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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姚颖怡     大红妆txt下载     大红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三八章 大杂院

    “锦囊里有一张黄纸,黄纸上面写着:人在,勿念。”

    站在李冠中面前的是个年轻后生,口齿伶俐地汇报着五柳街的事。

    “神算子就住在五柳街上,那里是个大杂院,院子里住了八户人家。一家姓吴,男人是宝聚楼的伙计,妻子擅厨艺,给国子监附近的枣树街上两户人家帮厨,一家是国子监的监生,姓易,江南人低,未带家眷进京,吴妻给他家煮晚饭,每月八钱银子的工钱,另一家姓朱,也是江南人氏,是兵部的员外郎,上个月其妻女送出京城,回了江南,身边只留朱大人的乳娘,这乳娘年逾古稀,丈夫儿女都已过世,朱大人把她接来养老,吴妻每天中午到他家煮中饭,就是煮给这位乳娘吃的,月钱也是每月八钱。”

    “大杂院里的另一户姓代,却是一对兄弟,代大二十出头,代二十六七岁,兄弟二人靠做砖瓦匠维生,平日里就是在五柳街旁边的车马市揽活。砌墙头,刷房子,盘炉子,大活小活全都接。”

    “还有一户姓羊的,哥哥带着妹妹,哥哥二十六七,妹妹十七八岁,他们是练家子,平日在天桥打把式卖艺。”

    “另有一户姓冯的,却是姐姐带着弟弟,姐姐双十年华,弟弟十七八岁,他们也是卖艺的,只不过不是打把式的,姐弟二人都是唱曲儿的,弟弟还会拉胡琴,平日里常在酒楼茶肆里找营生。”

    “姓王的一家,是对夫妻带着两个小叔子,夫妻二十出头,两个小叔子十八、九岁,他们是卖鱼的,只不过不用在鱼市上辛苦,而是直接送到大户人家,京城里很多大户人家都是他们家的主顾,说不定侯府也买过他家的鱼。”

    “姓刘的一家子,同样是对小夫妻,只不过带的不是小叔子,而是小舅子,他们也是做的大户人家生意,但却不是卖鱼的,而是卖菜的,帮着丰台一家做菜窖生意的给京城里送菜。您也知道,丰台的菜窖里一年四季都有新鲜菜蔬,像现在大冷天里,小黄瓜、水萝卜、小菠菜,京城里的大户人家,若是宴请的菜式里没有这些,就像小门小户没有鸡鸭鱼肉一样,会让人笑话,这姓刘的一家子,就是做这个生意的,他们不种菜,只管送菜,要知道那些丰台的菜户,没有几家能把菜送进大户人家的。”

    那座大杂院里,总共八户人家,除了神算子以外,其他几家也和这几家的情况差不多。

    要么是摆摊卖艺的,要么就是经常出入大户人家做生意的。

    探子一边说,旁边的书办手上不停,待到探子说完,书办也洋洋洒洒写下几页字。

    李冠中接过来,仔细再看,嘴边不由牵出一抹冷笑。

    这八户人家,无一例外,住的都是年轻人,最老的也就是神算子了,三十出头的样子。

    且,这八户人家,不但没有老人,也没有拖儿带女。

    李冠中有些得意,手指在桌子上敲得咔咔响。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可是兴奋了一会儿,李冠中又为难起来。

    派飞鱼卫一窝端了?

    再找个人假扮成神算子,继续与魏五联系?

    再由刘达把消息带进宫,交给秋秋?

    他手下虽然有擅长易容的,可若是易容成一模一样的人,那就不容易了。

    他试过好几回,全都被识破了。

    若是魏五识破了他的假神算子,这条线也就断了。

    李冠中不是第一次和真仙教打交道了,若是那些被愚弄的教众,严刑逼供倒也能要到供词。

    可是这大杂院里住的人,摆明就不是普通教众,至少也是祭酒那种身份的。

    亦或者,这些人和当年去行刺秦王的人一样,都是死士。

    若他们都是死士,抓住也是白抓,十有八、九连活捉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自己抹脖子了。

    这就是打草惊蛇了。

    当年京城里清剿真仙教时,那些道场,大多都是在大杂院子。

    这种地方藏污纳垢,却也最不容易被发现。

    李冠中在屋子里转了十几个圈圈,最后,他做了一个令自己唾弃的决定。

    他约见了萧祎。

    他当然不会去定国公府。

    他又不是徐乔,徐乔去定国公府,外人只会以为徐乔是去拍马屁了。

    可他李冠中若是去了定国公府,那一准儿是他和萧家站到一条队里了,这就是大事,毛元玖正在来陷害他的路上!

    李冠中约见萧祎的地方,是杨柳胡同的那家书坊。

    萧祎如约而至。

    “在下前两年在这儿见过国公爷,这地方还不错吧?”李冠中问道。

    萧祎笑道:“没想到李侯爷还有这样的雅好,不错,这地方真不错。”

    李冠中连忙纠正,道:“世子误会了,这地方虽然是我开的,但是房子却不是我的。”

    说完,他笑了笑,道:“前年,萧七少把这里买下来,原本是想送给彤姑娘的,担心彤姑娘不要,就交给了我,让我给他看房子。”

    周彤和萧韧曾经住在这里的事,萧祎是知道的,可是他没有想到,萧韧居然把这里买下来了。

    这小子,还挺……萧祎一时无语,以前也没发现他们萧家的男儿这么会讨小姑娘欢心啊。

    小七是这样,小六就更不用说了,把宜宁郡主都给忽悠上了。

    两人寒暄几句,李冠中直截了当把秋秋连同那座大杂院的事说了。

    这可太出乎萧祎意料了。

    和李冠中一样,这些年来,萧家也没少往宫里送人。

    可是这几年来,宫里接连放了好几批人出来,早年送进宫的那些,好不容易熬到主子身边了,却又被放出来了。现在,宫里拿过萧家好处的人有七八个,可这些人只能算是收买的,却不是自己的人,终归是差了一些。

    也不知道李冠中是如何操作的,他送进去的人,竟然到了皇帝身边。

    虽然李冠中没有明说,可是萧祎能猜到,可以知道秋秋的事,那绝对是皇帝身边的人。

第七三九章 书信

    萧祎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秋秋?

    崇文帝回来之后最宠信的太监。

    最初只是茶水房的小内侍,崇文帝回宫后的第一天,他奉茶进去,崇文帝认出他是以前宫里的故人,从此对他宠爱有加。

    还有一个说法,毛元枚活着的时候,对秋秋非常喜欢,崇文帝之所以会宠爱秋秋,也是爱屋及乌。

    萧家查过秋秋,并没有查出疑点。

    但这并不意味着此人就没有疑点。

    秋秋是八岁进宫,北直隶青县人,其父是野台子戏班里的男旦,在一个村子里唱小戏时,勾搭上村里的一个姑娘,两人私奔,姑娘的父兄找到他们后,砍伤了男人的脸。生下秋秋后,其母便被父兄带走了,秋秋留给了男人。这男人好吃懒做,毁容后又不能唱戏了,便改做拉皮条的生意。

    有一次因为要给一个过路的行商找黄花闺女,被姑娘的家人发现,活活打死。

    从此秋秋就成了孤儿,他随了其父的好相貌,自幼常被人误认为女子,八岁时被亲舅舅卖进宫里做了内侍。

    秋秋既然能成为皇帝身边的红人,他的身世自然也就不是秘密。

    萧家查过,毛家查过,李冠中当然更查过。

    皇帝自己说不定也查过。

    可即使如此,若不是连儿发现他的异样,也依然什么也没有查出来。

    “他进宫时只有八岁……我们家从来也没有送过七八岁的小儿进宫,那能懂什么,什么也不懂。”萧祎说道.

    李冠中冷哼一声:“我又没有说这个秋秋是你们老萧家送进来的人,你不用急着撇清。若是你们萧家没有送过,那就更不用说我们李家了,我们家也没有把这么小的孩子阉了的习惯。”

    有毛病吧,无论是细作还是查子,那都是要先训练的,八岁小儿,如何训练,能训成什么样?他连字都认不全,何谈情报?

    再说,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混到皇帝身边的,不但要有人脉,更要求自身能力。

    萧祎道:“我看,你们飞鱼卫应该好好查查,看他那作派,说不定是毛首辅家里的人,他们家的男人,都是这个调调。”

    先有毛元枚,后有毛大公子,这毛元玖家的风水一定有异于常人,否则怎能阴阳不调,由阳转阴呢。

    “那就更不可能了。这个秋秋摆明是和真仙教有关系,难不成我们的毛首辅也入了真仙教吗?”这有多想不开啊。

    对啊,这也不可能。

    可若是真仙教送进来的呢?

    也只能是真仙教的人了。

    “这不是真仙教的风格啊,真仙教的人既然都能到了皇帝身边,那为何没有一刀把皇帝杀了?皇帝无后,杨家都能抱个孩子过来,真仙教为何不能?”李冠中说道。

    萧祎摇摇头,道:“有杨家的前车之鉴,真仙教不会步杨家后尘的。”

    萧祎说到这里,又笑了,道:“名正言顺的不是更好吗?比如秦王。”

    现在的朝堂早就没有了杨家。

    朝堂里有萧长敦和毛元玖,外面有秦王和燕北郡王,别说是随便抱来的小孩子,哪怕那真是皇帝的龙种,萧长敦和毛元玖信誓旦旦,秦王和燕北郡王也不会认。

    杨家能把假龙种当成真太子,秦王和燕北郡王就能把真太子打成假龙种。

    萧祎猛的一怔,他道:“遗诏,如果有遗诏呢?”

    李冠中抬抬眼皮:“遗诏也没有他们的事,应该高兴的不是秦王吗?”

    萧祎微笑,心下一片了然:“可那上面还提到了沈家的女儿啊,沈氏是后族,以后的后族,有太皇太后的先例,难道就不会再有一位权倾朝野的沈太后吗?”

    可是他说完了,还是有些想不通的地方。

    但是现在,已经不是他和李冠中两个人胡思乱想的时候了。

    两人当即便修书一封,六百里加急送去了保定。

    保定府,朝阳里。

    前方战报刚刚传来,西秦军距离保定府只有二百余里,为了安全起见,秦王令周铮立刻转移。

    之前对外宣称周铮死了,而且朝阳里没有人,实际上朝阳里一直住着人,时常煮饭,有心之人从炊烟上就能判断出来。

    那时不是不想转移,而是三个大伤员,尤其是周铮,伤得太重,没有办法转移。

    现在大军压境,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铤而走险。

    好在周铮的伤势大好,即使不能长途跋涉,换个地方总是可以的。

    刘茜蕊带着芸嬷嬷,很快就收拾妥当,还帮着岳阳等人整理完毕。

    这时,京城的书信送过来了。

    萧韧看完,像往常一样交给了周彤。

    周彤看着那封信,越看脸色越是严肃,看完之后,她许久没有说话。

    这时,外面响起芳菲的声音:“小姐,我们都收拾完了,随时就能走了。”

    周彤把信放好,她走到萧韧身边,伸手摸摸萧韧的脸颊,说道:“小七,对不起,我要离开你些日子了,你照顾好自己。”

    “你去哪儿?”萧韧吃了一惊。

    周彤笑道:“不远,我去趟京城,很快就回来。”

    “京城?”萧韧想起那封信里写的事,那信是萧祎写来的,他不认为这件事也值得周彤跑一趟,他说道,”咱们不是都说过了,你自己也说过,从离开锁门庵的那一日开始,你和沈太太,和沈家就没有关系了,现在遗诏也拿到了,你还管沈太太的事做什么?不用管了,皇帝身边的那个什么太监,他要找的人也不一定就是沈太太,咱们不能因为他去过徐家的小院子就认为他在找沈太太,对吧,这事和你和我没有关系。“

    周彤拍拍他的肩膀,其实她想摸摸他的脑袋,安慰一下,但今天萧韧的头发是她给梳的,她费了好大劲儿才给他梳好,她不想摸乱了再梳一遍。

    ”不,现在摆明了,那些人是真仙教的人,只要是真仙教的事,就和我有关系。小七,屠卫活着一日,我便一日不得心安,我说过,这事不了,我也不想成亲,我不想成亲以后,我就死了,我不想。“

第七四零章 自己人

    萧韧的伤口已经愈合,但是他的状态还没有完全恢复,且不说能和周彤并肩作战,他不拖累周彤就已经是庆幸了。

    萧韧又急又气,一拳向桌子上砸去。

    “小七!”周彤眼明手快,一脚将桌子踹翻,萧韧的拳头砸了个空。萧韧伤在肩膀,这一拳下去,谁知道会有何影响,

    守在门外的小栗子听到动静,推门进来,就看到被踹翻在地的桌子,和一脸怒气的七少。

    七少这是想要霸王硬上弓,没有得逞,彤姑娘直接踹了桌子?

