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结盟
不杀小孩?我不杀的小孩不包括细作。
不杀之恩?第一次我不会杀你......第二次再杀。
白纸灯笼抛向空中,萧韧化拳为掌拍向沈彤的天灵盖,对付比自己矮的人就要这样,一掌拍死。
要拍死我啊,真好,你的空门露出来了。
电闪雷鸣时,谁也说不清是先看到闪电,还是听到那声惊雷,掌力带着冷风,攸然而落,却在距离天灵盖两寸处硬生生停下,与此同时,夜色中的那道寒光也停在他的腋下。
萧韧低头看去,那是一柄匕首,已经刺破他的衣裳,他能感受到冰凉的刀尖紧挨着他的肌肤,但却没有扎进去。
白纸灯笼从空中落下,灯光中,握着匕首的小手白如雪莹如玉。
萧韧抬起手来,接住落下的灯笼,紧挨肌肤的那点冰凉也攸的没有了。
灯笼重又执在手中,夜色之中,灯光依旧。
拿着匕首的小手拢进袖中,灯光中,小脸扬起,冲他一笑。
“多谢不杀之恩,现在咱们两清了,我不欠你了。”
什么什么啊,谁和他两清了,我知道他是谁啊?
萧韧一头雾水,这小孩在说什么?
不过,这小孩......他是小孩?
“你说你是为了那女人而来?你是谁?”萧韧伸出手臂,拦住了沈彤。
“我姓沈,沈彤。”她笑得眉眼弯弯,是你拦着我的,不是我不走。
“你姓沈?你就是那个从老蒋手里逃走的沈彤?”萧韧当然知道这个名字,蒋双流两手空空回到西北,长嘘短叹的就是被个小孩放鸽子的糗事。
虽然了解蒋双流的为人,可当时他还是没有完全相信。老蒋是忙起来把小孩弄丢了吧,他才不相信一个八岁的小女娃能从老蒋的眼皮底下逃跑,而且当时码头上还有官兵。
可是如果从老蒋手里逃跑的沈彤就是面前这个沈彤,那......那就一切皆有可能了。
不过,眼前的小孩是女的?
“对,我就是那个沈彤,不过我不是逃走的,我想来就想来,想走就走。”沈彤没有瞎说,她是自己出现在蒋双流面前,心甘情愿跟他走的,当然,她是偷偷溜走的。
好吧,就在刚刚,那个用匕首刺进他衣裳的小孩,竟然是个女的!
“那你来这里,也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萧韧忽然对这个小孩有了兴趣,这孩子想不让人对他感兴趣都不可能。
“你说得对啊。”沈彤点头。
“你以为凭你一己之力,就能救出沈太太吗?”已经可以肯定这小孩是来救她父母亲的,可是她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所以,我们可以合作。”你前世饶我一命,刚刚我又饶你不死,现在我们两清了,当然可以合作。
“合作?凭你?”萧韧冷笑,傲然道,“你配吗?”
沈彤微笑:“抬起你的胳膊,右边那个。”
萧韧不明所以,可还是抬起了手臂。
“伸出你的左手,摸到你的腋下,看看那里是不是有个破洞......你说我配吗?”夜色之中,小女娃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现在她不用在他面前扮小厮了,似乎就连声音也变得更加甜润了。
萧韧有种活见鬼的感觉,他恨不得把眼前的小孩装进笼子里,带回西北好好研究,看看她到底是什么变的,也太好玩了吧,好玩到可恨!
“你配,你很配,好,那你说说,如果我们合作,对我有什么好处?”萧韧问道。
“你被德善一脚踹到屁股上时,我在哪儿?”沈彤反问。
是啊,当时她在哪儿?
她在房上围观看热闹,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和门槛亲密拥抱,看着德善踹他,看着他奴颜媚骨地讨好那个死太监。
“想起来了?那是不是应该由我来问你,如果我们合作,对我有什么好处?”
她是在告诉他,她比他要强!
虽然她只有一个人,可是出丑的是他,挨踹的也是他,而她清风朗月,阳春白雪。
这小孩,掐死算了。
“我们可以合作,但是这件事之后,你和你娘要跟着我去西北,如果你答应这个条件,那我们就合作,如果你不答应,现在就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萧韧的声音如同断冰碎玉,原来小时候的萧韧是个容易被激怒的孩子啊。
前世她见到他的时候,他二十出头,冷静得近乎可怕,也强大得令人生畏。
真好,这一世的萧韧还没有那么强大。
真好,这一世的她,有资格和萧韧谈条件。
“好,我答应你。”沈彤说道。
她扬起了右手,雪白的手掌朝向萧韧。
萧韧明白了,也扬起了自己的手,两只手掌轻轻一碰便又分开。
如同蜻蜓点水。
击掌为盟,临时的盟友而已,不用使劲拍巴掌,碰一下就行了。
萧韧在心里冷哼,如果不是为了帮老蒋,我是不会和小孩子结盟的。
沈彤笑得要死,是你要帮我救人,还要帮我养老娘的,我可没逼你。
是啊,如果那位太太真是她娘,西北无疑是她们娘俩最好的栖身之地。
再过几年秦王就要起兵了,到那时天下大乱,做为秦王大本营的西北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需要一个安稳之地长大成(人),许安他们也需要这样的地方安置家人,这一世,她可不想在死士营里长大了。
萧韧看着她,小女娃的眼睛大而明亮,如同两泓春泉,清澈通透,此时笑得两眼弯弯,唇角飞扬。
“你很高兴吗?”他可没觉得有什么可高兴的。
“是啊,很高兴,我们是盟友了,你不高兴吗?”沈彤更高兴了,萧韧脸上稚气未脱,却板着脸,强装成大人的小孩真有趣。
萧韧被她笑得莫名其妙,小孩都是这样吗?一点点事就能高兴成这样?她知道他们要做的事情有多么凶险吗?
从护国公府救人,而且还是救一个弱质纤纤的妇人,这并不容易。
等等,沈家女人是弱质纤纤啊,沈家一门书生,这个沈彤是怎么回事?
“你为何会武功?”天啊,他怎么才想起来!
因为她说她叫沈彤,所以他便认定她就是蒋双流说的那个沈彤,可是沈家为何会有一个这样的孩子?
第七十七章 雪夜(一)
“武功?我会武功吗?为何我自己不知道?”
月光如同薄纱,笼罩在沈彤的头上、身上,朦朦胧胧的,让她的面庞更加柔和。虽然依旧穿着小厮的青衣小帽,可是现在怎么看这都是个粉雕玉琢般的女娃娃。
可是这小孩也太能睁着眼说瞎话了吧。
萧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世上居然还有人把这样不攻自破的谎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人。
“你说你不知道自己会武功?”萧韧给气乐了。
“嗯,不知道。”沈彤的声音也和这月光一样,轻轻柔柔。
萧韧伸手指指她,然后又把手放下:“好,真好,你......牛!”
“嗯,谢谢你夸我。”沈彤扬起小脸,目光晶莹。
萧韧冷哼,如果这里不是杨家,如果不是为了老蒋,他早把面前的臭小孩揍得满地找牙了,让她得意,让她嚣张,这小孩的脸蛋看着软乎乎的,一巴掌抽上去,那感觉一定很美妙。
等到这件事办成了,我把你带到西北,到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是我的地盘,我一天揍你三次,你不是喜欢让我夸你吗?我一边揍你一边夸你,夸你是个坚强的好宝宝。
沈彤清清嗓子,问道:“请问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接下来?睡觉!”萧韧说道。
“睡觉?”沈彤愕然,合作之后第一次商议大事就是睡觉?
“是啊,你看这座府里还有谁没睡觉啊,你爱睡不睡,我是要睡了。”萧韧说道,提着灯笼就往山洞里走去。
“你真的要在这里睡觉?”有了灯笼,沈彤能清清楚楚看到地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粪便。
“我们只是合作而已,我在哪里睡觉不用你管。”萧韧没有回头,跨过地上那些宝贝,往里面去了。
沈彤咬着牙咧咧嘴,把邀请他去库房睡觉的话给咽回去了。
在库房里,她找到一张完好的架子床,把床上堆的箱笼挪开,便空出了一半,她钻进去,又用箱笼挡上,即使有人走进来,也只能看到堆放在架子床上的箱笼,根本看不到她。
累了一天,她的身子一贴到床板上就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她被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吵醒。
杨五老爷出殡了。
沈彤翻个身,捂住耳朵继续睡。
她再醒来时,已经没有了鞭炮声,窗外有下人们说话的声音传来。
“来两个人帮忙。”
“快点,灶上等着用呢。”
......
沈彤坐起身来,库房里一片昏暗,似是晨光未至,可是这会儿应该已是白天了。
她把窗子推开一条缝向外望去,天空阴沉沉的,像是含着一场雨雪。
昨夜皓月当空,没想到几个时辰后就是阴云密布了。
沈彤伸个懒腰,拿出昨晚从大厨房里顺出来的素馅包子。
吃完包子,人也有了精神,白天她不方便出去,也不知道萧韧在做什么。
想到萧韧,沈彤就想起那个骚臭难闻的山洞。
萧韧是躺着睡的,还是坐着睡的呢,如果是躺着,会不会沾一身的粪便?
沈彤想想就觉好笑,她是太闲了。
是啊,太闲了,她不能出去,总不能就在库房里闲坐着吧。
沈彤在库房里转了几个圈儿,便又觉得困了,她年纪还小,昨天睡得太晚,这会儿就又困了。
这一觉睡得晕晕沉沉,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飘起了雪花。
这是今年冬天京城的第一场雪。
寒气透过窗缝渗进来,沈彤在箱笼里一阵翻找,好在这间库房里的箱笼都没有上锁,竟然让她找到了一床半新不旧的蚕丝被。
已是掌灯时分,雪不大,细细碎碎,落到地上就化了。
沈彤整整身上的衣裳,杨家下人的衣裳还是挺厚实的,这点儿小雪也不算什么。
昨天夜里,她是从窗子里进来的,这间库房里的东西不值钱,也不担心有人偷,因此她没费力气就把窗子弄开了,又原封不动地再关上,从外面看不出有人进来过的痕迹。
她挪开被她推到窗前的一个柜子,小心翼翼打开了窗子,天黑了,她要出动了。
可是就在她打开窗子的一刹那,她看到窗前赫然站着一个人。
沈彤下意识地想把窗子关上,可是那人的手从外面推向窗子,她没有关上。
黑暗之中,她看清了那人的脸。
萧韧!
沈彤松了口气。
原来是他啊,我说怎么有人来到这里了呢。
她闪身让出位置,萧韧跳了进来,带进一团凉气。
“你知道我在这里?”沈彤好奇。
“鬼才知道,咳......”话没说完,萧韧就咳了起来。
沈彤想起昨天在山洞里的那一声掩住嘴的轻咳,她问道:“你病了?”
“没有,老毛病,一变天就这样。”萧韧从怀里掏出一个皮囊,打开喝了几口,才止住了咳嗽。
沈彤闻到一股酒味,她皱眉:“小孩子不要喝酒,会长不高的。”
“胡说,这是武先生给我配的药酒”,萧韧说着看向沈彤,问道,“你要出去?”
“是啊,我到碧波园走一圈儿,你要一起去吗?”
萧韧摇摇头:“让我先暖和暖和。”
原来这人是给冻进来的啊。
“山洞里很冷吗?”沈彤明知故问。
萧韧从怀里掏出一颗珠子,室内立刻亮堂起来。
他四处走了走,一眼瞥见架子床上的蚕丝被:“你睡在这儿,还有被子?”
