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我装得好呗
“不好意思啊,迟到了,这几天实在事儿太多了,我忙得脚不沾地。”
季羽蒙揽过面前茶壶和杯子,简单涮了一下,倒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
热茶已温,入口无阻,只是红茶的涩味慢慢显现出来,季羽蒙咽了一杯便皱了眉头,倒扣茶杯,按了服务铃:“霞姐,帮我换壶花茶,再拿点吃的,饿。”
推拉门很快被拉开,叫霞姐的女人端上来新换的茶水和几碟点心,玫瑰花造型的和果子,季羽蒙一口咬掉一半,另一首在下巴处接着碎渣。
意识到秦鹮在看她,她抬起头笑得呜咽:“抱歉秦鹮姐,我先吃一口,低血糖了。”
秦鹮回以微笑,示意她没关系。
自己刚刚的眼神也并非鄙夷,只是吃惊而已。
秦鹮从未见过这样的季羽蒙,好似从一个精美的、严丝合缝的壳子里活过来了,依旧美丽明艳,但添了点活色生香,野性的,自在的风情。
她记得自己之前几次见到季羽蒙,她很少笑,所做的表情无一不是疏离淡漠的,客气,但也冷。
联想到林小果说过的,季羽蒙的家世斐然,秦鹮料想,这是真正大家闺秀培养出的自傲和冷淡,再加上有才华者,皆是不入世俗的。
今天见到不一样的季羽蒙,秦鹮才知晓,自己全想错了。
红尘场里,每人脸上都有妆,野蛮的,谦卑的,多诡的,纯良的。
谁又能说,自己一辈子不曾识错过人呢?
“你慢点吃,我不急。”
秦鹮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茉莉花茶清甜。
她发觉自己对季羽蒙全然没有敌意,甚至连一丝丝反感都没有,即便眼前这人几次三番神秘莫测,踩在她的雷电上。
即便她和段若轩还有一桩悬而未决的绯闻。
秦鹮就是讨厌不起来她。
人和人之间的化学反应,是一道没有标准答案的主观题。
季羽蒙吃下手里最后一口和果子,就着茶水咽下去,依旧笑眯眯的:“段骁知道你出来见我吗?”
听到这个称呼,秦鹮浅浅顿了一下,回答:“没,没和他说。”
“哦。”季羽蒙抽了张纸,擦了擦手。
短暂的沉默,包间里的空气不甚流通,有些停滞的闷热。
一定有很多话要聊的。
秦鹮预感到今天的聊天会冗长且内容丰富,她想先寻个轻松的开端:
“你刚说,你要搬家?”
季羽蒙眨眨眼:“是呀。”
也许是话题无害,季羽蒙脸上的笑容就没散过:“我来凌市这些年,总是搬家,都搬习惯了,虽然经验丰富,但还是好累,光是打包我那些乱七八糟的衣服就足足十几个箱子。”
她咧嘴,做了个夸张的表情。
秦鹮神识在线,瞬间捕捉到前面一句话的重点:
“你不是凌市人?”
秦鹮琢磨了一下,好像确实没人和她讲过季羽蒙的详细履历,可不知为何,就下意识以为她是凌市人。
“不是呀,骗过你了是不是。”季羽蒙笑着看向秦鹮,一双杏眼毫无妆饰,却明亮如月:“好多人都这么以为,这说明我来凌市这些年也不是没有长进,起码,把自己装得更像本地人了。”
她笑,皙白的手指搭在红木桌沿边:
“我老家在江苏,从小在南方长大。”
“我也没留过学,没去过伯克利,没镀过金,我其实高中都没读完。”
“出国......也出过一次,去北海道玩,就那一次。国内走的最远的一段路,就是从老家到凌市。”
季羽蒙盯着自己的手指,冷白的皮肤和木色对比,显得更加没有温度和血色。
虽然是在笑,但只是一段没有情绪的剖白,成功把秦鹮的注意力聚成一个点,准确无误地,落在她轻挽的嘴角上。
“秦鹮姐,我是不是装得挺好的,”季羽蒙一直没抬眼:“段煜卓让我装成什么样,我就学成什么样,我从小学习成绩不好,可真奇怪,他教给我的,我全都学得会。”
“你说,我这么好的一个学生,他怎么还不满意呢?”