    小栗子同情地看一眼萧韧,默默出去,默默把门关上。

    周彤和萧韧几乎是一起长大,萧韧知道她的脾气,她也知道萧韧的脾气。

    她伸出手,握住萧韧的手,轻声说道:“咱们之前就说好的,过了明年的八月初九,我们就成亲。小七,我想和你成亲,很想很想,所以我要在八月初九之前,把那些糟心的事糟心的人全都处理干净,我知道这些你都懂,你也知道我非去不可,你就是生气自己不能陪我一起去,对不对?你放心,我会带上江婆子江二妹、许安和路友,还有鞑子军的人,我不会让自己出事,我会尽快和你见面,我说话算数的,你信我啊。”

    在听到周彤那一句“我想和你成亲,很想很想”的时候,萧韧的气就已经消了大半。

    周彤是最了解他的人,周彤没有说错,他气的是他自己。

    “彤彤,杨柳胡同的房子,我早就买下来了,我怕你嫌弃那地方不好,就没告诉你。但是那里很隐蔽,是藏身的好地方,你去京城后,可以还回那里住,还有,你把大饼带上,我们要撤离这里了,一时半刻,鸽子怕是还不能找到新地方,你带上大饼,让他送信。”

    周彤莞尔,杨柳胡同的房子,最初是云七住过的,后来她和阿钰也住过,再后来萧韧也过去住了。小七是觉得那房子有纪念意义,所以才会买下来吧。

    可是又觉得那是花街柳巷,还担心她会嫌弃。

    她怎么会嫌弃呢,小七虽然长大了,可是骨子里还是当年那个既倔强又温柔的孩子。

    好在这只是周彤自己心里想的,若是她说出来,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质疑她。

    你是从哪儿看出萧韧倔强又温柔了?倔强是有的,温柔呢?在哪儿,在哪儿?

    “不用不用,鞑子军里也有能送信的,让大饼留下照顾芳菲。”周彤说道。

    萧韧没有再坚持,有时候他甚至想过,他和周彤成亲以后有没有孩子都不重要,因为彤彤早就有孩子了……一个是芳菲,一个是桔子……

    周彤说走就走,一个时辰后,她便带着江婆子和江二妹、许安路友,以及五十名鞑子军出了保定府。

    芳菲哭着朝大饼捶了好几拳,她没有武功,所以小姐不能带着她。

    大饼连忙哄她:“没事没事,彤姑娘是为了你好啊,你乖乖的,她就放心了。”

    萧韧冷冷地看着大饼哄芳菲,他忽然发现订亲以后的大饼很讨厌,真的很讨厌,就连说出的话也是字字锥心。

    “桔子呢,把桔子给我送过来。”萧韧没好气地说道。

    桔子和萧韧的关系并不好,虽然没有兵戎相见,但是也并不友好。

    可是桔子和小栗子很要好。

    桔子被抱过来时,还以为是来找小栗子,它很开心。可是很快,它就落入了萧韧的怀抱,萧韧狠狠撸它,直到受伤的那条膀子又酸又痛为止……

    次日,周彤一行就到了三里庄,这才知道,现在的京城和以前大不一样。

    以前想要进城,必须天不亮就来城门口排队,可是现在却不用,因为压根儿没有几个人进城!

    “都是出城的,哎呀,谁还进京啊,多危险啊,别说京城了,就连我们这小小的三里庄都跟着倒霉,没有客人,房子也租不出去,前阵子李三家里想要卖几亩地兑点现银,你们猜怎么着,多好的田地啊,十亩地才卖了八两银子。”房东大娘忿忿地说道。

    周彤对田地房产没有概念,她看向许安,许安低声说道:“以前京城附近的田地,至少也要二两银子一亩,光景好的时候,要到三两。十亩地只卖了八两银子,这是跌了六成。”

    不用排队,一行人分成五批,在城门关闭之前,全部进了京城。

    杨柳胡同的宅子并不小,分成前院后院,后院上下两层,院子里还有厢房,前院是做生意的,周彤他们到的时候,那个涂脂抹粉的老婆子一眼认出了江婆子,连忙把他们引到后院。

    江二妹很奇怪,问道:“怎么这老婆子只认识你,不认识彤姑娘?”

    江婆子道:“彤姑娘当时戴着人皮面具,这老婆子不认识她。你忘了吗?”

    原来如此。

    江二妹觉得她忘了也没啥啊,她干嘛要记住这些事呢?这些事能当饭吃吗?

    老婆子很快就让人给李冠中递了消息,李冠中连夜赶了过来。

    “彤姑娘,想不到你亲自过来了。”李冠中有些唏嘘,他是真没有想到,这姑娘行事作风也太过爽利了吧,算算时日,这是收到信就过来了。

    周彤笑道:“李侯爷就是今天不来,我也想夜里到你府上去一趟了。”

    李冠中抽抽嘴角,他怎么听着都觉得像有冷风吹过呢。

    这姑娘夜里去拜访的人家,有留下活口的吗?

    周彤并不知道,自从当年朝阳宫一别,她已经给李冠中留下了心理阴影。

    “那封信想来姑娘是看过了,那信上写的,就是我和萧家目前为止掌握的所有情报,不知道对姑娘来说,有没有用?”

    周彤点点头:“有用。对了,李侯爷,你能想个法子,让我进宫吗?我以前请国公爷帮过一回,给他惹了麻烦,这次不好意思劳烦他老人家了。”

    李冠中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你和萧韧订亲了,所以不想为了这事去麻烦萧长敦了,可你想过我吗?你麻烦我就行了吗?

    姑娘大了胳膊肘往外拐,这是真的。

    明明他们李家才是她的自己人。

第七四一章 我要进宫

    “其实也不用进宫吧,比如五柳街那个大杂院,彤姑娘如果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有了当年刺杀太皇太后的事,李冠中是真的不想让周彤进宫。

    现在回想起当年的事,他还是背脊生寒。

    好在当年他还并不知道云七是谁,如果他知道行刺的那两个女刺客,一个是燕王的女人,一个是燕王的女儿,他心慌意乱之下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真若是云七和周彤在那次有什么三长两短,他那位老父亲说不定会大义灭亲。

    在他爹李永基眼里,燕王和燕王的儿女排第一,他死去的大哥李冠英排第二,他怕是连第三也排不上。

    此时此刻,李冠中就是这种想法。

    万一周彤进宫,一个不小心把崇文帝给宰了,又一个不小心被大内侍卫给杀了,他该怎么办?他爹不会饶了他,萧家不会饶了他,燕北郡王更加不会饶了他。

    周彤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着说道:“李侯爷不用担心,我进宫不是去杀小皇帝的。”

    “不是?真的不是?”李冠中不敢相信。

    他不信,他当然不信。

    你不是为了杀人,那你进宫做什么?

    周彤又笑了,道:“小皇帝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也没有祸害过我们家,太皇太后和杨家都完了,我们家的大仇已报,我何苦还要亲手杀死小皇帝呢。”

    李冠中心想,你不会亲手杀死小皇帝,但是你也不会放过他,秦王做皇帝,远比崇文帝对燕北郡王更有利,对你家萧韧也更有利,所以你会放任小皇帝无忧无虑地活着?我才不信。

    “既然不是……”李冠中顿了顿,接着问道,“那彤姑娘进宫所为何事?”

    “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想进宫看看那个秋秋。”周彤说道。

    李冠中吃了一惊,该不会周彤风雨兼程赶到京城,就是为了那个秋秋?

    “秋秋是在皇帝身边,不瞒姑娘,悄悄带你进宫并不难,可是混进皇帝寝宫却并不容易。据我所知,秋秋虽然是皇帝身边的第一红人,可是却从不跟着皇帝上朝,御书房也没去过,他大多时间都在寝宫里,姑娘想要见他,也只能去寝宫。”

    周彤皱起眉头,当年萧长敦没费多大功夫就把她弄进太皇太后的朝阳宫了,莫非皇帝的寝宫比朝阳宫更难进?

    “我可以假扮成宫女。”周彤说道。

    她马上就十八岁了,因为长年练武的缘故,她的身材比同龄少女发育得要好一些,玲珑有致,秾纤合度。如果让她假扮成内侍,那是一眼就能识破的,但是扮成宫女就更容易一些。

    李冠中把脑袋摇成拨郎鼓,道:“皇帝的寝宫里没有宫女,就连嬷嬷也没有,全都是男的,不,是内侍,还有御前行走的侍卫。”

    周彤忍不住拍拍自己的头,她怎么忘了呢,这位皇帝的爱好与众不同。

    不过,就算她没忘,也不会想到崇文帝的寝宫里竟然连一个女人都没有。

    难道他对女人的不能忍耐程度,已经到了连一个老嬷嬷都不能看到的地步了?

    这恐怕已经不是爱好与否的缘故,这应是苦大仇深。

    就像萧韧小时候,被小柴咬了一口,以至于直到很多年之后,萧韧一个刀山火海都敢闯的人,看到狗却会不寒而栗。

    小皇帝也是因为害怕女人,所以后来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吧。

    周彤一时也不知道她该假扮成什么了。

    “要不就先进宫吧,我见机行事。”周彤说道。

    “彤姑娘是只身一人进宫,还是想要多带几个人呢?”李冠中问道。

    周彤其实是想多带几个人的,至少也把江婆子和江二妹带上。

    但是她们两个也是女人,她一个女的就已经很难了,再加上两个,到时恐怕连寝宫外三十丈都不能靠近了。

    “那就我自己一个人吧,这样也方便。”周彤说道。

    李冠中脸色沉郁,他半晌没有说话,沉默良久,他这才开口:“彤姑娘,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一定要进宫不可吗?”

    周彤噗哧笑了,李冠中是被她吓到了吧?

    那一定不能被她吓的,她可没有吓过他,嗯,是阿娘吓得,一定是。

    “李侯爷,除了进宫,你还有其他办法让我见到秋秋吗?”