沈彤强忍着笑,这小孩也挺好玩的。
“外面有什么动静吗?”沈彤问道。
“嗯,下午的时候杨锋见了黄氏。”萧韧说的是黄氏,而不是“你娘”。
沈彤的眼睛顿时亮了,她问道:“后来呢?”
“没有什么后来,黄氏疯疯颠颠,一会儿说自己是王母娘娘,一会儿又让杨锋还她女儿,闹得不可开交,无奈之下,只好又把她关进箱子里了。”萧韧一边说,一边留意着沈彤脸上的神情。
她神采奕奕,目光中却没有丝毫的关切。
那是她娘啊,她口口声声要来救她娘,可是她娘就被关在杨锋的书房里,今天还见过杨锋,难道她就不担心杨锋恼羞成怒,对她娘下手吗?
第七十八章 雪夜(二)
“你不担心?”萧韧问道。
“担心啊,所以我现在要去看看,你一起去吗?”沈彤边说边向窗户走去。
萧韧眯起眼睛,注视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跟着她从窗子里跳了出去。
......
德善最讨厌下雪天。
他净身的那天,天空中飘着雪花,雪不大,落到地上就化了,片刻后,地上便结了一层薄冰。
他就是踩着一地的薄冰,被推到净身房里的,给他净身的太监姓刘,都叫他刘一刀。
那年德善十五岁,像他这个岁数才净身的很少。这种事情,年纪越小恢复越快,同一批净身的小内侍都把身子养好的时候,德善依然躺在炕上不能起身。
他躺了整整一个月,以为自己从此就要废了。
有一天夜里,有人找到他住的地方。
这里是给刚刚净身的人休养身子的地方,净身之后是不能直接进宫的,要在这里养好身子,再由专门的人教导后,才被送进宫里。
那人从怀里掏出两个小瓷瓶,把里面的药粉洒在德善那处地方,那人临走时,把瓷瓶连同里面的药全都留给了他。
“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帮我?”德善问道。
“青江道人的关门弟子流落至此真的很惨,好在你是个有福气的,皇后娘娘要见你。”
那人说完就走了,从此以后,德善再也没有见过他。
十天后,他的身体终于养好,他见到了皇后娘娘,再之后,他就到了护国公府。
他是青江道人的关门弟子,青江道人文武双全,出家之前曾为帝师。
太祖皇帝拥兵而起,青江道人带领门下弟子数次行刺太祖皇帝,其中一次致使太祖皇帝身受重伤,从此以后落下命根,青江道人最终在一次刺杀中死于乱箭之下。
太祖登基后,传言拥立前朝遗孤,在南边建立后晋小朝廷的,就是青江道人的弟子。
太祖皇帝恨死了青江道人,他派人烧毁了青江道人曾经修行的道观,派定国公萧渊荡平青江道人的余党。
而他德善,就是青江道人的关门弟子。
那年他只有五岁,战乱之中失去双亲,被青江道人捡去收在门下。
他跟着青江道人的时间并不长,那时青江道人东奔西跑,一次次行刺太祖皇帝,根本没有时间教导他。
德善是跟着师兄修行的,他天资过人,是练武奇才,对于内功心法也是心得,可惜生在乱世,否则一定能成为武学大家。
后来师傅死了,师兄们也死了,道观被毁,朝廷四处捉拿青江余党。
他流落到了京城,京城里迎来了新的皇室,古老的皇宫新旧交替,正在采办宫女和内侍。
他咬咬牙,就净了身,原以为从此以后再无人知晓他的过去。
可是他还没有正式进宫,杨皇后就找到了他。
转眼三十五年过去了,德善也从当年那个十五岁的小道士,变成了现在的善爷。
德善背着手,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儿。
雪花落到他的头发上,肩膀上,但也很快就化了,如同他那不为人知的过往,消失无踪。
“善爷爷,酒给您温上了,您快进来暖暖身子吧。”一名俊俏小厮从西厢里出来,满脸是笑。
德善仰头望天,雪小了,星星点点飞洒而下。
有脚步声传来,德善望向穿堂,来人是张四儿。
“善爷,世子爷打发人过来,请您过去一趟。”张四儿笑着说道。
“这么晚了,世子爷有什么事?”德善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声音是一如既往的阴阳怪气。
“来的是世子身边的雨墨,他说世子爷下午时进过宫,或许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有吩咐呢。”张四儿陪笑说道。
“嗯,好吧。”德善伸出一只手,那名俊俏小厮连忙递上自己的胳膊,德善把手搭在小厮的胳膊上,另一名小厮闻声跑出来,把一件狐皮连帽大氅给他披上。
张四儿毕恭毕敬地让到一旁,看着德善和那两名小厮走进穿堂。
忽然,德善转过身来,看着依然站在雪中的张四儿:“昨儿个那个崽子问清楚了吗?叫啥名儿,几岁了?”
张四儿在心里骂声娘,脸上都是悔恨,狠狠敲了自己脑袋一记:“哎哟,您瞧我这记性,今天送五老爷的时候哭傻了,把正事儿都给忘了,明儿一早我就去问。”
“嗯,不用问了,直接把人给我领过来,我自己问问。”说到最后一个字,德善已经走得远了。
张四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可是很快胸口又堵了起来,像是吞了一团苍蝇,恶心得不成。
雪越来越小,渐渐的,雪变成了雨,细细密密,雨中夹杂着小小的冰粒子,打在脸上沙沙的,很不舒服。
张四儿学着德善的样子抬头看天,他的身子还保持着刚才的样子,脸对着通往前院的穿堂,背对着书房。
此时此刻,除了夜空中飞洒的细雨和冰粒子,他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
有门锁被打开的细微咔嚓声,有雕花木门推开时的吱扭声,张四儿微微蹙眉,七少是从哪儿学来的撬锁功夫,这手脚也太麻利了。
萧韧不会开锁,他只会用刀把门给劈开。
锁是沈彤打开的,用一根发簪,轻而易举就给打开了。
这是一门手艺,是在死士营里学来的。
行刺也好,暗杀也罢,如果次次都要劈门,再多的死士也不够去死的。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闪进了书房,他们似乎没有看到背对他们伫立在雨雪中的张四儿。
张四儿当然也没有看到他们。
两口箱子依然摆放在屋子正中,沈彤看看这两口箱子,她有些好奇,其中一口是那位太太,另一口里会是什么呢?
“开啊,把箱子的锁也打开。”见她迟迟未动,萧韧催促道。
箱子并没有被移动过的痕迹,沈彤走到昨天打开过的那口箱子面前,把簪子捅进锁孔,啪哒一声,铜锁就被打开了。
箱子用的是上好樟木,漆着黑漆,镶着镙钿,箱盖上雕刻着精美的八仙过海。
萧韧走过去,和她一起抬起箱盖......
第七十九章 密室(绝望的星儿10000点加更)
箱子里空空如也!
沈彤和萧韧面面相觑,两人几乎同时扑向门口,可是已经晚了,院子里传来张四儿的惨叫声,那是临死前拼尽所有力气喊出来的。
他在示警!
书房的门紧闭着,隔着厚重的木门,依佛可以看到德善正在一步步走近。
“你的情报里确定沈太太没有离开这间屋子?”沈彤问道。
“确定。”萧韧不是只有张四儿一个内线。
“你确定情报是真的?”沈彤又问。
没等萧韧回答,门外有人说道:“里面的,出来,让爷爷看看,哪来的?”
声音尖利,这是德福。
杨锦程的确让阿墨来传信,让德福到他那里去一趟。
但却不是说的现在,而是一个时辰后。
因为德福知道,这个时候杨世子正在忙着另一件事。
张四儿来传话,德福假装出去,却又折了回来。
是,这是一个口袋,一个被他张开了的口袋。
他要看看钻进口袋的会是谁。
在那个要钻口袋的人还没有出现之前,这个园子里的人,除了老公爷和他,谁也不能相信。
所以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果然,那个帮手出现了,居然是最会说话最会办事的张四儿。
此时此刻,那两个钻进口袋的人就在书房里,给口袋收口的时候到了。
沈彤和萧韧不敢出去,德善也不会贸然进来。
隔着那道门,门里的人和门外的人在僵持。
其实也只是瞬息之间,但这一瞬却是双方的杀局。
听到动静的侍卫迅速围在书房四周,灯光、刀光在暗夜中闪烁。
“你确定情报是真的?”沈彤又问。
千钧一发的关头,她还在追问箱子里的女人是否出去过。
“确定。”萧韧沉声说道。
沈彤的目光在屋内的墙壁上扫过,她看到了一幅画。
画上是一个骑在牛背上的女子。
沈彤不懂丹青,看不出画得好还是不好。
这是杨锋的书房,博古架上古董、玉雕、西洋钟摆得满满琳琅满目,摆得满满。
可是偌大的书房里,却只有一幅画。
这幅画虽然看上去有些年头,但绝不是古画。
如果没有人看到那女子离开这间书房,她就还在这里,那么这间书房里就应该有密室。
沈彤快步走到画前,掀开那幅画,刷得雪白的墙壁上现出一道门,那门的长宽比那幅画略小,被画挡得严严实实,也不知道是先有的这道门还是先有的那幅画。
萧韧打死也没有想到这里居然藏着一道门,他拍拍沈彤的肩膀,两人一先一后钻了进去。
暗门从里面关上,那幅画重又垂下,画上的放牛女巧笑嫣然。
萧韧和沈彤原以为里面会是一间密室,可是没有想到,等待他们的是长长的石阶。
没有灯,伸手不见五指,萧韧掏出身上的夜明珠,微弱的珠光中,两人顺着石阶疾步奔跑。
身后有呼喝声传来,是德福追进来了。
这里是密道,恐怕也只有德福一个人进来。
沈彤和萧韧都是孩子,身量尚未长成,好在身手敏捷,也不知跑出多远,前面有了灯光。有门,灯光是从门缝里透出的,他们没有犹豫,一脚踢开了门。
与其说是密室,不如说是雅室,精致的宫灯,琉璃的花瓶,墙壁上甚至还有做工考究的假窗子。
听到动静,屋中少年缓缓转身,他一袭竹白,宽袍广袖,乌黑的发,白皙的脸,长眉凤目,面如冠玉。
他转过身来,先是看到被踢坏的门,接着又看到一大一小两个小厮,气如斗牛,他没有躲闪,也没有如临大敌的戒备。
他平静地看着来人,轻声问道:“你们来杀我?”
这是密室,除了祖父、父亲和死去的五叔,就只有他和德福能够进来。
所以,这两个打扮成小厮的人,不会是真的小厮。
虽然,他们看上去都还是孩子。
“杨锦程?你怎么在这儿。”沈彤讶异,但她立刻就明白了,难怪德福没有上当,因为杨锦程在这儿,他又怎会让德福去见他呢。
沈彤的目光绕过杨锦程,看向他身后。
屋子里还有一个人,那人蜷缩在太师椅上,头缩在肩膀里,看不到脸面,只能看出那是个女子。
“你认识我,你是......”眼前的小孩有点面熟,杨锦程一时想不起从哪里见过。
“世子爷,小心刺客,快快闪开!”身后传来德福的声音,他的声音尖锐刺耳,在空寂的密道中传出很快。
人未至,声先到。
沈彤和萧韧腾空而起,一个扑向杨锦程,另一个则扑向杨锦程身后的女子。
沈彤把女子深埋着的下巴托起来,她看到了那女子的脸。
这是一个中年妇人,目光呆滞,冲着她展颜一笑。
沈彤转身就跑,看都没看按着杨锦程的萧韧。
屋外,德福已经追来,沈彤拔腿就向德福跑去,德福直到这时,才看清他一路追来的,竟然是个小孩。
娘的,哪里来的小兔崽子!
