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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姚颖怡     大红妆txt下载     大红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五三章 戒疤

    房梁之上,周彤把秋秋与内侍的话全部收入耳中。

    她也陷入深深的疑惑。

    看来,定嫔要杀死焦美人灭口的事,秋秋已经查明了,而且,他也知晓了焦美人遇到那个光头的事了。

    现在,就连多年之前,定嫔进过大相国寺藏经阁的事,秋秋也查到了。

    看来,秋秋也怀疑那个光头是和尚。

    可是焦美人却一口咬定那个人不是和尚。

    焦美人说,那人只是光头而已,光头上面没有戒疤。

    周彤心头一动,是了,当时她听焦美人提到戒疤时,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可是仔细去想却又想不起来。

    现在,得知秋秋已经查到了大相国寺时,她的脑海里忽然灵光闪过,她想起来自己为何会对戒疤的事似曾相识了。

    当年云七要用崇文帝换取杨锦程的一颗人头,萧祎为此大费周折,不但动用了萧家秘密豢养的死士,还网络了江湖人。而杨锦程则让几名飞鱼卫护送自己的替身进入煤青山,于是他的替身轻而易举就被杀了。

    起初,周彤还以为杀死杨锦程替身的是萧祎派去的江湖人,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人压根就不是萧祎派过去的,当时在场的还有大相国寺觉然和尚和他的小徒弟,一个名叫悟清的小和尚。

    而那个悟清是没有戒疤的。

    当时在场的飞鱼卫中,有一个就是虾头。而假杨锦程也曾当场质问悟清为何没有戒疤,悟清说他到大相国寺的时间尚短,按照寺规还不能点香疤。

    虾头把当时在煤青山的所闻所见事无巨细全部上报秦王府,这份情报也经由周铮交到萧韧手中,周彤也是看过的。

    之后,杨锦程也去查过觉然和悟清,显然是没有查出什么,加之他们师徒是大相国寺的,大相国寺是皇家寺院,对于每一个僧人的来历都有记录,觉然和悟清的出身没有任何问题,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周彤没有想到,事隔多年,当初留在煤青山的疑点,会在这个时候,突如其来地跳了出来。

    除此以外,还有当日定嫔去取经书的藏经阁。

    周彤也有印像,这个印像来自曾经的杨皇后,现在的杨兰舒。

    在杨柳胡同的小院里,杨兰舒曾经说过,她之所以能够平安脱身,是因为在大相国寺之变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她是在藏经阁里渡过的。

    有一个僧人救了她,并且让她住在人迹罕至的藏经阁,后来也是这个僧人,给了她一个尼姑的身份,让她得以顺利离开京城。

    这些事,秋秋是不知道的,他也查不出来。

    但是周彤知道。

    有些事,看似独立存在,可若是把这些事情一一连在一起,就会赫然发现,原来这些事情都是有联系的,如同一张大网,把这些事情里出现过的人和事,全部网在其中。

    周彤心念微动,崇文帝既然已经让德妃把定嫔搬去了离冷宫很近的东二院,显然下一步就是彻底把定嫔打入冷宫了。

    东二院那边,恐怕就像个大筛子,什么人都能进去,在定嫔身上捅上几刀。

    福儿说死就死了,定嫔想来也命不长久。

    周彤懒得再在这里看秋秋的天灵盖,也懒得去管被她藏起来的焦美人,她要离开月华宫,趁着定嫔还没死,让她说出那个没有戒疤的光头的事。

    可是秋秋不走,她也不能堂而皇之跳下去。

    如果不是想看看秋秋为何会留在皇宫里,她现在已经想一巴掌打碎秋秋的天灵盖了。

    好在这一次,秋秋并没有待得太久,又有内侍来告知,说是崇文帝找他,秋秋终于离开了月华宫。

    周彤松了口气,如今秋秋在后宫里位高权重,他想在月华宫里独自发呆,其实也很难。

    可是直到这个时候,周彤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她压根就不认识东二院。

    焦美人已经醒了,这会儿正睁着她那双如梦如幻的大眼睛,含怨带嗔地瞪着周彤。

    她被绑着,嘴里还堵着破布,不能动,也不能说话。

    周彤掏出她嘴里的破布,说道:“刚刚那些人说的话,想来你也都听到了。你应该死心了吧,压根儿没人找你,所有人全都当你死了,无论他们找到的尸体里面有没有你,你在他们眼里也是死人了,不仅是定嫔要杀你,就连皇帝也想让你死。”

    能在皇宫里活到现在,焦美人当然不像她看起来那么傻。

    她能在淑宁宫刚刚走水就意识到这是定嫔要杀她,她也多多少少有点心眼。

    这个时候,自是也明白了。

    她的叔父跟了秦王,皇帝是想趁着这个机会让她死啊。

    她虽然只是个小小的美人,可也是出嫁女,依照大齐律,娘家有罪,罪不及出嫁女。

    皇帝能让德妃活着,当然也要让她活着。

    若是直接宰了她,难免会被那些大臣们拦着,可若是让她烧死了,那就是天灾,和皇帝没有关系。

    想到这里,焦美人的心都碎了。

    她见过皇帝,当年在毛贵妃宫里时,她不但见过皇帝,皇帝还冲她笑过呢。

    她心头一酸,眼泪便又要夺眶而出。

    “不许哭,你敢哭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周彤厉声道。

    这一招是真管用,焦美人硬生生把要流出来的眼泪憋了回去。

    “你现在给我画张图,用手指头画出来就行,告诉我东二院在哪里,怎么走。”周彤凶巴巴地说道。她算是看出来了,对付焦美人,不凶是不行的。

    若是江婆子和江二妹在这里,这个焦美人恐怕会更老实。

    毕竟,那两位只看面相,就是能吃人的。

    焦美人用她那玉葱似的手指,在落满灰尘的桌子上画啊画,虽然那画功实在是不能恭维,但是周彤总算是知道东二院在哪里了。

    她重又把焦美人藏好,继续五花大绑加破布塞嘴。

    周彤对这个女人不敢有任何松懈,谁知道她会不会对那些内侍们大喊救命,又要与皇帝诉衷肠呢。

    把这些安排妥当,周彤整整自己身上的内侍袍子,悄无声息地出了月华宫。

第七五四章 悟清

    东二院内,定嫔蜷缩在角落里,四周静得出奇,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

    她以为她和德妃是闺密,是手帕交,她以为德妃会对她维护一二,可她没有想到,德妃竟然丝毫不念姐妹之情,冷酷无情地把她发配到了东二院。

    在来东二院的路上,有人告诉她,福儿的尸体被发现了。

    东二院里除了外面守门的壮硕嬷嬷,就没有其他人了,更没有人服侍。

    那是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大冷的天,两个人一边守门一边骂街,反正这里是鸟不屙屎的地方,骂街也没人听得到。

    至于屋里那位,呵呵,全都被贬到这里来了,那就不算是个人了。

    她们是皇宫里地位最低下的,平日里别说是皇帝,就连宫里的那些位份低的美人们也见不着,现在终于有个曾经的贵人落到她们手里了,在她们眼里,落地凤凰还不如鸡呢,何况这位离凤凰还远着呢,当然连鸡也比不上。

    “咦,不是说被打入冷宫的,整日里哭哭啼啼吗?以前在冷宫里的那些,都要按着时辰排队哭呢,怎么里面的这位,到现在也没哭一声呢,是哑了还是压根没害怕?”一名婆子说道。

    另一个冷笑:“不哭可不行,你等着,我这就让她哭出来。”

    闻言,先前的那个也笑了,道:“我跟你一块儿去。”

    两人一先一后进了里面,自是不会知道,就在她们身后,一个苗条的身影也跟着进去了,只不过没有直接跟着她们进屋,而是寻个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

    片刻后,屋里果然传来女子的哭声,两个婆子又一前一后出来,脸上笑嘻嘻的,其中一个甩着手腕子,道:“这娘们还真是皮厚,拧得老娘手都疼了,她这才哭出来。”

    定嫔其实是不想哭的,可是她若是不哭,那两个凶神恶煞的婆子便会一直拧她,她恨死德妃了,她毕竟是皇帝的女人,若是德妃没有吩咐,这两个下等奴才岂敢折磨她。

    她在宫中多年,对这些伎俩手已见惯不怪了,她现在只希望娘家那边能够给力,无论是长兴侯府还是宗人令,能在这个时候帮上忙。

    忽然,定嫔感到眼前一花,接着脖子上便是一凉,她下意识地止住哭声,惊恐地望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人。

    这是一个小内侍,十七八岁的样子,生得十分俊俏。

    虽然这是一张从未见过的生面孔,可一看这样貌,定嫔便猜出这名小内侍的身份了。

    “你是乾清宫的?”她压低声音问道。

    当年的林淑妃那般受宠,已经怀了龙种了,还是死得不明不白,她才不信林淑妃是被杨皇后弄死的,杨皇后那样的地位,那么大的靠山,何苦杀掉一个妃子给自己惹来一身骚,林淑妃是死在谁手里的,她早就猜出来了。

    皇帝,只能是皇帝。

    皇帝的那点爱好,她当然知道。她可不是焦美人,她对皇帝早就不抱希望了。

    看看秋秋和连儿的模样就知道了,乾清宫里都是这种相貌俊俏的内侍,至于那些没有阉过的侍卫们,更是个个英俊挺拔。

    现在眼前的这个,和秋秋、连儿一看就是一路的,不但长得俊,而且女里女气。

    并非只要是太监就一定是娘娘腔,同样的庵人,也分三六九等,像眼前的这个,就是那种最像女人的。

    脱下这身内侍服饰,涂脂抹粉戴上钗环,就是个活生生的小娘子。

    周彤可不知道她自己的这张脸,能让定嫔浮想联翩,她只对定嫔猜出她是乾清宫的有兴趣。

    她低声说道:“你还是再哭两声吧,否则外头的人不放心,又要拧你了。”

    定嫔目露凶光,但是却真的嘤嘤嘤又哭了几声。

    “皇帝让你来杀我?就凭你?”定嫔打量着周彤那副苗条的小身板,眼睛不由落到她的胸前。

    因为要假扮成内侍,周彤进宫前就束胸了,可是她已经是十八岁的姑娘了,无论怎样束胸,也束不成平平板板的男人样子,一般人不会留意,可是定嫔,显然不是一般人,她的眼睛毒得很。

    周彤轻扬眉角,说道:“现在你知道了,我不是内侍。”

    定嫔脸上一僵,不是内侍,那就是假扮成内侍的宫女了。

    乾清宫里没有宫女,莫非这是德妃派来的人?为了掩人耳目,假扮成内侍?

    周彤道:“你别管我是什么人了,至少我不是来杀你的。但是我知道,有人想要杀你,而我能帮你给宫外递话,想来现在你想要把话传出去,也很困难了吧。”

    定嫔离开淑宁宫时,只带了福儿一个。

    原先淑宁宫里的人,要么死了,要么就被囚禁在冷宫里,怕是以后也难见天日了。

    现在唯一能救她的,就只有长兴侯府和宗人令。

    但是她已经被送到东二院了,即使他们已经得到消息,也不知道她在这里的实际情况。

    “我为何要信你?”定嫔又哭了两声,接着问道。

    “就凭我知道尼姑是皇后。”周彤说道。

    定嫔惊得差点叫出声来,她惊愕地瞪着周彤,缓缓地说道:“你是听谁说的?”

