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大红妆TXT下载大红妆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红妆全文阅读

作者:姚颖怡     大红妆txt下载     大红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六八章 黄绫

    两人到了院子里,在一株老树下站定,李冠中看看身后,笑道:“张阁老和李阁老也跟出来了,怕是担心你趁着这会儿宣读遗诏吧,哈哈。”

    萧祎也忍俊不已,从怀里掏出那个烫手山芋,塞到李冠中怀里,压低声音说道:“这会儿他们可全都看到了,我把遗诏交给你了。”

    李冠中感觉不妙,用只有他和萧祎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假的?”

    萧祎苦笑:“你把她弄进宫来的,你觉得她会随身带上遗诏吗?”

    李冠中低头看了一眼,琢磨着要不要把那布包拿出来看看,可是一回头,就看到张阁老和李阁老这两个本该老眼昏花的,正往这边张望。

    他只好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萧祎道:“除了不会是遗诏,其他皆有可能。”

    李冠中叹了口气,问道:“顶多撑到天亮,到时是一定要宣读的了。”

    是啊,看看张阁老和李阁老就知道了,这件事撑不了多久了。

    想到这里,李冠中又忍不住笑了,他道:“我还以为你那位小弟媳之所以把遗诏当众交给你,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没想到她是让你出来撑枪的。别说,他们还真是孪生姐弟,一模一样。”

    萧祎懒得理他,但是李冠中说得没有错,他的确撑不了多久了,天亮之后,百官进宫,他就必须要宣读遗诏了,否则,这份遗诏的真实性就会受到质疑。

    李冠中说得没错,他的这位小弟媳,真的是给他扔了一块烫手山芋。

    但是这山芋虽然烫手,他也不愿意让给别人。

    比如安昌侯李家。

    比如那一个个正盯着这份遗诏的人。

    周彤虽然拿他来挡枪,可是内心里还是向着萧家的吧。

    正在这时,乾清宫外传来吵闹之声,李冠中耳朵尖,他皱起眉头,对萧祎说道:“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这里大声喧哗,我让人去看看。”

    因为事关重大,今天进宫的所有人,也只有李冠中能带着手下进来,其他的人,无论是萧祎还是毛元玖,都是只身进宫,没有随从。

    一名飞鱼卫应声出去,很快又回来了,他看一眼萧祎,对李冠中说道:“外面是京卫司同知周子龙,他要见萧世子。”

    别说外面的人进不来,此时在乾清宫里的官员们也同样不能出去。

    萧祎没想到周子龙会进宫来,周子龙虽然是个大老粗,可是粗中有细,心眼也不少。一个从出生就是宗室的人,哪个都不会真的是傻的。

    萧祎对李冠中道:“看来要麻烦你了。”

    李冠中无可奈何,现在也只有他能随意进出了。

    片刻之后,李冠中见了周子龙回来,对周子龙道:“宫外来了几个人,是由国公府的马老管事带着,五名京卫护送而来,三男两女,看上去都像是狠茬子,他们指名要见你,先前有个内侍冒用你的名字出去,被他们识破了。”

    萧祎一怔,道:“马伯带来的?莫非是……”

    李冠中点点头:“我觉得也是他们,彤姑娘或许早有安排,我去找身内侍的衣裳,你换上衣裳出去看看吧。”

    阿马虽然只是一个下人,可是在定国公府里地位超然,京城里的纨绔们见到他,也都要唤一声马老伯。

    萧祎气不打一处来,道:“有现成的飞鱼服你不给我,非要让我假扮成太监,我像吗?”

    冬日天亮得晚,这会依然黑沉沉的。

    又等了好一会儿,周子龙终于回来了,这一次他带回一名飞鱼卫。

    阿马眼神已经不太好,直到那名飞鱼卫走到近前才认出来,忙道:“世子爷,总算见到你了。”

    萧祎点点头,看向许安几人,他见过他们,这都是周彤的人。

    “你们急着见我,是有急事吗?”

    许安从怀里掏出那卷黄绫子,双手捧到萧祎面前,道:“姑娘进宫前说过,若是宫里出了事,就让我们把这个交给您。”

    看到那卷黄绫子,萧祎长长地松了口气。

    一旁的江婆子问道:“我家姑娘可好,有没有受伤?”

    其实江婆子更想问的是,皇帝是不是被她家姑娘宰的。

    不仅是她,他们这几个人全都是这样想的,皇帝年纪轻轻无病无灾的,怎么说死就死了?一定是姑娘干的,除了姑娘,别人没这个本事,也没有这个胆子。

    此时,众人心目中的弑君者周彤正在乾清宫的一间小屋子里。

    这间屋子是李冠中给她找的。

    早年这间屋子曾经吊死过一名内侍,一般人不敢进去,因此后来就成了侍卫们临时歇息的地方。

    秋秋五花大绑坐在墙角,刚刚周彤在他的腿上和后腰各起出两枚特制的绣花针。

    这两枚绣花针直没进皮肉里,手头没有磁石,因此周彤是用尖刀割开皮肉把针取出来的。

    可想而知,秋秋疼得死去活来,可是他强忍着一声不吭,他不能在周彤面前示弱。

    周彤把那两枚绣花针放在手上,拖到秋秋面前,问道:“谁干的?”

    秋秋紧闭双唇,他的脸色由于疼痛而惨白如纸。

    周彤却没有再追问,自己说道:“第一枚针,让你站立不稳扑倒在皇帝身上,你虽然不胖,可皇帝已是气若游丝,你猛的压上去,把他最后一口气压出来,一命呜乎;第二枚针,刺进你的后腰,令你不能站起身来,因此,被人发现的时候,你还在皇帝身上趴着。”

    秋秋的眉头动了动,周彤说得没有错,事实的确如此。

    当时周彤抢了李冠中的绣春刀,他惊慌失措,想趁机给周彤安上一个弑君的罪名,虽然皇帝已经奄奄一息,可是只要周彤手里有刀,无论这刀砍没砍到皇帝身上,这里都是乾清宫,是皇帝的寝殿,这个罪名还是能安到她头上的,即使她是燕北郡王的姐姐,燕王的女儿,也没有用了。

    可是他扑到龙床前的时候,忽然感到腿上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他并没有在意,可是下一刻他便站立不稳,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整个人跌倒在皇帝身上。

第七六九章 夜话(两章合一)

    “沈彤,我沦落至此,你高兴了?我沈家把你抚养长大,你就是这样恩将仇报的?你算什么东西,若没有沈家,你早就到地底下去见你爹了。不,呵呵,我倒是忘了,一清师傅不会让你死得那么容易的,他会把你卖进娼馆,你在娼馆里长大,从小就被教导如何做个娼妇,你猜,若是那些来嫖你的客人们知道你是燕王之女,是不是会很开心呢?”

    秋秋越说越兴奋,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妖异的血色,真是遗憾啊,若不是那个时候,恰好黄氏也在待产,一清道人也就想不起用沈彤来给他当替身,就凭一清道人的性情,他是不会杀死沈彤的,他会让沈彤成为最最低贱的娼妇,让燕王的女儿被无数人蹂躏。

    啪啪啪,几声轻脆的掌声响起,周彤拍着巴掌,笑容可掬,就如同秋秋的那番话不是对她说的一样。

    “我们家的人全都不是读书种子,从我父王到我们姐弟,全都读书不多,书里的那些道理自是懂得也不多,你们沈家就不同了,一门书香,在娘肚子里就在读四书五经了,佩服佩服。所以我想请教请教你,行吗?”

    秋秋一怔,他没有想到,在现在这个时候,在听到他刚刚说的那番话之后,周彤还会有闲情逸致向他请教学问,他心里疑惑,目光闪烁,没有说话。

    周彤却根本就不管他答不答应,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想请教你这位真真正正的沈少爷,为何男人在被割掉命根子以后,不但说话声音像母鸡打鸣儿,就连这心思秉性也龌龊得像茅坑里的蛆虫一样,吃屎吃得美滋滋,沈少爷,你能给我说说这是为什么吗?”

    “你……沈彤你欺人太甚……”秋秋原是想要破口大骂的,可是刚刚说了几个字,他赫然发现,他的声音竟然真的像是周彤说的母鸡打鸣儿,他下意识地闭上嘴巴,屈辱地咬紧牙关,看向周彤的眼神像是要喷出火来。

    周彤懒得理他,淡淡地说道:“你消消气,我还不想把你气死。”

    秋秋只觉胸口一阵翻滚,若不是他年轻,这时说不定已是一口老血喷出来。

    接下来,两个人便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说话。

    周彤累了一个晚上,这会儿困得不行,但她是练武的人,意志力很强,硬撑着没让自己哈欠连连。

    但是在秋秋看来,周彤这是要和他耗上了。

    他在宫中多年,慎行司的那些伎俩早就见识过,周彤这是想要活活熬死他。

    腿上和后腰的疼痛一阵阵袭来,周彤用刀剥开他的皮肉,可是却没有给他用金创药,刚刚他说话用力,好不容易凝住的伤口又崩开了,鲜血再次涌出来。

    “沈彤,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吧,这样算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周彤睡意全消,她眨眨眼睛,看看那道小小的屋门,好奇地问道:“为何这么久了,还没有人来救你?”

    “你说什么?”秋秋皱眉。

    “我是说屠卫,也就是季四爷,为何还没让人来救你呢。”周彤说道。

    秋秋顿时明白了,周彤在这里盯着他,却又不杀死他,原来是想用他来引出其他人。

    秋秋连连冷笑,道:“什么屠卫,什么季四爷,我不认识。”

    “那看来沈太太是死定了,她现在肯定还在等着你去救她呢,可惜可惜。”周彤无限感慨。

    “沈太太?你还有脸称呼她为沈太太?她把你养大,要救也应该是你去救她,这与我何干?”秋秋的声音冰冰凉凉,就是周彤也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沈太太被屠卫抓走了,你不想救她吗?”周彤再次问他。

    “那是她废物!我没有见过比她更废物的人了,明明她手里握有遗诏,明明她在西安住了那么多年,明明她可以利用遗诏让秦王对她另眼相待,一清师傅把什么都给她安排好了,可是她却还是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到了现在,不但帮不上我,还要拖累我。”秋秋咬牙切齿,是啊,太皇太后和杨家费尽心思找寻的遗诏就在黄氏手里,黄氏到了西安却没有拿出遗诏寻求秦王的保护,这不是蠢这又是什么?

    周彤冷冷地看着秋秋,她没有想到,这番话会在秋秋口中听到。

    “你知道她在西安的时候,为何没有拿出遗诏来吗?她是想利用遗诏给你换来更大的好处!因为那份遗诏上对于沈家的好处,与你压根没有任何关系,她只有一个肚子,也只生了一个孩子而已,而你偏偏是个男的,即使她献上遗诏,秦王也不过是让你们母子隐姓埋名住在西安而已。秦王一日没有登基,沈家就一日不会平反昭雪。而一旦秦王没有争夺皇位之心,或者太皇太后占了上风,灭了秦王,那么你们母子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所以沈太太为了你的安危,她没有急于拿出遗诏,更没有急于让你认祖归宗!”

    “现在,沈朗月,你懂了吗?”

    秋秋的脸色变了变,他缓缓摇头,道:“胡说,你是在胡说!她若是有这么多心计,就该把遗诏交给我,更不会连累我被送进宫里。”

    周彤叹了口气,这对母子的事,她不想管,也管不了。

    “屠卫把你送到宫里,是你心甘情愿的?”周彤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秋秋不解。

    周彤冷哼一声,我怎么知道的,从当年梅胜雪在秦王府门口轻而易举绑了你,我就知道你和一清道人一样,是个自以为是,心高气傲的人。

    屠卫是什么人,那是连我都害怕的人,你一句话一个眼神,屠卫就知道你在想什么。

    “屠卫告诉你,皇帝是个没用的人,凭死士营之力,只要宫里有人配合,要杀死皇帝轻而易举。只要进宫之后你能接近皇帝,到时无论有没有遗诏,也无论那遗诏是什么内容,沈家的大仇都能得报。

    他是不是还告诉你,这一任的后晋之主就是沈欣妩,是你母亲抚养长大的姐姐,你们一家抚育幼主有功,即使你没有后代子嗣,也一样能够封侯拜相,对了,他是不是还向你举了屠少龄的例子,屠少龄是前朝的大太监,权倾朝野,膝下有十三个干儿子,这十三太保建立了后晋皇朝,屠少龄青史留名。而你比屠少龄的出身更加清贵,你会成为新王朝清流的领袖,就像你的祖父沈渊一样,名留千古。”

    周彤说到这里,似笑非笑地看着秋秋,问道:“朗月公子,我说得对吗?”