    李冠中的脑袋里瞬间闪过几个念头,包括让人给秋秋画像,可是又立刻被他自己否决了。

    周彤要见秋秋,肯定不是只看他的脸那么简单。

    他缓缓摇头:“在下没有其他办法,那个秋秋行事非常谨慎,他平日里只在寝宫和勤政殿两个地方,他不出宫,自从他八岁进宫,直到现在,他从未出宫,就连大相国寺也没有去过。”

    周彤眼睛一亮,据她所知,勤政殿和寝宫不在一个地方。

    “勤政殿到寝宫有多远?”周彤问道。

    李冠中想了想,道:“缓步而行,要一盏茶的功夫。”

    “嗯,皇帝坐在辇上,那辇的速度也和缓步而行差不多,对吧?”周彤又问,活了两辈子,她并没有见过皇帝坐的辇,也只能胡猜。

    “彤姑娘说得没有错,皇帝坐的辇走得并不快,非但不快,有时候比缓步而行可能还要慢些,毕竟那上面坐着的是皇帝,走得慢些总比走快了更安全,更稳妥。”李冠中说道。

    周彤嘴角溢出笑意,她道:“这样就行了,我不用去皇帝寝宫,在勤政殿通往皇帝寝宫的路上,也能见到那个秋秋。”

    李冠中想想也是,只是这个时间不好掌握。

    周彤毕竟是偷偷进宫,不是真是宫里的人,所以她也不能长时间在路上等着,谁知道皇帝什么时候从那里路过呢,且,秋秋也不一定就在队伍里,据李冠中所知,至少连儿在皇帝面前告状的那一回,秋秋就没有去勤政殿,否则连儿也不会抓住这个机会,把秋秋和刘达私下见面的事捅给崇文帝。

    “这其实也有难度,万一秋秋没有一起去呢?”李冠中迟疑地说道。

    周彤微笑,浑不在意,她道;“什么事总要试一试,对吧。真若是在那条路上等不到看不到,那我就想办法混进皇帝寝宫。这是两种方案,一种方案不能实施,那就再实施第二种方案。如果两种方案全都不行,那就是失败了,到时保住性命,全须全尾逃出来就是,所以也没有什么不能试的,李侯爷,你来安排吧,安排妥当了,我便进宫。”

第七四二章 大雪

    燕北郡王生得比女子还要美貌,性情温和,甚至还带着几分柔弱。

    当年在京城,李冠中初见燕北郡王之时,他还曾诧异,为何燕王会有个这样的儿子。

    直到现在,李冠中依然认为,燕北郡王就是一个异类。

    若不是他和周彤的相貌有六七成的相像,李冠中甚至认为燕北郡王一定是抱错了。

    看看周彤,这般强势,一看就是燕王和云七的女儿啊。

    如假包换!

    李冠中默默挽一把清泪……

    三天后,京城里下起了雪。

    这是今冬的第二场雪,雪下得很大,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京城里已经有几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据说有很多房屋的屋顶被大雪压塌,砸死了两个人,砸伤了十几个。

    皇宫里也有一间屋子被大雪压塌了。

    且,这间屋子就在皇帝的乾清宫里,就是秋秋的屋子。

    当时秋秋没在屋里,他正在勤政殿侍候。

    小内侍匆匆忙忙进来,和他耳语几句,秋秋眉头动了动,挥手让小内侍出去了。

    崇文帝刚好看向这边,问道:“怎么了?”

    秋秋苦笑:“雪太大了,刚刚奴婢住的屋子被雪压塌的屋顶。”

    崇文帝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雪白无暇的琼雪,还能把屋顶压塌?

    这时,一旁的连儿忙道:“奴婢听说京城里有好几处房屋都被大雪压塌了呢。”

    崇文帝从未听说过大雪压塌屋子的事,他一时兴起,道:“这般奇景,朕要去亲眼看看。”

    虽然所有人都在劝说,说那里很危险,可是崇文帝一意孤行,最终还是去看过了。

    看过也就看过了,没有什么意思,崇文帝兴趣索然。

    崇文帝索性也不回勤政殿了,秋秋去清点了自己的东西,让小内侍们帮着暂时搬到了另一间屋子,只是这间屋子离得远了,虽然还是在乾清宫里,但是很偏僻,没办法,乾清宫里只有这一间空屋子了。

    次日,雪终于停了,内官监派人过来修缮房屋。

    秋秋是崇文帝身边最得宠的太监,内官监不敢怠慢,派来了二十多人来修屋顶。

    这些日子,秋秋心里就不踏实,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现在屋顶坏了,他就更加烦燥。

    这座皇宫是前朝哀帝建的,宫殿建好二十年,太祖皇帝打进京城,夺了天下。后来又经过两次扩建,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乾清宫和朝阳宫,在前朝都是没有的,是太祖皇帝立朝之后才修的,比起其他的宫殿都要新,而且也更坚固。

    据说京城里也有被大雪压塌的房屋,秋秋让人打听过,那些都是穷苦人家,房屋原本就已经很破旧了。

    可是宫里的房屋,怎么也会好端端的被压塌了?

    且,这还偏偏是他的屋子。

    秋秋的右眼皮不停地跳,他觉得一定是有不好的事情了。

    路过茶水间,他听到两个内侍正在说话。

    “真是邪性啊,我长这么大,还是头回见到被雪压塌的房子呢。”

    “可不是嘛,京城又不是燕北,虽说雪下得大,可也没到能把房子压塌的地步。”

    “咱们宫里的屋子,又不是那种破烂得四处透风的,怎么会被压塌呢。”

    “我听人说,房梁塌了不吉利,很不吉利。”

    “嘘,小点声,宫里可不能说这样的话。”

    秋秋紧闭双唇,阴沉着脸走了过去。

    他回到他原本住的地方,内官监的内侍们正在干活,他们是内侍,也是工匠。

    秋秋远远看着,忽然,他看到了一张侧脸,一张有几分熟悉的侧脸。

    秋秋心里一动,他揉揉眼睛,再去看时,那张脸已经不见了。

    是自己眼花了?

    秋秋快步走了过去,把那些内侍们挨个看过了,却没有再看到刚才的那张脸。

    秋秋松了口气,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他穿过月洞门,向皇帝的寝殿走去。

    这些日子,他明显地感觉到,崇文帝对他生分了。

    夜里,再也没有让他值夜,一定是连儿那个贱人。

    他刚刚走到寝殿门口,就见连儿笑吟吟地陪着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

    那人一身女子打扮,满头珠翠,穿着猩猩红的斗篷,可是秋秋还是一眼认出来,这是男人!

    而且还是他认识的男人。

    毛大公子。

    自从叶青莲行刺周铮的事情发生之后,毛大公子就消失了。

    毛元玖为了避人耳目,把毛大公子送出了京城。

    没想到,他竟然回来了,而且还男扮女装进宫了。

    这时,毛大公子也看到了秋秋,他那张涂脂抹粉的脸上,露出些许尴尬,笑了笑,道:“秋总管,好久不见啊。”

    秋秋笑道:“可不是嘛,毛……您这是要出宫了?”

    毛大公子道:“我就是想念陛下了,进宫陪陛下说说话,这就走了。”

    秋秋颔首,眸色阴沉,目送连儿陪着毛大公子远去。

    想来毛大公子是瞒着毛元玖偷偷回京的,否则他不会男扮女装进宫。

    能让他甘冒被毛元玖打死的危险回来,一定是有事。

    该不会又给皇帝找到“哥哥”了吧。

    秋秋心里一阵恶心,有小内侍端茶过来,秋秋接过茶盘端了进去。

    崇文帝靠在罗汉榻上,手里正拿着一幅小画。

    见秋秋进来,崇文帝冲他招招手,道:“你来看看,这张画像长得肖谁?”

    秋秋把茶盘放下,迈着小碎步,轻手轻脚走到塌前,单膝跪地,从崇文帝手里接过那幅小像。

    画像上的少年顶多十八、九岁,面如冠玉,眉似远山,眼若桃花。

    秋秋觉得这人有几分面熟,仔细再看,便认出来了,这人长得和毛大公子有几分相似。

    毛大公子刚刚离开,这幅画像显然就是毛大公子带过来的。

    虽说这画像上的人长得像毛大公子,可却肯定不是。

    一来,这人比毛大公子要年轻;二来,这人虽然也生了一双桃花眼,可是和毛大公子的气质不同。毛大公子眉梢眼角都是风、流,而这人却多了几分书卷气。

    秋秋猛然想起一个人来,莫非崇文帝的意思,是要问他,这画像上的人,长得像不像毛元枚?

第七四三章 兰君

    秋秋暗暗吃惊,莫非毛大公子给崇文帝找到一个酷似毛元枚的人?

    也只有这个原因,才能令毛大公子冒着被父亲活活打死的风险潜回京城。

    自从叶青莲死后,崇文帝有多么怀念毛元枚,就只有秋秋一个人知道。

    当年,毛元枚在茶水房里初见秋秋,便一眼看中。

    他向崇文帝提起秋秋,崇文帝为了讨毛元枚欢心,便让秋秋跟了毛元枚。

    后来太皇太后得知了毛元枚和崇文帝的事,非常气氛,以至于毛元枚死了之后,她还要让人割了毛元枚的命根子,烧成灰,逼着毛元玖吃下去。

    从此以后,毛元枚的名字便成了禁忌。

    崇文帝再次回宫以后,也只与秋秋一个人提起毛元枚。

    因为崇文帝认为,秋秋会像他一样,对毛元枚念念不忘。

    直到后来崇文帝移情叶青莲,这才把毛元枚放下。

    叶青莲死后,崇文帝的那颗芳心无所寄托,便又想起了年少时的挚爱。

    可能是毛元枚死得太久了,所以崇文帝心里的毛元枚,越来越完美,他把自己所有能想向得到的美好,全都付予了毛元枚,此时的毛元枚,已经成了崇文帝的白月光朱砂痣。

    当然,崇文帝以为毛元枚也同样是秋秋的白月光和朱砂痣。

    想到这里,秋秋暗暗冷笑。

    他没有见过毛元枚,他进宫时毛元枚早就死了,那时宫里一片兵荒马乱,谁会留意一个十来岁的小内侍呢。

    宫里的人换了两三轮,茶水间里的小内侍身份低微,反而留了下来。

    以前他身边的那些太监内侍们,因为丢了皇帝而被太皇太后迁怒,早就死光了,崇文帝还认识的,就只有秋秋了。

    但是他也只记得茶水里的那朵花,会在茶水里放花的就是秋秋,至于秋秋的模样,也只记得是个柔弱纤细的可人儿而已。

    崇文帝不知道,此时的秋秋早就不是当年的秋秋。

    秋秋的眼中难掩悲戚,他带着哭腔说道:“是……这是毛学士……是毛学士年少时的画像…….”

    崇文帝眉头舒展,秋秋果然还是原来的秋秋,他没有忘记枚卿。

    “是啊,你也觉得像枚卿是吧,朕看的第一眼,几乎以为枚卿复生了。唉,其实朕也没有见过枚卿年少时的模样……朕第一次见到枚卿时,他虽已人到中年,可是却更加儒雅雍容,枚卿的气度是朕见过的最好的,枚卿真如天上的谪仙一般啊,唉,那也是朕最美好的时光。”

    秋秋痴痴地看着画像,眼中泪光闪闪,看得崇文帝更加舒心。

    这些日子,他以为秋秋已经忘记了枚卿,看来是他想错了,秋秋像他一样,仍然对枚卿念念不忘。

    也是啊,如枚卿那般美好的人,又有谁会忘记他呢。

    “这张画像上的人儿,不是枚卿。唉,朕真有些迫不及待了,想要立刻见到他呢。”崇文帝的声音里有向往,也有遗憾。

    向往的是世间竟然还有如枚卿一般的妙人儿,遗憾的是这样的妙人却还要过些日子才能来到他的身边。

    “朕这副身子,就是个多愁多病的,从今儿个起,朕就要为他病倒了,秋秋,朕的心里都是他了,你说可怎么得了呢?”