    “这你就别管了,我现在只想知道,那天进宫的是不是悟清,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说到这里,周彤手上一动,定嫔只觉颈间一痛,刚刚一直在和周彤说话,定嫔竟然忘了,她的脖子上还横着一把刀。

    “你还是想要杀我?”她问道。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刀有时候会不听我的话,比如我嘴里说着不杀你,可是我的刀却割断了你的咽喉,所以你最好配合一点,免得我管不住这把刀。”

    定嫔气得半死,这究竟是哪个宫里的宫女,这么可恶的家伙藏在宫里,竟然没有被人发现?

    心里这样想,可是嘴里却不敢说出来。

    说来说去,定嫔也只是一个后宫女子。

    虽然心狠,可是却也不敢拿着刀杀人,顶多就是下下毒放放火,或者借刀杀人。

    像这样明晃晃地掏刀子,她没见过,也没想过。

    “是悟清,的确是悟清。”

第七五五章 长兴侯

    “居然真的是悟清!”周彤自言自语,她对自己很佩服,只凭戒疤两个字,她竟然猜对了。

    定嫔冷笑:“你既然已经猜出来了,何必装成这副样子。”

    周彤看了定嫔一眼,这女人显然是要破罐破摔了。

    她没有说话,抽刀就走。

    感觉到颈上的那股杀意没有了,定嫔的心反而沉了下去。

    “你站住!从我口中套出话来,就要一走了之吗?”担心被院子外面的婆子听到,定嫔只能压低声音,但是周彤还是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愤怒与绝望。

    此时的定嫔,如同在漫无边际的大海上独自飘浮的旅人,而到一块浮木、一根稻草都想要抓住。

    眼前的周彤,就是定嫔的浮木和稻草。

    她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否则,她就只能在这东二院里等待死亡。

    周彤停下脚步,冷哼一声,道:“你想让我救你出宫吗?我没有这个本事。”

    “不,我只让你给长兴侯府带句话,越快越好。”定嫔双眸泛红,但是周彤却没有在她的眼中看到泪意。

    “好吧,你说。”周彤缓步走回定嫔的面前。

    定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长兴侯王钦是我的舅舅,你告诉他,就说悟清进宫找过我。”

    周彤没有想到,危急关头,定嫔要带给长兴侯的竟然只是这样一句话。

    她不是应该让长兴侯连同宗人令一起,利用宗室和勋贵府的威望,在崇文帝面前保下她的性命吗?

    难道她已经抱定必死的决心了,要死在宫里?

    不,面前的定嫔虽然面色憔悴,但是她的眼睛里却像燃烧着熊熊火焰,这不但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更是一个不会言败的女人。

    周彤太熟悉这样的人了,她周围都是这样的人,反而是像焦美人那样的,嗯,周彤表示还是头回遇到。

    “你是在威胁他?让他不得不来救你?他怕你对悟清说出他的秘密,亦或是长兴侯府的秘密?”周彤问道。

    定嫔眼中闪过一抹惊异,她直勾勾地瞪着周彤:“你究竟是什么人?”

    周彤摊摊手,很是无奈:“我说出来你也不信,你和长兴侯府,我也是这两天刚刚知道的。”

    对于京城里各家各户的事,周彤知道得不多,虽然她早就听说过霄云二十四将,可是这二十四将都是谁,她至今也说不全。

    长兴侯府原本就不显赫,这些年靠着与宗室联姻,才能勉强维持,可是除了一个爵位也没有什么了。

    因此,长兴侯便成了霄云二十四将里,周彤记不起来名字的那一个。

    至于定嫔,崇文帝虽然不好女色,可是两次选秀,后宫里仅是有封号的,大大小小也有几十位,周彤若是能够一一列出,怕是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定嫔自是也想明白了,她叹了口气,道:“看来你是个真正聪明的,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在威胁他,如何,你怕了?不敢去给他传话吗?”

    周彤笑了笑,道:“我只是怕我自己一个不小心,把你舅舅的脑袋割下来而已。”

    定嫔一怔,想起刚刚周彤的刀还架在她的脖子上,不由冒出一层冷汗。

    “你若是把他杀了,我便更没有活路了。”定嫔叹了口气,她还真有点担心,面前的这个小姑娘会不管不顾地把王钦杀掉。

    “那你不如告诉我,长兴侯为何害怕悟清进宫见你?其实已经到了这一步,你的脑袋早就不是长在你自己头上了,随时都能被人取走,长兴侯是否想救你,是否能够救下你,都还是未知。若是他不肯救你,或者皇帝不买帐,那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我若是你,就会有两手准备,一是想办法让人救我,二是一旦我不能活了,也不让那些害我的人好过,你都走到这一步了,还顾忌那么多做甚?其实你也不能肯定长兴侯能救你,对吧?你若是死了,却是为他而死,为了这样一个人,你值得吗?”

    周彤说这番话的时候,定嫔还没忘记大哭了几声,周彤见她到了现在也没忘遍蒙骗外面的婆子,便更加确信,定嫔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果然,听完她的这番话,定嫔咬了咬牙,对周彤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你也并不认识我,我更不知道你是谁派来的。但是无论是你背后的人是谁,对我如今的处境而言,你都是我唯一能用的人。你说得对,我并不能确定长兴侯会救我,更不能确定他们能够救下我,所以我也没有必要把所有事情揽上身。”

    她咽了口唾沫,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听着,悟清男扮女装,冒险进宫见我,是要问我一件事,他要问我,他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是不是大齐人,是不是大齐的宗室或权贵。”

    周彤心头一动,定嫔说的是“大齐人”,为何会这样说?正常人是不会这样说的,为何会特别提到“大齐”。

    莫非悟清不是大齐人?

    “悟清的父亲是长兴侯王钦?你的舅舅?所以你只要让他知道悟清曾经进宫见你,他就会害怕,对吗?”周彤问道。

    定嫔笑而不答,周彤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定嫔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到几时,她说出这几句话来,当然不是说给周彤听的,而是要告诉周彤背后之人。

    能把一个会武功的小姑娘送进宫里假扮内侍,她背后的人肯定不是普通人。

    定嫔觉得自己委屈,若不是悟清在宫里时被焦美人撞破,她就不会烧了淑宁宫,杀死焦美人,德妃更不会为了不惹祸上身,而把她供出去,最终惹来杀身之祸。

    她原本好端端的一个定嫔,虽然没有皇帝的宠爱,可是在这宫里也是锦衣玉食,她本可就这样渡过一生的,都是为了长兴侯,为了她的舅舅,她才走到这一步。

    即使长兴侯和宗人令保下了她的性命,让她苟活下来,她也不再是以前的定嫔,在皇帝眼中,她都是一个杀人的人,皇帝又岂会让她好好活着,要么像现在这样被圈禁在冷宫中,要么让她“生”上一场大病,以定嫔的身份体体面面地死去。

    所以,她值得吗?

    不值!

第七五六章 父子

    “有一年,太皇太后和杨皇后去大相国寺听经,我也一起去了。太皇太后身边的桂嬷嬷悄悄对我说,若是太皇太后让人去藏经阁,你就主动请缨,太皇太后会很高兴。那时我刚刚进宫不久,虽然封了嫔,可我的家世并不高,若不是因为舅母是宗室的原因,我也不能封嫔。我做梦都想在太皇太后面前有所表现,桂嬷嬷是朝阳宫里有身份的嬷嬷,她能提点我,我自是高兴还来不及。

    后来,太皇太后果然让人到藏经阁去,我便主动要去,太皇太后准了,于是我便跟着僧人一起去了藏经阁。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悟清,那时悟清还小,长得眉清目秀,觉然将那卷经文交给我的时候,悟清就跟在觉然身边。那时我也只有十五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看到长得好看的小和尚,不免多看了几眼。觉然便说,这是他的徒弟悟清。

    回宫之后,太皇太后让人把我叫到朝阳宫。太皇太后问我在藏经阁里见过什么人,我就实话实说。我说见到了觉然和尚和他的徒弟悟清。太皇太后问我悟清长得什么样子,我也如实说了。

    对了,当时慈恩寺的一位师太也在,那位师太脸上有道疤,看着很是吓人,因此我记得很深,后来我暗中打听,听说太皇太后很看重那位师太,隔些日子就叫请了她进宫讲经,不过,我在宫里这么多年,也只见过她一回。

    次日,太皇太后遣了桂嬷嬷过来,赐给我一斛珍珠,那时我年纪小,着实得瑟了几日,却不知道,那只是一切麻烦的开始。

    再后来,我娘进宫看我,我便向她说起那日在大相国寺的事,还说因为这件事,太皇太后还赏了我。没想到我娘听后脸色大变,告诉我以后万万不要再去大相国寺,若是太皇太后再去听经,我就假装生病,哪怕惹了太皇太后不悦,也不会去。

    我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娘无奈,告诉我一件事,她说我舅父王钦在外面惹下风流债,生下了一个孩子,那孩子就在大相国寺出家,那孩子的生母不是普通人,这事若是传出去,等着长兴侯府的就是灭门抄家。既然那位桂嬷嬷让我去藏经阁,她肯定是没安好心,让我一定要小心谨慎。

    我听了我娘的话,从那以后就断了要在太皇太后面前表现的心思,也不去杨皇后和毛贵妃面前转悠,更是再也没有去过大相国寺。

    但是因为这件事,却是把我娘给吓坏了,她整日担惊受怕,生怕我在宫里会被人算计了。我娘只是长兴侯府的庶女,膝下又没有儿子,因此我爹也不待见她,直到我进宫封了嫔,我爹才给了我娘一点好脸色。我娘一直都是谨小慎微,哪里禁得住这么大的事,那时她的身子便已是不好了。后来又传出陛下的死讯,我们这些人全都被打入冷宫,我被打入冷宫的消息传到娘家,我阿娘便晕死过去,当天夜里就没了。”

    定嫔的眼珠子通红,她看向周彤,说道:“小姑娘,你说得对,太对了,我可能今天就死,也可能明天就死了,可是长兴侯府却肯定不会在今天或者明天就能救下我,若是我死了,岂不是更遂了他们的心意,这秘密就再也没人知道了吗?所以我把这事告诉你,你想告诉谁都行,我若是死了,他们这些人,谁也别想有好果子吃。我娘早死了,我的娘家除了我那个狠心的爹,就是他的一堆小老婆生的庶子庶女,他们是生是死与我何干。”

    周彤很满意,她的这步棋没有走错,定嫔果然就是她想像的那种人,杀伐果断,只要是对她不利的人,她决不手软。

    “你只是知道悟清的爹是谁,那他娘呢?”周彤问道。

    定嫔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想过好几年,都没有想出来。直到那天悟清来见我,问了我那几句话,我就猜测,他的阿娘或许不是大齐人。小姑娘,我把我知道的事全都告诉你了,你快点走吧,若是我能活下来,有机会我会报答你,若是我活不了,这也是咱们的一场缘份。”

    周彤颔首,对定嫔笑了笑,道:“若是你也能有来生,下辈子嫁个什么人都好,就是不要再嫁给皇帝了。”

    定嫔抿嘴笑了,一笑之间千娇百媚,周彤是女子也不由得呆了呆,如果崇文帝是个好女色的,凭着定嫔的狠辣和美貌,说不定能够在这后宫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成为皇帝的宠妃。

    可惜,崇文帝不好这口。

    定嫔挥挥手,道:“行了,我记住了,若有来世,我宁可当姑子,也不会进宫。”

    说完,她不去看周彤,又嘤嘤嘤地假哭起来。

    周彤回到月华宫时,焦美人竟然睡着了。

    周彤也挺佩服她的,这大白天的,她居然还能睡得像头死猪。

    傍晚时分,有几个内侍进来,把那些落满灰尘的摆设收进箱笼。

    周彤知道,显然这月华宫马上就要开始修缮了,她和焦美人,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她原本以为,经过前一夜的不得安宁,今夜能睡个安稳觉了。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三更时分,宫里又热闹起来。

    按理说,月秀宫里没有人,外面的热闹是传不进这里的。

    无奈,练武之人都有一双好耳朵,周彤也不例外。

    她睡觉一向很轻,稍微一点动静就能惊起。

    她坐起身来,凝神屏息,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声音不大,似是还隔着很远,便却像是有很多人在同时出动。

    这让周彤想起多年之前的那一夜,她和云七闯进朝阳宫,羽林军出动,大内侍卫出动,后宫之中风声鹤唳。

    那一晚的情景,在这一刻又重新浮上周彤的心头。

    现在宫里没有太皇太后,后宫之中位份最高的就是招德妃。

    以崇文帝的性子,真若是招德妃死在他面前,他恐怕也懒得多看一眼。

    如果外面那同时出动的人,全都是羽林军和大内侍卫,那么一定不是为了招德妃。

    后宫之中还有一个人,那就是皇帝。

    崇文帝出事了?

