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九八章 安排
周骋嘿嘿直笑,看了看周彤,问道:“姑奶奶,您老人家该不会想去清虚观里拜菩萨吧?"
周彤抄起手边的一本书,朝着周骋的脑袋打过去:“你个不学无术的,哪有到道观里拜菩萨的?让陛下知道了,一准儿罚你把整本的金刚经抄上十遍。”
周骋摸摸被周彤打疼了的脑袋,吐吐舌头:“只要心里有佛,见到的就都是佛,这还是我在哪儿听到的呢,有啥不对?”
周彤哈哈大笑,对周骋说道:“要不是你的辈份小,我还以为你是我们家的呢。”
大家又是一阵轰笑,萧韧推门进来,问道:“你们挤在小屋子里,不嫌热吗?”
官驿的房间都是按照品级来安排的,但是小镇上的官驿,从来没有接待过四品以上的官员,因此,这官驿里的房间可想而知,一间比一间小,一间比一间破。
太子住的是临时打通的,周彤住的虽然没有太子的大,可也是里外两间,算是官驿里最好的房间了,即使这样,也就和大户人家的体面嬷嬷们住的差不多,这会儿几个在屋里,便转不开身了。
周彤说道:“刚刚烟翠打听到,这里有座清虚观,香火很盛,明天我们想去拜拜,不知太子有安排吗?”
萧韧道:“交阳各级衙门,上上下下的官员,这会儿全都来了,都在官驿外面等着接见,太子的意思,是让他们在外面晾上一夜,明天再召见他们。”
这会儿还是夏天,让那些人在官驿外面待上一晚,也不会冻着,顶多就是喂喂蚊子而已。
周彤问道:“那明天我们几个去清虚观,你留在太子身边吧,对了,冯家的姑娘找到了吗?”
“太子已经让刘公公带人去交阳了,估计要明天才能把人带过来,等你们从清虚观回来,他们也就到了。”萧韧说道。
冯老太爷虽然是因病亡故,但是此事却是因为衙门要强占冯园而起。交阳知府打着太子的名号硬性摊派,而且还强占了人家的园子,此事已经不仅仅是地方上的小事,而且还有损太子清誉,但凡是和这件事沾边的官员都会处罚,冯姑娘一个孤女,事后少不得会被报复,昨天周彤想到这事,就对周铮说了,因此周铮便派了刘公公去交阳把冯姑娘接过来,当面问问清楚,再做安排。
见萧韧来了,烟翠便拉着芳菲说道:“咱们到厨房看看去。”
两人手挽手出去,屋里就只留下萧韧、周彤和周骋了。
萧韧瞪了周骋一眼,道:“你还有事?”
周骋一拍脑门:“咦,我走错屋子了,我的屋子在哪里,我去找找。”
说完,便跑了出去。
“你是不是担心那座清虚观?”看到周骋关上了房门,萧韧才问道。
周彤叹了口气,说道:“我第一次发现真仙教的踪迹,就是在一座道观里。那次我和江婆子她们在一座道观里借宿,发现那道观供的神像与众不同,其中有一个胖子,小道士称做季神仙。当天夜里,屠卫便和杨锦轩一起来了,杨锦轩就是那天夜里死的。”
说到这里,周彤顿了顿,道:“洛阳的羽衣观一战,你也亲身经历了,那也是道观。”
萧韧安慰道:“近来龙虎卫和飞鱼卫也排查了多座道观,并没有发现真仙教的踪迹,说不定他们已经转移去了党夏。”
周彤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你说得对,我们不能掉以轻心,明天我不能陪你一起去,你把人手全都带上,我再调一百人先埋伏在清虚观外面。”萧韧说道。
周彤噗哧笑了:“若是那清虚观真有猫腻,见我带了这么多人过去,也早就藏起来了,我还能发现什么?”
“难道你要乔装改扮?”萧韧的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
“是啊,我们几个女的,结伴去道观里上香,这不是很正常吗?顶多是带上十来个人也扮成香客,远远地跟着我们。”周彤一边说一边抱起桔子,扬起桔子的爪子冲着萧韧晃了晃。
萧韧还是不放心,道:“要不你们还是后天去吧,后天我和你一起去。”
周彤把桔子放到他怀里,说道:“太子是临时决定在清虚镇下榻,若是那清虚观真的有问题,他们这会儿也是措手不及,因此,今天和明天反而是安全的,待到后天,他们该调派的人手也该安排妥当,太子身边才更需要人手,无论明天我在清虚观里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也无论清虚观有没有问题,后天我和你,还有我们这些人,全都哪里都不去,就守在太子身边。”
她是死士,她太清楚行刺的安排,像周铮此次的决定,便是行刺过程中的变故。真若是有人来行刺,那就要全部重来,重新部署。
正如周彤所说,后天才是最关键的。
次日一大早,几个兵士便出了官驿。
官驿外面,十几二十个官员或蹲或坐,或像个木头桩子似的伫在那里,无一不是面如土色,衣冠不整,有几个还毫无形像地在身上抓来抓去。
看到官驿里有人出来,连忙看过来,见只是几个普通官兵,便又像泄了气的皮鞠子,半死不活。
走出很远,前面出现两驾骡车,几个人上了骡车,脱下军服,换上寻常女子的打扮。
烟翠笑道:“我长了这么大,还是头回看到官老爷们这么狼狈,那样子就像是刚被土匪打劫过一样。”
说完,又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瞧瞧我这张嘴,我可没说太子爷是土匪。不过啊,太子爷温文而雅,好看得像是云端里的人儿似的,没想到发起脾气来,也这么吓人。”
周彤笑而不语,她那个三哥,其实一向都是这样的吧,只是他一向都在云端里,下面的人看不清楚,便以为这位太子爷行事也是春风拂面,花香满溢。
是啊,谁能知道当日保定府朝阳里的那场大杀戮,全都是太子爷一手安排,就连皇帝派来的那个叶青莲,也是太子爷的人呢。
叶青莲也是死士,只不过是周铮的死士,被周铮安排在崇文帝身边的人,就连萧韧也是直到最后关头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周彤觉得,阿钰真是聪明,当初在燕北打仗的时候,阿钰就对她说过:“和四皇叔父子相比,咱们就是一家子武夫,我呢,稍微聪明一点,可也就是小聪明而已,不过我胜在有自知之明。”
周彤又觉得,她们家所有人的心眼,全都长在阿钰一个人身上了……
第七九九章 老道
骡车出了城,几个女子从骡车上下来,在路边拦了两驾牛车,晃晃悠悠到了清虚观。
今天不知道是什么好日子,一眼望去,清虚观外都是人。
江婆子笑道:“这清虚镇上的人也真是有趣啊,这会儿怕是全都知道太子爷到了吧,不看太子反而来看道士。”
一旁的江二妹嘟哝道:“太子有啥好看的,瘦了巴几的没有几两肉……”
江婆子皱眉,连忙喝止,生怕她下一句会说“还不够啃两口的”。
其实百姓们想看太子,也是看不到的。不过,这清虚镇并不大,外镇的人不会进城看太子,但却很可能来清虚观里上香拜神。
几个人都是小户人家女子的打扮,提着装着香的篮子,说说笑笑往山门里走。
清虚观外面果然很热闹,卖什么的都有,有点像庙会。大齐朝重佛清道,很少有道观外面这样热闹的,若不是今天有更加重要的事,烟翠和芳菲倒真想在道观外面好好逛一逛。
她们两个唯一的共同爱好,就是爱逛街,而且是百逛不厌,同样的一条街,周彤从街头走到街尾,不会再逛第二次,可她们两个,同一条街每天逛一回,她们也不会腻,而且还总能发现让她们兴奋的新鲜事。
周彤对街头巷尾的了解,多半是来源自她们两个。
就像现在,原本跟在最后面的芳菲和烟翠,忽然小跑着追了上来。
“姑娘,那边的摊子上,有好多道士在吃饭,还有道姑呢,真是奇怪,他们为什么不在道观里吃饭,反而在外面吃?”芳菲说道。
周彤的脚步顿了顿,问道:“道士不能在外面吃饭吗?”
“当然能啊,可是哪个道士会在自己道观外面的小摊子上吃面条呢,就是吃的面条,又不是嘴馋下馆子。”
“什么样的道士?”周彤问道。
“年轻道士,都是十七八,二十上下,没有老的,可是他们的道袍却很新,也很干净,料子也不错。”芳菲又道。
“年轻道士不能穿料子好的新袍子吗?”周彤不解。
“年轻道士在道观里的地位都很低啊,料子好的袍子也轮不到他们穿啊。”芳菲解释道。
周彤失笑:“你什么时候懂这么多了?”
“姑娘把奴婢扔在京城的那一年里,奴婢把京城所有的寺院和道观全都逛遍了呀,就连大相国寺和慈恩寺也跟着老夫人去过的呀。”芳菲说得没有错,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寺院和道观,就没有她没去过的,就像京城里大大小小的铺子,她也全都逛遍了。
周彤看一眼江二妹,道:“你去盯着吧。”
江二妹也不答应,一步三摇晃地走了。
论起盯梢,她们这些人里,江二妹是最厉害的。
就像一头狼,为了猎物,可以一路跟踪盯上几日几夜。
周彤带着其他人一起进了清虚观。清虚观里面并不如外面人多,只是三三两两的香客,显然,来清虚观的人,一大多半都是来逛外面的“庙会”的。
一个老道士看到她们,快步走过来,却是对着她们当中年纪最大的江婆子来的。
“这位太太,真是好面相,让贫道给您卜一卦吧,不准不要钱。”
噗,周彤忍不住差点笑出声来。
江婆子也笑了,道:“你都说了我是好面相,我的面相这么好,也就不用卜了,我们是来上香的,不是来算卦的。”
那老道士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跟着她们一边走,一边说:“姑娘们是来求姻缘的吧,可是这姻缘只能求,却不一定就能求到自己满意的,你们想想啊,你们求了,月老他老人家也答应了,该牵红线的时候,万一他给牵到个你们自己不喜欢的,那不就成了怨偶了?是吧,贫道给你们算一卦,看看你们的姻缘到了没有,如果到了,又是在哪个方向,然后你们再去烧香,烧完香就快点朝着贫道算出来的方向去找,一准儿就能找到如意郎君了。”
周彤把脸垂得很低,生怕被人看到她眼中遮不住的笑意。
芳菲指指自己的发髻,说道:“你这老道眼神不好吧,我可是已经成亲的人了,你算卦不用眼的?连我是有夫家的都算不出来,这不是蒙人吗?”
几人脚下不停,那老道士索性小跑着跟上,陪着笑脸说道:“这位娘子见笑了,贫道占卜只凭心,不靠眼。再说,你们也见过,城里算命的还是瞎子呢,他们能看到娘子是嫁了人的吗?当然也不能,所以说,贫道这不算是蒙人。”
芳菲还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道士,她去过那么多的寺院和道观,就属在这清虚观里最不同了,这老道士是怎么回事?