    秋秋怔怔出神,良久,他才轻声说道:“我进宫的时候,宫里没有皇帝,只有小太子,那时他还没有登基,他只是一个连血统都不清楚的小孩子,即使他死了,天下百姓也不会认为这是弑君。”

    原来如此,原来是崇文帝假死的那段时间进宫的。

    周彤笑了,道:“屠卫真是好算计,可惜你前脚进宫,崇文帝后脚就回来了,屠卫和你都没有来得及下手?”

    “不,那时太皇太后和两宫争孩子,不要说是我,就连杨皇后和毛贵妃也见不到小皇帝,我是乾清宫的,连去朝阳宫的机会也没有。”

    秋秋低声说道,那些日子,宫里少了很多人,他日日夜夜都在担心下一个人就是他,乾清宫里没有皇帝,茶水房也闲下来,他担心被人认出来是假冒的,便天天躲在茶水房里,就连领月俸的日子,他也不去领,他渐渐被人遗忘,乾清宫里的人全都换了,他却奇迹般的留了下来。

    “那后来你成了崇文帝身边的红人,为何却要等到今天才刺杀他?”这才是周彤最好奇的。

    秋秋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一直没有联系我,直到去年,刘达忽然来找我,我这才知道,刘达姐姐一家子全都入了真仙教。”

    听秋秋提到真仙教,周彤立刻明白了:“那我告诉你吧,因为太皇太后死了,杨家想让小皇帝提前登基,却没有想到真皇帝回来了,杨家倒了,杨锦程劫了法场,真仙教在燕北和京城,以及直隶都成了过街老鼠,朝廷四处捉拿真仙教教众,洛阳卫一战,真仙教大败,屠卫一时腾不出手来刺杀皇帝。而现在秦王势如破竹,屠卫等不及了,一旦秦王坐了天下,他想要行刺就更难了,所以他狗急跳墙,在现在这个时候把刺客送进来动手。”

    秋秋如坐针毡,这些都是他没有想到的,可是现在听来,却像是真的。

    这些年他都在宫里,陪着皇帝风花雪月,外面的刀光剑影,他不知道,也无法想像。

    “你是如何知道的?”他怔怔问道。

    周彤上前一步,凑到他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因为这些事情我全都参与了啊。”

    何止是参与,若没有她和云七杀了太皇太后,与燕北郡王一起算计了杨勤,帮着焦胜奇平息了兵变,那么真仙教的日子应该会好过许多,至少不会像现在一样东躲西藏。

    周彤从秋秋的眼睛里看到了质疑和惊愕,她决定日行一善,再告诉他一件事:“沈欣妩死了,被我的人杀的,而且即使她不死,后晋也不会复僻,她没有赤蛇之血,五大部落不认她,屠卫想要利用那份遗诏,把她送进秦王后宫。

    可惜她被我杀了,屠卫只能冒险送人进宫了。

    可即使沈欣妩还活着,即使她的身体里拥有赤蛇之血,即使后晋复僻成功,她也只会成为屠卫的傀儡,而屠卫为了安抚大齐子民,会把刺杀崇文皇帝的罪名,全部推到你身上。因为沈家被灭族,所以你心怀祸心,弑君夺位。”

    “不可能,他为何要把罪名推到我身上,我……”秋秋惊魂未定。

    “因为你是沈氏子孙啊,你们沈家虽然被灭族了,但是这名声可是大得很,以前只有读书人知道你们,如今就连市井百姓也知道有这么一个被诛了九族的沈家,所以把这罪名推到你身上,所有人都会相信。”周彤毫不留情地给秋秋的心口上再捅一刀。

    秋秋张大了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周彤说得全都不对,周彤是在胡说八道。

    他是为了给沈家平反昭雪才进宫的,又怎会让沈家成为弑君的罪臣呢》

    不,一定不是这样的,不是,这一切全都是周彤信口胡言,她忘恩负义,她恨一清道人捡走她,她恨沈家拿她给儿子做替身,对,周彤就是想要报复,想要让他更难过更伤心,她是想要毁了他!

    可是这些话在他的喉咙里,他再次张嘴,再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日他在宫里见到男扮女装的毛大公子,又听皇帝说起那个什么兰君,那个时候,他并没有多想,他打死也没有想到,这个俊俏得不像男人的兰君,竟然是季四爷派来的死士!

    让兰君进宫的法子,是他想出来的,他也做了安排,所以兰君才能混在乐伎当中进宫。

    直到兰君进宫前的最后一天,刘达才再次送来消息,他这才知道,季四爷派的人终于要来了。

    兰君比当初的叶青莲更加俊俏,飘逸出尘,眉宇间还有浓浓的书卷气,如果不是知道了兰君的身份,秋秋打死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宛若谪仙的美少年竟然是一个死士。

    杀人不眨眼的死士。

    兰君不能带刀,他把茶盏打碎,用碎瓷片刺入崇文帝的胸膛,然后自己吞了藏在牙里的剧毒而死,死得毅然决然,毫不犹豫,就好像他对这人世没有一丝留恋。兰君不能带刀,他把茶盏打碎,用碎瓷片刺入崇文帝的胸膛,然后自己吞了藏在牙里的剧毒而死,死得毅然决然,毫不犹豫,就好像他对这人世没有一丝留恋。兰君不能带刀,他把茶盏打碎,用碎瓷片刺入崇文帝的胸膛,然后自己吞了藏在牙里的剧毒而死,死得毅然决然,毫不犹豫,就好像他对这人世没有一丝留恋。

第七七零章 世上再无你

    良久,周彤叹了口气,她问道:“你去过死士营?”

    秋秋惊愕地抬起眼皮:“你如何知道死士营的?”

    “看来你真的去过,为何没有留下做死士?”周彤问道。

    “教习说我根骨不佳,不是练武的材料,年纪也大了”,秋秋眼中闪过一抹屈辱,他闭了闭眼睛,重新睁开后继续说道,“他们说浪费了人力,白白把我带回来……他们让我做活耙子,一群八、九岁的小孩子在丛林中追捕我,两个孩子找到我以后,赤手空拳把我打得遍体鳞伤,他们在我身上做上记号,再把我放了,下一组继续追捕……他们不是人,他们都是野兽,比野兽还要凶残,他们捉了野兔,生吞活剥,血淋淋的……”

    秋秋干呕起来,在丛林里四处奔逃的那几日,如同噩梦!

    “沈彤,你永远也想不到,在你高床软枕的时候,我都经历了什么,那年我只有十三岁,十三岁啊!”

    秋秋声音嘶哑,所以后来屠卫问他可愿意进宫,他一口答应下来,他宁可受到一刀之苦,也不愿意再回到那片丛林,被那群恶魔一般的孩子追捕、撕打。

    周彤冷笑:“你十三岁被死士营抓走,就觉得很委屈了?那是因为你没有吃下寒食散,你还有知觉,你还知道何为委屈。”

    直到今天,在宫里见到秋秋,周彤心里的那个疑问终于有了答案。

    死士营要抓的沈家孩子,是大齐朝清流领袖的遗孤,大齐立朝以来,只有沈家是被诛了九族的,没有比让沈家孩子来弑君更合适,也更能引起朝野震动的了。

    前世,她之所以早早死了,是因为还有一个辛五。

    秦王原本就有大晋公主的血统,后晋唯一骨血的辛五嫁给周铮,一旦生下皇长孙,效仿太皇太后抚育幼主登基,这大齐天下,也就是后晋的了。

    辛五比她更适合做沈彤,做为沈氏女,辛五的作用比死士更大,也更深远。

    即使如此,在让她死之前,她还是被派去刺杀已经是准太子的周铮。

    真是一点儿都不浪费。

    可惜这一世,一切都变样了,没有了辛六,也没有了辛五,沈彤变成了周彤,沈朗月被暴露人前,欣妩没能变成沈彤,也没有变成辛五,她早早就被杀了,黄氏失去遗诏,成了废棋,行刺皇帝的任务落到真正的沈氏遗孤头上。

    周彤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沈彤,你还有脸笑吗?沈家把你养育长大,你为沈家做过什么?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和你们周家的人一样,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畜姓。”

    朗月尖利的声音在斗室里回荡,身上的血越来越多,他却感觉不到疼痛了。

    周彤缓缓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沈太太养了我八年,所以我不会杀她,你是沈太太的儿子,是沈家唯一的后人……”

    秋秋心头闪过一丝惊喜,虽然他犯的是弑君大罪,但是看的出来,周彤和萧祎是一伙的,飞鱼卫也是向着她的,以周彤的本事,想要悄悄把他放出宫去,也并非不可能。

    他是沈家唯一的后人,周彤是沈家养大的,周彤这样做是报恩。

    “养之恩大于生之恩,沈彤,如果我死了,你也会被天下人不耻,你是郡主,对了,你还是萧家的儿媳,你的弟弟是一方霸主,可如果你的名声没了,你成了世人口中恩将仇报的罪人,你会让皇室、让你的夫君、让你的弟弟,全都为你蒙羞。沈彤,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秋秋言语恳切,双眸中有隐隐的泪光,如同每一次,他和崇文帝一起怀念毛元枚时一样。

    周彤眉头微蹙,若有所思,她静默一刻,发出一声叹息。

    “唉,你也是个可怜人,从小就被一清道人带着东奔西跑,后来还被抓进死士营受尽欺凌,想你本来应该是个翩翩佳公子,却被弄进宫里做了太监,真是太可怜了,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可怜的人。”

    秋秋屏住呼吸,周彤言语诚恳,看来是真的被他说动了。

    女人就是女人,全都心软,就连周彤这样杀伐果断的也是如此。

    “沈彤,以前在秦王府里,我每次看到你,都羡慕得要死,你能在阿娘膝下承欢,受尽阿娘的宠爱,你什么都有,而我什么也没有,沈家和阿娘对你如同亲生骨肉。”

    秋秋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是啊,那时他就盼着周彤能够活得久一些,周彤活着,他才能活着。

    谁能理解生活在别人的影子里是什么感觉呢,那是屈辱,是无奈,是想把那个人掐死却不能够!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晶莹的泪珠挂在秋秋苍白清秀的脸颊上,如同寒露中的纤纤小草,鲜嫩得让人忍不住想要割了喂马。

    周彤伸出了一只手,她的手掌白皙如玉,掌上有茧,但却并不影响这只手的美感。

    她把手伸到秋秋面前,秋秋一怔,周彤是要和他握手吗?他下意识地想要伸出自己的手,可是他被绑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

    可是那只手却从他的面前移到了他的颈下,下一刻,那只手便扼住了他的咽喉。

    “你……”他说不出话来,大睁着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周彤。

    “你说得很对,沈家于我有养育之恩,我要报恩,沈家清誉不容玷污,沈家一门英烈,没有败类,更没有阉人!从此之后,世上再无你。”

    ……

    乾清宫的院子里,萧祎和李冠中看着向他们缓缓走来的周彤。

    待到周彤走到面前,李冠中忍不住问道:“审完了?”

    “审死了。”周彤脸上露出一抹带着倦意的微笑。

    “他招了?”李冠中又问。

    “招了”,周彤做个深呼吸,笑着说道,“这是后晋那帮人的阴谋,刘达姐姐一家子早就入了真仙教,当年皇帝假死,宫中混乱,屠卫,也就是季四爷那伙人,利用那个空当把秋秋送进宫里,李代桃僵,假扮成茶水房里的小内侍。那个兰君也是死士营送过来的,是个死士。秋秋身上有两处绣花针,应该是连儿暗算的吧,李侯爷,连儿是你的人吧。”

    李冠中没有回答最后的问题,他看了萧祎一眼,又看向周彤,问道:“这个秋秋,他的真实真份是……”

    “他也是死士营的死士,死士们没有名字,只有编号,他无父无母,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周彤淡淡地说道。

第七七一章 太祖有遗诏

    萧祎的眉头动了动,迟疑地问道:“他只是死士?”