第七五七章 弑君

    周彤心头一动,她想起秋秋躲在屋里烧的东西,那只有炙烤皮肉才会有的刺鼻味道。

    既然遇上了,若是不去看看,岂不是白白浪费一次机会?

    这里是皇宫,不是街边的布庄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好不容易来了,那就不能白来一趟。

    再说,周彤还没有想好带着焦美人如何出宫,现在机会似乎来了,她可不想错过。

    月秀宫距离崇文帝住的乾清宫并不远,还没走出月秀宫门前的夹道,便听到整齐而又急促的脚步声。

    这是牛皮靴子踩在青砖地上的声音,内侍们穿的是布底靴子,这是羽林军或者大内侍卫,脚步声整齐划一,更可能是羽林军。

    周彤紧贴着院墙,隐身在暗影之中,一队羽林军从夹道外面跑过,其中一人还拿着灯笼往这边照了照。

    看着像是在搜捕。

    那队羽林军刚刚跑过去,周彤身形闪动,便追了上去。

    谁也不知道队伍最后面的那名羽林军是何时掉队的,甚至没有人发觉少了一个人。

    片刻之后,周彤换上了一身羽林军的打扮,堂而皇之走出月秀宫前的夹道,向着乾清宫而去。

    乾清宫外,黑压压都是人,有羽林军,也有侍卫。今夜阴天,看不到月亮,但几十只硕大的气死风灯,依然把四周照得亮如白昼。

    周彤悄悄混进羽林军中,旁边的人看都没看她,把身子往旁边移了移,给她移出位置,却并没有多话。

    周彤见那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便压低声音问道:“里面怎样了?”

    少年正聚精会神盯着前方,听到有人问他,便道:“医正也来了,应该无碍吧。”

    医正?太医院里的。

    崇文帝病了?死了?受伤了?

    周彤双眼冒光,可却也没敢多问,只是叹了口气,小声说道:“但愿没事儿。”

    闻言,少年这才转头看她一眼,见她瘦了巴几,个子也不高,懒得再看,重又盯着前面,其实从他的角度,能看到的也只是前面人的后脑勺而已。

    正在这时,两名内侍从里面飞奔而出,守在宫外的羽林军自动让出一条路来,周彤见过这两名内侍,他们是跟在连儿身边的。

    两名内侍神情肃穆,其中一名高声喝道:“飞鱼卫何在?”

    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飞鱼卫镇抚高池在此!”

    那名内侍高声道:“传陛下口谕,飞鱼卫速派人把守皇城各道城门,任何人等皆不可出入,违令者斩!”

    皇城有七座城门,平日里天还没亮,这七座城门便会打开,送水的、送粮的、上朝的文武百官,便会进入皇城,再从皇城进入宫城。

    现在距离打开皇城各门的时间,还有两个时辰,让飞鱼卫去把守皇城,皇城里面的人出不去,皇城外面的人更是进不来。

    这些人里,包括宗室勋贵、文武百官。

    周彤更加兴奋,崇文帝是出了大事了,可惜,她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整整一天,周彤要么是在月秀宫里,要么就是在东二院,对于乾清宫的事自是不知,不但不知道,甚至想都想不出来。

    就在今天晚上,崇文帝的兰君提前进宫了。

    其实那批乐伎是应该明天进宫的,但是下午的时候,崇文帝听说乐伎们已经到了皇城,今天晚上被安排到下等内侍住的廊下家。

    这也是历来的规矩,乐伎既然是明天进宫,就不可能明天才会送过来,为了保险起见,肯定是提前一天就到了。

    而住到廊下家,也是老规矩了。

    除了京城里数一数二的戏班子,外地进京的乐伎都是这样安排。

    按理说这样的安排无可挑剔,可是崇文帝却心疼了。

    他的小兰君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岂可住到廊下家那种地方?

    为此,崇文帝特意叫了两名低等内侍打听廊下家的情况,得知一间屋子一张大炕,一张大炕上住着十几个人时,崇文帝的脸色就不好了。

    他的兰君岂不是要和那些乐伎和内侍们同床共枕?

    这和秀女们在进宫前就被男人摸了碰了,有何区别?

    毛大公子拍着胸脯打过包票,兰君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雏儿,别说是男人,就是女人也没有过。

    只是这样一想,崇文帝便气得脸都绿了。

    当即,他叫来秋秋,让秋秋无论用什么办法,也要在天黑之前把兰君接进宫来。

    月秀宫虽然还没有修缮完毕,那就让兰君先住在乾清宫好了,只要乾清宫里的人不对外声张,外面的人就不会知道。

    虽然崇文帝对秋秋的宠爱已经大打折扣,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论起做事,秋秋比连儿更加妥贴,也更有办法。

    天还没有全黑,秋秋便领着一个颀长挺拔的内侍进了乾清宫。

    那内侍虽然穿著打扮,与一般内侍并不两样,可是崇文帝只看了一眼,眼睛便再也移不开了。

    又有一队内侍鱼贯而入,有的捧着薄如蝉翼的寝衣,有的捧着美酒和鲜果……

    秋秋使个眼色,这些人把东西放下,便跟着他一起悄悄退了出去。

    这是崇文帝一直以来的规矩,他不喜欢在这个时候屋里还有其他人。

    夜幕降临,寝殿内红烛摇曳,时而有笑声传出,守在门外的秋秋掩着嘴打个哈欠,这时连儿手拿拂尘走了过来,笑着说道:“秋公公累了吧,要不到茶房里坐会儿,也尝尝我烹茶的手艺?”

    秋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像是偷糖吃被人撞见的孩子:“好啊,那洒家就去讨连公公一杯茶吃。”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茶房,一盏茶刚过,便听到了一声惨叫!

    寝殿之内,崇文帝赤着身子横躺在龙床上,他的胸前插着一块碎瓷,他抽搐着大口喘息,如同一尾离岸的鱼。

    那个叫兰君的少年,站在床前,面无表情。

    连儿和秋秋带着人冲进来时,兰君闻声转过身来,烛光下,他那宛若细瓷般白净的脸颊上,染上一抹妖异的红色。

    他看着冲进来的人,忽然笑了,一丝鲜血从他的嘴角渗了出来,他的身子晃了晃,便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第七五八章 小封

    乾清宫外,周彤踮着脚尖,拔着脖子向前面张望。她的身材在女子中算是高挑的,可是站在层层叠叠的羽林军中,便成了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若不是现在没有人注意到她,一定会有人奇怪,她是如何当了羽林军的。

    羽林军是皇家卫队,是皇帝的脸面,勇猛还是其次,首先要威武要好看,所以羽林军的将士都是精挑细选的,个个都生得一表人才。

    比如站在周彤旁边的少年,长着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这张脸就是话本子里的忠臣义士的标准形像。

    周彤想了想,决定还是要从他身上下手。

    “哎,我姓周,你呢?”

    少年看她一眼,皱皱眉,问道:“你家是宗室营的?”

    宗室营的子弟,在羽林军里的并不是少数,虽然都是姓周的,可也分成三六九等,太祖一脉的姓周,旁支或者庶出的也姓周,虽然美其名曰都是宗室营的,可是有些人也就是逢年过节才到宗室营里磕个头而已。

    周彤连连点头,道:“我爹是在宗室营里长大的。”

    少年明白了,他爹是宗室营里长大的,他不是,他爹十有八、九是哪家的庶子。

    “我叫封文玉。”他说道。

    姓封的并不多,周彤能想到的只有平南侯封冲,之所以记得封冲,是因为萧韧对她说过,封家最恨萧家。封家子弟中的精英几乎全都死在福建了,封家虽然没有绝后,但是还留在京城的也只有旁支和庶房了。

    “你是平南侯府的?”周彤问道。

    封文玉冷笑:“不敢当,你怕是忘了如今早就没有平南侯府了,我只是姓封的寻常人而已,就连能来羽林军,都是花钱托了不知多少关系好不容易才进来的。”

    这就是变相承认了,他就是出自平南侯府的那个封家。

    当年,太皇太后和杨锋派了惯于在北方做战的封家军去福建打海盗,封家军全军覆没,朝廷却以封家军战败为由,削了封家爵位。

    如今确实早就没有平南侯府了,尚留在京城的封家人,只是普通百姓而已,虽然能够科举,也能入行伍,但是却没有了祖荫,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比如这个封文玉,就要从羽林军里的小兵做起。

    周彤低声说道:“我从小就听霄云二十四将的故事,对封老侯爷很是佩服,真没有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封家人,等到忙完这事,有空了我请你喝酒。”

    听她这么说,封文玉脸上的神情缓和下来,他和周彤年龄相似,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自是很快就说到一块去了,他爽快地答应下来,说道:“那就说定了,到时咱们去顺河街的顺河楼,那是我二姨父开的,咱们去了能打折,还能送菜送酒。”

    “好啊好啊,那就到顺河楼,我还没有去过那儿呢,我平时常去的是杨柳胡同。”周彤说道。

    “啥?行啊,小子,想不到你还好这口?嘿嘿,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杨柳胡同呢。”封文玉摸摸头上的头盔,有点不好意思。

    他家里管得很严,京城里怕是也只有他,十七岁了还没有去过杨柳胡同呢。

    “没关系,你带我去顺河楼,我带你去杨柳胡同,我家在杨柳胡同有处宅子,这会租出去了,我去的话也有折扣”,周彤小声说道,又补充道,“你可千万别把这事告诉别人啊,若是让人知道了,我可就完了。”

    杨柳胡同是什么地方,京城人都知道,那里的宅子虽然不便宜,但是传出去也不好听。

    再说,这位小周好歹也是宗室营出身,和太祖皇帝同姓同族,说出去也够丢人的了。

    封文玉咧嘴想笑,又怕旁边的人听到,只好强忍着,低声说道:“你放心吧,我们封家人一向嘴严,特别严。”

    “嗯,我相信,你们封家都是大英雄,大豪杰。”周彤一脸仰慕。

    “你小子不错,比宗室营的那群孙子们要强多了,我说的是宗室营的那些人,不是宫里的,你可千万别误会。”封文玉说道。

    “我当然不会误会,宗室营的都是些什么人,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我还帮周骋打过架呢。”周彤没有说谎,她真的帮周骋打过架,卸了甄建一条腿。

    “咦,你还帮过周骋,就你这小身板,还能帮周骋打架?周骋号称打架不会输的,也要找帮手,姥姥的,那孙子……”封文玉说得兴奋,声音不由得大了起来,被周彤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这才发现不对劲,连忙噤声,冲着周彤做个鬼脸。

    周彤凑到封文玉耳边问道:“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原本在官房里,听到动静才跑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我到现在还没搞明白,也不敢问。”

    封文玉大吃一惊,他打量着周彤,目光里满是不敢相信。

    周彤暗叫不妙,看来她是要露馅了,怎么办,宰了他吗?