德福一怔之下,脚下的步子就缓了下来,仅仅一步之遥,那个小孩就如同壁虎爬上了石壁!
石壁上也有一道石阶,刚刚进屋之前,她就看到了这道石阶,她毫不犹豫地向上跑去。
德福正要追上去,迎面有风声传来,接着,一团重物向他飞了过来。
借着屋里传出的灯光,德福隐约可以看清,这是世子爷杨锦程。
他连忙伸手接住,就在他双手接住杨锦程的一刹那,一个人影在他身边一闪而过,也攀上了那道石阶。
待到德福把手里的杨锦程放下,想要去追时,哪里还有那两个小崽子的身影?
石阶尽头没有路,沈彤心里一动,伸手推了推头顶的石板,触手之处有松动,她再一用力,石板被推开,她钻了出去。
四下漆黑,她不知这是哪里。
但她没有时间停留,她飞快地向前跑去。
没跑几步,一阵骚臭味扑面而来,脚下像是踩到了什么......
原来是这里啊!
沈彤松了口气,身后忽然有掌风传来,她还没有回头,脑袋上就挨了一记。
“臭小子,敢丢下我一个人逃跑!”
刚刚她从下面上来时,没有把石板放回去,萧韧也从乃至里爬了上来。
沈彤顾不上和他计较,她低声说道:“这是你睡觉的那个山洞,我们快跑!”
第八十章 走水(月票150加更)
“等等。”萧韧转身,把石板盖好,一回头,沈彤不知从哪里搬来一块大石头,正喘着粗气站在他身后......
萧韧把石头接过来压在石板上时,清清楚楚看到沈彤的身子晃了晃,险些摔倒。
她只有八岁,那块石头对她而言太大也太重了,
“小心压得你不长个子了。”萧韧说完,想起沈彤好像也这样说过他,他咬咬牙,对自己很不满意,显得他睚眦必报了,她一个小孩,配吗?
走出山洞,萧韧便向库房跑去,他来过这里,沈彤找的那个小窝看上去很舒服。
身后传来呼喊声:“走水了,走水了,碧波园走水了!”
萧韧转身,就看到沈彤正向相反的方向跑去,双手拢在嘴边,喊得声嘶力歇:“走水啦,快救老公爷!”
几只寒鸦被惊得飞起,拍着翅膀飞进黑夜。
寒雨夹着冰粒纷纷扬扬,喊声划破夜幕,满园皆惊。
萧韧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绕过假山,消失在他的视野。
萧韧深吸一口气,也把双手拢到嘴边:“快去救火,快去救火!”
一大一小两个稚嫩的身影在黑夜里奔跑,一扇扇窗户从里面推开,接着,人们从四面八方蜂拥而出,走水啦,救火啦,碧波园里走水啦。
天啊,那是碧波园啊,老公爷的园子。
那园子位置偏,离得远,站在这里看不到火光,可是这会儿怕是已经烧起来了吧。
护国公府毕竟不是寻常人家,危急关头管事们还是有条不紊,指挥下人们拿了水桶往碧波园奔去,好在碧波园三面环水,就地就能取水,只是这会儿冻了冰,不过那冰结得不厚,用扁担就能敲碎。
越来越多的人被惊动,越来越多的喊声在夜空中回响。
住在前院的府卫全都过来了,当值的不当值的有六七十人。
可惜护国公府占地辽阔,很多府卫都在别处,一时半刻得不到消息。
护国公府沸腾起来了,真是多事之秋啊,五老爷尸骨未寒,老公爷的园子就走水了,这是怎么了?老天爷不是一直都在眷顾着护国公府吗?大小姐开春就要进宫了,现在不能再出事啊。
德善气急败坏地从山洞里出来,出洞的时候,他刚推开上面的石板,就有一块大石头滚落下来,洞口狭窄,他避无可避,大石当头砸下,他急忙掉头滚落石阶,那石头跟着掉进洞去,在石阶上滚了两下,这才消去下坠之力。
即便如此,德善的脸上还是留下几道划痕,那是躲避大石时被粗砾的石阶擦伤的。
虽然已逾五旬,但德善保养得宜,白面无须,皮肤如女子般细腻。
因为他长得白,这几道划痕就显得特别明显,护国公府里早已灯火通明,德善顾不上阻止要去救火的家丁们,他在人群里穿梭,头发散乱,脸上血迹般般,狰狞而凄惨。
有人认出了他,惊呼道:“善爷受伤了,快,善爷受伤了!”
善爷?
德善?
老公爷身边的德善,碧波园的大主管德善啊!
是啊,就是德善啊,德善虽是奴才,可是派头比起府里的老爷们也不差,仙风道骨宛若嫡仙一般,可现在满脸是血,都要认不出来了。
这是从碧波园里逃出来的吧,碧波园的火太大了!
也只是安慰几句,更多的人往碧波园而去。
累了一天的三老爷杨俭、四老爷杨讷,连斗篷都没穿,披着袍子就跑出来了,衣裳都被打湿了。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人群里响起:“三老爷,小的刚从碧波园过来,还是去请五城兵马司吧,咱们的人手不够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对啊,平时养着五城兵马司的那群少爷兵干嘛的,用他们的时候到了。
“快,来几个人出府通知五城兵马司,让他们来救火,这种事情不叫他们,我们的人哪里够用!”
三老爷一声令下,立刻就有人往府门而去,这是大事,当然要通知五城兵马司。
“快看,火,火啊!”
有人尖叫,有人去看,果然有火光,冲天的火光。
“那不是碧波园的方向,还有地方走水了。”
“是后宅,是后宅!”
后宅也走水了?后宅里除了老夫人和世子夫人,还有大小姐,未来的皇后娘娘啊!
“快去报官,快去,余下的兵分两路,老四,你带人去后宅,其他人跟我去碧波园!”
三老爷带头往前跑去,身后好像有人在喊“不要去”,混帐啊,不要去救火吗?你是想死吗?
德善喊得声嘶力竭,他的声音被更多的声音淹没,隐约之中,他看到有人往府门的方向去了,那是去报官的,报官要用这么多人吗?怎么还有小孩子?
小孩子!
“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呼喊声响彻夜空,德善徒劳地向大门追去,前面的人不知说了什么,几个人迎上来拦住他:“善爷,让小的们去就行了,您受伤了。”
德善再去看时,那两个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德善气急败坏,奶奶的,哪里来的两个小畜牲,整个晚上,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张四儿?
早知道就留下张四儿的狗命好好审审了,自己一掌拍下去,张四儿的五脏六腑都被震碎,早死了。
......
护国公府的热闹持续到半夜,因为真的走水了,只不过不是在碧波园,而是在后宅,离大小姐杨兰舒的院子不远,一棵老树被烧了,好在抢救及时,又是雨雪天,只烧了一棵树,没有连成片,更没有波及大小姐的院子。
这是一场虚惊,只是虚惊。
但这是被人算计后的虚惊。
是谁第一个说走水的?
没人知道,只是听到有人在喊,接着就是越来越多的人在喊,接着前院里的家丁和兵卒全都出动了。
三老爷杨俭和四老爷杨讷土头灰脸,是他们指挥人去救火,也是他们派人去请五城兵马司的。
明天早上,护国公府的笑话就能传得街知巷闻,五城兵马司的这些闲得蛋疼的家伙,正愁没有乐子可讲呢。
第八十一章 细作(三更)
德善气急败坏,他低眉垂目跪在杨锋面前:“老公爷,是老奴失手,老奴一定把那两个小兔崽子抓回来。”
“两个孩子啊。”如果是别人说的,杨锋一定不会相信,可是这话是德善说的,杨锦程也见到了,的确是两个孩子。
护国公杨敏眉头深锁:“如果是刺客,谁会派两个孩子来行刺?”
“不是刺客,他们是冲着沈家女人来的”,德善说道,“他们直奔书房而去,不会是为了行刺。”
“可是他们并没有救走黄氏,当时他们是有机会救人的,可他们没有。”开口的是杨锦程。
密室之中的事情,没人比他更清楚,当时他被那个少年制住,而那个更小的孩子是扑到黄氏身边的。
他们要救走黄氏,有难度,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无论是沈家还是黄家,都没有来救人的能力了,这两个孩子不会是沈黄两家的人。”杨敏说道。
“沈家门生故旧有很多,刚开始的一两年或许还有人愿为他们两肋插刀,可是八年啊,哈哈,八年啊,读书人最缺的就是血性,口诛笔伐也就罢了,谁会真的来送死呢。”四老爷杨俭说道,立刻便招来三老爷的一记眼刀子,在碧波园里,哪里轮得上他们说话。
“是啊,不会是他们。”杨锋捋着胡子,悠悠说道。四老爷松了口气,伯父没有斥责他。
“如果不是和沈家相关的人,那他们就不是来救人,而是要灭口。”杨敏说道。
“不会,灭口比救人更容易,如果他们要灭口,在密室里已经把黄氏杀了。”杨锦程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当时的情景,那个孩子应该不超过十岁,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或许他们早就潜进府里了,自己曾经见过也有可能。
护国公府里,这个年纪的小厮一抓一大把。
不是救人的,也不是来灭口的,更不是来行刺的,这两个小子究竟是干什么来的,更重要的,他们背后是谁?
谁会派两个孩子过来?
“会不会是他们自己来的,没有人支使他们。”杨锦程说道。
“怎么可能,谁家孩子这么大胆,再说,德善不是也说了,他们有同伙的,府里有内应,那个什么张四儿,我也认识,在府里好几年了吧。”四老爷终是没有忍住,又开口了。
张四儿是府里的侍卫,能说会道,上上下下处得都好,人缘好了,提拔得也快,去年就在一群侍卫中脱颖而出,调到碧波园里当差了。
护国公府早就不从外面采办丫鬟小厮了,这几年府里的下人用的都是家生子。随便拉出一个,就能查出他往上三代。
丫鬟小厮如此,侍卫虽然没有家生子一说,可也是知根知底的。
“张四儿大名叫张之化,他是老张头的侄孙,和老张头一样,是青阳府人氏。”张四儿是碧波园的侍卫,德善对他的来历很清楚。
青阳府人氏。
杨家的祖籍就在青阳府。
老张头曾是老公爷杨锋的马夫,跟着杨锋南征北战。
老张头是去年死的,张四儿进府的时候,老张头还健在。
老张头不会有问题,可张四儿......
杨锋只觉眼皮发酸,老了,真的是老了。
他闭目养神,众人谁也不敢再说话,屋内落针可闻。
良久,杨锋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眸子在屋里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这是他的子侄,是他的孙儿,是他的忠仆。
“让人到青阳府好好查查,老张头有没有侄孙。再在府里一个个的查,有一个张四儿,是不是还有王四儿、李四儿。”
有人闯进府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府里还有内应;
府里有内应也不是真可怕,真正可怕的是那内应的来历。
老张头啊,他信任了一辈子的人,虽然只是一个小人物,但是这个小人物却在他身边几十年。
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若是连护国公府里也有了探子细作,这才是最最可怕的。
杨捷南下的消息捂得那么严,可还是泄漏出去,以前一直认为这消息是从飞鱼卫里漏出去的,现在看来,根源会不会就在府里?
不能想下去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查,把府里的细作查出来!