秦鹮终于确定,一进茶馆,这里的风格和氛围带来的熟悉感,到底因何而生了。
这是段煜卓的喜好。
红木家具,三亩荷塘,青石地砖,假山流水。
段骁很久以前说,他这位哥哥像是天生为当段家接班人而生,大到商场上的裁夺用人,小到私人的喜好偏爱,都和段岳白九成九相似。
秦鹮第一次见段煜卓,就明白了这句话。
那时他还未过而立之年,身上却已满是超出年龄沉稳和厚重,待人接物老成周到。
这样的男人,是一定会被女人前赴后继迷恋追崇的。
季羽蒙是其中一个,却不是唯一一个。
秦鹮没有想到,今天的约会话题,是由段煜卓作为开端的。
只是她看着季羽蒙提起那个人名时,眼里的浮动光影,依然有情谊的颜色,却潋滟到沉重。
故事很俗气,一个高中没读完的南方姑娘,孤身北上来闯荡,满腔希冀和顾勇,在轰隆隆的铁轨摩擦声里逐渐发酵。
一个奋斗的故事,在遇到段煜卓之后,彻底改变了频道。
年轻的小姑娘,如何拒绝得了那样的男人。他是上位者,有上位者掌控局势、把握局势的魅力,也有着让人迷恋到心甘臣服的从容。
如同一匹华美无比的黑色绸缎。
光是神秘感,就足令人迷醉,连那绸子如何绑在自己身上的,都不自知。
“我刚跟他的时候,他身边就有别的女人,来来去去,我是留得最久的那一个,所以我觉得,他对我是不一样的。”
说这话的时候,季羽蒙依旧在笑,挽起的嘴角保持着柔婉的弧度。
“他说我有天赋,找老师帮我上课,给我钱、人、资源,但却不让我签祺美,偏把我送到一圆,我一开始不知道原因,后来他告诉我,让我多注意一个叫秦鹮的,我再追问原因,他就什么都不说了。”
季羽蒙笑眼盈盈,吐了吐舌头:
“秦鹮姐你太低调了,我刚来公司的时候都不知道有你这号人,还是后来从公司的艺人画册上看到你的。”
“不是低调,是我被雪藏了,公司不给我任何露脸的机会和渠道分配。”
秦鹮抿唇,有点苦笑的意味在里头。
至于原因,她没说。没必要。
“刚开始我以为,你和我,在段煜卓那里是一样的身份,所以我对你有敌意。”
“这我倒是没看出来。”
“哈哈哈,我装得好呗。”
季羽蒙突然蹦出一句有口音的家乡话,带着水乡姑娘的糯和软。
“后来有一次,我在段煜卓的书房里看到一张照片,是藏在柜子里的,我偷看到的,照片两个人,是段煜卓揽着段若轩的肩膀,段煜卓那时候好年轻,十几岁?二十几岁?我也不知道,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他们的关系,我实在是奇怪,为什么段煜卓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讲过,段若轩是他弟弟?”
“我很笨的,可我觉得,我最聪明的一回,就是没把这件事说出去,而是藏在心里。段煜卓闭口不言,一定有他的原因,你说我是小聪明也好,善良也好,我想帮他守这个秘密。”
季羽蒙眼底万丝明灭,秦鹮看不清那目光里的含义。
她只是觉得面前这姑娘也是真性情,无关聪明或是愚笨,她只是爱上一个人罢了。
爱情会让人不由自主,倾尽全力,去保护另一个人。
“后来呢?”
“后来的故事一点也不浪漫了,不浪漫的故事不值得讲,我简单说,就是段煜卓终于腻了我了,他这个人,温柔的时候比谁都温柔,我有时候觉得,他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给我,但薄情的时候也是真冷漠,直接就不见我了,是不是很混蛋?”
季羽蒙讲着讲着,忽然笑着爆了句粗:
“妈的。”
第107章 菟丝花
从来不骂人的人,偶尔说一句脏话,是会被分辨出生疏的,秦鹮依稀觉得,季羽蒙就算骂段煜卓,也不是十足的恨。
是否真的痛恨一个人,是能从眼神里看出来的。
秦鹮自知并非阅人无数,但季羽蒙的眸光太纯粹了,一眼能够望到底,看到她的底色,是温暖的红,而非凄绝的黑。
“所以你后来刻意接近我,是为了什么呢?”
“你说呢秦鹮姐?”季羽蒙苦笑:“我也并非一定要赖着,也预想过有一天会离开段煜卓,但我实在想不通,我只是想要个交代,一个解释,不管他如何打发我,我就是想再见他一面而已。可我找遍了他曾经带我认识的朋友,可没有人愿意帮我联系他。”
“大家都是懂规矩的人,在他们看来,我就一朵菟丝花而已,哪有人愿意为我得罪段煜卓啊。”
“所以你找了段若轩帮忙?”
“对。”
秦鹮至此才明白,段若轩口中的,季羽蒙找他帮的“小忙”到底是什么。
只是这样而已,又有什么讳莫如深的呢?至于她每次逼问,段若轩都守口如瓶。
秦鹮好像懂,又好像不懂。
“所以秦鹮姐,今天约你出来,实在是想跟你解释一下,被拍到的几次是我和段若轩同框,都是因为我找段若轩帮忙,求他帮我联系段煜卓,我走投无路,他是唯一能帮我的人。”
季羽蒙姿态摆得很低,低垂着眸,掌心撑在脸庞:
“是我大意了,我自己怎么样都没所谓,但是连累别人就太作孽了。”
秦鹮并不生气。
相反,对季羽蒙的好感从这张桌上的聊天伊始,呈线性上升。
她想起了读大学时候,在宿舍和樱花妹聊天,两个人的母语都不是韩语,却偏偏只能用不熟练的韩语交流,表达不清就用英文辅助,别提多滑稽,却是最美好的回忆。
现在和季羽蒙聊天,莫名地就会想起以前。
人心是一片荒芜的平原,来来往往的景色换了又换,却永远有人,持枪握戟,为爱战斗。
季羽蒙还告诉秦鹮很多散碎的信息。
比如自己为何和林小果不和,并非因为性格原因,也并非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而是因为林小果无意间撞见了季羽蒙和段煜卓在一起。
人前那样清高的人,人后也是有金主的,在林小果看来,简直就是当婊子还要立牌坊的行为。
可耻到底了。
还有后来,段若轩确实帮了她,让她得以见段煜卓一面,并且得到了一笔很可观的“赔偿”。
“这里好不好?”
季羽蒙伸手指了指包间周围:
“这家茶馆是以前段煜卓带我来的,是他的产业,他一般约人见面都会在这里,不对外开放。”
她笑得开心:“现在是我的了。”
秦鹮猜到了,却依然有些惊讶。
“这家店?”
