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尝到了吗?姐姐?
秦鹮没有躲。
也说不上是气氛刚好,还是不甘示弱,她把所有羞赧全都藏了起来,任由段骁扶着她的后脑,将这个吻加深。
他的唇绵软又很凉。
可惜,两个人都青涩而慌乱。舔吮吸咬,毫无章法。
方寸之间,有奶油的甜香,更多的是泛着清浅薄荷香的烟草味,两种滋味融在一起,秦鹮很快就又陷入了一片混沌里。
他是真的很喜欢薄荷,连烟也是薄荷味的。
她勉强分出了一丝心神,想的竟是这样无关紧要的事。更要命的是,没控制好力道,不小心咬住他的下唇。
尖利的牙齿,一秒便刺破唇上的软肉,一股铁锈味在舌尖蔓延开来。
段骁闷哼了一声。
她惊慌失措,想要挪开,却发觉段骁揽着她的力道越发重,似乎对她的分神很不满意,扶着她后脑的那只手,下移,捏了捏她的后颈,示意她专心。
......
“段......段骁......”
在窒息的前一秒,她用力推开面前的人。
一阵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她靠在了段骁的肩窝里,杂乱无章地大口呼吸。
段骁比她轻松些,把早就燃尽的烟摁灭在烟灰缸,另一只手极其温柔地,拍拍她的背:
“不会换气?”
“废话。”她略带嗔怒地嘤咛。
谁第一次接吻会熟练?
段骁笑意更盛:“没事,下次就好了。”
还......还有下次?
她脑子还没回过劲儿,思考不了这么复杂的问题。
段骁极其有耐心,一直把她拢在怀里,等她呼吸平复了,才贴近她的耳畔,轻轻问道:
“尝到了吗?味道好吗?”
他呼出的气息很浅:“......姐姐?”
......
或许靠的太近,声线就会被切割,变成细碎而有颗粒感的低沉和性感,秦鹮感受到耳垂上细细痒痒的触觉,登时涨红了脸。
她不知段骁问的,是烟,还是那个吻。
只知道,这句姐姐,杀伤力拉满。
她不用挣扎,就彻底完败。
......
......
......
当晚,段骁没再有什么越矩的行为,而是从柜子翻出一条毯子来,窝在懒人沙发里,很快睡去。
秦鹮悄悄看他睡着的侧脸。
十八岁的男孩子,有着青葱未脱的少年气儿,醒着的时候桀骜锋利,浑身都是冷硬的棱角,睡着的样子却乖得不行。
他一双长腿,委委屈屈在沙发里,蜷成一团,呼吸平稳。
碎发自然凌乱地搭在额头,鸦羽一般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偏白的皮肤比月光还要冷几分。
像只毫无攻击力的萨摩耶。
秦鹮突然笑起来。
......
段骁听她唱歌的时候。
给她讲故事的时候。
下楼给她买蛋糕,千方百计帮她许愿的时候。
吻她的时候。
秦鹮清楚记得,在火苗的映照下,她看到段骁无可指摘的真诚眼神时,自己心里的感觉。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拨动,有隐匿小心思借着火焰,生了又灭,起了又落。
她不敢断定,那影影绰绰的小心思,是何时起来的。
但也不敢否认,它的的确确存在:
她喜欢上段骁了。
从二十岁的第一天开始。
第三十二章 你躲我?
她喜欢段骁,她知道。
她没谈过恋爱,她也清楚。
如果,天时地利人和都站在她这边,在适当的时候,和适当的人,开启一段有酸有甜的恋爱,应该还挺不错的。
可问题是......段骁是合适的人吗?
如果一段感情,从起因开始就不真诚,还能期盼有好结果吗?
......
秦鹮没什么睡意,即便是在凌晨。
她仔细回想着段骁给她讲的那个故事。
她只知道段骁是祺美集团的二公子,但除此之外,段骁与家里人关系紧张,甚至是离家出走来韩国的,她一无所知。
凌晨两点。
秦鹮把被子蒙过头顶,小心按亮手机屏幕,给学姐孟桔扣字。
[QH]桔子,你睡了没?上次你跟我说的,祺美娱乐的二公子和我同班,我找到他了。但好像有点不对......
孟桔是资深夜店爱好者,圣诞节这样的日子,必然在泡吧。
果然,消息刚发出,那边就秒回。
[一颗砂糖桔]卧槽,找到了?效率挺高啊!
[一颗砂糖桔]哪里不对?
秦鹮抿着唇。
[QH]他......是偷偷跑出国的,而且和家里人关系不大好。我从他身上下手,有用吗?他在家里有话语权吗?
孟桔或许是嫌打字太慢,索性发了语音过来,长达59秒。
秦鹮回头看了看段骁,确定他睡着了,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小,点开了语音。
......
果然吵闹,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里,孟桔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喊:
“秦小鸟,你脑子瓦特了吧?段骁就算再落魄,他也是祺美的二公子,大姐,那可是祺美啊!!!国内娱乐圈的资本天花板!以你的才华,只要段骁肯帮你引荐,你分分钟就能出道,还用在韩国苦苦熬着吗?”
“这些年,祺美一直都是段骁他哥,段煜卓在掌权,说真的,找段骁确实不如找段煜卓更直接,但你没路子接触到段煜卓啊,先抓紧段骁这条线吧。”
“我还不知道你?就嘴硬,说为了红为了能出道,可以付出任何代价,但其实呢?怂的一批!”
“我要是你呀,就把脸皮放下,使出浑身解数也要把段骁骗上床,男人女人,不就那档子事?到那时候,你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段骁都会捧来送给你的。”
“秦小鸟,你白长了一张狐狸精的脸,一点都不会利用,真是,暴殄天物。”
......
越说越没边。
秦鹮听不下去了,赶紧把手机扣下。
其实孟桔说得没错,她才是适合混这个圈子的人,不仅目标感强,拿得起放得下,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豁的出去。
而秦鹮,空有一腔热血,真要拔刀上战场的时候,就怂了。
放弃廉耻,丢掉脸皮,以身体为代价换一个出道的机会,她做不到。
......
不仅做不到,好像,还把感情给搭进去了。
她翻了个身,看着窝在沙发里熟睡的段骁,仔细在脑海里描摹他的侧脸轮廓,也回溯发生过的事。
......
开学时,她从孟桔口中打探到段骁的身世,知道他和自己同班。
第一次见面,她事先知晓段骁会去图书馆,所以守株待兔,故意弄脏他的衣服,拿到联系方式。
第二次见面,她故意摆出楚楚可怜的姿态,让段骁心软,对他说,我们是朋友了。
今天是第三次见面。
她迫切地想让段骁知道她的才华,她的梦想。
既然是朋友,她想求段骁,帮她牵个线搭个桥,得到去祺美面试的机会。
就只是一个机会,她就心满意足了。
浪漫的圣诞夜,她二十岁的第一天,明明一切都很顺利,按照她的预期路线按部就班地向前,可是......横生了变故。
这个变故,就是段骁的吻,还有她后知后觉的感知:
她真的喜欢上段骁了。
......
当一个业务不熟练的猎人,阴差阳错爱上了自己的猎物。
还能拿得稳刀吗?
......
......
......
秦鹮自认,捅了篓子,却没有收拾残局的能力。
她能想到的办法,就只有逃避。
......
第二天一早,段骁醒来的时候,屋子里早就没了人影。他看到的,只是已经收拾好的床铺,好像从来没有人躺过一样。
唯一一件,可以证明昨晚一切不是梦的东西,是桌子上放着的,吃剩一半的盒子蛋糕。
段骁捏起小叉子,挑起一块奶油送进嘴里却发觉,隔了一晚,蛋糕早就变了味道。
他凝眉思考了一会儿,把蛋糕丢进了垃圾桶。
......
......
......
圣诞节这场雪,一连下了三天,新闻报道,首尔已经连续十几年没有这样的强降雪了。
天气不好,又是连休日,秦鹮整整窝在宿舍七天没出门,吃了一个礼拜泡面和吐司。
樱花妹出门和男友旅行,回来看见蓬头垢面瘦了一圈的秦鹮,吓了一跳,一直追问她是不是生病了?或是遇到什么事了?
秦鹮只好苦笑着摇头。
不然又能怎样呢?她也没有和室友熟到可以互道心事的地步。
秦鹮忽然有些懊恼,自己从小到大独来独往惯了,身边除了一个忙成狗的胡度,没有任何闺蜜好友。
以至于遇到感情问题,都不知道和谁去说。
孟桔也不能说,只会笑话她没出息。
......
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一整个小假期,终于是没办法再躲了。
第二天还有音乐史的早课,老师很严,秦鹮连迟到都不敢,更别提翘课。
一大早,她裹了件加拿大鹅,又把压箱底的棒球帽和围巾翻出来戴上了。围巾能挡半张脸,棒球帽帽檐宽大,也能堪堪遮住眼睛。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再带个墨镜时,樱花妹再次发出疑问,问她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秦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俨然一副躲债的模样,是够夸张的,只好把墨镜放了回去。
......
宿舍到教学楼,一路平静。
教室里已经差不多坐满了,她快速扫视了一圈,没见到那张熟悉的脸,心里登时松一口气。
看来该翘课的人,还是会翘课的,不会因为她的一句劝说,就乖乖成了好学生。
秦鹮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心酸,只能暂时不去想,埋头在书里。
下课,樱花妹问她要不要去食堂,听说今天自助食堂有披萨和烤肉。
秦鹮很想去,但又怕在食堂偶遇,只能婉言拒绝,自己去便利店买份便当,解决午饭。
......
出了教学楼,便利店和食堂在两个方向,人流都往食堂方向涌去,秦鹮成了唯一一个逆行者。
去往便利店最近的路,要经过一个悬廊的拐角,这里积雪没有清扫,新雪和泥泞混在一起,乱糟糟脏兮兮的。
秦鹮看了看自己脚上的白球鞋,皱着眉,犹豫要不要绕个远。
还没等做出决定,手臂就被一股不由分说的力气猛地拽住,把她整个人拉进了悬廊底下。
秦鹮目光一直盯着脚尖,洁白的鞋面上顿时出现一大块污泥,她哎了一声,就被打断了。
面前的人,握着她的手臂不松,声音里带着明显压抑的怒气:
“秦鹮,你躲我?”
第三十三章 段骁,我们谈谈
秦鹮没有第一时间抬头,而是认命地叹出一口气。
该来的还是会来。
可糟糕的是,她还没想好怎么为自己开脱。
“我没躲。”她声如蚊蚋。
“电话拉黑,微信也拉黑,我每天都在你宿舍楼下等,整整一周,你连门都没出,还说不是躲我?”段骁依然紧紧攥着她的胳膊,好像松开手,她就能跑了似的。
“段骁,你握疼我了,你先放开。”
“疼?”段骁冷笑一声:“疼就对了,不疼你怎么长记性?”
话是九分狠,可秦鹮还是咂摸出一分温柔劲儿来,带着点若有似无的宠溺。
就好像那天晚上,他举着打火机帮她许愿时的眼神。
她这些日子常常梦到,但醒来,又不得不逼自己赶紧忘干净。
现在好了,有人现身说法当面提醒她了。
破罐子破摔的咸鱼精神再一次占据上风,她努力把手臂从段骁的禁锢里抽出来,沉沉呼了口气:
“段骁,我们谈谈。”
......
......
段骁眼里有一闪而过的笑意,很快便敛去了,平静地望着她:“好,你谈。”
她不想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海王渣女,但事到如今,好像也没有其他可行的解释了,她仰起头努力直视段骁的眼睛,缓缓开口:
“我觉得,我们之间有点误会。”
“......什么误会,你说。”
“就是,圣诞节那天晚上,我很感激你帮我过生日,听我发牢骚,鼓励我,安慰我,我都记在心里,除此之外,我们应该没什么其他的纠葛了。”
秦鹮强装镇定:
“所以,过了那一晚,我们完全没有再联系的必要了。我那天喝酒了,如果说了什么让你误会的话,我可以跟你道歉。哦对了,还有蛋糕钱,我可以还给你,如果你觉得我借住一晚也是有偿的,我也可以......”
钱钱钱,又他妈是钱。
段骁眯着眼睛,眸子里盛着怒气,又黑又凉,像要滴出水来,声音低沉得吓人:“秦鹮,你跟我除了钱,没别的可谈了?”