杨锋的目光最后落到墙上的那幅画上,画上的女子笑得恣意,真是如花似玉的好年华,太皇太后的好年华。
那两个小子居然知道这幅画后面藏着密道!
知道密道的人并不多,除了死去的杨捷,也就屋里这几个人。
其中老三和老四还是今天才知道的。
不,或许他们早就知道了。
那两个小子可能是从张四儿口中得知的,张四儿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德善吗?
不可能,德善不会把这么隐密的事情告诉他的。
但是如果老三和老四早就知道了,他们会不会告诉张四儿?
不用专门告诉,老四贪杯,多喝几杯就喜胡说八道,这也是一直没有被委以重用的原因。
如果他无意中知道这条密道,被张四儿趁着酒劲儿套出话去......
杨锋看着侄儿们的目光渐渐冰冷起来,他重又闭上眼睛:“都出去吧,别闲着,全都去查。”
杨敏道:“父亲放心,就是把京城挖地三尺,我也要把那两个小子找出来。”
“哼,你们啊,真是想当然,那两个小子能够大模大样在你们眼皮底下溜走,这会儿还会乖乖地留在京城等着你们去抓吗?他们在护国公府有内应,在京城就没有吗?我让你们去查,不是让你们去找这两个小子,而是让你们去找他们的同伙,查出他们背后究竟是什么人!”杨锋声如洪钟,一改方才的疲惫。
杨敏连连称是,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那是两个孩子,往哪儿一钻谁能找到,这几个月来,京城里来了很多流民,多出两个孩子谁会注意?
重要的不是那两个小孩子,而是他们背后的人。
“会是秦王吗?”说话的是杨锦程。
没人应声,会是秦王吗?秦王的人马前两天刚刚离京,他们是来接世子灵柩的,一群府官和内侍,手无缚鸡之力弱不禁风,长途跋涉让他们满脸病容,这些人中会有刺客吗?不,不是刺客,是细作,这些人里有小内侍,可是比起那两个孩子还是大了些,到京城接世子灵柩这是大事,当然不会派年纪小的内侍过来,所以最小的也有十三四岁。
第八十二章 可恶的小孩(四更)
“是秦王派你来的吗?我不信!”
沈彤也在问萧韧同样的问题,不同的是,她是自问自答。
她不信,她不信他是秦王派来的。
“你信不信无关紧要。”萧韧手里摆弄着一根哭丧棒,这东西挺好玩。
这是棺材铺,不但卖棺材,也兼卖寿衣,扎纸人纸马,东家是柳州来的,姓方,铺子的名称就叫柳州方记。
这家铺子已经开了几年,算不上老字号,可却是最贵的。
棺材铺里最便宜的寿材也是五百两起价,最贵的一副开价五千两。
可想而知,铺子的生意并不好,但是也不差,一年里总能卖出四五副棺木,算是一本万利。
“好吧,你不想说,我就不问。咱们的合作到此结束,天亮我就走。”沈彤没去看萧韧,她嫌辣眼,前世的萧韧决不会去玩哭丧棒的,真幼稚。
她说她要走?
萧韧扔下哭丧棒,径自走到沈彤面前,居高临下,目光冷冷,这倒是有几分前世的样子了。
“你答应过我,要跟我回西北。”他说道。
“是啊,我答应过你,可是那是有条件的,条件就是你帮我救出我娘,可是我娘救出来了吗?”沈彤反问。
说起这个,萧韧就想冷笑,从护国公府跑出来已经两个时辰了,你直到现在才想起你娘?
“我带你见到你娘了吧,我还帮你治住了杨锦程,是你自己没有救人,我还没让你解释呢,你究竟是谁?”萧韧质问。
“我是谁?沈彤啊,坐不改名,行不改姓,我就是沈彤。”沈彤扬起头来,萧韧已经开始窜个子了,她才到萧韧腋下,此时萧韧站着,她坐着,要扬起头来,才能和萧韧对视。
“你是沈彤?为何不救你娘?”萧韧说道。
“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沈彤没好气,除了芳菲,她不喜欢和任何小孩子说话,当然,芳菲也不会像萧韧这样没礼貌。
“与我无关,我们击掌结盟,救你娘的事,就不是你自己的事,我也有份,今天你不把话说清楚,别想活着离开京城。”站在一堆纸人纸马中的小少年,唇红齿白,却又面如寒霜,沈彤觉得他和这一屋子的纸人纸马很般配。
“可我没本事,救不出来啊,你本事大,你怎么没救?”沈彤笑嘻嘻地说道。
说起这个,萧韧就生气,当时他把杨锦程按住,可这个小东西却掉头跑了,跑得比兔子都快,如果不是他急中生智,把杨锦程当做暗器扔向德善,他就被德善堵住了。
太可恶了,这个小孩太可恶了。
“好,你可以不说,但是你必须跟我回西北。”这是执念,他一定要把这个小坏蛋带回西北,小坏蛋跑得太快,那就找个笼子,把她装进笼子里,不行,她会开锁,笼子关不住她,那就用牛皮绳捆了,放在马背上,大不了他辛苦一些,一路之上亲自押着她。
想到这里,萧韧心里的烦闷一扫而光,这个世界也是很美好的。
沈彤掩着嘴打个哈欠,她四下看看,没有看到能睡觉的地方,有些怀念杨家库房里的架子床和蚕丝被了。
“睡哪儿?”她问。
还想睡觉?
萧韧没理她,转身走了出去。
沈彤连忙在后面跟上,这家棺材铺就是秦王在京城的联络点吧,萧韧是秦王的府卫指挥,他来这里一定吃得好住得好。
果然,棺材铺后面是个院子,院子的角落里还堆着锯沫和刨花,这是平素木匠们打棺材的地方。
院子里有一拉溜平房,这是伙计和匠人们住的地方,一个又白又胖的中年人,满脸是笑地迎上来:“七少,我让人准备了热水,您洗个澡,好好歇歇。”
他又看向跟在萧韧身后的沈彤,换了一副和蔼可亲得发腻的口气:“小兄弟,自己在一个屋睡觉害不害怕啊,我养了一只猫,要不让它给你做伴儿?”
噗,萧韧笑了出来。
老方走眼了吧,那小坏蛋会不敢一个人睡觉?这世上还有她不敢做的事吗?
听到他的笑声,沈彤的眉头动了动,这个笑声,她听到过。
在哪儿听到的?对了,肉包子,芳菲要去买金子馅的肉包子,一个小乞丐嘲笑她,就是这个笑声。
她笑眯眯地打量起萧韧来,你如果是秦王派来的,我就把名字倒着写。
秦王会派自己的府卫指挥来京城扮乞丐?再混进护国公府去?
就像在运河上伏击杨捷一样,这是萧韧自己的主意。
她笑着对老方说道:“谢谢大叔,我不用猫做伴儿也敢自己睡,有肉包子吗?我想吃肉包子了。”
“肉包子啊,有,不过是白天剩下的,我这就让人给你们热热去。”老方兴冲冲地走了,今天他很高兴,七少来了,家里来人了。
萧韧转过身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沈彤,良久,他不屑地说:“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两个傻妞里的一个。”
傻妞?
沈彤张张嘴,竟然不知道要如何反驳。
萧韧憋着笑,大步流星走进老方为他准备的房间。
肉包子是猪肉大葱的,沈彤不挑食,她也是真的饿了,拳头大小的包子,她一口气吃了四个。
护国公府在办丧事,就连包子也是素馅的,还是肉包子好吃些。
沈彤吃饱喝足,又用热水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她躺在炕上时,才把今天晚上的事情想了一遍。
那个女人不是母亲!
虽然她把一切都忘了,但是老天开眼,让她在坠下山崖的瞬间想起了母亲的样子,后来她在京城万箭穿心时也见过母亲,那时的母亲苍老憔悴,早已不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可是那就是母亲,千真万确。
而今天在密室里见到的女人,也千真万确不是母亲。
她不知道那是谁,她也没有兴趣知道,她只知道,在路上她曾经猜测过的事情,成为了事实。
飞鱼卫在柳家湾带走的女人,不是她的母亲。
在飞鱼卫把人带走之前,在家里着火之前,母亲就被掉包了。
和她一样,被人调包了。
第八十三章 常识
这一夜,沈彤睡得很不安稳。
老方见他们冒着风霜雨雪跑过来,担心他们受寒,除了让他们泡了热水澡,还把炕头烧得很热。
活了两世,沈彤都是在南边长大的,她睡不惯热炕。半夜醒了喝了半壶凉透的茶水,这才舒服一些。
可是再回到炕上,她却睡不着了。
冬日夜长,屋里没有沙漏,估摸着快天亮时,沈彤听到外面有了动静。
门外就是棺材铺后面的院子,想来是伙计们已经起来忙碌了。
沈彤坐起身来,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这是老毛病了,晚上吃得多,早上就饿得更早,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毛病。
她拿起放在炕尾的衣裳,居然还没有干透。
她点亮炕边的小灯,穿着中衣下炕,又觉得有点冷,便把被子折了折裹在身上,走到门边,她想找伙计要个火盆,把衣裳烘干。
木板打开,一股凉意扑面而来,沈彤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外面天还黑着,一个人就站在她的门外。
这里是西北军在京城的联络点,守卫一定严密,沈彤凝神看去,借着屋里微弱的灯光,她看清楚了,门外站着的居然是萧韧。
萧韧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开门,他也吓了一跳。
他从怀里掏出那颗珠子,像当铺朝奉审视物件儿似的,用珠子把沈彤从头到脚照了一遍。
看到用被子把自己裹成蚕茧的沈彤,他皱眉:“你连被子也卷走?”
“啥?”沈彤被他用珠子照得火起,听他说得没头没脑,只觉小孩子真是烦啊。
“我说过,除非你死了,否则你别想活着离开京城。”夜色中,萧韧语声冷冷。
沈彤明白了,原来萧韧出现在门外,不是巧合,他是在埋伏,守株待兔,等她逃走。
有病吧!
京城的包子吃多了,闲(咸)的。
“我的衣裳昨天淋湿了,现在也没干透,拜托,给我拿只火盆来,我要烤衣裳。”
木门砰的关上,把萧韧关在了门外。
直到天亮,火盆也没有拿过来,好在炕上也没有那么热了,沈彤美美地睡了一个回笼觉。
她醒来时,天光大亮,她拿开窗子,雨和雪都停了,今天是个大晴天。
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沈彤重又裹了被子下炕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满脸笑容的老方。
“小兄弟,这有两身衣裳,你换上吧,昨儿个穿回来的那身交给我,这衣裳不能留,要赶紧烧了。”
沈彤看到他手里捧着的除了一个包袱以外,还有另外一身衣裳,捆衣裳的那根孝带子尤其显眼,这是萧韧的衣裳,和她那身一模一样,是杨家小厮的衣裳。
她谢过老方,关门换了衣裳。
衣裳簇新,湖蓝色的棉袍子,宝蓝色的棉斗篷,很合身,应是按照她的身量连夜买来的成衣。
昨天他们回来时街上早就宵禁,也不知老方是从哪儿买的。
换好衣裳,洗漱妥当,用了伙计送来的早点,沈彤走到院子里,立刻就有两个伙计放下手里的活计跟上来,沈彤笑嘻嘻地对他们说道:“我不跑。”
两个伙计有点不好意思,其中一个抓抓脑袋,笑着说:“咱们这是棺材店,不是家里要办丧事的,一般人都不敢进来,哥儿还是回屋待着,免得给吓着。”
“哦,昨天我来的时候,只看到纸人纸马,没有看到棺材,有打好的新棺材吗?”沈彤问道。
两个伙计不知道她问这个干嘛,倒也没有瞒她,指指对面的厢房:“那两间屋里放的都是寿材,有客人来的时候,就领到里面看。”
“哦,好的,那我进去看看。”没等两个伙计反应过来,沈彤已经快步走了过去。
这两天又是下雪又是下雨,屋子里潮气重,这会儿天晴了,库房的门窗全都打开着,正在散潮。
沈彤走进去,入目便是一具具崭新的棺木。
两个伙计被她那句“我不跑”给唬住了,这会儿跟也不是,不跟着也不是,只好踮着脚尖伸长脖子,远远地看着。
沈彤在库房里走了一圈儿,最后在一具黑漆棺木前停下。
她不懂木材,也分不了这些棺木孰好孰坏,她是随便选了一具。
木料很沉,她费了些力气才把棺盖移开,然后就从移开的缝隙里钻了进去......