    “是啊,对了,刚刚我力气没有把握好,一个不小心把他掐死了,李侯爷,你让人把尸体处理了吧。”

    周彤说完,李冠中和萧祎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睛里看到了疑问,两人很想问问她,皇帝真的是兰君和秋秋杀的?真的不是你?那你进宫来做什么?难道你算准了皇帝会死?傻子都能看出这个秋秋来历不简单,你不小心把他掐死了?

    怎么看周彤都不像是一个冒冒失失的姑娘啊。

    可是两人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萧祎讷讷道:“刚刚你的人来过,我见过他们,东西也拿了。”

    “嗯,好,那是你们当官的事,和我没关系了”,周彤打个哈欠,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李冠中道:“李侯爷,能给我找个安静的地方,让我小睡一会儿吗?”

    天亮之前的动静,早已惊动了京城里的各家各户。可是没有接到宫里的旨意,文武百官该上朝的还要上朝,该上衙的还要上衙,该上学的还要上学。

    大户人家的采办们,和自家老爷们前后脚出门,他们要赶在铺子开门之前,去抢孝布!

    若是去晚了,一来怕是抢不到,二来这孝布也会水涨船高。

    当家主事的夫人太太们,这个时候就叨念起定国公来了,萧家早早地备了一两车的白孝布,可却迟迟没见他们家里办丧事,现在好了,不论萧长敦死没死,他们家的存的那些白孝布是用不到自家头上了。

    管你是国公爷还是普通百姓,也不能抢在皇帝前面办丧事。

    文武百官惴惴不安,眼下秦王已经打进了北直隶,皇帝却又偏偏在这个时候驾崩了。

    皇帝若是像太祖皇帝年事以高,或者是像先太子一样病体支离,他们倒也不会觉得突然。可崇文帝只有二十出头,虽不强壮,可也无病无灾,除非是他想不开自尽了,否则怎么会说死就死呢。

    经历过太皇太后的暴毙,文武百官们首先想到的就是皇帝死于非命,十有八、九是像太皇太后那样,被刺客刺杀的。

    走在大街上,透过微微撩起的轿帘,他们看到街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京卫,心里便更加确认了,皇帝就是被行刺了。

    原本朝堂上有三派,一派以定国公萧长敦为首,一派是以首辅毛元玖为首,还有为数不多的,则是那些保持中立的清流或者言官。

    自从萧长敦称病,国公府大门紧闭之后,萧派的那些人便也是要么病了,要么侍疾,就连每日的朝会,也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

    今天倒是全都来了。

    因为天还未亮,就有人在他们各家门口递了话,世子爷让他们今日上朝。

    毛元玖的那一派早早就到了,虽然没有人到他们家递话,但是自从萧长敦中风以后,萧长敦的人也不知都跑到哪里去了,保持中立的那些人索性做了哑巴,这朝堂就成了他们这一派的一言堂。

    不止是今天,在此之前,他们每天来上朝,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毛元玖身为当朝首辅,自是也来得很早,可是今天,文武宫员们等了很久,也没有看到毛首辅。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听到太监们唱道:“上朝!”

    朝堂之上,久未露面的定国公世子萧祎居然也在,站在萧祎前面的是安昌侯李冠中,和京卫司指挥使徐乔。

    几位阁老也到了,或许是年纪大了,他们看上去都很疲倦,李阁老是被人搀着进来的。

    今日不是朔望朝,来上朝的除了都察院的御使们以外,都是三品以上官员。

    能做到正三品的,哪个都是人精。既然能猜到皇帝死于非命,自是也打听出昨夜进宫的都有谁。

    现在看来,昨夜进宫的这几个人里面,最精神的反而是宗人令了。

    宗人令满面红光,神采奕奕,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家要办喜事了呢。

    毛元玖一派的人窃窃私语,怎么没有见到毛首辅?这么重要的朝会,不是应该由毛首辅主持吗?

    正在这时,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毛首辅到!”

    两名内侍抬着一张软椅走了进来,毛元玖斜靠在软椅上,颓唐得像是老了十岁,脖子上还系了一圈伤布。

    莫非是为了救驾,被刺客伤到了?

    毛首辅真是忠义啊!

    “首辅大人!”

    “首辅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毛元玖冲着自己的门生们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多问。

    见毛元玖要起身站起来,宗人令忙道:“毛首辅身子不好,就在椅子上吧,反正今天在这里的,也没有……咱们都是臣,就不要那么多的讲究了。”

    几位门生们争先恐后的凑过来,但也不好围在毛元玖身边,只好你挤我、我挤你,站在那张软椅后面。

    宗人令扬起下巴,看了看肃手而立的文武官员,对毛元玖说道:“毛首辅,您看……”

    毛元玖的嘴巴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他摆摆手,示意宗人令来说。

    宗人令叹了口气,脸上的精气神瞬间没有了,他的眼圈一红,一双小眼睛里波光涌动。

    太监双手呈上诏书,宗人令声音颤抖,无限悲哀。

    “……帝君大行,归于五行,山陵骤崩,四海当哭……”

    宗人令话音未落,朝堂之上哭声一片,文武百官跪在地上,号啕大哭。

    张大臣一边嚎哭,一边用胳膊肘碰碰身边的王大臣,低声说道:“没有遗诏。”

    王大臣也正在嘀咕,即使皇帝是暴毙,内阁也会连夜赶制一份遗诏出来,什么“朕之所念,四海升平”之类的。

    所有人心里都在七上八下,就在宗人令宣读诏书之前,他们都以为这是大行皇帝的遗诏,可是万万没有想到,那份诏书上一串串的废话,也不过就是宣告皇帝驾崩,以及治丧安排。

    遗诏呢?大行皇帝的遗诏呢?

    大行皇帝膝下无子,这皇位传给谁?

    正在这时,穿透满堂哭声,宗人令的声音再次响起:“太祖皇帝留有遗诏!”

第七七二章 做人难

    宛若有一头看不到的巨兽,把刚刚还如山呼海啸一般的恸哭声吞噬得无影无踪。

    软椅上的毛元玖手指微微颤抖。

    他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但是身子骨一向硬朗,昨晚被周彤气得不轻,可是真正受伤的也只有脖子上的那一处刀伤,虽说全身骨头被摔得生疼,却也不至于连上朝的力气都没有。

    他这病,一半是装的。

    昨晚,周彤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交给了萧祎,萧祎看都不看就揣到怀里,之后便提议安排治丧事宜,绝口不提宣读遗诏的事。

    当时在场的,除了周彤以外,全都是朝廷重臣,宗室、勋贵和内阁全都占了,按理说,当时就应该宣读遗诏。宗人令的眼睛都要冒出火来,萧祎却还是岔开了话题。

    为什么呢?

    那就只有一个答案!

    遗诏根本不在周彤身上,她交给萧祎的遗诏是假的!

    做为杨家的女婿,虽然不知详情,可是他多多少少也是知道有这么一份遗诏的,若是没有遗诏,当年的沈家为何会被灭了九族?但对于遗诏的内容他却是不知道的。

    倒也并非是杨家信不过他,而是那份遗诏对于杨家而言,也是口口相传,除去太皇太后,杨家原先也只有四个人知晓,杨锋、杨敏、杨锦程和杨兰舒。杨敏死后,便只有三个人,后来杨锋和杨锦程也不在了,这世上还知道那份遗诏上写了什么的,就只有一个消失于人世间的杨兰舒。

    当然,在毛元玖看来,杨兰舒早就死了,死在大相国寺之变后的不久。

    他以为随着杨家的灭亡,所谓太祖遗诏便再也不复存在。杨家找了那么多年,如果存世早就找到了。

    因此,直到刚刚宗人令如丧考妣般宣读完大行皇帝的死讯,毛元玖还是这样认为,周彤交给萧祎的遗诏是假的!

    他在等待反击。

    只要萧祎把大行皇帝的死归咎到毛大公子身上,他便立刻用假遗诏的事反击。

    可是现在,毛元玖眼睁睁看到那个名叫连儿的内侍,在四名飞鱼卫的护送下,手捧黄卷走进大殿。

    萧祎撩衣跪倒,在满殿愕然中,对着黄卷行了三跪九叩大礼,珍而重之接过黄卷,缓缓走到御座之下。

    “太祖遗诏在此,文武百官接旨!”

    满朝文武齐刷刷跪倒,毛元玖僵坐在软椅上,萧祎望向他,目光如刀。

    两名下属反应过来,连忙便毛元玖从软椅上搀下来,或许是昨晚摔得太重,也或许是在软椅上坐得太久,毛元玖站立不稳,整个人趴倒在金砖上。

    “朕膺天命二十有八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皇太孙聪慧仁孝,宜登大位。内外文臣辅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然为君之道,在知人,在安民,朕尝论之详矣。皇太孙继位是以正统,然其他日帝崩而子幼,则其长子封王,离京就藩。由朕之皇四子秦王桓承继大统。皇四子人品贵重,文武兼备,就藩经年,令胡虏闻风丧胆,保一方百姓安居乐业,必能克承大统。著继皇太子之后登基、即皇帝位。朕于乾清宫病榻之上,特召内阁首辅、华盖殿大学士沈毅,亲降朱笔谕旨。此诏亦交由沈渊管存……”

    满朝皆惊,却无一人开口,俱都屏住呼吸,听着萧祎继续读下去:“沈氏一族护诏之功,可入青史,沈氏之女可当后位,辅帝教子,母仪天下……”

    直到萧祎把整篇遗诏念完,朝堂之上依然鸦雀无声。

    太祖皇帝这是算准了皇太孙膝下无子?不,太祖皇帝说的是帝崩而子幼,当皇帝的都是早早就开枝散叶了,又哪里来的帝崩子幼,除非是太祖皇帝算准了皇太孙会早亡!

    哪有当祖父的会咒孙子早死的?

    不,这位当年的皇太孙,后来的崇文皇帝还真是早死了,而且死过两回了。

    如果不是萧长敦把他找回来,上一回崇文皇帝或许就真的死了,过了这两三年,早就死得透透的了。

    那么,太祖皇帝算准了的,并不是皇太孙膝下无子,也不是皇太孙会早亡,而是他老人家算准了皇太孙在杨家手里活不长,他算准了的是杨家!

    所以太祖皇帝才担心帝崩而子幼,这不就是说的三年前的小皇帝吗?

    无论那个小皇帝是否真的龙种,可是杨家却是的的确确把小皇帝抓在手心里了,一个连话还不会说的小娃娃,杨家想把他养成圆的就是圆的,想把他养成扁的就是扁的,可比崇文帝更好掌控。

    今日能上朝的,哪个都不糊涂,即使糊涂的,这会儿也不敢糊涂。

    除非……

    “假的,这遗诏是假的!”趴在地上的毛元玖拼命抬起上半身,声嘶力竭。

    宗人令还在想着一会儿回到府里,要不要先派两个儿子悄悄出城,抢在所有人前面去接秦王,唉,可惜周铮死了,他有个孙儿与周铮年纪相仿,或许能玩到一处……听到毛元玖的声音,他立刻缓过神来,大声斥道:“毛首辅不可胡说,上朝之前,萧世子便将这份遗诏交由老夫看过,不仅是老夫,还有张阁老、李阁老,安昌侯也是亲眼所见,遗诏真实,无可置疑。”

    说完,宗人令又看向跪着的张阁老和李阁老,以及另外两位阁老,道:“几位阁老大人,老夫所说可有误?”

    张阁老连忙说道:“宗人令德高望重,所言句句属实,句句属实。”

    如果没有昨晚发生的那些事,那个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的周彤,张阁老还会毫不怀疑地认为自己也会是那“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丞相。

    可是那个叫周彤的坏丫头打破了他对自己的美好期许,他吓死了,真的,他虽然表现得比李阁老要坚强,但是内心深处,他是一个吓坏了的可怜人。

    唉,大行皇帝国丧期间,他是不能乞骸骨的,可是等到他能乞骸骨的时候,秦王是不是就要登基了?

    如果那个时候他再乞骸骨,那岂不是不给新帝面子?

    做人难,做当官的人更难!