秦鹮抿唇不说话。
段骁冷哼了一声,几分看不清楚的目光望向她,伸手拨开她的围巾,拇指食指扣住她的下巴。
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秦鹮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段骁的脸近在咫尺,她甚至可以闻见他身上淡淡的薄荷烟草味。
“秦鹮,你他妈玩我呢?”
他声线里带着从没有过的冷冽和狠戾,捏着她的下巴俯身,直接吻了上去。
......
又是不容拒绝的强力,比那一晚还要野蛮。
秦鹮大脑再次宕机,只觉得唇上酥酥麻麻,再然后就是浓烈的熟悉的气息灌入口中,是段骁的气息,那晚她尝到过的。
理智需要竭力控制,才能捋得顺当。
秦鹮感觉自己进步了,起码这一次,不出两三秒就能回过神。
她毫不犹豫地伸手抵住段骁的胸口,牙齿用力,紧接着便是血液的甜腥。
......
她又又又又又又咬人了......
段骁急促短暂地蹙了下眉头,却并不打算放开她,直到悬廊拐角传来脚步和说话声,秦鹮猛地一推,他才堪堪松了手。
只是路人,转了个弯,并没有往这边来。
秦鹮眼眶热热的,委屈不停往上涌。
透过一片氤氲的水汽,她看见段骁胸腔起伏着,抹了一把嘴角,有明晃晃的血迹留在指腹上。
他舔了舔唇,指着唇瓣上的伤口问她:
“不是爱谈钱吗?来,你告诉我,这个怎么算?”
第三十四章 行,会玩
冬天的日光稀薄,即便是正午,天空也如同笼罩了一层冥冥薄雾。悬廊一侧的栅栏上绕着枯死的花藤,一片萧瑟光景。
秦鹮泄了气,慢慢垂下头,从嗓子眼里往外蹦字:
“你想怎么样?”
段骁被她一派任君处置的模样惹到,可看她眼底泛泪,又开始不忍心。
她总有这种本事,让他心软成一摊扶不起的泥。
“哭什么?我欺负你了?”
这还不叫欺负?
秦鹮噙着眼泪,睫毛扑簌簌的,强忍着不掉下来,像是倔强攀在栅栏上的花枝,摇摇欲坠,却根骨坚挺。
段骁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败下阵来。
叹了口气,低低骂了句脏话,伸手把人揽在了怀里。
不容置疑的力道,带着明显的侵略性。
他不想装,也装不了,只能赌这死丫头吃软不吃硬。
秦鹮毫无准备地撞进少年的胸口,没忍住闷哼了一声。耳垂边酥酥麻麻的,是段骁贴在她的耳边,沉沉说话:
“亲也亲了,睡也睡了,你说我想怎么样?让你跑?”
秦鹮感觉到,揽着自己的双臂加重了力气,不是那种虚虚环绕,而是实打实地,想要把她按进身体里。
“掀了被子就不认人,秦鹮,你怎么这么渣啊?拿我养鱼?”
秦鹮原本还木木的,段骁身上冷冽的薄荷烟草味顺着鼻腔钻进大脑,好像整颗脑子都被速冻了,绕不过来弯,直到听到这句“你怎么这么渣”,瞬间打通了任督二脉,立刻回神。
被踩了尾巴的猫,大抵就是她现在的模样。
“段骁!我怎么就渣了!我渣你什么了!”
就是因为不想渣,才躲你的。
秦鹮暗自骂娘,自己真要是有孟桔那样杀伐果断,早不是现在的光景了。
“还有,什么叫睡都睡了?有必要说得那么难听?我只是借住一晚,我都说了,你介意的话大不了我付房费。”
她使了吃奶的力气,使劲儿把段骁的胸膛往外推。这么冷的天气,他外套里竟然只穿了一件白衬衫,皮肤的热度隔着薄薄的衣料传到指腹之上,秦鹮指尖颤了颤,很快收回了手,攥成拳,抵着他。
“那天晚上我们都喝酒了,头脑不清,如果有什么让彼此误会的举动,就趁现在解释清楚。段骁,你是不是想多了?”
秦鹮昏头昏脑地浑说一气,也不敢看段骁是何表情,满脑子只剩一根弦还绷着——宁可不傍祺美这条大腿,也绝对不能伤害段骁。
一段感情动机不纯,注定走不远的。
既然走不远,有为什么要开始呢?
况且,她也过不去自己心里这一关。
“段骁,你这么咄咄逼人,目的是什么?是想和我在一起?”
眼前少年不说话,只是眯着眼睛盯她看,沉默了很久,忽然一声冷笑:
“这话应该我问你,你屡次三番撩拨我,是为了什么?钓男人而已?好,现在你钓到了,又跟我玩什么欲擒故纵?秦鹮,你给我句明白话。”
什么叫明白话呢?
难不成要她和他明说,我暗中调查你半年了,冲你家门楣才故意接近你,现在生出了几分真心,你能不能接受我?摒弃前嫌,忽略我的不良动机,和我在一起?
别说他是段骁了,同样的事情,放在她身上,她怕是要撕人。
“秦鹮,你不用瞎琢磨了,我就问你一句,你对我是真是假?”
似乎是小心思被人看穿,秦鹮陡然抬头,对上段骁清澈漆黑的一双眸子,好像冬日的昏沉天际里,最闪的星。
“别他妈看我,我问你话!”
这人说话,永远不会客气和礼貌。
可话又说回来,任谁被摆这么一道,都不会有好脾气吧?
秦鹮无奈地笑了笑,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来:
“撩你是真的,其他我也不知道,我就这德行,你确定要跟我在一起吗?”
......
......
话落地,不过一两秒的时间。
秦鹮清楚地看见,段骁的眼神由明亮而黯淡。
那颗星星熄灭了。
过程迅速而传神。
......
她心里有点呕得慌,也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段骁果真比她小,还只是个18岁的少年。
少年的世界里,哪有什么弯弯绕绕,感情和世间万物一样,都是非黑即白的,没有中间选项。
赤诚,炽烈。
感情全都摆在明面上,不加掩饰,让你看得清清楚楚。
她一盆冷水浇下去,段骁明显露出了错愕,怒气的火苗在眸子中升腾了一半,被强行压抑住。
单薄的唇上,伤口还在流血,红得扎眼。
秦鹮皱着眉,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唇瓣,传来的声线竟然有点飘忽,他没有发脾气,只是淡淡说了一句真心的夸赞:
“行,会玩。”
......
......
......
后来的一段日子,秦鹮再没见到段骁。
学校本来不大,留学生的圈子更小,若不是故意躲避,总不会一次都撞不见。秦鹮是在躲,但自从发现段骁也在躲她,反倒破罐破摔,给自己省事了。
日复一日,照常生活,准备作业,考试,接踵而来的便是寒假。
段骁还是一节课都没上过,教室里永远少他这号人。
促使秦鹮不得不主动联系他的原因,是流行音乐课的老师,往每个学生的邮箱里都发了期末成绩单,段骁名字后面的一整行,都是空的。
他缺考了,也没交作业。
老师留了余地,让相熟的同学通知段骁,下学期伊始可以进行补考,如果还是没有成绩,只能上报学校。
到那个时候,退学是跑不掉了。
问了一圈,没有人有段骁的联系方式,他就好像是游离在留学生的圈子外面,连见过他面的都没几人。
秦鹮默默记在了心里。
长达几天的天人交战,她到底还是没拗过自己,去了段骁的公寓楼。
来过一次,这回轻车熟路,她很快找到了段骁家,原本在电梯里还琢磨着,还用什么理由才能让他开门。
快递?外卖?
思索半天,电梯叮的一声,到了楼层。
她紧紧抿着唇,抬手敲门,却发现,门根本就没关。
好大一条门缝,门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
第三十五章 又来招惹我?
一推门,险些被屋子里浓重的烟味呛得倒退几步。
秦鹮皱着眉踏进房内,原本就不大的空间一览无余。
窗帘拉得死死的,不透一丝光亮,被烟雾笼罩的顶灯依旧惨白刺眼,段骁坐在电脑桌前,左手指尖夹着烟,正在猛烈敲着键盘,音响里播着她听不懂的电子乐,隆隆的鼓点躁动且喧嚣。
桌面更是乱七八糟不成样子,泡面盒,易拉罐,烟灰缸已经满了,还有散落的灰白烟屑飞扬在各个角落。
段骁察觉到有人进来了,略微偏头扫了一眼。
看见是她,没有丝毫情绪,又收回了视线。
只是手上敲键盘的声音越发暴躁。
......
秦鹮有点心虚,勉强走近些,把手里的袋子放在桌角。
里面是刚刚在楼下便利店买的饭团和养乐多。
她深吸一口气:“段......”
“ez是瞎吗!标点看不见?带个辅助瞎晃什么!”
段骁突如其来的一声吼,把秦鹮原本要说的话噎回去了。她看不懂游戏,只是看见段骁操纵着鼠标,在屏幕一顿操作,不一会,音响里竟然传出说话声:“不好意思啊,我的我的,走神了。”
原来是连着麦呢。
秦鹮机智地闭了嘴,见段骁一支烟燃尽,无缝衔接要点下一根,她急忙伸手,捂住了烟盒:
“段骁,别再抽了,嗓子不要了?”
音响里瞬间活跃起来:
“呦,怎么还有女人的声音,什么情况!”
“阿骁!你那狗窝还藏姑娘了?”
“韩国人吗?思密达?还是中国人?小妹妹说句话啊!”
“可以啊,出国没几天就把姑娘领家去了?不对啊,有美女在身边还打什么游戏啊?段骁你行不行?”
段骁呸了一句,沉着脸,直接把音响线拔了,视线顺着秦鹮攥着烟盒的那只手,缓缓向上,定格在她窘迫的脸上。
秦鹮注意到,他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不用说,就是几天没有好好休息的后果,好像也更瘦了些,棱角分明的下巴上,冒了些青青的胡茬。
整个人冒着一种肃然和疏离,在他的无声注视下,秦鹮心虚得大气不敢喘。
他终究还是没碰那盒烟,沉默半晌,哑着嗓子问:“有事?”
秦鹮先是摇头,很快又点头,一开口舌头也打结:
“那个,期末考试,你缺考了,老师联系不上你,我我我我来传个话,你快点交作业上去,开学还有补考。”
段骁一定听清了,却没有说话,无声地看着她。
“啊,还有,我刚刚进来,发现你没关门,不知道这附近治安好不好,还是注意安全吧。”
段骁继续盯她。
“......还有,你寒假怎么过?你这学期课程落得多,如果补起来吃力,我可以把笔记借给你。”
段骁眯起眼睛,在她脸上逡巡着。
“你别这么看我......我就是好心,来看看你。”她把袋子往前推了推:“你应该没吃饭吧?给你买的饭团,还有饮料。”
段骁往桌上扫了一眼,两个饭团,惨兮兮躺在袋子里,和此刻的秦鹮一样无措。
他长指操控鼠标,在屏幕上滑了几个来回,游戏房间早就准备好了,开黑队友都在等他开局,可他迟迟不开。
“来这慰问?”他挑眉:“用不着,死不了,忙你的吧。”
秦鹮胸脯起伏着,试探问道:“那你......会交作业的吧?会补考吧?”
段骁正要开局,闻言又停下手,偏过头来,似笑非笑:“劳烦有话直说?”
“不是,我没别的意思,你再不回学校上课,真的会被退学的。”
秦鹮仅仅蹙着眉,脸上的紧张掩盖不了,声音却嗫嚅:
“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好好上课,不再浑浑噩噩吗?一起赢,你答应过的......”
话说完,不待段骁有反应,她先在心里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哪壶不开提哪壶,纯纯傻狗,明知道他在生什么气,还要往雷点上踩。
圣诞节的那一晚,她握着他的手腕对他说:“我们一起赢,好不好?”
现在想来,这句话,当时有多言之凿凿,现在就有多少不堪。
一颗真心被她自己亲手砸进泥坑里,再想捞起来洗干净,可就难了。
......
秦鹮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只能闭上了嘴,垂眸低头站着,一声不吭,等段骁发落。
殊不知,段骁最气的,就是她这一副咸鱼摆烂的委屈样。
明明主意正,心眼多,偏还装成受了欺负的小兔子。
这女人真是成精了。
.....
砰的一声闷响。
段骁直接把电源线拔了,键盘往里一推,电脑瞬间黑屏。
秦鹮吓了一跳,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
“......我知道你生我气,但也别拿自己前途开玩笑。”
她极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不确定段骁听没听到,可下一秒,段骁便站起了身,往前逼近几步,站在她面前。
身高的差距,她能察觉到,有规律而温热的呼吸,在她脑袋斜上方。
段骁开口,声音却是意料之外的平静,没有发火,没有阴阳怪气,只是平平淡淡说道:
“行,我知道了,还有事吗?”