    崇文帝又拿起画像,手指在画像上一点点抚过,似乎这样就能让他感受到他心里的那个人的温暖。

    “陛下,这有何难,即刻就让他进宫吧。”秋秋说道。

    “你这傻孩子,让他进宫哪有这么容易?上次叶青莲……还是让李冠中给办的,这一次朕可不想再把这件事交给李冠中了,就是因为他让叶青莲做了侍卫,才有了后头的事。原本风花雪月的人儿,硬生生被那些粗俗的侍卫们给带坏了。我的这个小卿卿,我可不想再让他整日厮混在侍卫们中间,无端端染上杀气,变成俗物。”

    崇文帝想起这件事来,就对李冠中多了几分恼意。

    秋秋凝眉想了想,道:“要不就让这位……”

    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画像上的人儿,总不能像皇帝一样称呼“小卿卿”吧。

    “他叫兰君,柳兰君,还年方十八,写得一手好诗文,若非是贱籍,说不定早就高中了。”崇文帝对这个柳兰君越看越满意,越看越喜欢。

    “贱籍?”秋秋忙道,“柳公子的出身……”

    崇文帝脸上现出同情之色,道:“兰君的母亲也是大家闺秀,后来家道中落,不得不落入风尘,兰君不知生父是谁,他自幼跟着母亲学习琴棋书画,才名远播,真是可惜了。”

    “陛下不如让人采买一批民间乐伎,把柳公子的名字也放在里面,奴婢再去打个招呼,不让下面的人从中为难,正大光明地让柳公子留在宫里,也不用做那劳什子的侍卫,平日里陛下就让柳公子陪您吟诗作画,您看可好?”

    如今的秋秋,早就不是昔日那个茶水间里的小内侍了,二十四衙门哪个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这采办乐伎的事,只要他打个招呼,柳兰君也就能进宫了。

    崇文帝吃了一惊,原来竟然这么容易吗?

    早知如此,当初他何必让叶青莲做什么侍卫啊。

    崇文帝对秋秋更加满意,说道:“既然如此,那这事就交给你了,越快越好,朕巴不得立刻就见到他呢。”

    秋秋应声退出,马上着手安排去了。

    可是还没有走出乾清宫,他忽然感觉像是有人在看他。

    他转身看去,只有两个步履匆匆走过去的内侍。

    秋秋叫了一声,两名内侍连忙止步,秋秋看了看,都是熟面孔。

    他松了口气,觉得肯定是自己的幻觉。

    应该是因为屋子被压塌的缘故吧,一定是的。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就如刚才看到那幅画像,他不是也蒙混过去了?

    所以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而已。

    就连这被压塌的屋子,也只是巧合。

    一名小内侍小跑着过来,秋秋瞪他一眼,道:“慌慌忙忙成何体统?”

    小内侍忙道:“刘采办来了,在乾清宫外面,说是有要事要见您。”

    “嗯,让他到茶水间去候着。”秋秋说道。

    小内侍答应着快步离去,秋秋却下意识地四下看去,刚刚那种感觉又来了。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人在偷偷看着他。

第七四四章 断指

    刘达匆匆而来,只是这一次,秋秋只能在自己暂居的小屋里见他。

    那小屋与他原先住的地方不能比,没有独立的小院,好在这里有些偏僻,从早到晚,也没有什么人会过来。

    秋秋压低声音说道:“快说,这里不安全。”

    刘达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只锦囊,道:“这两天下大雪,五柳街上没有摆摊的,这只锦囊是今天一大早,扔到魏家院子里的。”

    魏家,就是刘达姐姐家里。

    秋秋接过锦囊,飞快地塞进衣袖,刘达转身出来,和两个路过的内侍打着招呼,快步走了。

    秋秋这才从衣袖里掏出锦囊,把里面的东西倒到掌心里。

    可是那东西刚刚碰触到他的掌心,他就感觉到了异样。

    和往常一样,还是卷成小筒的黄纸;和往常一样的,是黄纸里裹着东西。

    一根手指!

    秋秋低呼一声,手上一抖,那根手指连同包在外面的黄纸一起掉到地上,滚到床尾的缝隙里。

    秋秋的身子僵立着,不能动弹。

    怔怔一刻,他艰难地挪动着僵硬的身体,弯下腰,将那张黄纸捡了起来。

    黄纸上只有两个字。

    屠龙!

    灼热的感觉自手指传来,秋秋惊恐地把黄氏扔在地上,就像是在扔一块发烫的铁板。

    他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原本就僵硬的身体犹如石化,再也动弹不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响起内侍尖利的声音:“秋总管,秋总管,您可在里面?”

    似是在茫茫大海上被人拉了一把,秋秋吐出一口浑浊的粗气,他这才发现,自己早已冷汗淋漓。

    “何事?”他干涩地问道,这声音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好像不是在他的喉咙里发出的一样。

    屋外的小内侍恭敬地说道:“秋总管,刚刚连公公四处找您,陛下召您过去呐。”

    “知道了。”秋秋淡淡地说道。

    或许屋外的小内侍也感觉到有些不对,没敢多言,慌忙离去。

    秋秋却没有动,良久,他才重又俯下身子,捡起掉在地上的黄纸,他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了看,从抽屉里找出一根簪子,嫌恶地从床缝里拨拉出那根手指。

    这是一根女人的尾指。

    手指纤细,断口处被处理过,已经看不到血迹。

    秋秋不用去猜,也知道这根手指是谁的。

    他用脚把火盆踢过来,把那根手指连同黄纸,一起丢进火盆里。

    火烧皮肉的味道弥漫出来,秋秋恶心作呕,他转身出去,把门锁好,快步去了皇帝的寝殿。

    一个一身是土,浑身脏兮兮的内侍从一株冬青树后闪身出来,走到屋前,看了看上面的锁头,凑进门缝,忽然眉头动了动,捂住鼻子,重又闪到冬青树后。

    稍倾,一条纤细的身影走过来,同样是内侍打扮,但是比起刚刚那位,衣著整齐干净,用料考究,衣袖翻出来的内衬上,还绣着两朵宝相花。

    内侍也看了看那把锁,接着,他四下看看,从衣袖里掏出一把形状古怪的钥匙,咔嚓一声,锁头被他打开,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很快,内侍便从里面出来,重新把锁头锁好,小跑着走远了。

    躺在冬青树后面的人探头出来,看着他的背影。

    嗯,虽然刚来,可是她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了。

    身在乾清宫,想要不认识这个人都不容易。

    这是崇文帝身边第二得宠的太监,连儿。

    周彤轻扬眉角,刚刚从门缝里她闻到一股子焦肉的味道,还好,那个连儿没有嫌弃。

    皇帝身边的内侍之中,有李冠中的人。

    至于这个人是谁,李冠中没有说,周彤也没有问。

    这是规矩。

    之前她也只是猜测,到了现在,她已经可以确定。

    连儿就是李冠中的人。

    至于秋秋在小屋里烧的是什么,到时去问李冠中就行了。

    周彤伸个懒腰,这一次的任务到这里就算是完成了。

    多亏了这场大雪。

    谁能想到秋秋的屋子居然会塌了呢。

    让她能够得以跟着内官监的人混进乾清宫。

    对于乾清宫的人而言,内官监的这些充作泥瓦匠的内侍都是生面孔,她藏在这群生面孔之中,没有人会留意到她。

    屋子的事,这可真的不是周彤下的黑手。

    不过,这世上就没有几件真真正正的巧合。

    但凡是巧合,十之八、九都是人为的。

    连儿手里有万用钥匙,他既然存了到秋秋屋里察看的心思,那么最先要做的,就是要把秋秋从原本那个紧邻皇帝寝殿有侍卫守护的小院子里挪出来。

    所以那屋子就恰好被大雪压塌了。

    要做到这个并不难,至少对于周彤而言不是难事,连儿对乾清宫的一草一木皆熟悉无比,对他而言,想来也同样不是难事吧。

    周彤猫着腰,快步跑进不远处的枯枝暗影中。

    按照她原本的打算,今天傍晚,她便会跟着内官监的内侍们,回到他们在皇城里的住处。

    皇宫外面还有皇城,不是每一个内侍都有资格住在皇宫里,皇宫里也住不下所有的内侍。只有能在各宫主子身边服侍的太监和内侍,才能在宫里有自己的栖身之处,而二十四衙门的内侍,以及其他地位低下的,则全部住在玄武门附近的廊下家。

    内官司的这群泥瓦匠内侍,当然也是住在廊下家。

    周彤只要跟着他们回到廊下家,也就算是出了皇宫。廊下家虽然也是皇城所在,但却没有皇宫里的重重守卫,李冠中早就做了安排,只要回到廊下家,她也就安全了。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这天的傍晚,周彤没能和内官监的内侍们一起收工。

    就在他们要收工的时候,淑宁宫走水了。

    淑宁宫曾经是太祖皇帝的宠妃容娘娘的寝宫,容娘娘三十出头就薨了,太祖皇帝便让原本和容娘娘同住在淑宁宫的两位美人搬了出来,淑宁宫里只留下曾经服侍过容娘娘的内侍和宫女。

    秦王尚未就藩的时候,经常会来淑宁宫里缅怀亡母,后来秦王去了西安,淑宁宫也就没有什么人过来了。

    崇文帝大婚之后,后宫里的女人渐渐又多了起来,淑宁宫里也迎来了新的主人,现在住在这里的是定嫔和焦美人。

第七四五章 走水

    定嫔是和焦美人、孟美人一起进宫的,和她们二人一样,定嫔从未得过圣宠。

    崇文帝离宫的那些日子,她们一起搬进了冷宫,焦美人和孟美人,原先是和毛贵妃同住一宫的,在所有人眼里,她们是毛贵妃的人。崇文帝回宫之后,定嫔等人从冷宫里出来了,她们两人却还留在冷宫里,而定嫔她们这些出了冷宫的,除了逢年过节的宫宴,她们连皇帝的面也没有见过。

    直到洛阳时疫,洛阳卫指挥使焦胜奇立下大功,焦美人这才从冷宫里出来,搬进了淑宁宫,而那位可怜的孟美人,早就被人遗忘,这会儿依然在冷宫之中。

    淑宁宫里没有地龙,天寒地冻,谁知道是不是用火盆的时候不甚走水呢。

    后宫之中没有皇后,去年在萧长敦的劝说之下,崇文帝很不情愿地提了招嫔的位份,招嫔成了德妃,后宫的琐事便由德妃管理。

    崇文帝没有立后的念头,以前不想,现在不想,以后也不想。

    他更不想有孩子,就像当年一样,他担心一旦有了皇嗣,萧长敦等人就会转而辅佐太子,而他的死期也不远了。

    他在后宫的女人之中选中招德妃,就是因为招家是杨家提拔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招德妃进宫后直接封嫔。

    现在杨家没有了,招家的男丁发配三千里,女眷虽然没有被发卖成奴籍,但是家中财产都被抄没,原先养尊处优的夫人太太们,只能靠帮人缝补度日,招德妃还要拿了自己的体己,悄悄去贴补她们。

    非但没有娘家的助力,而有招德妃还要整日提心吊胆,位置爬得越高,便越是害怕,担心被人嫉妒,用她娘家的事来算计她。

    这便是崇文帝让她掌管后宫的原因。

    一个整日战战兢兢,又没有任何依仗的女人,让她来坐这个位子,再合适不过了。

    定嫔和招德妃是一起进宫的,定嫔闺名叫何金定,她娘家姓何,其母王氏是老长兴侯王庭的庶女,这一代长兴侯王钦的庶妹。而王钦的夫人周氏则出自宗室营,是宗人令的堂姐!

    太皇太后虽然不喜欢宗人营的这些亲戚,但是面子还是要给的。因此定嫔和招德妃一样,都是进宫就封嫔了。

    两人一起进宫,一起封嫔,又一起没有得过皇帝宠幸,可能就是这些原因,她们二人私交甚笃,宫里人人都知道,她们是手帕交。

    德妃掌管后宫之后,对定嫔也非常照顾,还没有入冬,淑宁宫里就用上了雪花炭,定嫔在冷宫时落下病根,身子娇弱,最是怕冷,因此,淑宁宫早早就点上了火盆。

    淑宁宫走水的时候,定嫔没在,她在明华宫里,陪着德妃用膳。

    走水的消息传到明华宫时,定嫔吓了一跳,她惊慌地看向德妃,哆哆嗦嗦地说道:“焦家妹妹还在宫里。”

    德妃也给吓坏了,她还是头回遇到这样的事。万一皇帝怪罪下来,这就是她的责任。

    德妃和定嫔慌慌张张地便要过去,内侍们拦不住,只好陪着她们出去,定嫔说道:“先救人吧,焦妹妹在里面。”

    那边救火的人早就赶过去了,崇文帝也得到了消息,他问道:“淑宁宫?里面住着人了?”