    要不要宰了他?

    没想到封文玉却忽然张大了嘴,然后又用力闭上嘴,像是在强忍着没让自己哈哈大笑。

    “你可真行,我头回遇到像你这么混蛋的,哎,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要知道羽林军里还有你这么一号人物,我应该早就认识你啊。”封文玉也同样压低声音说道。

    这说得周彤怪不好意思的,她只好讪笑:“我也不知道以前怎么就不认识你呢。”

    “我告诉你啊,皇帝遇刺了,是被一个乐伎刺的,这会儿不知道死没死,进去了好多太医,好多,你知道吗?已经让人去如召安昌侯了。安昌侯是谁你知道吧,还让人去叫毛首辅,若是萧长敦没死,这会儿应该也要给叫过来了。”

    周彤被他说得有些迷糊,问道:“萧长敦?定国公?他死了?啥时候的事?”

    “嘘,你小点声,这是秘密。萧家这一群忘恩负义的坏蛋,全都死了才好。萧韧先死的,你知道他是谁不,外人不知道,我们封家可清楚着呢,他就是萧家小七,他先是被人砍成人棍,接着就死了,他死以后,萧长敦也死了,只不过这是秘密,外面的人全都不知道。”

第七五九章 进宫

    这一次,轮到周彤上上下下打量封文玉了。

    原来我已经成了望门寡,我怎么不知道?

    你才被砍成了人棍,你们全家都被砍成人棍,你们全族……算了,你们封家早就没有几个人了。

    周彤强压着剁了他的念头,伸手拍拍封文玉的肩膀:“小封,你真幸运。”

    若是今天在这里的是我老娘,哪怕面前是千军万马,她也会把你砍成人棍,所以你就偷着乐吧。

    封文玉说得口沫横飞,并不知道就这么一会儿,他已经在阎罗殿里走了一圈儿。

    这时,站在前面的一名羽林军实在是不能忍了,转过头来,恶狠狠地对封文玉道:“你丫的小点声,让人听到还以为是我在说话。”

    也是,他们离得太近了。

    封文玉忙道:“表哥,这位是我刚刚认识的兄弟小周,小周,这是我表哥,顺河楼就是他家开的,明天咱们一起去顺河楼喝酒。”

    封表哥显然是懒得理他们,低声吼道:“你给我闭嘴!”

    封文玉正想告诉封表哥,这位小周兄弟在杨柳胡同有宅子,可是还没有开口,就听到又是一阵喧哗,有人高声喊道:“安昌侯到了,快,让开,让开,安昌侯到了!”

    封文玉拔着脖子使劲望过去,还不忘对周彤说道:“总算来了一个能主事的,不过我和你说啊,这个安昌侯可不要脸……”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封表哥捂住了嘴巴。

    安昌侯是飞鱼卫,你小子是不要命了吗?

    周彤甚是无语,京城真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啊,如果没来京城,她永远也想不到话本子里忠厚好人的浓眉大眼样板子,在现实中他可能是个嘴欠的话唠。

    三相对比,周彤觉得小柴和周骋都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正常人。

    安昌侯李冠中身穿飞鱼服,面沉如水,在七八个飞鱼卫的簇拥下,大步流星走进乾清宫。

    他的身影很快就看不到了,而这时又有人高声喊道:“毛首辅到!张阁老到!李……”

    同样是一身官服的毛元玖带领几位阁老步履匆匆,与李冠中一样,也是神情肃穆,只是其中有一位老大人,显然是身体不好,是被人搀着来的。

    “宗人令到!”

    “定国公世子到!”

    随着此起彼伏的唱诺,周彤看到了与宗人令一起赶过来的萧祎,一旁的封文玉终于忍不住了,他甩开表哥的手,对周彤道:“你看你看,萧家人就是一群狼崽子,死了爹死了兄弟都不当回事……”

    这一次捂住封文玉嘴巴的,是周彤。

    周彤在他的耳边说道:“萧韧活得好好的,他脾气可不好,喜欢割人舌头。”

    萧祎是在宫门外面遇到宗人令的。

    其实宫里派出去的人并没有给定国公府送信,他们最先去的是安昌侯府,李冠中还没出门,就让人给萧祎送信去了。

    萧祎也吃了一惊,尤其是在李冠中派来的人对他说了那句话之后。

    “你们萧家没过门的媳妇也在宫里。”

    他们萧家没过门的媳妇有两个,一个是周彤,一个是宜宁郡主。

    而能在宫里的,只能是周彤。

    这件事上,萧祎和李冠中不谋而合。

    他们两个一致认为,那个乐伎只是幌子,周彤才是行刺皇帝的真正杀手!

    此时此刻,正站在乾清宫外面看热闹的周彤打死也不会想到,崇文帝已经被她给杀了!

    如果她知道,这时一定会飞奔进乾清宫,在崇文帝身上戳几刀,黑锅不能白背,怎么也要多捅几刀。

    因此,萧祎出门之前便叮嘱了几个弟弟,做好应急之策。

    在京卫司执夜的宁九也已经收到消息,而宁十一则抢在飞鱼卫到达城门之前,拿着京卫司的牌子出城去了。

    萧祎刚刚踏进乾清宫,还没有走进皇帝的寝殿,就被两名内侍伸手拦下。

    “萧世子,咱们可没有接到召您进宫的命令,您请回吧。”

    萧祎冷笑:“家父乃是监国重臣,如今他老人家卧病在家,特命本世子前来,尔等胆大包天,还敢阻拦不成?”

    萧祎是萧家倾力培养出来的,如今又已人近中年,平日里便是贵气天成,不怒自威,此时神情凝重,眉宇中隐隐有了薄怒,反而更添凌人之气,两名内侍心里的小人儿早就吓得想要找个地方藏起来了,可是表面上却还要硬挺着,眼看方僵持不下,一个人走了过来。

    “洒家还说是谁会不请自来,却原来是萧世子。”

    萧祎看过去,来人修长隽秀,正是秋秋。

    “秋大总管,好久不见,只是现在不是与你闲话家常的时候,改天本世子请你喝茶。”

    说完,萧祎再不理会众人,硬生生地把挡在前面的秋秋推了一个踉跄,大步向里面走去。

    秋秋显然没有想到一向温文谦和的萧祎竟然会来硬的,而且还是在皇帝寝殿门前,就敢对他动粗。

    秋秋大怒,对一旁的大内侍卫说道:“还不拦下萧世子!”

    他的话音刚落,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四名飞鱼卫,为首的是飞鱼卫镇抚高池。

    高池使个眼色,他的一名手下对那几名大内侍卫道:“几位哥哥都是正儿八经的将门子弟,祖上和萧家、李家都有几分交情,今儿这趟浑水还是不淌得好,都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别的不说,总要图个相见好吧。”

    几名大内侍卫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但却也没有上前半步。

    秋秋大怒,吼道:“你们快去拦住萧祎,快去啊!”

    可是那几人却依然一动不动。

    高池冲着秋秋笑着说道:“秋大总管,萧世子的事你管不了,咱们也管不了,你最好还是先想想今儿这事如何交待吧,咱们这边可已经查出来了,那名乐伎是秋大总管你给带进乾清宫的。”

    若是这番话是从其他人口中说出来,秋秋也只会冷笑几声,他带着兰君进宫时故意避开了耳目,且,兰君还是扮成内侍进来的。

    可这是高池说的!

    高池是李冠中的心腹,自从李冠中的副手们一个接一个地不得好死,飞鱼卫副使的位子便永久地空出来了,如今高池便是飞鱼卫里实际的二把手。

    他说查出来了,那就是查出来了。

第七六零章 太子

    殿门外高悬的气死风灯把秋秋的脸色照得惨白,他挺直脖颈,冷冷地看着高池,说道:“既是如此,那高镇抚就盯紧了,免得洒家从这里跑出去,洒家失陪了!”

    说完,秋秋转身走进寝殿。

    高池撇撇嘴,男不男女不女的,什么东西!

    此时,刺客兰君的尸体已经被拖了出去,崇文帝那白花花的身体也被锦被遮了起来,伤口上做了包扎,他大瞪着双眼,无神地望着头顶的承尘。

    龙床前,齐刷刷跪了一地。

    医正涕泪交流地说着皇帝的伤情。

    “伤到陛下的是一片碎瓷,只差半寸就刺到心脏,现在流血已经止住了,但是刺得太深,又紧挨着心口,太医院众人会尽全力……”

    话还没有说完,医正就哭得说不下去了,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那名刺客决非泛泛之辈,准头很好,若是寻常人,这一刺便会正中心脏,可是崇文帝和正常人不太一样,他的心窝子偏了那么一点点,正是这一点点,才让他没有当场毙命。

    可那伤口离心口太近了,刺得又深,以医正的经验,崇文帝的性命怕是保不住了,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多拖一时是一时。

    至少不会像正中心口那样立刻毙命。

    医正心里没底,究竟是拖上多久才合适呢?

    唉,还不如当场就死了,那样罪名都是刺客的,他们太医院总不能医治尸体吧,所以反而不会被连累。

    可现在刺客死了,崇文帝却还活着,这若是最终不治而亡,那么倒霉的就是太医院了。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这时,宗人令开口了:“当务之急,还是请陛下册立太子吧,毛首辅,李侯爷,你们说呢?”

    在场众人都清楚,宗人令说得没有错。

    无论皇帝能不能救活,现在这种紧要关头,册立太子太重要了。

    可是,有太子吗?

    皇帝连个女儿都没有,更别说是儿子了。

    哪怕是个宫女生的,或者是扫地婆子生的都行啊,一个都没有。

    可若中不册立太子,一旦皇帝驾崩,秦王岂不是不战而胜了?

    这时,那位需要被人搀扶着才能走路的李阁老说话了:“老臣恳请陛下召燕北郡王进京勤王,陛下啊,燕北郡王是太祖子孙,正儿八经的龙子凤孙啊,老臣……”

    “不行!”

    李阁老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

    萧祎面沉似水,冷着脸说道:“李阁老怕是忘了,眼下燕北郡王正和鞑剌人交战,此时让他进京,鞑剌军便如入无人之境,燕北郡王还没到山海关,鞑剌人就杀过来了,李阁老,到那时莫非你老人家要亲自挂帅,与鞑剌军一较高低?”

    李阁老气得吹着胡子喘气:“胡言乱语,老夫是文官,如何挂帅?倒是你看着挺闲的,你为何不去?”

    萧祎不气反笑,道:“李阁老言之有理,等会儿我就去五军都督府要兵,就说是李阁老下令,让我领京蓟兵马去山海关抵抗鞑子。”

    “胡闹,京蓟的军队岂可乱动,岂可……咳咳咳……”李阁老越是生气,便越是咳得厉害,捶胸顿足,就差吐血了。

    萧祎可不想在这个时侯把人气死,他郑重说道:“刚刚李阁老之言各位听听就算了,还是按宗人令所说,尽快册立太子,这才是安国定邦之策。”

    毛元玖在心里冷笑,你们老萧家该不会已经有了太子人选吧,他想起来了,刚刚萧祎和宗人令是一起来的,还以为他们是刚好遇到,现在看来,宗人令这个老滑头怕是早就站到萧家那边了。

    这可不是好事。

    宗人令身后是整个宗室,是皇亲国戚。

    太皇太后和杨家那般强势,可到了最后,也没有把宗室们如何。

    因为只要是龙椅上的皇帝还是姓周的,他就离不开这些宗室。

    就像当年的那个小皇帝,若是没有宗室们哭天抢地,他也不会提前登基。

    崇文帝虽然膝下无子,可是从宗室里抱一个记在名下,这也是合乎情理不违祖制的。

    当年杨皇后和毛贵妃为何会答应从杨家抱来一个小孩子,还不就是担心会从宗室里挑个小孩子继位吗?