“没了。”她摇摇头。
......
段骁直接绕过她,往卫生间走去。
很快,身后便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
她该走的。
她想。
话带到了,还送了吃的,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可不知怎么,脚下像是被密密叠叠的看不见的网绊住,动弹不了半分。
秦鹮环视了一圈屋子,感情再次把理智撵出了脑袋,她叹了口气,抓起角落的吸尘器和垃圾桶......
......
......
段骁洗完澡出来,刚好听见卧室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绷紧了面容,迈进卧室,却先被赫赫炎炎的阳光晃了眼睛。
窗帘被拉开了,秦鹮正背对着他,弯腰在床边忙碌着。宽大的鸭绒被子,被她翻来覆去的折,往返两次,就换新了床单被罩。
换下来的,连同椅背上的衣服,一起丢进了洗衣篓,秦鹮没注意到卧室门口站着的人,忙完一边,又拎起个巨大的垃圾袋,开始收拾桌面上的垃圾。
数不清的烟头,苏打水易拉罐,还有薄荷糖的冰蓝色糖纸。
她皱着眉,很快装满了一个垃圾袋,额边也渗出了晶晶亮亮的一层薄汗,深呼吸休息的片刻,余光看见,段骁就站在浴室门口,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明明是大善举。
可在那样的眼神里,秦鹮竟然有种做贼的心虚错觉。
“那个,你这太乱了,我帮你收拾一下。”她侧身,展示了一下比刚刚整齐了不知多少倍的屋子。
段骁没说话,只是直直朝她走过来。
刚洗完澡,他裸着上半身,下边只围了一条深灰色的宽大浴巾,晶莹冰凉的水珠,顺着细碎的发梢滴下来,划过一段冷白的胸口,再往下,是紧收结实的腰线。
秦鹮短暂地晃了一下神。
从前只把他当成个弟弟,小屁孩。
可少年的身躯,也有这样蓬勃浓烈的荷尔蒙,挺拔的脊背,劲瘦却又力量,这强烈的反差一时间让人心神不宁。
他缓缓靠近。
秦鹮愣神的片刻,闻到了空气中蔓延的,浅浅淡淡的沐浴露香气。
不是冰凉的薄荷了。
换成了海盐柠檬。
好像在热辣夏日里漫步海滩,手中端着的饮料,正在噗噜噜冒着气泡,每颗泡泡都缤纷而热烈,欢欣跳着舞。
她忽然疑惑,也陡然想起,自己无心提出的要求,嫌薄荷味太凉。
他就真的把沐浴露给换了?
不知不觉,香气越来越近,直到把她整个人都拢在其中。
秦鹮无端吞咽了下,手上也不自觉抓紧,塑料袋摩擦,传来细碎扰人的声响。
她连抬头直视的勇气都没有。
该说话吗?
该说些什么?
她被段骁逼着一步步后退,直到脊背触上坚硬的桌沿,眼前,段骁冷白挂着水珠的胸膛近在咫尺,甚至能看清皮肤细致的纹理。
大脑宕机,一瞬而已。
下一秒,段骁俯身,捞起她手上紧攥的垃圾袋。
在她的错愕中,垃圾袋脱了手,直挺挺丢了出去,砸在墙面上,易拉罐稀里哗啦,洒了一地。
她瞪大了眼睛,抬起头,对上段骁沉凉的,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神,声线低沉发着嘶哑:
“又来招惹我。”
“秦鹮,没完了?”
第三十六章 姐姐,你要对我负责
秦鹮看着满地凌乱的垃圾和易拉罐,反光的冰蓝色薄荷糖纸散落其中,像极了一场混乱旖旎的梦。
她忽然想起一件童年的往事。
小学三年级时,开过一场班会。老师让同学们一一上台,介绍自己的优点和缺点。轮到秦鹮,她穿着小裙子昂着脖子上台。
她说,自己的优点是坚强勇敢。缺点是不够漂亮。
话一说完,全班都笑了,班主任笑得最厉害。
因为她说反了。
她从小就被推举参加各种文艺联欢会,主持升旗仪式,就是因为长得白净漂亮,笑起来格外好看。
至于坚强勇敢......秦鹮在所有人印象里,无一例外,是个小哭包。
体育课跑步摔了,哭。
考试名次掉了,哭。
没带红领巾被值周生记名,哭。
隔三差五就要掉次眼泪,老师同学都习以为常。
这个毛病从小到大一直没改,直到现在,秦鹮20岁了,稍微有点情绪波动,眼泪总比言语先行。
往往还没说话,先哭了。
......
秦鹮眼里泛着水光,顶着通红的眼眶,水雾一层层漫上来,段骁的身影变得朦胧。
她紧咬着下唇,朝着那一片朦胧,抽了抽鼻子:
“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一句道歉,段骁眸光浮动,身子晃动几分,很快发出一声轻笑:
“秦鹮,别用这种装可怜的眼神看我,拿着你的东西,走。”
他伸手绕过秦鹮身侧,捞起了那个装着吃喝的袋子,秦鹮眼疾手快,抬手一拦,两个饭团掉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好远。
“对不起。”她重复。
段骁面色更沉了几分:
“犯不着,没听说过海王给鱼道歉的,秦鹮,你的鱼塘太大,我没那添乱的本事,你也别打我主意了。”
秦鹮目光还落在两个饭团上。
她精心挑的新鲜日期,最贵的金枪鱼和牛饭团,现在滚了一身泥,软趴趴躺在地上。
触景生情,想起自己的惨状,秦鹮又抽了抽鼻子。
这下彻底忍不住了,眼泪掉了第一颗,紧接着就是第二颗,第三颗......连成了线。
“对......对不起段骁。对不起......”她带着哭腔一个劲儿道歉,声线像是被浸湿又拉紧的棉线,一圈一圈箍在他的心上。
段骁只看了她一眼,太阳穴就突突地跳,语气不自觉和缓了几分:
“你到底要说什么?为什么道歉?如果是为了之前的事,没必要,过了就忘了,我没那么小肚鸡肠。”
“不是......”秦鹮有点接不上气:“我道歉是因为......因为我......我撒谎了......我没说真话......”
......
如果那个班会挪到现在,秦鹮同学上台说自己的缺点时,应该会加上一条——
慢半拍。
永远都是放出狠话之后,自己辗转反侧,然后追悔莫及。
......
段骁眉峰微蹙,好看的眉眼拧成了疙瘩,等她的下文。
秦鹮低着头,声音很闷:
“那天你......你问我,我对你是真是假,我撒谎了,是......是真的。我没......没认。”
接着便是沉默。
只有秦鹮低低的啜泣声,在一片漫无边际的寂静里格外刺耳,扰人心乱。
......
过了很久,段骁才开口,依然听不出情绪,嗓音却清润了几分:
“既然是真的,为什么不认?”
......
终于,是要说到重点了。
秦鹮自己也有些怔然,只是来带个话,送个饭而已,事情这么就脱离轨道,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呢?
她犹豫着,该怎样言简意赅地讲好这个故事。
......关于她是如何打探到了段骁的家境。
......关于她如何一步步刻意接近,为猎物挖好坑。
......又是如何不小心,自己率先一头栽进去的。
天下没有比她还蠢的猎人了。
现在,这个猎人决定放下弓和矛,和猎物坦诚相待。
......
“段骁,这个故事有点长,可能会让你生气,你先听完,再做决定。”
秦鹮鼻子完全被塞住,只能靠嘴呼吸,她努力沉沉呼出一口气,压了压漂浮的声线。
还没说到下一句。
段骁打断了她:
“如果我不想听呢?”
秦鹮一顿,抬头看他。
故事还没开始讲,就被人截断了。
她看见段骁的面色松弛下来,嘴角勾起微微的弧度,是她许久没见的轻松神色。
甚至有几分如释重负。
很微妙。
“我只需要确定一点,你对我是认真的,其他我不想知道。”
段骁往前一步,低头俯视着她:
“秦鹮,我要你明明白白告诉我,你是认真的。”
......
少年眸光闪烁,好像有寂灭了许久的星星,重新发出了耀眼光亮。
被她清晰完整地捕捉到。
静谧的一方小屋子,段骁字字落地有声,带着压迫感,逼着她不得不剖心以待。
“是。”她听见自己说:“认真的。”
“你对我是真心的。”
“嗯,真心。”好像怕不够似的,她噙着眼泪重重点头:“特别特别真。”
再然后。
秦鹮看到,段骁嘴角弧度更加明显,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宽且平的肩膀瞬间松垮下来。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的那种满足感。
不是装的。
他是真的,很开心。
秦鹮看着段骁的笑,倏而想起自己看过的一部日剧里的台词:[告白是小孩子才做的事,成年人请直接勾引。]
她一度把这句话奉为圭臬,但却忘了,段骁就是个小孩子。
他太需要她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将爱意告知。
否则就会哭,会闹,会发脾气。
......
幼稚的,需要爱的小孩子。
......
秦鹮眨眨眼,心一横,脱口而出:“段骁,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
段骁笑意更浓了:“嗯,就是这句,这就够了。”
两人面对面,秦鹮被情绪感染,也跟着傻乐,好像之前的所有迷瘴,都随着一声告白而陡然消散。
她察觉到有手掌握着自己的腰侧,稍微用力,整个人便被双脚悬空擎了起来,然后稳稳落在桌上。
秦鹮坐在桌沿,堪堪可以和段骁平视。
她眼里的水汽没散干净,依然能感受到眼泪的余韵,滚烫而绵长,蕴在眼底。
不用看也知道,此刻一定是双眼红红。
段骁灼热的目光像是小兽,丝毫不掩饰地,在她脸上逡巡着,就在她有些受不住那眸子里的温度时,段骁像破了功,突然笑出声来。
肩膀一抖一抖地,笑得畅快。
“乐什么呢你!”她有些羞赧,脸上也熏红。
“没什么。”段骁直直看着她的眼睛:“我说过不止一次了,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诚惶诚恐,担惊受怕。
又携着五分委屈,五分倔强。
好像从清晨林中跑出来的小狐狸,只一眼,就能让人把心掏出来给她。
这tm,哪个男人遭得住?
“为什么?”小狐狸歪着脑袋问,垂在桌沿下的双腿一荡一荡。
她还没有察觉到段骁呼吸重了几分。
“因为,杀伤力太强,容易出事。”
“......出什么事?”
段骁敛了笑容,带着揶揄和调侃,问她:“你说呢?”
......
秦鹮被牢牢困在桌子上,双腿倾身而来的段骁,就是她的牢笼。
双臂绕在她的身侧,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圈,这个圈越来越紧,直到她察觉到,段骁的吻没了一开始的温柔和试探,变得急促而猛烈。
装得再好,小狼就是小狼。
稍微一点拨,气势就迎风直上。
秦鹮手掌抵着他的胸口,感受到结实的纹理,滚烫的温度。直到这一刻,她才有所感悟。
原来再精密的狩猎计划,也抵不过情动心动。
再厉害的猎人,也逃不过所谓心甘情愿。
......
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填满了狭小的房间。
秦鹮大脑完全休眠,还是段骁及时叫了停。
他把埋头在她的肩窝,背脊微微起伏,尽力平复着呼吸。秦鹮伸手,指间插进他半干的头发,胡乱揉着。
像是撸一只乖巧的大狗勾。
“姐姐。”
他声音闷而低哑。
秦鹮故意装着没听清,笑嘻嘻地要他再说一遍。
大概是心情好,也可能是认命了,段骁沉沉叹了口气:
“姐姐。”
“诶,乖。”
“姐姐,你要对我负责。”
秦鹮在小狼狗的一声声姐姐里彻底迷失,笑嘻嘻伸手揽着他的脖颈,在额头上印下一个浅浅的吻,信誓旦旦:
“嗯,我负全责。”
第三十七章 小猫
“段骁......段骁......我渴了......”
秦鹮整个人陷在柔软的床垫里,枕头被罩上沾着淡淡的洗衣液和漂白粉的味道。
不难闻,只是有点陌生。
“水,段骁......”