“你也是清虚观的?”芳菲问道,自家姑娘用胳膊肘捅了她一下,那一定是让她问个清楚了。
“当然,贫道就是清虚观的,贫道叫清净,是清字辈的。”老道士扬着山羊胡子,一脸得意。
烟翠笑出声来,指着老道士说道:“你说你叫清净?就你这样的,还能叫清净?我看你应该改叫不清净。”
老道士丝亮不恼,但也没有去接烟翠的话,反而看向一直不言不语的周彤,说道:“这位姑娘,倒是有几分面善啊。”
周彤早就把老道士上上下下打量过了,她不记得见过这个人。
于是她道:“或许是吧。”
说着,她掏出一串铜钱,对老道士说道:“结个善缘,多谢道长指点。”
这意思就是,你拿了钱,该上哪去就上哪儿,不要再缠着我们了。
没想到老道士却没有接钱,依然那副死缠烂打的样子,他说道:“姑娘该不是把贫道当成要饭花子打发了吧。姑娘也说了,要和贫道结个善缘,贫道这善缘还就和姑娘结定了,姑娘莫非是看不起贫道不成?”
这一次,周彤的耐心终于没有了。她早就看出来了,这老道士就是冲着她们来的。
这道观里不是只有她们几个人,和她们前后脚进来的,也有不少年轻女子,可这老道士却谁也没有搭理,直接冲着她们过来,而且还死缠烂打。
周彤停下了脚步,冲着江婆子使个眼色。
第八零零章 一直记得
江婆子忽然伸出手,在老道的肩膀上拍去:“这位道长,你给我卜一卦,看我家妹子啥时候能嫁出去。”
可是江婆子的手刚刚触到老道的肩膀上,那老道就像是一条泥鳅似的滑开了,江婆子的手落了空。
周彤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江婆子的武功了,可是现在,江婆子却连这老道的衣裳都碰不到。
“大娘早点说,贫道也就不用费这些功夫了。”老道哈哈一笑,便跟着江婆子坐到路边的石凳上,给江婆子相起面来。
周彤带着烟翠和芳菲,好整以暇站在远处,不时有三三两两的香客从她们面前走过,说说笑笑,却再也没有道士过来阻拦。
片刻之后,江婆子走了过来,老道则扬长而去。
几个人重又向前走去,江婆子压低声音说道:“他说的都是道上的黑话,像是个做没本钱买卖的,他说请宜嘉郡主移步凌霄洞,有人在那里恭候郡主多时。”
周彤叹了口气,说道:“你们看,咱们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可其实咱们一出门,人家就已经知道了。”
江婆子也是一脸愧色,她是老江湖,可是今天从官驿出来,一直到了道观外面,她也没有发现有可疑之处。
“姑娘,咱们今天过来是探虚实的,那个什么凌霄洞,还是不要去了。”江婆子说道。
周彤点头,笑道:“既然我的行藏已经露了,那他们想让我看到的东西,也就没有必要去看了。咱们走吧。”
说完,周彤率先向道观大门走去。
芳菲和烟翠面面相觑,她们大老远地来到这个清虚观,没想到姑娘竟然说走就走,连道观里面都不去了。
两人小跑着跟上周彤和江婆子,快步向观门走去。
“女道友留步,女道友留步!”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江婆子转身去看,来的并非先前那个老道士,而是一个粗壮大汉。
大汉是俗家打扮,一身粗布衣裳,裤腿挽起,露出两截黑乎乎的小腿。
江婆子伸出双手,拦住大汉,喝斥道:“哪里来的粗汉子,光天化日之下追逐小娘子,成何体统!”
那大汉怔了怔,显然是刚刚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他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道:“俺不是登徒子,俺是来找一位沈姑娘的,你们当中可是有人姓沈?”
周彤的身世早已不是秘密,宜嘉郡主周彤是老燕王之女,新燕王的孪生姐姐,这件事早已传遍天下,同时传出去的还有她曾被沈家收养,后又经由她之手让太祖遗诏大白于天下。
她是皇家血脉,是姓周的,因此,普天之下,早已没有人再说她是沈姑娘了。
江婆子正要开口否认,周彤使个眼色,江婆子收了双手,却又护在周彤身边。
周彤上前一步,直视着大汉,问道:“你要找的人应该是我。”
大汉大喜,却又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沈姑娘,俺家主人在凌霄洞恭候多时,先前那臭老道非要来会会姑娘,俺还以为他有多大本事,果然还是让他给忽悠了,他压根就没能把姑娘请过去。”
周彤冷着脸,问道:“你家主人是何方神圣,看来是闲得很呐。”
“嘿嘿”,大汉看出周彤不高兴了,他一脸尴尬,摸着后脑勺,说道:“沈姑娘别怪俺家主人,他和俺一样,都已经好多年没出来过了,不知道这外头的规矩。姑娘,这里不是啥好地方,您还是到凌霄洞里去吧,见到俺家主人,您就知道是咋回事了。”
周彤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忽然问道:“你是中原人氏?”
“是啊是啊,没想到俺的官话讲得这么好,姑娘还是听出来了,俺是河南的。”大汉高兴地说道。
周彤无奈地摇摇头,道:“你家主人是姓言午许的?”
“不是不是”,大汉直摇头,道,“俺家主人是姓徐,不是姓许,听着差不多,写出来不一样。”
周彤没有理他,对江婆子道:“熟人,走吧。”
江婆子一头雾水,她实在是想不出来,在这大南方,一个小破镇上的道观里,怎么就有姑娘的熟人了呢?
凌霄洞不是一个山洞,而是清虚观里给香客住的精舍。
周彤几人到的时候,那人已经等在了这里。
“徐大将军,别来无恙。”周彤说道。
徐世基起身,长揖一礼:“沈姑娘,不,现在要称呼一声郡主了。”
若不是确定宜嘉郡主也跟随太子一同南下,看到面前的少女,徐世基已经认不出来了。
其实当年他和周彤也只有一面之缘,而那时的周彤也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现在的周彤和当年相比,无论是身材个头,还是脸庞相貌,都有了很大的变化。
徐世基也不太记得小时候的周彤是什么样子了。
但是十年来,他却没有一日忘记过这个小姑娘。
不仅仅是他,就连他军队里的人,也全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那是沈姑娘。
“你是得知我南下,所以就过来了?”周彤问道。
从清虚镇到青石山,有六七百里,此番南下,太子一行到不了青石山,过了清虚镇,就会离青石山越来越远,这样说来,清虚镇是这一路上距离青石山最近的地方。
“这些年来,我们虽然在城里也有铺子做为情报收集之用,但是毕竟是小地方,太过闭塞,京城里的消息传过来往往已经晚了一两个月。大约二十天前,我才知道那位在燕北立下大功的大郡主就是献上遗诏的宜嘉郡主,也才知道宜嘉郡主名叫周彤,幼时被沈家收养。唉,不瞒你说,我要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宜嘉郡主就是当年那位沈彤姑娘。也只有沈彤姑娘,才能长成宜嘉郡主这样的巾帼英雄。青石山是小地方,太子不会过去,于是我就来了,姑娘,你再受徐某一拜!”
说完,徐世基长揖到地。
“我也没有想到,还能再次见到徐大将军。比起当年,徐大将军风采依旧,只是老了几分,哈哈。”周彤大笑。
当年她和许安、路友,南下寻母的路上,随手做的那件事,她其实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有人还会记得,而且一直记得。
第八零一章 古怪的道观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清虚观?”周彤问道。
她的话音未落,江婆子的手,已经握住了藏在袖子里的短刀。
周彤要来清虚观的事,是昨天决定的,而且也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
这个什么徐世基,江婆子不认识,也没听周彤说过,她只知道,只要这个徐世基身上有疑点,那么她就会一刀刺出。
徐世基叹了口气,说道:“这座清虚观,我们已经盯了有一阵子了,郡主先前见到的那个名叫清净的老道,就是我的人。此次得知太子南下,我原本是想先来清虚观看看,然后再去交阳求见郡主。可是到了清虚观,就发现这里的情况远比之前我们得到的情报更复杂,而这个时候,就听说太子不去交阳,而是来了清虚。
太子召了交阳各级衙门的官员来了清虚,却又把那些官员晾在外面,那些官员全都没有受过这种苦,悄悄让镇上的馆子送饭菜过去,一日三餐,不瞒郡主,那来给送饭的伙计,就是我的人。昨天有位姑娘找人打听清虚观的事,我便知道了。太子殿下身边带的都是太监和侍卫,唯一的女眷就是郡主了,所以那位姑娘只有可能是郡主身边的人。今天一大早,郡主从官驿里出来,便有人快马加鞭,把消息递过来了。”
徐世基再次施礼:“徐某斗胆,还请郡主恕罪。”
一旁的烟翠早已欲哭无泪。
昨天她四处找人打听清虚镇的风土人情,还以为人家压根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呢,却不知道就连清虚镇的事,也是人家故意说给她听的。
她朝着自己的脑袋就是一巴掌,脸上却面不改色。
方先生说得太对了,她就是读书太少了,自以为很聪明,其实在懂计谋的人面前,她连小聪明都没有。
只是自作聪明而已。
周彤噗哧笑了:“想来那好吃的饼子,二十两一盒的香料,也是你们的人故意说给我听的,也是,这就是姑娘家感兴趣的事。”
徐世基一脸的愧色:“把姑娘诳到这么一座道观里来,是徐某的过错,不过,这道观中的事,徐某也确实想要告知郡主。”
这时,先前那个大汉捧了茶水进来,芳菲见那大汉一双爪子又黑又粗,连忙把茶盘接过来,亲手捧给周彤。
那大汉搓着手站到一旁,脸上有点尴尬。
一只小手伸到他的面前,手上是一只好看的盒子。
“这是抹手用的香膏子,你那双手要好好保养保养,这香膏子是我亲手做的,一两银子一盒。”芳菲小声说道。
大汉一手接过香膏子,另一只手不由自主伸进怀里,摸出一两银子递给芳菲。
芳菲把银子抛起来又接住,美滋滋地收进荷包里。
烟翠在一旁看得直吸气,终归是在铺子里占了股的人啊。
那边,徐世基正在把清虚观的事一一说起。
“这座清虚观的确小有名气,之所以出名,倒不是这里的神仙有多灵,而是因为清虚观有一千多亩药田,方圆几百里的药材铺子,十之八、九都在清虚观采买过药材。我手下有几千人,药材是万万不能短缺的,因此每年除了在药材铺子买药,也会来清虚观采办,每年都来,前前后后来了七八年了。
大约一年前,我又派人出来采办药材,这一次,他们也来了清虚观。可是却发现清虚观里负责对外卖药材的志明道人已经死了,现在管这个的是个年轻道士,只有二十上下,名字也和寻常道士不一样,都叫他庚九。
除了死去的志明道人,还有几个相熟的道人也不在了,据说是还俗了。
更让我的人感觉奇怪的,是这些道人原本负责的差事,也已经被人顶替,而顶替他们的人,也都是一水儿的年轻道士。
道士不似和尚那么多的清规戒律,就像这清虚观吧,道士们把药田租给佃户,再把药材卖给药铺,从中赚取大笔银子。清虚观已有千年历史,可以追溯到两朝之前。因此,这里的道士最是论资排辈,就如这卖药的肥缺儿,就一定是在道观里有背景有关系的道士把持,这些道士最年轻的也有三十好几,比如之前那个志明道人,就已经五十开外了。
在这清虚观里,从来也没有年轻道人担任重职的先例。
因此,我的人怀疑志明道人是被人害了,有了这种疑虑,便会对清虚观多了几分留意,这一留意不要紧,就发现了这里与以前大不相同。
他们回来就告诉了我,我就让张文靖扮成游方的道士,借住在清虚观里。”
周彤知道,无论是寺院还是道观,都会有专门的地方,供香客居住,若是游方的和尚或道士,则可以在此处长期居住,甚至连饭钱都不用出。
“张文靖就是那个名叫清净的老道?”周彤问道。
“对,他年轻时是个游侠,在江湖上有些名号,武功不错。后来惹了人命官司,躲进青石山做土匪,也就跟了我。他年轻的时候走遍天下,当过假和尚,也当过假道士,于是我就挑了他,假扮成一个落魄道士,来清虚观挂单。”徐世基解释道。
“你继续说下去。”周彤说道。
“据张文靖观察得到的情报,从去年开始,清虚观里先后来过几批人,这些人来的时候都是俗家打扮,进了道观之后才梳了发髻,换了道袍,而且他们有的给自己取了道号,有的干脆就是用些古怪的名字,比如前面说的那个庚九,和这个差不多的还有庚拾、丙八。除了维持道观生计的药材生意以外,这里的道士其实很少和外面的人接触,比如以前清虚观的道士会去做法事,有时还会去真真假假地捉鬼,可是现在,这里的道士再也不接这种生意。”
除了维持道观生计的药材生意以外,这里的道士其实很少和外面的人接触,比如以前清虚观的道士会去做法事,有时还会去真真假假地捉鬼,可是现在,这里的道士再也不接这种生意。”
第八零二章 变故
“我老徐如今是草莽,眼界不高,那时发现这道观有问题,我也只当他们是不知哪里来的贼匪,杀了道观里的道士,抢了地盘。所以那时我想来个黑吃黑,哈哈哈,郡主莫要笑话。”徐世基爽朗大笑。
周彤莞尔,比起十年前,徐世基的心态要好多了。
当年徐世基为了给侄儿报仇,起兵造反,那时他抱着必死的决心,一意孤行。
“那现在徐将军来找我,是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了?”周彤问道。
徐世基面有愧色:“不瞒郡主,我老徐是直到不久之前才知道这是些什么东西的。真仙教,唉,老徐我以前也听说过真仙教,可是却没有放在眼里,一群只会装神弄鬼欺骗愚昧百姓的家伙,难登大雅之堂。直到我听说了郡主在洛阳的事,唉,我才知道,自己是鼠目寸光,坐井观天了。我在山洞里待了十年,外面的天地已经变样了。”
所以,他便亲自来了清虚观。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一阵响动,接着,一个人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人,这两个人周彤进来的时候就见到了,他们是徐世基带来的人,在外面把风。
而冲进来的那个人,赫然就是那个老道,张文靖!