    宗室的孩子可不会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他不但会有一个好出身,还会有一大群亲戚。

    一旦宗室的孩子登基了,这朝堂上也就真的要变天了。

    想到这里,毛元玖暗怪自己没有早做打算。

    其实他也不用怪自己,若是没有毛贵妃的那些事,他或许早就给皇帝吹风了,可是因为毛贵妃和假小皇帝的事,他在崇文帝面前是不能开这个口的。

    他的老脸还是要的。

    可是现在问题就摆在面前,无论皇帝是生是死,现在都是到了要册立太子的时候了。

    即使皇帝大难不死活下来,萧家和宗室也会趁着这个机会,把太子的名份定下来。

    这两伙人是商量好了的。

    毛元玖目光如炬,在宗人令和萧祎脸上一一扫过,他沉声问道:“不知宗人令可有人选?”

    他之所以问的是宗人令,而不是萧祎,是因为毛元玖即使到了现在这一步,也不想给萧家任何机会。

    这些日子以来,宗人令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一天十二个时辰,他有十个时辰在想这些烂事,如果皇帝还是像往常那样好好地活着,宗人令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就要愁得一命呜乎了。

    听到毛元玖问他,宗人令立刻像打了鸡血一般,把那套他已经想过无数次的说辞吐了出来。

    “宗室营里十岁以下的小儿有三十五个,其中男丁二十人,这二十人里嫡出的八人,这八十七个孩子里,与太祖一脉相承的有两人,一个三岁,一个五岁,个个都是一表人才,富贵天成。”

    宗人令如数家珍,摇头晃脑,太好了,这两个小孩家里没有一个是和他家关系好的,到时秦王打过来,要杀也杀不到他家头上。

    对,在宗人令看来,秦王真的会打进京城,尤其是崇文帝现在这死不死活不活的,他若是秦王,他也不会白白浪费这个大好机会。

第七六一章 自投罗网

    “燕北……”

    李阁老一句“燕北郡王”还没有说完,跪在地上的身体就仰面倒了下去。

    李冠中不知何时到了他身边,大惊小怪地伸手去扶,李阁老才没有摔在地上。

    李冠中凑在他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李老大人,听说你把孙子送到西安念书了?”

    李阁老虽然一大把年纪了,可是耳朵不聋,他像活见鬼似地瞪着李冠中,嘴唇翕翕,却是再也不说话了。

    李阁老的两个儿子都是屡试不第,偏偏孙儿却是天生的读书种子,担心孙儿被战事所累,上个月,李阁老悄悄把孙儿送去了最安全的西安,对外则说孙儿在家里闭门读书。

    这件事非常隐秘,除了几个心腹,李家的下人全都不知道,都以为孙少爷在小院子里读书。

    李阁老万万没有想到,就连李家都没有几个人知道的事情,飞鱼卫却知道了。

    虽说这个时候把子弟送走不是光彩的事,可是若不深究倒也无妨,毕竟家家如此。可是把孙儿送去西安,这就不一样了,西安是什么地方?那是秦王的地盘!秦王是谁?那是反贼!

    其实李阁老想不明白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燕北郡王才是正儿八经的太祖子孙,他提议让燕北郡王回京何错之有?为何萧祎和李冠中全都从中作梗?

    再说,眼看秦王就要打到京城了,宗人令提议的那两个三岁五岁的小孩子有个屁用啊!

    他们是能调兵还是能遣将?怕是连玉玺都拿不动。

    可是燕北郡王不同,如今燕北军尽数归他调遣,燕北郡王能打杨勤,自是也能与秦王抗衡,只要燕北郡王到了京城,秦王就不能长驱直入。

    即使崇文帝重伤不治,龙驭殡天,燕北郡王也是继位的不二人选。

    出身高贵的太祖子孙,手里有兵有地盘,最可贵的是,他还没有爹娘,不像宗室营的那些孩子似的,身后都有一大家子。

    李阁老觉得自己的算盘打得要多响就有多响,可是他现在却不敢说了,李冠中那个不要脸的,竟然拿他孙儿的事情来威胁他,这不是人能做出来的事!

    李阁老委屈!

    毛元玖虽然没有听到李冠中与李阁老的窃窃私语,但是心里却明镜似的。

    宗人令把他精挑细选的两位太子人选介绍完毕,却没有听到附和的声音。

    正在这时,毛元玖清清嗓子,朗声说道:“陛下,刚刚李阁老所言极是,臣附议!”

    他这话是对龙床上的崇文帝说的。

    崇文帝大睁着双眼,嘴巴张了张,可却发不出声音。

    这些人说的话,他全都听到了,他还没死,他们竟然已经准备册立太子了!

    宗人令已经准备好人选,李阁老提议让燕北郡王进京勤王?毛元玖竟然还要附议?

    崇文帝的喉咙里咯咯作响,离他最近的是连儿,连儿惊喜地说道:“陛下有旨!”

    所有人全都屏住呼吸,可是却什么也没有听到,就连那从喉咙里发出的咯咯声,也越来越微弱。

    毛元玖眼睛一亮,说道:“陛下,刚刚李阁老的提议,陛下是准了?”

    这一次连那微弱的咯咯声也听不到了。

    毛元玖正要再问,一旁的萧祎冷笑道:“毛首辅,听闻那个叫兰君的乐伎,是令郎敬献的,不知毛首辅可知否?”

    毛元玖一怔,他呆了呆,错愕地看向萧祎,萧祎似笑非笑,一脸的阴险。

    “胡说八道!岂有此理!萧世子这是无中生有,信口雌黄!”毛元玖恼羞成怒,这件事他是真的不知道,但是现在听到萧祎说了,他心里其实是相信了的,这的确是他那个孽子能做出来的事,只是他不会承认,他打死也不能承认。

    再说,孽子巴结皇帝还来不及,又怎会找个刺客送进来?

    即使那个兰君真是他送的,那也是被人骗了。

    “陛下有旨!”连儿又是一声。

    毛元玖还没有说完的辩驳之辞便只能硬生生卡住。

    所有人又像刚才那些,屏住呼吸等待皇帝下旨,可是也和刚才一样,什么也没有听到。

    毛元玖狠狠地瞪了连儿一眼,这个连儿怕不是也和萧祎是一伙的吧,否则这个时候他插嘴又是为何?

    “萧世子,你一而再、再而三阻止燕北郡王进京的提议,是何居心?莫非你认为有资格坐到龙椅上的是周桓不成?”

    周桓是秦王的名讳,此时他是乱臣贼子,自是不能再称呼封号。

    萧祎冷笑连连:“毛首辅,你想让燕北郡王做储君?你见过燕北郡王吗?你凭什么认为他够资格?凭你认为你能像杨勤那样欺压他?那样一来,若是他做了储君,毛首辅岂不是就能挟天子以令诸侯?毛首辅,你就做件仁义之事吧,何苦为难一个小孩子?”

    宗人令连连点头,可不是嘛,这个时候让燕北郡王进京勤王的,那就是没安好心。

    人家燕北郡王在燕北待得好好的,给秦王当侄儿承欢膝下不好吗?你们想要让他继位,秦王能放过他?他又不是宗室营里三五岁的黄口小儿,秦王能饶他不死吗?

    “无稽之谈!燕北郡王与陛下同出一脉,是真真正正的龙子凤孙,除了他以外,放眼宗室,可还有第二人选?至于宗人令所说的那两个小儿,虽然也是太祖一脉,可是眼下虎狼环伺,区区小儿如何坐稳朝堂?萧世子,你不让燕北郡王进京,其心可诛!”毛元玖声嘶力竭,怒目而视,他是文官,可是此时,却也有了几分气势。

    “你居心叵测,信不信我宰了你!”

    忽然而来的一个声音,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众人的目光寻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一名羽林军正走了进来,她从容而来,如入无人之境!

    看到这个人,萧祎和李冠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姑奶奶,你怎么就这样走进来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

    门外的人呢?

    你该不会全都给宰了吧?

    再说,你既然已经得手了,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找个地方藏起来,等待时机逃出宫去吗?见过自投罗网的,可是没有见过像你这样自投罗网的。

    李冠中挥挥手,他想说:快走,这里没你的事。可是他发现,周彤看都没看他,眼睛看着毛元玖,走了过去。

第七六二章 此处

    今晚,周彤原本只是想看热闹。

    萧祎和李冠中进去后没有出来,反倒是把她的好奇心彻底勾了起来。

    正在这时,两名大内侍卫抬着刺客的尸体从乾清宫里走了出来,围在外面的羽林军让出一条路来,让他们走过去。

    周彤和封文玉是站在最外面的,大内侍卫们在他们身边走过的时候,前面原本让出来的那条路重又站满了人,没有人回头,所有人全都盯着乾清宫,谁也不会去目送一个死人。

    封文玉却是一脸兴奋,他对周彤说道:“听说那是个乐伎,是个男的,男的!”

    崇文帝的那点子爱好,早就传遍京城,封文玉当然也知道,他的兴奋点不是那名刺客是乐伎,而是那名刺客是个男人。

    那男人还是死时的装扮,一袭雪白的纱衣,在黑夜里尤其抢眼。

    早年还在西安的时候,第一次听说崇文帝和毛文枚的风流韵事,周彤想不明白,还曾经拉着芳菲,到街上买过这种类型的话本子。

    后来她在保定府,见过叶清莲的尸体,不得不说,那是个美男子。

    所以,现在虽然知道那名乐伎是个刺客,而且已经死了,可是周彤还是忍不住伸长脖子看过去。

    可惜,前面的气死风灯照不到这里,她没有看清楚死人的容貌,也不知道和叶青莲相比,哪个更好看。

    那日她说叶青莲长得好看的时候,萧韧还在她的脑门上弹了一记,也不知道他对一个死人喝得哪门子干醋。

    可是这一看之下,她却看到了一个人。

    在月秀宫里,悄悄来见秋秋的那名内侍。

    这名内侍是秋秋的人,这个时候,他怎么没在乾清宫里面?

    内侍走到抬着尸体的大内侍卫身边,说道:“两位辛苦了,秋总管有令,让把这人的尸体先送到宫外,等候发落,慎刑司那边已经派人过来了。”

    周彤耳朵很灵,内侍和大内侍卫的话,一字不落全都落到她的耳朵里。

    见那三人一尸越走越远,周彤问封文玉:“像这样的刺客尸体,如果运出宫去,是放在哪里?”

    封文玉自是不知,但是封表哥知道:“咱们羽林军在皇城里就有个小营子,上回朝阳宫出事的时候,就往那小营子里放了好几具尸体,过了好几天才运走。”

    也就是说,把刺客的尸体交给慎刑司的人去处理,这是不合规矩的,秋秋为何不让把尸体交给羽林军呢,莫非这尸体还有问题?

    周彤心头一动,秋秋背后是什么人,她不用想也能猜到。

    她想起秋秋屋里的烧焦气味,莫非今夜的刺杀与死士营有关系?