“是啊,很贵的。”季羽蒙扬眉:“这可是在凌市的cbd啊,我18岁跟了段煜卓,几年时间,换了这样一笔散伙费,我不算亏吧?”
换做别人,如若得偿所愿,当然不算亏。
可秦鹮怎么也说不出安慰的话。
因为她知道,季羽蒙想要的,根本不是这个。
否则也不会笑着笑着,眼前就蒙一层水汽了。
“没事,好好参赛,搞事业嘛。”秦鹮犹豫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干巴巴的话来。
季羽蒙胡乱摸了一把脸,眨着眼诧异看着秦鹮:
“说什么呢,我要退赛了呀。”
“啊?”
“啊不对,是退圈。这是段煜卓跟我好聚好散提出的要求,在这个圈子里彻底消失。”季羽蒙解释得云淡风轻:“我能理解的,他那个位置,一般的桃色绯闻对他造不成什么影响,可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秦鹮还是难以理解:“你答应了???”
“答应啊,为什么不答应。”季羽蒙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冷掉的花茶:“我没跟你说,我和秦鹮姐你不一样,我不喜欢唱歌跳舞,从前段煜卓给我安排什么路,我就走什么路,不挑,现在他让我断了这条道,我也不遗憾。”
真的没有遗憾吗?
秦鹮从茶馆出来的时候,问了季羽蒙最后一个问题。
季羽蒙接了搬家公司的电话,据说这家茶馆一共三层,她打算把三层用作自住,左右自己东西不多,她要把这家店当成自己终身事业,吃住都在这里。
“遗憾?没有,我不遗憾,求仁得仁。”
季羽蒙递给秦鹮一张店里的储值卡,欢迎她常来:
“至于求不到的,我再怎么抓着不放,也是没用,人要往前看。”
第108章 赌输了怎么办
段骁从来不主动提起自己家里的事,即便偶尔说起,也是浅浅短句带过。
绝口不提段岳白,也不常称呼段煜卓哥哥,多数时候是直呼名字。
关于这一点,秦鹮是和段骁在一起半年之后,慢慢发现的。
那时他们忙着应付期末考试。留学生除了按照自己的专业课程,还多了一门韩语会话。秦鹮急得火上房,段骁依然是万年不变的吊儿郎当,懒散模样。
秦鹮在自习室里泡着,他就坐她对面,捧着手机看游戏视频。突然间手机一震,段骁眉毛一拧,随机站起身,走出自习室。
直到午饭时间段骁都没再回来,秦鹮抱着书从自习室出来的时候,见段骁在楼下长椅上坐着,背脊前倾,双肘撑在膝盖,垂头,不知在想什么。
盛夏燥热,头顶的树冠枝丫密集,在他肩上落了星星点点的光斑。
“哎。”
秦鹮喊了一声。
段骁抬头,看了看秦鹮,挠挠头。
“怎么了?”
“我哥要来看我。”
手机在他手里拨弄来拨弄去,解开锁屏,再摁灭,来来回回,焦躁不安的情绪在手指间上下翻飞。
这是秦鹮第一次听段骁称呼段煜卓为“哥”,也是很长一段时间里的唯一一次。
“他来这里出差,看我只是顺便。”
段骁解释一句,紧接着便是默默很久,再抬头时,又恢复了浮浪不经的神态,不知是对着秦鹮说,还是自言自语:
“愿意看就看呗,随便。”
秦鹮的手被段骁包在手心里,他腾出一只手去拿烟,被秦鹮拽住:“不是说戒了?”
段骁舔舔嘴唇,把手收了回来。
“我是不是还没跟你讲过我家的事?”
秦鹮没回答,心里想的却是,不用你讲,我自己功课做得够足了。
秦鹮静静听段骁讲故事,他不曾提及父母,只是简单提了小时候的事,以及自己是怎么跟在段煜卓屁股后边,当小跟屁虫的。
“那你跟你哥哥感情很好吧......”秦鹮心里在打鼓,面上仍旧云淡风轻。
“还行吧,就那样。”段骁耸耸肩:“他年纪轻轻,就跟老干部似的。”
段骁说这话的时候,唇角明明是带笑的。
“等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秦鹮遽然眯住眼睛:“你要带我见你哥哥?”
“不行吗?”
“......也不是。”
“那就见见。”
和段煜卓见面那天,秦鹮刻意请樱花妹帮她搭配了衣服,花两个小时化了妆,临出门前,还把自己灌的两张demo扔进了包里。
是她闲来无事自己写歌最满意的两首。
他们约在一家酒店见面,据说也是祺美旗下的产业。段煜卓这次来韩国,是受段岳白的嘱托,来催促海外搭建分公司的进展。
皑皑霜雪覆清池。
这是秦鹮对段煜卓的第一印象。
并非冷面少言,相反,他健谈且风趣,只是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身为上位者的从容淡定。
不冷漠,只是疏离。
秦鹮几乎是在瞬间就明白了段骁为什么说他和段煜卓不像亲兄弟。
段骁像是一团火,不论迎风逆风,张扬炽烈或是暗涌都随心,然后明晃晃摆在你面前,给你看个明白。
但段煜卓。
她看不懂。
仿佛隔着茫茫大雾的平静湖水,那湖水有多深,无人知晓。
好在她无须探究那样多,段骁紧紧攥着她的手,把她往前带。
“这是秦鹮,我女朋友。”
段煜卓的目光含笑,礼貌客气:
“你好,听阿骁说自己找着真爱了,可算见到真容了。”
“哎!”段骁像个被人偷袭巢穴的小兽。
秦鹮伸手过去和段煜卓打了招呼,接下去的一顿饭,听着段煜卓和段骁聊天,越发对两人的关系有了新认知。
诚然段骁嘴硬不肯承认。
但他确确实实尊敬段煜卓,甚至有些依赖。聊到自己未来的规划,他会静下心来,听段煜卓给他的小建议,眉目底顺,是秦鹮极少见到的乖巧模样。
这种尊敬无关家庭地位或是年龄。
秦鹮稍微想想便得知,在那样的家庭里,段煜卓身为长兄,担了该担的责任,自然包括照顾这个没人管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段骁对段煜卓的感情,浅不了。
“弟妹和阿骁是同学吗?”