她把胳膊从被子里伸出去,挥了挥。
往往这个时候,会有一只冰凉的杯子,塞到她的手里。她有半夜起来喝水的习惯,后来时间一长,段骁就养成了比她更严密的生物钟。
只要她半梦半醒闹着要水喝,他便会起身给她倒。
可是今天。
什么都没有。
秦鹮眼睛还未睁开,眉头紧蹙,嗓子沙哑带着嗔怪:“段骁,听见没,我要喝水......”
......
静谧的酒店房间,只有空调在低声送风,均衡而规律。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响动。
床垫的另一侧也没人起身。
安静得可怕。
秦鹮猛然睁开眼睛,在一片不甚明朗的光线中,陡然回神。
心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
哦。
想起来了。
这里不是首尔,而是凌市。
她躺着的地方,也不是清溪川边上那间狭小温暖的公寓。
而是酒店房间,祺美的园区。
......
大梦一场罢了。
......
......
冬天夜长,此时清晨六点,窗外天光还未大亮。
满打满算,也才睡了三个多小时,可惜没了睡意。
秦鹮起身去桌子,拧开一瓶矿泉水,吨吨猛灌了大半瓶,干涸总算有了缓解。
微弱的晨光从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地毯上泼了一寸雪亮。她沉沉呼出一口气,就望着那片光亮发呆。
......
有人说,靠时间忘记的人,是经不起见面的。
秦鹮从前不信,现在信了。
在一起两年,分手三年,分开的日子明明已经比过程还长,按理说,堤坝早已高高筑起,不会轻易破防。
可是。
只是见了段骁几面,说了几句没营养的对话。
他就入梦了。
携风带雨,一派摧枯拉朽的架势。所到之处,烈火燎原,她完全招架不住。
......
......
大清早,酒店水压不高,花洒无力地喷出热水。
秦鹮将就着冲了个澡。
锁骨处的牙印过了一晚,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泛着骇人的暗红色。
她皱眉在镜子前研究好久。
怕创可贴遮不住,只好从行李箱翻出了件高领毛衣穿上。
段若轩捏着她浴巾边缘挑逗的话语还在耳边:“这么多年,你勾引男人的招数还是没变。”
秦鹮无力地叹了口气。
手机这时恰好响起。
不是微信,是微博的特别关注提醒。
秦鹮抬眼扫了一下,不由得皱起了眉。
看来这栋楼里,醒这么早的,不止她自己。
......
段若轩万年不发博,最近这段时间居然勤快起来。
秦鹮戳开大图,是一张手握香水瓶的特写。段若轩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指甲边缘清晰干净,冷白肤色和湛蓝色瓶身对比,反差强烈而微妙,很抓人。
果然,评论区很快就满座。
[啊啊啊啊宝宝早上好!刚打开微博第一条就是我们轩!妈妈亲!]
[这手绝了啊嘶哈嘶哈,我能吸一天。]
[哥哥这么敬业!甲方爸爸加钱!@vokko香氛官方]
[???手怎么了?哥哥受伤了?]
伤?
秦鹮这一条,停了下来,急急往回翻,戳开大图仔细端详后,不由得感叹,粉丝们都是列文虎克。
照片即使加了滤镜,仍能隐约看到,段若轩的左手虎口处,有一处小伤口,月牙形,挺深的,泛着淤红。
跟评里全是哀嚎:
[真的诶!怎么搞的!]
[哥哥小心呀,照顾自己。]
[我怎么觉得像是指甲抠的......]
秦鹮一顿,有点心虚。
确实是抠的。
她抠的。
昨晚段若轩把她锢在墙上,狠狠咬住她锁骨的时候,她也刚好抓紧了他的手。
季羽蒙就站在门外,她吃痛又不敢出声,只好手上用力,没想到,留下了这么明显的印子。
盯着那道伤口发呆的几秒,评论区就有了更新。
段若轩亲自下场,回复了那条评论:
[段若轩V:嗯,小猫。]
......
秦鹮愣住,眼睁睁看着这条回复的点赞数飞涨。
被回复的粉丝激动到跳脚:
[啊啊啊啊啊我被翻了??哥哥翻我了!!救命!!]
[轩轩养猫了???]
[什么猫!要看要看!]
......
始作俑者,秦·小猫·鹮,盯着热热闹闹的评论区,抿紧了唇线。
她猜不出段若轩发这张照片的用意。
重点在香水?还是在那道伤口?
只是巧合?还是故意让她看到?
......
她忽然想起,有一次约饭,喝多了的胡度对段若轩的评价:
“姓段那小子,真不愧是资本家的儿子,吃人不吐骨头,你是没见他团队是怎么撕资源的,我艹,太凶了,他的团队这样,他本人也好不到哪去,睚眦必报,记仇着呢。”
“秦鹮,你以后如果倒了大霉,真和段若轩碰上了,还是躲着点。”
当时的秦鹮不以为意。
这个圈子这么大,乱糟糟,又层级分明,她一个小扑街,是决计不会和顶流有什么拉扯的。
可现在想来,一语成谶。
虽然只是偶遇,只是住在同一家酒店而已,两人之间的瓜葛,就已经这么多了。这就叫造孽的缘分。
段若轩早就不是那个喜欢黏在她身边,姐姐长姐姐短的少年了。
一场背叛,三年时间,足够改他血肉,塑他梁骨。
如今再见,他是业界顶流,意气风发,锋利乖张,带着野兽的侵略性,身在高处俯视她,宛若神明。
这样的一头狼。
如果真的起了报复心对付她,她哪里有一丝逃生的余地?
现在,追逐游戏开始了。
她望着段若轩手上的伤口,动了动脖子,锁骨被粗糙的毛衣摩擦,也传来钻心的疼。
第一回合,她自伤一千,换了他八百,鸣金收兵。
秦鹮暗自祈祷,真的不要再有什么瓜葛了。
她不做什么破镜重圆的美梦了。
也求段若轩不要有什么茂盛的报复心。
平安无事,当个陌生人,就谢天谢地了。
......
......
头发吹干,简单给脸涂了遍乳液和防晒打底,就已经八点多。
太阳已然攀高,秦鹮把窗帘拉开,站在窗前看了会儿风景。
步入12月,北方城市的萧瑟和干燥逐渐露出棱角,晃动的干枯树枝勾勒出北风的形状,隔着厚厚的玻璃,也能感受到室外的低温。
今天没有录制。
秦鹮决定顶着大风出趟门。
头发披散下来,长款羽绒服从头包裹到小腿,她压了压鸭舌帽,拎起了窗边的吉他。
第三十八章 借您吉言
没有琴盒。
秦鹮只能把吉他抱在怀里,用敞开的羽绒服拢住。这么贵的定制吉他,拎在手上有些惶恐。
园区门口一如既往地萧条。
打车软件倒是不排队,可惜接单的车太少。
好不容易排到一辆,司机以距离太远为由取消了订单。
正好站在风口,四周没有任何遮挡,秦鹮抱着吉他跺脚取暖,第N次拿出手机瞎滑的时候,不远处,响起一阵喇叭声。
一辆黑色奔驰保姆车停在路对面,打起双闪。
“秦小姐!”
车门推开,男人探出半个身子,朝她挥着手:“这儿呢!秦小姐!”
秦鹮茫然地望过去,看清人脸,反倒退了两步:“赵先生?”
......
赵泉见她不动,干脆下车,过了马路:“秦小姐,你等人?”
秦鹮抱紧怀里的吉他,礼貌笑了笑:“不,等车。”
“这地方不好打车,你要去哪,我送你吧?”
“啊?”秦鹮忽略了赵泉的笑容,下意识把视线落在马路对面的车上:“不用不用,不麻烦你们了。”
“有什么麻烦,咱们都见了几面了?再说,这大风天,你再感冒了怎么办?”
这个“再”,用的就很灵性。
秦鹮猛然想起感冒药事件,更加坚定地摇头:“不不不,不用了......”
“害,别客气了,我们刚好也要去市内。”不待秦鹮往后缩,赵泉一把拉住了吉他背带:“来,我帮你拿,走。”
......
......
秦鹮被拽了一踉跄,跟在赵泉身后,本来不宽的马路,好像也宽若银河。
她一直紧盯着那辆保姆车,心里也不知在期待什么,还是抗拒什么。直到赵泉把车门拉开,暖风扑面,她一眼看见了后排坐着的身影。
心里咚的一声。
有念头落地的闷响。
早上还祈祷别再有纠缠,显然是她许愿声音太小,神仙们听错了。
听成了多多纠缠。
......
段若轩靠在椅背上,微微侧头朝着窗外,她钻上车的动作没能惊扰他半分。
外套上的连帽压低,遮住半张脸,单薄的眼皮微阖着,耳侧露出蓝牙耳机的一小截。
......
秦鹮只匆匆看了一眼,就赶紧收回视线,毫不犹豫地坐在了前排,尽量离他远一些。
明明段若轩闭着眼睛。
明明她看不见他的脸。
却还是有种被窥视的不适感。
好像有一道极深且复杂的目光,落在她的后脑上。秦鹮尴尬地拨了拨脖颈处的发丝,把侧脸遮住一些。
吉他被小心搁置在腿旁。
“秦小姐。”
“叫我秦鹮吧。”
“啊,好,秦鹮,”赵泉坐在她对面:“要去哪?”
“我去......西城。”
“我们也去西城,阿轩新歌MV的女主还没确定,今天去约见几个人。你呢?去西城哪里?”
“星月琴行,您知道吗?”
秦鹮正要拿手机出来导航,赵泉却摆摆手:
“音乐学院门口的那家吧?西城最大的琴行,不用导航,我知道,而且他们老板是我朋友。你去买什么?乐器?还是配件?需要我和老板打个招呼吗?”
秦鹮连连摆手:“不用不用,谢谢您赵先生。”她指指腿旁放着的吉他:“我去给吉他做保养。”
“哦。”
赵泉眼神扫过吉他,看了几秒,忽然皱起眉:“哎?这吉他是......”
他满脸诧异,飞快往后排望了一眼。
一道目光也刚好投过来,在空中短暂相接。
段若轩面色稍沉,朝他轻轻,轻轻地,摇了摇头。
......
......
秦鹮没注意到赵泉的异样,只是伸手把吉他往怀里揽了揽,略显尴尬:
“是啊......这是杨老师的吉他,借我用用而已......”
她终究没好意思承认,是杨予言送她的。
价格不菲的吉他,说送就送,任谁听了都会多想吧。
秦鹮端正了下坐姿。
“杨老师的吉他???”赵泉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哪个杨老师?”
“杨予言老师,他在REDONE做导师嘉宾。”秦鹮解释道。
“哦,”赵泉喃喃自语:“杨予言啊......”
秦鹮总觉得他话头不对,却也听不出来什么。只能点点头。
......
今天周六,道路上车多人多,有点堵。
赵泉话痨,好像有聊不完的话题:
“节目录得还顺利?”
秦鹮抬眸。她真的不是爱闲聊的性格,何况还有段若轩在场,只是坐了人家的车,不好太冷淡。
于是礼貌回应:“还好。”
“录第一期的时候,我看到你在台上弹琴了,秦小姐真是才女。”
秦鹮讶异:“看到我了?赵先生也在录制现场?”
赵泉翘起二郎腿:“对,我路过,那天我们阿轩也在楼里拍专访。”
哦。
那段若轩也一定看到了。
所以才会大半夜冲到她的房间质问她,关于忘记前男友的话题。
......
赵泉好像一眼看穿她在想什么,笑呵呵地:“那首《白马》好听,你很喜欢民谣?”
秦鹮挽了挽头发:“还行,民谣是创作门槛最低的类型,我技术不佳,还停在入门阶段。”
“不不不,话不能这么说,创作不分三六九等。”赵泉坐直身子:“音乐是表达感情的媒介,只要是付诸真情实感的创作,都是好作品,没有感情,再牛的技巧也是壳子。”
秦鹮听言,眸子动了动。
赵泉立刻接受到她眼中的表态,大笑起来:“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啊,我就是个只会谈钱的大俗人,哪懂你们这些创作的艺术,是我们家阿轩说的。”
说罢,挑了挑眉,示意她的身后。
......
秦鹮把腿一收,紧张了一瞬。
按理说,业界顶流就坐在自己身后,她一上车,就该向前辈礼貌问好才对。
可她什么都没说,视而不见。
更诡异的是,赵泉默认了她的视而不见。
只有一种可能。
她和段若轩的那些过往,赵泉全都知道。
......