第七七三章 大殿

    “张琦,汝乃榜眼出身,饱学之士,掌管礼部数载,宗人令,汝为皇亲,掌管宗人府,为宗室中之长者,还有尔等,都是当朝阁老,六部堂官,你们读的圣贤书呢,这样一篇所谓的遗诏,你们就信以为真?即使这是真的,那么太祖在遗诏中所言,此诏由沈毅保管,沈毅虽亡,可是这份遗诏也应在沈氏后人手中,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此其一。众所周知,沈氏满门抄斩,遗诏之中太祖属意沈氏之女为后,若沈毅手中藏有遗诏,为何在定罪之时没有拿出来保命?此其二。此遗诏疑点重重,仅是这两项,就足能证明,此乃伪诏!定国公世子萧祎,假冒先帝诏书,其罪当诛,萧氏满门,当诛九族!”

    毛元玖病容全无,虽然说话用力,脖子上的伤口又疼起来了,可是他全不在乎。

    今日之朝堂,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一旦让萧祎占了上风,那么他们毛家,就要卷进这弑君大罪之中。

    大相国寺之变时,毛家尚有选择,舍掉毛贵妃,仍可保毛家一族平安。

    可是现在,即使舍掉毛大公子,毛家也难逃干系。

    毕竟,毛贵妃是出嫁之女,她做的那些事,毛家并没有真正参与,毛家杀了她,那是大义灭亲,不杀她,毛家也不会是死罪,顶多就是断了前程,流放三千里。

    可是这一次,卷进来的是毛大公子,毛大公子虽然好穿女装,可毕竟还是个男人,不但是男人,而且还是顶门立户的宗子。

    这一劫,毛家躲不过了,只能拼了老命,压倒萧家,把这所谓的遗诏踩到脚下!

    毛元玖话音方落,他的一干属下和门生立刻附和,刚刚还落针可闻的朝堂上,立刻就喧嚣起来。

    “首辅大人所说极是,下官附议!”

    “此诏为伪,定国公府胆大包天,其罪当诛!”

    ……

    萧祎紧闭双唇,看向李冠中。

    李冠中瞪他一眼,什么事啊,出风头是你们萧家,收拾烂摊子的却是我?

    他干咳一声,大声道:“何人大胆,咆哮朝堂?这里是金銮殿,诸位大人,是忘了吗?”

    李冠中的声音冰冷中透着威严,他是飞鱼卫指挥使,只要他一声令下,立刻便会有数不清的飞鱼卫涌上来……治不治罪倒在其次,先关进诏狱住上几天再说。

    飞鱼卫是恶鬼,诏狱是阎王殿,正常人谁会得罪飞鱼卫,尤其面前这位,还是飞鱼卫指挥使,京城里出了名的专克副手的李冠中。

    不信,你数一数,自从李冠中做了飞鱼卫指挥使,但凡是做过飞鱼卫副使的,有活着的吗?连一个病死的都没有,全部都是死于非命!

    现在飞鱼卫没有副使了,李冠中无人可克,会不会看上他们?

    大殿之上重又恢复寂静,死一般的静。

    李冠中清清嗓子,声音更加洪亮:“昨夜皇帝大行之时,本侯随侍左右。飞鱼卫连夜抓捕,终不负皇命,共抓捕弑君人犯二人,尚有在逃人犯多人,其中毛首辅之长公子便在在逃人犯之中,飞鱼卫只负责抓捕,待到全部人犯归案,会交由刑部及大理寺、监察院审理处置。”

    原本跟在毛元玖身边的几人下意识地把身子挪了挪,他们也不是聋子,毛大公子与大行皇帝之间的那点子事,他们早有耳闻。

    谁知道这对君臣,不、兄弟,不、姐妹之间,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之事呢?

    “胡言乱语,信口雌黄!”毛元玖大声斥责。

    李冠中还是那一副冷漠到刻板的声音,他道:“飞鱼卫虽然只管抓人,但是飞鱼卫所抓之人俱都证剧确凿。本侯会命人将各项证据与人犯一起交由三司处置。毛首辅若有冤屈,只管到大理寺前击鼓冤,那里本侯管不着。”

    “你……”毛元玖指着李冠中,气得胡子不停抖动。

    这个李冠中一向不是好东西,正事从来不管,这个时候反而跳出来,一改往日奸佞小人的嘴脸,装成一副公事公办铁面无私的青天模样,你配吗?

    李冠中瞄他一眼,继续说道:“方才毛首辅所言极是,此诏书确实应为沈氏后人保管。无奈众所周知,沈氏一门满门抄斩,连坐九族,苍天有眼,太祖保佑,当日有沈家妇人怀揣遗诏逃出生天,怎奈她只是一介女流,纤纤弱质,生死两难,更无力将遗诏呈献朝廷,只得隐居山野,郁郁而终。此妇善德,在世时曾收养一幼女,之后此女认祖归宗,乃为我大周皇室血脉,燕王遗珠,燕北郡王胞姐,此事已经燕北王府确认无疑。沈妇临终之时,将此遗诏交由养女周彤保管,直至昨晚,周彤又将此诏书交于定国公世子萧祎。此事有本侯与宗人令,以及内阁诸位阁老亲眼见证。”

    说到这里,李冠中顿了顿,不怀好意地看向毛元玖,道:“毛首辅,当时你也在场,而且就属你与周姑娘离得最近,对了,周姑娘误以为首辅大人与令郎是一伙的,抓捕你时误伤了你的脖颈,还是用的本侯的绣春刀,毛首辅,这件事上太医院也可证明,对吧?”

    毛元玖咬牙切齿,原本陪在他身边,现在与他保持一定距离的几位属下和门生,不约而同,全都听到他咬牙的格格声。

    这是真的?

    他们也看向毛元玖。

    不仅是他们,毛元玖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这些往日敬仰的目光,此时都变成了质疑和嘲笑。

    他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你们这些无耻小人,大行皇帝尸骨未寒,你们就想要改了这朝堂,污蔑本官,颠倒黑白。你们,还有你们这些人,你们以为扳倒了本官,你们就能恭迎新主,高枕无忧了?笑话,危巢之下岂有完卵?老夫死了,你们也活不了!"

    说完,毛元玖朝着一根柱子撞了过去!

    李冠中吓得闭上了眼睛,他最看不得这场面了,撞柱子什么的,文官们,你们不能换个方式,来个痛快有效的?

第七七四章 出宫

    也不怪李冠中腹诽,实在是因为这撞柱子的戏码屡见不鲜了。

    文臣们若是没有撞过几回柱子,如何证明他们是忠臣?所以每年若是没有几位撞柱子的大人,或许就连柱子也会认为大齐朝廷没人了呢。

    这撞柱子是有技巧的,比如大臣们在撞柱子之前一定要先来一番慷慨陈辞,然后对着他选好的柱子运气,这根柱子离得不能太近,太近的话,要拦的人还没有奔过去,你就撞上了,伤得一定很重。

    可也不能离得太远,太远的柱子和太近的柱子是一个道理,那就是撞柱子的人和过去阻拦的人赛跑的过程,这成何体统?

    所以这根柱子一定要不远不近,柱子旁边要有人,比如毛元玖选的这根就很好,两名手持拂尘的内侍就站在柱子旁边。

    毛元玖冲过去的时候,按理说他的门生们也已经做好准备,会抢在前面拦下他,然后说上一通毛首辅忠肝赤胆、光风霁月之类的话,接着其他的重臣也说上一句,只要让毛元玖找到梯子下台阶,这件事也就圆满了。

    可是这一次,或许是刚刚李冠中说的那番话太过可怕,原本聚拢在毛元玖身边的那些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冲上去阻拦的。

    于是毛元玖畅通无阻顺顺利利冲到了柱子前面,却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因为他看到原本站在柱子旁边的两名内侍,竟然全都闪开了,站得远远的,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就像上元节等着看烟火时一样。

    李冠中一向是个好脾气的,见毛元玖站着不动了,他忙道:“来人,扶毛首辅去我那里歇歇,毛首辅原本就病着呢。”

    他那里?

    他又不是宫里的太监,他在宫里有屋子吗?

    毛元玖却已经明白过来了,气得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李冠中的地方,总不会是他家,不是他家那就是诏狱了!

    满朝文武比毛元玖更早反应过来,他们的心沉了下去,这是出大事了,真的是出大事了。

    毛元玖何等身份,飞鱼卫敢向他开刀,这已经不是朝堂争斗,这是政变!

    已经宣读完遗诏的萧祎好整以暇地看着李冠中狐假虎威,把毛元玖架出去了,余下的这些人也就好办了。

    他对宗人令道:“家父卧病在家,晚辈还要回去侍疾,朝堂上的事,就拜托宗人令与众位大人了。”

    宗人令眼巴巴看着他手里的遗诏,却不见萧祎有把遗诏放下的意思,试探地问道:“萧世子,这遗诏……”

    萧祎道:“太祖爷将遗诏交于沈家保管,周姑娘是沈家养女,遗诏理当由她保管,可惜大行皇帝驾鹤西去了,这遗诏只能等秦王爷接旨的时候再拿出来了。周姑娘是我们萧家的媳妇,晚辈这便回去,将遗诏妥善保存,待到秦王爷承太祖圣命之时,再交由宫中保管。唉,说起来啊,我们萧家也是难啊,这遗诏太贵重了,如此存于萧家,那就是把我们萧家一门几百条性命压上去啊,想想当年的沈家,唉。”

    萧祎无可奈何,叹了又叹,萧家太难了,太难了。

    宗人令怔怔一刻,也是,如果把这份遗诏存在宫里,如今正是最乱的时候,若是遗诏丢了,那这责任该由谁来承担?

    若是萧祎把遗诏交给宗人府......算了,宗人府也不敢保证能保住。

    这份遗诏不吉利,太不吉利了,沈家一门近千口,全都是因这遗诏而死的,沈家白白搭上性命,全都死绝了,遗诏里许偌的皇后之位,对于沈家而言已是空话,没用了。

    虽说还有一个沈家的养女,按理说那倒也能算是沈家女,可惜偏偏这位又是皇室女,自是不能做皇后的。

    九泉之下的沈家,一定会心有不甘吧,半夜三更的找上来……

    算了算了。

    萧家是武将,男丁又多,阳气盛,这遗诏让萧家保管最合适。

    满朝文武眼巴巴地看着萧祎一脸愁容,捧着遗诏走出了大殿。

    周彤正百无聊赖地在殿外等着萧祎,她一觉醒来,估摸着萧祎和李冠中也该把事情办妥了,就让内侍带路,来到这里等着,一直等到了现在。

    经过昨晚那一夜,周彤在宫里的身份算是过了明路,从乾清宫到这里,一路上连个拦着的人都没有。

    “我要带一个人走,世子有办法吗?”周彤问道。

    “带谁?”萧祎的头有点大,这位小弟媳他是越来越不敢惹了。

    “焦美人,就是焦胜奇的侄女,她没死,被我救下了,藏在月秀宫里。”周彤压低声音说道。

    萧祎眼睛一亮,唉,小弟媳还真是不能惹,焦胜奇那么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可是对子弟却非常重视。上次周铮让人送了焦猛过去,没过多久,焦胜奇就打开洛阳城门,投了秦王。萧家可和焦胜奇没有多少交情,不过,有了这位焦美人,也就有了交情了。

    所以说,小弟媳不能惹,否则她下次抓到什么人,就不给萧家了。

    “这个好办,给她找身飞鱼卫的衣裳带出去就是了。”

    周彤又想到了定嫔,要不要也带出去呢?还是先别管她了,她和焦美人不同,如今皇帝大行了,德妃也顾不上她。

    焦美人是被弄晕了,当成抓刺客受伤的飞鱼卫,被抬出宫的。

    她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两个女子正在大声说话,一个说话拍着大腿,另一个拿着把刀正在削肉吃,一大块不知道是什么肉,那女子直接用刀削着往嘴里送。

    焦美人吓了一跳,这里不是月华宫,这是什么地方?

    那两个女人已经察觉到她醒了,却没有理她,还是一个拍大腿,一个削肉吃。

    不知为何,焦美人却觉得这两个女人很可怕,她吓得不敢说话,抱着肩膀瑟瑟发抖。

    这时,外面进来一个年轻后生,长得浓眉大眼,一脸厚道。

    后生见她醒了,便问道:“你还好吧?”