    连儿忙道:“回陛下,淑宁宫里住着的是定嫔和焦美人。”

    崇文帝皱眉,他不记得这两个人是谁。

    真是烦人啊,后宫里养了一群没用的女人,白吃白喝,还要弄出事端,这又要烧了他的宫殿,该死,这就该死。

    这些该死的女人,住在华美的宫殿里,锦衣玉食,每日无所事事。

    而他心爱的人,无论是毛元枚,还是叶青莲,亦或是还没有进宫的兰君,不但不能拥有自己的宫殿,而且就连进宫陪他也要偷偷摸摸。

    他堂堂九五之尊,却连让自己心爱之人进宫,都要绞尽脑汁。

    想当初,他让枚卿做主考官,就让那些老不死的暴跳如雷,后来为了让叶青莲进宫,他放下身段请了李冠中帮忙,才给叶青莲谋了个四品侍卫的头衔,而现在他的兰君,却也只能混在一群乐伎中才能进宫。

    而这些多余的女人,进宫的时候多么风光,不但要封她们,还要封赏她们的娘家,让那些不知道是些什么鬼的人家成为皇亲国戚!

    想到这里,崇文帝沉下脸去,对连儿道:“朕没有记错吧,淑宁宫以前是容妃住过的?”

    连儿忙道:“陛下真是好记性,容娘娘之前一直住在淑宁宫,秦王爷也是在淑宁宫出生的,秦王爷就藩之后,太祖皇帝下令封了淑宁宫,直到陛下您大婚之后,宫里的娘娘们多了,太皇太后才让人重开淑宁宫。”

    崇文帝连连冷笑:“周桓是乱臣贼子,容妃是他的生母,也不是好东西,朕早就应该下令把她鞭尸,扔出皇陵,自是没有替这对母子保留宫殿的理由,传令下去,不许救火,让淑宁宫化为灰烬。只需看好了,不要连累其他宫殿既可,待到明年春暖花开,朕再重修一座新的宫殿。”

    连儿目瞪口呆,不救火?真的不救火?任由淑宁宫化为灰烬?

    “陛下,这……这……这若是让朝臣们知晓了,他们……”

    崇文帝冷冷地道:“如何?他们是朕的朝臣,还是周桓那恶贼的朝臣?”

    连儿不敢再说,匆匆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又有一名内侍进来,胆颤心惊地说道:“陛下,焦美人还在淑宁宫里呢,这会儿人还没有救出来。”

    崇文帝冷哼一声,道:“焦美人?焦胜奇的那个侄女?朕怎么忘了,焦胜奇的侄女竟然还在宫里,她若是死了,那是罪有应得,死不足惜!”

    这还真是他的疏忽。

    就在前不久,焦胜奇率领洛阳卫归顺了秦王,那个时候,他正被叶青莲的事弄得头大如斗,哪里还遍得后宫里的这些女人们。

    若不是淑宁宫走水,崇文帝早就忘了焦胜奇的侄女也在后宫里。

    很快,皇帝的口谕便传了下去。

    不许救火,让淑宁宫化为灰烬!

    焦美人罪有应得,死不足惜!

第七四六章 逃生

    皇帝的口谕传下来时,定嫔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德妃看着她,眼中浮起一抹冷意。

    淑宁宫好端端的,怎么就走水了?而且恰恰是定嫔不在的时候。

    偏偏走水时,定嫔就在明华宫。

    这倒是巧啊,她成了定嫔的证人。

    如果真是宫女内侍们不慎,让淑宁宫走水倒也罢了。

    如果是人为的,那么主使之人,除了定嫔就没有别人了。

    定嫔是一宫之主,她想要让人放火,不是什么难事。

    德妃冷着脸,对内侍们说道:“去请太医吧。”

    无论定嫔是存了什么心思,想要利用她,可没那么容易。

    她又道:“淑宁宫烧了,定嫔妹妹忽遭变故,这身子怕是撑不住,就先留在明华宫吧,你们去把刘美人住过的那三间屋子收拾出来,让定嫔妹妹和福儿先搬进去,至于淑宁宫里逃出来的其他人,到冷宫里找两间屋子,让他们先住着,等候发落。”

    淑宁宫里刚刚走水时,宫里跑出来不少人,如今皇帝已经下了口谕,不但要烧了淑宁宫,还要烧死焦美人,那这些从淑宁宫里逃出来的人,也一个都不能留了。

    德妃之所以没有立刻把这些人交给慎刑司,是因为她还想审一审,总要给这次的走水找一两个背锅的,皇帝下令烧宫是一回事,这宫里走水又是另一回事,到头来还是要算到她这个德妃头上。

    安排完了,德妃把所有人都打发出去,只留下蔡嬷嬷。

    从她一进宫,蔡嬷嬷就跟着她了,蔡嬷嬷有两个侄儿,都是受过招家好处的,招家出事以后,蔡嬷嬷的这两个侄儿并没有受到牵连,虽然没有大富大贵,可也是平安顺遂。

    蔡嬷嬷对德妃死心塌地,如今主仆二人终于守得云开,除了德妃没有子嗣以外,蔡嬷嬷也没有别的烦心事了。

    “嬷嬷,你找几个可靠的人,把定嫔主仆看管起来,嬷嬷,你应该也看出来了,这小蹄子就是想要坑我啊。”德妃咬牙切齿。

    蔡嬷嬷九岁就进宫了,在宫里待了几十年,德妃是她服侍过的第四位主子,也是爬得最高的一位。

    如果德妃能在这个位子上坐稳了,她的后半辈子也就有了依靠,可若是德妃倒下来了,那她也没有好果子吃。

    今天定嫔的这点小伎俩,德妃能看出来,蔡嬷嬷当然也能看出来。

    蔡嬷嬷道:“娘娘别急,您做得好,无论这件事会发展成什么样儿,把定嫔和淑宁宫里的人全都看管起来,终归是不会有错的。再说,哪怕定嫔没了,陛下恐怕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没了也就没了,您想想,这件事大不了,也就是让定嫔没了,所以没啥,娘娘不必担忧,老奴这就去安排。”

    德妃微微松了一口气,也是,蔡嬷嬷说的对,如今定嫔被她看管起来了,难道还能把屎盆子扣到她头上吗?大不了就让定嫔死了,皇帝怕是早就不记得这么一个人了。

    这场大火足足烧到后半夜才终于熄了,原本去救火的内侍们,捂着鼻子在废墟里拨拉出几具烧成焦炭的尸体。

    尸体身上的衣裳都已经烧没了,肉身正是早已看不出本来样子,只能根据名册来推断,死掉的都是哪几个人。

    太医施针,定嫔醒来过一回,只问了一句:“焦妹妹救出来了吗?”

    她的贴身宫女福儿摇摇头,还没等她说话,定嫔便大哭出身,继而再一次晕了过去,不醒人事。

    太医无奈,却也不好再施针,只说让她先静养。

    德妃闻讯后冷冷一笑,没有再理会。

    后半夜时,内侍进来禀告:“娘娘,淑宁宫的火已经熄灭了,那地方也烧得差不多了,找出来几具尸首。”

    德妃也没有睡,她靠在大迎枕上正在闭目养神。

    她没有睁眼,淡淡地问道:“人数对上了吗?”

    内侍低声说道:“差了一个,这会子还在废墟里找呢,不知道是给完全烧化了,还是藏在哪个角落里一时没有发现。”

    “你去问问,走水的时候,除了这会儿安置在冷宫里的那几个,还有人跑出来吗?”德妃说道。

    内侍领命而去,半个时辰后,内侍匆匆回来,说道:“奴婢去冷宫里问过了,除了他们那几个,再没有人出来,他们跑出来时,还听到焦美人哭喊的声音,那焦美人的小日子来了,小腹剧痛,从早上就躺着,走水的时候,她也还在炕上躺着呢。奴婢去查过,焦美人的小日子就是这两日,奴婢也问了最先听到动静过去救火的那些人,确实也没有见到焦美人出来。娘娘,即使人数对不上,焦美人这会儿也应该就在那几具焦尸里面。”

    德妃微微点头,别人死没死,其实没有关系,但是焦美人必须死,因为这是皇帝的口谕。

    此时,就在与淑宁宫只隔着一条夹道的月秀宫里,一个女人掩着嘴无声地哭泣。

    月秀宫和淑宁宫一样,也是空了很多年。

    只是后来淑宁宫里又住进了新人,月秀宫却一直空着。

    原因是早在多年之前,月秀宫里走过一次水,有两个老宫人烧死在里面,那时后宫里人很少,原本就有几座宫殿全都空着,太皇太后便也没有再让人修缮,于是这月秀宫便一直空到现在。再后来便有人说这里闹鬼,索性没人愿意进来了。

    女人还在哭,她不敢发出声音,大滴的眼泪浸湿了身上那件已经被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袍子。

    一个声音响起,幽幽的,如同鬼魅:“行了,你又没死,我千辛万苦把你救出来,可不是想看你哭的,烦了啊,我已经烦了,如果你再哭,我就把你扔出去,让你去找皇帝。”

    这声音其实并不可怕,而且还有点儿悦耳,只是这语气并不客气,女人吓了连忙止住了哭泣。

    “小公公,谢谢你,谢谢你,求你千万不要把我扔出去,我若是出去了,就没有活路了呀。”女人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下来了。

    “你别叫我小公公,我像公公吗?唉,真烦死了,我吃饱了撑的才救你出来,烦,真烦!”

第七四七章 女大王和小白花

    没想到,听了这位“小公公”的话,女人那好不容易才憋回去的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而且这一次来势汹汹,竟是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周彤翻个白眼,她后悔了。

    活了两辈子,无论前世在死士营,还是这一世跟在云七身边,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助人乃快乐之本”,“予人玫瑰,手有余香”,诸如此类。

    周彤自恃也从来不是一个喜欢行侠仗义的人。

    就连当年在榆林,她流血流汗救下宜宁郡主,也是因为她提前收下秦王的报酬。

    她唯一一件不遗余力帮助过的人,后来成了她一母同胞的孪生弟弟。

    而现在,眼前这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就是周彤所做唯二助人之事。

    只是助人,却无快乐可言。

    女人抽抽泣泣:“我不想死,可我活不了啦,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人不人鬼不鬼,陛下怕是更要嫌弃我啦。”

    她那如瀑般的秀发被大火烧去一半,眉毛也被烤成焦黄了,她这副样子,以后还如何见人啊。

    “呜呜呜,我索性死了算了,活着也没脸见人了。”

    周彤再也忍不住,大步走过来,一把撩起焦美人身上那件脏兮兮的袍子。

    “啊,你要做什么,不得无礼,我是皇帝的女人……”焦美人吓得花容失色,捂住胸口。

    周彤动作麻利地在她的袍子上撕下一块,顺手塞进她的嘴巴。

    这世界终于安静了。

    看着焦美人因为惊惧而瞪大的眼睛,周彤没好气地说道:“你的皇帝不需要女人,你就是个多余的。”

    闻言,焦美人不可置信地摇头,使劲摇头,她不信宫人们私底下的那些传言,这世上怎会有不需要女人的男人呢,她不信!