张文靖冲进门来,便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在他的后背上,插着一把刀!
“他们……他们……”张文靖艰难地抬起头来,话还没有说完,鲜血便从口中涌出,脖子歪向一边。
江婆子快步上去,探了探鼻息,冲着周彤摇了摇头。
“老张!”徐世基眼睛红了。
那两个跟着进来的随从说道:“我们看到老张踉踉跄跄地跑过来,并没有看到后面有人追赶,还以为他有什么急事,却没想到……”
直到张文靖越过他们,冲进屋里时,他们才看到张文靖背后的那把刀。
张文靖是拼了最后一口气来报信的。
周彤冷声道:“徐将军,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徐世基身边的那个大汉二话不说,弯腰扛起张文靖的尸身。
江婆子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带上个死人?”
大汉执拗地说道:“俺答应过臭老道,若是他死了,俺来给他收尸。”
江婆子是刀尖上舔血的人,从来也没有把死后的事放在心上,此时却也心里一酸,什么也没说。
周彤环顾这间屋子,问道:“这里可还有其他出口?”
徐世基这样的人,是会未雨绸缪的,何况在此之前,张文靖便已经混进来了。
“有!”徐世基沉声说道。
凌霄洞有几十间屋子,而徐世基隹的这几间则是最外面的,从这里跳墙出去,便是一望无际的药田。
他们刚刚走出屋子,便看到十几名道士冲了过来。
为首的道士,周彤看着有几分面熟,却一时记不起他的名字。
这是死士营的人,前世她应是认识的,但是并不熟,何况他们的名字原本也只是一个代号而已,隔了两世,又过了许多年,就连代号也忘记了。
“哈,人还不少呢,咱们倒是走眼了,没想到那张老道是个奸细。”为首的道士笑道。
他的话音未落,人已到面前,挥刀向徐世基砍下。
周彤看到了他的刀,刀身窄且长,就像她的短刀一样,这是特制的,专门用来杀人的刀,也是死士营里独有的刀。
这刀有个名字,叫斩刀。
周彤飞起一脚。正踢在徐世基身上,徐世基措不及防,被她踢飞出去,而那一刀,便也落空!
江婆子二话不说,一把提起摔在地上的徐世基,扔给那名壮汉,抽出缠在腰间的鞭子,向着那名拿斩刀的死士挥来。
正在这时,周彤忽然高声喊了一句什么,江婆子没听清楚,但是那名道士手里的斩刀却是一滞,他闪身避过江婆子的鞭子,也说了一句江婆子听不懂的话。
他的话音未落,周彤便又回了一句,那名道士目光阴沉地看看周彤,又看看芳菲和烟翠,又说了几句,周彤则又回了几句。忽然,那道士转身,冲着与他一起来的几名道士挥了挥手,向着来时的方向而去。
“姑娘,你和那人说了什么?”芳菲好奇地问道。
周彤冷声说道:“快走!”
刚才她和那名道士所说的,是死士营的暗语,也只有死士营的人才能听懂。
因此,那名道士并没有怀疑,且,在他看来,周彤的气质太过熟悉,熟悉得就像他们自己人。
就如周彤对这些死士们的直觉一样,他们看周彤,也是觉得周彤是和他们一样的人。
更何况,还有只有他们才能听懂的暗语。
周彤连带着徐世基的人,总共有十个人,他们跃入药田,很快便消失了踪影。
周彤告诉那名道士,她和芳菲、烟翠三个人,从京城里一路跟踪江婆子来到此处,终于发现江婆子在这里与人会面。这是她们的任务,让这名道士不要插手,否则千面人屠那里,谁也别想好过。
其实周彤在和那名道士对切口的时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她之所以敢这样说,是因为她觉得屠卫此时应该是去了党夏,而不在这里。
当然,如果她猜错了,屠卫没在党夏,而是在清虚观,那么她的这番话就会非常容易地被人识破。
前世她是死士,她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也曾经与其他组的人碰到,也就是这样一番说辞,毕竟两组人的任务不会重合,只不过是刚好遇上而已,说开了也就作罢,任务为大,谁也不想被这些小事耽误。
可是这一次,周彤终归还是冒了大险,为此,在萧韧得知今天这些事之后,还是吓了一跳。
周彤他们并不知道,就在他们走后,那几名道士却遇上了麻烦。
他们还没有走出凌霄洞,就遇上了江二妹。
就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江二妹已经亮出爪子扑了过来!
……
周彤他们是从佃户们住的村子里出来,又从小路上了大路,远远绕开清虚观,拦了两驾过路的大车回到镇上。
半路上,周彤对江婆子道:“你回去接应一下二妹。”
江婆子摇摇头:“不用,这是小场面,她能应付。”
第八零三章 血债
周彤还是有些担心,但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前脚回到官驿,江二妹便也回来了。
江二妹一身是血,身上有几处伤。
周彤看着血人似的江二妹,吃了一惊。
芳菲大声叫着木头,烟翠则飞奔着去请太医,屋子里顿时乱成一团。
江二妹一脸的莫名其妙,她看向周彤:“又累又饿,有大骨头啃吗?”
周彤松了口气,还想着啃大骨头,应该是没有大碍。
“我让厨房给你炖一锅骨头,全都给你一个人。”周彤说道。
江二妹咧嘴一笑,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半个时辰后,两名太医从屋里出来,对闻讯赶过来的周铮说道:“这位姑娘……这位姑娘体质异于常人,应该……应该是没事了。”
这话说得周铮一头雾水,只好看向如同木头桩子一样守在门口的木头:“江二妹如何异于常人,你知道吗?”
木头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
这时,周彤和江婆子也从屋里出来,看到周铮,江婆子连忙谢过:“太子殿下,您受惊了。”
周铮温声道:“二妹的伤势如何了?”
江婆子忙道:“没事,这会儿饿了,也不知道那骨头什么时候才能炖好。”
周铮……
其实就连周彤,也是刚刚才知道江二妹身体的特异之处。
她亲眼看到,醒来后的江二妹,在喝了一碗生猪血之后,她伸出自己的舌头,把所有能用舌头舔到的伤口,全都舔了一遍。
然后……就止血了。
“回来的路上,我只顾着逃路,没有来得及给自己处理伤口,没事的,我都说了没事了,我就是饿了,饿死我了。”一碗猪血根本不够塞牙缝的,江二妹要啃肉骨头!
当然,太医们并没有看到这些,他们只是发现江二妹受了这么重的伤,非但没有奄奄一息,反而脸蛋红润,这已经够让他们震惊的了.
无论是周彤,还是江婆子,都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江二妹的特异之处,尤其是周铮.
她们不想让人把江二妹当成怪物,当成野兽。
……
徐世基并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周铮。
他更没有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见到周铮。
周铮听说过徐世基这个名字,当年秦王还曾经动过要把徐世基收为己用的念头,只是后来徐世基和他的几千人马忽然之间就没有了踪影,如同烈日下的一滴水,消失得无影无踪,秦王这才做罢。
没想到,隔了十来年,徐世基竟然奇迹般的出现了。
“徐将军,有何打算?”周铮问道。
徐世基面露难色,他犹豫着说道:“当年我带着手下的将士们躲进青石山,没想到这一躲就是十来年。我老了,我手下的将士们也老了。最近几年,我让他们分批出去,回老家接了家人,有父母有妻子的,就在青石镇上住下来,想让儿子侄子进山的,就带进青石山,跟着我们一起操练。因此,我此次来见郡主,除了真仙教的事,还有一点私心,就是想给那些年轻人谋个前程。”
周铮欣然应允,笑道:“徐将军肯出山,这是喜事一件,你们既是要承了宜嘉的恩情,那就让梁国公来安排吧,他们是一家子,孤这个当兄长的,反而已是外人。”
徐世基大喜过望,见过周铮之后,再去见周彤时,便把太子应允的话说了一遍。
又道:“让那些年轻人去跟着梁国公挣前程吧,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是想要追随郡主。“
“好啊,不过我不能养兵,所以你们想要跟着我,恐怕也不能以军队的形式出现了。”周彤说道。
徐世基深施一礼,道:“徐世基连同麾下将士,敬听郡主调遣。”
周彤笑道:“没什么可调遣的,明天咱们就去把清虚观给端了。”
徐世基面色严肃,在今天之前,他也只是想把清虚观当作见面礼送到周铮周彤兄妹面前,以此为军中的那些年轻后辈谋个好前程。
可是他没有想到,张文靖竟然死了,这样一来,这已经不仅仅是一件见面礼,而是一桩血债。周彤还是有些担心,但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前脚回到官驿,江二妹便也回来了。
江二妹一身是血,身上有几处伤。
周彤看着血人似的江二妹,吃了一惊。
芳菲大声叫着木头,烟翠则飞奔着去请太医,屋子里顿时乱成一团。
江二妹一脸的莫名其妙,她看向周彤:“又累又饿,有大骨头啃吗?”