“七少,那位小哥进了放棺木的仓库!”
“七少,那位小哥钻进棺材里了!”
“七少......”
萧韧大步流星走进库房,棺盖从里面拉上,就被萧韧一把推开。
沈彤正直挺挺躺在棺材里。
“你不想活了?”萧韧嘲讽地问道。
“就这副吧。”沈彤道。
“什么啊?”这个臭小孩又在耍什么花样,她要干什么?
“我说就这副吧,我觉得这副挺好的,木头还有香味。”沈彤吸吸鼻子,也不知这是什么木头,买棺材的死人真有福气,住进坟墓里还能香气缭绕。
萧韧居高临下,俯视着棺材里的那张粉团子似的脸蛋,冷冷地说道:“我不喜欢,换一副。”
说完,他转身就走,走得很快也很急,这个臭小孩,什么都让她想到了,讨厌死了,到西北以后,还是和老蒋说说,把她关进地牢里吧,免得她玩花样。
......
沈彤果真换了一副。
当她和萧韧一起躺进棺材里时,她又吸了吸鼻子,这一次的木料没有香味,她有些小小遗憾。
萧韧闭上眼睛,待到老方从外面把棺盖钉上后,萧韧又睁开了眼睛,他对沈彤道:“如果要开棺,你就到我脚底下待着。”
萧韧和沈彤都还是孩子,身量尚未长成。这么大的棺木,两人可以并排躺下,可是从没有两个人合用一个棺材的道理,若是被人查到,露出来的也只能是一个脑袋。
“为什么要让我到你脚底下去,你到我脚底下不行吗?”沈彤不满地道。
“你太小,小孩用的是小棺材,让人看到一个小孩躺在大棺材里,会露馅的。”
萧韧一本正经地说道,说得很有道理。
他想了想,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是如何猜到我们会利用棺材出城的?”
沈彤闭目养神,嘴里嘟哝道:“常识。”
常识?
藏在棺材里出城已经变成常识性的计谋吗?
第八十四章 城门有少年
人声噪噪,刀枪闪闪,铠甲烁烁。
城门前加强了守卫,以前只查进城的,现在则是进城出城全都查。
尤其是小孩和少年,上至十四五,下至四五岁,被士兵押着排成长队,一个白面无须的锦衣人挨个辨认。
他们都是孩子,有的是跟着家里长辈,有的是跟着随从,还有些年纪小的,是硬生生从乳娘怀里抢过来的。
城门前到处是哭声,小孩尖锐响亮的哭声,少年人压抑委屈的哭声,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抓小孩,这些孩子做了什么?
“不是,都不是,老夫说了,是两个长得很俊俏的孩子,这一大堆,哪个俊俏了?”
虽然杨锋已经交待下去,重点要查府里,可是德善还是不想放过那两个小崽子。
今天守城门的是旗手卫,但是盘查的官兵却是五城兵马司的人。
从出事到现在已经两天了,德善看得眼睛都酸了,小孩子查了不少,可是却不见那两个小崽子的身影。
到了第三天,天刚蒙蒙亮,城门口便挤满了人,有出城的,有进城的,都在等着城门开启。
和前两天相比,人群里已经几乎看不到小孩了,虽说那些孩子被查完就放走了,可是也太吓人了。尤其是那些年纪小的,有的回去就给吓病了。
出城啊,什么时候不能出城?那就不要带着孩子一起出城了。
几驾骡车缓缓走来,纸钱纷纷而落,远远放去一片缟素。
城门口聚集的人们不约而同让出道路,出殡的啊,真是秽气。
北直隶这一带的风俗,出殡都是在天一亮就要起灵,守城门的旗手卫早就见怪不怪,他们的目光在出殡队伍里扫过,有少年人,但是年纪大了些,十八、九岁了,不是护国公府要找的人。
德善还没有到,他到与不到都一样,因为旗手卫和五城兵马司的人,会把那些小孩子带出来看管着,等他到后辨认然后再放行。
无论他是上午来还是下午来,那些孩子都在那里,就是哭死也没有人敢放他们离开。
终于,城门的人看到了两个孩子,都是八、九岁的模样,穿得破破烂烂,没有大人带着,只有他们两个人,重要的是,他们长得都很俊俏。
护国公府那位善爷说了,他们要找的是两个长得俊俏的孩子。
城门的人眼睛越发明亮,冲着面前的那群送殡的挥挥手:“快走快走。”
两个孩子被从排队出城的人群里拖了出来,一个哇哇大哭,另一个连忙哄他,穿着皮靴的大脚踹上去,孩子被踢得飞了起来。
这是打人啊,连孩子也要打!
众人的目光汇集在那个飞起来的孩子身上,没有人敢动,也没有人敢说话,喧嚣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一双手接住了飞起的孩子,孩子吓得止住了哭声,一张小脸煞白煞白。
他被吓坏了,忘记了皮靴踢在身上时的疼痛。
接住他的是一位少年公子。
这公子只有十四五岁,身穿狐裘,腰佩明珠,在这拥挤的城门前,他一袭白衣纤尘不染。
他把孩子轻轻放下,城门的人脸上早就没有了怒气,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热情真诚。
“杨世子,您来了。”
杨世子?
姓杨的?
护国公府的世子爷。
原来是他啊,难怪他敢接下那孩子。
少年微微颔首,指着两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不是他们,放了吧。”
“好好,这就放,这就放”,城门官亲自说道,又指指两个孩子,“你们还不快谢过世子爷。”
两个孩子兴许是吓傻了,神情木然,一动不动。
杨锦程微笑:“好了,让他们走吧。”
城门官挥挥手,示意他们快点走。
一个孩子反应过来,拉着另一个快步离开,两人走出很远很远,把门内门外排队的人群甩到了身后。
先前被踢飞的孩子停下脚步,他转身看向巍峨的京城城楼,轻声笑了:“那就是护国公世子杨锦程啊。”
“辛拾,你管这个干嘛,快点走吧,我们已经耽搁得太久。”另一个说道。
辛拾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眸子里泛出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戾气。
“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他。”他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辛拾,你如果再这样,我就要告诉屠爷了。”另一个孩子正色道。
辛拾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杨锦程,他要杀;关家,他也要杀;屠卫,他更要杀!
会有那么一天,一定会有,害死他家人的那些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马车辚辚,一路前行。
沈彤和萧韧想到能顺利通过城门,可是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
他们躺在棺材里,棺盖被钉子钉上,他们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只能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哭,有人说话。
哭声听得清楚,但是说话声却并不清楚。
他们听到有人在说杨世子。
杨世子啊,杨锦程啊。
也不知又走了多久,这一队出殡的人走进一片林子。
林子尽头连着一片坟地,据说当中有几座几百年的老坟,墓碑早已不见,这些坟茔早成孤坟。
他们从林子里走出来时,已经没有了棺木,还是那群送葬的人,赶着骡车向回城的方向而去。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八骑从林中疾驰而出。
萧韧看一眼独自骑在马上的沈彤,他有些不放心:“这匹马不适合你,太高太大了,你到我的马上来吧,我委屈一点,与你共骑。”
当然委屈了,从这一刻起,沈彤就是囚犯,他要带回西北交给蒋双流的囚犯。
囚犯是不能独自骑马的,不安全,很不安全,会逃跑的。
所以还是捆起来放到他的马上最放心。
“我觉得很适合啊,你看,这匹马很听我的话,我让它向前他就向前,我让它向后它就向后。”
说到向后两个字,沈彤忽然一夹马腹,那马猛的转身,竟然真的向后跑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萧韧没有想到,他的六名随从当然也没有想到。
沈彤逃跑的方向,是向着京城去的方向,她要去哪儿?难道要回去?
第八十五章 村口有人等
马蹄声声,寒雀惊飞,官道之上,几骑纵马弛骋。
眼看只隔半个马身,鲜衣怒马的小少年伸手去拽前面穿着前面那人,手还没有碰到,沈彤反手就是一马鞭,萧韧连忙抽手,怒道:“沈彤,你给我回来!”
沈彤头也不回,催马狂奔,萧韧气极反笑,放慢了速度,六名手下也跟着勒住缰绳,见他们停了下来,萧韧蹙眉:“谁让你们停下来了,追啊,跟着她,看看她究竟要搞什么鬼。”
他就不信了,一个小屁孩,还能翻出他的五指山。
想起蒋双流隔着铁栅栏,和他说起沈彤时,那一脸欲哭无泪的苦相,当时笑得他前仰后合,就连正被王爷关禁闭也忘了,结果被王爷得知蒋双流偷偷去看他,又让他多关了五天。
所以,如果他不能把沈彤全须全尾带到蒋双流面前,老蒋那家伙还不知道会怎么笑他,若是让王爷知道了,他这次偷偷混进杨家的事,就要罪加一等了,说不定不是只关禁闭这么简单了。
自从王爷让他做了府卫指挥,他就已经长大成(人)了,他才不要再让他们把他当成孩子。
沈彤骑在马上,她能感觉到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远,她不怕萧韧知道她要去哪里,这种事情不用瞒他,也瞒不住他。
宽阔的官道上,一人一马驰骋如流星闪电,半里开外,另有七骑不远不近地跟着。
不急,让她跑,我倒要看看她去哪里,有本事就回京城啊,她敢吗?
沈彤当然不敢,她可没有把握还能在杨锦程和德善的眼皮底下再跑个来回。
她要去的地方是三里庄。
三里庄离京城只有三里地,大半个时辰后,沈彤到了三里庄。
按照她和芳菲约定的日子,昨天芳菲就要回到三里庄等着她了。
昨天开始,德善就在城门前抓小孩了,也不知道她那个笨丫头有没有吃苦头。
沈彤在村口下马,她牵着马刚刚走进村子,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没头苍蝇一般向她跑过来。
“小姐,呜呜呜,小姐,你活着,呜,你没死,呜呜,你怎么变成男的了?”
芳菲抱住她,鼻涕眼泪蹭了她一身。
沈彤叹了口气,拍拍芳菲的小脑袋,道:“乖,快去,让人给我弄点吃的,我饿了。”
村口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她可不想生离死别给别人看,何况,她已经看到萧韧和他的随从就站在不远处。
芳菲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带着她去了那位大娘的家里,大娘看到来的是她,松了口气,指着芳菲道:“你可算来了,这丫头天不亮就跑到村口等着你了。”
“芳菲,昨天你出城时被查了吗?”沈彤问道。
芳菲左右看看,见大娘已经张罗饭菜去了,她压低声音说道:“小姐,你猜我是和谁一起出城的?”