    周彤懒得再理会这个愚蠢的女人,她在思索如何出宫。

    原本,她可以跟着内官监的人一起出宫,在去廊下家的路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掉。

    可是她一时兴起,想去看看秦王出生时的宫殿为何会走水,又听说焦美人在里面,她想起焦胜奇的侄女好像就是什么美人,便把焦美人救了出来。

    现在她为自己的冲动后悔了。

    她自己出宫都有困难,何况还要带上一个半死不活的女人呢。

    周彤叹了口气,如果她能把焦美人带出去,一定要找焦胜奇狠狠敲上一笔金子,是金子,而不是银子。

    焦胜奇统领洛阳卫,应该很有钱,虽然武将们用钱的地方多了一些,但是也没见哪个武将是穷光蛋的。

    小七一下子拿出三万两银子的聘礼,这会儿一定没什么钱了,从焦胜奇手里要来的金子,拿来给小七贴补家用也好啊。

    那就要一千两黄金吧,相当于一万两银子。

    周彤想到这里,再看焦美人的目光终于温和起来了。

    见焦美人彻底安静了,周彤走过去,朝着焦美人就是一脚。

    她这一脚其实只是虚晃一招,压根没有碰到焦美人,她又不傻,把焦美人踢死了,一千两黄金就没有了。

    可是焦美人却吓得噗通一声,连人带椅子翻倒在地。

    焦美人嘴里塞着破布,不能出声,周彤走过去,把脚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焦美人吓得差点晕死过去,这人是要踩死她吗?她已经听到自己的骨头断裂的声音。

    看着脚下那个几乎已经吓死的女人,周彤蹙眉,她简直要以为自己功力大增,轻轻一放就把把人踩死了。

    “你听着,我不是什么小公公,我姓江,我家的人肉包子,在江湖上赫赫有名,我最喜欢吃的就是你这样又白又嫩的小娘子。”

    焦美人一听,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周彤又后悔了,她没想要把人吓死啊。

    无奈,她只好把焦美人的人中掐得又红又肿,焦美人终于悠悠醒转。

    周彤取出焦美人嘴里的破布,焦美人立刻哭求:“小公公,不,小大侠,求求你不要吃我,我的肉烤焦了,已经不好吃了。”

    “想让我不要吃你,那你就告诉我,淑宁宫的大火是谁放的,我猜你一定知道。”

    周彤并不是要诈她,而是当时周彤冲进淑宁宫时,她听到焦美人杀猪似的在喊,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求求你不要杀了我。

    “我……我不知道……”焦美人蜷缩在地上,畏惧地不住摇头。

    “你不知道?那你对于我而言就没有用处了,我还是吃了你吧。”说着,周彤像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朝着焦美人的脖子笔划过来。

    “不,不,我说,我全都说,不要杀我,不要吃我,不要……”

    想想那一千两金子,周彤终于忍住把这女人的舌头割下来的念头,她把那柄小刀紧紧贴在焦美人的脸上,冷冷地说道:“快说,若是胡说八道,我就把你的肉削下来涮火锅。”

    焦美人吓得魂不附体,哆哆嗦嗦说出了来龙去脉。

    四天前,她看到定嫔身边的宫女福儿领着一名内侍进来,那内侍在定嫔屋里待了好一会儿。

    焦美人初时并没有在意,那内侍虽然不是淑宁宫的人,但是想来应是其他宫里的,定嫔位份高,又有宗室营的关系,十有八、九,是哪个宫的主子,打发内侍过来给定嫔传话的。

    德妃就常常让内侍来淑宁宫,替她传话,或者送东西。

    那时天空里已经飘起了雪花,焦美人并不知道,接下来的三天里这雪会一直下,她看到院子里那株梅树的树枝上已经落满了积雪,就来了兴趣,带着贴身宫女,想去收点雪进来煮茶。

    没想到,这次出门收雪,就惹来了祸事。

    院子里是青石板路,下了雪就打滑,她险些滑倒,一个踉跄,正好撞上了刚刚从里面出来的那名内侍。

    福儿带着内侍出来,焦美人撞在内侍身上,内侍后退两步,虽然没有被撞倒,但是头上的帽子却掉落在地。

    焦美人看到了什么呢,她看到了一颗光溜溜的脑袋!

    那脑袋上泛着青光,不是那种寸草不生的,而是剃出来的光头。

第七四八章 千两黄金

    “那内侍露在帽子外面的头发是假的,他是个光头!宫里的内侍可没有光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内侍虽然是不全之人,可是也没有断六亲,若是让人知道他们剃光头,那是要受罚的,搞不好还会被逐出宫去。当时我若是装做没有看到匆匆离开也就罢了,偏偏我也是太吃惊了,指着那内侍对福儿说,这个人不是内侍,而是个和尚吧。”

    焦美人终于说不下去了,她羞愧地低下了头。

    周彤哭笑不得,问道:“你是焦胜奇的亲侄女吗?你确定自己不是捡来的?”

    焦美人嗔怪地看了周彤一眼,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食人恶魔,她立刻打个寒颤,把头垂得更低,恨不能一头扎进土里。

    周彤想起了焦猛,好吧,焦猛和这位焦美人倒像是一家子,还有在洛阳时见过的焦威,虽然人品端正,可也是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似乎焦家的所有灵气,全都集中在焦胜奇一个人身上了。

    周彤失笑,问道:“后来定嫔知道这件事,和你说过什么吗?”

    焦美人这才把越埋越深的脑袋抬了起来,小声说道:“她送给我一对玉镯,说是昔年太皇太后赏给她外祖母的。”

    定嫔口中的外祖母当然不是她的亲生祖母,而是老长兴侯夫人,定嫔母亲的嫡母。

    “你收下那对玉镯,就以为这件事情翻篇了?”周彤嘲讽地说道。

    “嗯,我真的没有多想,谁能想到就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定嫔就要放火烧死我呢。”焦美人委屈极了,她都决定不把这事告诉别人了,定嫔还要杀她,她太冤枉了。

    “你觉得这是一件小事?定嫔在宫里和外面的男人私会,这会是小事?好在你最后还能想到这是定嫔要杀人灭口,证明你还不是特别傻。”周彤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是吧,我也觉得是这么回事,那火刚一起来,我就想起了这件事呢。”焦美人很认真地说道。

    周彤抚额,对焦美人说道:“那人是和尚吗?”

    焦美人缓缓摇头:“他虽然是光头,可是光头上面没有戒疤,和尚都是有戒疤的,他没有戒疤,应该不是和尚。”

    戒疤?

    周彤脑海里像是有什么飘过去了,她想抓住,可那念头一闪而过,抓也抓不住。

    这是一种有些熟悉的感觉,焦美人口中的戒疤二字,让她想起曾有过一件什么事,有过一个什么人,是和戒疤有关系的。

    周彤深锁眉头,她想要搜索记忆里的所有角落,可却又无法集中精神。

    毕竟,现在还有比戒疤更重要的事。

    “你见过秋秋吗?”周彤问道。

    焦美人点点头:“当然见过啊,那可是陛下身边一等一的大红人。”

    周彤听她说话的口气酸溜溜的,这傻女人该不会到了现在还对皇帝想入非非吧。

    “秋秋在宫里有没有关系不错的人?”周彤问道。

    焦美人想了想,道:“他和福儿挺好的,不对,是福儿说和他挺好的,也不对,就是福儿说是和他一起进宫的。”

    “福儿?定嫔身边的宫女?她是哪一年进宫的?秋秋是太监,怎么会和她一起进宫?”这些年来,周彤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宫里的事,宫女和内侍不是同时采办的,内侍的程序远比宫女要复杂。

    “对,就是那个福儿,我刚刚说过的,我撞破那个光头的时候,就是她在场,也是她告诉定嫔的,这个小狐媚子,让我见到她,一定撕破她的脸。”焦美人咬牙切齿,这个时候倒有几分将门小姐的模样了。

    “别跑题,只说福儿和秋秋的事。”周彤打断了她。

    焦美人这才说道:“陛下离宫的那两年,定嫔和我全都住在冷宫里,那时大家都一样,身边的宫女们也都差不多,谁也不比谁强多少。后来陛下回来了,我们搬进了淑宁宫,这人和人之间就不一样了。早些年陛下身边有个京泽,那时宫里的女人都想巴结京泽,现在陛下身边有个秋秋,宫里的女人当然都想巴结秋秋了。

    可是如今的陛下和以前也不一样了,以前陛下多多少少还会翻翻牌子,可现在是彻底不翻牌子了,我不知道私底下有没有哪个不要脸的自己送上门,但是明面上,陛下可没找任何一个侍寝。

    这样一来,我们也就懒得再巴结秋秋了,巴结他也是白巴结。可是福儿那个小浪蹄子,却整日把秋秋挂在嘴边。无非是想要告诉别人,她在宫里是有倚仗的。

    她和秋秋是同乡,在老家时就是认识的,后来还在宫里遇见过,是陛下没有离宫之前,他们就遇见过,那个时候秋秋还在茶水间里,福儿却已经是定嫔身边的红人了,身份比秋秋要高些。

    福儿还说,秋秋以前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长得又瘦又小,秀气极了,比女的还像女的。在老家的时候,就常被人捉弄呢。

    福儿说宫里是养人的地方,她去了冷宫也不过两年多,秋秋都和小时候不一样了,若不是知道他叫秋秋,福儿差点认不出来了。跟在陛下身边就是好,秋秋一身的贵气,像个读书人一样。”

    周彤心里更加有数,她已经大致明白了。

    就在崇文帝离宫的那两年里,这个秋秋是被人换了。

    也不知道这些人要有多眼瞎,即使两个秋秋有些相像,但是两个人就是两个人,他们是怎么毫无怀疑地当成一个人的?

    周彤再去看焦美人,见她正瞪着一双大眼睛发呆。

    “喂,你想什么呢?”周彤问道。

    “我在想,我在想,福儿该不会是和秋秋对食了吧,难怪定嫔胆子这么大,都敢放火了,原来是福儿和秋秋对食了,她有了靠山。”焦美人如梦方醒,天呐,她怎么才想到呢,如果她早一点想到了,她一定会告诉秋秋,福儿不是好东西。

    周彤无奈极了,她又想一拳打扁那颗不知所谓的漂亮脑袋了。

    好在哭闹了大半夜,焦美人终于累了,不知何时就睡着了。

    周彤却没有睡,她四处翻看,在各个屋子里走动,她想看看这座废弃已久的宫殿里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东西。

    她必须要出宫,而且还要把这一千两黄金也带出去。

第七四九章 美人

    这种安静并没有维持多久,就在周彤闭上眼睛,终于也进入梦乡的时候,焦美人又哭起来了。

    “我的小日子来了,这宫里天寒地冻,我是要落下病根了,以后不能给陛下怀上龙脉可如何是好啊,呜呜呜。”

    周彤二话不说,朝着焦美人的脑袋便是一记……

    天光大亮,崇文帝用过早膳,这才发现只有连儿在旁边侍候,他问道:“秋秋呢?”

    连儿忙道:“秋总管天还没亮就去淑宁宫了,这会儿还在那边呢。”

    “淑宁宫?”崇文帝想起来了,昨天晚上淑宁宫走水了。

    “火还没灭?”崇文帝有些不悦,烧了一夜还没烧完,这些人都是废物吗?就不知道去添把柴?

    “启禀陛下,淑宁宫的大火已经熄灭,淑宁宫如今烧得只余下废墟瓦砾,秋总管亲力亲为,是去善后的。”连儿说道。

    崇文帝的脸色好看了一些,凉凉地问道:“人呢,可有伤亡?”

    “已经找到十二具尸体,定嫔娘娘无碍,可怜焦美人……没了。”连儿又道。

    “嗯。”崇文帝心情大好,他早就不记得焦美人是圆的还是方的,如果她不是姓焦,崇文帝甚至不会记得后宫里还有这么一个人。

    焦胜奇,你辜负了朕,朕杀不了你,难道还杀不了你的侄女吗?