    想到这里,周彤不想再等,她抬腿就向前面挤了过去。

    此时,她已经站在寝宫之中,她的面前有大齐朝最有权势的几个人,还有龙床上奄奄一息的皇帝。

    看到一旁的太医,周彤就知道崇文帝还活着,至少还没有断气。

    可是对她而言,崇文帝断没断气都一样,既然她进来了,那么崇文帝也就没有必要再活着了。

    刚刚走进来时,她就听到毛元玖的那番说辞,她立刻来了火气,这才对毛元玖开口斥责。

    “你是何人,大胆,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来人,把他拖出去!”

    见进来的是一个羽林军的小兵,毛元玖当然没把人放在眼里,他甚至没有细想这个人为何会大胆到闯进寝殿斥责他。

    可是原本应该守在寝殿门外的大内侍卫和飞鱼卫却没有一个人进来。

    毛元玖怔了怔,又看向李冠中。

    你的飞鱼卫呢?

    李冠中假装不知道有人看他,一脸焦急地看着周彤。

    这个时候,周彤实在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啊。

    “我是周彤,燕北郡王的同胞姐姐,我的父亲是已故的燕王。”周彤声音平和,已经没有了方才的火气。

    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怔住了。

    萧祎和李冠中是没有想到,周彤会选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自报家门。

    而其他人则是没有想到,燕王的女儿竟然会突然出现。

    只要是留意过燕北战报的人全都知道,杨勤手下的一员大将以及满营兵马,就是折在燕王的一个女儿手里。

    那个女儿是燕北郡王的胞姐。

    虽然他们在前方斥侯送回的战报上看到过,但是却并不在意。

    燕王的女儿?一个女儿而已,何况还是一个没上玉牒连封号也没有的女儿,能打仗又如何?顶多就是等到快要出嫁的时候,由燕北郡王为她请封,让她嫁得风光一点而已。

    无论是燕王的女儿,还是秦王的女儿,都不会改变朝局,虽然她们也是太祖血脉,可毕竟是没用的女子。

    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会有那么一天,燕王的这个没有封号的女儿,会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而且还是以这样一个无法想像的出场方式。

    这女子是疯了吗?

    她好大的胆子!

    莫非是燕北郡王来了?

    正自颓唐的李阁老顿时来了精神,就像打了鸡血一般:“燕北郡王呢?燕北郡王在哪里?”

    周彤看都没有看他,眼睛依然盯着不远处的毛元玖,她说道:“杨勤投靠了鞑子,鞑子如虎添翼,随时都想打过来,你问我燕北郡王在哪里,他当然在打鞑子。”

    “那你为何会在此处?这里是禁宫,岂是你能踏足的?”这一次说话的不是李阁老,而是毛元玖。

    “太祖皇帝临终前遗诏留世,这份遗诏就在我手里。你就是毛元玖吧,杨锋的女婿,毛贵妃的父亲?”周彤冷冷地说道。

    毛元玖一怔,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人对他直呼其名了。

    可是现在,他顾不上这么多了,虽然面前的这个小兵,不,这位燕王的女儿,对他毫不客气地叫了名字,而且还要提起杨家和毛贵妃,这两个他永远都不想被人提起的名字。

    可是他真的顾不上了,他清清楚楚听到周彤提到了太祖皇帝,提到了遗诏!

    他是杨家的女婿,虽然杨锋没有告诉他关于遗诏的事,但是从杨家对待沈家一事,他就知道这是真的。

第七六三章 如果眼神能杀人

    刚刚还吵得不可开交的寝殿,刹那之间鸦雀无声。

    龙床上的崇文帝如遭雷击,遗诏!

    原来真的有遗诏!

    他很想坐起身来,让人把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人拖出去仗毙,可是他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胸口急剧起伏,牵动着他的伤口更加疼痛,他忽然感觉很冷很冷,这里明明是他的寝宫,这是他的龙床,跪在下面的是他的臣子,可是他宛若置身在一个陌生而又寒冷的地方,这些人、这个地方,他全都不认识。

    身体有什么东西想要倾泄而出,他感觉到父亲用枯瘦的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太皇太后忽然出现,将他抱了起来,他哭喊着,可是却没有声音,他挣扎,但却如被无数条绳子捆住,让他动弹不得。

    一个声音打破了一室寂静,毛元玖怒目圆睁,他瞪视着面前的少女,大声斥责:“满口胡言,太祖龙御殡天之时,老臣随伺在旁,太祖命我等监国,辅护幼主,何来遗诏?周彤小儿,如此信口雌黄,祸乱朝纲,居心叵测!”

    毛元玖话音刚落,周彤便反唇相讥:“滚滚滚,姓毛的,你也不照照镜子,自己是什么东西。你兄长引诱幼主,其罪当诛!你女儿偷梁换柱,假冒龙脉,其罪当诛!你儿子送刺客进宫,弑君之罪,其罪当诛!你毛元玖,治家不严,祸国殃民,更是其罪当诛!你们家一家子禽兽畜牲,心怀鬼胎,当诛九罪!”

    “你……来人,把这女子拖出去,拖出去!”毛元玖指着周彤,手指在发抖,他的身体也在发抖,这么一个小姑娘,三言两语就给他们家定了罪,除了太祖皇帝和太皇太后,谁敢这样和他说话,崇文帝不敢,秦王不敢,死了的燕王也不敢!

    内阁的几位阁老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真是燕王的女儿?除了太皇太后,还有哪个宗室女敢如此放肆,不,太皇太后也不会把话说得这样直接,总要咬文嚼字一番,而这女子,就差跳脚骂娘了。

    别说,阁老们认为,若是毛首辅反驳几句,这女子怕不是真会骂娘。

    萧祎看向李冠中,却见李冠中一脸的幸灾乐祸。

    这厮怕不是正在得意吧,也是他们李家一直都是站在燕王那边的,以前是燕王,后来是燕北郡王,若说眼光,李家这对父子眼光是真好,可若说脸皮,也是真厚。

    萧祎面沉似水,不动声色地向周彤靠近,周彤却像是没有看到他一样,一双杏眼逼视着毛元玖,萧祎忽然想起小时候偷看的侠义话本,如果眼神能杀你,毛元玖已经被杀死了无数次。

    “来人,把她拖出去,杖毙,杖毙!”毛元玖高喊,他环顾四周,猛然想起因为今天情况特殊,他的那群门生们全都没有资格进宫,跟他一起来的只有内阁的那群老狐狸!

    好在萧长敦没有在场。

    萧祎虽然不请自来,但是就凭他,还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只是这样一来,毛元玖竟然没有一个能使唤的人。

    在朝堂上他一呼百应,可这里是后宫,他在后宫里发号施令,还比不上妃嫔们有用。

    大内侍卫和内侍们,没人听他的。

    正在这时,一个人影走了过来,毛元玖定睛一看,不由得蹙起眉头,这人是秋秋。

    秋秋冷着脸,冲着门口喊道:“来人,把这个擅闯乾清宫的刺客拿下!”

    话音一落,立刻便有几名内侍走了进来,秋秋的眉头动了动,来的只有内侍,却没有大内侍卫,他已经认出来了,这个什么周彤,就是当年的沈彤!

    就凭这几个内侍,岂是她的对手。

    门外的大内侍卫们,莫非都被高池拦下了?

    内侍们已经冲到周彤身后,周彤既已承认自己是燕王的女儿,那就只是一个女子,在这些内侍们看来,只要是女子,那就和后宫里的嫔妃们没有两样,碰一下就倒,推一把就趴下了。

    李冠中别过脸去,不忍直视,他这人一向心软,见不得这种场面。

    只听噗噗几声,毛元玖眼睁睁地看到那几名凶神恶煞的内侍被踹得飞起来,又落下,接着便弹了开去。

    他怔了怔,还没有从惊愕中缓和过来,刚刚还在他面前的周彤身子一闪,欺身到了李冠中身边,刷的一声,抽出了李冠中腰上的绣春刀!

    这里是后宫,即使是战功赫赫的武将也不能带刀进入,但是飞鱼卫和大内侍卫们可以,李冠中就是在场唯一一个带着刀的人。

    “护住陛下,她要行刺陛下!”秋秋一声尖叫,便向龙床上扑去。

    毛元玖也在喊,可是他还没有喊出声来,那柄刀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少给我大惊小怪,谁说我要行刺皇上了,我明明要杀的是这个姓毛的奸佞。”周彤冷笑着,手里的绣春刀在毛元玖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张阁老吓得捂住胸口:“快把刀放下,放了毛首辅,有话好好说,不要用刀。”

    周彤瞪了张阁老一眼,道:“我原本就是有话好好说的,是这个奸贼不让我说啊,我把他宰了,就不会有人不让我说话,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要痛痛快快地宣读遗诏而已。”

    遗诏?

    张阁老嗝了一声,他忽然很想听听那遗诏的内容怎么办?

    不,哪有什么遗诏,他只是想要救下毛首辅,对,就是这样的,和遗诏无关。

    “好好,你把那刀从毛首辅脖子上拿开,想怎么宣读就怎么宣读。”

    周彤正要开口,就听到一声尖叫!

    “啊,陛下,陛下!他杀了陛下!”

    这是连儿的声音,而此时此刻,秋秋正趴在崇文帝身上!

    就在刚才,周彤抢了李冠中的绣春刀,秋秋高喊护驾,便扑向了龙床上的崇文帝,而周彤压根没往那边去,她用刀治住了离她并不远的毛元玖。

    而寝殿内的所有人,注意力都在周彤和她手里的那把刀上,没有人注意到秋秋,更没有还记得躺在龙床上的崇文帝。

    事情就是在这一刹那间发生的,发生在众人眼皮底下,可是除了连儿,没有人亲眼看到。

第七六四章 殡天

    秋秋趴在崇文帝身上,把崇文帝压在身下,连儿高声尖叫,看热闹看得正起劲的医正如梦方醒,连忙伸手去崇文帝的鼻息……

    崇文帝已经没有了气息!

    “是他,是他杀了陛下,是他杀的!”连儿嚎啕大哭,指着秋秋簌簌发抖。

    秋秋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是刚一起身,后腰上便是一阵刺痛。

    他怒视着连儿:“是你暗算我?”

    连儿哭着推搡着他:“你滚开,你滚开!陛下陛下啊!”

    萧祎眼明手快,一把揪住秋秋的衣领,把他硬生生地从崇文帝身上提了起来。

    这一切来得太快,也太突然了,就连李冠中也刚刚反应过来,他大喊着:“高池,高池!”

    高池已经听到里面的动静,他不能进来,便守在门外,此时听到李冠中唤他,立刻冲了过来。

    萧祎把秋秋扔了过去,道:“先把他绑了!”

    高池挥手,两名飞鱼卫进来,手脚麻利地把秋秋用牛皮绳绑了起来。

    张阁老和李阁老已经哭得昏死过去,宗人令捶胸顿足,哭声地动山摇。

    萧祎和李冠中也齐齐跪了下去,只有毛元玖,被周彤用刀架在脖子上,动弹不得。

    周彤腾出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她把布包扔到萧祎面前,说道:“太祖遗诏,你拿好了。”

    周彤的这两句话,如同晴空霹雳,把正在痛哭的众人惊得连哭都给忘了。

    是啊,他们忘记得不止是哭,还有这份遗诏。

    明明刚刚还在说遗诏的事,就是因为皇帝死了,他们反倒把这事给忘了。

    可是这个时候,说这个好吗?

    宗人令吸吸鼻子,说道:“诸位,储君之事还未定呢。”

    没等诸人说话,周彤便道:“不用定,太祖他老人家全都安排好了,请萧世子宣读遗诏就行了。”

    遗诏,还是遗诏!