“梅胜雪?”沈彤不动声色。
“哎哟,小姐真厉害,你怎么猜到的?”芳菲大眼睛瞪得溜圆,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
沈彤摸摸她的小卷毛:“在这京城里,除了她,还有谁是你认识的吗?”
许安他们没回京城,虾头回京城了,即使看到芳菲,也不会露面。
能让芳菲看到,芳菲又认识的,也就只有一个梅胜雪了。
何况十多天前,她们住在三里庄的那个晚上,梅胜雪也是住在这里的。
“她人呢?”沈彤问道。
芳菲皱起鼻子:“也住这儿。”
沈彤叹了口气,上一次为了不和梅胜雪碰上,她故意睡到日上三竿,等到梅胜雪离开三里庄,她才起床的,她去京城是去办事的,不是和梅胜雪寻偶遇的。
“她问你什么了吗?”沈彤问道。
芳菲得意起来:“小姐说过,见到她时不要理她,我就是没有理她,无论她问什么,我都不理她。后来她冲我挥拳头,我说我家小姐就要来了,你敢打我,我让小姐揍你,她果然就不敢打我了。”
好吧,你真厉害。
这时,屋外传来大娘的声音:“姑娘,有人找你们。”
“是不是许安叔他们来了?”芳菲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不是他们。”沈彤站起身打开了门。
萧韧昂首挺胸走了进来,看看屋子,土炕占了半间屋子,连把椅子也没有。
他只好站在那里,问沈彤:“你就是来找这个傻丫头的?”
一旁的芳菲瞪起了眼珠子,她才不傻,她一点都不傻。
萧韧看都没看旁边炸毛的小丫头,他目不斜视地看着沈彤,目光冷冷。
“也不全是,我还要在这里等几个人。”沈彤道。
“什么人?”萧韧问道。
“我的袍泽。”沈彤说道。
袍泽?
她还有袍泽?
萧韧上上下下打量着沈彤,才到他腋下的小不点儿,一眼就从头看到脚了。
......她知道什么是袍泽吗?
“还要等几天?”萧韧又问。
“十日。”日子是早就算好的,不会错。
“若是他们不来呢?”萧韧讥诮。
“他们会来的。”
外面传来大娘热情洋溢的声音:“姑娘,开饭啦。”
托盘里是两碗热气腾腾的炸酱面,还有两碗清汤,上面飘着碧绿的葱花儿。
他们是天不亮就出来的,全都饿着肚子。
沈彤看到萧韧的眼睛在炸酱面上停了停,又立刻移开。
“大娘,再多煮一碗......”
沈彤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萧韧打断了
“十四碗,再煮十四碗,再要一锅热汤。”
大娘很高兴,转身出去煮面了
芳菲的眼珠子瞪得更大了,她喃喃自语:“这人是猪吗?吃这么多,十四碗啊,肚皮都要撑爆了。”
沈彤别过脸去,不想去看萧韧脸上要杀人的表情。
他还有六名随从,加上他,每个人两碗面。
那六名随从,一般高矮胖瘦,一般英俊威武,他们就是护国公府外,那六个非同凡想的乞丐。
“我让人在这里替你等人,你和你这个傻丫头,吃完饭就和我一起走。”
萧韧冷冰冰地说道,是命令,不是商量。
他已经原谅她耽误行程跑到这里来了,接下来他不会再任她胡闹。
他们必须立刻动身回西北,在这里多留一日,便多一日的危险。
第八十六章 京城有人去
“不。”她甚至懒得多说一个字。
萧韧转身,走到门口,站了一会儿,又转过来,走到沈彤面前。
“好,你牛!”
说完,萧韧又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娘煮好面,四处找人的时候,一个人高马大浓眉大眼的后生跑过来,付了面钱,一个人挑着放着十四碗面的担子走了。
又过了一会儿,后生把十四只洗得干干净净的面碗送回来,大娘拉着他左看右看喜欢得不成,就差留他给自家当女婿了。
芳菲趴在窗户上看了好一会儿,关上窗户跑回沈彤身边:“小姐,那个人带来的人都长得好好看啊。”
当然好看了,王府府卫,秦王走到哪里,他们就跟在哪里,那是秦王的脸面,当然要挑长得好看的。
沈彤已经换上女子装束,一身深深浅浅的红。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芳菲撅嘴,一定又是那个说她是傻丫头的家伙。
她不情不愿地打开门,门外站着梅胜雪。
“沈姑娘,真巧,又见面了。”梅胜雪没把自己当外人,她一屁股坐到炕沿上。
“是啊,真巧。”你在城门前遇到我的丫头,就跟着一起来了,所以哪有那么巧的事。
“沈姑娘为何事到的京城?”梅胜雪没有兜圈子,单刀直入。
“找我娘。”沈彤实话实说。
“哦,找到了吗?”梅胜雪问道。
“找到和没找到有区别吗?我又救不出来。”沈彤的目光有些呆滞,显然这趟京城之行对她打击很大。
梅胜雪是昨天才从京城回来的,她之所以会遇到芳菲,也是因为她们都被城门的人强行留下了。
后来护国公府的人来了,看到这些孩子中有女孩,就把她们放了。
护国公府要抓的是男孩,不是小女娃。
“令堂在护国公府杨家?你是去杨家救人了?城门口要抓的人是你?”所有的事情联系起来,梅胜雪顿时明白了。
“嗯,是我,可惜我没能救出我娘。”沈彤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她的手很小,很白,一看就是从小到大十指不沾阳春水,是娇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的手。
梅胜雪也看了看自己的手,粗糙得已经不像是女孩子的手了。
所以,她冒充小丫鬟到了陶家,蓉娘对她没有半分疑心。
“我也去京城了,我去看望我娘和我的婶娘,还有我的两个姐姐”,梅胜雪苦笑,没等沈彤说话,她就自顾自说下去,“你知道她们现在在哪里吗?我娘和婶娘都给官宦人家当老妈子,她们是官奴,是身份最低的老妈子,她们每天天不亮就要起身倒夜香,然后要把府里上上下下所有的马桶刷洗干净,而我的两个姐姐,她们曾经都和你一样,是养在深闺里的千金小姐,女红针织,吟诗做画,可是她们现在呢,做了官伎!永远都不能赎身,永远都不能从良。”
沈彤抬起眼睛,她的眸子里都是迷茫:“这和我有关系吗?我娘也在别人府里,被装在箱子里,连基本的自由都没有!”
说到这里,她忽然就翻脸了,指着梅胜雪的鼻子吼道:“出去,给我出去!”
她是自幼娇养长大的大小姐,她任性,她脾气不好,她救不出阿娘,她只能冲着无关紧要的人发脾气,使性子,她不高兴了。
梅胜雪不是第一次见到沈彤发脾气了,上次是在柳家湾,沈彤有多骄傲,脾气就有多大,上一次她甚至以为沈彤差点就会杀了她
这一次也如此
梅胜雪没有逗留,转身走出了沈彤的屋子
片刻之后,外面就响起房东大娘的声音:“姑娘,怎么这会儿赶路啊,天黑前找不到宿头的。”
重又趴在窗户前偷看的芳菲跑了过来:“小姐小姐,那谁谁要走了。”
“嗯,我知道。”沈彤说道。
“小姐,她死乞白咧跟我来到这儿,怎么你来了,她就走了呢?”芳菲不明白。
沈彤笑着拍拍她的脑袋:“傻孩子,你不是不喜欢她吗?她走了还不高兴吗?”
是啊,那个讨厌的春鹊,不,是梅胜雪,她走了当然高兴了。
芳菲咧开嘴,笑得没心没肺:“那她是要去哪儿?”
“京城。”沈彤说完就躺在炕上,她其实是笑不出来的。
她望着头顶的承尘,承尘还真是承尘,上面积了一层灰尘。
沈彤忽然心灰意冷起来。
千辛万苦,她来到京城,可是那个人却不是阿娘,阿娘在哪儿,究竟在哪儿。
按照前世的进程,她是在十三年后见到阿娘的。
那时阿娘是个疯疯癫癫的老妇。
十三年后,阿娘在京城。
可是现在阿娘在哪里?
还有那个人,她在哪儿?
从陶家到柳家湾,再到京城,一路而来,她没有见过那个人,她和那个人再也没有过丝毫交集。
或许就在自己在陶家醒来的那一刹那,这一世的很多事情就已经改变了吗?
她没有喝下寒食散,没有被抓进死士营,她的命运已经改变。
那个人呢?也同样改变了吗?
沈彤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小女孩的样子。
前世坠下悬崖里,她想起了阿娘,也想起了那个小女孩。
后来摔得支离破碎的她被灭灯师傅从谷底救起,她躺了整整半夜才能走路,但是一条腿残了,就连化缘用的饭钵,也要双手才能捧起,单手根本拿不起来,她已经成了废人。
那时她就记起了那个小女孩,她想起那是谁了。
因为那张脸对她而言太熟悉了。
八岁时她失忆了,她所有的记忆是从八岁开始的。
八岁之后,她唯一熟悉的小女孩只有一个人。
就是辛五!
蓉娘带到柳家湾的小女孩是辛五,野猪岭小王庄黄寡妇的女儿,从小养大,等待有朝一日给她当替身的女孩,是辛五!
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后来辛五也去了死士营,她记得她在死士营醒过来时,床边坐着一个小女孩,那是辛五。
刚进死士营时,因为寒食散的缘故,她缠绵病榻整整一年,除了大夫,只有辛五来看她,辛五每次都会给她带一个果子,果子红红的,甜甜的,咬一口甜到心里......
沈彤坐起身来,她想她可能知道母亲在哪里了。
第八十七章 鸽子(月票200加更)
次日清晨,沈彤还在睡觉,就被芳菲大惊小怪的声音吵醒。
“小姐小姐,那个好看的大哥哥又来买吃的了,还是吃面,他们很喜欢吃面吗?大早上就吃面,好厉害啊!”
被自家丫头吵得烦不胜烦,沈彤只好用被子蒙住脑袋,大早上吃面就好厉害,这是什么理论啊!
芳菲趴在窗台上,窗子只打开一半,小姐还在睡觉,她不能让外面的声音吵到小姐,所以只开一半的窗子。
“小姐小姐,好看的大哥哥来送碗了,他们把碗全都洗干净了呢,好厉害啊!”
有只鸽子落到窗前,也不怕人,咕咕叫了两声,芳菲连忙挥手把它轰走,小姐在睡觉,不要吵到小姐啊。
“小姐小姐,有只鸽子,呀,鸽子腿上还绑着竹管呢,不怕掉下来吗?好厉害啊!”
沈彤终于忍无可忍,她坐起身来,对芳菲说道:“你去看看那只鸽子飞到哪里去了。”
“可是鸽子已经飞走了啊。”芳菲很认真地说道。
“那就去找找,顺便把窗户关上。”沈彤重又躺下。
芳菲正闲得难受,小姐给她布置了差事,她很开心,蹦蹦跳跳出去找鸽子了。
......
萧韧从鸽腿上摘下竹管,从里面倒出一张字条。
鸽子是从西北飞过来的,千里迢迢,也只带来一句话:我爹知道了,速回!
没有落款,可是萧韧知道来信的是谁。
“七少,是不是王爷有命令啊。”
“世子的灵柩不会这么快就到西安了吧。”
......
