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六章 骗子
小猫长得很快,几乎一天一个样,宜宁把四只小猫盯得比大黄还要紧,周铮悄悄抱走一只想逗逗她,宜宁哭得死去活来,得知是周铮抱走的,她还一状告到父王那里,丁侧妃听说以后,连忙让人往周铮院子里送去一斛珍珠,生怕周铮因此恼了这个庶妹。
周铮为此哭笑不得,不过从此以后,也没人再打那窝小猫的主意了,就连同宜宁交好的几位贵女也不敢张口。
周铮没想到,萧韧却找宜宁要了一只,而且宜宁很大方地给了,给的还是长得最像大黄的那只。
“小七养猫?他养猫?宜宁,你去他院子里的小厨房看看,那只猫八成在锅里煮了,四方街有家粤人开的馆子,有道名菜就叫龙虎斗......”
周铮的话还没有说完,宜宁就啊的一声尖叫,掉头就往前院跑,被管事嬷嬷一把抱住:“我的好郡主,公子爷是逗您呢,昨儿个七少还打发小栗子仔仔细细问了小猫要怎么养,如果七少要把小猫送到厨房去,还用问这个?”
宜宁抹一把眼泪:“小栗子真来问了?”
“嬷嬷啥时骗过郡主啊,好多人都见到他了。”几个丫鬟在一旁连忙附和,看到了,小栗子问得详细着呢。
宜宁这才放下心来,冲着周铮瞪起眼珠子:“坏三哥,你又骗我。”
周铮笑过一会儿,问道:“话说小七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连小猫也给他了。”
宜宁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七哥给了我两名侍卫,都是武艺很高强的,七哥说平时是看不到他们的,可若是我有了危险,他们就会出来了。”
原来是这个。
这不是普通侍卫,这是暗卫。
周铮隐约记得几个月前的确有过这回事,不过他没有放在心上,原来宜宁还记得,而且萧韧真的给了她两个人。
“宜宁,府城有侍卫,你另外要两个暗卫做什么?”周铮问道。
宜宁紧闭着小嘴,看着脚尖,一副打死也不说的模样。
周铮素来疼爱这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妹妹,见她不肯说,也就没有再难为她,揉揉她的头发,叮嘱她没有要紧事,不要动用那两名暗卫。
宜宁虽然年幼,但是她长在秦王府,从小到大就知道他们兄妹普通人家的孩子不一样,表面上要什么有什么,实则更要谨慎行事。
见她听懂了自己的话,周铮也不再多说,转身出去,他要去看看萧韧在做什么。
萧韧没在王府,他去了清水巷。
“七少,老奴每天都在门房盯着,您说的那位彤彤姑娘没有来过,知道这宅子的不多,这些日子也没人来这儿找过您。”
已经春暖花开了,沈彤该走了。
莫非她改了主意?
小孩子做事就是没准儿。
趁着今天有空,他去书院街看看,也好教训她几句。
书院街的那处宅子大门紧闭,铁将军把门。
萧韧转身便去了他们在西安开的铺子,这些日子,他的人一直盯着这里,沈彤平日不出门,她的那个傻丫头芳菲出出进进,偶尔也会去铺子里。
想来今天全都去了铺子。
果然,远远就看到芳菲站在铺子门口,手里举着个糖人正在傻笑,却没有看到沈彤。
“你家小姐呢?”萧韧走过去,没好气地问道。
“咦,是你啊”,芳菲认出了萧韧,她看看萧韧身后,只有他一个人,那六个漂亮大哥哥没有跟着一起来,“小姐不在啊,你不知道吗?”
“不在?那她在哪儿?”没在家,也没在铺子,她还能去哪儿?
芳菲瞪大眼睛,像看傻子似的看着萧韧,对上萧韧要吃人的眼神,她缩缩脖子,连忙说道:“小姐没在西安,走了好多天了。”
......
回到王府,萧韧还在生气,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这样生气,那个死丫头,果然在骗他!
说好的临走时会告诉他,说好的让他去送的,她不但说话不算数,而且还把另外两个人连同芳菲一起留下,做出他们还在西安的假像,其实她和许安路友早就走了。
他甚至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芳菲也不知道,看样子不像在说谎,沈彤没有告诉她。
萧韧练了一趟拳,她说他相信他的,对,她的确这样说过。
那天她还要和他击掌,是他觉得她矫情。
周铮来的时候,萧韧还在练拳,三月的西安城,乍暖还凉,萧韧赤着上身,挥拳如风。
周铮摇摇头,这哪里是在练拳,分别是在发狠,也不知道是谁得罪他了,还是离他远点吧。
萧韧不知道沈彤去了哪里。
芳菲也不知道,阿治和王双喜同样不知道,沈彤走的时候没有说,他们也没问,沈彤是个让人放心的姑娘,何况还有许安和路友一起随行。
沈彤要去的地方是野猪岭。
野猪岭离上乔镇和下乔镇都不远,中间隔了一条乔河。
野猪岭有个小王庄,小王庄有个黄寡妇,当日蓉娘就是从小王庄带回了那个孩子,黄寡妇的女儿。
对于在柳家湾发生的那些事,当初沈彤以为自己明白了,可是当她遇到了许安几个,便又觉得不明白了,直到她进了京城,亲眼看到藏在箱子里的那个女人时,她就彻底不明白了。
来到西安后,她什么也没有做,每天都在反反复复想这件事,但是那也只是想想而已,她必须要南下,必须要亲眼见见那个黄寡妇。
曾经她认为黄寡妇母女是阿娘和她的替身,可是现在她有些不相信了。
这一切太诡异,阿娘的做法也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皇帝大婚,大赦天下,同时还减免了三年赋税,从西往南,这一路之上,处处可见欢声笑语,皇帝大婚减免赋税了,皇帝是明君,是贤君,这才只是开始,好日子还在后头,待到皇帝亲政后,好事会越来越多的。
有民众自发到寺庙里祈福,祈求风调雨顺,皇帝早日亲政。
一切就如沈彤在西安时猜测的一样。
皇帝亲不亲政,对于普通民众而言无关紧要,在此之前,他们当中很多人,甚至不知道朝堂里是谁在主事,可是现在,这些人都有一个执念,那就是皇帝一定要亲政!
第一零七章 挥刀霍霍
晨露薄霭,柳岸晓莺,放眼望去,满目桃粉梨白,越往南走,春色愈浓。三五成群的少年书生,一袭轻衫,一柄春扇,走在漫烂春色中,或吟诗或做对,也有出外踏青的女眷,软轿香车,脂香花香洒落一路。
匍匐在草丛里的两个孩子显然不是来踏春的,他们一动不动,如同两具小小的木头。
他们在等,等着要等的人。
终于,两驾车一前一后行驶而来,骡马壮健,车上挂着嵌着银丝的琉璃灯笼,就连车上也镶着琉璃,有女子的笑声从打开的琉璃窗子里传出来,如同春天的风儿,轻柔芬芳。
两个孩子从草丛里走出来,走到大路上,他们衣衫褴褛,脸上肮脏,站在满地绿草繁花中,显得分外不协调。
车马式大声呼喝:“让开让开!”
两个孩子非但没有让开,反而在大路中间跪下:“小民一家十五口,皆被贼人所杀,知县大人非但不派人剿杀山贼,反将我等逐出村子,流离失所,请官大人为小民做主!”
一个孩子说完,另一个孩子趴在地上磕起头来,砰砰砰,掷地有声,有鲜血从孩子的额头渗出来,他仍然在磕。
两驾骡车缓缓停下,有随从过来驱赶孩子,两个孩子嘶声高喊:“官老爷,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吧,我们快要饿死了!”
随从人高马大,更显两个孩子瘦小可怜,车中女子娇声说道:“更是可怜呢,他们看上去还很小。”
另一个女子道:“是啊,全家人都被杀死了,他们也被赶出村子,没了亲人,连家也没了。”
“大人,让我们去施舍他们一点钱吧,对了,还有点心,让他们填饱肚子也好啊。”
两个女子莺声燕语,却不是如往常般撒娇,而是在说着可怜之人,可怜之事。
终于,男人笑道:“你们两个这是想让本官接了他们的状子吗?本官又不是戏文里的八府巡按,接了状子又如何?”
“什么八府巡按四府巡按的,那都是戏文里的,哪里比得上您呢。”话没说完,女子便发出一声惊呼,接着就是吃吃娇笑,男人哈哈大笑,笑得恣意。
两个孩子依然跪着,鲜血从额头上淌下来,流进眼睛里,模糊了视线。
有人从车里下来,是个丫鬟,她拿着一碟点心,孩子们看着点心,却没有伸出手去。
“吃吧,这是德祥斋的点心,一般人吃不到的。”丫鬟柔声说道。
“我们不吃,我们只想把状子交给大人,请大人救我们于水火。”一个孩子说道。
一直在磕头的孩子终于停下了动作,他抬起一张血迹斑斑的脸,丫鬟吓得尖叫,手里的点心落到地上。
车上的人听到声音,一起探头望出来,只见那个孩子顶多八、九岁,满是灰尘的额头上鲜血淋漓,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跪在地上,一步步向前挪动。
“大人,救我,大人,求求您了,大人。”
车里的女子被这一幕吓到,惊惶地依偎在男人怀中,男人皱起眉头,不悦地道:“来人,把那个小崽子拖到一边走!”
又有随从过去,拖拽着孩子,孩子尖声惊叫,叫声在春日的山野里回荡。
忽然,草丛里跃出十几道黑影,如同离弦的箭,射向男人所在的大车。
十几个人,十几把刀,那是杀人的刀。
春日的暖阳下泛起一片片寒光,便很快便淹没在大片的血红之中。
正在拉扯孩子的随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一把匕首便刺进了他的胸堂。
他低下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鲜血汩汩而出,他的手终于松开,被他拽着的孩子坦然的收起匕首,和他的同伴一起,向着前方跑去,很快便消失在一片春光之中。
......
崇文九年四月初八,兵部侍郎李之焕于江南道视察军务,卒。
......
客栈之内,沈彤听着店伙计绘声绘色地说道那位朝廷大官是怎么死于非命。
“可惜了那两位晓月楼的姐儿,都是正当红的呢,也一起给砍死了,听说啊,都给剁成肉泥了。”
待到店伙计出去,许安道:“这个李之焕我听说过,他是毛元玖的表弟,夫人是老护国公夫人孟氏的娘家侄女,也算是杨家的亲戚。”
毛元玖现任吏部尚书,其妻杨氏是杨锋嫡女,现任护国公杨敏的亲姐姐。
李之焕是毛元玖的表弟,娶的又是孟老夫人的侄女,说他不是杨家一系,任谁也不会相信。
沈彤问道:“他来南边视察军务,是要来安抚这边的卫所吗?”
南边各大卫所与龙虎卫牵连甚深,但这并不防碍兵部插手其中,自从去年杨捷死在南边,朝廷对南方各卫所便有了忌惮之心,李之焕此番过来,本就存着能拉拢就拉拢,拉拢不成就除掉的心思,反过来,想把他除掉的也不在少数。
“要杀他的人肯定不少,可是这个杀人的手法......”