想通了这个关节,秦鹮顿悟,赵泉说的每一句,极有可能都是话里有话。
她故作无所谓的姿态,耸了耸肩:
“那首《白马》,其实就是闲着没事随便写的。那天在台上,导师一定要我说创作背景,我才胡诌了一个前男友的理由出来。”
她的言外之意也明显:那首歌,和段若轩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赵泉人精似的,怎么会不懂?
见秦鹮面色不好看,匆匆就转了话题:“秦小姐下场通告什么时候?”
“明天。”
“这几年大环境不好,选秀节目也是死里苟活,不过有祺美坐镇,流量不用愁,秦小姐又这么有才华,一定能顺利出道,大红大紫。”
伸手不打笑脸人,秦鹮弯起嘴角道谢:“借您吉言了。”
“诶,上次在酒店楼下碰到的,和你一起的那个小姑娘,是你朋友吗?”
秦鹮反应了下:“林小果?是,我们是同家母公司的。怎么了?”
“没什么,”赵泉轻笑,悠悠飘来一句:“那姑娘,玩得挺野。”
秦鹮还没来得及分辨这句话的深意,车已经靠边停了。
外面巨大的黑桃木门面,镌刻“星月琴行”四个字。
......
“我到了。”秦鹮站起身。
车顶不够高,她只能微微弓起身子。伸手捞吉他的动作太大,不小心踩了吉他背带,往前踉跄了一步。
赵泉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秦鹮歉意笑了笑,余光瞥见,后排全程沉默的那个人,也下意识动了一下。
看她站稳后,又坐了回去。
第三十九章 恋爱脑
抱着吉他隔着车门,秦鹮礼貌道谢:“谢谢了赵先生。”
赵泉摆摆手,金色腕表在阳光下十分扎眼:“都算熟人了,客气什么。”
“赵先生在祺美园区的工作告一段落,应该就会撤吧?”她笑容夹着几分疏离:“如果以后有机会再见,我请您喝咖啡。”
场面客套,懂的都懂。
如果有机会,那就是没有机会。
以后有时间,那就是没有时间。
她使出一套社交官方说辞,没想到,赵泉倒是认真:“会见的,一定会再见的。”
刺眼阳光下,她隐约看见,赵泉往车内瞄了一眼,然后语气更加笃定:“应该很快。”
......
......
......
目送抱着吉他的高挑身影,推门进了琴行,赵泉才招呼司机:“走吧,别迟到了。”
车子缓缓给油,他望着窗外自言自语:
“阿轩你眼光可以的,这秦鹮,素颜也挺好看。我刚刚仔细观察了下,属于那种清冷长相,而且聊天滴水不漏啊,聪明比漂亮更招人喜欢。”
后排座位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阿轩,跟你说话呢。”
他伸长了脖子往后看,却刚好对上段若轩一双凌冽的眼睛,盯得他直发毛。
“怎么了?我不就跟你前女友多聊两句嘛,你像是要吃人。”
段若轩绷着脸,声音低不可闻:“话太多,你是最近有点闲吧。”
“嘿!”说他闲,赵泉不乐意了:“我容易吗我!一天天当牛做马,工作室我一人撑一半,还要抽空给你刺探前女友的军情,老子他妈就是劳模!”
段若轩目光落在窗外,没什么表情,语气更欠揍:“用不着你刺探。”
“是啊,你阿轩是什么人啊,没了我,还有杨予言嘛,人家现在可是REDONE导师,接触秦鹮比我更容易。”
他站起身,挪到了段若轩旁边的座位,倾身问道:
“你和杨予言,明明是对家,什么时候混一起的?”
段若轩睨他一眼:“谁说我和他混一起了?”
“还跟我装大尾巴狼??那吉他分明是......”
段若轩一记眼刀,把他没说出口的后半句噎了回去。
“算了,说点别的。”赵泉讪讪住了嘴。
调出手机里的资料,递过去:
“按你要求,找的mv演员,都是没怎么出过镜的新人,你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
段若轩长指在屏幕上划了几下,神色淡淡,无波无澜,又把手机还给赵泉。
“怎么?没有满意的?”
段若轩嗯了一声。
“阿轩,我知道你对作品要求高,对MV也重视,想要拿它冲奖,但也得考虑考虑现实啊,你要求太高了。”
赵泉泄气一般往椅背上一靠,掰着手指头:
“要没出过镜的,最好是素人,身高要高,身材要好,要能撑得起旗袍,还要素颜面试,最过分的是,英语要过六级??你当你做校招呢啊?名企招聘?你干脆要求博士毕业算了。”
段若轩把帽檐压低了下,闭上眼睛。
漫长的沉默。
他开口:
“去一圆娱乐问问。”
赵泉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哪?”
一圆娱乐,底层混日子的小公司罢了,若不是被提起,他大概一辈子也想不起来。
“哎不是,什么意思?”
段若轩抬眼,送给他一个“自己琢磨”的眼神。
......
赵泉人精,平时领悟力超人,偏偏这个时候脑回路卡了九曲十八弯,盯着段若轩,沉吟了好一阵。
一圆娱乐......
再联想到选角的那些复杂要求......
忽然福至心灵,他冷笑一声:
“一圆娱乐?不是秦鹮的母公司?阿轩,你直接说想用她不就得了?!何苦让老子费这么大劲!”
段若轩头都没抬,慢条斯理:
“可以试试,她便宜。”
便宜?
可真会给自己找借口哈。
赵泉简直被气笑,一巴掌拍在大腿上:“你就装吧,你继续装。”
......
......
......
秦鹮抱着吉他,推开星月琴行的大门。
内部装潢很复古,玻璃门上悬着一串白玉风铃,泠泠作响。
木质屏风映入眼帘,脚下是汀步石,缝隙里填了细小的白色鹅卵石做装饰,俨然一派园林风格。
秦鹮从前听说过这家琴行,只售高端品牌,名号很响。搞音乐的人都对乐器有天生的亲近感,可她从来没真正进来过。
就好像......贫民窟少女路过奢侈品店的既视感。
只敢远观罢了。
今天鼓起勇气到这来,完全是拜杨予言的吉他所赐,很简单的念头,这么好的吉他,就该来这种店做保养,她平时去的那种小作坊,配不上这把琴。
很快,屏风后有人闻声而来,工作人员穿着黑色套装,胸前别着名卡,笑容得体:“您好女士,有什么可以帮您?”
秦鹮抱紧了吉他:“这把琴,我想做个清洁保养。”
工作人员目光落在她身上和吉他上,掠了一眼,笑容不改,做了个请的手势:“没问题,请进。”
......
秦鹮跟着走进去。
屏风后面,是另一番世界。
大体构造和其他琴行没什么不同,只是大了很多。秦鹮驻足在楼层简介前才发现,这一栋楼连着四层都被星月占了。
一楼售卖琴弦,琴盒,拨片等等零散的小配件,还有一些放在玻璃橱里的非卖品。
二楼西洋乐器。
三楼民族乐器。
四楼主卖钢琴,还有珍藏室。
秦鹮指着楼层简介问道:“什么叫珍藏室?”
“珍藏室主要置放一些比较昂贵的乐器,大多出自于名家之手,或是有几十年上百年的历史,因为太珍贵了,所以开辟出一间屋子,单独放置,定期接待有意向的买家。”
工作人员如此解释。
......
好吧,不是她能碰得到的层次。
如果没猜错,门上一定还有密码锁,保险柜上的那一种。
秦鹮了然地点点头。
“这位女士,实在不好意思,现在是午休时间,我们负责做乐器保养的老师去吃饭了,您要不先把琴寄存在这?”
秦鹮看了看时间,犹豫了下,还是决定琴不离手:“算了,我可以等。”
“那好,我给您倒杯水。”
......
一楼空间很大,却没有客人。
暖色灯光下,每个玻璃橱都泛着温润的光泽,她听见背景音乐正在播放钢琴曲《Faylinn》,是她喜欢的舒缓调,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香味。
秦鹮看什么都新奇,在一个个橱窗前流连观赏,如同参观博物馆。
她看到一把被摔碎的小提琴,琴弦支棱着,琴弓也折了,惨兮兮的样子,却被安然放置在玻璃橱里。
下方有简介,是这把琴的故事。
秦鹮定睛开始读,只读了个开头,身后的木制楼梯突然传来脚步声。片刻过后,一道清朗的男声响起:
“是不是很怪异?一把坏了的小提琴。”
秦鹮闻声回头。
一个陌生男人静静站在她斜后方,穿着白色高领毛衣,长发抓起,气质慵懒,正微笑地看着她。
“这把琴的主人,是前苏联的一位小提琴家,她为了青梅竹马的爱人学习小提琴,取得了非凡的成就。可婚后,丈夫却出轨,并染上酒瘾,每天对她拳脚相加。小提琴家心灰意冷,最终与丈夫离婚,并摔了自己的琴,从此不再登台。”
秦鹮听完故事,不自觉开口问道:“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这就是一段凄惨悲壮的爱情故事而已。”
秦鹮撇撇嘴,轻嗤一声:“为了男人,放弃事业,这姐有点恋爱脑啊。”
男人一愣,随即被她的发言逗笑:“可能因为沉溺艺术的人,都比较感性和极端吧。”
秦鹮耸耸肩,不置可否。
自己这些年一直在圈子里当缩头王八,当透明人,不也是为了躲着段若轩和段煜卓?
五十步笑百步,谁也别说谁了。
男人把她的微表情读了一遍,然后笑着伸出手:“你好,我叫赵岑,是这家琴行的老板。”
秦鹮愣了一瞬,也递出手去:“你好,秦鹮。”
赵岑其人,自有一派温润如玉的艺术家气质,毫无攻击性,礼貌又客气。
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视线落在秦鹮挂在肩膀的吉他上。
“这把吉他,可以给我看看吗?”
第四十章 我认识段老师
秦鹮对赵岑有莫名的信任感,没有犹豫,就把吉他递了过去。
赵岑抱琴的动作很小心,眉眼沉凝,端详了片刻:
“很棒的琴,看得出来,主人也很珍惜。”
然后抬手,手指轻轻摩挲着琴头上的贴纸,脸上露出些许诧异。
......
秦鹮开口解释:“这琴是别人送我的,我也不知道原主人为什么要把logo遮住。”
赵岑思索了几秒,只是蓦地笑了笑:
“是要做保养吗?”
秦鹮点头。
“师傅不在,我来帮你做吧,如果你放心的话。”
......
赵岑的笑容和态度,有自然的说服力。
没什么不放心的。
秦鹮把琴递了过去。
......
等待的时间漫长,赵岑坐在工作台里,姿态认真。
秦鹮转完了橱窗,又停在配件的柜台,墙上挂了几个做工精致的琴盒,其中一个是雾霾蓝色的皮面,角落有手工刺绣。
她一眼就爱上。
“喜欢的话,可以拿下来看。”赵岑提醒道。
秦鹮抬头看了看琴盒的标价,不便宜,但是真的好看。
她想起自己家里的那把吉他,是高中时偷偷省吃俭用买的,很廉价的二手琴。平时藏在学校,后来又跟着她出国,再回国。
一眨眼,也有十个年头了。
这十年里,辗转奔波,用的也只不过是个几十块的塑料琴盒。
现在有了昂贵的琴,就觉得配置个好琴盒是理所应当。果真是档次不同,待遇不同。
......
秦鹮忽然发现,自己也是喜新厌旧的大俗人,有那么一瞬,她替自己的小破琴感到难过。
......
赵岑看她一直在愣神,便问道:“需要我帮忙拿下来吗?”
秦鹮急忙摇头:“不不不,我就是看看。”
她还没搞清楚杨予言送她吉他的用意,打心眼里,还没觉得这琴已经属于自己了,也就不着急买配件。
她慢慢踱步到柜台,盯着赵岑的动作,看他小心地给每根弦打油。然后用软布细细擦着指板。
擦拭到琴头的时候,赵岑抬头问她:“这个贴纸,要不要揭下来?”
秦鹮犹豫了下,摇摇头:“先不要揭了。”
她还不知道要不要物归原主。
......
赵岑性格和缓,却意外地健谈,一边忙着手上的活,还能分心和她聊天。话题倒是乏善可陈,都是围绕着乐器。
秦鹮发现,他也对音乐有自己的一番理解,做完保养,他抱起吉他简单弹了几个和弦,熟稔的指法让她更加坚定这一点。
......