六名手下你一言我一语,这次东来,萧韧只带了他们六个人。
上一次他接到命令没有回西安,而是南下杀了杨捷,按令当斩。
秦王当然不会斩了他,只是把他关了禁闭。
这一次他软磨硬泡,秦王才准许他跟着文官和内侍们一起到京城迎接世子灵柩,灵柩走了,他却没有跟着一起走。
那些人走得很慢,沿途又有地方官接驾哭丧,一两个月也到不了西安。
他自信快马加鞭,是能追上大队伍的,所以他在京城耽搁几日没有关系。
他原本只是想到护国公府走一圈,探探虚实,可是没想到却遇上了沈彤,还和她击掌为盟。
唉,如果不是为了给老蒋带份礼物,他才不会和小屁孩结盟。
对,出门在外的人,都会给家里人带礼物,老蒋从南边回来时,给他和周铮每人带了一把带雕花的桃木剑。
做为回礼,他就把那个小屁孩送给老蒋吧。
萧韧把纸条扔进火盆。
“是三公子写来的。”他说道。
三公子就是秦王三公子周铮,亦是秦王唯一的嫡子了。
周铮和他同年,比他大了几个月。
那年秦王接诏进京,来的时候带着三位皇孙,走的时候却只有周铮一个,世子和二公子都被太皇太后留在了京城。
没有人留意,周铮身边多了一个小内侍,那就是他。
当时他只有四岁,跟着秦王来到了西安。
他在秦王府里长大,王府里的人都知道,他是秦王在回京的路上捡到的孩子,秦王视他如子。
他是萧七少,秦王亲自教养长大的孩子。
王府里的人私下里都说,如果秦王不是皇子,可能早就正式收他为螟蛉了。
他和周铮一起长大,他们是最好的兄弟,就像当年的秦王和萧长厚一样。
萧长厚,定国公萧渊的小儿子,死后人头被悬挂在城门上整整三个月的那个人,是他的父亲。
这次进京的时候,他在城门前站了几个时辰,但是他却不敢抬头去看,那个曾经悬挂过父亲头颅的地方,他不敢看。
从小到大,他天不怕地不怕,他从未想过,会有一个地方是他害怕的。
可是当他站在京城城门前的时候,他千真万确地知道了,那轻轻的一抬头,却是他无法做到,也不敢去做的事。
纸条在火盆里化为灰烬,萧韧问岳阳:“世子灵柩到哪里了?”
“还在涵州府,当地的官员非常悲痛,在城外哭昏了好几个人。”岳阳刚刚从外面回来,他正在很细致地在手上抹油,这两天都是他洗碗的,一个人要洗十四只碗,他的手都快要洗粗了。
“如果我们十天后上路,会在哪里追上他们?”萧韧又问,这一次他问的不是岳阳,而是朱孟尝。
“到时会在山西境内,过了娘子关,如果山西的官员不够伤心,可能还会走得更远些。”朱孟尝说道。
可是山西的官员怎会不伤心呢,山西的土匪一个山头接着又一个山头,西秦军没少去帮他们剿匪,就是装装样子,他们也要很伤心,估计哭晕过去的人会比涵州府还要多一些。
“北直隶的官员还是装样子,越往西走,那些官员的眼睛就越真些,小皇帝是谁?能帮他们打鞑子打土匪吗?还不是要靠我们王爷,要靠我们西秦军啊。”蒋修杰说道,他是蒋双流的侄儿。
萧韧没有说话,岳阳找来纸笔,萧韧的回信也很简短:十日后启程。
他把纸条塞进竹筒,竹筒绑在鸽腿上。
岳阳抱着鸽子走到窗前,双手一举,鸽子扑楞着翅膀飞上了天空。
鸽哨声声,正在东张西望的小丫头亮了眼睛,她蹦跳着跑过来,正看到那个洗碗很厉害的好看大哥哥。
岳阳也看到了她,他拍拍脑袋,他放鸽子的时候,是不是被这小丫头看到了?
芳菲弯着眼睛,冲他眯眯笑。
她见过莫敢放鸽子,和这位大哥哥一样,都是偷偷摸摸的,被她撞到以后,他们的表情都是一样的,小姐说就像是活见鬼一样。
芳菲很开心,她要回去报告小姐。
“岳阳,你在干什么?”萧韧冷冷地问道。
“七少,沈姑娘的丫鬟好像看到我放鸽子了。”岳阳很艰难地说道。
萧韧没说话,看到又怎样,小事一桩,沈彤肯定连眉头都不会动一下。
“七少,我们真要在这里待十天吗?很危险的,万一被人发现,会影响到王爷的。”朱孟尝说道。
“会不会影响到王爷,是王爷说了算,不是我们。”萧韧说道。
不就是十天吗?他又不是等不得,大不了十天里,他和他的人就在屋子里,哪里也不去。
第八十八章 红袖招
昨天还是晴空万里,今天便乌云压顶。
京城的城门口,和前几天一起,依然在搜查过往的孩子。
虽然早朝之上,已经有御史弹赅这件事了,但是弹赅是弹赅,五城兵马司的人并没有撤走,城门前又有二十多个孩子等待杨家人辨认。
出城的孩子越来越少,现在抓到的这些,都是没有家里人跟着的,大多都是流民和乞儿。
寒风刺骨,乌云里带着潮意,眼看又要下雪了。
城门前的孩子们,衣衫褴褛,在寒风中籁籁发抖。
和前几日不同,这些孩子并没有嚎啕大哭,他们流浪了很久,早就知道对他们而言,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他们没有长辈可以依靠,他们就是活活哭死也不会有人管的。
有几个孩子还嘻皮笑脸地问道:“官爷,你们把小的抓过来,管饭吗?”
管饭吗?
当然不管饭了。
五城兵马司的人还没有开口,就闻到了饭香。
“这是世子爷让我们送来的。”一名仆从说道。
有饭香,还有肉香。雪白的白米饭还冒着热气,喷香的肉汤上飘着油花。
孩子们瞪大了眼睛,他们也只是在酒楼后巷的泔水桶里偶尔能吃到一两块肉而已。
像这样的白米饭和肉汤,他们有多久没有吃过了?或许从来也没吃过吧。
肚子咕噜噜直叫,口水顺着嘴角流出来,孩子们使劲吸着鼻子,舍不得把眼睛移开。
一个穿着绸缎的人对他们说道:“不要着急,这些都是你们的,这是杨世子送给你们吃的,每个人都能吃饱。”
是给我们吃的?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当中最大的十三四岁,最小的只有五六岁,有胆子大的问道:“真的是给我们吃的吗?”
“是啊,都是你们的,吃完了还有,直到你们每个人都吃饱为止。”穿着绸缎的人说道。
孩子们怔愣一刻,忽然欢呼起来,扑向白米饭和肉汤,没等那些仆从们用木勺把米饭盛到碗里,他们就用手抓着米饭把嘴巴里塞,塞得满满的,恨不能把所有米饭全都塞进肚子里。
正如这些人所说,一桶米饭吃完,马上又有一桶抬了上来,一锅肉汤喝完,立刻又有一锅新的摆到他们面前。
直到有人弯下腰,被撑得肚子痛了,他们才停了下来,会撑死的,吃得太多会撑死的吧,可是那也比饿死要好啊。
“没关系,明天还有,只要你们找到这两个人,以后都有白米饭吃,都会有肉汤喝。”
穿着绸缎衣裳的人展开两幅画像,画像上是两张很好看的脸。
......
闹市的街头,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揉揉冻得生疼的耳朵,大声呦喝着:“冰糖葫芦,又酸又甜的冰糖葫芦!”
一个小女娃走到他的摊子前,问道:“多少钱一支?”
小贩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压低声音说道:“十姑娘,您回来了?”
被称为十姑娘的小女娃点点头,沉声道:“我回来了。”
......
三个时辰后,京城里下起了雪,这是今冬的第二场雪,大雪。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漫天飞舞,街上已经看不到行人了,可是胭脂街上,却依旧丝竹声声,莺声燕语。
红袖招的老板娘芳名就叫招红袖,此时,她正站在敞开着的窗子前,看着自己手下最红的姑娘正陪着一位客人从马车里下来。
招红袖关上窗子,她转过身来,对站在她身后的小女娃说道:“熊四保来了。”
小女娃嗯了一声,站起身来,走到招红袖面前。
招红袖个头高挑,虽然已经年过三旬,可是身材依旧保持得很好,年轻的时候,她是京城里最负盛名的舞娘,后来年纪大了,就开了这家红袖招。
小女娃才到她的胸前,招红袖和她说话的时候,不得不微微弯腰。
“十妹,为什么要把熊四保叫来?究竟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忽然又回来了?”招红袖不解地问道。
梅胜雪面无表情,冷冷地道:“你信不过我?”
“怎么会呢?我们既然结义,就没有什么信不信的。”招红袖说道。
梅胜雪没有说话,她看向门口。
门外响起脚步声,紧闭的木门被人大力推开,一个彪形大汉大步走了进来。
“十妹?你怎么来京城了?”大汉显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梅胜雪,满脸的惊讶。
“熊四保,你有多久没来我这儿了,是不是早就把我们给忘了?今天我如果不是让雪娘去叫你,你是不是就不来了。”招红袖嘲弄地说道。
熊四保怔了怔,哈哈大笑:“怎么会呢,我整日忙里忙外的,顾不上而已。”
说着,他就大咧咧坐了下来,看看旁边空着的几个椅子,问道:“怎么只有我们三个,其他人呢?”
招红袖道:“董大娘快不行了,可能来不了。”
“不,董大娘不行了,小董会来。”梅胜雪打断了她的话。
她的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招红袖走过去,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个青衣小帽的年轻人,正是日间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小董。
招红袖指指一把椅子,对小董说道:“那是董大娘的位子,你来坐吧。”
熊四保看看小董,又看看空出的另外几把椅子,拧着眉头说道:“就我们四个?”
梅胜雪冷冷道:“四个就够了。”
“够了?哈,以前是十个人,后来是九个、八个、七个、现在只有四个了,唉,下次再见面,恐怕......”
没等熊四保把话说完,梅胜雪就厉声说道:“熊四保,你是不是后悔来了?如果后悔,现在就可以从这里滚出去!”
熊四保怔怔一刻,忽的站起身来:“我不想来,我他娘的真不想来,我现在过得挺好,我早就不想来了,既然你这么说,那咱们今天就把话说清楚,当年你们梅家对我有恩,这么多年了,我该还的都还了,从此后咱们一拍两散,你们去做你们的大事,我继续当我的闲帮,怎么样?十妹,不,梅小姐,我和你不一样,你是千金小姐,我就是个小人物,你看看,以前我们有多少人,现在都死了,连大焦都死了,你放过我吧,行不行?”