没有活口,一个也没有。
就连拉车的骡子也死在血泊之中。
因此,没有人知道那时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那场杀戳是从何而起。
李之焕早有防备,他身边不但有随从,还有侍卫,可是那些人都死了。
“都是死在刀下?呵呵。”沈彤笑得古怪。
许安不知道她为何会这样笑,他道:“听说都是刀伤,是砍的。”
沈彤没有再问,她什么也没有问,次日,三人没有停留,继续向南而去。
十日后,他们到了下乔镇。
才过了短短几个月,下乔镇已不复往日繁华。
他们在客栈里住下,许安到街上转了一圈儿,回来后沉声说道:“当日我们在下乔镇住过两天,这镇子虽然不大,但是因为守着码头,来来往往客商云集,镇上铺子林立,做的都是南来北往客人们的生意,可是刚刚我出去看了看,竟是十铺九空,很多铺子都下了门板,还有的直接贴着招租的红纸,我们来的时候,码头上来往的人还是很多啊,为何镇上的铺子反而都关了?”
第一零八章 货郎的花布
不仅是店铺,就连在世代住在镇子上的人家也是十室九空。
难怪街上不再繁华,少了这么多人,还怎样繁华啊。
沈彤没有来过下乔镇,并不知道下乔镇昔日繁荣。但是她听芳菲说起过,上乔镇因为有个关家,所以人来人往都是读书人,而下乔镇就不同了,下乔镇有乔河码头,所以来来往往都是客商,因此,上乔镇和下乔镇虽然一衣带水,但是下乔镇远比上乔镇富庶。
上次沈彤和芳菲没有进镇,直接去了柳家湾,柳家湾虽然隶属于下乔镇,但是并没在镇子里面,从镇子外面也能去。
她想了想,道:“一定不会是因为柳家湾的事,小小的柳家湾影响不到下乔镇,一定还有别的事。”
说起打听消息,可爱的小姑娘远比许安和路友要方便。
沈彤也去外面走了一圈,便打听出一些消息。
上乔镇的关家走水,关家嫡房死得一干二净。关家在上乔镇和下乔镇还有旁支和姻亲,原本外人都以为关家的祖产可能要落到旁支头上,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没出十日,关家的那些旁支和姻亲死的死,走的走,这一次所有人都明白了,关家的那场大火不是普通的天灾人祸,而是灭门!
这几个月来,但凡是和关家有关系的人家陆陆续续搬离了下乔镇,与此同时,在与下乔镇一水之隔的小河镇建起了一座新码头,有很多来往客商便在小河镇码头停船,下乔镇的很多人家索性搬去了小河镇。
“百姓离乡背井搬去新地方,衙门里不过问吗?”许安不解。
沈彤笑道:“听说小河镇落户非常容易,地价房价也便宜,只要是从外地搬来的人家,衙门里会按人口给安家费,无论男女老少,每人二两银子。想做生意的三年不用交税,想种田的也有田地给他们耕种,朝廷减免三年赋税,用不了三年,他们就能在小河镇扎下根来,小河镇离下乔镇仅是一日路程,想要回家也不费功夫。”
难怪很多人家全家迁离,小河镇为了让百姓们迁过去可谓下足了本钱。
“那小河镇以前的人呢?”路友好奇地问道,有这么好的事,他也会举家搬过去。
“小河镇以前没有,不是镇子,再之前是荒地。”沈彤说道。
原来如此。
三个人又说笑了一会儿,次日便动身前往野猪岭。
过了乔河,还要走上三四里才能进山,野猪岭就在山里。
在路边茶寮里小歇的时候,有货郎坐在旁边的桌子上,一旁放着挂满各种杂货的担子。
沈彤好奇地走过去,摆弄着担子上的小玩艺。
“小姑娘,那是桂芳斋的香粉,可好用呢,你闻闻香着呢,买一盒吧。”货郎笑得见眉不见眼。
沈彤打开盖子,立刻便有浓烈的桂花香气扑面而来。
“太香了,有不太香的吗?”她问道。
“有,也是桂芳斋的,有荷花香的,那个味道要清淡。”货郎声音轻脆,年纪不大。
“桂芳斋很有名吗?你卖的脂粉都是桂芳斋的吗?”小姑娘还没有留头,一看就是从未用过香粉的,想学家里的姐姐们涂脂抹粉了吧,也不知小荷包里的零花钱够不够。
“桂芳斋是下乔镇的老字号,他家的香粉就属这桂花的最出名,我刚从小河镇回来,桂芳斋在小河镇也开了分号,这几盒香粉就是从小河镇的桂芳斋采办的,如假包换。”货郎说得眉飞色舞,越发显得唇红齿白,他的脸上也是搽过香粉的,白生生的,像是从面粉袋子里钻出来的。
“桂芳斋在很多镇子上都有分号吗?”小姑娘的眼睛里闪着光,没有女人能抗拒胭脂水粉吧,哪怕是这么小的小孩子也一样。
货郎笑着说道:“桂芳斋原本只在上乔镇和下乔镇上铺子,前不久才在小河镇开的分号。”
沈彤明白了,原来以前只能在上乔镇和下乔镇上买到桂芳斋的香粉啊。
那次在船上遇到杨锦程,自己以为没有露出破绽,原来破绽就在那盒香粉上,她记得杨锦程拿着香粉仔细看过。
这个人的细致可见一斑。
“谢谢大叔,我买一盒。”沈彤从小荷包里拿出碎银子,想拿那盒莲花香的脂粉,可是拿起来时,又放下了,还是拿了那盒桂花香的。
回到座位上时,货郎已经挑起担子,唱着小曲走出了茶寮。
许安一直盯着货郎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为止。
“许安叔,你看出什么了?”沈彤问道。
许安道:“这个货郎,好像有点眼熟。”
“你在柳家湾时可能见过他。”沈彤提醒。
许安恍然大悟,那次在柳家湾,他和虾头是去盯梢的,不是盯着许家太太,而是盯着派去拿人的飞鱼卫。
那次,他见过这个货郎。
柳家湾是小地方,出现一个货郎很是惹人注目,但凡有货郎出现的地方,总会围着一群大媳妇小媳妇。可是那天柳家湾出了事,就连货郎也显得孤零零。
这个货郎就是挤在人群里看热闹,他还记得虾头在货郎那里买了什么东西,为此他还瞪了虾头一眼,嫌他不分轻重缓急,这么重要的时候,居然还有闲情逸致买东西。
“虾头买的是什么?”沈彤问道。
许安想了想,却想不起来了。
那天他的注意力都在许太太身上,也只是看到虾头在和货郎说话,却没有看到虾头买的是什么,后来情况急转而下,许太太烧了房子,帮忙救火和看热闹的人们回到家,发现自家孩子也丢了,许安当然没有再去仔细询问虾头这点小事,如果不是沈彤这时提起,他早就忘记得一干二净。
沈彤道:“我去柳家湾的那天,也有货郎来过,那个货郎也卖桂芳斋的脂粉。”
桂芳斋是下乔镇的老字号,有货郎卖桂芳斋的脂粉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沈彤看到了一块布。
就在货郎担子下面,有一块垫筐布,这是一块蓝底白花的花布,就在柳家湾,沈彤见过一块同样的花布,莫敢用那块花布包着一大堆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其中就有一盒桂芳斋的香粉。
第一零九章 牛儿
是细作!
细作可以是货郎,也可以是别的,只是刚好他扮作货郎时露了马脚。
许安面沉如水,如果这个货郎是细作,那么虾头......
“沈姑娘,虾头的事情并非如你对我们说的那样吧?”许安问道。
“嗯,他是细作,他自己也承认了,但是没有说他是谁的人。”沈彤道。
“所以你就放他走了?你该把他留下来,等我们回来后,让他当面说个清楚!”路友高声说道。
许安看他一眼,路友气哼哼地翻翻眼皮,背过身去。
虾头啊,那是虾头。
在没有南下之前,虾头和他们几个并不熟。虾头来得晚,为人机灵,很快就得了杨捷青眼,加之他的年龄小,出入各处不引人注意,于是杨捷总是让虾头去做些跑腿的差事,其中不乏有杨捷的私事。
后来突生变故,杨捷死了,他们五个成了幸存者,自然而然地变得亲近起来,再后来,杨锦程怀疑他们,他们从幸存者变成了嫌疑人,同时也成了拴在一根草绳上的蚂蚱。
“虾头虽然是细作,可是表面看来他没有做过不利于我们的事,他的目标从来也不是你们和我,而是利用你们一起逃出来,但是我也不想把一个细作留在身边,所以就让他走了。”沈彤淡淡地说道。
“你也说了,是表面上而已,若是他以后出卖我们呢?我们要怎么把他抓回来?”路友忍不住又说道。
“我能放他走,就能再把他抓回来,如果以后在他身上出了事,我负责抓他。”沈彤笑着说道。
路友哼了一声,心里却信了几分。
沈彤是妖怪啊,能有什么是妖怪想做却做不到的?
没有。
既然遇到了细作,三个人也不敢耽搁了,虽然不知道那货郎是无意中遇到,还是原本就是来盯梢的,现在当务之急,就是立刻赶到野猪岭。
野猪岭是一片山,连绵起伏延伸到看不到的地方。
小王庄座落在野猪岭的山脚下,是个只有六十几户的小村子。
到达小王庄时已近黄昏,晚霞把青黛色的群山染成淡淡的红色,炊烟袅袅,有妇人高声喊叫,让自己家的孩子回去吃饭。
有个背柴的老人和他们一起进村,可能是村子很少看到外乡人,老人停下脚步,戒备地问道:“你们是过路的?”
小王庄在深山里,哪有过路的会来这里。
许安正要开口,沈彤抢先一步,问道:“老爷爷,我们要上野猪岭,今天太晚了,您家里能借宿吗?”
“上野猪岭,你们是......”老汉打量着他们,两个壮硕汉子,一个俏生生的小女娃,若说是山外来收药材的,这也不像啊。
“我们是来找人了,家里有人前阵子来了野猪岭,就没音讯了。”沈彤神情郁郁,她没有说谎,她真是来找人了。
“来了野猪岭,那一定是上山了吧,哎哟,这里虽然叫野猪岭,可山上的野兽不仅有野猪,还有别的野兽,你家里的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是来收山货还是收药材的?”老汉问道。
沈彤摇摇头:“不知道,只知道是来了野猪岭,我们就是来找人的,老爷爷,您家里能借宿吗?”
“你们要是不嫌弃我家破旧,就来我家吧,倒是有间空房。”
老汉边说边走,很快就在一处小院子前停下来,原来老汉家就在村口,三人全都松了口气,在村口借宿,不容易惊动村里其他人。
许安拿出一锭碎银子,老汉不肯收,许安把碎银子塞进老汉怀里,老汉连忙叫了儿媳去灶上煮饭。
老汉家里人口简单,只有他和儿子儿媳,以及一个三四岁的小孙儿。
晚饭是野菜团子和米粥,还有一碗蒸得喷香的腊肉。
老汉一家在灶间吃饭,只有野菜团子和米粥,老汉的小孙儿闻到肉香,在门口伸头探脑,口水都流出来了。
沈彤夹起一片腊肉,冲他招招手,小孙子看看一脸深沉的许安和铁塔一般的路友,有点害怕,踌躇着不敢进来,沈彤笑着说道:“别怕,姐姐请你吃的。”
或许是看到沈彤也是小孩,也或许是那碗腊肉太馋人了,小孙子扭怩着进来,眼睛直勾勾盯着沈彤夹起的腊肉。
灶间的腊肉已经挂了一年了,过年的时候才切了一点点,每人吃了两片,他还没有解馋就吃完了。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啊?”沈彤问道。
“牛儿。”小孙子咽咽口水。
“牛儿,姐姐问你点事,你答上一件,就吃一片肉,全答出来,这碗肉都是你的。”沈彤道。
“真的吗?”牛儿的眼睛亮起来了。
“当然是真的啊,姐姐问你第一件事,村子里的黄寡妇家住在哪里?”沈彤问道。
“在山根下面,从俺家出来一直往村子里面走,快要出村了有根大槐树,她家就在那儿。”
牛儿说话的时候,眼睛没有移下腊肉,于是当他说完,沈彤立刻把夹起来的腊肉塞到他嘴里,牛儿大口嚼着,满脸都是享受的愉悦。
“姐姐再问你,黄寡妇已经有半年没出门了,她平时吃什么呢?”沈彤问完,许安惊讶地看她一眼,她是怎么知道黄寡妇有半年没出门了的?