    焦美人连连点头,她觉得这后生比那两个女人强多了,再说,她是个美人啊,后生一定舍不得伤害她。

第七七五章 吩咐

    “小哥,这里是什么地方啊?”焦美人用她那自以为最娇最美的声音说道。

    后生怔了怔,活了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女人用这种声音和他说过话呢。

    他摸摸后脑勺,一脸羞涩:“这是杨柳胡同。”

    “杨柳胡同?这是什么地方啊?奴家没听说过。”焦美人娇声说道,她已经看到用刀削肉吃的那个女人已经向这边看过来了。

    “咦,你不是京城人吗?怎连杨柳胡同都没听说过呢,我和你说啊,杨柳胡同就是京城里有名的胭脂巷花柳街,京城里的红姑娘都在这儿呢。”后生很热情地介绍着杨柳胡同,他家祖上都是采珠的,听家里的大哥说,以前日子好过的时候,逢年过节,村子里的男人也会到燕北城里找乐子。

    “你说这里是……”焦美人又惊又吓,一句话没说完,眼珠一番,又晕过去了。

    只不过上一次她是被拍晕的,这一回是自己吓晕的。

    木头目瞪口呆,他怎么了?他啥也没干啊?这女人怎么就晕过去了?

    他看向江二妹,忙道:“你可得给我做证啊,我没打她,她自己晕的,彤姑娘不会怪我吧?”

    江二妹冷哼一声,问道:“你想去逛堂子?”

    木头又摸摸后脑勺,道:“也不是太想。”

    江二妹道:“我听大饼说过,上回他们来京城的时候,小柴就是给卖到堂子里了,还是大饼花了一两银子把他赎出来的,我想了想,还是把你也卖了吧,这样你能不花钱逛堂子,我还有钱赚,多好。”

    江二妹的话音未落,木头便哀嚎着跑了出去。

    太可怕了,竟然还有这种事,京城真是太可怕了。

    此时此刻,周彤并没有在杨柳胡同,她把焦美人放下后,就跟着焦祎去了定国公府。

    定国公萧长敦两只眼睛又红又肿,老夫人让人给太医院打了招呼,让太医暂时在府里住几日,免得那把老骨头撑不住的时候,连个太医都找不到。

    萧祎和周彤走进屋里,萧长敦半靠在大炕上,目光呆滞.

    看到周彤,萧长敦的眼珠才动了动,周彤连忙上前,说道:“国公爷,节哀顺便。”

    说完,她又补充一句:“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萧长敦迟疑地问道,一旁的萧祎竖起了耳朵.

    周彤郑重说道:“真的不是。国公爷应该也听萧世子说起过,后晋小朝廷手下有一个死士营,乾清宫总管大太监秋秋就是死士营的死士,另一个负责采办的内侍刘达是帮他传递消息的。”

    萧祎点点头,帮着周彤证实:“刘达和秋秋身份有疑,这件事李冠中早有察觉,只是没有想到他们会直接下手。”

    周彤继续说道:“刘达在宫外有个姐姐,姐姐一家子都入了真仙教,这件事后边的事,想来飞鱼卫和京卫营的人会去查的。先说秋秋吧,秋秋是死士,他是在皇帝假死那阵子混进宫来的,前几天他接到刘达带进宫的消息,便动手准备了。毛元玖的儿子,毛大公子为大行皇帝寻了一位长相酷似毛元枚的少年,名叫兰君。秋秋出主意,让兰君混进乐伎里一起进宫。原本乐伎都是住在宫外的,可是大行皇帝心疼兰君受苦,便让秋秋连夜把兰君接进宫里,那个兰君也是死士。他在行刺之后便自尽了。大行皇帝是在众人面前,被秋秋压出最后一口气而亡,当时世子和李侯爷、宗人令,以及内阁的诸位阁老亲眼所见。”

    对于周彤而言,皇帝之死算不算在她头上,全都无所谓,她还能掩了众人之口,或者把说三道四的人全都杀光吗?既然不能,也就罢了。

    可是看到萧长敦这副悲伤自责的样子,她便想把这事说清楚。

    她和萧韧已经定亲,如果她不澄清的话,萧长敦就会固执地认为,崇文帝是被他们萧家人杀的。

    有的人钻起牛角尖来,那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的,还不如趁着现在还不晚,把这件事说清楚。

    果然,萧长敦的神情好了许多,看上去竟然还有几分如释重负的感觉。

    “唉,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他叹道。

    萧祎把带进来的锦匣拿了出来,说道:“彤姑娘把遗诏交给我了,今天大殿之上,当着文武百官,我已经宣读了遗诏。如今秦王那里还不知道,宫里又还乱着,我就把遗诏带回来了,父亲,还是交给您来保管吧。”

    说着,他把遗诏的匣子推到萧长敦面前。

    萧长敦早就从杨兰舒口中得知了遗诏的内容,此时心情复杂,他没有打开匣子,目光从萧祎和周彤脸上扫过,问道:“可和杨……说得一样?”

    萧祎点点头:“大致是一样的。”

    “唉,那就好,那就好,太祖爷睿智啊。”萧长敦无限感慨,只是可惜了沈毅了,太祖是硬生生把沈家推出来给秦王挡刀子了。

    还有弟弟长厚。

    想到萧长厚,萧长敦心如刀割。

    他又看向周彤:“小七还在保定府?他的伤恢复得如何了?”

    “嗯,还在,他的伤差不多全好了,您放心吧。”周彤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我老了,以后的事,唉,不敢多想了,等到国丧过了,你们就成亲吧,免得我撑不住了,耽误了你们的亲事”,萧长敦说道,顿了顿,又继续道,“还有小六,也早点成亲,全都老大不小了,我若是死了,小七耽误一年,小六却要耽误三年,他又没有别的本事,就剩下开枝散叶这个用处了,若是连这个也耽误了,那就没用了。”

    萧祎把头垂下去,说小六的这种话他是听多了,可周彤是第一回听到吧,有点尴尬.

    周彤忙道:“我和小七商量好了,过了中秋,我们就成亲。小柴那边,我就不知道了,还要请国公爷和秦王爷商量后定下日子。”

    萧长敦扬扬下巴,对萧祎道:“这件事你让老三两口子去谈,上次小七的亲事,也是他们去的。”

    “好,我去安排,您放心养病。”萧祎恭声说道。

第七七六章 亲情

    定国公府依然被重重包围,被包围的不仅是定国公府,还有多位勋贵和重臣的宅邸。

    见过萧长敦,老夫人便拉着周彤去了隔壁。

    “彤彤啊,你这是要回保定府吗?”老夫人关心地问道,她已经让人准备了很多名贵药材和补品,想让周彤给萧韧带回去。

    周彤没有打算隐瞒,直接说道:“先不回去,我从宫里带出来一个人,就是焦胜奇的侄女,焦家在京城的宅子早就变卖了,她也没有别的亲人,又不能露面,我想先去趟洛阳,把她交给焦胜奇。”

    老夫人蹙眉,问道:“焦胜奇的侄女?对了,我记起来了,焦胜奇是有个侄女在宫里,但是位份不高,是美人还是才人来着?”

    “是美人,焦美人。那是个糊涂的,在宫里险被灭口,被我救下,现在宫里都以为她被烧死了,虽然皇帝大行,可是她这身份也是不能表明的,只能把她送到焦胜奇那里,以焦胜奇之能,是能护住她的。”周彤说道。

    老夫人的眉头锁得更深,她思忖一会儿,道:“你这孩子也是良善,那么危险的情况下,还要救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唉,若是二老爷在世,一定会喜欢,这样的事,他也会做。”

    老夫人口中的二老爷,便是萧韧的父亲萧长厚。

    周彤笑道:“我哪有那么良善,只是和焦胜奇有过几面之缘罢了,便做个顺水人情。倒是以后见了小七,老夫人可要和他多说说二老爷的事,他对二老爷没有印像,一直心存遗憾。”

    老夫人拍拍周彤的手,道:“好,我记住了。只是你做的这件好事,却不一定就真的能救了那女子。”

    “为何?”周彤不解。

    老夫人叹了口气:“虽说皇帝大行了,可是焦美人的身份就能见光了?不能,反而是永远都不能了。既然宫里都以为她死了,那她就只能是个死人,就连我这和焦家没有多少往来的老太婆,全都知道焦家有个在宫里的姑奶奶,那她这身份就瞒不住。眼下大局已明,秦王爷肯定是要进京的了,焦胜奇既然跟了秦王爷,又手握重兵,一个爵位是跑不了的。秦王爷是周氏子孙,他登基之后,非但不会贬低大行皇帝,反而会把大行皇帝捧成仁德明君,你想想这样一来,这位焦娘子还有活路吗?”

    周彤怔住,她真的没有想过这些:“焦家是她的娘家啊。”

    老夫人道:“但愿是我想得太多了,可你也别忘了,毛家还是毛贵妃的娘家呢。你想想那焦胜奇是怎么爬上现在的位置的?他和世子可不一样,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全靠他自己,这样的人,心狠着呢。焦胜奇在投靠秦王之前,他的夫人便自尽了,从此朝廷再无任何可以挟制焦胜奇的了,或许他夫人是心甘情愿自尽的,可也是为了他,若不是他提前派人给夫人递了话,他夫人远在京城,如何知道他要投靠秦王的?所以说,这是个狠的。”

    周彤默然,她还以为把焦美人送到洛阳交给焦胜奇,是一件好事,却没有想到,焦胜奇愿不愿意接受一个还活着的侄女呢。

    她想了想,对老夫人道:“既然把她救出来了,就没有再送回去的道理。我让人给焦胜奇送个信儿,就说他的侄女还活着,在我手里,找他多要点银子算了,就是这人,还要找个地方养起来。”

    老夫人失笑,这是要找焦胜奇讹银子啊!

    “你决定了?”老夫人问道。

    周彤点点头,道:“决定了,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我娘家是做过土匪的,土匪绑了人要银子这不是常事吗?他出银子,我替她养侄女,哪怕被人知道也无所谓,他只要推说不知道就行了,反正他侄女不是被他从宫里救出来的,也不是养在他家里,他既全了做伯父的情份,也不会受连累,多好?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就不是大事。”

    老夫人抚掌大笑,这个小侄媳太合她心意了,无论焦胜奇会不会对侄女狠心,这都不重要了。

    顶多就是一辈子不相见,可是焦美人留在宫里,不也是一辈子难相见吗?

    不久之后,老夫人便听到了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那夜淑宁宫走水,虽然放火的是定嫔,可却是皇帝金口玉言,不让救火的,皇帝就是要把秦王生母住过的宫殿烧毁,就是要把焦胜奇的侄女活活烧死。

    焦美人算是皇帝下令处死的。

    当然,这是后话。

    现在老夫人还不知道这件事,她想了想,对周彤道:“你和小七还没有成亲,带着这么一个累赘也是拖累,这样吧,把她交给我,我找个地方安置她,若是有一天她想再嫁,就让世子给她弄个新身份,再给她找个良人嫁了。”

    周彤觉得,这样也挺好,便道:“等我从焦胜奇手里要来银子,就让人送过来。”

    老夫人哈哈大笑,道:“不就是多养一个人吗?萧家还养得起,那银子你和小七留着自己用。”

    次日,周彤便让江婆子和江二妹把焦美人送了过来,老夫人找了一个偏僻的空院子让焦美人住下,等到过了这一阵,再给她另寻住处。

    周彤让许安和路友去了洛阳,焦胜奇认识他们二人。

    周彤带着江婆子江二妹她们回到保定府的第三天,许安和路友便回来了,他们带回来焦胜奇给的一万两银子。

    周彤拿了五千两出来,让大饼送到京城交给老夫人,另外五千两自己收了。

    她问许安:“焦胜奇说什么了吗?”

    许安笑道:“焦胜奇让我代他谢过姑娘,也谢过定国公府,还说这份人情他记下了。”

    “他没说要把侄女接到洛阳?”周彤问道。

    许安的笑意更深:“只字未提。”

    周彤叹了口气,果然都让老夫人说中了,好在她没有直接把人送过去,否则不但一万两银子拿不到,焦美人的日子也不一定好过,活不活得成也难说,谁知道会不会生个急病死了呢?