第八十九章 不是我
一片寂寂,得不到回应的熊四保僵立一刻,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良久,梅胜雪站起身来,她冷冷地看着熊四保,目光犀利。
熊四保不由自主地缩缩脖子,把眼睛移向别处。
“好,你可以走,把你的手留下。”梅胜雪忽然开口,她的话和她的口气一样,令人压抑。
熊四保瞪大了眼睛,当年他在街上偷东西,被人抓住要废掉他的一只手,梅阁老恰好经过,让人把他送去了衙门。
他只是小偷,在衙门里关了十几天就放了出来。
他的手还是他的,没有废掉。
但是他记住了梅阁老的恩情,只是还没有机会报恩,梅家就出事了。
有一天,招红袖找到了他,那时的他满腔热血,他与她们义结金兰。
后来梅胜雪来了,她是梅阁老的女儿,因为自幼有残疾,梅家羞于提起,把她养在了外面,也正因此,她逃过一劫。
梅胜雪虽然在十人中年龄最小,来的也最晚,可他们却对她马首是瞻。
梅胜雪要报仇,她要拿回她失去的一切。
可是事与愿违,过去了一年又一年,理想一次次被现实击垮,朝廷里的高官一个个起来,又一个个落下,杨家依然屹立不倒。而他们却仍然生活在最底层,别说报仇了,他们连站到杨家人面前都不可能。
他们从最初的十个人,变成了现在的四个,有的人死了,有的人伤了,就连大焦也死了。大焦是梅胜雪自幼订亲的夫君。
现在只有他们四人了,熊四保想要离开,他不想干了,他早就不想干了。
他还是闲帮,帮人收帐,帮人看场子,他的手下已经有了一群小兄弟,他吃喝不愁,他早就不再是当年那个满腔热血的愣头青了。
终于,他再一次看向梅胜雪:“不,我为什么要留下我的手?当年救下我的是梅阁老,不是你,这些年为了给梅家报仇,我受过伤,流过血,梅家的恩情我已经还了。”
说完,熊四保踢翻了椅子,大步向门口走去。
嗖的一声,有利器破空而出,熊四保来不及回头,就倒在了地上。
梅胜雪缓步走到他身边,从他的后背上拔出飞刀,鲜血汩汩而出。她的目光在室内另外两个人的脸上扫过,淡淡地问道:“你们呢?也想走吗?”
招红袖和小董怔怔一刻,他们没有想到,梅胜雪会杀死熊四保。
小董摇头:“梅家对我们董家有恩,我不走。”
梅胜雪看向招红袖:“你呢?”
招红袖格格娇笑:“我更不会走了。”
京城里没有人知道,她招红袖是梅阁老的红颜知己,就连这家红袖招,也是梅阁老暗中给她开的。
她知道以她的出身,就连给梅阁老做外室的资格也没有,她也不想从良,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她不想改变,所以她在她的青(楼)迎来送往,梅阁老是她最大的恩客,这是她和他的秘密。
即使没有梅胜雪,她也会想方设法给梅阁老报仇,哪怕搭上她的命,搭上她的一切。
梅胜雪擦干净飞刀上的血,重又坐回到椅子上,屋子里弥漫着血腥气,熊四保的尸身仍然趴在地上。
“十妹,究竟出了什么事?现在你可以说了吧。”招红袖问道。
梅胜雪的嘴角溢出一丝难得的笑容:“沈家太太黄氏,现在就在护国公府里。”
“啊?真的假的?”招红袖大吃一惊,梅胜雪南下寻找黄氏的事情,她是知道的。
“千真万确,不会有错。”梅胜雪神情傲然。
沈彤打死也不会想到吧,她会回到京城,她会去找黄氏。
“别说护国公府铜墙铁壁一般,就是我们真能进去救出了黄氏,黄氏也不会把遗诏的下落告诉我们吧。”欢喜过后,招红袖重又疑惑起来。
“你忘了,黄氏还有一个女儿,而我恰好知道她女儿的下落。”梅胜雪说道。
“用沈家女儿来威胁黄氏?逼黄氏就范?”招红袖大喜过望。
梅胜雪冷笑:“黄氏的女儿可不是普通孩子,如果用她来威胁黄氏,黄氏一定不会相信,可若是用黄氏来威胁她呢?”
“那怎么可能,那还是个孩子啊。”招红袖不解。
“是啊,是个孩子,可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孩子......”梅胜雪说道。
大雪还在下,院子里一片雪白。
芳菲趴在窗前看着纷飞的雪花,扭头问沈彤:“小姐,这么大的雪,城门前的孩子们会不会冻死啊?”
屋子里有火盆,还有烧得暖烘烘的大炕,可是她也才在窗前待了一会儿,就冻得鼻子疼,城门前的那些孩子,非得冻死不可吧。
沈彤道:“快了,城门前就快要没有孩子了。”
“为什么,是小孩子全都不出城了吗?”芳菲不解。
“是没有人再抓他们,他们可以像以前一样,随便出城了。”沈彤说到这里,忽然笑了。
芳菲不知道小姐为什么要笑,她也不知道小姐为什么能笃定城门口不再抓小孩了。
可是很快,她就从房东大娘口中得知,城门口真的不抓小孩了。
她兴奋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小姐,正说得眉飞色舞时,那个总叫她傻丫头的家伙忽然来了。
“沈彤,告诉你一件有意思的事。”萧韧说道。
“抓住人了吗?”沈彤问道。
萧韧一怔:“你知道?”
“嗯,我猜到了。”沈彤道。
她猜到了,她还猜到那是梅胜雪一手策划的。
“杨家有个管事,想要收买德善的小厮,结果被那小厮告诉了德善,于是那位管事就露馅了。”萧韧忍不住笑了出来。
张四儿虽然死了,可是杨家的暗线不只张四儿一个。
“杨家的管事?”沈彤纳罕。
“我打听过,那位管事有个毛病,就是好色,他喜欢逛窑子,我猜他十有八、九,是被人抓住了把柄,不过他也是个烈性的,被发现后就自尽了。”萧韧说道。
“于是杨家就不再大张旗鼓抓我们了?”沈彤问道。
“嗯,现在满府抓内奸,护国公府人心惶惶,有趣极了。就是不知道那个管事究竟是被谁指使的”,萧韧哈哈大笑,笑着笑着,他忽然不笑了,他看向沈彤,“你知道是谁指使的吗?”
沈彤摇摇头:“不是我。”
当然不是她了,这几天她都在三里庄里安心等人,什么都没做。
第九十章 我忘了
确实如此,在萧韧看来,这几天沈彤就像只乌龟缩在壳里,她连大门都没有出去过。
倒是她那个傻丫头,每天都会跑到村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萧韧也很好奇,沈彤口中的袍泽会是何方神圣。
屋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焦香味道,萧韧吸吸鼻子,眼睛看向火盆,沈彤很怕冷,屋里放了两个火盆,声音就是从其中一个火盆里传来的。
“哎呀,烤焦了!”小丫头惊呼,用拨火的铁棍子拨出一颗颗烤得糊黑的豆子。
萧韧从鼻子里喷了口气,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把豆子放到火盆里烧的。
“豆子不是这样烤的。”萧韧忍不住说道。
芳菲鼓着腮帮子,冲着那堆焦碳似的豆子使劲吹气,她才不理这个人呢。
再看沈彤,就像是不知道自家丫头在犯蠢似的,手里拿着本破书看得起劲儿。
一个七八岁的小屁孩,又是练武的,还看书,你认字吗?
他走到炕边,拔着脖子想看看那本破书是什么,沈彤低着头,就像是头顶上长着眼似的,把书抖了抖,亮出封面给他看。
“弟子规?”萧韧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指着沈彤,问道,“你究竟是不是沈家孩子啊,这么大了还在看弟子规?”
沈彤抬起头来,很认真地说道:“我没看过。”
有什么好笑的,她确实没有看过,这是芳菲在房东大娘那里找来的书。
小女娃神情严肃,萧韧反而笑不出了,他好奇地问道:“沈彤,你是不是还没有开蒙?”
“不知道,我忘记了。”沈彤说道,继续去看手里的那本《弟子规》。
沈彤坐在炕上,萧韧站在炕边,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沈彤头顶有个小发旋儿。
没留头的小屁孩,真丑。
萧韧别过头去,就看到另一个没留头的小丫头还在冲着黑乎乎的豆子吹气儿。
萧韧从大娘家里出来的时候,迎面看到来找他的蒋修杰。
“七少,有人......有人让我给你带了东西。”
萧韧蹙眉,他在三里庄的事,除了他们自己以外,没有人知道,谁会来找他?
他没有说话,大步走回自己的住处。
他和六名属下住在村子最东头,那里有一条小路,蜿蜒通向村后的群山。
屋子里,其余五人都在,八仙桌上,放着一只大红描金的食盒。
他们轻装简骑,这不是他们的东西,整个三里庄,恐怕也没有这样的东西。
萧韧上下打量着蒋修杰,看着蒋修杰心里直发虚。
“今天我让你去京城见老方,打听京城的情况,除了老方,你还见了谁?”
他没问给他带东西的是什么人,而是问蒋修杰见过谁。
蒋修杰在心里默念了五遍叔父蒋双流的名字,终于挺直了腰板。
叔父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他是蒋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
所以七少一不会要他的命,二不会要他的子孙根,命和子孙根都在,其他的......管他呢。
“我见到了阿马,这东西就是阿马让我给你带的,不对,是给我们带的,不是只给你一个人的。”蒋修杰说道。
他的祖父蒋涤青是老定国公萧渊麾下五虎将之一,小时候他也常去国公府,阿马抱过他,他和小时候的样子变化不大,阿马一眼就认出他了。
“不是只给我一个人的?”萧韧冷笑,眸光如剑,刺向蒋修杰,如果眼神能杀人,蒋修杰已经透心凉了,“那你还来告诉我做甚?”
“七少,阿马老了,他是老人家,我不忍心让老人家伤心。”蒋修杰没有说谎,他真的是不忍心。
阿马是现任定国公萧长敦的亲随,他认识,萧韧也认识。今天他从方记棺材铺里出来,没走多远就看到了阿马。阿马比他记忆中老了很多,以前那个精神抖擞的阿马,现在脸上皱得像个桃核,只是那笑容,还和当年一样。
蒋修杰知道这样做会让萧韧不高兴,可是他还是硬着头皮,带着东西回来了。
萧韧冷着脸,转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他说道:“你拿回来的,就是你的东西,你看着办吧。”
说完,萧韧就走了,连头都有回。
蒋修杰无奈地看看那只食盒,又看看其他五个人。
“我看着办?怎么办?”他问。
“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岳阳说道。
“是啊,看看吧。”朱孟尝也说。
食盒打开,里面是各色点心。
“怎么都是点心啊,而且都是加了桂花的,有椒盐味的吗?”
“看看有没有红豆沙?”
“我也不喜欢吃桂花,甜甜腻腻的。”
“小蒋,这是你拿回来的,我们都不喜欢吃,你自己都吃了吧,岳阳,你去问问那家大娘,会做肉夹膜不?”
“是啊,天天吃面,我都快变成面条了,我想吃羊肉包子。”
......
蒋修杰摸摸鼻子,默默把食盒盖上。
小时候,七少第一次揍他,就是因为他摔了七少屋里的一罐子糖桂花......
次日,天空终于放晴了,岳阳去给大娘送碗,回来的时候告诉他:“七少,刚刚我看到沈姑娘的丫头,就是叫芳菲的那个,欢天喜地的跑回来,身后还跟着四个人。”
“什么人?”萧韧问道。
“都是男的,两个三十上下,一个二十多岁,还有一个十六七岁。看身板都像是练家子,身上戴刀,还牵着马。”岳阳说道。
萧韧眯起眼睛,这些人是沈彤的袍泽?
“收拾东西,随时准备动身。”萧韧向着沈彤的住处走去,他倒要看看,那些是什么人。
芳菲兴奋得像只小麻雀,小姐让她到村口去看看,她刚到村口就看到了许安四人。
许安、路友、王双喜、阿治。
他们四个是快到三里庄时遇到的,然后一起回来。
“虾头是不是比我们先到啊,他在京城离得最近。”阿治问道。
芳菲想了想,她想不起来虾头让她们怎么圆谎了,忘了。
“我不知道,我忘了。”芳菲实话实说。
“你这小丫头,什么叫你忘了?”四人哈哈大笑,阿治还拍拍芳菲的小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