“黄寡妇织布,平婆婆拿去换吃的,她们家还有菜地,饿不着。”牛儿刚说完,沈彤挑着片肥瘦相间的腊肉塞进他嘴里。
“平婆婆是谁啊?”沈彤问道。
“平婆婆就是平婆婆,她是黄寡妇家里的人,平婆婆可凶呢,我去摘槐花,她都要骂的,还拿棍子追我。”黄寡妇家门口有根老槐树,每年春天开满槐花,槐花蒸饼可好吃了,可是平婆婆不让摘,看到有小孩去爬树,她就拿着棍子追出很远。
牛儿又吃到一口肉,沈彤继续问他:“黄寡妇的女儿和你们一起玩吗?”
“她不和我们玩,前阵子她去城里走亲戚,回来时穿着绸子的衣裳,二丫摸了一下,平婆婆就骂二丫,还把二丫骂哭了。”牛儿和二丫是好朋友,这件事可让他生气了。
第一一零章 彤姐儿
“她叫什么名字?”虽然不说是谁,可是牛儿知道,屋里人也知道。
“她叫彤姐儿啊,对了,她认识字呢,不爱理人,我们也不爱理她。”牛儿嘴里吃着肉,说话含糊不清,但是提起彤姐儿,他的小脸上都是忿忿。
原来是叫彤姐儿啊,对,她当然是叫彤姐儿,自己早该想到的。
“你说她前阵子去城里走亲戚了,是平婆婆接她回来的,还是有人送她?”沈彤问道。
牛儿想都没想,道:“有人送她啊,还是坐轿子回来的呢,我们都看到了,她穿着绸子衣裳,鞋子也是绸子的。”
牛儿口中的轿子其实是肩舆,两根竹竿架着一张椅子,衙门里的老爷来的时候,也是坐着这个。
“送她回来的人是什么样,你还记得吗?”沈彤问道。
“嗯......”这个问题有难度,牛儿扬着下巴想了想,道,“是个大叔。”
牛儿只记得那是个大叔,长得什么样子已经不记得了,也可能当时也没有留意,因为他和二丫的注意力都在彤姐儿身上的绸子衣裳上。
沈彤没有要问的了,连碗带肉一起给了牛儿,牛儿捧着碗兴高采烈地跑出去,没过一会儿,老汉就进来道歉,手里还端着那碗肉。
“给牛儿吃吧,是我给他的。”沈彤道。
老汉又推辞,最终端着肉出去,外面传来牛儿的欢呼声。
山里的孩子就是这样单纯,一碗肉就能让他们高兴得像过年似的。
“沈姑娘,那个彤姐儿......该不会是......”许安迟疑地问道。
“是我的替身,柳家湾那位太太说丢掉的女儿就是她。”沈彤道。
路友不明白,许安却是已经明白了。
柳家湾的那位太太,也就是被飞鱼卫带走的,她不是真正的黄氏,她口中所说的丢了的女儿应该是沈彤,可却不是眼前的沈彤,黄氏是假的,丢了的女儿当然也是假的。
“她连名字都和你一样啊!”路友惊讶地说道。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那孩子叫彤姐儿,这名字可不是临时取的,而是她一直都叫这个名字,叫了很多年。
她从小就是被当做沈彤养大的。
三人全都无语,这件事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是确确实实发生了。
山里人舍不得用灯油,天一黑就睡了,村子里渐渐安静下来。
山月皎洁,三条人影借着树影的掩护,走在月色中。
夜风温暖,夹杂着清甜的芬芳,从村头到村尾,一路槐花香。
远远的便能看到有一棵大槐树,这棵槐树比村里其他树更粗更大,要两个人才能抱住,这棵树上的槐花开得也比别处更好。
就是这里了。
这是一个小小的院落,和村子里其他院落不同,不是用木桩子或竹片围起的篱笆,而是青石砌起高高的墙头,四四方方的院子,从外面看不到里面。
这样的院子,这样的墙头,与村子里其他人家格格不入,村里人对他们应该也很生分,所以这家的女主人已经半年没有出门,村里人也没有觉得奇怪,再加上这家还有一个很凶的平婆婆,借着追打熊孩子们爬树摘槐花为由,其实是不让村里人靠近这里。
许安向上窜了窜,窜到第二次,双手搭住了高高的墙头,他吸口气,几下就攀了上去,又从上面扔出手来,路友托着沈彤往上一送,沈彤便被许安拉了上去,接着路友也上来,三人蹲在墙头上,整个小院尽收眼底。
院子里有大大小小五间屋子,三正两偏。牛儿家里也是小院,可是院子里的房子却没有这么齐整,东一间西一间,而这里却是正式的一进院子。
一间屋子里亮着灯,有咯吱吱的织布声,窗纸上映出剪影,窗里的人梳着圆髻,是个女子。
许安看向沈彤,月光下,沈彤看着窗上剪影,眸光闪闪,亮如星子。
感觉到许安在看她,沈彤侧过脸来,对上许安征询的目光。
沈彤低声说道:“看看彤姐儿在哪间屋里,先把她制住。”
许安不解,如果彤姐儿是沈彤的替身,那她和沈彤一般年纪。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除了在破庙里遇到过的那个以外,他也只见过沈彤一个足以与成年人抗衡的。
沈彤多么冷静聪明的人,为何会对一个小孩子如此忌惮?
牛儿说那个平婆婆很凶的,动辄就会拿着棍子追打淘气的小孩,想来也是个孔武有力的,或许还会武功,按理说,沈彤不是应该让他们先制住这个平婆婆吗?
看出两个脸上的犹疑,沈彤压低声音道:“先制住那个彤姐儿。”
她没有解释,只是重复了刚才的话,就是要让他们先制住彤姐儿。
路友还要再问,沈彤却已如同一只小小的狸猫一般,悄无声息地跃在墙头,跳进了院子里。
许安和路友没有犹豫,也跟着跳了下来。
按照许安原本的想法,这件事由他和路友去就行了,制住平婆婆,再让沈彤进屋见那妇人。
那妇人很可能就是沈彤的阿娘黄氏,他们是男子,避免冲撞。
可是事情的发展出乎他们的意料,沈彤率先进院,但是却不是冲向传出织布声的屋子,她在院子里四处转了转,像是在查找什么。
这处院落虽然与村子里其他地方比起来有些特别,但是也就是一座略显整齐的院子而已。
难道沈彤还担心这里有埋伏吗?
路友想问问,许安不想耽搁,用胳膊肘撞他一下,向着西次间去了。
妇人在东次间里织布,说明这是她的屋子,平婆婆显然是佣人,那么彤姐儿就应该是住在西次间里。
可是许安猜错了,他们冲进去时,西次间里没有人!
没有灯,即使把窗纸捅破也看不到里面,所以他们是破门而入。
虽然他们已经很小心了,可还是有了动静,厢房里有声音传出来,接着便是打开窗户的声音。
许安暗叫一声不好,沈彤让他们制住彤姐儿,他们连人都没有找到,就惊动了其他人。
两人退出西次间,正要出去,就见沈彤从外面闪身进来,指指东次间,示意他们看住外面,她要进去了。
第一一一章 不改名就走
门没有拴上,一推就开了。
昏黄的灯光中,一个女人手持剪刀泰然而立。
沈彤只看了一眼,泪水便已涌了出来。
她早已忘记上一次流泪是什么时候了,可能是前世吧。
“阿娘......”
“......彤彤......彤彤!”啪的一声,手中的剪刀落在地上,妇人上前一步,把扑进怀里的沈彤紧紧抱住。
“彤彤,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快让阿娘看看。”黄氏颤抖着摸索着女儿的头发,从头发摸到肩膀,彤彤长高了,可是却瘦了。
两世了,她终于找到了母亲,沈彤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哭一次吧,就哭一次。
母女俩抱了好一会儿,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黄氏把女儿的小脸捧在手里,仔细端详着她:“阿娘的彤彤越长越漂亮了。”
沈彤也望着黄氏,眼前的黄氏是前世坠崖时忆起的模样,二十五六岁,五官清秀精致,眉目温婉,即使此刻荆钗布裙,也遮掩不住她的气质芳华。
这时的母亲还很年轻,和十三年后在宝相寺里遇到时如同两个人。
那时的母亲还不到四旬吧,可是看上去却如花甲老妇,稀疏花白的头发,脸上皱纹横生,目光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茫。
沈彤握住了母亲的手,母亲的冰冰凉凉,沈彤用两只小手合抱住母亲的手,这一世她找到母亲了,她要护着母亲,再不要重蹈前世覆辙。
忽然,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袭来,沈彤下意识地转过身去,织机后面,一个小女娃站了起来,正在看着她......
原来她在这里啊!
眼前是一张熟悉的脸,前世时,八岁的沈彤在死士营里醒来时,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她。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彤彤的果子,轻声说道:“我是辛五,你是辛六,以后我们就是好姐妹了。”
辛五啊,这是辛五,那个贯穿了她前世所有记忆的辛五,那个陪着她在死士营里受苦受罪长达十年的辛五。
沈彤没有说话,她静静地看着辛五,辛五也在看着她,小小女孩眼中还有惊恐,目光惶惶如受惊小鸟。
“阿娘,她是谁?”沈彤问道。
“她是......她是彤姐儿......”母亲的声音有些闪烁,像是不知如何是好。
沈彤甜甜地笑了,她走到辛五面前,拉起辛五的手,像第一次见到似的打量着辛五,她的眼里没有防备,温柔纯净。
“阿娘,我见过她啊,就在蓉娘带我从家里离开的时候,蓉娘说她是我的替身,真的吗?”
黄氏吃了一惊,她没有想到蓉娘会把这些告诉沈彤:“......是,蓉娘说得没错,她是你的替身。”
“那么这半年来,也是她在替我陪着阿娘吗?”沈彤问道。
面前的小女孩眼里已经没有了惊恐,她看着沈彤的时候,一如前世两人第一次见面。
“谢谢你帮我照顾阿娘,你叫彤姐儿?”沈彤问道。
小女孩点点头,低头看着沈彤拉着她的手,四只手握在一起,一样的纤小,一样的白嫩。
“阿娘,给她改个名字吧,我不喜欢她叫彤姐儿。”沈彤忽然开口,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命令。
“啊?”黄氏一怔,很快明白了,女儿是吃醋了吧,她想笑,更想抱住女儿使劲亲亲她,“好,既然你回来了,阿娘就给彤姐儿改个名字,叫什么好呢......”
“就叫辛五吧,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沈彤想了想,看着小女孩的眼睛,“你觉得呢?”
小女孩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很快摇摇头,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是彤姐儿,我不要叫辛五,我不要!”