秦鹮原本在闷头吃东西,忽然听到话题落到自己身上,也被这样亲近的称呼吓了一跳。
她抬头,看到段煜卓正微笑看着她。
“是。”秦鹮点头:“但我比段骁大几岁......”
她犹豫着怎样解释自己和段骁的渊源,段骁不动声色,在桌子底下悄悄握了握她的手。
“她比我厉害多了,成绩都是虚的,给你听听她的作品。”
秦鹮一愣,下意识就要起身去拿包,段骁动作比她快,从自己电脑包里拿了几盘cd出来,递给段煜卓。
秦鹮的手停在半空,迎着她惊愕的目光,段若轩微微偏头,压低了声音:
“等下跟你解释。”
段煜卓扬了扬眉,接过cd的动作有些珍而重之。
“好,我一定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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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秦鹮简直要开心疯了。
自己的作品直接递到了段煜卓手里。
那可是段煜卓啊!那可是祺美啊!!!
曾经想也不敢想的台阶,就这么明晃晃摆在自己眼前了,而且看上去,踏步向上也并非难事。
这一切都源于段骁这个男朋友,她开心,却不敢在段骁面前表现出来。
段骁也兴奋。
晚上回公寓的路上,背着走不动路的秦鹮,一路叽叽喳喳。
秦鹮挂在他身上,双臂拢住他的脖颈,在静谧的夜里听两人此起彼伏雀跃的心跳。
“姐姐,我一直没跟你说我家是做什么的。”
秦鹮屏了一口气。
“你知道祺美吗?”
当然知道。
“祺美......”秦鹮在段骁看不见的地方,咬住唇:“听过。”
秦鹮无法否认自己真的对段骁动心了。
正如她无法否认,自己当初接近段骁的目的并不单纯。
祺美。
她费尽心思,就是为了这两个字。
她默默听着段骁说话。
放在别人身上会与有荣焉的家世,从段骁口中说出来,却像是沉重的行囊。
行囊里未必有什么助力,令他顺畅走这一趟人生路。
从未。
但他想着,因为秦鹮,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身份也还不错。
起码能帮帮她,帮她实现自己的20岁生日愿望,亦或是前二十年人生的愿望。
圣诞节那天,秦鹮坐在学校避风拐角处,哭着删邮件的样子,他时常想起。
那眼泪应当是滚烫的。
他没有真正触碰到,但却清晰地感知。
“所以你把我的歌全都给你哥哥了?”秦鹮瞪大眼睛。
“是。”
“全部?!”秦鹮脑子飞快转。和大部分行业应聘找工作没什么不同,人人都希望把自己最后的一面展示给对方。
秦鹮自认很高产,但很多歌都是自己胡思乱想手痒涂鸦的,稚嫩青涩,她从中挑了两首,灌了带子,此刻就放在她的包里。
是段骁抢了先。
“别担心。”段骁双臂用力,担心她从背上掉下去,一边安慰她:“他从大学实习开始就在这行了,虽然不涉及具体的艺人事宜,但耳濡目染,他看人很准的,不需要在他面前藏着掖着。”
秦鹮更害怕了:“正因为你哥看人准,我才担心,一旦我不适合,或者够不上祺美的艺人门槛,怎么办?”
“不会。”段骁笃定。
“怎么?”
“因为我看人也不差。”
温柔夏夜,霓虹街景,走了一大段路,段骁脸颊额角有晶莹汗渍,被扑面晚风吹散。
“姐姐,你会红的。”
秦鹮发现晚风也吹进了心里,和骨骼的缝隙里。
她望着段骁的侧脸。
“我打个赌,姐姐你一定会红。”
“赌输了怎么办?”
“赌输了,那我就出道,等我混好了,就用我全部资源来捧你。”
明明是孩子似的玩笑话,可偏偏,秦鹮难以忽略这话里的郑重其事。
段骁的眼睛好亮。
她在那双眸子里,看见了自己。
“少吹牛了你,你出道就能红啊?还捧我,你管好你自己吧。”秦鹮扳过段骁的侧脸,狠狠亲了一口:“你还是先想想期末怎么不挂科吧!”