周彤松了口气,还想着啃大骨头,应该是没有大碍。
“我让厨房给你炖一锅骨头,全都给你一个人。”周彤说道。
江二妹咧嘴一笑,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半个时辰后,两名太医从屋里出来,对闻讯赶过来的周铮说道:“这位姑娘……这位姑娘体质异于常人,应该……应该是没事了。”
这话说得周铮一头雾水,只好看向如同木头桩子一样守在门口的木头:“江二妹如何异于常人,你知道吗?”
木头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
这时,周彤和江婆子也从屋里出来,看到周铮,江婆子连忙谢过:“太子殿下,您受惊了。”半个时辰后,两名太医从屋里出来,对闻讯赶过来的周铮说道:“这位姑娘……这位姑娘体质异于常人,应该……应该是没事了。”
这话说得周铮一头雾水,只好看向如同木头桩子一样守在门口的木头:“江二妹如何异于常人,你知道吗?”
木头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
这时,周彤和江婆子也从屋里出来,看到周铮,江婆子连忙谢过:“太子殿下,您受惊了。”半个时辰后,两名太医从屋里出来,对闻讯赶过来的周铮说道:“这位姑娘……这位姑娘体质异于常人,应该……应该是没事了。”
这话说得周铮一头雾水,只好看向如同木头桩子一样守在门口的木头:“江二妹如何异于常人,你知道吗?”
木头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
这时,周彤和江婆子也从屋里出来,看到周铮,江婆子连忙谢过:“太子殿下,您受惊了。”
第八零四章 那一战
位于大齐南部的清虚镇,从来就不是兵家必争之地。
前朝立朝之时,兵马还未到交阳,交阳父母官就逃走了,大军没费一兵一卒,就收复了交阳,连带着把隶属于交阳的几个县镇全部纳入怀中,这里面就有清虚镇。
大齐太祖皇帝时,同样兵马未到,交阳连带着清虚便开城投降了,同样没费一兵一卒。
清虚的百姓们,上数十代,从老祖宗那辈就没有见过打仗。
穷山恶水,穷乡僻壤,如今百姓们津津乐道的,还是二十年前,张家和李家的那场群架。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太子驾临的大喜日子里,清虚镇外成了战场。
这场仗的双方加在一起也不过动用了几百人,可这对于清虚镇而言,却是几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战!
据镇志记载,梁国公萧韧、宜嘉郡主周彤,连同大将军徐世基,率领大齐将士数百人,与后晋余孽交战于清虚观外。
官军卒八十九人,伤一百六十人,贼逆卒一百九十二人,除少数战死之后,其余全部自尽,无一活口。
而在民间,则有一出戏,名字叫做《火烧清虚观》,在这出戏里,有一句唱词“郡主红妆骑红马,单枪匹马踏月来,胸藏一片丹心胆,杀入那千军万马营。”
这出戏从南唱到北,传到燕北时,云七问燕王:“小宝,你姐真的一个人杀了千军万马?萧韧呢,他死了吗?为什么不跟着你姐一起去?”
而实际上,那场战役大齐兵马的伤亡远远多于死士,但是这些死士见没有活路了,不肯受降,全部自尽。
无论这一战的真实情况如何,但绝动是记入了史书之中。
这也是后晋余孽与大齐的最后一仗。
这一战,周彤和萧韧全都挂了彩,江婆子失去了一条胳膊,周骋也受了伤,太子一行不得不在清虚修整了一个月。
而就在此时,党夏的消息终于传过来了。
安克王和丞相孙石力暴毙,安克王临终之时,将王位禅让给大将军乌吉,乌吉继位之后,却没有向大齐朝廷递交国书,而是转而将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嫁给了安鞑王别勒。
这也是自安老王妃之后,几十年来,党夏第一次与安鞑联姻。
乌吉有了安鞑的支持,不久,又任命汉人屠卫为丞相,在党夏国内兴建真仙道观,又任命另一位汉人屠青为将军,挑选党夏少年男女,组建亲卫营。
八月初,太子返京,一路之上没有刺杀,平平安安回到了京城。
萧韧对周彤说道:“这下你不用再担心了吧。”
是的,原本要在八月进行的那场刺杀,胎死腹中,死士营留在大齐的人马,被全歼于清虚镇。
这是周彤心里的一个结,隔了两世,隔了十年,这一次,她终于放下了。
回到京城,礼部便开始筹办梁国公和宜嘉郡主的大婚。太子妃和公主虽然都和周彤关系很好,可是却帮不上忙。
就在周铮回到京城的第五天,太子妃刘茜蕊诞下一个男婴,皇帝大喜,他的膝下只有太子一个男丁,如今终于有了孙儿,取名周麒,此时太子妃还在坐月子。
喜事成双,公主大婚仅三个月,便有了身孕,只是月份尚浅,还没有大肆宣扬,此时正在安胎,驸马爷萧韫非常得意,连夜弄出来一个药膳方子来,没过多久,京城里很多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方子,据说公主和太子妃就是用了这个方子才很快怀孕的。但是真真正正见过这方子的并不多,因为这方子很贵,据说第一位买下这方子的那位,足足花了三千两!
虽然要成亲了,可周彤两眼一抹黑,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丁贵妃对她说:“郡主什么都不用做,只管调养身体,你的伤虽然好得差不多了,可是毕竟是伤了身。”
周彤觉得很没意思,宫里过来的嬷嬷们告诉她,在大婚之前,她和萧韧不能见面。
宜宽和宜容每天陪着她,今天挑首饰,明天试衣裳,嬷嬷们笑道:“两位郡主学着点儿,大郡主成亲以后,过不了两年,奴婢们就要来伺候两位郡主出嫁了。”
宜容皱起眉头,一只手抱着周彤的胳膊,另一只手则挽着宜宽郡主:“我不要出嫁,我要和姐姐们在一起。”
宜宽笑着拍着她的后背,心里却多了几分酸楚。
宜容年纪小,她差不多已经不记得哥哥了,也不记得她们在燕北的家。
刚到京城时,她想要回西安,还和姐姐说过了。可是在京城住了大半年,她却又喜欢起京城来了,或许现在让她回西安,她可能又舍不得京城了。
宜宽忽然很羡慕宜容,她们两个其实差不了多少,可是她却不能像宜容那样,每到一个地方就能喜欢上那里。
她忘不了燕北,她想回去。
几日后,燕王周钰上书,要进京为胞姐送嫁。
皇帝大喜,他还没有见过这个立下汗马功劳的侄儿。
皇帝立刻准了,消息传到燕王府,周彤和两个妹妹高兴极了。
她们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兄弟了。
宜宽小心翼翼地问周彤:“姐姐,云夫人……云夫人会不会不喜欢我们?”
她没有见过云七,但是她曾经无数次在云不花口中听到云七的故事,云夫人是像姐姐一样的人,是姐姐的生母,是能与父王并肩作战的奇女子。
她也听说过云夫人不肯嫁进燕王府,即使现在哥哥做了燕王,云夫人身为母亲却一不要封号,二不进王府,自己带着一群手下住在白马林。
姐姐要出嫁了,哥哥来送嫁,云夫人是他们的生母,一定会来的吧。
她听说过,云夫人之所以不肯嫁于父王,就是因为父王有妻有妾,云夫人初时不知父王身份,与父王在民间成亲,后来父王要接她进府,她便逃走了。
云夫人嫌弃父王,也嫌弃父王的女人们,那么连带着也会嫌弃她和妹妹吧。
周彤却没有想到,宜宽郡主会担心这个。
第八零五章 见不到的人
她怔了怔,仔细想了想,阿娘那脾气,倒是不会把两个可怜的小姑娘怎样,但是不理不睬却是有可能的。
她安慰道:“没事,阿娘不是普通女子,她没有那些心思。“
她那个娘,从来就不是个省心的,但却不会在这种事上让她为难。
一个月后,燕王周钰进京。
在此之前,周彤已经两年没有见过他了。
十八岁的少年亲王,如同一尊美玉雕成的玉人儿,骑着白马走在京城的大街上,近乎完美的容颜,幼年时的阴柔,已经在战火中悄然褪去,他从燕北而来,犹如燕北的雪,冷得逼人,也美得耀目,人如雪,势如火,这个深秋,他惊艳了大齐帝京。
“姐,我来了,我要背你上花轿,我现在力气很大,能背着你在京城走个来回,放心吧,稳当着呢。”燕王跃跃欲试,恨不得现在就背上姐姐围着京城转上一圈儿。
周彤莞尔,她很想像小时候那样摸摸他的头,可是现在,他长高了,比她还要高出一个头。
“你可千万别背着我在京城走个来回,你骑在马上,一定没有见到有多少姑娘在看着你,让她们看到你背着我,就该嫉妒了。”
“谁爱嫉妒谁嫉妒吧,我有个举世无双的好姐姐,他们又没有。”
姐弟二人并肩而行,现在看他们的脸,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相像,但是还是有相似之处,明眼人看他们,还是能一眼看出他们流着相同的血。
“阿娘呢?”周彤没有在燕王的随行队伍里看到云七的车马。
她忽然有些担心,阿娘该不会不来京城吧,虽然她对成亲这种事不是太懂,也并没有寻常女子的忐忑,可是她还是想让阿娘看着她出嫁。
燕王停下脚步,他认真地看着周彤,像是想要在周彤脸上看出点什么。
“你看我做什么?”周彤摸摸自己的脸,问道。
“姐,如果阿娘不肯来给你送嫁,你会伤心吗?”燕王问道。
周彤的心里猛的一沉,但是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在心底想起:我就是想要逗逗你。
她瞪了燕王一眼,道:“阿娘不来,那我就不嫁了,跟着你回燕北,我去打鞑子。”
“真的?姐夫怎么办,他说他等了你十年。”燕王说道。
“什么十年?他什么时候和你说的?这人也真是,我只是认识了他十年而已。”周彤脸上微红,小七也真是的,怎么和阿钰说这种话呢,阿钰这坏小子,一定会拿这个取笑她的。
“就是他来提亲的时候,他没有多少银子,担心我嫌少,就说他等了你八年,那时是八年,现在又过了两年,就是十年了。”燕王笑意盈盈地说道,眼睛里都是狡诘。
“阿娘呢?”周彤差点儿就让他给带到沟里,连忙言归正传。
燕王见没有忽悠成功,只好实话实说:“阿娘说她又想起一件事来,她去找一个人,会在你大婚之前赶到京城。”
“想起一件事?去找一个人?什么人啊?”周彤大奇,阿娘的脑子不是很灵光,在丢了两个孩子之后,她忘记了很多事,直到现在,她也说不清楚那十来年里,她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燕王摊摊手,一脸的无奈:“阿娘自己也说不清,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不过,确定不是男人,姐,你放心,阿娘不会给咱们找个后爹。”
周彤忍俊不止,阿钰还和小时候一样,语不惊人势不休。
她和燕王都以为,云七会在大婚的前一天才赶回来。
没办法,云七一向如此,女儿成亲这种大事,在她眼里其实也就那样,在她心里,她闺女早就和萧韧私奔了!