黄氏动容,快步走过来,温柔地抚摸着小女孩的头发,笑着说道:“别哭别哭,妹妹逗你玩的,乖了。”
沈彤转身,没有说话。
她走出屋子,许安和路友已经制住了一个高大妇人,妇人嘴里被堵了东西,目光凶狠地看着从屋里走出来的沈彤。
“平婆婆?”沈彤打量着眼前的妇人,妇人四十多岁,身材壮实,和牛儿口中那位凶悍婆子十分吻合。
平婆婆被堵住嘴巴,看着沈彤的目光像是要喷出火来。
屋门再次被推开,黄氏走了出来,她看到沈彤自己走出来,还以为女儿不高兴了,连忙追出来,冷不丁看到院子里的三个人,她吓得几乎惊呼出声。
“阿娘,他们是我的朋友,是他们帮我找到您的,您不用害怕。”沈彤安慰。
黄氏疑惑地打量着许安和路友,显然她并不认为这两个人会是自己女儿的朋友,这两人凶神恶煞,比自己的年龄还要大些,彤彤还不到九岁,又是女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
“这两位壮士,平婆婆是......”
没等黄氏把话说完,沈彤对许安道:“把这婆子先绑了,扔到一边,明天再说。”
许安和路友没有说话,掏出牛皮绳三两下就把平婆婆捆了,一个搬肩一个抬腿,带着她进了厢房。
平婆婆就是从厢房里出来的。
“彤彤,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阿娘还没来得及问你,你是怎么来的?还有那两位......”
“阿娘,夜里凉,我们进屋里说。”沈彤虚扶着黄氏的手臂,进了东次间。
东次间里,彤姐儿依然站在织机旁边,她的脸上有泪,她一直都在哭。
“阿娘,她不知道她不是您的女儿吗?”沈彤问道。
“她......”黄氏叹了口气,掏出帕子给彤姐儿擦着眼泪,柔声说道,“以后你们都是阿娘的女儿,彤姐儿和彤彤是同年同月出生的,只差了两天,彤姐儿是姐姐,彤彤是妹妹。”
“阿娘,我说了我不喜欢彤姐儿这个名字,您如果执意要让她当您的女儿,就给她把名字改了吧。”沈彤冷冷地说道。
“阿娘,我是彤姐儿,我不要改名字,我才是您的女儿!”彤姐儿扑进黄氏怀里,号啕大哭。
“阿娘,如果她不改名字,那我现在就走。”沈彤转身向外,毫不犹豫。
“彤彤,你回来,不就是个名字吗?改了还不行,乖,彤彤,你要去哪儿,快回来!”
身后传来黄氏的哭喊声,沈彤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第一一二章 欣妩
黄氏望着转过身来的沈彤,这是彤彤,没有错,这是自己的彤彤,她的彤彤娇养长大,八岁了还不肯自己睡,每天晚上都要她听她讲故事才能入睡;她的彤彤爱哭也爱笑,常常前一刻还哭着,后一刻就格格笑出声来;她的彤彤活泼好动,有一次爬到树上掏鸟窝,却又不敢下来,手里抓着鸟蛋在树上吓得大哭,她急得不成,两个丫鬟扶着梯子,她哆哆嗦嗦爬上去,把彤彤抱了下来。
她的小彤彤,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彤彤。
这半年来,每每午夜梦回,她都会哭得不能自已,心里像刀割一样的疼。
得知陶家走水,又死了满门,她以为她的彤彤也死了,她不敢说,也不敢提,就连流泪也要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
可是眼前的彤彤却又让她感到陌生,彤彤眼睛里的坚毅是她从未见过的,这半年里,彤彤究竟遇到了什么事,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些只能以后再问了,现在她不能让女儿失望。
“彤彤,快过来,我们一起想想,给姐姐取个好听的名字,好不好?”黄氏柔声说道。
“我不要改名字,我不要!”身后的彤姐儿尖声喊道,她才是阿娘的女儿,就在不久之前,阿娘还说这次织的布,要让平婆婆拿到山外的染坊里,染成鲜艳的颜色,给她做衣裳,怎么忽然之间就全都变了,她不再是阿娘的女儿,她成了别人的替身?
沈彤没有说话,她也没有去看彤姐儿,她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阿娘。
黄氏叹了口气,对沈彤道:“你姐姐不知道......等阿娘慢慢告诉她,乖,你听话。”
“辛五。”沈彤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
黄氏无奈地笑了:“这名字不好听......要不就叫欣妩吧,我见青山多妩媚的那个妩,这首词你读过的,还记得吗?”
和母亲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沈彤都不记得了,死士营里教他们读过三字经和百家姓,但也只是为了执行任务之用。她的记性不好,这两本书里的字也只记住大半,直到后来跟着灭灯大师,她才从佛经里认识了很多字......至于诗词,她从未读过。
“好,阿娘取的名字真好听”,沈彤的目光落到仍然在哭泣的辛五身上,“欣妩姐姐,以后我就这样叫你吧。”
欣妩的脸上都是泪,但是她已经不再哭喊,小小的她知道,就在这个妹妹踏进屋里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不是彤姐儿了。
黄氏走过来,把两人的手全都放在自己手中,她笑着说道:“欣妩是姐姐,彤彤是妹妹,以后你们姐妹要相亲相爱,不要吵架。”
沈彤微笑,她仔细端详着欣妩,原来小时候的欣妩和自己竟有几分相似,前世她竟然没有发觉,不,那时的她即使发觉了,也会很开心吧,好在她们长大以后并不像。
难怪牛儿他们不喜欢欣妩,欣妩的确不像山里的孩子。皮肤吹弹得破,如同剥壳的熟鸡蛋,五官精致如画,就连露在领口上的那截颈子,也像白玉雕成,细细的,应该很好掐吧。
“姐姐真漂亮。”沈彤笑眯眯地说道。
“妹妹也漂亮。”欣妩有点害羞,脸蛋红扑扑的。
呵,这么快就不哭了?这么快就接受她这个妹妹了?
和前世一样,欣妩从小就很乖,很会讨人喜欢。
黄氏很高兴,她一手一个牵着她们坐到床边,这才问沈彤:“那两位壮士究竟是什么人?你们怎会找到这里的?”
沈彤道:“他们是我的朋友,那时我从陶家逃出来,以为您被抓去京城,便到京城找您,多亏遇到他们,否则我早就让拐子拐走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黄氏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自责。
彤彤还这么小,竟然去了京城找她?
“彤彤......”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她伸手抱过沈彤,亲了又亲。
沈彤从她怀里挣脱开来,她有些不适应这样的亲热,也许以前的她就是这样依偎在母亲怀里的,可是她不记得了,她也从未与人这样亲近过。
她拍拍母亲的手,继续说道:“我在京城里找不到您,后来我想起蓉娘说过那个小女孩,就是欣妩姐姐的事,她说姐姐的家在野猪岭的小王庄,姐姐的娘是黄寡妇,于是我就想来找找试试,没想到真的找到阿娘了。”
原来是这样!
“彤彤,阿娘听说你表舅家出了事,以为你已经......”黄氏说不下去了,她一直想给彤彤立个坟,哪怕小小的,没有墓碑,只有她自己认的也行。
“表舅是坏人,他们骗了阿娘,想把我毒傻再送给别人,我偷听到他们说话,没有喝下那碗加了寒食散的药,就从墙头上翻出去逃走了,表舅家走水的那天,我藏在河滩上的杂草丛里,刚好躲过了一劫。”沈彤说得很平静,她没有告诉阿娘,她杀死了陶管家和他的儿子,她虽然没有亲手杀死陶世遗和蓉娘,可是却让他们死得更惨。
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她不想告诉阿娘,何况旁边还有欣妩。
“原来如此,我说这个平婆子怎么......”黄氏恍然大悟,听说陶家满门都死了,她还曾经自责,以为是自己连累了他们。
“平婆婆是看管您的吗?您在这里并不自由。”刚刚在院子里,许安和路友押走平婆婆时,黄氏并没有阻拦,那时沈彤就猜到母亲和平婆婆的关系,可能并不是表面看起来的主仆。
黄氏叹了口气,她摸摸欣妩的头,道:“你走后的第二天,你表舅,就是陶世遗,就让欣妩的养母和平婆婆一起来了柳家湾,欣妩的养母和我对换了身份,平婆婆带着我到了这里。我来到这里以后,就再也没有走出过这个院子,后来听说陶家都死了,我想在山上给你立个坟,留个念想,她也不肯......”
“阿娘,您要和姐姐的养母互换身份,为什么还要让蓉娘带我去陶家,我可以和您一起来这里啊。”
说到这里,沈彤看一眼欣妩,欣妩没有被抓走,不也是送来这里了吗?
第一一三章 阿娘有愧
“野猪岭的这对母女是陶世遗帮阿娘安排的,我也只是在很多年前见过她们一面。那日蓉娘带着欣妩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要出事了,便让蓉娘把你带走送到野猪岭,飞鱼卫一时半刻找不到这里来。那时我没有想过要离开,如果母女二人都是假的,飞鱼卫迟早会发现,可若是让他们抓住我,我再想办法自尽......”
黄氏说到这里,愧疚地看向欣妩,喃喃说道:“孩子,对不起。”
刹那间,沈彤明白了,黄氏是想带着欣妩一起自尽,飞鱼卫就会认为沈家母女全都死了,不会再追查她的下落。
欣妩懵懂地看着黄氏,她不知道黄氏为何会向她道歉:“阿娘没有对不起彤姐儿......是欣妩。”
黄氏摇摇头,继续说道:“那时欣妩忽然开口叫我阿娘,我那时才知道原来她从小就知道黄寡妇是她的养母,蓉娘带她来的时候,黄寡妇告诉她就要见到亲娘了......我心里不忍,便没有做下错事,我不想连累这小小孩子,就让她走了......”
“她是您放走的?那她去了哪里?”沈彤问道。
“她被平婆子和黄寡妇遇到,她们带着她来见我,让我跟着平婆子离开柳家湾,我不肯......阿娘不能走,阿娘走了飞鱼卫就会去追查你的,黄寡妇说她可以代替我被飞鱼卫抓走,我不答应,她就说了几件沈家和黄家的事,她说这些年里陶世遗一直都在让她模仿我,还说沈家有恩于她,她是来报恩的,更重要的是她说陶世遗会尽快把你送到野猪岭,让我们母女团聚......”黄氏说到这里,眼泪再次流了出来,无论如何她也没有想到,当她好不容易来到野猪岭时,等到的却是陶世遗家里走水全家被杀的消息,平婆子告诉她,她的女儿被烧死了。
“您是带着欣妩一起离开柳家湾的吗?”沈彤又问。
“没有,平婆子不准我带着欣妩,她说这样会引起飞鱼卫的怀疑,我......”黄氏再次歉疚地看向欣妩,她想保护自己的女儿,所以她选择留下了欣妩,明知道这孩子被飞鱼卫抓去后凶多吉少,可是她还是走了。
“她是自己逃出来的?”沈彤沉声问道,阿娘没有带走欣妩,黄寡妇更不会主动放走欣妩,那么欣妩只有可能是自己跑掉的。
“我要找阿娘,我要回家......”欣妩哭了,大颗的泪珠落下来,黄氏连忙用帕子给她擦去。
“后来有一天,平婆子说我的女儿还活着,没有死,很快就要送过来和我团聚,于是我天天等,日日等,终于等到了......”
她等到的人是欣妩!
平婆子告诉她,从此以后这就是她的女儿,这就是沈家遗孤。
欣妩一直认为自己就是她的女儿,而欣妩又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黄氏对她有愧,便把自己无法宣泄的母爱给了欣妩......