六月初夏。
秦鹮回溯模糊不清的记忆,忽然发觉,那是自己经历过的,最温柔的夏天。
异国他乡,她满腔憧憬。
未来是一团雾,透过浓重的雾气,她能分辨出马上就要降临的辉光。
第109章 原地
从季羽蒙的店里出来,秦鹮没有直接回去,而是绕到附近便利店买了一份关东煮,坐在段若轩家小区的长椅上,带着耳机,默默地吃。
那时候,段煜卓确定签下秦鹮之后,为了庆祝,她也是请段骁在家楼下吃了关东煮,把她最喜欢吃的菠菜豆腐包圆了。
段骁捧着纸杯扯嘴角:“哈,我帮你这么大一个忙,你就请我吃这个。”
秦鹮不理他:“这个月偏穷,等我真的红了,想吃什么都请你。”
“那倒也不用。”段骁把自己纸杯里的竹轮卷插起来,递到秦鹮嘴边:“人都是我的了,也不差一顿饭。”
春节过后便是初春光景,连冷风都敛起了锐角,含着温润。
一如那时,首尔街头的风。
不远处,有负责绿化的工人在整修花坛造景,株株花草摇晃,
耳机里,随机歌单恰好播到一首粤语歌,秦鹮不受控制地联想到季羽蒙。
她丝毫不怀疑季羽蒙对段煜卓的感情,因为她看清了季羽蒙谈及段煜卓时,眼里流转的光。
很久以后秦鹮才知道,季羽蒙的决心有多强烈,她是故意的,故意把自己和段若轩的绯闻闹大,甚至还找了不少营销号炒作。
以自己的艺人生涯作代价,最终目的,只是求段煜卓再见她一面。
孤注一掷的勇猛,因爱不甘的一场豪赌。
只求段煜卓给这段感情一个解释,画一个句点,仅此而已。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每人心里的天平,都有自己的规则。
秦鹮觉得自己幸运。
起码比季羽蒙幸运。
她和段骁的感情是真的,即便走散过,却也重新相遇,并且,有一个可奔赴的以后。
“曾将身体发肤,随便北风宰割”
“但是我糟蹋了我你都不会有一丝痛楚”
“十年后,重生的我活得应该比你好,怀念恐怕不必”
“十年后,人生找到自己栖息的领土”
“然后开枝散叶,繁殖出花与蝶”
秦鹮听完一首歌,段若轩的电话刚好打进来。
出门时段若轩还睡着,这会儿应该醒了,发现她不在,语气里有难掩的慌和急:
“你在哪?”
秦鹮轻轻笑:“你站在窗前就能看到我。”
电话里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段骁定了定神,应该是看到她了:
“傻了你?坐在外面冷不冷?”
“不冷啊。”
秦鹮抬头,试图找到段若轩的身影,可阳光炽盛,映在高楼的外立面,金灿灿的茫然,什么都看不清。
她朝着一片光影,挽起唇角:
“段骁,我们应该不会再分开了吧?”
我没有季羽蒙那么勇敢,更没她那样不折的生命力。
我无法想象,关于分别,关于结束,关于故事的终章。
我全部的力气都用来奔向你,找回你。
失而复得便是最好的结局。
否则,我活不成了。
“......你瞎琢磨什么呢?”
段若轩看着楼下坐着的小小人影,像是茫茫虚空里捉不住的一个小光点。
她好像在笑。
可明明,声音是染了水汽的。
段若轩叹了口气:“别动。我去找你。”
秦鹮更了更:
“好。”
来找我吧。
秦鹮走了两步,把冷掉的纸杯丢进垃圾桶,然后走回长椅,乖乖坐好。
一如过去的时间。
急景凋年。
她其实一直都在原地。
第110章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两天之后,假期结束的前一晚,季羽蒙在各个社交平台发布了自己退赛的公告。
与之配合的还有red
one节目组和一圆娱乐的官博,官方说辞体面而温婉,理解选手因档期问题而做出的退赛决定,给予祝福,江湖好再见。
当然,这是人前。
人后,胡度在电话里咬牙,跟秦鹮吐槽:
“你知道吗?她退赛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公司这边还努力联系段若轩团队,看看怎么澄清绯闻,她就单方面告知公司,自己要退赛,当晚就发了微博。菲菲气疯了,在办公室砸了一台电脑。”
菲菲是季羽蒙的经纪人。
秦鹮知道内情,不惊讶,但对于公司被蒙在鼓里的其他人来说,绝对是个重磅大雷。
“那公司要怎么处理羽蒙?”
“处理个屁,人家硬气,不仅退赛了,还跟公司提了解约。”
秦鹮低头抠手指:“......那岂不是要赔一大笔违约金。”
“是啊,她在一圆出的道,一圆作为老东家要拿出诚意,公司有心留她,也体谅她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还想着再谈谈,结果你猜怎么着?”
秦鹮心里一咯噔,好像能够猜出发生了什么。
“那么一大笔钱,半个小时就转过来了,一点都没犹豫。她哪来这么多钱?季羽蒙这几年业务一般,靠自己绝对没可能,菲菲吓坏了,去查了她当初签约时填的家庭状况,家境一般啊,也不是二代出身。”
胡度话是这样说,自己的语气却没有太惊讶。
秦鹮太了解他,老鸡贼一个,一般这样,就证明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你去查羽蒙了?”
“查个屁,我闲的?”