慢工出细活,这一套流程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最后一步,是往弦轴上一点润滑油,赵岑搞定之后,把琴递还给她。
秦鹮拿出手机询问费用,赵岑却擦擦手,站起来:
“不收钱。”
“啊?”她懵住。
“从星月卖出去的琴,都是免费保养护理,你可以随时拿过来。”
秦鹮呆呆望着赵岑,一秒捕捉到重点:“星月卖出去的琴?”
赵岑笑了:“是啊,过我手的琴,每一把我都记得,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和你搭讪?”
原来是从她背着琴进来,赵岑辅一看到,就认出了这把琴的出处。
秦鹮脸上挂了惊喜,双手擎起吉他:“那您一定认识杨老师了?这把琴是他送我的。”
“杨老师?”
“是啊,杨予言老师。”
赵岑极快地皱了下眉,笑容略无奈:“我不认识什么杨老师,但我认识段老师。”
......
段老师?
秦鹮有点发怔。
前台桌子上的香薰味道或许太重了,顺着鼻腔钻进脑子里,混混沌沌,又有点发昏。她看见赵岑双臂撑在桌沿,眼神里是对她的浓浓好奇。
他伸手,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哎,怎么呆了。”
秦鹮周身一凛,再开口时,声线都颤悠:“段老师是哪位?”
可能还抱着一丝侥幸的幻想。
然而,这份幻想很快被赵岑打破。
他不解地偏头,给她一个平和且笃定的解释:“这把吉他,是段骁在我这里买的,国外品牌的定制款。”
他说段骁。
而不是段若轩。
圈子里很少有人知道段若轩的曾用名。
似乎是看出她的迷惑,赵岑不紧不慢地继续解释:“我和阿骁是很多年的朋友了,他的经纪人赵泉,又恰好是我堂哥,我们关系很好,你不用担心。”
不用担心他嘴巴不牢。
不用担心他会追究这把琴为何出现在她手上。
秦鹮还是难以接受,尴尬地摆手:“不不不,这是杨予言老师送给我的,和段骁有什么关系?”
赵岑又笑,从她手里接过吉他:
“我可以保证,这把琴的确是段骁从这里买走的。我可以为我说的话负责。”
秦鹮嘴巴微张,看着他把吉他放平在桌面,手指捏起琴头上的那张贴纸,用力一撕。
“当初定制这把琴的时候,段骁要求,在原本雕刻品牌logo的地方,刻两个字母。毕竟是定制,就按他的意思来了。”
贴纸被顺利撕下。
残留着胶印的木头上,两个明晃晃的鎏金花体英文:Q.H.
......
赵岑胸有成竹,对上面前女孩愕然的表情:
“你叫秦鹮。”
“那这把琴,就该是你的。”
......
......
耳边是模模糊糊的嗡鸣。
秦鹮一时间听不进去赵岑的话,所有感官都被封闭,只剩一双眼睛,盯着两个烫金字母,哑然许久。
她试图捋清来龙去脉。
杨予言在舞台上送了她一把刻着她名字的吉他。
而这把吉他,是段骁买的。
这合理吗?
赵岑给她极大的空间来处理脑子里的死结,甚至还端来一杯温水,递到她手边。
秦鹮觉得口干舌燥,胃里好像升起了个热气球,一个劲儿往上顶,顶得她心慌难耐。一杯水下肚,才有所缓解。
她抱着吉他,最后问了赵老板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段骁是什么时候买的这把琴?
赵岑回想了下:“两年以前吧,那个时候他刚红。”
秦鹮没说话,紧接着是第二个问题,这把吉他要多少钱?
赵岑脸上依然挂着得体的笑容,修长手指敲着桌面,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这琴,是从四楼卖出去的。”
四楼。
珍藏室。
秦鹮没什么想问的了。
......
......
......
秉着最后一丝理智,和赵岑道了谢,秦鹮站在星月琴行门口,拿着手机发愣。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最近的每一件事,都与段若轩有关。
就好像是一脚踩进了黏糊糊的网。
她越是想抽身,就缠得越紧。
命运的齿轮随着这张网的紧缩,也开始轰然转动。
她第一次感觉到一种骇人的心窒。
好像从与段若轩重逢的那一天开始,一切就都不受控制了。
风水轮流转,终于转到她这里了。
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彻底翻转。
第四十一章 说到做到
秦鹮回到酒店的第一件事,是给胡度打电话。
如果这一切尚且有人能给她解释,那只可能是胡度。
今天是周日,胡度一定在家,可电话却迟迟没人接。秦鹮倔劲儿上头,不接就一直打,不知拨了多少遍,终于接通。
在她的逼问下,胡度吞吞吐吐说了实话。
......
他的确在节目开录前联系过杨予言,试图凭着从前的交情,让他在节目里多多关照秦鹮。
不用太明显,只要多cue她,抢几个镜头也好。
可谁知,杨予言乐了,并询问秦鹮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来找他,要他多多帮忙?
胡度问,还有谁?
杨予言直截了当:“段若轩啊,他比你直接,要我无论如何,尽量保她。”
......
......
话筒里一片死气沉沉,只有秦鹮浅浅的呼吸声。
胡度低叹:
“鹮鹮,我原本是想告诉你的,但你当初那状态,一提起段若轩,就像猫被踩了尾巴,我也不敢多说,怕你太敏感,你别怪我啊。”
秦鹮不做声。
“唉,我琢磨着,不管段若轩是出于什么目的,毕竟是帮你,你就欣然接受吧。”
......
接受,当然简单。
难的是心安理得四个字。
正如胡度想不通,段若轩是站在什么角度动了帮她的念头。
秦鹮也想不通。
她把吉他的事情一五一十讲给胡度,换来的是漫长的沉默,还有一声重重的叹息:
“鹮鹮,这什么烂俗孽缘,段若轩到底想干什么?”
......
你问我我问谁去啊。
秦鹮苦笑了一声,平了平呼吸,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老胡,关于REDONE,公司和祺美签的合同里,有违约条款吗?”
她当初签名的时候,没有注意。
胡度一愣,片刻后警铃大作,声音都高昂了几分:“秦鹮你什么意思?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要退赛?”
秦鹮沉默了。
“我靠,你疯了啊?!人家没怎么样你,况且还帮了忙,你至于吗?”
“而且只是偶遇,你们只是碰巧住在一个楼里,等他工作结束,离开园区,你们大概率不会碰面了。”
“且不说你俩的纠纠缠缠,就说你自己,你熬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个可能红的机会,你就这么不拿自己的前程当回事?”
“你以前那不管不顾的莽劲儿都哪去了?是被段若轩吓破胆子了?”
......
以前那个秦鹮早死在韩国了。
从分手的那天,就死透了。
……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现在的纠结。
她宁可段若轩真的想尽办法对付她,报复她,让她一辈子都出不了头,也总比现在这样要好。
段若轩根本不是会以德报怨的人。
正因为如此,他的帮忙才值得推敲。
一个恨不得把她抽筋拔骨的人,为什么要帮她呢?
......
如胡度所说,故事最好的走向是,段若轩结束手上的工作,离开园区,之后江湖不见。
只是,可能吗?
她想在这个圈子里出头,就一定会碰上他。
......
听着胡度的斥责,秦鹮想到了下午在星月琴行看到的,那把折断的小提琴。
她下午还言辞激烈地发表了看法,为了男人放弃事业,有多么多么令人不齿。
可现下轮到她自己,才明白,刀子没划在自己身上,是不会知道疼的。
“秦鹮,你说话,别装哑巴。”
好吵。
秦鹮掐着鼻梁苦笑:“老胡,我偏头痛的毛病好像又犯了。”
胡度一顿,瞬间闭了嘴。
再开口时,语气缓和了几分,问她:“多久了?失眠有吗?”
她低低嗯了一声。
“舍曲林呢?带了没?”
“没,好久没吃了,医生之前说我差不多痊愈了,可以停药了。但是最近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的语气尽量轻松。
胡度却再次陷入沉默。
几秒后,他蓦地破口大骂道:
“去他妈的吧!”
胡度好像泄了气一样,带着安抚:“鹮鹮,退赛就退赛,我明天帮你去和公司谈,什么前途,什么段若轩,都他妈往边儿上靠吧,只要你好好的。”
......
......
秦鹮发现,胡度总能在她最崩溃的时候,以一种好似混蛋的坦荡言论,给她莫大安慰。
她抽了抽鼻子:“老胡,对不起啊,是我太没出息了。”
胡度似乎是在喝水,有吞咽的声音,嗓音也变得清亮几分:
“别,我只是替你愁,段若轩只要一天在这个圈子里,你就要绕着他走,那你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
“我明白。”她扣着床单的边角:“大不了我就接着直播嘛,又饿不死。”
……
……
手机有点烫。
挂了电话,她蜷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发呆。
吉他就放在面前,微微陷入雪白的被子里,她盯着琴头上的Q.H.,很漂亮的花体字,泛着莹润华丽的金色光泽。
心尖一阵阵发涩。
......
......
那年冬天,她和段骁确定了关系,新学期伊始,为了让段骁不被退学,她生拉硬拽,拉他去补考。
然而,考试那天,段少爷起晚了,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
不得不借用她的小破吉他。
结束时,他一脸嫌弃:“姐姐,你这琴真的可以退休了,太难听了,弦都锈了。”
秦鹮抱紧吉他,推他一把:“你要饭还嫌饭馊?”
“我给你买把新的。”
“不要。”秦鹮翻他一个白眼:“这是我高中时候省吃俭用自己买的,你要送我琴,花得也是你家里的钱,不嫌烫手吗?”
在段少爷的认知里,花钱是天经地义,家里又不缺。
他一脸无奈:“那你说怎么办?”
秦鹮挽上他的胳膊,贴在他肩上,柔声道:“这样吧,等你以后红了,赚的第一桶金,给我买把吉他,怎么样?”
......
......
后来,他真的红了。
如今,这把吉他就摆在她面前,刻着她的名字。
他说到做到了。
......
头真的好疼,像要炸开一样。
秦鹮把脑袋埋在厚厚的被子里,不发一丝声响,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藏起来,悄无声息,谁也找不到她。
被子里近乎停滞的空气,闷热又干燥。
她思索了许久。
决定把吉他还回去。
既然下定决心继续当乌龟了,当然要把该还的都还了,不欠债。
......
翻身下床。
秦鹮穿着丝质睡裙,长度到脚踝,但是吊带,没办法直接出门,于是在外面罩了一件烟粉色的宽松毛衣。
她不打算当面还,决定效仿段若轩给她送感冒那次,把吉他寄存到前台,再给他发条微信。
拎起吉他,拔了房卡,正要出门的时候,手机响了。
微信提示音。
秦鹮拿起一看,遂而愣住了。
有那么一瞬,她怀疑他是不是在她房间安监控了。
段若轩的黑色头像跳在屏幕上,一条未读消息,无比简短的两个字:
[上来。]
第四十二章 让我抱一下
秦鹮背着吉他,踟蹰了一会儿,最后抱着赴死的心态拿房卡出了门。
她并不知晓段若轩这么晚找她是因为什么事。
但不管因为什么,她想说的,一定要趁今晚说明白,该还的也都还了。
然后,你当你的顶流,我当我的小扑街,天下太平。
是。
只要她继续十年如一日地躲起来,不主动在段若轩面前晃悠,应该还是能太平的。
......
叮。
18层。
电梯门缓缓打开,秦鹮低着头,抬脚往外走,却险些撞上电梯外的两人。
她下意识侧身让位。
“......秦鹮姐?”
秦鹮茫然抬起头,撞上了季羽蒙同样迷茫的眼神。
两人四目相对,双双愣住。
季羽蒙身边跟了一个飒爽的短发女孩子,伸手帮她拦着电梯门:“季小姐,走吧,我送您下去。”
“啊,好。”
季羽蒙走进电梯厢,看着电梯外的秦鹮,一脸欲言又止。
秦鹮也是一样。
深夜,两人一先一后出现在段若轩的楼层,这事怎么都让人浮想联翩。
反倒是短发女生按下楼层后,朝秦鹮浅浅点头笑了下,算是打招呼。
好像认识她似的。
......
电梯门缓缓关阖,秦鹮也没什么深究的想法,径直往1801走去。
门没关,似乎是故意给她留的。
秦鹮小心推开,整个人就陷进了黑暗里。
玄关处没开灯,再往里,会客厅也是一片漆黑,只有落地窗外影影绰绰的夜景灯光勉强映进来,提供了仅可前行几步的亮度。
偌大的厅室,一个人也没有。
尽头拐角的卧室里,传来隐约人声。
他在打电话,语气激烈。
“你去请他搞清楚,这是我自己掏钱做的专辑,除了我,谁都没有话语权。”
“我不想谈,没什么可谈,版权的事情一早就定下了,现在眼看要冲奖,谁都想来分一杯羹,我脸上是写着2b两个字吗?”