沈彤再次打量欣妩,可是无论她怎么看,眼前的欣妩只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
“姐姐,你从柳家湾跑出来以后,去了哪里?”沈彤问道。
“我......我不知道,我还记得来时的路,我知道阿娘是回野猪岭了,所以我想回野猪岭,可是我出了柳家湾就迷路了,后来遇到一个好心的大娘,她带我去了她家里,可是我到了她家里就出不来了,她家还有十几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又过了好久,来了一个大叔,他买下了我,我就回到这里见到阿娘了。”
黄氏显然是知道欣妩的遭遇的,她握住欣妩的手,柔声说道:“乖孩子,以后不会了,阿娘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你被人牙子拐了?”沈彤问道。
“嗯,是人牙子。”欣妩小声说道,她好笨啊,彤彤妹妹也是一个人跑出来的,人家就没有被人牙子拐走。
“是不是王牙婆啊,我听说好多小孩子都是被卖给王牙婆了。”芳菲就是从王牙婆那里卖到陶家的,梅胜雪也是,就连假装陶颂之的那个叫蓝采的孩子也是。
“对,就是王牙婆,我们都叫她王婆婆。”欣妩说道。
“姐姐真可怜”,沈彤转头对黄氏说道,“阿娘,以后我会和姐姐好好相处的。”
“好,好。”黄氏伸出手臂,把两个女儿搂进怀里。
沈彤用眼睛的余光扫向欣妩,欣妩偎依在黄氏怀里,像是受伤初愈的小兽。
是小兽,会咬人的小兽。
上乔镇和下乔镇最有名的人牙子就是王牙婆,这两个地方的大户人家都是找王牙婆买丫鬟小厮。
欣妩的这番话实在是听不出破绽,即使有破绽也能归咎于小孩子太害怕了理解错误。
可是沈彤知道,那个王牙婆已经死了,被陶世遗灭口了!
陶世遗让王牙婆把男孩假扮成女孩卖进陶家,时机成熟后秘密送走陶颂之,让养在后宅里的男孩假扮陶颂之,和陶太太、陶赋之一起去了十里铺。
这是陶世遗为自己和陶家留的后手,他怎能让别人知道,于是他派人杀了王牙婆,连同王牙婆手里还没有卖出去的孩子全都杀了。
这件事还是沈彤在老龙王庙时听说的,阎卫和他的手下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胡说八道,他们说王婆子死了,那就肯定是死了。
欣妩即使是被王牙婆拐走,也不会是在那个时间,因为那个时间里,王牙婆已经死了。
刚刚她故意说出了王牙婆,欣妩果然上当了。
只是不知道欣妩说的这番话是谁教给她的。
今天进院子之前,沈彤让许安和路友先把彤姐儿制住,那时她想的不仅是把彤姐儿制住,还要掐死!
可是欣妩没在西次间里,许安和路友没有找到人,还惊动了厢房的平婆子和对面的黄氏,黄氏以为来了贼人,把欣妩藏在织机后面,自己拿着剪刀准备拼命......
如果当时在屋里的人是自己,阿娘也会这样保护她吧,沈彤忽然很怀念那些她毫无记忆的过往,她在阿娘身边的过往,可惜她全都忘记了。
“阿娘,以后让我来保护你吧......”沈彤轻轻地说道。
第一一四章 耳朵
次日一早,沈彤就来到了厢房,她要亲自审问平婆子。
在门口,许安低声对她说:“这女人有武功,而且不弱,我和路友单打独斗未必是她的对手,你要小心一点儿。”
沈彤已经猜到平婆子应该是有武功的,她在这里就是看管黄氏的。
沈彤让路友守在门口,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她原想自己审问平婆子,许安不放心,也跟着进来,只是站在门口,没有靠近,一旦平婆子对沈彤不利,他就能立刻出手。
像平婆子这种人,即使用牛皮绳捆了,也要防备她还有后招。
沈彤坐在平婆子对面,打量着面前的妇人。昨晚光线太暗,她看得并不清楚,现在仔细打量,只见平婆子梳着圆髻,露出额头,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这不仅是高手,还是个有内家功夫的高手,许安说得没错,如果不是二人联手,他和路友未必是这婆子的对手。
“说吧,你主子是谁?”沈彤开门见山。
平婆子不说话,看着沈彤呵呵冷笑。
沈彤叹了口气,走到平婆子面前,伸手入怀,一阵摸索。
平婆子有些奇怪,昨天晚上她看到沈彤时,就察觉到这个小女娃有些古怪,那两个汉子似乎全都听她的。
是啊,沈家后人,那两个汉子或许都是和沈家有关系的,肯定是把这小女娃当成大小姐、小主子,自是会听她的。
可那是他们的小主子而已。
想要审问她?把毛长全再说吧。
平婆子看着沈彤掏东西,依然在冷笑,她的笑容很是诡异,看着吓人。
沈彤摸了一阵,然后慢吞吞地掏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把匕首,装在牛皮套子里的匕首,只是那套子看上去并不合适,应该是后配的。
“小丫头,你娘没教你不要玩刀子吗?小心......”平婆子的话还没有说完,她的眼前一花,她看到那孩子从牛皮套子里拔出匕首,接着小手一扬,向她而来!
平婆子没有想到,眼前的小孩竟然连一句话的时间都不给她,就对她出手了。
她的四肢被牛皮绳捆得结结实实,只有脖子和头还能动,她感觉到有什么不对时,眼睛的余光扫到有什么东西从身体一侧掉了下来。
平婆子低头去看,眼睛登时睁得老大,惊恐得让她说不出话来,嘴角的冷笑还在,只是这冷笑看上去却像是在嘲笑,嘲笑她自己。
那掉到地上的白生生的东西,是她的耳朵。
沈彤毫不犹豫地割下了她的耳朵,平婆子甚至还没有感觉到疼痛,她的耳朵就没有了。
“你......”平婆子终于能说出话来,她惊愕地瞪着沈彤。
她杀过人,也见过杀人,即使是比这更残忍的杀戳也不会让她皱一皱眉头。
可是眼前这个人只是一个尚未留头的孩子!
这太诡异了。
“你不是沈彤,你是妖怪,你是妖怪!”平婆子尖叫。
守在门外的路友配合地点头,对啊,没错啊,那就是妖怪啊,终于有人和他有同样的想法了,太难得了。
“你的主子是谁?”沈彤继续问道。
还是刚才的问题,还是刚才的那句话,就好像刚刚的一切没有发生,平婆子的耳朵也没有割下来。
平婆子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她心狠手辣,很快便从适才的惊恐中缓合下来。
“有种你就杀了我,小娼(妇)!”平婆子恨恨地骂道。
沈彤在心里问候了她十八代祖宗,小娼(妇)?
“我为何要杀你?一刀一刀把你剐了,不是更好玩吗?”沈彤说着,把染血的匕首在鞋底上蹭了蹭,手法老道,就像这人动作她已经做过无数次。
“你要剐了我?凭你?你也配!”平婆子哈哈大笑。
“你落到我们手里,不杀你难道还要养着你吗?横竖都是死,你是想要个痛快的,还是千刀万剐,你自己选。”沈彤淡淡地说道。
“是啊,横竖都是死,我为什么还要选?”鲜血不停地涌出来,平婆子却像是不知疼痛一样,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没有打颤。
“你不是死士。”沈彤说道。
平婆子不是死士,如果是死士,这会儿早就是个死人了。
死士不会让人抓住活口,他们会在被抓住的最后一刻自尽。
“死士?谁说我不是了。”平婆子冷笑。
“我说的,你非但不是死士,连杀手也不是,以你的武功,在江湖上应该也有些名气,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落到这种地步,给人当起老妈子来了。”沈彤笑道。
“老娘愿意,你想杀就杀,想剐就剐,老娘吭一声,老娘就跟你姓!”即使原本是耳朵的地方血流不止,可平婆子依然凶神恶煞。
“你倒是有些血性,我忽然不想杀你了。”沈彤说着,竟然真的把手里的匕首重新装进牛皮套子,然后揣进怀里。
平婆子不知道她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些疑惑:“你不想杀我了?”
“是啊,不想杀你,像你这般凶狠的恶人并不好找,想来你的主子也舍不得让你死,才会给你找了一个轻松差事,让你来看管一个手无敷鸡之力的柔弱妇人。”沈彤说到这里,忽然不说话了,她直勾勾地瞪着平婆子。
平婆子被她看得很别扭,怒声道:“死丫头,你快给老娘一刀,让老娘痛快点!”
“是谁花钱请你来的?”沈彤忽然问道。
这一次她没有再问平婆子的主子是谁,而是问是谁花钱请她来的。
虽然只是一句话几个字,可是背后的意思却完全不同。
“你......别想拿话套我。”平婆子说道。
“我猜这个人一定不是陶世遗,否则你明知道陶世遗已经死了,为何你还没有走,为何还要留在这里呢?”沈彤猜测道。
“怎么不会是陶世遗啊?哈哈,你以为你那个摆出一副忠贞烈女模样的阿娘,是个什么东西?陶世遗让我把她带到这里来,就是想和她双宿双飞,做一对野鸳鸯的,陶世遗想了她多少年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他能放过她吗?你和你娘还真要谢天谢地,如果不是陶世遗死了,你就有个干爹了,什么名门淑女,我呸!”
第一一五章 后晋有天子
原来如此啊!
想当初陶颂之曾经说过陶世遗在京城时,投靠在黄家,黄家虽然表面上对陶世遗很好,举荐他进了有名的书院,实则看他不起,让陶世遗忌恨至今。
那时沈彤还觉得不合情理。黄家为官已三代,是名门望族,黄晚秋和黄敬如果真是心里看不上陶家这门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以他们的身份地位,随便让人把陶世遗打发了就是,根本不会帮他在京城住下来,还写了荐书推荐他进书院。
莫欺少年穷,黄家不会不懂。
因此,沈彤一直没想明白,陶世遗非但没有对黄家感恩,为何会忌恨黄家。
现在她懂了,那是因为黄氏!
陶世遗很可能是看上了表姐黄氏,更有可能曾向黄家求娶黄氏,黄家非但拒绝,还把黄氏嫁进了沈家。
此事被陶世遗当成奇耻大辱,后来沈家蒙难,他巧遇逃亡的黄氏,便起了歪心思。
难怪陶世遗这般恨她,因为她是黄氏给沈家生的孩子。
所以陶世遗不但想要利用她得到遗诏,还想趁着这个机会让黄氏不得不委身于他。
沈彤长长地松了口气,好在陶世遗死得早啊。
所以说,对待那些图谋不轨的人绝不能手软。
“不打落水狗”,这句话留给圣人吧,她沈彤不是圣人。
“哦,这样啊,那陶世遗死了还真是对了。”沈彤淡淡地说道。
沈彤的口气让平婆子有些吃惊,在她看来,沈彤虽然凶狠,可是也不过就是个小孩子,而且还是女孩子,她说出那番羞辱的话,沈彤说不定会一气之下把她杀了,那她就不用再受皮肉之苦,一死了之。
可是她把这番话说出来,却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沈彤反应也太平淡了。
“沈彤,如果沈家还在,你就是名门贵女,而你娘是被人宵想的贱人,你不觉得丢人吗?”
沈彤差点笑出来,这个平婆子是有多想死啊。
“也是,所以我很生气,又想割耳朵了。”说着,沈彤又一次慢吞吞地摸她的匕首。
上次她这样摸的时候,平婆子还不知道她想掏什么,可是这一次平婆子知道了,这个小妖怪在拿匕首,割耳朵要千刀万剐的匕首!