    被刀架着脖子的毛元玖,此时已经快要给气疯了。

    皇帝死了,皇帝临死之前居然没能把继位之人定下来,还有这份遗诏,和这个该死的臭丫头。

    可惜,纵然他能舌战群雄,此时他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力。

    但是他眼睁睁看到萧祎把遗诏拿在手中,终于忍无可忍。

    “什么遗诏?为何要交给萧家,老夫才是首辅!”

    周彤像看傻子似的看看他,又看向萧祎,示意萧祎来说。

    萧祎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毛元玖:“毛首辅的消息也太闭塞了,我那小七弟已经订亲,订的是燕北郡王胞姐,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知道?”

    毛元玖一呆,这事他真的不知道!

    周彤道:“遗诏在我手里,我想给谁就给谁,你管得着吗?”

    说着,手里的刀又向前送了送,钻心的疼痛从脖颈处传来,毛元玖甚至怀疑自己的脖子就要断开了。

    他终于紧闭双唇,不再说话,但是一双眼睛却要喷出火来。

    宗人令的双眼也要喷出火了,他太兴奋了。

    虽然皇帝死得很突然,但是自从走进乾清宫,他就有了心理准备,现在皇帝咽气了,他不但没有震惊,反面像是松了一口气。

    真正令宗人令兴奋的,是那份遗诏!

    也不知道太祖皇帝在遗诏上有何旨意,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有遗诏存世,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啊!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宗人令压根没有怀疑这份遗诏的真伪。

    毛元玖原本以为宗人令会是出来反对,或者是质疑的那一位,可是他却在宗人令的眼睛里看到了希翼和喜悦。

    宗人令在想什么?

    难道他会以为太祖皇帝会在遗诏里提到他,或者提到整个宗室?

    他认为太祖皇帝会在死了十几年之后,还会给宗室们留下一份天大的好处?

    真是一个废物!

    放眼望去,宗室里都是这样的蠢货,难道秦王敢谋反,抠指算来,除了秦王,整个宗室就没有哪个有本事的了。

    当然,还有一个燕北郡王。

    原本李阁老的提议再好不过,让燕北郡王回京继位,这样一来,秦王的矛头就能对准燕北郡王,而他们这些老臣们,反而能安身了。

    燕北郡王既然是他们请回来的,面对自己那位强悍的叔父,燕北郡王一定会将他们这些臣子们抓得牢牢的,除了他们,燕北郡王还能倚靠谁?

    他们毛家,至少还能有十几二十年的安稳日子。

    可是周彤的忽然出现,却把这一切的好算计全都打乱了。

    周彤不但出现了,而且还拿出一份遗诏,更可恨的是,皇帝竟然在这个紧要关头死了!

    宗人令的双眼也要喷出火了,他太兴奋了。

    虽然皇帝死得很突然,但是自从走进乾清宫,他就有了心理准备,现在皇帝咽气了,他不但没有震惊,反面像是松了一口气。

    真正令宗人令兴奋的,是那份遗诏!

    也不知道太祖皇帝在遗诏上有何旨意,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有遗诏存世,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啊!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宗人令压根没有怀疑这份遗诏的真伪。

    毛元玖原本以为宗人令会是出来反对,或者是质疑的那一位,可是他却在宗人令的眼睛里看到了希翼和喜悦。

    宗人令在想什么?

    难道他会以为太祖皇帝会在遗诏里提到他,或者提到整个宗室?

    他认为太祖皇帝会在死了十几年之后,还会给宗室们留下一份天大的好处?

    真是一个废物!

    放眼望去,宗室里都是这样的蠢货,难道秦王敢谋反,抠指算来,除了秦王,整个宗室就没有哪个有本事的了。

    当然,还有一个燕北郡王。

    原本李阁老的提议再好不过,让燕北郡王回京继位,这样一来,秦王的矛头就能对准燕北郡王,而他们这些老臣们,反而能安身了。

    燕北郡王既然是他们请回来的,面对自己那位强悍的叔父,燕北郡王一定会将他们这些臣子们抓得牢牢的,除了他们,燕北郡王还能倚靠谁?

    他们毛家,至少还能有十几二十年的安稳日子。

    可是周彤的忽然出现,却把这一切的好算计全都打乱了。

    周彤不但出现了,而且还拿出一份遗诏,更可恨的是,皇帝竟然在这个紧要关头死了!

第七六五章 缇骑夜出

    一队队缇骑,从皇城里飞驰而来,奔向京城的四面八方。

    皇城和京城的各个城门,打着瞌睡的旗手卫被人唤醒,面前是面沉如水的飞鱼卫。

    萧祎从府里出来之前便做了安排,宁九收到消息之后,立刻让人去诚国公府请了徐乔回来。

    徐乔来到京卫司时,还是三更天。寒冬的夜晚,冷风刺骨,京卫司里亮如白昼。

    周子龙披着皮斗篷,正在廊下等着,宁七和宁九也在。

    周子龙的随从阿姜捧来火盆,四个人坐在廊下烤火,谁也没有说话。

    四更时分,徐小富从外面跑了进来。

    “飞鱼卫派了缇骑出动,足有两三百人,现在街上已经戒严了。”

    周子龙第一个站起来,他脸色大变:“缇骑夜出,全城戒严,这是……”

    能有这个资格的,只能是皇帝和太皇太后,如今宫里没有太皇太后了,连皇后也没有,那么这就是皇帝。

    且,若是太皇太后或者皇后殡天,这个时候就要敲响丧钟了。

    宁九沉声道:“莫慌,再听听消息。”

    宁家派出去的人也来了:“城门的旗手卫已经换成了飞鱼卫。”

    徐乔站起身来,他大身吼道:“老周,即刻去京卫营,传我的命令,京卫营一营二营三营,向皇城进发!四营五营六营,将各位阁老大人的府第保护起来,记住,不要惊扰府内女眷,只需围在外面便可。”

    周子龙怔了一下,道:“三爷,上面没有命令啊,咱们这样行吗?”

    徐乔冷笑:“京卫营直接听命于陛下,如今陛下殡天,京卫营自当负起保护京城之责。”

    周子龙想想也是,上一次崇文帝殡天的时候,太皇太后也是这样做的,不但围了勋贵和重臣们的宅子,就连早已没有主子居住的秦王府和燕王府也给围住了。

    他答应一声,转身便向外走。

    “等等”,宁七叫住了他,转身对徐乔道,“徐指挥使还是一视同仁吧。”

    徐乔点点头,对周子龙道:“让他们连同定国府,诚国公府,还有安昌侯府,以及秦王府和燕王府,也一并围了。人手不够,再多调两营人马过来。”

    周子龙咧咧嘴,你怎么不说把十万宁卫营全都调过来呢。

    周子龙走后,徐乔掸掸沾在衣裳上的炭灰,对宁七和宁九道:“让徐小富在京卫司里守着就行了,二位若是不困,咱们一起去皇城吧。”

    皇城那边有羽林军,京卫营的兵马过去,难免会和羽林军有所冲突,周子龙可压不住羽林军的人,还是他过去更稳妥。

    宁七和宁九笑道;“自是不困,只是要辛苦徐三爷了,待到这趟差事办完了,我们兄弟在状元楼请徐三爷吃酒,到时徐三爷可要赏光啊。”

    “我老徐还有不去的酒局?嘿嘿,我可就等着你们的这顿酒了,哈哈......”

    徐乔大笑,笑了两声,就被再次传来的丧钟声打断了,他尴尬地干咳几声,怎么忘了,皇帝死了,他不能笑,不能笑啊.

    定国公府里,阿马匆匆闯进后宅,隔着窗户说道:“国公爷,缇骑出皇城了!”

    萧长敦从梦中惊醒,他只穿寝衣,光着脚跑到了屋外。

    缇骑夜出,这是山陵崩才会有的。

    同样被惊醒的还有老夫人,老夫人心里一沉,连忙叫了外面值夜的丫鬟婆子,拿了衣裳鞋履追了出去。

    “世子在哪里?”萧长敦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阿马缓了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前院的人说了,世子在一个多时辰前就进宫去了,临走时吩咐,让咱们府里关门闭户。”

    萧长敦高大的身躯忽然就佝偻下来,婆子过来,给他披上斗篷,穿上鞋袜,他如同木偶一般任由婆子们摆布。

    阿马心中不忍,轻声说道:“国公爷,阿马陪您到书房里坐一会儿吧。”

    “好。”萧长敦由阿马搀扶着,去了他的内书房。

    书房里,一灯如豆。萧长敦枯坐灯下,也不知道坐了多久,他喃喃说道:“小时候,他是个很可爱的孩子。有一次宫宴,我多喝了几杯,他悄悄地塞给我一颗话梅,说把话梅含在嘴里就不会吐了。那时我就在想,这孩子真是又细心又乖巧,这性子没随太祖皇帝,也没随太皇太后,也不像太子,或许是像太子妃吧。”

    顿了顿,萧长敦叹了口气:“阿马,也许我把他找回来当皇帝是错的,若是我没有再次把他扶上皇位,而是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让他去做个闲云野鹤,养几个戏子,唱唱曲,赏赏花,你说他会不会能活得长久?阿马,我是做错了,是吧,三岁看老,他小时候就是细心乖巧,这样的性子自是不适合当皇帝的,他本就不适合,是我硬把他推回那位子,我真错了,阿马啊,我真的错了啊!”

    “国公爷,您只是尽本份,何错之有?太祖临终前命您为监国,辅护幼主,只要陛下在世一日,您自是要按太祖的吩咐做事,您没有错。”阿马走过去,给萧长敦换了一杯热茶。

    “真没做错?可是他死了啊,他只有二十多岁,还那么年轻,他死了……阿马,庵堂里的那人,放她走吧。”

    萧长敦步履蹒跚走出书房,站在夜色下,冲着皇宫的方向,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城外一座小小的庵堂里,一个壮健妇人快步走了进来,两名在门内值守的年轻女子自觉地跟在她的身后。

    妇人叩响木门,门内传来女子清透的声音:“门没关,进来吧。”

    油灯点起,木床上的女尼坐起身来,她望着走进来的三个人,目光平和:“有事吗?”

    壮健妇人曲膝行礼:“主上来了吩咐。”

    “哦,说吧。”女尼盘膝端坐。

    壮健女人沉声说道:“那个人死了,从这一刻起,你就自由了,从此后天高水长,任你去。”

    说着,妇人冲着跟在身后的年轻女子使个眼色,那女子转身出去,很快就回来,手里多了一个包袱。

第七六六章 风雷动

    妇人接过包袱,双手递到女尼面前:“这是主上一早就交给我的,说是要到你自由的时候再交给你。”

    女尼先是怔了怔,接着她的嘴角溢出一抹微笑,她接过包袱,不用打开,她也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应该是一个新的身份,还有一些钱和日后会用到的东西。

    “好,天亮我就走,请你代我谢过你家主人。”

    女尼双手合什,垂首行礼,待她再次抬起头来时,她的双眸清亮,宛若当年那个还没有进宫时的杨兰舒。

    深夜里的杨柳胡同,依旧灯红酒绿,歌舞升平。

    一队缇骑飞驰而来,马蹄声声,站在门口迎来送往的龟奴伎子们吓得惊呼出声。

    “撤下红幡,关门闭户,违令者斩!”