可是这一次,出乎意料,就在燕王到达京城的十天后,云七就回来了。
她没去燕王府,而是直接去了杨柳胡同的那种宅子。
她在这里住过,京城里最熟悉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现在住在杨柳胡同的,是许安和路友。
他们二人的家眷都在西安,而且他们和阿治、王双喜一样,在西安置办了庄子,有铺子有宅子,他们也没想过要把家眷再接来京城。
两人先是住在燕王府,现在筹备大婚,燕王府里人很多,加上周彤正在待嫁,也没有给他们差事,他们两个图清静,索性搬到了杨柳胡同。
云七忽然出现在杨柳胡同,把许安和路友吓了一跳。
没有人能理解他们当时的感觉,那就是像是走夜路时撞到了鬼。
而且云七也是晚上出现的。
那夜,许安和路友多喝了几杯,半夜里,路友出来上茅厕,一到院里,赫然看到月亮地里站着一个人,那人直挺挺站着,一动不动。
路友大喊一声:“妖怪!”
来的便是云七,夜里城门关闭,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进来的,而且还没有被巡城兵发现.
周彤和燕王全都等着看阿娘带来什么人,没想到他们来到杨柳胡同时,却只见到云七一个人。
“大宝,你怎么瘦成这样了?”云七大怒,萧韧那个混帐,拐走她的女儿,却连饭都不给吃饱。
周彤忙道:“没事没事,我是前阵子受了伤,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过一阵就胖了,胖了。”
燕王奇怪,问道:“阿娘,你要去见的人呢?”
云七一脸的无奈,没好气地说道:“找不到了,我走了一千多里,好不容易找回去,可是什么人都没有了,连个人影儿也没有,那群军汉也不知去向了。”
周彤心里一动,连忙问道:“阿娘,你说的那群军汉是什么人?”
云七道:“青石山里的,在山洞里,当年我出来当红娘子,还是他们帮的忙。”
周彤哈哈大笑,这件事她倒是一点都不知道,想来徐世基是知道红娘子做了些什么事的,所以他聪明的把这件事隐去了。
“阿娘,您也认识徐世基他们啊,徐世基现在京城,他的人马有一部分编进了小七的军队,还有一部分跟了我”,周彤说道,“阿娘,您千里迢迢,就是要找他们吗?”
“当然不是,我找那群军汉做甚?我是去找那位师太!”云七说道。
第八零六章 平反
“阿娘也不知道是怎么到了青石山的,就像是一直在睡觉,耳边有人唠唠叨叨一直在说话,我嫌烦,就想着睡醒以后宰了她。可我就是醒不过来,我急啊,想要捂住耳朵,可那声音还是传进来,后来我终于睁开了眼睛,就看到了一个老尼姑。”
云七说这番话时,她的眼中一片迷茫,似乎又回到了那无数个混混沌沌的日子。
“阿娘,你把老尼姑给杀了?”燕王瞪大眼睛说道。
周彤朝他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说道:“阿娘若是把老尼姑给杀了,就不用再千里迢迢去找了。”
燕王恍然大悟,摸着脑袋说道:“原来如此,我真笨!”
周彤看他一眼,你就装吧,咱们一家子,就你一个心眼多的,偏偏你还不想搞特殊,像是生怕我们怀疑你不是亲生的一样,整日装傻充愣。
那骑在白马上的,宛若谪仙一般的燕王周钰,也只是别人眼里的,回到阿娘和姐姐面前,他永远都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
云七满意地看看自己的儿子,又看看自己的女儿,这才是亲生的,那些人嘴里神仙似的小王爷,和天仙下凡的宜嘉郡主,在她听来都不像是她的孩子,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怀疑有人趁着她在白马林时,把她的大宝小宝给替换了。
嗯,现在看来,还是原装的。
“是啊,你姐说的对,阿娘没有把师太杀死。阿娘醒过来时,师太正对着死鸟做法事,我看着那只死鸟,越看越像我的大宝小宝,于是我就问她,如果也对着我的大宝小宝念经,大宝小宝是不是就能活过来了?”
周彤心酸,可又无奈,燕王则把脑袋低得快要碰到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周彤知道,这个小没良心地在偷笑。
她二话没说,就给了燕王脑袋一下。
终于,云七断断续续把当年的事情说完了,但是她是如何去的青石山,她却还是说不清楚。
“阿娘,你说你醒过来时,那位师太在念经,你是在床上躺着吗?”燕王问道。
云七想了想,缓缓摇头:“没有,我一眼就看到死鸟和师太,我应该是坐着或者蹲着,也不是在床上,而是在山上,就是在山路上。”
“那阿娘,您一定不是在睡觉,哪有在山路上坐着睡觉的?”燕王说道。
云七想想也是,可是她能想起的只有这么多了。
其实在那之前的十来年里,她能砍柴,能干活,能吃能睡,她只是不说话,也听不到别人说话,她没有睡觉,她只是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见周彤沉默着没有说话,燕王不由问道:“姐,你想什么呢?”
周彤这才缓缓说道:“我也认识一位师太,就是在青石山遇到的,她法号灭灯,擅长医术,修为很高。阿娘,您遇到的这位师太,也是叫做灭灯吗?”
前世,她一路逃亡,逃到青石山,想要在那座山洞口里避上一阵子,可惜那地方原本就是她和辛五一起发现的,辛五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她就是在青石山跳崖的。
灭灯师太在谷底发现了几乎支离破碎的她,用了三年时间来给她治伤。
这一世,她也一直都在留意着灭灯师太,灭灯师太是方外高人,周彤从不会苛求,也没有刻意寻找,就连萧韧也不知道这件事。
这是缘份,能够再次遇到,是她与师太的缘份,如果这一世遇不到了,那就是今生无缘。
没想到,在她十八岁的这一年,在她渡过八月初八之后,她竟然在母亲口中知道了关于灭灯师太的事迹。
“灭灯?我好像没有问过。”对于云七来说,师太就是师太,名字?那是多余!
“这位师太与徐世基他们也是相识的吗?”周彤再问。
这一次,云七终于点头了:“是啊,那伙子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军汉,来请师太过去,我就让他们跟着我去给那死男人报仇。他们不肯去,可也没有拒绝,不但把我送出青石山,还帮我弄了个戏班子,于是我就来到京城,把那小皇帝给绑了!”云七的精神头一下子来了,眼珠子也亮了。
“好了好了,阿娘,您的英雄事迹我和姐姐都能背过了,您还是说说师太的事吧。”燕王连忙茬开话题,虽说龙椅上的人已经换了,可是绑架大行皇帝和杀太皇太后的事,还是不要提了,永远都别提!
云七朝着燕王的脑袋就是一巴掌,不悦地说道:“师太的事就是这些了,余下的没有了,我也不记得了。”
周彤深吸一口气,她娘脑子不是太灵光,可是徐世基却是头脑清楚,灭灯师太若是与他相识,徐世基说不定能够知道她老人家的行踪。
几天后,皇帝下旨,为前任首辅、华盖殿大学士沈毅平反诏雪。
杨家谋权,沈毅受太祖所托保护遗诏,杨锋给沈毅罗列罪名,意图逼迫沈毅交出遗诏,沈毅宁死不屈,沈氏一族青史留名。
沈家是被灭了九族的,如今已经找不到沈家的遗孤了,唯一和沈家有关系的,就是宜嘉郡主周彤。
众所周知,周彤是沈家养女,也就是她把太祖遗诏献出来的。
皇帝原本是想立刻让周彤以沈家养女和大齐郡主的双重身份,到大相国寺为沈家做法事的,可是周彤下个月就要大婚,这个时候去寺院做法事,不免会冲撞了,于是便把做法家的事暂时给放下了。
但是礼部和太常寺已经知道了,这场法事是免不了的,礼部和太常寺各自派了官员,到大相国寺安排去了。
云七听说以后非常生气,她的女儿明明是被沈家抢走的,为什么还要给沈家人披麻戴孝?
云七是不懂朝常上的那些事的,更不会去想皇帝之所以这样做,是要借着给沈家平反诏雪,而收拢朝野上下的清流们,让周彤以沈家养女的身份去做法事,为沈家先人祭拜,在世人眼中,这是天家给的体面,周彤不仅是沈家养女,她更是大齐朝的郡主,名正言顺的皇家血脉。
第八零七章 打听
趁着这几天无所事事,周彤去找了徐世基。
当年徐世基官拜正三品卫指挥史,但是他造反确实是大罪,官职一撸到底,他和沈家不一样,他是不可能平反的,只能戴罪立功。清虚镇的那场仗,徐世基是立功了。
萧韧给他请功的时候,徐世基的功劳就不仅是杀了一群真仙教的死士那么简单,他最大的功劳在于,此一役是保护太子!
早在十年前,燕王就想把徐世基收为己用,现在徐世基有了救太子的大功,想要官复原职不是难事。
但是他早已经看淡了这一切,此次出山,也只是为了给军中子弟们谋个出路,不能让那些年轻人背负着反贼后人的罪名屈辱地活着,要么跟着他们进山当土匪,要么就改名换姓远走他乡。
现在,他手下的将士们重新恢复了军籍。军户们虽然地位不高,但是立过战功的就不一样了,更重要的是,他们能够站在阳光下,做个顶天立地的人。
徐世基膝下无子,唯一的侄儿也不在人世了,妻子也早就去世,他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周彤给他三个选择:一是和他的将士们一起,去萧韧麾下;二是跟着燕王去燕北,继续建功立业;第三个选择,则是留在周彤身边做个无官无职的幕僚先生。
周彤是郡主,而不是公主,她没有公主府,也就没有各等官员,按制,跟在她身边的,也只能顶个幕僚的头衔。
徐世基想都没想,就选择了第三个。
现在,徐世基暂时住在燕王府里,待到周彤大婚,他便跟着那些鞑子军们一起搬进梁国公府。
现在阂府上下都在忙碌郡主大婚,他不懂这些,也没有人敢给他安排差事,他反而成了闲人。他倒也怡然自得,要么去逛街,要么就去找昔日的老朋友串门。
当年他造反的时候,京城里那些认识他的人,没人再敢提起他的名字,如今他无官一身轻,只是一个幕僚,反倒比以前当官的时候更受欢迎。
或许连周彤自己也不知道,如今她早已名声在外。
“哎哟,徐老弟,真没想到,你居然进了燕王府,那位燕王大郡主,真如传说中那般厉害?洒豆成兵?取人首藉如探囊取物?听说她吹口气就能把杀人,是真的吗?”
“那位郡主长得什么样,听说身长八尺,力大无穷?”
“我听说那位郡主能挽三石弓,我的那个老天,当年的燕王就是用的三石弓。”
徐世基反反复复告诉他们,宜嘉郡主其实就是一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他不说则已,他越是解释,那些人就越是笑得诡异。
燕王府的幕僚啊,当然不能说实话了,若是说宜嘉郡主是个母大虫那样的,梁国公还不给吓得不敢娶了?