“你杀了我吧,你为什么还不杀了我?”平婆子质问。
“你还没说是谁雇你来的啊,所以我先不杀你,等你招供了,我再杀,我不急。”
接着,沈彤就掏出了她的匕首。
她打量着平婆子,目光挑剔,像是在犹豫先割耳朵还是先割鼻子。
“最早雇我的就是陶世遗,他雇我在这里看守黄氏。”平婆子尖声说道。
沈彤就像是没有听到,继续打量着平婆子,就这两句话啊,她又不是没有想到,不够,当然不够。
平婆子闭了闭眼睛,对沈彤道:“如果我全都说出来,你就能一刀杀了我?”
沈彤不是第一次见到一心求死的人了,对于此时此刻的平婆子而言,活着比死了更需要勇气。
“嗯,杀你比养着你更容易。”沈彤语气淡得就像是煮了几泡的茶水。
平婆子咬咬牙,恨恨地说道:“好,我说!你猜得不对,我虽然不是死士,可也不是寻常的江湖中人。我有主家,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有主家了。这些年我给大户人家的女眷做保镖,也做杀手,呵呵,那些名门贵妇,看上去温婉和顺,实际上私下里做的龌龊事十根手指也数不过来。”
这个沈彤相信,对于很多人而言,与其用自己手下的人,还不如花钱买凶。
“陶世遗雇了你,可是后来陶世遗死了,你原本想走,可是你的主家不让你走,让你继续留在这里看管我娘,对吗?”沈彤问道。
“对!如果不是主家下了命令,我又怎会留在这山沟沟里。”平婆子说道。
“你的主家是谁?”沈彤又问。
平婆子苦笑,在今天之前,她打死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会出卖自己的主家。
当年她惹了官司下了大狱,判了秋后问斩,是主家让人把她替换出来,保住了她的一条性命,但是同时也抓住了她的把柄。
“沈彤,你年纪还小,可能没有听说过后晋天子吧。”平婆子自豪地说道。
“后晋?前朝?”沈彤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当年太祖登基后,前朝的遗老遗少拥立了一位小皇子,在南边建立了后晋小朝廷,但是没过几年就被定国公的手下扫平了,听说龙虎卫的创立也是为了清剿后晋余孽。
“对,就是前朝的大晋,后来又有了后晋,而我的主家就是这一代的后晋天子。”平婆子朗声说道,她的口气里有自豪,也有不甘,如果她能不死,那么若干年后,她就是有从龙之功,可惜她看不到了。
“后晋天子要留下我娘?做什么?也是为了那个劳什么子的狗屁遗诏?”沈彤问道。
平婆子诧异地看着沈彤,她没有想到狗屁遗诏这个词会从沈家后人口中说出来。
“你知道遗诏在哪里?”她逼问了黄氏半年,也没从黄氏口中问出只言片语,若非主家不让她弄死黄氏,她早就一气之下把黄氏杀了。
“知道啊,遗诏在我的布娃娃里,可惜布娃娃在陶家大火里给烧了,嗯,连同那个狗屁遗诏一起给烧了。”沈彤笑嘻嘻地说道。
平婆子忽然笑了,自嘲地笑了。
原来遗诏竟然落到陶世遗手里,就差一点,她就把遗诏拿到手了,如果那时她拿到了遗诏,早就在主家面前立了大功,不用留在山沟沟里守着黄氏,今天更不会死在一个小孩子手上。
“你们那位后晋天子现在在哪里?”沈彤又问。
“不知道,我这种身份的人怎配知道他老人家的住处。”平婆子道。
“那你怎么和他们联系的?”沈彤问道。
“每隔一段时间,魏大人会派人来和我联系。”平婆子说道。
“魏大人?他的人来过野猪岭?”沈彤道。
“出了野猪岭有个王家集,王家集每隔十天会有大集,我会去集上一个给染坊收活的人,魏大人如有命令,会由他转告于我。”
第一一六章 行路难
魏大人?
魏?
好像有点耳熟。
沈彤看着平婆子,平婆子被她看得有些发毛,这个小妖怪不会又想割她耳朵吧。
“死丫头,你答应我的,如果我说出来你就给个痛快的。”平婆子喊道。
“哦,我想起来了,我是答应过你,你都说完了?”沈彤像是刚刚睡醒,一脸懵懂。
平婆子生气,可是生气也没用,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如此卑微只为求死。
这是什么事啊,想死都是这么难。
“沈彤,你说话要算数!”平婆子又喊。
“好,我说话算数。”沈彤转身向外走,走到门口时冲着许安点点头。
许安会意,向平婆子走去。
就在沈彤关上屋门的一刹那,她听到平婆子的一声闷哼。
她一抬头,就看到黄氏站在廊下,看到沈彤出来,欣妩吓得躲在黄氏背后,显然是平婆子的尖叫声惊动了她们。
黄氏快走几步,问道:“彤彤,平婆子没有伤到你吧?”
她的眼中都是关心,这是真真正正的关心,沈彤心头一暖,眼睛看到躲在黄氏身后的欣妩,她的眼神黯淡下来。
“阿娘,平婆子被捆上了,她伤不到我”,沈彤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笑着说道,“姐姐是怕我吗?”
黄氏这时才发觉欣妩躲在她的背后,她皱皱眉,转身把欣妩从背后拉过来,嗔道:“你这孩子,平时也不是这么胆小的啊。”
“姐姐你是怕我吗?”沈彤又问。
欣妩没有回答,纤细的身体簌簌发抖。
沈彤深深地看她一眼:“姐姐既然怕我,那就一直这样怕着吧。”
说完,她对黄氏道:“阿娘,您快收拾收拾,我们离开这里。”
“离开?去哪儿?”黄氏问道,在她看来,平婆子已经被制住,从此以后她就能和两个女儿隐居在这里了。
“阿娘,平婆子还有同党,就在这附近,平婆子每隔十天就会和他联系,如果他等不到平婆子,就会知道这里出了差错,到那时我们都有危险,所以要立刻离开这里。”沈彤说道。
黄氏点点头,她转身进屋,片刻后就带着两个小包袱出来,一个包袱交给欣妩,另一个自己背着,她对沈彤道:“没有什么可收拾的,这半年来,我在家里带出来的东西早就被平婆子拿完了,带几件换洗衣裳就行了。”
就在黄氏进屋收拾东西的时候,许安和路友已经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坑,把平婆子埋了进去,欣妩全程都捂着眼睛,太可怕了,这个妹妹太可怕了,妹妹的朋友也太可怕了。
沈彤直到这时才想起来,昨晚他们是借宿在牛儿家里,一大早没有看到他们,牛儿家里还不知会怎么想。
她对许安道:“许安叔,劳烦你到牛儿家里去一趟,看看能不能借个车。”
许安长相稳重,办起这种事比路友更适合。
很快,许安就推着一辆小推车回来了,车上有他们三人简单的行李,还有在牛儿家里买的干粮。
小推车是在牛儿家里买的。
黄氏和欣妩坐在小推车上,黄氏头上戴了幂离,这还是当日来的时候戴着的。路友推着车在村子里走过,村子里的人起得早,他们只见过以前的黄寡妇,并不认识黄氏,何况黄氏还戴着幂离。
但是有孩子认识欣妩:“彤姐儿,你去哪儿,进城走亲戚吗?”
上次欣妩从城里回来是穿着绸子衣裳的,小孩子们记得清楚着呢。
欣妩没有说话,她紧闭着嘴,脸蛋也是紧绷绷的。
孩子们见她不理人,嘴里嘟哝了几句,就结伴儿去别处玩了。
好在黄氏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后宅妇人,那个什么魏大人才会认为只要一个平婆子,再加上王家集的帮手就足够了。
事实也是如此,如果不是沈彤带着许安路友过来,黄氏绝对逃不出平婆子的手心。
现在平婆子死了,沈彤带着黄氏轻而易举出了村子。
出了村子,又走了三个时辰的山路,终于来到寄存马匹的客栈,黄氏和欣妩都不会骑马,许安雇了一辆骡车,黄氏这时才问沈彤:“我们还要走很远的路吗?”
从决定离开野猪岭一直到现在,黄氏没有问过要去哪里。
直到此时,沈彤忽然明白了,并不是黄氏心宽,而是黄氏不想泄漏行藏。
阿娘是看出来了吧,看出来她对欣妩的不信任。
阿娘也知道,即使问她,她也不会说。
“对,还要走很远,阿娘要辛苦了。”沈彤说道。
“你能来找我,你才是真的吃苦了,阿娘是大人了,不辛苦。”黄氏道。
路上又听人说起小河镇,沈彤笑道:“可惜我们要赶路,否则还真想到那个小河镇去看看,被他们说得像世外桃源似的。”
许安道:“上次我们来下乔镇时,还没有听说过这个小河镇,如果有这样一个地方,以飞鱼卫的情报不可能不知道,想来是在那件事发生之后才建起来的,就是不知道衙门是什么情况。”
是啊,新建了一个镇子啊,而且还有从其他镇子上吸引百姓去开发的,而且从百姓们的言谈后,竟然不像是官府号召的,当然,官府如果要号召百姓迁移,也只会让那些流离失所的流民去开荒,而不会从富足的镇子上迁移百姓和商贾。
沈彤想了想,回到西安见到萧韧,她应该把小河镇的事情告诉他。
告诉了萧韧,也就相当于告诉了秦王。
想到这里,沈彤一拍脑袋,天呐,她好像忘了一件事。
两三个月前,她在路边吃冰糖葫芦,遇到了萧韧,她答应会在快走的时候,给萧韧送信,让萧韧来送她的。
唉,她怎么忘了?
沈彤有点郁闷,弄得她像是骗小孩似的,尤其是萧韧那样别扭的小孩,这样不好,真的不好,萧韧还小,不应该骗他的。
以后她和阿娘到了西安,少不得还要用到萧韧,这样就把萧韧给得罪了,那小孩会记仇的吧。
要不回到西安后,买上一罐子糖桂花去贿赂他?
萧韧喜欢吃桂花味的东西,她早就发现了。
第一一七章 皇帝的心事
京城,朔朝,百官云集。
崇文帝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
一个文官打扮的官员声嘶力竭:“如今朝野上下,无不称颂吾皇贤德,天佑大齐,得此贤君,臣请求顺呈天意,吾皇亲政,请吾皇亲政啊!”
崇文帝认识他,这是以前詹士府的官员,是父亲的旧人。詹士府的人是东宫辅臣,对太子有辅佐教导之责。
崇文帝登基后,宫中暂无太子,詹士府也解散了。前年的时候,崇文帝曾经让京泽去打听过这些人的下落,得知他们先是分到各个衙门,后来有的死了,有的致仕,即使还在朝中的,最多也就是四五品的官职,难堪大用。
那位文官涕泪交加,大殿之上有七八人附和,更多的人则是低头不语,此时殿外也有哀呼声传来,那些都是没有资格进殿的低品级官员,今天是每半月一次的朔朝,在京七品以上官员无论有无实职都要上朝,只不过能进入大殿的也只有不足百人而已。
崇文帝木然地坐着,他忽然想起寺庙里的佛像,他应该也像那些佛像一样,用悲悯的神情注视下面的官员。
他正在想要如何调整表情,珠帘后的太皇太后说话了:“说起亲政,哀家倒是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儿。皇帝已经大婚,如今当务之急就是开枝散叶,早立太子,这样才能告慰先帝,也让黎民百姓安心。哀家和皇后商量过,即日要为皇帝充盈后宫,唉,自从先帝殡天,这后宫里就冷清下来了,户部、礼部、太常寺,你们待会儿都留下。”
谁也没有想到,那么一番血泪奏请,太皇太后做出的回应居然是这个。
满朝静默,落针可闻。
但是很快,随着户部、礼部和太常寺官员站出来应诺之后,满朝便想起太皇太后圣明贤德,吾皇早立太子,大齐之幸万民之幸。
先前的官员还在大殿之中站着,没人去看他,而跟着他站出来的七八名官员如是,他们的声音被此起彼伏的恭维赞叹淹没。
终于,那名官员像是下了狠心,忽然向着一侧的柱子撞了上去!