胡度应该是在他爸妈家,平时一年到头不着家,也就过年几天乖巧,秦鹮听见胡父播戏曲频道的声音。
“我只是悄悄去财务那看了一眼,违约金是公对公转过来的,户头是祺美。”
电视里的戏曲演员一声吊嗓,如尖刺昂扬。
“我说底气这么足呢,合着是找下家了,找就找呗,装什么还退圈?以后还是要低头不见抬头见,等碰上了,我非得损她几句。”
不可能了。
秦鹮默默想,以后都不可能再碰上了。
这算是段煜卓给季羽蒙最后的交代和补偿,他亲手带着季羽蒙进入他的世界,然后再亲手送她远离。
一场体面的有始有终,任谁看了都免不得叹一句公正。
只不过,想求的终究没求到罢了。
秦鹮当晚看到,季羽蒙在朋友圈发了张自拍,镜头里,她举着涂乳胶漆的大滚刷,满脸都是灰尘,身上也都是横七竖八的油漆印。
配文是:“新年新气象。能看到这条朋友圈的人,谢谢你们陪我开启新的故事线。”
季羽蒙把那家茶馆从里到外翻修了,秦鹮觉得不难理解。段煜卓的审美对她来说确实太古板了。
没有共同好友的点赞或评论,结合那条文案,秦鹮猜想,她是把做艺人时期借段煜卓结识的人都删掉了。
干脆利落的决绝姿态。
他们这伙人,逢年过节,总是祝对方大红大紫。秦鹮还是第一次送别人这样的祝福。她在季羽蒙的朋友圈下留言:“祝生意兴隆,一切顺遂。”
季羽蒙很快回了她一个亲亲的表情。
人生在世,有失有得。
坦然接受失去,坦然消化意难平,是一辈子的课题。
能做到的人,必然万事皆顺遂,前路皆光明。
#
季羽蒙退赛的消息没有激起太大的水花。
毕竟这个圈子从来不缺话题,闹了两天,就被盖过去了。
关于季羽蒙和段若轩被拍到的绯闻,最终也不了了之。段若轩甚至根本不屑于解释,只是在工作室的官博和个人账号上同时转发了自己受星鲸娱乐采访的视频。
星鲸娱乐记者问道,如果有一天谈恋爱了是否会对粉丝公开?
视频里,段若轩难得收起懒散浮浪的模样,面对镜头的目光沉静,似雪霁冰消,穿透人心:
“她想怎样就怎样,保密可以,公开也行,一切以她为准。”
转发这条微博时,段若轩还附上了一句话:
“不喜欢被偷拍私人行程,但如果哪天被拍到恋情实锤,我一定第一时间承认。说到做到。请媒体朋友们加油。”
话说的太狂。
评论区一片尖叫。
叫嚣着段若轩内娱真爷们的一众评论里,也有人眼尖,发现了盲点:
[这话茬也太明显了吧?虽然不是季羽蒙,但段若轩应该真的谈恋爱了,谁啊谁啊谁啊?]
也有一小撮磕季羽蒙颜值的粉丝,依然坚信爆料是真的,且有理有据:
[羽蒙一直很低调,为什么突然退赛?肯定是和段若轩有关啊!为了保段若轩,放弃自己的事业,出事儿了让女朋友挡枪,段若轩你可做个人吧!]
秦鹮把这些评论念给段若轩听,隔着电话,段若轩不耐烦地一声冷哼:
“随便,习惯了。”
担得起赞美,就要背得住骂名,人们总是更容易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零零碎碎,真真假假,既然注定活在别人口和眼中,那么习惯就好。
“你什么时候回来?”
“想我了?”段若轩轻轻笑了一声:“快的话,大概一周,记得帮我浇花。”
秦鹮撇撇嘴。
段若轩春节后的第一个通告,是参与某城市的旅游宣传片拍摄,以他自己的性子,是不爱接这种拍摄的,但赵泉觉得流量艺人也应该适当贴近主旋律,免得以后落人话柄,就帮他接了。
秦鹮脑子里全是窗台那盆小小的刺梅,酸得很。
人走了,心却留着,牵挂一盆丑丑的花。
“没空,我马上也要忙了。”
秦鹮没好气,但也没撒谎。
red
one沿用了去年爆火的选秀节目的赛程,通过营救赛,复活了两位之前淘汰的选手,目前剩余人数32人,接下去是32进20。
秦鹮因为之前的一系列风波,热度不低,当前顺位14。虽然依旧没进出道位,但已经比预计的好太多了。
32进20是合作舞台,分为四队,每队请一位飞行嘉宾助演。
秦鹮这一组请到的嘉宾是前段时间一部爆火网剧的男主,在一众鲜肉里不算年轻了,是大器晚成的类型。本职演员,来red
one助演也是迫于生计,不得不向流量低头,希望能借综艺节目出圈。
“你不在,我有点慌。”
秦鹮仰面躺在床上,望见天花板吊顶上有很小的剥落,以前竟然没发现。
“哪有你这样的,节目录一半,导师跑了。你这么不敬业,就应该被封杀。”
段若轩刚到取景地,坐在临时搭的休息区,看远处工作人员调整机位,这里是西南,春天的风已经吹遍山野,却没留下什么暖意。
段若轩听见秦鹮娇里娇气的一声抱怨,心里好像被烘烤了一下,不由自主低头笑了笑。
很神奇。
处于恋爱与否,直接影响了秦鹮整个人的状态。
大部分的独处时光,她所展示出的都是一种接近于冷漠的漫不经心,对什么都是淡淡的,看上去像是事不关己,但其实心里藏得多,只是不表露。
那是一种柔软的锋芒,像眯眼所见的光。
但是,一旦处于恋爱里,有人可依靠了,就会变成耀眼且炽烈的光束。
她的热度和光芒披在你身上,想忽视都难。只能跟从。
因为没有人不爱光。
“嘉宾合作舞台,没有导师镜头。需要我陪你吗?”段若轩望着山间露出的白云,眯了眯眼睛:“也行,我问下调度,能不能早结束。”
“不用!”秦鹮急了:“我就这么一说,哪里就没你不行了?说得像之前没你的时候我都把日子过的一团糟似的。”
“不是吗?”
......不是吗?