第七七七章 宣旨

    萧韧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在周彤回到保定之前,他已经收到秦王的命令,让他先到清苑,与兵马汇合,随时等待命令。

    蒋双流大军向保定进发,秦王随行。

    许安和路友回来后,萧韧便带着周彤一起去了清苑。

    而这个时候,萧祎连同宗人府的两位宗室,以及内阁张阁老,也到了保定府,他们在此恭侯秦王。

    宫里发生的事,秦王已经得到消息,他不由失笑,没想到这场仗最终会是以这种方式结束。

    关于遗诏的事,他其实并不知道,虽然也曾经猜测过,但是最终也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上面。

    太祖皇帝在世时,秦王从未宵想过皇位。

    他没有,燕王也没有,桂王和豫王更没有。

    太祖皇帝不是泥腿子,更不是草莽,周氏一族原本就是前朝名阀,真正的世家。太祖最重伦常,加之太皇太后威望极高,虽然太子体弱多病,可是只要他活着一天,那个位子也会留给他。

    太子死后,那个位子当然是皇太孙的。

    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不仅杨家这样认为,萧家连同霄云二十四将的所有人家,全都会这样想。秦王和燕王功劳再大,他们既不占嫡又不占长,从他们出生那天开始,就注定与那位子无缘。

    秦王叹了口气,对李思南道:“如果世子和老二还活着,本王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如果两个儿子都还在,或许他会在西安终老。

    如果燕王和燕王世子还活着,或许燕北郡王会和大多王孙公子一样,养在富贵丛中,长在父兄的盛名之下,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姐姐,更不会占山为王做了土匪,自然也不会有现在的建功立业。

    但是,无论有没有这份遗诏,太皇太后都会对四位亲王下手,毕竟,真正威胁到皇太孙的,就是他们四人。

    因此,无论有没有这份遗诏,秦王的两个儿子、燕王父子、桂王和豫王满门,还是会死,最终秦王依然会反。

    或许,在太祖皇帝留下遗诏的时候,就已经算准了会有这个结果,这份遗诏只是他给后代子孙的一份体面,能让秦王体体面面名正言顺登基。

    但是同样,若是崇文帝没有把自己作死,即使有这份遗诏,萧家以及其他手握重权的人家,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毫无保留地拥护秦王呢?

    李思南道:“王爷文韬武略,本就是帝王之材。”

    秦王摇摇头:“早上二十年,若是父皇将大位传于我,满朝文武,尤其是那些跟随父皇出生入死,征战沙场的老将,十之八、九不会拥立我。”

    秦王苦苦一笑:“当年父皇册封母妃,便受到很多阻力。”

    说起来还是母凭子贵,若是容嫔怀了龙种,加之太祖那时子嗣不多,容嫔才得以晋升为妃。

    容妃前朝公主的身份,便是满朝文武对秦王暗中垢病的主要原因。

    秦王从小就知道,虽然父皇疼爱他,可是即使没有了太子,还会有二哥豫王、三哥燕王,太子之位,就是顺位也轮不到他。

    所以当他可以就藩的时候,便很开心地离开了京城,他想在西北大展拳腿,立下赫赫战功,得到父皇和兄长的认可。

    正月初十,穿着孝服的西秦军到达保定城外,秦王麻衣素甲,在蒋双流以及秦王府几位官员的陪同下,见到了出城迎接的周铮,以及萧祎等人。

    萧祎当众宣读了太祖遗诏,秦王行三跪九叩大礼,接下遗诏。

    次日,秦王命萧韧带领五千精兵先行进京。

    “王爷,让彤彤和我一起进京吧。”萧韧说道。

    秦王瞪他一眼,道:“和你一起进京?穿上盔甲混在一群兵士之中进京吗?现在不一样了,她是皇女!”

    周铮笑道:“小七,我妹子还没有正式嫁给你,不跟着叔父和兄长进京,跟着你进京算是怎么回事?”

    萧韧一肚子委屈,只好找周彤诉苦。

    “彤彤,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周彤踮起脚尖摸摸他的头,笑着劝道:“他们说得或许是对的吧,至少我也没有想出话来反驳。对了,你进京以后立刻派人去大相国寺查一查。”

    自从她回到保定,又是过年又是去清苑,后来还要迎接秦王,直到现在,她才想起定嫔说的那件事。

    “是个假和尚,在大相国寺的,还有当初杨兰舒也曾经说过,她之所以逃出生天,就是大相国寺的一个和尚救下她,她才得以在藏经楼藏了大半年,后来她那个尼姑的假身份,也是那个和尚给她弄的。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些事情都和慈恩寺的那位老王妃有关系。”周彤说道。

    “老王妃?你说的是安老王妃,忠顺王的母亲?”萧韧问道,当年行刺太皇太后,他也在宫里,那两个假宫女还是他带出宫的,两个假宫女的兄长家人被他挟制住,因此她们才肯就范,后来她们到了保定后,找到家人,从此便杳无音讯。

    如果不是周彤此次进宫,在定嫔那里听说了假和尚的事,萧韧差不多已经把那两个假宫女的事情给忘光了。

    现在想起来了,也就想起来很多事。

    他道:“这件事情不简单,当年王爷还曾经问起过那位安老王妃的事,觉得她死得太突然了,谁能想到她竟然藏在大齐京城,而且还得到太皇太后的庇护,住在只有皇家女眷才能出家居住的慈恩寺里呢,这件事我记下了,这两天就先让人想办法混进大相国寺,免得他们跑了。”

    周彤叹了口气,道:“好在大行皇帝殡天后,京城的所有城门全都关了,他们的那种身份,想要出城并不容易,逃跑倒是不太可能,可是京城那么大,他们若是隐姓埋名藏起来,我们想要找到他们,也同样是难于登天,真是不知道究竟这里面是什么事,但是只要他们不是奸细就好。”

    “奸细也不是不可能,安老王妃来京城决不会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当初不是说她还带着两位王子吗?你想想,有两位王子藏在大齐京城,这能是小事吗?也不知道太皇太后是怎么想的。”萧韧说道。

第七七八章 京城

    岳阳伤得比萧韧要重,这时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不能舞刀弄剑。

    听说萧韧要进京打前站,他便去找周铮,让周铮替他跟秦王说说,他也要去京城。

    一进院子,就看到地上支了筐,洒了谷粒,一群麻雀在吃谷子,周骋躲在一旁,只等着麻雀吃得正欢的时候,就把筐放倒,把麻雀捉住。

    岳阳忽然进来,那些麻雀便齐刷刷飞走了。

    周骋老大不乐意,岳阳问道:“你小子这是馋麻雀吃了?”

    “才不是,叔祖母想吃烤雀儿了,她身边的那些人没有一个会捉雀儿的。”周骋说道。

    岳阳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也不理他,让内侍通传了,进去见周铮。

    周铮立刻同意了,笑着说道:“只要你身子撑得住,那就跟着小七去吧,对了,你和周子龙说一声,就说周骋在我这里,让他放心。”

    岳阳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这么顺当,看周铮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实在忍不住,就问道:“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周铮脸上的笑容更盛,道:“当然了,我就要当……”

    他的话没说完,一名内侍干咳一声,周铮马上把后面的话咽了进去,笑着说道:“当然高兴了,这么快就能进京,能不高兴吗?”

    岳阳觉得一定还有其他的事,可是看周铮的样子,今天是不会说实话的了。

    出院子时,见周骋终于捉到两只麻雀,丫鬟用布袋子装了,拿到厨上去了。

    岳阳觉得好笑,问周骋:“只捉了两只,都不够塞牙缝的,你这是偷懒吧?”

    周骋摸摸后脑勺,道:“这不是国丧吗?没有肉吃,叔祖母想吃肉,芳嬷嬷说两只就够了,不让叔祖母多吃。”

    国丧忌屠宰,捉鸟就不算屠宰了?岳阳一时想不明白了,索性不想。

    岳阳摇摇头,问道:“我要去京城了,三公子让我给你家带个信儿,你有信让我一起带过去的吗?”

    周骋道:“没有,我爹我娘见到我肯定又是一顿捶,你告诉他们,我没死就行了。”

    两天后,萧韧和岳阳带领五千精兵,先行进了京城。

    萧家的老二、老四和老五一起出城,萧韧对萧二公子有点印像,其他两人都不熟悉,相互引见之后,萧韧问道:“大伯还好吗?你们怎么来了?”

    萧二脸上的笑容敛去,他郑重道:“父亲还好,就是他叮嘱我们过来接你的,他让我们陪着你进城。”

    电光火石之间,萧韧明白了。

    他看向不远处的城门,那座城门上,曾经高悬着父亲的人头。

    那一年,他躲在周铮的马车上,虽然内侍们不让他们探出头去,可是他们两个还是悄悄去看……

    萧二上前一步,拍拍萧韧的肩头,说道:“小七,不怕,哥哥们都在!”

    萧家七兄弟,除了还在保定府的萧祎,和昨天刚到保定府商量亲事的萧老三,还有在西安的萧六,其余四个全都在这里了。

    这道城门,是横亘在萧家人心头的一把剑、一道坎,今天,他们一起走过去。

    当天晚上,萧韧给周彤写信,他在信上写道:父亲在九泉之下,会欣慰了吧。

    ……

    和上一次相同,崇文帝的梓宫停放在煤青山寿皇殿,待到皇陵建成后方可正式下葬。

    文武百宫和百姓,百日内禁丝竹鸣乐,七七四十九天内忌屠宰,一个月内禁嫁娶。京城各大寺院和道观鸣钟三万记,大相国寺做为皇家寺院,九九八十一位僧人在煤青山为大行皇帝颂经超度。

    萧韧此番进京,除了他自己的人以外,周彤另外拨给他二十名鞑子军,其中就有老柯和他的两个徒弟大华和二三。

    老柯师徒三人比萧韧早两天到达京城,萧韧进京后刚刚安顿下来,小栗子进来禀告:“七少,柯老来了。”

    老柯一身粗布衣裳,腰上插着旱烟杆儿,一看就是一个乡下来京城讨生活的。

    “七少,大相国寺的藏经楼混不进去,但是二三和大华去了煤青山,多亏了李侯爷帮忙,他们混在驻守在煤青山的飞鱼卫里,大相国寺派过去的八十一名僧人挨个确认过了,当中没有彤姑娘说的那对师徒。”

    周彤说的那对师徒,便是上一次崇文帝假死时,曾经出现在寿皇殿的那两个僧人,其中小的那个,还挖出假杨锦程的人头放在供桌上。

    因为其中那个小和尚是没有香疤的,和定嫔说的人恰好能够对上。

    “没有?”萧韧问道。

    “确定没有,而且这次去的僧人,无论是老和尚还是小和尚,全都有戒疤。老头子过来,就是想请示七少,煤青山那边还要不要盯着?”老柯说道。

    萧韧思忖片刻,说道:“大相国寺不要盯了,把大华和二三也撤回来,你们三人在京城里四处转转,看看有无可疑之处,我让飞鱼卫把他们目前掌握的真仙教在京城的情况给你们一份。”

    老柯走后,萧韧又想了一会儿,对小栗子说道:“你替我给宗人令送张帖子,就说我想去拜访他老人家。”

    次日,小栗子去宗室营的时候,恰好遇到了岳阳的小厮宝平。

    宝平去的是周子龙家里,周子龙不在家,家里的男丁全都不在,周大太太刚和妯娌拌了嘴,正在屋里骂大街,丫鬟跑了进来:“大太太,外头有人求见老太爷,说是秦王爷手下的岳将军派来的,替三公子给老太爷带个话儿。”

    周大太太一时没有把这几个人名捯饬清楚,不耐烦地问道:“什么秦王爷,什么岳小将军,哪个三公子?”

    话音刚落,她就啊的一声从炕上跳了进来,指着小丫鬟说道:“你说啥?秦王爷?秦王爷派人来找老太爷?”