龙椅上的崇文帝及时地闭上了眼睛,蠢货,都是蠢货,你以为撞死在朝上就能流芳千古了吗?你这不是为了朕,你是为了你自己。
闭着眼睛的崇文帝听到了惊呼声、斥责声,惊呼声尖利,这大概是站在柱子旁边的太监,而斥责声是来自老护国公杨锋。
刚刚那位官员呜呼哀哉地喊了半晌,老护国公杨锋也是一言不发,直到此时他方开口。
那人说让自己养精蓄锐,多学多看,不但要向圣人学向太祖学,还要向自己的敌人学。
那人说得对,就今日之事而言,太皇太后和老护国公做出的所有反应,都是值得他学习的。
他要学,他也要忍。
“万岁,可是睁眼了。”京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崇文帝缓缓睁开眼睛,那位撞柱子的官员已经不在了,柱子下面的金砖上还有水渍,显然是刚刚擦拭了血迹。
“万岁,鲍靖此人触犯天颜,惊扰圣驾,由此足见其早藏祸心,这老臣恳请万岁严惩,治鲍靖大不敬之罪,以儆效尤。”
杨锋声若洪钟,犹如壮年。他刚刚说完,满殿山呼,把崇文帝吓了一跳。
原来那个官员叫鲍靖啊,真是个蠢货。
满朝文武山呼声更甚,一定要严惩啊,血溅朝堂,这是大不敬,这是谋反,罪该万死,满门抄斩。
崇文帝依然保持着刚刚的表情,直到珠帘后传来太皇太后的声音,群情激动的官员们才安静下来,他们的目光穿过龙椅上的皇帝,看向龙椅后面的那一道珠帘。
“唉,皇帝要选妃了,这是喜事啊,可是偏有这包藏祸心的贼子看不得这些高兴事,杨老公爷,对于这贼子的惩罚,就交给你去办吧,皇帝和哀家可再也不想看到这些了。”太皇太后痛心地说道。
“老臣领旨。”杨锋应道。
“行了,今天大家都给吓着了吧,退朝吧。”太皇太后很无奈,是啊,明明是宣布喜事的日子,却发生了这种事,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万岁,该退朝了。”京泽小声提醒。
崇文帝这才缓过神来,扶着京泽的手站了起来,今天可真累啊,终于可以回宫躺着了,下一次百官齐会是半个月后了,真好啊。
崇文帝坐上龙辇,再次闭上眼睛,回到承乾宫还是先睡个回笼觉吧,每个月的朔望朝,都会吵得他头疼,长此以往,会落下头疼的毛病吧。
“万岁,万岁!”
有人在叫他,不是京泽的声音。
崇文帝睁开眼睛,龙辇下站着的人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崔公公。
“崔公公,有事吗?”
崔公公当然有事,而且是太皇太后的事。
“万岁,太皇太后让奴才来和您说一声儿,今天晚上您该宿到凤仪宫了。”
崇文帝木然点头:“朕知晓了。”
崔公公对于崇文帝的态度很满意,他一甩拂尘洒脱地离去。
崇文帝重又闭上眼睛,凤仪宫啊,那是皇后的寝宫。
他很少去凤仪宫,几乎每一次都是太皇太后说了以后,他才会去。
他不想去,也不敢去。
大婚三个月了,他至今也没有和皇后圆房。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承乾宫里也有侍寝的宫女,他和那些女子都是可以的,虽然称不上很好,可是也能把事情办了,可是只要龙榻上的人换成皇后,他就一丁点儿反应也没有。
最初两次太皇太后还想让他顺其自然,可是后来太皇太后就不满意了。
每次他去凤仪宫,都会有至少两个燕喜嬷嬷等在那里,可是仍然不行,即使是宫里最有经验的燕喜嬷嬷,也无法改变皇后至今仍是处子的事实。
崇文帝知道,一会儿回到承乾宫,一定会有一碗汤药等着他喝,太医院已经给他换过几副汤药了,可是他还是不行。
就在昨天,原先在承乾宫的那些侍寝女子,都已被杖毙了,如今他只有皇后一人。
太皇太后的意思,要在他册封妃嫔之前,让皇后怀上龙脉。
皇帝的第一个孩子,无论男女,都要出自皇后。
第一一八章 最欠揍的那个
“国公爷,宫里传来消息了。”
定国公府里,阿马匆匆从外面进来。
定国公萧长敦放下手里的狼毫笔,沉声道:“说。”
“今天太皇太后虽然在朝上提起要为皇上选妃的事,实则已经定下了两位人选,一位是吏部尚书毛元玖的嫡长女毛月如,还有一位是忠义伯林仲年的嫡孙女林婉儿。”阿马说道。
萧长敦的嘴角动了动,毛元玖是老护国公杨锋的女婿,太皇太后的侄女婿,他的女儿和皇后杨兰舒是表姐妹。
杨家有了一位皇后还不满足,还要再送进去一个。
至于林仲年的孙女嘛,萧长敦冷笑,那纯粹就是为了掩住芸芸众口的。
太祖立朝之后,曾经下令妃嫔皆由五品以下官吏之女中挑选,勋贵权臣之戚皆不可为后宫妇,为皇子妇。
太祖此令是为了谨防后宫干政,避免权臣与后妃勾结祸乱朝纲。
太祖的妃嫔之中,出身高贵的仅有容妃一人,而容妃是前朝公主,早已无母族扶持。
这项命令立竿见影,在太祖皇帝当政的前二十年里,即使强悍如太皇太后,也只是以贤后之姿见于人前,护国公府杨家虽然声势日隆,但是杨家也确实战功赫赫。
可是太祖皇帝的这条皇命,也只坚持了两代,到了崇文帝这里就要改了。
太皇太后表面上要按太祖皇帝的皇命选秀,实则早已把位份最高的定下了。
先有杨皇后,再有毛月如,担心朝臣会对此有异议,于是再册封一个林婉儿掩人耳目。
忠义伯林仲年的爵位是崇文四年授的,这个爵位是太皇太后给的,送个孙女进宫以报太皇太后知遇之恩,又有何不可?
况且,若是林婉儿能讨得太皇太后和杨皇后的欢心,对于忠义伯府也是一件好事。
“国公爷,还有一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阿马吱唔道。
“这里没有别人,有什么当说不当说的。”萧长敦叹道。
“是,老奴听叶太医说,在承乾宫里随侍的几位太医最近频频动用药材。”阿马说道。
“皇帝有恙?”难道皇帝又装病了?今天不是还去上朝了吗?
“皇帝是有恙,可是并非是寻常的病,而是......叶太医说,那几位太医动用的药材,都是壮(防)阳补气的。”阿马说到这里,脸上不由有些尴尬。
“什么?”萧长敦霍的站起身来,他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怒意,皇帝只有十四岁啊!
“属实?”他再次问道。
“叶太医素来沉稳,若无十足把握,他不会贸贸然说的。”阿马说道。
萧长敦冷笑不已,太皇太后和杨家,这吃相也太难看了吧。
是担心当年太子的事情重现,所以要让皇帝早早留后,有了小太子,太皇太后既不用担心皇帝早亡,又不用担心皇帝不听话,一旦皇帝难以掌控,让他死了便是,自是会有一个年龄更小更听话的当皇帝。即使太皇太后死了,也还有杨皇后,这个后宫,这个朝堂,这个大齐,依然是杨家的。
萧长敦在屋里来回踱步,良久,他对阿马道:“让他们安排人吧。”
“国公爷放心,人已经安排好了,到时一定能送进宫去,只是这位份......”阿马踌躇。
“份位?你以为送人进宫是去争宠的吗?”萧长敦沉声说道。
“当然不是,有太皇太后的两位侄孙女在,又有哪位嫔妃敢和她们争宠。”阿马说道。
“嗯,去吧。”萧长敦说道。
阿马应声而去。
萧长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时门外传来问安声,接着,有小厮通传:“国公爷,六公子来了。”
“让他进来。”萧长敦说道。
定国公府六公子萧韫走了进来。他穿一袭竹青色的袍子,手拿玉扇,乍看上去像个读书人。
“阿爹,今天您找过我啊?”萧韫说道。
“嗯,你去哪儿了?”萧长敦问道。
“今天是朔朝,我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去天香楼等着听消息了。”萧韫笑嘻嘻地说道。
天香楼离六部很近,自是离皇宫也很近,每半个月一次的朔望朝,那些好不容易才上次朝的官员们,下朝后都会到三五成群到天香楼小聚,这已经是十几年来的习惯了。
曾经飞鱼卫为此还在天香楼设防,后来见来此小聚的都是些六七品的低品级官员,而且这些人谈论的也并非朝堂之事,飞鱼卫也就做罢了,天香楼依然是这些低级官员下朝聚会之处。
“你都听到些什么?”萧长敦问道。
“孩儿听说鲍靖血溅朝堂,下朝后飞鱼卫便去了鲍靖家里,估计这会儿鲍靖一家老小都已经进了诏狱了。”萧韫说道。
“你对这件事有何看法?”萧长敦问道。
萧韫一怔,抓抓头发,道:“阿爹,您没搞错?这句话不是问大哥二哥的吗?”
“问你不行吗?”萧长敦没好气地道。
“行,您是阿爹,您问什么都行,可是我还小啊,这种朝堂大事,我也就听听乐子,您问我怎么看?我能看出什么来啊。”萧韫咧着嘴,他在笑,可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小?那小七呢?他不是比你还小?你就是被你娘给惯坏了。”萧长敦怒道。
萧韫觉得自己真够不幸的,在兄弟多的家庭里,要么当最大的那个,要么就当最小的那个,可是他两头都不占,既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小的。
在阿爹眼里,他是最欠揍的那个。
为了不挨揍,萧韫只好硬着头皮说着自己的看法:“孩儿觉得那个鲍靖应该是被人耍了,故意怂恿他去闹上一场,那人一定告诉他,别担心,只要你起个头,自是会有大把的人一起附议。鲍靖想来是意识到自己被人耍了,他知道这次无论如何他也是牺牲品,那还不如拼死一搏,说不定还能青史留名,成为一代忠臣,可是他没有想到,他这一死非但没有成为忠臣,反而成就了他的罪名......阿爹,这是要用他杀鸡儆猴吗?”
萧长敦点点头,能看到这些,说明自己这个小儿子还不算是愚不可及
“嗯,回去收拾收拾,三日后离京。”萧长敦说道。
“离京?阿爹您是在说我吗?”萧韫吓了一跳,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
第一一九章 一路向西(家有三宝七夕芝麻和玉米10000点币加更)
“这屋里还有别人吗?”萧长敦冷冷地说道。
萧韫怔了怔,试探地问道:“阿爹,您要给我什么差使吗?是不是让我去做官?是文是武?几品?”
萧长敦无奈地看着他,刚刚那一丝满意荡然无存。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扔到萧韫面前。
“给我的?”萧韫拿起信封,捏了捏,扁扁的,不像是放了官印的......
他把信封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里面是一份路引和十几张银票,约莫三千多两。
他又打开路引,嘴巴立时张大了。
“阿爹,柴韫是谁?”