“别跟我提什么公司层面!我没签公司,就这么一个小破工作室,在我这,我就是天王老子,不服憋着。”
......
隔得很远,可电话内容还是能清晰地传过来。
秦鹮不由得皱了皱眉。
时隔几年,再次见到段若轩,她还以为岁月雕琢下谁也逃不过,他开始变得沉稳内敛,学会了藏锋。
现在看来,是她眼拙了。
清冷沉郁的皮子下面,依旧是一身轻狂不驯,时光可画皮肉,却改不了骨血。
他还是他,一匹有棱有角的小兽。
......
秦鹮没去打扰,只是默默把吉他放在沙发一侧,然后被夜景吸引,踱步到落地窗前。
地上放了一个巴掌大的小花盆,似乎是故意放在这里,白天汲取阳光的。
她俯身去看,有点眼熟。
是段若轩发过微博的那盆小巧的刺梅。
这种花就是生命力顽强,给点阳光给点水,天冷也能活,如今看着,比照片里茁壮了几分。
秦鹮没忍住,伸手触了触带刺的花茎,指尖吃痛,又缩了回来。
很多影视和文学作品里,都会借植物来表现主人公的心理和境遇变化,比如《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的里昂,拿人钱财,替人取命,一双杀人如麻的手,却也会在狭**仄的阳台开辟出一方小天地,养油亮亮的绿萝。
他会哼着歌,耐心擦拭每一道叶片,把它们放在迎风的地方晒太阳。
那是他穷途末路的人生里,突破桎梏的希望。
秦鹮不知道段若轩为什么要养这盆刺梅。
她早就远离的他的人生,也无处探寻他的境遇,和他数以千万的粉丝一样,她所知道的,他生活的边边角角,全都出自微博等社交平台。
是他想展示出来的,带着精致壳子的段若轩。
不是那个曾经属于她的段骁。
......
......
窗前站久了,略微有些寒意,从玻璃缝隙里透进来。
十二月,是凌市最难捱的季节,即使是在昂贵温暖的酒店房间里,也能感受到万物肃杀。
秦鹮抱了抱胳膊,把毛衣拉紧了些,盯着远处的灯带发呆。
她没有察觉到卧室里的人声是什么时候停止的。
也没有听见,逐渐趋近的脚步声。
再然后。
后背突然贴上了一个温热的胸膛。
......
段若轩从背后拥住了她,在一片昏暗里,双臂把她全然拢在怀里,低头,脑袋埋在她的颈窝。
秦鹮周身一僵,一阵酥麻从头顶蔓延到四肢,下意识要挣脱。
“别动。”
他语气不像打电话时那样凌厉,反倒无比松弛,带着无力的颓丧感:
“有点累,让我抱一下。”
“马上就好。”
......
......
秦鹮双手垂下来,不自觉攥成了拳。
手掌在出汗,耳朵在嗡鸣,好像是被牢牢绑在蜘蛛网上的小虫,屏蔽了五感,只剩脖颈处的一呼一吸,贴近她的皮肤,惹了一片颤栗。
熟悉。
又陌生。
......
“赵岑下午给我打电话,说你被吓到了。”
黯哑的声音,从肩窝处传来,闷闷的。
秦鹮梗着脖子不敢动,肩膀变得僵硬,听他语气温柔:“喜欢吗?那把琴。”
......
喜欢。
但不是所有的喜欢,都有被说出口的权利。
“赵岑还说,你好像很喜欢他店里的一个琴盒,为什么没买?”
秦鹮微微挣扎了下。
貌似对她的沉默和心猿意马很不满意,段若轩手臂的力量加重了些,几乎把她锢在怀里,微微偏头,在她耳边:
“那我再换个问题……”
“秦鹮,你喜欢我吗?”
......
......
她清楚听见,又什么东西飞驰而过的声音,一句话,呼啸卷起肆虐的风,把一切拉回五年前那个告白的夜晚。
他也是这样,逼她亲口承认喜欢。
……
耳垂酥痒,还有温热而柔软的触感,是他的嘴唇碰到她,发出促狭的笑声:
“我是说,你喜欢段若轩吗?不是以前那个一无所有的段骁。”
“你现在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了。”
“你喜欢现在的我吗?”
......
秦鹮努力压着狂跳的心脏,僵硬地把头扭到一边,与他拉开一点点距离。
她不知道这个抗拒的动作有没有激怒段若轩,但明显感觉到,锢着她手臂的力道松了。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他把她放开了。
......
秦鹮后知后觉地猛然泄气,就如同脱水许久的鱼,重归大海。
她需要用力呼吸才能平静。
因为紧张,眼前起了一层迷蒙不清的雾,透过那层雾,她看到落地窗外蜿蜒的高架桥,两侧路灯犹如规律的行星带。
也像指引方向的海上灯塔。
北岛《青灯》里说——
如果你是条船,漂泊就是你的命运。
可别靠岸。
......
可刚刚段若轩问她的时候,她分明听见了船舷撞击岸边的声音。
她的答案和五年前一样。
却不敢说出口了。
第四十三章 你值得吗?
“我是来把琴还给你的。”
吉他安静躺在沙发角落,秦鹮转身去拿,却摸黑撞上了沙发角,痛得皱起眉,勉强把一声闷哼吞进嗓子眼。
“这把琴很好,但我用不上,也太贵了。”
琴身在晦暗的光线下,泛出淡淡的莹润的光泽,秦鹮伸手碰了碰琴头的金色字母。
原本站在窗前的段若轩转过身来。
她感受到他的目光,像被烫着似的,匆匆把手缩了回来。
......
段若轩没接她的话茬,倚在玻璃窗上,长腿慵懒舒展着。额前的碎发随意散开,遮住一点点眸子的光。
相比端坐在沙发上的秦鹮。
她甚至窘迫到不敢把屁股坐实,只虚虚地搭了一个边儿,更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像极了在老师办公室挨训的小学生。
......
脚踝处隐隐作疼,她也顾不上了。
......
“你为什么帮我?”
埋头做了好久心理建设,相顾无言了半晌,秦鹮同学终于琢磨出一句开场白。
她自认,以她现在的心理状态,完全无法和人拉扯,只能打直球。
......
段若轩的目光一直盯着她。
一段相顾无言的沉默后,是夹着明显笑意的一句:“你指哪件事?”
秦鹮下意识抬头。
哪件事?
还有别的事?
“是你拜托杨予言老师,在节目照顾我,还要......要保我。”
她还没有厚脸皮到,可以把违反游戏规则的话堂而皇之地说出口,吞吞吐吐,伴着心虚。
相比之下,段若轩倒是坦荡:“是,所以?”
秦鹮呼出一口气:“这不公平,对于其他的选手,而且如果被发现,这就是黑幕,我......”
“你懂什么叫黑幕?”段若轩打断她:“而且,你怎么会觉得,这个圈子有公平?”
秦鹮绷紧了唇线:“我明白,可我觉得不该这样,我可以靠我自己,能走多远都是命,我会尽量......”
“靠你自己?”段若轩声音里染上了几分凉凉的笑意:“我坦白告诉你,如果靠你自己,你第一轮就要滚蛋。你根本不适合女团。”
秦鹮:“那也是我自己的事。”
段若轩:“......”
“所以你是来兴师问罪的?”段若轩起身,在沙发的另一侧坐下,双肘撑着膝盖。
和她隔了一整个沙发的距离。
秦鹮余光看到,他右侧小臂上有一道缝过针的手术疤,挺显眼的。
那是去年的一场演唱会事故,秦鹮也是看到微博热搜的#段若轩受伤#的词条,才知道,他不小心从升降台上掉下来,右侧小臂骨折。
那只胳膊,曾经无数次牵她手,揉她脑袋,在晨光微熹的清早,把要起床的她揽回怀里。
后来添了伤疤,她都要借着网线知道。
怎么说,有种寂灭的无力感。
......
段若轩没有注意到她复杂的目光,只是微微垂着头:“你是来指责我,不该多事帮你吗?”
“不是。”秦鹮语气柔软,却透着偏执的劲儿:“我只是想问个原因?你帮我的原因?”
所有行为背后,总要有驱动力。
她迫切想知道,段若轩对她暗中伸出援手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比起“以德报怨”,她更愿意相信是他留了后手,表面帮她,实则是给她挖了什么大坑,等她稀里糊涂往下跳。
“秦鹮,你在想什么?”
在她暗自揣度的同时,段若轩偏过头,死死盯着她的脸:
“你在想,我到底是要帮你,还是害你,是吧?”
......
现在秦鹮确定了,他没给她装监控器。
因为没什么监控能探到人心里去。
他眸色深沉地盯着她不放,势要透过她窘迫的表情,看到她蠢蠢欲动又见不得人的小心思。
“你在纠结。”
秦鹮嘴硬:“我没有!”
“你在纠结,我帮你到底是为了给你挖个更大的坑呢?还是对你余情未了呢?”
段若轩挑眉,忽略她的狡辩,满眼都是调侃:
“秦鹮,你希望是哪样?”
......
秦鹮止不住地胸口一起一伏,呼吸有些乱糟糟。
“回答我,你希望是哪样?你希望我对你还有感情,你期待我说,我帮你,是因为我还爱你,对不对?”
......
心理防线被轰了个口。
然后有厚重黏腻的泥沙灌进来,秦鹮懊恼极了,有种被戳中心事的憋闷感。
“段若轩,你没必要羞辱我。”
她尽量把语气放平,可嘴唇还是颤了又颤。
她听见段若轩沉默了几秒,挪开了目光,再然后,是一声鼻子里发出的气音,是冷哼。
是对她自作多情的回应。
......
是啊,她在想什么,纵使有千万个理由,促使他伸出援手,也决计不会是因为感情。
......
秦鹮再也忍不住,站起了身:
“不管因为什么,谢谢你帮我,但以后不用了。”
她站起来才意识到,脚踝真得撞得不轻,有点使不上力,只能单腿受力,勉强站直。
“段若轩,我会退赛的。”
段若轩抬眼。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过去的几年,我一直被雪藏,只能靠直播,勉强吃口饭,其实这样过一辈子也没什么,都怪我,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来参加这档综艺,企盼能有个重新回到圈子里的机会。”
“现在想想,是我太天真了。”
“段若轩,你说的对,这个圈子里根本没有公平,拜高踩低弱肉强食是常态,站在顶端的人有睥睨众生的能力。以你今时今日在圈子里的位置,哪天想帮我,我就能多几个镜头,哪天想踩我,我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与其真的到那一天,我还不如及时止损。”
“段若轩,我会在你眼前消失,就像从前一样,不给你添堵,所以也拜托你,给我留点体面。”
“算我求你。”
......
......
秦鹮大致可以想到自己此时此刻的样子。
脸上很烫,眼底发涩,肩膀随着呼吸不规律地颤动着,双手紧攥,像个下一秒就要英勇赴死的小兵。
她原本以为,“请求”是很难说出口的。
这两个字太烫嘴。
离家在外,穷得一袋吐司吃三顿的时候,她没求过秦怀诚。
出道即雪藏,眼看没有出头之日的时候,她也没求过段煜卓。
现在却为了让段若轩放她一马,而低声下气,说尽软话。
她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她的所有骨气和傲气,只要碰上段若轩,全都支棱不起来。
“我知道你恨我,但没必要用这种方式羞辱我,好让我看看你如今有多厉害,捧我踩我,都是一念之间的事情。我看到了,也明白了,你的目的达到了。”
“苟且偷生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大不了我不当歌手了,哪怕连直播也停掉,我出去打一份工,什么送外卖送快递,总饿不死的。”
“烦请段老师,不要在我身上费心了,我退赛就是了。”
......
秦鹮说完,静谧的房间再次陷入了死寂。
她甚至可以听见自己胸腔里,心跳在隆隆作响。
许久。
段若轩撑着手臂,笑了一声:
“在你看来,我恨你,所以不惜花心思花时间,就为了对付你,报复你?”
“秦鹮,你觉得你值吗?值得我这样吗?”
第四十四章 欠的都得还
滴。
是刷房卡开门的声音。
然后便是玄关处一片叮叮咣咣,没看见人,先听见声:
“淦他大爷!段若轩!我告诉你!老子今天可是为了你遭了大罪了,奶奶的......”