段若轩淡淡的语气,却像是山巅一角锋利的冰,把秦鹮的欲盖弥彰和心不对口,刺破一个洞。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幸而他知道,也愿意用更多耐心和纵容,去弥补她从来不曾示人的破损。
就算是光,也会有黯淡的时刻。
那些被遮住的暗影里,是不是有依旧为你等候着的人?
第111章 月亮,还有心跳
公演那一晚,秦鹮很放松。
也许是知晓自己最终的结果,横竖不会进出道位的,运气好,或许会闯进20进9的成团夜,运气不好,今晚就是她在red
one的最后一次舞台。
也有可能是整个歌手生涯的最后一次。
怀着这样的心情,反倒觉得无所谓了,她心平气和,只享受舞台。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自认为这场公演,是她参赛以来最满意的一场。
秦鹮所在的组选了一首抒情的慢歌,歌曲背景是动荡年代的一段爱情故事,出身风尘的底层小人物,在民族大义和爱情的旋涡里沉沦,寻找生路。最终爱人远赴西洋,她用全部身家买了一张同行船票,却在登船前,得知爱人早有婚约在身,青梅竹马,感情稳定。
八年以来,她以为自己是这段深刻爱情里的主角,殊不知,自己自始至终就是个局外人。
婚礼在船上的宴会厅举行,一场华彩最终落幕。
她倾尽所有,只落了个当观众的资格,在献唱一曲之后,把爱人送她的唯一一条项链,投进礼金箱,而后,在一片月光下投海自尽。
助演嘉宾演员出身,对剧情和故事阐述能力都一流。
他来指导,几位选手需要兼顾舞台的故事性和歌曲表现。难度很大,秦鹮痴迷其中,从来没有这样与一首歌共情。甚至连歌词咬字都有些小心翼翼,好像怕打扰到观众对感情的接收。
结束的时候,秦鹮握话筒的手有些打颤,她目光从前排观众脸上一一扫过,看见一个女孩子泣不成声,变换的灯光打在她脸上,好像无言的时光流动。
秦鹮眼睛一酸,登时跟着落下泪来。
爱情是一场愿赌服输的局,上了赌桌,人人都想做赢家。
可最后一张牌开出之前,那一段辗转反侧,那一场纠结难熬,才是爱情本身。
就算输赢未知,我们仍然愿意为这段过程付出全部身家。
冥顽不改,奋不顾身。
下场以后,秦鹮坐在化妆间的角落,低头消化情绪。
工作人员来来往往,闹哄哄,等她回过神来,化妆间已经空无一人了。
灯揿灭了,只剩化妆镜四周的补光灯,影影绰绰。秦鹮拿出手机看到,有几个未接来电,她回拨过去,却听见隐约的铃声。
很近,好像就在门外。
她一颗心提到了半空中,像被细细的棉线绑住。
门开了,门外的灯光透进来,只一瞬,又阖上。
段若轩回手将门落了锁。
咔嗒一声。
秦鹮听见自己一颗心落地的声响。
“我最快速度赶回来,还是没能看见你的舞台。”
狭小静谧的空间,空气都凝滞了,秦鹮能觉察出段若轩身上携带而来的微微寒意,或许还有初春的明亮和温柔。
“怎么哭成这样?”
秦鹮站着没动,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
段若轩走过来,掌心落在她的头发上,轻轻的,甚至不敢用力。
他盯着秦鹮濡湿的扑闪的睫毛,目光微动,又挪到她因呼吸不畅而微微张开的嘴唇上。
“这是演砸了?”段若轩帮她把眼下挂着的冷掉的泪水揩去,轻笑道:“没事啊,过来抱抱。”
秦鹮还是不动。
段若轩顿了顿,往前走了几步,手上用力,扶着秦鹮脑袋按向自己胸口。
好近。
秦鹮紧紧抱着段若轩,不死不休的架势,眼泪滚滚而出,洇湿他胸前一小块。
那是冰凉的月亮。
为她而步步停留的月光,从来,一直没离开过她的身上。
输了又怎么样呢?
起码这段月光,为她而亮过。
秦鹮从崩溃大哭,到抽噎,段若轩一直紧紧抚着她的后脑,细微的气息在她耳畔。
“秦鹮,不要想太多。”
秦鹮哑着嗓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哭?”
“知道。”
段若轩沉声,缓慢而温柔,像是要与昏暗的环境融为一体:
“段骁是这个世界上最明白秦鹮的人。这世界上伤感故事不少,可也有happy
ending,如果这是你想求的,我跟你保证,一定。”
“你拿什么保证?”秦鹮挣开他的手臂,抬起头,死死盯着段若轩的眼睛。
他应当是在其他城市奔波辗转,才赶回来的。眼里有细细的红血丝,却挡不住眸子里灼灼的光亮。
段若轩俯身看她,半晌,轻轻弯起嘴角。
拉着秦鹮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又觉得不够,扳着她的头,让她的耳朵和侧脸紧贴胸膛。
“听见了吗?”
秦鹮在清晰有力的心跳声中闭上眼睛。
开牌吧。
怕什么。
她的最后一张底牌,是一个叫段骁的人,是爱。
第112章 你会来吗?
秦鹮这一组,奉献了节目开播以来话题亮最高的一场现场表演。
祺美的节目制作团队对网络风向把握都是神仙级别,迅速抓取话题节奏,精打细磨的稿子分发给各个营销号,一夜之间被疯狂转发,数据量呈几何式井喷。
秦鹮看见词条高位挂在热搜上,一时间错愕,她第一时间给胡度打电话,得到的是笃定的回复:
“前20你应该稳了,可以可以,你看到你的超话了吗?”