那位梁国公可是皇帝当儿子一样养大的,听说在西安的时候,任性着呢。
徐世基多喝了几杯,回到燕王府,想起那些人说的话,笑着摇摇头。
那些都是凡夫俗子,在他们眼中,女人就是应该在家里做针线生孩子,他们在人前说起家里的妻妾时,一句头发上见识短而已。
真若是出来一位如宜嘉郡主这般的奇女子,他们啧啧称奇。可也就是啧啧称奇而已,他们是不会认可的。但人家功劳摆在那里,这些人能做的,也只有把这位奇女子想像成他们心里的样子。
母大虫、母夜叉、奇丑无比、粗俗不堪,就连梁国公这样的奇男子,也是被逼无奈才娶的。
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心理平衡,才能舒服一些。
徐世基狠狠啐了一口,他是不会再去和这些人喝酒的了,或许是他在山洞里待得太久,也或许他身上早就没有了这类人,现在与十年前不久相比,他越发无法与这些人相处了,徐世基觉得,他若是和这些人长此一往继续往来,他要么被气死,要么就会成为和这些人一样的蠢货。
这时,壮汉大牛跑了进来:“将军,郡主来了。”
“说了多少次了,我现在不是将军了,叫先生。”徐世基斥道。
大牛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道:“你也不像先生啊,俺可见过那位池先生了,人家一看就是做先生的,就连那胡子也要用小梳子梳得一丝不苟,人家那才是真先生,你这就是假先生。”
可不是嘛,池先生的胡子都顺溜得像女人的头发一样,徐世基的胡子……一看就是山洞里出来的,不说也罢。
徐世基又瞪他一眼,整整衣裳,去前面见郡主。
周彤远远就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笑着问道:“徐先生可是喝得多了?看来我来得不巧。”
徐世基连连摆手,道:“我虽然多喝了几杯,但是不碍事,这点儿酒对于我们这些带兵的来说,真不算什么,就是难闻一些,熏着郡主了,我让他们点上香。”
“不用不用,无妨,我过来是找先生打听一个人。”周彤一边说,一边找了屋里最舒服的椅子坐了下来。不会认可的。但人家功劳摆在那里,这些人能做的,也只有把这位奇女子想像成他们心里的样子。
母大虫、母夜叉、奇丑无比、粗俗不堪,就连梁国公这样的奇男子,也是被逼无奈才娶的。
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心理平衡,才能舒服一些。
徐世基狠狠啐了一口,他是不会再去和这些人喝酒的了,或许是他在山洞里待得太久,也或许他身上早就没有了这类人,现在与十年前不久相比,他越发无法与这些人相处了,徐世基觉得,他若是和这些人长此一往继续往来,他要么被气死,要么就会成为和这些人一样的蠢货。
这时,壮汉大牛跑了进来:“将军,郡主来了。”
“说了多少次了,我现在不是将军了,叫先生。”徐世基斥道。
大牛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道:“你也不像先生啊,俺可见过那位池先生了,人家一看就是做先生的,就连那胡子也要用小梳子梳得一丝不苟,人家那才是真先生,你这就是假先生。”
第八零八章 她只是她
徐世基站起身来,向周彤深施一礼:“老徐是个粗人,这辈子只顾着打打杀杀,却连自己的亲人也保不住,老徐在山洞里待了十年,我们一介糟老爷们在山洞里当野人那就罢了,灭灯师太是出家人,要在山里苦修,那也罢了,可是令堂一个女子为何也要在这里?老徐也不过就是把她送出山去,至于她出山以后去了哪里,老徐也没有多想,现在知道她出山后找到了燕王爷和郡主,母子团聚,老徐也欣慰啊。”
他只说把人送出山去,却绝口不提什么红娘子,什么百花班,倒像是他送出山去的真的只是燕王府里一个弱不禁风的女眷。
周彤在心里暗笑,徐世基称不上“老奸巨滑”,可也绝对是个聪明人。
而且,他有血性,无论他是想要借云七的刀去杀人,还是真的不知道云七要去做什么,他的血性没有因为十年的蹉磨而消失,他只是比十年前更加睿智,更加沉稳。
周彤还礼,笑着说道:“无论如何,我都要替家母多谢先生,家母脾气大,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先生海涵。”
徐世基苦笑,知母莫若女,我老徐没让你娘给宰了,还真是庆幸啊。
“哪里哪里,令堂巾帼英雄、女中豪杰,老徐打心底里佩服!”
周彤又问:“刚刚听先生说起灭灯大师,莫非先生与师太也相识?”
徐世基脸上现出敬重之色,他道:“师太乃方外高人,老徐不敢与师太论交,初到那洞里时,水土不服,我那些手下病病殃殃,多亏师太,才救下这么多人的性命,师太和我们同住一座山,师太念她的经,我们练我们的兵。有一次,师太出山,在山外带回一个女子,那便是令堂了。”
周彤难掩心里的激动,她问道:“实不相瞒,父王去世,家母和我们姐弟也失散了,她急火攻心,忘记了很多事,还请先生多讲讲师太和家母的事吧。”
既然与红娘子之间的那些事已经心照不宣,徐世基也就不再隐瞒,他说道:“师太带她回来的时候,只说她叫哑娘子。她呆呆傻傻,也不说话,我看到她时,她就是这样子,像是一具空壳,没有灵智,没有魂魄,宛若行尸走肉一般的空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手下的人说,那个哑娘子活过来了,是的,她活过人了,就像被填上了血肉,她重又变成了活生生的人,再后来的事,郡主就都知道了。”
周彤良久没有说话,她无法想念,在遇到灭灯师太之前,她的阿娘拖着这么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是如何渡过那么多年的。
她不是普通人,她是人如雪势如火的女侠云七啊!
周彤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徐世基的院子里出来的,她去了马棚,牵出火儿,一人一马出了王府,驰骋在夜色中的街道上。
巡城兵正要阻拦,那火焰一般的马攸的一下从他们面前疾驰而去。
“那是大郡主的马!”
周彤在杨柳胡同下了马,她牵着火儿,叩响了院门。
看宅子的老妪见来的是她,忙道:“夫人在后院里呢,大郡主快去吧。”
周彤把缰绳抛给她,径自去了后院。
已过中秋,晚风里夹杂着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桂花香,清清甜甜。
一弯残月,云七独自坐在冷冷淡淡的月光下,在她对面是一副陈旧的铠甲。
她盘膝而坐,看着那副铠甲,怔怔发呆,像是在想着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有想。
那龙椅上坐的是谁,她在这当中起到多么重要的作用,这些她都是漠不关心,儿子的王府她不想去住,她连封号也不要,偌大华美的燕王府,她只要这副铠甲,这副铠甲是那个人穿过的,上面有他的气息沾过他的血。
而她,也曾经和这铠甲一样,是个空壳。
那男人活着的时候,她远走他乡永不见他,断了与他的关系。
那男人死了,她要给他报仇,哪怕是刀山火海,是万丈深渊,她也无畏无惧。
然而,到了如今,就连皇帝也想要给她一个风风光光的身份,可是她却仍然不要,就像当年她不肯坐上那顶去往燕王府的轿子。
从始至终,她只是云七,她只是她自己。
她的功与名,她的爱与悲,都是属于云七的,云七爱上了那个男人,云七甩了那男人远走他乡,云七生下自己的孩子,云七想给那男人报仇了,她就去了!
这一切,从来就是云七自己想做去做的事,只是因为她是云七,燕王只是她爱上的男人,
而周彤和阿钰,是云七的孩子。
周彤默默地注视着她和那副铠甲,她不想打扰他们,更不忍打扰他们。
她知道,这就是阿娘的往后余生,那副铠甲和那个早已不在了的人,就是阿娘的一生一世。
她更知道,天亮之后,阿娘骑上马,她又是有血有肉,披着一身云彩,傲然而立的云七。
她牵着火儿,一人一马慢慢踱出杨柳胡同。
没有星星,月光浅浅,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声音清晰而有节奏,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有花香,还有秋天的味道。
一个人影从路边的黑影里走出来,火儿欢快地打个响鼻儿,跃跃欲试。
“是你?”月光下,她看到了萧韧。
萧韧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缰绳,火儿把下巴搁到他的肩膀上,热气喷得到处都是。
萧韧摸摸火儿的鼻子,腾出一只手,揽住周彤的肩膀。
“你忽然出府,怕你出事,芳菲就让大饼去告诉我了,我想你可能是来看望岳母了,于是就过来了。”
周彤呸了一声,道:“还没有成亲呢,谁让你叫岳母了?”
“你知道我嘴很笨,我怕到时改不了口,所以从现在就开始练习,免得认亲时被人笑话。”萧韧看到周彤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他假装没有看到。
“你还想着认亲的事?没人告诉你,我们现在不能见面吗?”周彤嗔道。
“哎呀,我忘了蒙面!”说着,萧韧就像是变戏法一样,竟然真的拿出一方大帕子,把自己的脸遮住了。
周彤哈哈大笑,笑声在空旷的街道上传出很远很远。
第八零九章 就算是洞房吧
到了大婚那天,一切都很顺利。按照大齐皇室的规矩,傍晚时分,萧韧来到燕王府迎亲,他和周彤一起拜别父母,云七坐在太师椅上,在她身边,是那副铠甲。
礼部的人早就悄悄叮嘱过云七,到时候要叮嘱几句诸如“成亲以后要孝敬长辈相夫教子”之类的话。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云七说的却是:“姓萧的敢对你不好,就一刀……就甩了他。”
礼部的人抹一把冷汗,我的天呐,谢天谢地,这位夫人没在大喜的日子里说出“一刀杀了他”,甩了就甩了吧,总比喊打喊杀要好吧。
从此时此刻开始,他同情起这位梁国公来了。
这年头,出身好长得好又能干的女子,是越来越难娶了,就算娶到手了,也保不准被她娘她兄弟一刀宰了,其实哪里用的到娘家人出手,这位大郡主自己就是个厉害无比的人啊!
燕王周钰背着周彤走了出去,周彤伏在他的背上,隔着盖头笑道:“你背得动吗?我今天这身穿戴,至少有七八斤重。”
阿钰笑道:“等你也怀上大宝小宝,我也一样能背得动。”
周彤朝着他的脑袋拍了一巴掌,阿钰笑得见牙不见眼。
上了花轿,在鞭炮和鼓乐声中,燕王府越来越远,依规矩,迎亲的队伍要围着皇城走一圈儿,然后再进梁国公府,周彤抱着宝瓶坐在轿子里,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有些不真实。
她嫁给了上一世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人。
或许这就是缘份,都说缘定三生,那么是不是在上上一世,她也和萧韧见到过呢?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但是这些都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一世,她有了阿娘和弟弟妹妹,她找到了她自己,她嫁给了彼此喜欢的那个少年,她杀了害她的人。
踏着一地碎红,周彤与萧韧拜了天地,又被他牵着进了洞房。
皇室的喜事与民间相比,虽然略显枯燥,但是却更加端庄持重,尤其是没有闹洞房的。
喝了交杯酒,掀了盖头,打发了宫里来的嬷嬷们,萧韧笑道:“多亏我娶的是位郡主,否则岳阳他们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
“他们要来闹洞房?怎么闹?你闹过吗?”