赵泉说话有点咬字不清,一句话含妈量极高,还有隔着老远就飘过来的酒味,让屋里的两人同时皱起眉头。
“人呢!怎么不开灯......”
赵泉摸黑寻到门廊上的开关,啪的一声,灯光大亮,一眼看见坐在沙发上眼圈红红的秦鹮,脚步即刻顿住:
“呀,有人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赵泉一向喝多了就嘴碎,迷迷瞪瞪看见是秦鹮,眼睛又亮起来:“这不秦大美女吗,来找我们阿轩啊......”
秦鹮有些局促地站起身:“那个......太晚了,我先走了......”
脚还没踏出去一步,身后,传来段若轩明显压着火的吼声:
“我话说完了吗!你去哪?”
秦鹮身子一顿,停了下来。
......
赵泉被这一嗓子吼得,酒醒了一半,赶忙往后退:“你们聊你们聊,我出去转转,转转。”
临走还贴心地把灯关上了。
“开着!”段若轩没好气。
哈?
哦。
赵泉悻悻地又把灯按亮,哈着腰往外推:“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们继续哈......”
......
......
灯光大亮,所有于暗处发芽滋长的情绪和暧昧都无处藏身,很快蒸发。
段若轩明显烦躁,拧着眉头捏了捏鼻梁,余光瞥见,秦鹮坐了回去。
欲要开口的话也伴着这沉默的一眼,卡在了喉咙里——
她像被吓到了似的,只敢浅浅坐在沙发的边缘,垂着头,无意识地搅动着膝上的裙面。玫瑰色的丝质布料被拉扯再松开,拉扯再松开,留下慌乱的褶皱。
细白的小腿规规矩矩并在一起,透着紧张和仓皇,左脚脚踝处一块明显的红印,是刚刚撞到沙发角留下的印子。
还是和以前一样,天生一副冷白皮底下,任何伤痕和情绪都无处遁形,好像净白无暇的瓷器被人恶意伤了一块。
段若轩被这一道红吸引了视线,目光落在那,再也挪不开。
“秦鹮。”他蓦地开口。
秦鹮的反应在他预料之中,她猛然抬头,啊了一声。
昏暖的顶灯把她的皮肤照得接近透明,独独脸颊是熏红一片的,一双眸子也泛着骇人的赤色,水盈盈的,好像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她很慌,也很怕。
出于和他独处的处境,还有对未来的猜想。
在她的设想里,人生剩余的每一天,需要绕着他,躲着他,彻底从这个圈子里消失。
她曾经引以为傲甚至不惜离家出走去追逐的理想,竟然抵不过对他的惧怕。
这个天平两端衡量的结果,让段若轩自嘲般笑出声来。
......
看看,他有多牛逼,能让她怕他怕成这样。
即便这并不是他的本意。
......
在秦鹮屏息的注视下,他陡然泄了力,肩膀垂下来,倚在靠背上:
“你不用退赛。”
声音很轻,敛去了所有攻击性,只是平静地叙述而已。
秦鹮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我说,你不用退赛,也不用躲着我。”他把脸别过去,不再看她:“我没那么闲,要对你围追堵截,不论你信与不信,我的本意是想帮你,既然你不需要,我也没意见。”
秦鹮愣了,她听明白了每字每句,又试图去体会字里行间他的情绪。
很遗憾,什么情绪都没有。
平得像是一滩水。
......
她该说些什么的。
可又不知道怎么回应。
犹豫的时候,段若轩已经站起了身,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竟然发觉他的背影有点隐忍的颓丧,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草蛇灰线一般,蜿蜒而来。
他往房间走去。
几步后又堪堪停下,并没回头。
“吉他拿走。”他声线很沉。
秦鹮几乎是下意识拒绝:“不用了......”
“拿走,欠你的,还给你。”
......
......
房间门关上,偌大会客厅,秦鹮呆呆站着,直到感受出头顶的吊灯,传来烘烤的温度。
猜测了好久的前因后果,终于像是岩浆似的从她心里迸射,溅起一片火星子,轰的一声,烧成了火海。
她猜得没错,这把吉他,是他为了履行自己五年前的随口一言。
欠人的,总要还。
他的债还完了。
那她呢?
秦鹮转头去看那把吉他,根根琴弦在灯光下排列整齐,泛着金属的冷光,好像下一秒,就能勒住她的脖颈。
她欠段骁的,又该怎么还?
他不毁她前程,又会要她拿什么为代价?
......
毕竟她的债,可不止一把吉他那么简单。
......
......
......
赵泉在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抽烟,远远看着秦鹮背着吉他,从房间出来,走进电梯间。
女孩低着头,说不出来的低气压。
......像是昂扬的小玫瑰,被人踩了一脚。
赵泉不知道两人这一晚上都谈什么了,但看这样子,一定没谈拢。
他把烟头捻灭,往回走。
......
客厅没人,餐室没人,卫生间没人。
他推开紧紧关阖的主卧房门,即刻顿住了脚。
段若轩盘腿坐在床沿,面对着落地窗外影影绰绰的灯光,只留给他一个塌陷的背影。
......
赵泉嘶了一声。
如果刚刚秦鹮从这走出去的模样,是被踩了一脚的花。
那段若轩就是被人连根拔起的野草。
一点活着的气儿都没有,周身拢着难以忽略的消沉。
听见开门的声音,他回头看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就这么一眼。
察觉到那眼睛里的黯淡,赵泉心里怪不是滋味儿的。
他想起刚认识段若轩的时候。
......
那个时候眼前的少年还叫段骁,据说没毕业,由赵岑引荐着,站在他面前,白衣黑裤,凛冽得像冬日的风。
他那时刚从老东家离职,闹得不愉快,打算自立门户,急需带出来几个像样的艺人,段骁往那一戳,他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事儿能成。
脸,身材,都挑不出一丝错来,还随身带了几个自己写的demo,质量上乘。
前些年电子乐还算不得火热,独树一帜,剑走偏锋,说不定有奇效。
其实见过第一面,他就已经决定签下眼前的少年了,可合同细则刚拿出来,少年翻都没翻,直接往桌面一扣,一双漆黑的眸子熠熠盯着他,嘴角勾着玩味的笑。
他说:“我不是来当艺人给你打工的,我是来跟你合作的。”
第四十五章 她看到了吗
合作?
赵泉皱眉。
段骁的诉求很明确,他要成立自己的工作室,看中赵泉的人脉,要求赵泉做他的经纪人,工作室不再签其他人,营收对半。
赵泉听着就笑了,这种方式业内也不是没有,但大多是已成名不缺资源的艺人,在原经纪公司的旗下成立工作室,是相互依托的关系,以求更大的自主性。
这种纯小白,作品名气要啥没啥,要成立工作室,说白了,就是过家家闹着玩。
他翘着腿睨着段骁:“你有点狂。”
段骁坦然仰着下巴:“是。”
而且不是有点。
是很狂。
说真的,要不是碍着赵岑的面子,赵泉要当场走人了,在他发飙的边缘,段骁灌了口柠檬水,笑着把自己准备的协议和规划书递了过去:
“你先看看吧,我不急,决定好了你来找我。知道你急于自立门户,而且手里还有两套别墅的房贷要还,经济压力大,所以前两年的营收,我可以只拿10%。”
两年?
多少新人,花了n个两年,也没扑腾出什么水花,他凭什么认为自己有爆红的命?
段骁迎着他诧异的目光,指尖敲敲那份规划书:“你先看看,再决定。”
赵泉看看他,又瞟瞟一边似笑非笑的赵岑,翻开规划书,读了两页,就有点发愣。
里面详尽分析了近几年流行音乐的发展趋势,资源分配情况,各个经纪公司的矩阵排布,还有未来会爆红的短视频平台及网综生态,以及他对自己的人设经营通道和事业规划。
赵泉眉头拧成疙瘩,心里就剩一句话,这绝对不是个大学未毕业的毛头小子能做出来的东西。
许多怀揣音乐梦想的年轻人,仅凭一腔热血往圈子里闯,往往会撞的头破血流,可段骁这份规划书,如果不是在娱乐产业里浸润过十几年的老油条,是搞不定的。
为此他还偷偷问过赵岑,这个段骁家里是做什么的,赵岑笑而不言,只说,他这人薄情寡义,别说家人了,连朋友都没几个。
......
......
这个圈子,是最混乱的名利场。
只有野心,会死。
只有才华,会死得更惨。
但如果,既有野心,也不缺才华,再加上清醒的头脑和一副狠辣的心肠,那这事,就还有的谈。
赵泉忘了自己最后是怎么稀里糊涂上了这条贼船的。
不过好在,那个轻狂桀骜的少年的确命里带运,远远没用上两年,只一年不到,几首歌发出来,就像炸鱼一样掀起浪来。
从此,段若轩这个名字响彻唱作圈。
流量加身,一把火烧红半边天。
......
后来一次聚餐,赵泉喝多了,蹭到同样泛着醉意的段若轩身边,悄悄问他,之前的协议里10%的利润分配,他要不要改一下。
毕竟现在他也不缺钱了,仗着段若轩的爆红赚得盆满钵满。
利益长久分配不均,他怕段若轩起异心。
没想到,晃着酒杯的少年摇摇头,眼里有点迷蒙。
他说:“我不要钱,我只是想红,能红就行。”
赵泉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弟弟,你够红了,还不知足啊?”
嘈杂的包间,寒暄热闹的酒桌,他隐约听见段若轩趴在桌子上,苦笑的声音低哑——
“红吗?那她看到了吗?”
......
......
赵泉酒意上头,以为自己幻听了,根本没当回事。
直到秦鹮出现。
直到今晚,他看到段若轩眼睛里暗无天日的晦涩。
才猛地想起那句醉话。
......
浮华泡沫里打转讨生活的人,不论是外表还是性格,都该有所改变,不然对不起娱乐圈这口大染缸。
段若轩也变了,没有第一面所见时那种青涩,更加游刃有余。
但除此之外,他身上的乖戾,狂妄,不驯,锋锐,全都没改,反倒被洗刷得更加明显。
这是赵泉第一次见他露出这种神态。
霜打的茄子一样,所以的锐气都散了。
他坐在床边,没回头,扯着嘶哑的嗓子问赵泉:
“和祺美的合同,签了吗?”
赵泉一愣,意识到他说的是red
one嘉宾导师的事。
“还没,最近他们旗下公司做更名,正好赶上了这茬了,所以要往后推一推,不过合同嘛,不急,后补的情况也有,问题不大。”
段若轩眼神发空,落在窗外,却没有焦点:
“推了吧。”
“啊???”赵泉往前上了两步:“你说啥?你再说一遍?”
“我说推了吧,合同没签也好,不用赔违约金。”
赵泉眼睛瞪得像牛,身上这点酒意彻底散干净了,大踏步迈上前去朝他喊:
“阿轩,你闹脾气呢?这不是违约金的事,咱都答应下来了,临时反悔,唾沫星子能淹死你。”
他在段若轩边上坐下,摆事实讲道理:
“我坦白说,你这性格,这几年惹了不少人,祺美家大业大,你不能太任性了。”
“是,你现在红,没人压得了你,资源自己找上门,推一个有十个,可你不能不为以后考虑,你把圈里人都得罪光了,等你落难那一天,且等着被人剁吧。”
“你告诉我你怎么想的?啊?这么想的?你看着我!!!”
赵泉伸手去扳他肩膀,用的力气不小,可谁知段若轩根本没有反抗的意思,被他一搡,整个身子都歪了过来。
“......怎么了啊?为秦鹮啊?你不是还拜托杨予言帮她吗?她不领你情?还是怎么了?你说话!”
段若轩揉揉脖颈,低声笑:
“人家想自生自灭,防我跟防贼似的,我还上赶着让人家为难?算了吧。”
赵泉皱着眉,表示没听懂:“什么意思,她以为你要害她?摆了她一道?”
只有这种解释了。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段若轩也挺可怜,做好事不留名,还反被人误解。
不过反过来想想,也对,不是所有男人,对背叛过自己的女人都能这样大度,不落井下石就算了,还托人帮忙。
这样想来,段若轩真是男德典范。
他沉吟了一会儿,感慨道:“这秦鹮......小姑娘心眼倒不少。”
......
相顾无言的沉默,让人憋闷地喘不过气,许久,段若轩站起身,给他回应:
“嗯,她这辈子的心眼,都用我身上了。”
------题外话------
轩轩不哭,妈妈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