    想到这里,崇文帝有些后悔了,他以前为何没有想到呢,当年太皇太后要给他选秀,他很不情愿,现在想来,他当时还真是糊涂了。

    选秀好啊,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让他们的女儿进宫,多多益善。一旦他们做了对不起朕的事,朕就拿他们的女儿、孙女、侄女开刀。

    这些女人活在世上也是多余的,朕杀了她们,就能令朕开怀,对这些女人而言,也是一场造化。

    想到这里,崇文帝心中一动,他想选秀了。

    话说他刚回宫的时候,宗人府就上过折子,请他充实后宫,且,重新立后。

    他没有答应。

    萧长敦和毛元玖也说过,他只说百废待兴,过两年再说。

    现在看来,也该到了选秀的时候了。

    且,自从萧长敦中风不能再上朝的那天开始,崇文帝感觉耳根清净了不少,他的心情当然也好了,心情好当然要做些让自己心情更好的事。

    比如说接兰君进宫。

    比如说选秀。

    “让德妃过来。”崇文帝说道。

    现在离早朝还有一点时间,用来见德妃足够了。

    德妃一夜未眠,天未亮便梳妆打扮,一直都在等着皇帝召她,小内侍传信过来,德妃立刻站起来身。

    该来的终究会来,躲是躲不掉的。

    崇文帝没想到德妃这么快就来了,他望着德妃那张上了浓妆却依然遮不住憔悴的脸,满是嫌弃。

    也不知道当年太皇太后给他选秀的时候,是不是为了抬高杨兰舒而故意选些长得丑的有碍观瞻。

    这些女人别说比不上兰君,就连毛大公子也比不上。

    不但丑,而且忸怩,令人作呕。

    其实招德妃虽然不是绝代佳人,但也是天生丽质,又正值花信之年,正是容貌最盛的时候,只是深宫中的女人,多多少少都带着几分幽怨,少了年轻女子的生机勃勃。

    但也决不是崇文帝眼中的令人作呕。

    崇文帝开门见山:“淑宁宫的这场大火是谁做的?”

    德妃心里一惊,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皇帝会一开口就问这个。

    按理,不是应该由皇帝自己传令下去,让人彻查此事吗?

    莫非,皇帝不想去查?

    不,皇帝的确不想去查,但是皇帝却想要知道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德妃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稳定心神。

    她和定嫔不同,她和这宫里大多数人都不同,她的娘家是有罪之身,她玩不起,哪怕是一点点小事,就能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

    “淑宁宫走水时,定嫔恰好在嫔妾宫中,因此逃过一劫,而昨日是焦美人的小日子,她肚腹疼痛,一直卧床不起,此时在太医院有记录。”

    崇文帝点点头,看德妃的目光里少了一丝嫌弃。

    “也就是说,这火是定嫔让人放的?定嫔与焦美人不睦,所以要放火烧死她?”崇文帝问道。

    “启禀圣上,嫔妾只是后宫女子,不通刑律,嫔妾只是说出昨天实情。”德妃说道。

    “嗯,朕知道了。你跪安吧。”崇文帝淡淡地说道。

    德妃走后,也到了该上早朝的时辰,崇文帝对连儿说道:“退朝后让宗人令留下,就说朕有家务事要找他。”

    下了早朝,宗人令一路小跑来到御书房,他已经得知昨夜淑宁宫走水的事,定嫔是淑宁宫之主,而定嫔和他们家是亲戚。

    寒冬腊月,宗人令满头大汗。

    “陛下,不知老臣可有能为陛下分忧之事?”宗人令颤颤地问道。

    他不但知道淑宁宫走水,他更知道令嫔还活得好好的。

    如果令嫔死在火中倒也罢了,问题就出在她还活着。

    听说死了不少人,其中还有一位美人,令嫔怎么就活下来了?这可说不清了。

    崇文帝看到宗人令不时用衣袖去抹额头上的汗珠子,动作滑稽,崇文帝眼中现出一抹不屑。

    这就是大齐朝的皇亲国戚,不,这还是勉强能登上大雅之堂的,而更多的那些,就连宫里的一块砖一片瓦都不如。

    “昨夜淑宁宫走水,将宫中供奉的太祖书画付之一炬,唉,可怜焦美人,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却被活活烧成一具焦炭。”说到这里,崇文帝用帕子抹着眼角,声音里也带了哭腔。

    被烧毁的是他祖父留下的宫殿,而那个被烧死的,是他最最最宠爱的女人。

    宗人令恨不能去看看自己的靴底,看看上面是不是踩了狗屎。

    他真是倒了血霉了。

    淑宁宫是容妃住过的地方,容妃死了二三十年,那里面又住进了其他妃嫔,怎么可能还有太祖的书画?

    你心疼死了的焦美人,你不觉得搞笑吗?你那点子爱好,这京城里有不知道的吗?焦美人?你知道焦美人长得什么模样,若是你这眼泪是真的,老夫倒是要怀疑焦美人是不是男扮女装混进宫来的。

第七五零章 月秀宫

    崇文帝伤心得难以自持,若不是他是九五之尊,此时此刻,他已经哀嚎出声。

    烧毁的是他的宫殿,烧死的是他的美人。

    “那淑宁宫里,以前住的是太祖皇帝的爱妃,如今住的是朕的定嫔和焦美人,朕看她们二人,就如那娥皇女英一般,如今少了一个,朕的心啊,也碎成了两半,一半跟着焦美人去了,另一半,另一半却还要为定嫔悲痛不已。定嫔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姐妹被活活烧死,她岂能心安,又岂能独活,宗人令,你说呢?”

    前半段话,宗人令强忍着才没让自己呕吐出来,可是后半段话,宗人令就又庆幸自己没有呕吐出来。

    小皇帝这是挖了坑,想让他往下跳呢。

    凭什么?

    就凭定嫔和他家那八竿子才打到一点点的亲戚?

    当初,也是凭着这点儿亲戚,太皇太后才给定嫔封嫔的,说起来,还真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宗人令憋了一肚子的浊气,强忍着想要发作的冲动,小皇帝脑袋是被驴踢了吧,现在是什么时候?秦王已经打进北直隶了!

    你还真把秦王当成韩广严化那种乱臣贼子了?

    或者,你以为秦王是后晋那些余孽?

    再或者,你当秦王和那些占山为王的泥腿子是一路的?

    人家和你一样,是妥妥的皇室,是太祖子孙!

    且,大齐朝立朝也不过几十年,除了后晋小朝廷以外,还有前朝留下的老人没有死,他们和他们的子孙,还在心心念念着前朝。

    秦王是什么血统?你忘了吗?人家的生母是前朝公主,而且还是嫡出的公主!而你不过是杨家女人生的,秦王的血统不但比那什么后晋之主更纯正,而且比你还要高贵。

    就快要兵临城下了,你不想着如何稳定朝堂,反而在这个节骨眼上整出夭蛾子,你嫌自己死得慢,还是嫌这龙椅坐得不舒服?

    宗人令不动声色,说道:“令嫔倒是个有福的,想来是沾了陛下的福。”

    崇文帝在心里把这老子骂得狗血喷头,朕明明是说令嫔不应该再活着,你在想啥?

    “宗人令,如今焦美人香消玉殒,朕这才发现,后宫空虚已久,朕想充盈后宫,还想辛苦宗人令,将朝中五品以上官员家中尚未婚配的女子,拟出名册报上来。”

    崇文帝索性也不兜圈子了,直截了当。

    宗人令服了,他是真的服了。

    宗人令发现,其实他对崇文帝的了解还不够深,他以为那样的崇文帝就已经是极限了,可是事实告诉他,那样的崇文帝还只是山之腰,嗯,此时的崇文帝也还没到山之巅。

    山之巅在哪里?

    宗人令觉得,那已不是他能够想像的高度。

    是神之所在。

    “老臣领命。”宗人令佩服得五体投地。

    “跪安吧。”崇文帝满意了,宗人令这老头儿还是很识实务的。

    打发走宗人令,秋秋也终于忙过,过来向皇帝汇报。

    崇文帝的心思却早就不在这上面了,他急切地问道:“乐伎进宫的事如何了?”

    秋秋温驯地说道:“恭喜陛下,乐伎明日就能进宫了。”

    “啊,真的?”崇文帝欣喜若狂。连他也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如此顺利,而且进展得还如此之快。

    “是啊,原本奴婢还让钦天监选了吉时,可是昨晚出了那样的事,奴婢觉得,还是要趁着这个时候冲冲喜才好,就自作主张,让那些乐伎明日进宫了,奴婢逾越,还请陛下降罪。”

    秋秋说完,便双膝跪倒。

    “快起来快起来,你为朕解忧,何罪之有?唉,若非你提醒,朕还真是忘了,这后宫里是该热闹热闹,冲冲喜了。”

    崇文帝想到这里,又蹙起了眉头,昨晚那种不甘的感觉又来了。

    凭什么那些没用的女人都能住在华美的宫殿里,锦衣玉食,使奴唤婢?

    他的小兰君却要混在低三下四的乐伎里偷偷进宫?

    “朕记得,离淑宁宫不远,也有一座宫殿是空着的?”崇文帝问道。

    “启禀圣上,您说的是月秀宫。二十年前,月秀宫也走过一次水,有两位老嬷嬷死在里面,从那以后,月秀宫里的宫人们便全都搬了出来,再也没有住过人。这两年,奴婢每个月都会让人进去打扫,虽然不至于脏乱,但是一时半刻也不能让贵人们住进去。”

    这时的秋秋,心里已经转过七八个念头,皇帝该不会是想让那个什么兰君住到月秀宫里吧?

    别说,淑宁宫和月秀宫,其实都离乾清宫不远。

    当年太祖皇帝宠爱容妃,特意选了离自己的寝宫很近的淑宁宫给她居住,月秀宫与淑宁宫只隔了一条夹道,离着乾清宫自是也很近。

    想来,这就是皇帝想让兰君住到月秀宫的原因。

    “那你还跪在这里做甚,快快让内官监的人去月秀宫,今天就开始修膳粉刷,你再看看宫里缺什么,只管选最好的搬进去。”

    崇文帝大手一挥,这件事便就这样定下来了。

    秋秋不敢耽搁,立刻让人往内官监递牌子,内官监的人这会儿就在乾清宫,他住的房子还没有修好,今天一大早,又让那些人去淑宁宫清理废墟了。

    显然,这些人手是不够的,还需要让内官监增派人手。

    听说这是皇帝下的口谕,要翻新月秀宫,内官监的掌事太监全都呆住了。

    翻新宫殿的活儿,内官监没少干,可是从来就没有寒冬腊月干活的,这天气也不适合啊。

    可是想到昨天淑宁宫烧毁了,掌事太监又觉得能够理解了。

    可能是原先住在淑宁宫的嫔妃们没处住了,皇帝想要让她们搬进月秀宫吧。

    内官监不敢怠慢,派了五六十人过来。

    周彤正在打瞌睡,忽然听到外面隐隐的传来人声。

    她二话不说,拖起还在昏睡的焦美人便去了里面。

    她一早就找好了藏身之处,以做不时之需,现在便派上了用场。

    她先是把焦美人藏好,又担心这傻女人中途苏醒哭喊出来,索性把焦美人五花大绑,又把那块破布塞进嘴里,这才松了口气。

    至于她自己,当然也早就找到好地方了,她纵身一跃,隐身在一处高梁之上。

第七五一章 死了一个

    陈旧的宫门缓缓打开,秋秋在一群内侍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他只有十七八岁,高高瘦瘦,只是做太监久了,无论是行走还是站立,腰背微微佝偻,这令他少了长身玉立之感。即使生得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可那种惯于伏低做小的姿态,却是掩也掩不住。

    屠卫你真不愧是屠少龄的干儿子,就连想法也与正常人不一样啊。

    周彤在心里默默叹息,秋秋却已经冷着脸,指着四处说道:“墙要重新粉刷,还有这窗子,换成琉璃的,那道门也不行了,不要刷漆了,重新换扇新的。”