    一声声呼喝响彻在花街柳巷中,喝得醉醺醺的红男绿女,被吓得酒醒了大半。

    许安和路友叫上江婆子,一起来找江二妹。

    “快把姑娘留下的东西拿出来。”江婆子说道。

    江二妹打个哈欠,翻翻眼皮:“姑娘说了,除非到了保不住性命的时候,否则说什么也不能拿出来。”

    笑话,姑娘说了这东西能救命,姑娘还说过这东西虽然珍贵,可是也不值得再搭上性命,若是她打不过别人,那她就把这东西拿出来。

    这会儿就凭他们三个红口白牙这么一说,就让她把那东西交出来?她会打不过他们三个?有本事就打一架,看看保不住性命的是谁。

    江二妹早就想过了,能让她交出这东西来的,一定是个比她还要厉害的大杀神。

    她还想过要不要用这东西把大杀神引出来,和她比试比试,看看给她嫂子当包子馅的是她还是那大杀神。

    “你别胡闹了,姑娘还说过她进宫以后,若是宫里出了事,无论出事的是不是她,都要把这东西交给萧世子,你忘了吗?”江婆子吼道,对于这个小姑子,她是真没有办法。

    江二妹又翻翻眼皮,忽然大叫一声:“木头!”

    木头嗖的一下窜了进来,问道:“干哈?”

    “木头,姑娘把那东西让我拿着的时候,说没说若是宫里出事,就把那东西交给萧世子的话?”江二妹常常走神,尤其是听别人说话的时候,所以她就让木头替她听着。

    木头郑重点头:“姑娘说过啊。”

    江二妹从鼻子里喷出两团气,完了,大杀神引不出来了。

    她老大不情愿地解开衣裳,许安和路友连忙别过脸去,这姑娘也太不讲究了。

    木头没有扭脸,他知道江二妹解开衣裳,也和不解开时没两样。

    果然,江二妹解开衣裳,露出里面兽皮做的贴身里衣。

    江婆子自是知道江二妹平时是这样穿的,但是江婆子一直都想不明白,贴身穿兽皮,你不痒痒吗?

    江二妹的兽皮里衣上有个兽皮口袋,她从兽皮口袋里掏出一卷子黄绫子。

    她随手一抛,把那卷沾染了上千条性命的黄绫子扔了出去,许安连忙伸手接住,珍而重之地放好。

    路友说道:“我去吧。”

    许安看一眼江婆子,又看了看江二妹,道:“咱们全都去,彤姑娘这会儿在宫里,总要有人接应。”

    江二妹眨眨眼睛,一脸懵懂:“你们说宫里出事了,出啥事了?”

    许安沉声说道:“皇帝薨了."

    “轰了?让谁轰出来的,彤姑娘吗?”江二妹问道。

    许安:……

    路友:……

    木头:“哈哈哈哈哈!”

    京城的街道已经戒严,其实原本也有宵禁的规矩,但是平时的宵禁,对于有官身有功名的人家是网开一面的,若是不巧遇到巡城的,只要拿出证明身份的凭证就可以了,即使没有随身带着,说一声也行。

    可是今天夜里不一样,不知何时,街上已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放眼望去,黑压压都是人。

    这些穿着甲胄的不是飞鱼卫!

    “可也不是羽林军啊,羽林军长得不是这样的。”江婆子说道,她来过几次京城了,羽林军也见得多了,都是些年轻漂亮的小后生,好看得紧呢。

    可是眼前的这些人就不一样了,个顶个的粗汉子,糙老爷们,和羽林军放在一起,就是粗茶大碗和甜白瓷,没得比。

    许安沉声说道:“这是京卫营的人。”

    江二妹摩拳擦掌,自从来了京城,她都快要憋出病来了,好久没有打过架,也好久没有杀过人了.这些什么京卫营的人,长得很合她的心意,她很想和他们打一架,就让他们以多对少好了,她一个人打他们一大片!

    许安看她一眼,道:“二妹子不要冲动,京卫营的这些人与羽林军不一样,羽林军都是少爷兵,花架子,京卫营的却是真真正正的军汉,既然出动了他们,咱们更加不可与他们发生冲突,稍有不慎,就会耽误了大事。”

    江婆子用胳膊肘撞了江二妹一下,低声说道:“你想打架,等到见了彤姑娘,若是有人敢欺负她,我们都不出手,让你一个人去打架。”

    江二妹终于满意了,她冲着江婆子伸出爪子,以示友好。

    江婆子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江二妹已经把她的爪子戴到手上了,如果这个时候,江二妹发出一声狼嚎,江婆子也不会吃惊。

    她又不是没听过。

    几个人走的是小路,避开大路上的京卫营,到了定国公府时,这才发现定国公府已经被人包围了。

    江二妹又亮出了爪子:“杀他娘的!”

    许安道:“莫急,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过去说说。”

    片刻之后,许安便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阿马和一名京卫营的军官。

    阿马指着江婆子几人,对那军官说道:“小顺子,他们都是世子的人,这会儿要进皇城给世子送东西,你若是不能做主,到了皇城见了徐指挥使,若是徐指挥使不让他们进去,老朽再带着他们回来便是。”

    军官笑道:“马伯您老是埋汰我吧,不就是送你们去找世子吗?没事,包在我身上,不过我奉命守在这里,走不开,我让人护送你们过去,但是到了皇城那里,能不能进去,还真是要看徐指挥使答不答应了。”

第七六七章 惊夜

    被叫做小顺子的军官看到这几人中有两个女子,便派了五个人,万一遇到麻烦,阿马和三个男子倒也无防,可是两个弱女子就不易脱身了,还是多带几个人更安全。

    若是让江婆子和江二妹知道,有朝一日会有人当她们是弱女子,一定会把下巴惊掉了。

    但是无论如何,有了京卫营的护送,江婆子几个不用再走小路。他们到的时候,皇宫外面乱作一团,江二妹吸吸鼻子,双眸攸的明亮起来。

    江婆子瞟她一眼,问道:“闻到什么了?”

    江二妹一脸兴奋,如同一只看到食物的狼崽子:“血腥味,杀人了,不只一个人。”

    阿马疑惑地看向江二妹,他见过这姑娘,周彤曾经带着她和那桔子来过国公府,当时看这姑娘木木呆呆,傻乎乎的样子,就是那种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的人啊,怎么今晚看来,这姑娘好像哪里不对劲?

    其实阿马没有看错,江二妹的确是那种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的人,而且,她也的确被人卖过,只是她顺便把卖她的人也给卖了而已。

    许安和路友交换了目光,又看向那五名一起来的京卫,说道:“劳烦几位兄弟过去问问,看看是怎么回事,顺便看看徐指挥使可在。”

    这五人在来之前就已经得了吩咐,即使许安不说,他们也会去。

    当下五个人便过去,很快就回来了,对几人说道:“就在刚刚,京卫营和羽林军打起来了,两方都死了人,这会儿徐指挥使和羽林军的郑指挥使全都到了,两人正在理论,咱们没能和徐指挥使说上话,但是见到了周同知,周同知已经让人递话进去了,请几位暂侯一会儿。”

    许安问道:“京卫司的周同知?可是宗室营的周子龙周老太爷?”

    “对,就是周老太爷。”五人中的一人说道。

    许安和路友全都面露微笑,江婆子想了想,随即也知道这是谁了。

    只有江二妹怔怔一刻,问道:“谁啊?咱们揍过他吗?”

    江婆子甚是无语,但还是解释给她听:“就是周骋小少爷的祖父。”

    江二妹没再说话,她觉得这些人活得真累,还要记住别人的祖父叫什么名字,吃饱了撑的,见到彤姑娘时一定要告诉她,不要让他们吃得太饱,这样还能省些口粮。

    这一等就等了小半个时辰,周子龙亲自领着一个内侍过来,内侍说道:“萧世子不便出来,让小的过来,你们有什么事只管让小的带话进去。”

    许安皱起眉头,说道:“不行,我们要见萧世子本人。”

    内侍说道:“这会子宫里出了什么事,几位想来也知晓了,以萧世子的身份,肯定是不能出来啊。”

    许安还要说什么,被阿马拦住,阿马对那内侍沉声说道:“谁让你出来的?真是我家世子吗?”

    内侍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还是梗着脖子说道:“这位老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若是没有萧世子的吩咐,我还能自己出来不成?”

    没等阿马再问,一旁的周子龙已经沉下脸来,他忽然伸手抓住那内侍的手腕,内侍啊的一声,叫道:“大胆,你要做什么?”

    周子龙冷笑道:“老子是姓周的,是宗室,论起辈份,还要管太祖皇帝叫一声叔公,别说我只是教训教训你,就是今天宰了你,老子也顶多罚半个月俸禄而已。”

    内侍痛得脸色苍白,喘着粗气说道:“我只是替萧世子来传话的,什么都不知道。”

    周子龙冷笑连连,松开他的手腕,对阿马说道:“今天这事是我老周疏忽了,你们别急,我亲自进宫一趟。”

    说完,他恶狠狠瞪了那内侍一眼,说道:“好在我老周也是能进宫的。”

    说完,他向阿马几人抱抱拳,也不管那内侍,大步流星向宫门走去。

    内侍抬脚也要走,可是却被绊了一下,摔了一个狗吃屎,他挣扎着爬起来,一阵刺痛从后背传来,他转身去看,看到的是江二妹的脸。

    江二妹的爪子正抓着他后背的皮肉,鲜血透过厚重的棉衣渗出来。

    “谁派你来忽悠我们的?你不说,我就不松手,有本事你就舍了这块肉往前跑。”江二妹的声音就像是刚睡醒似的,但是内侍听来却像是地府来招魂的。

    他大口喘息,说道:“女侠饶命,小的是德妃身边伺候的,是德妃娘娘派小的过来的,刚刚内侍进去传话,可是没有见到萧世子,刚好遇上德妃娘娘,德妃娘娘就遣了小的过来看看。”

    阿马向许安几人解释道:“后宫无主,陛下命招德妃掌管后宫之事,招德妃的娘家就是……”

    许安点点头,没让阿马继续说下去,姓招的并不多,他能想起来的也只有以前跟着杨家的那个招家了。

    许安对内侍说道:“你现在就回去,告诉招德妃,咱们都是彤姑娘的人,招德妃若想后半辈子安稳,最好少弄些夭蛾子。”

    听说可以回去,内侍哪改再多嘴,宛若死里逃生,飞奔着进宫去了。

    崇文帝尚且年轻,三年前假死的时候,才开始修皇陵,现在皇陵也还没有修好,棺木梓宫更是要连夜去采办搭置,因此,这会儿崇文帝的尸身还停在寝殿之内,没有收殓。

    宗人令带领着众人先去了乾清宫的偏殿里,只等着孝衣送过来,众人全都换上。

    崇文帝死得太突然了,宫里没有任何准备,就连做孝衣和挂幛子的孝布白纱也没有储备。想来天亮以后,不仅是宫里,还有京城里的各府各家,全都要大量采办孝布了,各大布庄子里的孝布怕是要涨价了。

    只有毛元玖没在,他虽然年纪也并不太大,可毕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先是脖子上受伤,后来又摔了一跤,这会儿整个人就像是被抽空一样,萎顿着没有精神,这会儿在刚刚腾出来的太监轮房里躺着。

    乾清宫外被飞鱼卫重重把守,招德妃带着一干妃嫔哭哭啼啼地过来,却也不能进入。

    萧祎闭目养神,李冠中悄悄坐到他身边,低声说道:“到院子里透透气?”

    萧祎没有说话,站起身来向殿外走去,李冠中在后面跟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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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妆介绍:
沈彤活了两辈子,她觉得最好的时候就是现在了。她有心有力有记性,还有大把的好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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