    “不是秦王爷,是秦王爷麾下的岳将军派来的人,他是替三公子给老太爷带个话儿。”小丫鬟被周大太太吓了一跳,怯生生地说道。

    “三公子?周三公子?他不是死了吗?”周大太太终于捋顺了,周三公子应该就是秦王爷死了的那个儿子周铮。

    小丫鬟一脸懵懂:“奴婢也不知道。”

    “更衣,给我更衣,我去见见!”周大太太趿上鞋,高声喊道。

第七七九章 消息

    “咱这儿是宗室营,岳将军自己不方便亲自登门拜访老太爷,又值国丧,在外头摆酒也不合适,只好打发小的过来,小的斗胆,向周老太爷转述三公子的几句话。”

    宝平彬彬有礼,一看就是见过些世面的,周大太太的眼珠子都瞪圆了。

    没错,她亲耳听到了,宝平说的的确是三公子。

    而且这位三公子能让岳将军代他过来,这位难道真的是……

    “等等,你说的三公子,莫非是秦王爷府上的那位,在保定府的?”周大太太毕竟也是每年都会进次宫的人,这话说得倒也婉转。

    “回大太太的话,三公子就是秦王爷膝下排行第三的公子,单名一个铮字。”宝平非常耐心,眼前这位大太太是周骋的亲娘啊。

    周大太太一脸的八卦,心里瞬间涌上十七八个念头,可她终于还是忍住了,听着宝平说下去。

    “三公子让岳将军转告贵府的老太爷,小的临出门前,岳将军说这阵子是京卫营最忙的时候,若是贵府老太爷不在,转告给大老爷或者大太太也行。”

    “你说,三公子有何吩咐?”周大太太的心都提了起来,这可是秦王爷的儿子啊,唉,可惜那件襁褓是件假的,也不知道被周骋那兔崽子拿到哪里去了。

    “三公子说,他把令郎留在身边了,还要过些日子才能让令郎回京城,请贵府上放心。”宝平说道。

    “令郎?我儿子?周骋?你说他在哪儿?他又闯祸了是不是?哎呀,他还是个孩子,等我见了他看我不打死他,请三公子大人大量,别和他一般见识。”周大太太脸色都变了,她就知道周骋那小王八旦再跑出去就是要闯祸,唉,也不知道是怎么得罪了周铮了,你得罪谁不好,你去惹他,那是你能惹得起的吗?

    宝平目瞪口呆,他说什么了?

    “那个……大太太,骋少爷好着呢,没闯祸,王爷和三公子都很喜欢他,王爷还夸他孝顺懂事呢。”宝平连忙说道。

    周大太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孝顺懂事?秦王爷说的?这是她儿子吗?是吗?

    她儿子又是怎么认识的秦王爷和周铮?

    周大太太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可是也知道像宝平这样的小厮,最是守口如瓶,主子没有交代的话,那是一句也问不出来。

    她赏了一锭二两的银子,宝平欢欢喜喜走了。

    出了周家的门,又等了小栗子一会儿,小栗子送完拜帖,两人一起出了宗室营。

    宗人令拿着萧韧的帖子看了又看,这时一名亲随进来,说道:“小的跟出去,看到外头有人等着那小厮,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哥儿,小的打听了,他刚刚从周子龙周老太爷府里出来。”

    宗室营里家家姓周,因此,下人们为了区分开来,都要连名带姓。

    “也派人到周子龙家里去了?你让个婆子过去打听打听,看看是怎么回事。”宗人令说道。

    周子龙家可没有多少规矩,那漏得就像筛子似的,想要打听消息可不难。

    果然,没过一会儿,那婆子就打听出来了。

    这已经不是秘密了,周子龙家里,除了周子龙以外,上上下下全都知道了。

    婆子随便抓住一个小丫头问了一句,小丫头就全都说了。

    宗人令嘴巴张得老大,胡子一颤一颤的。

    自从秦王要向京城发兵以来,宗室营里家家户户上上下下,哪家不是挖空心思想和秦王府的人搭上关系啊。

    可惜当年的容娘娘是前朝公主,秦王在京城没有外家,秦王妃又早就死了,娘家也没在京城,周铮的夫人也是甘州的,离得太远,宜宁郡主也不在京城,想要巴结也不行。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啊,周子龙竟然还有这一手,偷偷摸摸让孙子去了保定,搭上了周铮!

    就周子龙那个孙子?除了打架什么也不会,他是怎么搭上周铮的?

    宗人令很伤感,就连周铮还活着的消息,他也是昨天才知道的。

    可是周子龙的孙子却已经跟在周铮身边了。

    这差距!

    不到半日,周骋在保定府的消息,就传遍了宗室营。

    次日,萧韧亲自登门拜访宗人令。

    看到萧韧,宗人令又伤感了。

    这是萧长敦的亲侄子,萧家的小七,他要娶的就是那个周彤!

    萧韧是秦王养大的,相当于养子。宗人令已经打听过了,萧韧进京没带女眷,也就是说,周彤没有跟着一起来。

    如果周彤来了,倒是还能让自家的孙女们过去套套近乎,毕竟都是亲戚,虽然那姑娘有点吓人,可是看样子总比眼前这个萧七少好打交道。

    萧七少,和传言里一模一样,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

    也不知道当初那些闲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就这样一个赵子龙似的少年将军,哪里像能被剁成人棍的?

    萧韧不是一个擅于应酬的,他没说几句便入了正题。

    “末将想从慈恩寺里接个人出来,还请老令公协助一二。”

    慈恩寺是大齐皇家寺院,是专供宗室女眷修行的地方。

    萧韧想从慈恩寺里带人出来,只能让宗人令出面。

    宗人令眉头微蹙,问道:“七将军,老夫能否多问一句,你要接的那个人是谁?”

    萧韧没有隐瞒,直截了当地说道:“党夏王母安老王妃。”

    宗人令的手抖了一下,茶水从杯子里溅出来,丫鬟连忙过来,帮他将手,又换了茶水。

    宗人令挥挥手,让屋里服侍的全都退了出去,他又叹了口气,说道:“秦王爷已经知道了?”

    萧韧明白了,在宗人令看来,他的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话,都是秦王的意思。

    他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不知老令公可得闲?”

    宗人令再次叹息,很是无奈:“这事老夫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若是老夫提前知道,一定会死谏,不让她到慈恩寺去,唉。”

    萧韧微笑,安慰道:“无妨,末将知道这是太皇太后的决定。”

    宗人令松了口气,连忙说道:“那就好,那就好,唉,老夫也是有心无力有心无力啊。”

第七八零章 安老王妃

    若是朝局稳定,萧韧暗中让人去慈恩寺接一位老尼出来,虽然不妥,可是想想办法也能够做到。

    但是眼下不一样,大行皇帝尸骨未寒,秦王尚未进京,正是朝堂动荡之时,而慈恩寺又是皇家女眷清修之地,若是这个时候传出风言风语,世人不会认为这是萧韧自己的行为,而会把这事算到秦王身上。

    这个道理,萧韧懂,宗人令也懂。

    萧韧问道:“除了太皇太后和杨家,还有老令公以外,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

    宗人令摇摇头,道:“此事恐怕就连杨家也不是人人皆知……老夫之所以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

    宗人令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对萧韧道:“七少若是不急,就在寒舍用过午食再走,老夫上了年岁,晚膳用得多了不舒适,一来二去,午食反而重要了。”

    萧韧猜他一定还有其他事,便道:“好,那晚辈就讨扰了。”

    还没到午膳时间,宗人令叫了自己的两个孙儿陪着萧韧到花园里走走,萧韧欣然应允。

    宗人令的宅子是宗室营里最大的,园子里几株腊梅开得甚是喜人,萧韧驻足看了一会儿,彤彤皮肤白,气色也好,穿娇黄的衣裳应该也好看。

    宗人令的两个孙儿,一个叫周悟,一个叫周懂,周悟二十出头,周懂只有十六岁。除了长得白净以外,萧韧没在他们身上看到与周铮和燕北郡王有相似的地方。

    周家的精华全都集中在燕王和秦王的儿女身上,燕北郡王的相貌自是不用说了,萧韧还没有见过比他长得更好的少年,周铮虽然没有燕北郡王的精致,可是容貌和风仪也是上上之选。相比之下,周悟和周懂就相貌平平了。

    除了相貌,两人的见识和谈吐也是平平无奇,萧韧觉得,他们还不如周骋有意思,周骋那混小子多有趣啊,无论是在燕北,还是现在,都是人见人爱,以前萧韧还想把周骋收在自己身边,日后带他去建功立业,可看现在这阵式,周铮怕是不肯让给他了。

    用过午膳,宗人令便道:“七少,您要见的人已经来了。”

    萧韧也不得不佩服宗人令了,前后不过一个多时辰,他就把人弄出来了。

    隔了一道屏风,萧韧说道:“在下姓萧,秦王爷麾下将领,今日贸然请了安老王妃到此,却是萧某自己有些事想请教安老王妃。”

    “原来是秦王爷麾下的将军啊,什么安老王妃,贫尼如今只是出家人,既是出家人,也就没有男女大妨,萧将军不用避嫌了。”安老王妃朗声说道,她的汉话讲得极好,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绝对不会有人听出她是党夏人。

    萧韧让人撤去屏风,安老王妃一袭灰色僧袍,脸带微笑,只是她脸上的那道刀疤,却让她的笑容多了几分肃杀。

    萧韧给她见了礼,安老王妃双手合什还礼。

    “萧将军少年英才,大齐朝人才济济,可喜可贺。”安老王妃说道。

    萧韧颔首,道:“安老王妃过讲了,萧某此番请安老王妃来此,有几件事想要当面请教,萧某长在军中,是个粗人,若是萧某言语有冒犯之处,还请安老王妃见谅。”

    “萧将军客气了,萧将军要问的,贫尼自当知无不言。”说完,安老王妃做了个请的手式,示意萧韧说下去。

    萧韧在心中感慨,果然是曾经执掌党夏多年的人啊。

    “萧某听闻昔年安老王妃离开党夏时,不仅带走了大忠顺王所出的小王子和阿布王子,萧某想问问安老王妃,这两位王子如今何处?”

    “死了,全都死了。”安老王妃答道。

    “死了?怎么死的?”萧韧追问。

    “萧将军既然有此一问,想来对昔年我们党夏国发生的事也全都知晓了。贫尼与老忠顺王共育有三子一女,可惜那些年屡屡战事,贫尼虽是女子,可也要纵横沙场,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便是那时出生的,生下没几天就夭折了,贫尼膝下只有阿鲁台和安克二人。后来老忠顺王和阿鲁台先后离世,贫尼便与年幼的安克相依为命,执掌党夏。后来安克年纪渐大,贫尼给他请了两位师傅,他们二人都是汉人中的饱学之士,可是安克却与他们并不亲厚,他对丞相石力言听计从。

    那石力本就孙石力,他的父亲是汉人,母亲是党夏人,他的生父在他幼年时便抛妻弃子,回大齐去了。因此,孙石力恨汉人入骨,呵呵,可惜当年贫尼瞎了眼,竟然不知道他存了这种心思,还曾让他来到大齐京城参加科举,那一科党夏派了五人,一位中了进士,两位中了同进士,孙石力便在其中。他虽然没能留在大齐为官,但是回到党夏后却也得到了重用。

    萧将军莫要笑话,我们党夏人以游牧为生,在孙石力等人来京城参加科举的时候,党夏国推崇汉学还不到十年,十年不到的时间,党夏便培养出这样的人才,实属难能可贵了。

    因此,贫尼对他也多有提拔,加之那孙石力文武双全,不但文章做得好,而且武艺高强,没过几年,他便做了丞相。”

    后面的事情可想而知,因为得了汉人的同进士而一跃龙门的孙石力,在做了丞相以后,非但没有起到更好的作用,反而教唆安克王夺了母亲的大权,改而亲近舅父安鞑王别勒。

    安老王妃虽然是别勒的妹妹,可是她的丈夫和长子,也全是死在别勒手中,别勒早有吞并党夏之心,无奈安老王妃与大齐交好,别勒只能虎视眈眈,却无法豪抢明夺。

    党夏国早就向大齐称臣,而孙石力所做的,便是让安克杀死母亲和侄儿,提前亲政,并且寻求安鞑的庇护。

    那时安克年仅十岁,他在孙石力与安鞑人的帮助下,发动政变。

    安老王妃早有察觉,她暗中让人带了两位小王子离开了党夏。

    但是她没有想到,自己年幼的儿子会亲自向她动手。

    在喝下安克奉上的奶茶之后,安克在安老王妃身上连砍三刀!