    秋秋一边说,内官监的内侍们便飞快地记下,后宫里没有太皇太后,也没有皇后,除了皇帝以外,位份最高的就是德妃,偏偏德妃的娘家还是罪臣之身,德妃自己都是朝不保夕,其他的妃嫔就更加没有份量了,眼下,这后宫之中,巴结秋秋比巴结德妃更能得到实惠。

    秋秋做事干脆俐落,带着众人很快就将月秀宫各处走了一遍,安排妥当。

    重又回到主殿,一个小内侍快步走进来,说道:“秋总管……”

    周彤进宫两天了,她见过这名小内侍,这是服侍秋秋的。

    秋秋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跟在身后的那群内侍,为首一人忙道:“秋总管先忙着,咱们这就下去安排,等到把所需物事列出单子来,再给秋总管送过来。”

    秋秋冷声道:“这事既然交给了内官监,你们就全权作主吧,只需修缮成我要的样子便可。”

    “是,那咱们这就去忙啦。”说话的是内官监的管事太监,品级比秋秋略低。

    秋秋颔首,那名管事太监便带着内官监的内侍们鱼贯而出,片刻之间,主殿里只留下秋秋和他身边的小内侍。

    “何事惊慌?”秋秋淡淡地问道。

    见四下无人了,小内侍忙道:“定嫔身边的宫女吉儿,掉到冰窟窿里淹死了。”

    天寒地冻,御花园的湖面上已经结冰,崇文帝的后宫里死气沉沉,嫔妃们更是无人喜欢冰嬉,尤其是这两日刚刚下过雪,冰面上结了厚厚积雪,远远望去,昔日碧波荡漾的湖面上已是白茫茫一片。

    藏在高梁之上的周彤轻扬眉角,难道福儿还是宫里深藏不露的孝子贤孙,趁着冰雪未溶,卧冰求鲤,凿个冰窟窿出来抓鱼?

    那她的后娘是谁?

    定嫔?

    周彤已经脑补出崇文帝与某个男人生下福儿,定嫔是福儿后娘的狗血大戏。

    她很惭愧,前世她打死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她一定是话本子看多了。

    但是,显然这世上还是有人和她想到一处了,至少是全都想到了定嫔。

    “定嫔呢?”秋秋沉声问道。

    小内侍道:“刚刚太医又去给定嫔诊脉了,说她并无大碍,只是受惊过度,不能再受惊吓,静养几日也就无碍了。不过,德妃娘娘说明华宫里人太多了,难免会影响到定嫔休养,眼下淑宁宫已经烧毁,宫里又没有其他合适的院子,德妃娘娘吩咐了,下午就把定嫔送到东二院去静养。”

    周彤虽然看过宫里的地形图,但是她留心的只是那几座主要宫殿,对于东二院这个地方,好像是看到过,但是却并不知道在哪里。

    周彤不知道,秋秋却是知道的。

    所谓冷宫,其实就是东一院,东二院紧邻东一院,也就是在冷宫的隔壁。

    德妃让把令嫔搬去东二院,其实和把她打入冷宫没有区别,只是面子上好看一点而已。

    宫里人人皆知德妃和令嫔私交甚笃,德妃没有娘家的助力,而令嫔却有长兴侯和宗人令,令嫔跟在德妃身边,对于德妃而言利大于弊。

    现在德妃这样对待令嫔,只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一切都是皇帝的意思。

    皇帝要把令嫔打入冷宫,但是碍于宗人令的面子,暂时还不能把令嫔一撸到底而已。

    而那个福儿,显然也是德妃的手笔。

    秋秋双眸愈发冰冷,他对那名小内侍道:“去查查从昨晚到刚刚,福儿见过谁。”

    小内侍领命而去。

    周彤以为秋秋也要跟着离开这里了,毕竟,这座月秀宫显然是要修缮了,别说要修缮的是一座宫殿,即使是小门小房的院子,泥瓦匠也不可能说干就干,先要算出需要多少材料,主家同意之后,再把材料备好,然后安排人手。

    即使是崇文帝着急,这月秀宫的修缮也要准备几日方可动工。

    按理说,这里已经没有秋秋的事了,他该回到崇文帝身边了。

    可是出乎周彤的意料,秋秋不但没有走,还找了一张看上去还算舒服的椅子,用拂尘掸掸上面的尘土,四平八稳地坐了下来。

    周彤居高临下,俯视着坐在下方的秋秋,过了好几年了,秋秋的变化并不大,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周彤凭息静气,她想看看秋秋留在这里究竟要做什么。

    她藏的这个位置虽然隐蔽,但若是有会武功的侍卫在这里,想要发现她并不困难。但是周彤不怕,她随时准备出手,尤其是现在,从她的角度跳下去,刹那之间就能掐住秋秋的脖子。

    当然,把秋秋的脑袋割下来,远比掐住他的脖子更容易,更便捷。

    大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良久,响起一声轻叹。

    秋秋望向墙壁上的一块斑驳,怔怔出神。

    很快,先前的那名小内侍去而复返,他道:“小的打听清楚了,今天早上,福儿出了明华宫,先是去了御膳房,说是令嫔想喝绿豆小米粥,这会子不是夏天,明华宫的小厨房里没有绿豆,她这才去了御膳房。从御膳房出来的时候,福儿遇到了连公公。”

    秋秋一怔,问道:“连公公?连儿?他去御膳房做甚?”

    连儿虽然在品级上与他还有一定距离,但是论起在崇文帝面前的受宠程度,连儿却已经不逊于他。

    像连儿这种在皇帝身边近身服侍的人,是不会去御膳房那种地方的。

    “今日陛下的早膳里,有一道小酱菜很得陛下喜欢,连公公去御膳房,就是要亲自查看腌制小酱菜的器皿,以后陛下的早膳上,都要有这道小酱菜,那腌酱菜的厨子得了赏赐,这会儿还在乐呢。”

第七五二章 详查

    秋秋的脸色阴晴不定,他问道:“福儿和连儿有没有说话?”

    小内侍道:“连公公是知道定嫔病了的,他向福儿问了几句,就是问定嫔是否大好之类的,当时御膳房里很多人都听到了。福儿出了御膳房就回了明华宫,一路之上再也没有和别人说过话。”

    秋秋说道:“福儿在宫里有没有关系不错的人?”

    小内侍一脸的惊异,他试探地问道:“除了您以外,福儿在宫里没有别的关系好的人了。“

    他的话刚一出口,就看到秋秋沉下了脸,小内侍自知说漏嘴了,慌忙说道:“其实这都是福儿自己瞎说的,小的也是听别人说起。”

    秋秋不再多言,挥手让小内侍出去了。

    他竟是一时忘了,曾经有一回,福儿见到他时,非常亲热地和他打招呼,宫里的内侍和宫女,哪个见到他都是一脸巴结,他当时并没有在意,后来就听说福儿和人吹嘘,说她和自己是同乡,小时候就认识。

    这两天秋秋的状态特别不好,他总是感觉暗处有一双眼睛在偷窥他,这让他心慌意乱,以至于刚才差一点就在小内侍面前失态。

    其实他刚才想的是,像福儿那样爱说话的小宫女,大多会有几个手帕交,他原本是想让人把福儿的手帕交带过来询问的,一时大意,竟然忘记了福儿和秋秋是同乡的事了。

    这让秋秋心烦意乱,想起昨天收到的那张字条,他更加烦燥。

    这不是他想要的,不是。

    或许从他被送进宫来的那天起,这一切就错了。

    沈彤,都是因为沈彤,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沈彤而起。

    想当年,他被那个侏儒梅胜雪骗走,被囚禁于南味铺子的地牢之中,好不容易等到了来救他的人,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救他的却是沈彤。

    他被沈彤关在小院子里,若不是他偷跑出来,现在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

    但谁能想到,他出来不久,就被孟家的人抓走了,孟老爷恨死了一清道人,原是想用他来祭天的,可他却又被人抢走,这次抢走他的是屠卫!

    想到屠卫,秋秋打了一个冷颤。

    如果沈彤没有将他取而代之,他怎会被一清道人连累,卷进孟家的事里,如果不是被卷进去,他也不会被屠卫抓走。

    更不会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当年他还是个孩子,他甚至没有想过,净身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

    屠卫问他的时候,他同意了。

    那时他心里都是恨意,他恨沈彤,恨萧韧,恨梅胜雪,恨孟家,恨秦王,也恨把他抚养长大的一清道人,他更恨害了沈家的周氏皇室。

    屠卫问他想不想亲手报仇,他想都没想就点头了,屠卫说刚好有一个机会,太皇太后死了,宫里会放出一批人来,茶水房里有个小内侍,长得和他有几分相像,而且这名小内侍身份低微,宫里放人也轮不到他,反而是那些原本认识他的人,会越来越少,甚至于全都放出去了。

    想到这里,秋秋苦笑。

    周彤看到下面的秋秋面色古怪,一时也不知道这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在梁上待得久了,很想下去伸伸懒腰。

    可是秋秋却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直到又有一名内侍进来。

    这名内侍不是之前的那个,但是周彤也见过他,他也是秋秋身边服侍的,应该算是秋秋的心腹之人。

    这名内侍说道:“小的查了,早在太皇太后在世的时候,有一次,太皇太后去大相国寺听住持方丈讲经,定嫔也跟随其中,当时大相国寺藏了前朝得道高僧亲手所抄的金刚经,太皇太后问起时,住持方丈便说将这部金刚经献给太皇太后,当时,定嫔自告奋勇跟随僧人去藏经楼取来了这部金刚经。太皇太后还夸奖了她几句,说她孝顺云云。”

    那个时候,秋秋还没有进宫,当年的那些人要么死了,要么出宫了,其实这些日子以来,秋秋都在让人打听早年的一些事,没想到现在定嫔出事了,却打听到这么一件事,而且这件事还和定嫔有关。”

    “那时定嫔也是刚进宫不久吧,我记得她不是一个多事的人。”秋秋说道。

    内侍答道:“秋总管说得对,定嫔的确不是一个多事之人,她虽然出身不错,可是位份摆在那里,太皇太后面前,还没有她说话的份儿,因此,那天她主动请缨去藏经楼取经书,这才会被人记住,当时杨皇后也在跟前,定嫔站出来说话的时候,杨皇后还瞪了她一眼,想来是怪罪她乱出风头,只是后来太皇太后夸奖她了,杨皇后才没在事后找她的麻烦。”

    秋秋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藏经楼?大相国寺的藏经楼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吧?”

    内侍忙道:“这是自然。就连大相国寺里的僧人,也不是谁都能进藏经楼的。若非是太皇太后的口谕,又有住持方丈的允许,当日定嫔是万万没有机会到藏经楼里面去的。”

    至于这两三年之间宫里的事,无论大小,秋秋不知道的并不多。

    据他所知,定嫔不是一个信佛的人,淑宁宫里没有供奉菩萨,定嫔自己也没有抄写经书的习惯,他甚至让人查过,初一十五有很多宫人吃斋,定嫔和整个淑宁宫却依旧大鱼大肉。

    昨天夜里,淑宁宫走水之后,跑出来几个内侍和宫女,这些人被德妃拘禁在冷宫里,德妃让人问了一轮,到了后半夜,秋秋则亲自又去审问过。

    刚刚走水时,有人亲耳听到焦美人大声哭喊:“我没看到,我什么也没有看到,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还有人在几日之前,曾经听焦美人身边的宫女说起,那天焦美人被一个光头吓了一跳,还说那光头是和福儿在一起的。

    焦美人和她的那名宫女在大火中被烧死了,死无对证。

    因此,这也只能算是道听途说。

    秋秋叹了一口气,这件事他必须要查清楚,必须要查清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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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妆介绍:
沈彤活了两辈子,她觉得最好的时候就是现在了。她有心有力有记性,还有大把的好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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