周彤很好奇,她也只是听说过而已,毕竟,她参加过的婚礼并不多,满打满算也只有两桩,一桩是公主与小柴,那不用说,更是要多庄重就有多庄重;另一桩是大饼和芳菲,她也不知道有没有闹洞房,因为喝过喜酒她就被萧韧拖走了,说是他们在这里,那些小家伙们喝得不痛快。
“我当然闹过洞房了,岳阳、蒋修杰,还有欧阳兄弟,他们都比我们成亲要早,对了,还有太子,多亏当时他还不是太子,否则连洞房都没得闹。”萧韧多喝了几杯,脸上有丝潮红,话也比平时多了起来。
“可惜三哥成亲时,我没在西安,那时他没有封号,想来不是按照皇家的礼仪操办的婚礼吧,一定很热闹。”周彤忽然想起,她让萧韧替她随份子来着,也不知道他送的是啥。
“你帮我送礼了吗?”周彤问道。
“当然送了,你托我办的事,我能不办吗?我送了两条狗,对了,太子妃已经让人把那两条狗送到京城了,这会儿应该在路上了,等它们到了京城,你就能亲眼见到了,就是我府里那两只生的。”萧韧说起这件事就是一脸的兴奋,他还给那两条小狗穿上红衣裳,系上金链子,打扮得花枝招展贵气十足地送过去的。
周彤一口气没上来,差点笑晕过去,她指着萧韧:“你以我的名义,给我三哥送了两只小狗当贺礼,你是怎么想的?”
“以牙还牙,谁让他送两只大狗吓我的,我送他两只小狗崽子不行吗?所以说,好在那时他还不是太子,否则我连送狗气他的机会都没有了。”萧韧说道。
周彤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宫里的嬷嬷们这会就在喜房几丈外站着,这会儿听到屋里传来的笑声,几个人面面相觑。
都说这位大郡主英明神武得比男人都厉害,莫非这洞房花烛也是与众不同的。
她们还没听说过哪位新娘子,在洞房里一直哈哈大笑的。
周彤是真的让萧韧给逗得不成,尤其是萧韧说起这件事时还是一本正经的,周彤笑得脸都酸了,她问萧韧:“那你们怎么闹得洞房,快点说给我听听,让我也乐一乐。”
萧韧依然是那张正经无比的脸,他说道:“也没什么,就是岳阳藏在床底下,蒋修杰藏在屏风后面。”
“你呢,你是不是没和他们一起,小七,我就知道你是个正经人。”周彤称赞。
萧韧摸摸有点晕沉沉的脑袋,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我在房梁上。”
噗!
也是啊,如果他不在房梁上总览全局,又怎么知道岳阳在床底下,蒋修杰在屏风后面呢。
“那你们看到什么了?”周彤忙问。
萧韧一脸无奈,想想那晚上的事,他就觉得浪费感情。
“周铮多喝了几杯,喝完交杯酒就倒头大睡,那呼噜打得,唉,比军营里的军汉们还要响,我们三个被他传染得也想睡觉,于是我们自己主动出来了。”
“啊?太子妃呢,她看着你们走出去的?”周彤震惊无比。
“当然,新娘子大瞪着双眼,像活见鬼似的看着我们忽然现身,然后在她面前走了出去。”萧韧自己也觉得怪没意思的,真没意思啊,闹洞房闹成了听新郎倌打呼噜。
周彤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笑得伏在喜床上,砰砰砰直捶床。
萧韧苦着脸看着她,有这么可笑吗?早知道这件事这么可笑,他一早就告诉她了,就是因为那次闹洞房没有意思,所以他才懒得说的。
彤彤以前也没有这么爱笑啊。
“彤彤,你是不是紧张啊?”萧韧试探得问她。
“谁说的,我才没有。”周彤把脸从喜床上抬起来,却已霞飞双颊。
“那......是我紧张了......我们不说别人的洞房了,说说我们自己的吧。”
萧韧忽然伏下身来,抱住了她。
第八一零章 临潼公主
萧家一门双国公,这是大齐朝独一无二,就是前朝也没有过的。
而周彤虽是郡主,却是大齐朝唯一一位享亲王俸的郡主,这也是从未有过的。
因此,当听说成亲一个月后,萧韧的仪宾封号才姗姗来迟时,驸马萧韫笑得直捶桌子。
公主横了他一眼,问道:“有这么好笑吗?”
驸马连忙过去,把公主因为怀孕而水肿的小腿放在自己腿上,说道:“当然好笑了。你是不知道,父皇原本就没有想给他这个封号,他已经是梁国公了,多个仪宾的封号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对吧?是他自己巴巴地跑到太子那里要来的,哈哈哈!”
公主板着脸说道:“七哥娶了彤彤,封仪宾不是应该的吗?父皇事情多,一时忘记而已,七哥去找三哥提醒一句,有什么可笑的?”
“公主,我们是夫妻啊,古话说夫妻一体,这古话总不会错的对吧?既然我们是夫妻了,你就不要再叫他七哥,乖,和我一样,叫他小七。”
公主瞪他一眼,把小腿从他腿上移开,没好气地说道:“从我还没记事起,七哥就在我们家里了,他就是我哥,我亲哥,是我娘家人.你呢,我到了十四五岁才知道有你这个人,七哥和你,孰近孰远,你给我说说清楚。”
驸马吓了一跳,连忙把公主整个抱到自己腿上,冲着公主的肚子说道:“儿子,你娘说的都是对的,你娘永远都对,你娘说小七是娘家人,那就是娘家人吧,咱不和她争,反正我也不想认他当弟弟,儿子,等你长大了,一定记着给爹爹报仇啊!”
不过,驸马爷小柴的愿望最终没有实现,因为公主生了个女儿,当然,这是后话。
燕王周钰在京城住了两个月,待到周彤回燕王府住完对月,周钰便回燕北了,这一去,便是要三年后再进京了。
周钰走的时候,宜宽和宜容也跟着一起回去,周钰始终认为燕北苦寒,两个妹妹还是留在关内最好,但是这也并不防碍他带两个妹妹回去小住,妹妹们全都长大了,过不了两年,她们也会像姐姐一样嫁出去,但她们却又不是姐姐那样风里来雨里去的人,姐姐想回燕北就回去了,这两个妹妹却不行,这次之后,恐怕再想回去就难了,因此,趁着她们还没有出嫁,让她们回去看看出生的地方也好。
云七没有和他一起走,上次没有找到灭灯师太,她有些遗憾,周彤问她,为何遗憾。
云七道:“我想请她吃顿饭。”
周彤哈哈大笑,她想起当年刚刚认识云七时,她说要请云七吃饭,云七还斥责她,说她动不动就要请人吃饭,是几个意思。
“阿娘,等我们回到西安,你跟着我们一起回去吧,许安路友他们的家眷都在西安,大家凑在一起也热闹。”周彤说道。
“你们决定回西安了?”云七错愕,萧韧已经封了回公,莫非是要回西北带兵打仗?
周彤点点头:“小七和我已经向陛下说过了,我们回西北去,陛下在西北给我选块封地。”
就在几天前,萧韧和周彤去见了皇帝,西北与党夏接壤,党夏改朝换代,又有后晋余党把持朝政,如今的党夏再也不是昔日那个臣属小国,它已是大齐皇帝的一块心病,这次周彤主动请封西北,皇帝龙颜大悦,虽然对萧韧心有不舍,可是江山社稷才是最重要的。
皇帝在西北二十余年,他对西北的感情甚至胜于京城。除了萧韧,没有谁更能让他放心地把西北交出去。
几天后,皇帝一纸诏书,宜嘉郡主周彤册封为临潼公主,封地临潼,公主府设在西安,原西安秦王府改为公主府。
梁国公萧韧领西北大都督职,统领西北军政。
接了圣旨,最高兴的就是芳菲,她忽然发现,她其实很想念西安。
尤其是大饼,大饼虽是孤儿,可他却是地地道道的西安人,小两口原本以为这辈子也回不去故土了,没想到还能回去,而且以后可能也就留在西安了,怎么不高兴呢。
江婆子和江二妹的伤都已痊愈,只是江婆子的那条手臂是接不上了。听说要回西安,江婆子很高兴,她那一大家子都在西安,虽然她少了一条胳膊,可是这也不防碍她给周彤当差。
江二妹却是老大不乐意,嘟哝着:“早知道我就跟着小白脸王爷回燕北了。”
江婆子皱眉:“燕北的家当,我已经托了可意儿给变卖了,以后在西安买田买地,你回去干啥?”
“你们都在西北,我回去开店!”江二妹赌气地说道,她觉得做人不能忘本,江家就是开黑店的,不回去开黑店,那还干啥?
江婆子懒得理她,心里琢磨着也该给小姑子订亲了。
周彤反倒是所有人中最轻松的,她甚至不用准备什么。
这一日,她在府里见了徐乔,徐乔已经封爵,封爵后便要搬出去另令府第,于是在定国公萧祎的主持下,徐家分了家。他的两个哥哥虽然万般不愿,可现在的徐乔已经不是他们能够拿捏的了,只能同意分家。虽然分家以后,嫂嫂们隔三差五要过来吃吃喝喝,走时再顺便拿着捎着,但是比起以前,还是要好了太多。
徐乔是个知足的人,可也是个知轻重的人。
周彤在京城时,他也只是在周彤大婚时来喝了杯喜酒,除此以外,再也没有来往。
如今周彤要离京了,徐乔便带着妻子过来,周彤知道徐乔曾经收留过黄氏,就连那道遗诏也经过徐乔的手,而徐乔对此却只字不提,不由对这个人多了几分看重。
送走徐乔夫妇,新上任的公主府长史徐世基就过来见她:“公主,太常寺那边派人过来了,广济寺那边都已经安排妥当,日子定在五日之后,公主看可还好,若是觉得这日子不好,下官就知会太常寺,让他们换个日子。”
给沈家做法事,这是早就定下的,这一世沈家女儿没有成为太子妃,因此,沈家也只是官宦,而不是皇亲,法事在广济寺进行,而不是大相国寺。
第八一一章 盛世
周彤微笑:“不用改了,五日后就挺好,反正这会儿府里最闲的人就是我了,我又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就去广济寺做法事吧。”
虽然黄氏的事情秘而不宣,但是徐世基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当年的云七是因为误以为两个孩子全都死了,才气血攻心,心智迷失的,而周彤却又阴差阳错成了沈家的养女,且,无论是江婆子,还是芳菲,提到沈太太时,眼里都是鄙夷。徐世基便猜了个大概,十有八、九,那位沈太太收养周彤的手段并不光明正大,否则,云七那么厉害的女人,又怎么会连自己的孩子也保不住呢。
不过,皇帝要借着给沈家平反诏雪而收拢天下士子,让临潼公主以沈家养女的身份去做法事,无疑是最能体现皇恩浩荡的举措了。
沈家已经没有人了,即使给再大的恩典,其实都是空的。
五天后,刚刚册封的临潼公主周彤到了广济寺,为九泉之下的沈氏一族超渡亡魂,这场法事要做七天,这七天里,周彤就住在广济寺里。
广济寺僻出后山上的一座精舍做为公主居所,据说前朝时,这里住过一位出家的皇子。
此次进寺,周彤只带了江婆子和江二妹,以及鞑子军组成的五十人的侍卫营。
芳菲有了身孕,周彤没有让她跟过来,烟翠留在府里收拾东西,准备搬家,周彤不让人侍候惯了,她们不在身边,倒也没有觉得不妥。
法事连做了五天,都是顺顺利利,没有想到,到了第六天,却突生变故。
周彤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宅妇人,她平时走在京城的大街上,骑马而行,从不戴幂篱,在广济寺做法事亦是如此。
沈家的这场法事,本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皇室对沈家的哀悼,因此,法事期间,广济寺没有闭寺,一如往常接待男女香客。就连给沈家做法事的地方,也容许香客在十丈以外跪拜。
这几天里,广济寺里的香客比平时更多,这些人里,有曾经与沈家有过交情的人家,也有慕沈毅之名的仕林后辈,更有从外地闻讯赶来的文人骚客。
有人是来祭拜沈家的,也有人是为了一睹临潼公主风采的。
周彤并不知道,她的名声早已传遍大齐天下,这位曾经的皇室遗珠,如今的盛世大妆,她的故事已经成了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了。
周彤一身素衣,虔诚祷告,却听到江二妹在她身后嘟哝:“还是读书人呢,我看就是来看美人的,那贼眼珠子,一个劲儿地往姑娘脸上瞄,等会儿我就去把他的眼珠子抠出来。”
江婆子冷冷地说道:“你敢在这里见血,小心姑娘不给你饭吃。”
江二妹翻个白眼,又说了一句什么,周彤忍俊不止,如果没有江婆子吓唬着,江二妹说不定真会把人家的眼珠子给抠出来。
正在这时,忽然十丈之外的人群中传来一声尖叫:“放我过去,放我过去,那是我的女儿,是我的女儿!”