第七八一章 燕王暴行图

    党夏靠近西北,但是早在老忠顺王时便已向大齐纳贡,成为大齐的属国,因此,萧韧对党夏国的权臣也有所了解。

    对于那位权倾朝野的丞相石力,萧韧知道他有汉人血统,而且还知道他就是太祖年间的同进士,但却并不知道他对汉人竟然怀有仇恨。

    在他以及很多人看来,石力若非是参加大齐科举,也就不会在党夏受到重用。

    一个同进士,在大齐不算什么,但是在汉学初兴的党夏,那便是人中龙凤。

    “仅是因为他们母子被父亲抛弃,他就恨所有的汉人,连带着也恨大齐?”萧韧不解。

    安老王妃呵呵冷笑,她笑的时候牵动着脸上的伤疤,更显狰狞。

    “这只是表面上的,但凡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既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孙石力的父亲抛弃了他们母子,这是事实。但是后来他中了大齐的同进士,得到了太祖皇帝的嘉奖,太祖皇帝金口玉言,若是他们不想回党夏,也可留在大齐京城的国子监继续求学。党夏学子参加大齐科举之事,一时之间成为美谈,当然也传到了孙石力的父族耳中。

    孙石力的父族虽然世代书香,族中子弟均以读书人自居,但是族里真正有功名的却也不多,祖上出过一个进士,但是最近这几十年,却只出过几个举人,虽然当中也有做官的,可是却也只是八、九品而已。可想而知,孙石力考中同进士之后,孙家人便想让他认祖归宗了。

    当时,党夏与汉人通婚得极少,孙石力从小就被人耻笑,学了汉学之后,他便更加知道宗族和血统的重要。于是孙家捎信过来,让孙石力认祖归宗,并且同意接他的母亲回去,孙石力大喜过望,不久便带着母亲去了燕北。”

    听到这里,萧韧心头猛的一动,他问道:“燕北?你是说孙家是燕北的?”

    “对,是燕北,孙家是耕读之家,世代居住在孙家庄,所以除了为数不多在外求学的子弟,其他人全都住在乡间”,安老王妃说到这里,微微一笑,“萧七少可是想起来了?”

    萧韧神情肃穆,他点点头,道:“孙石力认祖归宗后,就回了党夏,他母亲也死在那个村子里了?”

    安老王妃嗯了一声,冷笑道:“看来不用贫尼细说,萧七少对燕北的往事也是知之甚多啊。不过孙石力当时没有回党夏,他回了京城,他想进国子监读书,以后像那个进士张兴业一起,在鸿颅寺做官,给他的母亲撑一个诰命。”

    萧韧心下了然。

    “那么说,孙家庄进了鞑子奸细是真的了,那个奸细是孙石力的母亲?”萧韧问道。

    “怎么可能?如果燕王要找的奸细就是孙石力的母亲,孙家人又岂会包庇于她,自是要把她交出去了。奸细确有其人,只不过不是孙石力的母亲,而是孙少清没过门的妻子和妻子一家人。这些都是贫尼后来才查出来的,若是当年就知道,决不会提拔孙石力!”安老王妃痛心疾首。

    萧韧叹了口气,他从小就知道这件事,而且还是他告诉周彤的。

    而这件事,也成了燕王一生的污点,据说事情发生之后,弹赅他的折子,一夜之间收到了十几筐。

    据说燕王得到线报,有鞑剌奸细潜进燕北,就躲在孙家世代居住的孙家庄。

    村子里的人相互包庇,拒不交出奸细,于是燕王下令屠村,那日,但凡是在村子里的人,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孙家嫡房和旁支,无论男女老少,全被杀死,尸体推成了山。事情传出后,民间有人做了两幅画,一名《燕王暴行图》,一名《燕北尸山雪》。

    太祖年间,这两幅画被反复临摩,传播甚广,后来太祖皇帝下了密令,飞鱼卫四处搜查,有人私藏或者售卖此画,一律鞭刑,并且市面上的这两幅画收缴上来,付之一炬。

    “孙石力还没到京城,就听说了这件事,他回到京城写下状子,可是还没有呈到大理寺,便得知此事被安昌侯李永基一力揽下,把燕王从这场惨案中摘了出来,而太祖皇帝也只是罚了李永基一年俸禄而已。于是孙石力便断了告御状的念头,他回了党夏,接受朝廷的恩封做了官,从此后青云直上。”安老王妃连连冷笑。

    萧韧彻底明白了,孙石力做了党夏丞相之后,越发深知以党夏之力,不能撼大齐分毫,于是便说服了当时年仅十岁的安克王,弑母夺权,表面上依旧向大齐纳贡,可是私底下却已经归顺了安鞑。

    “那个孙少清,又是何人?”萧韧隐约已经想到了一个人,但是他还是问了出来。

    “听闻萧七少自幼长在秦王府中,难道还不知道贫尼口中的孙少清是何许人也?”安老王妃反问。

    “原来是他啊,他来秦王府时,萧某年纪尚幼,后来才知道他是个假道士。年少时仰慕诗仙李白,游历天下,中年后入幕秦王府。只是我不知道他的未婚妻和岳家,为何会是奸细?”萧韧说的便是一清道人,朗月的师傅,从云七身边抢走周彤的人。

    他对燕王的仇恨,也缘自孙家庄的屠村惨案。

    他也是孙家的后人,而且那场惨案更是因为他的未婚妻而来。

    “孙少清入幕秦王府,自是把他的过往抹得一干二净,再说,他在江湖上四处游历的时候,就是做道士打扮,自称一清,恐怕你们秦王爷,让人查到的也是他在江湖上的那些事而已。若非贫尼后来查到孙石力与他暗中交往,也不会想到秦王府的那位幕僚一清道人,竟然也是孙家庄的后人。至于他为何会与鞑子奸细订亲,这就不得而知了,听闻一清道人也死了,是吗?”安老王妃问道。

    萧韧点点头:“一清道人已经死去多年,不得善终。”

    安老王妃哈哈大笑:“好一个不得善终啊,他与孙石力暗中交往,也不是什么好人,死得好,不得善终最好,若是那孙石力狗贼也能不得善终,贫尼就如愿了!”

第七八二章 王的女人

    “若是悟清能得到他应得的一切,那就更好了。”

    安老王妃笑声未绝,萧韧忽然插嘴说道。

    笑声戛然而止,安老王妃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瞪着萧韧。

    萧韧还是第一次被尼姑盯着看,而且还是一个老尼姑,他有些不自在。

    “悟清冒死进宫,只为了查出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何许人也,说起来也是一个可怜人。”萧韧继续说道。

    “你说悟清进宫了?什么时候的事?你又是从何而知?”安老王妃面沉似水,声音也低沉下来。

    萧韧想起临来京城前,周彤叮嘱过的事,他顿了顿,没有回答安老王妃的话,而是反问道:“说来也巧,悟清进宫找的人,恰好就是长兴侯王钦的外甥女,而此间的主人,又恰好是长兴侯王钦的妻弟。”

    安老王妃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冷冷地问道:“你们把悟清怎样了?”

    萧韧道:“悟清失踪了,在我进京之前就失踪了,连同他的师傅觉然,亦不知所踪。眼下更值新旧交替之时,萧某虽是带兵的将领,可也不得不说,如今外面很乱,其实不用萧某细说,安老王妃打过仗、主过政,即使没有亲眼看到,也一样能够想到。新帝正式登基之前,这京城,这北直隶,甚至于整个大齐,都还会乱上一阵子。人海茫茫,觉然师徒在这乱世之中,就如海上行舟,前路茫茫,后路亦茫茫。”

    安老王妃腮上的肉一颤一颤,她年轻时是个美人,但是美人老了,皮肤会松驰,即使不胖,两颊上也会有赘肉垂下,此时的安老王妃,没有了身姿如松般的挺拔,整个人颓唐下来,如同寻常老妪。

    “他们真的走了?”安老王妃一字一句地说道。

    萧韧在她的声音里感觉到悲伤,只有淡淡的惋惜。

    “我派出去的人,在大相国寺和煤青山,皆未找到他们。”萧韧如实说道。

    屋内顿时寂静下来,落针可闻。

    时间如同流水,静静流淌。萧韧从来就不是心平气和的人,可这时却也耐下性子,默然不语。

    良久,安老王妃长叹一声,喃喃说道:“走了好,走了好,那位子原本也和他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那谁和那位子有关系,小王子吗?”萧韧问道。

    安老王妃苦笑:“是啊,小王子,党夏人其实和汉人生得很像,只是比汉人更加白净,鼻子高挺,眼瞳不如汉人那么黑,党夏女人生得极美,不像我们鞑剌女子,都是圆脸塌鼻梁。所以贫尼给阿鲁台选的王妃和侧妃都是党夏出名的美人,小王子阿其格从小就是个漂亮的孩子,他很聪明,像我这个祖母一样喜爱汉学,我给他请了汉人的师傅,师傅常常夸奖他,说他若不是王子,说不定能到大齐考个状元。阿鲁台勇猛有余,谋略不足,安克从小就不喜读书,他一心要做像鞑刺王和安鞑王那样,做个强者。所以我把希望寄托在阿其格身上,我要尽我最大努力,让他成为一位明君,让党夏国泰民安,不受外族欺侮。”

    “所以安克担忧的事并不是空穴来风,在老王妃心中,其实还是想让小王子阿其格继承王位?”萧韧毫不客气地问道。

    他对这种做法嗤之以鼻,安老王妃扶植安克继承王位的时候,她并不是像太祖那样病得快死了,她比太皇太后更厉害,武可上沙场,文可登朝堂,她没有让理应继位的小王子做国王,反而让身为王弟的安克继位,可私底下却又把小王子当成未来的王去栽培,这若不是自欺欺人,那就是想要瞒天过海。

    萧韧想起周彤对他说的事,在安老王妃还没有来得及回答的时候,又说道:“悟清就是阿布王子,他是你与汉人生下的孩子,他根本就不是阿鲁台与侧妃花氏所出。这件事不知为何被安克知悉,于是你便暗中培养小王子阿其格,一旦安克不听你的话,你就让小王子阿其格取而代之。

    什么祖孙情深,什么母慈子孝,无论是安克还是阿其格,都只是你手中的傀儡,你想的只是无上权力,你是党夏人人称颂的王母,你不想让任何人分走你的权利,哪怕那个人是你的亲生骨肉。

    孙石力看出你的心思,他教唆安克弑母夺权,你被他们突然的行动杀得措不及防,无奈之下,你为了保存实力,东山再起,便带着小王子阿其格和阿布王子假死遁走。

    你暗中向大齐求助,太皇太后与你一拍即合,因为你们是同样的人,为了权利不惜同室操戈,于是你来了大齐京城,住进了只有皇室女眷才能去的慈恩寺,而阿布王子则送去了大相国寺,大相国寺是大齐的皇家寺院,没有哪里比大相国寺和慈恩寺更适合你们栖身了。

    你在慈恩寺里,依然能够查出孙石力和一清道人的往事,恐怕,就连现在安夏国里,安克王和孙石力的事,你也知道得清清楚楚。

    安老王妃,只是这一点,你就超过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可没有你这么能忍,你身在大齐,又是在不能与外界接触的寺院之中,却依然能够培养自己的势力,安老王妃,若是太皇太后泉下有知,恐怕也会觉得自己低估了你吧,你才是真正的卧薪偿胆,手眼通天!”

    萧韧说完,静静地看着安老王妃。在来京城之前,他和周彤商量了很久,也猜测了很多。

    周彤曾在朝阳宫里见过安老王妃,而萧韧亦曾带人绑架安老王妃,安老王妃的隐忍和从容,比之太皇太后更令人感叹。

    这是一个曾与丈夫一起并肩作战,又带着儿子冲锋陷阵,并且将党夏治理得井井有条,政通人和的女人。

    在来这里再次见到安老王妃之前,萧韧与周彤对于安老王妃在大齐培养自己的势力这件事,还曾经有过争论,萧韧觉得不可能。

    可是现在,他已经确认了周彤的猜测,即使逃亡在外,安老王妃依然有为她打探情报的人。

    既然有打探情报的人,那会不会还有甘为她抛头颅洒热血的人呢?

    安夏国里肯定是有的,那么大齐呢,大齐朝堂、大齐的百姓之中呢?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2712/ 第一时间欣赏大红妆最新章节! 作者:姚颖怡所写的《大红妆》为转载作品,大红妆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红妆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红妆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红妆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红妆介绍:
沈彤活了两辈子,她觉得最好的时候就是现在了。她有心有力有记性,还有大把的好年华。
某人,你听到了吗?
这盛世大妆,非我莫属!大红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红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红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