“你啊。”萧长敦淡淡地说道。
“我?”萧韫的眼泪流出来了,“阿爹,我不是您亲生的?您让我走,不是让我去做官,而是让我去认祖归宗?”
萧长敦抬起头来,看着站在面前的小儿子,终于找到这小子的长处了,那就是......没有长处!
“胡说,你娘姓柴,这是用的你外家的姓氏。”萧长敦说道。
萧韫抹把眼泪,对啊,他怎么瞅着这个柴字有点眼熟呢,阿娘姓柴啊。既然是阿娘的那个柴,也就不是把他逐出家门,认祖归示了。
“阿爹,你究竟让我去哪里,去做什么啊?”
“去哪里都行,去做什么都行,阿爹只要求你两件事。”萧长敦道。
萧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小到大,因为他出去玩,他不知道挨过阿爹和大哥多少棍子,怎么现在阿爹让他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了?
“第一件事你要活着,不能死;第二件事在外不许对人提起你和定国公府的关系。这两件事违悖任何一件,这辈子你都别想走出定国公府了。”萧长敦说道。
萧韫怔怔一刻,讪讪地说道:“阿爹,如果我死了,那也不用走出定国公府了。”
萧长敦没理他。
萧韫看着父亲,心里拔凉拔凉的,他问道:“阿爹,大哥二哥三哥他们也出去过吗?”
他出生的时候,大哥二哥都已经娶妻生子,三哥承了荫蒙做了将军,他们的过去他无缘参与,但是他知道四哥和五哥肯定是没有出去过。
“没有。”萧长敦说道。
萧韫的心更凉了:“那为何要让我出去?”
何止是出去啊,就差族谱除名了。
“因为你最没出息,需要历练。”萧长敦一点面子也没给。
萧韫的眼泪又流出来了,他用衣袖抹了一把,不死心地问道:“阿爹,我能带多少护卫?”
“带上你自己的那两个小厮就够了。”萧长敦说道。
“您是说阿大和阿小?他俩才十二!阿爹,您也说我不能死在外面,您不给我护卫,谁来保护我,万一有人要杀我怎么办?”萧韫哭诉。
“你不惹事生非,不对人说你是我儿子,就没有人会杀你。”如果萧长敦的话是刀子,那么萧韫的心已经被扎得千疮百孔了。
萧韫擤擤鼻涕,把信封揣进怀里,转身就往外走。
身后传来萧长敦的声音:“你去哪儿?”
“去给阿娘请安。”萧韫伤感地说道,这个世界上,就只有阿娘能救他了。
“不用去了,你阿娘和你嫂嫂们去上香了,为了给你祈福,她们会在寺里多住几天,等你阿娘回来时,你已经离京了。”
最后一刀,准确无误地把萧韫刺了个透心凉。
即使如此,萧韫还是磨蹭到第三天才离开京城,因为阿爹说了让他三日后离京,那他又要住满三日。
望着从墙外探进来的那一片银杏树,萧韫心里阵阵悲凉。
再过几个月,他就十五岁了。在过去的十五年里,他在府里爬过墙头,挖过狗洞,与阿大阿小互换过身份,他甚至假扮过倒夜香的。
他萧六公子从小到大目标明确,那就是逃出这个暗无天日的家,拥抱外面的太阳,像小鸟一样自由翱翔。
现在他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可是他一点也不高兴。
他被抛弃了!
萧韫离开京城的那天下着雨,他的嘴上贴着小胡子,脸上还点了几颗大痦子,出城的时候,旗手卫的人没有一个认出他来的。
从现在开始,他是柴韫。
而定国公府那位活泼可爱的小公子萧韫,被定国公关在家里读书写字不让出门了。
这些年里,定国公府一向低调,他不出门,也不会引起怀疑。
萧韫站在雨里,抹了把脸上的水珠,也不知道这是雨还是泪。
他挥挥衣袖,抬头看天,乌云盖顶。
“六公子,我们去哪儿啊?”阿大问道。
已经出了京城了,可是去哪里呢?
萧韫从怀里摸出一颗骰子,吹了吹上面根本没有的灰尘,双手合什把骰子放在掌心里,嘴里念念有辞:“东南西北各位菩萨保佑,一点冲着哪个方向,我就往哪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开!”
骰子滴溜溜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儿,然后落在地上。
阿大和阿小也跟着趴到地上。一点可千万不要冲着地啊,那样他们岂不是要跟着六公子一起去地府?
骰子落到地上又转了几圈儿,终于停了下来。
“西,西边!”
“不对,偏了一点儿,西北!”
那红彤彤的一点正对着的方向,就是西北。
萧韫摸摸鼻子,再次合什:“阿弥陀佛无量天尊,菩提老祖托塔李天王,你们一起保佑我全须全尾活着回来。”
说到这里,萧韫忽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来。
阿爹没有说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什么事都要有个期限吧,怎么只是让他三日后离京,却没说什么时候回京呢?
萧韫又哭了,他上当了,阿爹不要他了。
阿大和阿小也哭了,六公子一定是捡来的,一定是。
国公爷那么老了,国公夫人也那么老了,可是六公子却这么小,所以六公子是捡的,没错了。
一片哭声中,萧韫上了马,一步一回头地向西北而去。
他不知道阿爹给的三千两银子够用多久,他也不知道他这辈子还能不能回到京城。
他只知道从此以后他叫柴韫,他不再是定国公府六公子,他变成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的人。
第一二零章 路上
春尽夏来,碧空艳阳,官道之上,黄土扬尘,一驾大车由南向北而来。
“阿娘,累了吗?前面有镇甸,我们就能歇息了。”
沈彤褐青鞋,尚未留头,头发齐着下巴,乍看上去就是个长相俊俏的小童。她骑在马上,隔着车窗说道。
黄氏柔声道:“我坐在车里,不累,你热不热啊?”
“还好。”沈彤道。
坐在黄氏对面的妇人羡慕地说道:“哎哟,瞧你家小公子多孝顺,这么小就知道心疼阿娘了,哪像我家这个,就知道腻着我。”
妇人身边是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正拔着脖子看骑在马上的沈彤,一脸艳羡。
“阿娘,我也想骑马。”他撒着娇,骑马好威风啊,那个骑马的小孩看着比他还小呢。
“你还骑马,你连走路都不稳定,三天两头地摔跟头。”妇人数落着,小男孩被他娘说得不好意思了,索性把脑袋埋进阿娘怀里。
黄氏怀里,也有一颗小脑袋,此时欣妩眨着大眼睛,也在好奇地看着车外的沈彤。
这一路上,沈彤换上了男装,她年纪小,头发短短的看不出男女,穿上男装后,就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少爷。
这是一辆从大车店里雇来的骡车,沈彤和许安商量过,觉得反而这样不会惹人注意。
大车店里的车,走的都是短途,到了前面的青平镇就要下车了,他们也在青平镇上休整一晚,次日再雇车。
若是只有沈彤和许安他们,便会像来时那样风餐露宿马不停蹄,到了驿站换马再走。
可是现在有了黄氏和欣妩,想快也快不起来了,好在越是向北,离野猪岭也就越远,一路之上他们都很谨慎,偶尔有感觉鬼祟的,要么避开要么就顺手解决了。
黄氏看着那个偎依在母亲怀里的小男孩,又看看自己怀中的欣妩,她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彤彤是不是太过早慧了?
“这位太太,你是青平镇的人吗?”这辆大车就是到青平镇的。
“是啊,我是地地道道的青平镇上的人,你们来青平镇是走亲戚吗?”虽然穿著朴素,可是妇人打量黄氏,猜想她应是位大户人家的太太,出门还带着护卫呢,就是不知道为何没有单独雇辆车。
“不是,我们是路过,住一晚还要换车的。”黄氏说道。
至于目的地是哪里,沈彤没说,黄氏也没问。他们的车马一路向北,黄氏本就是北方人,沈家出事后才去的南边,她没有不适应,反倒是欣妩,没有什么精神,像是水土不服。
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黄氏问那妇人:“这位姐姐,这会儿离青平镇还有多远啊?”
妇人探头往车外看了看,笑着说道:“到了小石桥了,再走两个时辰就到了,还能赶上回家做饭。”
在亲戚家住了七八天,这会儿她和儿子都是归心似箭。
可是她的话音刚落,就咦了一声,道:“怎么路上这么多人啊......那不是小顺子他爹娘吗?还有小顺子。”
听到阿娘提起小伙伴的名字,正在打瞌睡的小男孩立刻来了精神,也把脑袋挤出窗外,冲着不远处走来的一群人高声喊道:“小顺子,小顺子!”
此时,车外的沈彤也看到很多人往这边走,这些人扶老携幼,有的推车,有的挑着担子,三五成群,像搬家也像逃难。
看他们的方向,应该是从青平镇来的。
沈彤和许安路友在来的时候到过青平镇,青平镇是大镇,州衙和县衙都在青平镇上,更是南来北往必经之地,因此比起附近的县镇都要繁华富庶。
听到车里孩子的喊声,沈彤便让车夫停了下来。
孩子的阿娘也冲着一个妇人问道:“顺子娘,你们这是去哪儿啊?”
顺子娘忽然看到熟人,连忙挥着手道:“吴家嫂子,你这是走亲戚回来了?快走吧,别回去了,镇子上出乱子了,你家大哥这会儿估计也出来要去找你们了。”
吴家嫂子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出了什么乱子?”
顺子娘道:“造反了,把衙门都给占了,官老爷们都被绑起来跪在衙门外头,吓死人了。”
造反?
吴家嫂子顿时怔住了,沈彤和许安路友也怔住了。
青平镇在大齐的中原地带,一向太平,若是几年前这里有人造反,都会想到是和豫王有关,可是豫王早已死了多年,他的儿女被贬为庶人,也是死的死亡的亡,早无造反之力。
许安率先问道:“这位大嫂,我们也是要往青平镇去的,请问这造反究竟是怎么回事?”
顺子娘见是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有些慌张,顺子爹见了,便代她说道:“兄弟,还是别去了。我们青平镇上有个鲍家,算不上高门大户,可是鲍家的亲戚里却有个在京城里做大官的,名叫鲍靖。鲍靖早年还回过青平镇祭祖,我们镇上的人都知道他。可是前几天鲍家的老太爷被县太爷叫去训了话,我们这才知道,鲍靖为民请愿,在朝上死谏,请求太皇太后让皇帝亲政,为此惹怒了太皇太后,鲍靖死了也被鞭尸,他的家人都被飞鱼卫抓走了,说是要满门抄斩呢,青平镇上的鲍家和他早就出了五服,倒是不会受到牵连,训戒一番便了。”
顺子爹说到这里,才看到和他们一起来的人都走了,有些发慌,正要也走,吴家嫂子从车里下来,道:“他叔,你快说吧,我都要急死了。”
顺子爹这才继续说道:“鲍家不是惹事的人,他们回去就关门闭户了,可是镇上的读书人听说了这个消息,全都急了。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联络了那么多人,五天前有一千多人拿着血书到衙门前,说是要往京城送血书,替鲍靖鸣冤,请皇帝亲政。”
“说真的,咱们老百姓也盼着皇帝能亲政啊,谁不知道皇帝亲政以后日子就能过好了,于是啊,有给那些读书人送钱的,送粮的,还有把家里骡马拉出来要送他们进京的。可是官老爷们害怕,先是让人驱赶他们,他们不走,就从卫所里请了军爷过来,原是想要吓吓他们,可是没想到那些当兵的如狼似虎,真的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