周彤一怔,眼底的笑意瞬间消逝,这声音熟悉而又陌生,熟悉得如同听了几年的那个声音,而陌生得又如隔了一世。
一个衣裳褴褛的老妇正试图冲过侍卫们的拦阻向这边冲来,那老妇蓬头垢面,看不出本来面目,她挥舞着双手,势若疯癫。
僧人的唱颂声没有停止,那老妇的尖叫声很快就淹没在颂经声中,而那老妇,也被侍卫们架了出去。
“怎么回事?”周彤沉声问道,这一幕太过熟悉,她似乎又感受到万箭穿心时的疼痛。
“是个疯婆子,公主放心,已经轰走了。”因为是在做法事,又是在寺院里,自是不能施以刑罚,何况只是一个疯婆子而已,轰走便是。
周彤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胸口的疼痛感没有了。
她对江婆子说道:“你带几个人,盯着那婆子,看她去了哪里。”
江婆子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她带了四名鞑子军,悄悄绕开祭拜的人群,他们很快就看到了那个疯婆子。
根本不用找,那婆子并没有远去,她就坐在离这里不远的一棵老槐树下面.
方才侍卫们把她架出来扔在地上,她摔了一跤,摔到了尾巴骨,疼痛难忍,一时站不起来,索性坐在地上又哭又骂:“那是我女儿,我女儿做了太子妃,以后还会做皇后,彤彤,哈哈哈,她是彤彤,她是我养大的,是个狼崽子,狼心狗肺的东西,杀千刀的东西!”
江婆子终于认出了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妇人,她差点就认不出来了,昔日那位珠圆玉润的美妇人,如今竟然已经满脸皱纹,像是老了二十岁。
“江嬷嬷,这老婆子叫的是公主的闺名,她这是在败坏公主名声,要不要把她抓起来?”一名鞑子军问道。
江婆子沉声说道:“我记得广济寺里有道山涧……”
半个时辰后,江婆子带着四名鞑子军悄无声息地重新跪坐到周彤的身后,面无表情地听着僧人们的唱颂。
周彤轻轻抚向自己的胸口,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没有万箭穿心,也没有临死前的那一声“彤彤”,她还活着,生机勃勃地活着。
上一世的那一切,到了此时,终于全部过去了。
她不再是那个至死都懵懵懂懂的辛六,她是周彤,她是临潼公主,她是萧韧的妻子,周钰的姐姐,她会回到西北,那是她这一世长大的地方,那里有她的童年和少年,那里有她的血泪与欢笑,从今以后,她会与她心爱的人一起,守护着那里的一草一木,守护着那里的花团锦簇。
那一日之后,周彤没有问过江婆子,那个疯婆子去了哪里。
她不问,江婆子也没有提起,江婆子知道,公主是不会再问的。
对于大齐,对于公主,对于所有人而言,沈家连同沈家的一切,以及太皇太后执政的那些年所发生的事,在这场盛大的法事之后,便彻底的翻过去了,历史将展开新的篇章,一个盛世已经开启。
(正文终)
番外:萧小小的称号(一)
阳春三月,桃粉梨白,随着京城公主府里的一声儿啼,萧小小出生了。
萧小小的外祖父是皇帝,一个舅舅是太子,一个舅舅是亲王,她娘是公主,祖父是长国公府,大伯是现任国公爷,还有一个小叔叔也是国公爷,她的小婶婶和她娘一样,也是公主。
萧小小从小就知道,她是集天地之灵气,汇日月之精华蕴育而成。她的出生,把她娘原本骨瘦如柴的身材改变得珠圆玉润,还把她爹的地位从以前的萧小六提高成了萧小小的爹,而且就在她出生的那一天,公主府里发生了一件奇事.
原本盛开的鲜花全都闭上了!
萧小小的爹顿时领悟,这些花之所以把盛开的花瓣闭合,是因为她的女儿隆生了,她的女儿才是大齐朝最神奇的一朵神花。
萧小小一降生,就拥有了她的第一个称号“奇葩”。
对此,萧小小从不谦虚,即使是在比她年长几个月的皇孙哥哥面前,她也毫不示弱。
就在萧小小四个月的时候,她就给她爹赚到了一只聚宝盆。
十几年前,这个世上还没有萧小小,但那时燕北有位大都督名叫杨勤。
杨勤实施重税,商人们付不起重税和层层盘剥,关内的不敢再进关,关外的则纷纷逃往关内,就连采珠的采药的这些祖传的行当,也只能干起其他营生。
直到萧小小出生前的那两年,燕北的情况虽然大好,但是敢来燕北做生意的商人依然廖廖无几。
好在后来,萧小小出生了!
那日,萧小小的爹,驸马都尉萧韫和人打架了,打架的原因很简单,同在茶楼喝茶,邻桌的两个客人在谈论卿卿坊的玉卿姑娘,说玉卿姑娘的脸抹得猴屁、股一样。
萧小小的爹一听就不高兴了,玉卿姑娘那可是百卉堂的常客,她用的胭脂都是百卉堂出口,你们说玉卿姑娘的脸像猴屁、股,不就是在说百卉堂的胭脂是屁、股红吗?
萧小小的爹大怒,单枪匹马和那两个客人打起来了。
那两个客人也是没见过世面,竟然不知道和他们打架的小白脸是什么人。
于是,萧小小的爹……被打得鼻青脸肿。
打就打了吧,谁能想到这件事恰好被御史看到,那御史也是闲的,大白天不去了解百性疾苦,你跑到有钱人聚集的茶楼里来做什么?
御史一本折子参到太子面前,太子勃然大怒,好你个柴小六,竟然为了卿卿坊的花姑娘和人打架,于是太子二话不说,罚了萧小小的爹一万两银子充盈国库。
一万两银子啊,可这对于坐拥十几家旺铺的萧小小爹而言……太心疼了!
三天后,萧小小的爹抱着嚎啕大哭的萧小小进宫,他说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想在东宫蹭顿饭吃。
萧小小的哭声犹如魔音绕梁,刚好太子妃听说萧小小进宫来了,便喜滋滋地抱了皇太孙过来和妹妹玩儿,皇太孙见萧小小在哭,很想问问妹妹为什么哭,可是他只有几个月大,说话说不出,只好也跟着一起哭起来。
偌大的东宫里,两个孩子像是比赛一样,一个比一个哭得响亮,一个比一个哭得感天动地,一个比一个哭得地动山摇!
太子感觉下一刻他就要崩溃了,他一把揪起萧韫的衣领,面目狰狞地问道:“你究竟想要怎样?”
萧韫龇牙咧嘴,痛苦万分:“穷……穷啊,养不起女儿……穷得两天没吃饭了……”
太子咬牙切齿,没吃饭还哭得中气十足?你闺女是神仙吧?
“说实话!”太子沉声说道。
萧韫吸吸鼻子,道:“听说燕王上了折子,要与关内通商?”
“嗯,你的鼻子倒是灵敏,这折子刚刚送到孤这里。”太子说道。
“太子,三哥,一万两银子在你眼里那是九牛一毛,可是对我们这个贫穷的家庭来说,就是雪上加霜。别人家的女儿有花戴,我这个爹没钱给女儿办嫁妆,只好扯上二尺红头绳,给我的女儿……”
“闭嘴,你闺女才刚刚四个月,你办的哪门子嫁妆?”太子大怒,他恨不能把这个妹夫的嘴给撕烂了,他是瞎了吗,当家他为什么要把妹子嫁给萧小六这只狗。
太子这样想的时候,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当初萧小小的爹和萧小小的娘好上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有通知他,直到两人订亲了,大局已定之时,他才知道。
“哦,也是,连肚子都吃不饱,怕是活不到出嫁的年纪就活活饿死了,也真是不用置办嫁妆了,唉,原来太子是帮我们家省钱,谢过太子,太子是好人。”萧小小的爹挽一把伤心泪。
太子想要掐死他了,而这时,萧小小和皇太祖的哭声大赛依然没有结束,太子紧握双拳,钢牙咬碎:“你说,你想怎样?”
“我就是想要接下关外贸易的差事,只是行商贾之事,难登大雅之堂,我知道这差事别人看不上,也不屑去做,读书人嘛,怎能做这种事,对吧,所以啊,太子,就把这丢人现眼的差事交给我吧,我不替太子分忧,还有谁替太子分忧啊,唉,饿啊,萧小小饿啊,你看这孩子饿得只会哭啦。”
太子听着耳边那一声高过一声,中气十足的儿啼声,他木然地点点头,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孤允了,滚!”
不对,是四个字。
萧小小的爹抱着萧小小屁股尿流滚出东宫,她爹捏着女儿红彤彤的小脸蛋,自豪地说道:“闺女,你就是爹爹的小福星!”
萧小小在四个月时,成功拿下“小福星”称号。
福星高照,她爹广洒英雄帖,很快就忽悠到四五位商贾,一百多匹马,一百多头骡子,十万两银子的货物,准备出关做生意了。
可是萧小小的爹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他在燕北待过,他深深知道,燕北有黑瞎子,有黄皮子,燕北还有土匪柳子。
谁也别和他提燕王周钰英明神武剿匪杀敌的事,他还不知道吗?燕北最大的土匪郁公子,就他娘的是周钰本人!
谁知道周钰会不会来个黑吃黑,黑白两道的钱都要赚呢,周钰是个狐狸,公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