“我?我有超话?”
秦鹮翻开微博看。
她本来没有粉丝基础,靠接连两场公演,竟然有粉丝搭起了超话,帖子数和粉丝数量一路飞飚。
点赞转发最多的一条微博,是粉丝在节目里的截图,刚好是秦鹮ending一幕时,低头擦泪的瞬间。
[这是什么神仙落泪,救命。]
[绝美,姐姐哭得真好看,多哭点(bushi]
[这姐颜真的强,但好像业务能力一般啊。]
[楼上,麻烦把你家正主的头像换一换再来说话,秦鹮业务能力不行,你家摇子姐行?]
摇子姐?
秦鹮点进去看了一眼,那人带了个黄v,是林小果的超话粉丝大咖。
林小果也进了顺位20,和秦鹮的网投热度不相上下,难解难分,秦鹮无所谓,但架不住有人着急。
就这几天,秦鹮已经看到了乱七八糟的营销号,发的不下十几版拉踩文案。
内容换汤不换药,大抵是说林小果与秦鹮是同家公司的签约艺人,小破公司无甚背景,这两年林小果靠自己养了一票吃干饭的。
秦鹮撇撇嘴。
她就是那个别人口中吃干饭的。
“林小果应该是自己找外面的人发的通稿,公司已经警告过她了,都是一圆的艺人,这么踩一捧一,当别人都傻子啊,这事说出去都丢人。”
胡度对秦鹮解释:
“不过你也别怪她,她就是那样性格,知道她什么人了,以后离远点就行。”
“嗯,知道。”
“你别又钻牛角尖了啊,实心眼的,咱这行可真没什么朋友姐妹的,因利而聚,利尽而散,看开就好了。”
秦鹮没有看不开,这点简单的道理,她明白。
只是突然想起了季羽蒙。
秦鹮第一次见到这两位小师妹,那时的心境还能翻出来回忆一番。那时林小果绕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季羽蒙却高冷,以至于让秦鹮误会。
如今看来,是她着相了。
谁精明,谁糊涂。
谁通透,谁执拗。
真不是浅交就能摸清的。
“你听我说话了没!”
“听见了!”秦鹮把pad充上电,想要认真看一下自己上一场公演,嘴欠,顺便逗胡度:“咱这行没朋友,那咱俩算什么?我是不是也不能信你了?”
“我跟你讲,你唯一能信的,就是我。”
“凭什么?”
“凭我是你爹!滚蛋!”
胡度挂了电话,秦鹮仰面倒在床上笑得扭曲。
她真的不在乎林小果如何。
不是她有多么看得开。
而是red
one节目录制短短几个月,秦鹮觉得,好像过了好长好长的一段时光,比她之前赋闲的那些年还要长。
乱哄哄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就没停过,尽管她不想承认,可事实如此。
她真是精疲力竭。
在和段若轩视频通话的深夜里,她会把前置摄像头怼脸,给段若轩看她鼻尖冒出的小痘痘:
“我注定没有红的命,这才哪到哪啊,我就内分泌失调了。”
段若轩假装没看见:“嗯,没出息。”
秦鹮觑他一眼。
她是后来才知道的,段若轩那日赶回来看她,是恰逢拍摄地下了大雨。山里的雨,往往急而迅猛,剧组只能暂停拍摄,段若轩就借着由头跟导演请假,买了最近一班机票回了凌市。
运气好,飞机没有停飞。
只是他匆匆回来,见了秦鹮一面,待了不到三个小时,又匆匆赶回去。
一来一回,就感冒了。
秦鹮很想骂他不带脑子,可一想到他是为了自己,再听他哑着嗓子的声音,眼底泛红可怜巴巴的模样,就心软得一塌糊涂。
“成团夜,怎么说?”
秦鹮把手机放在耳侧,望着天花板发呆。段若轩也休息了,那边静悄悄的,只剩两个人浅浅的呼吸声交错着。
“你会来吗?”
“......我是导师,拿了钱的。”段若轩噤声两秒,笑了出来:“你是想让我旷工?”
秦鹮呜咽一声,把枕头盖住头。
含糊不清的声音透过纯棉枕芯,变得柔软又黏糊:“我怎么有点害怕呢?”
“我也在现场,怕什么?”
第113章 歌手秦鹮
秦鹮没办法解释,好像正是因为他也在,所以格外紧张觳觫。
也是几个月前,她纠结要不要参赛的时候,也和现在一样,把自己憋在枕头里直到喘不过气。而后在胡度的威逼利诱下,破罐破摔,答应了参赛。
那时她可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没有草草出局,还走了这么远。
人心果然贪得无厌。
开始时云淡风轻,无欲无求的,真到了最后时刻,却也想求个体面的结局。
秦鹮纠结了半天,从枕头里抬起头来,小心翼翼:“你会给我打分。”
按照最后的赛制,成团夜的分数会由网投和导师打分两部分组成,通过算法得出最终排名。
胡度给她看过最终可能的出道名单,基本没什么可置喙的。
“你看过名单了吗?”她问段若轩。
“嗯。”
“那如果我拜托你......”
“秦鹮。”
秦鹮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段若轩语气突然严肃,在阒静的夜里仿佛染上的冰冷的金属一般的质地。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女团出道不适合你。”
“我知道啊。”秦鹮抬了抬眉梢,突然间意识到什么,瞬间坐起身:“你不会以为我要让你帮我搞什么黑幕吧?”
段若轩没回答。
答案就在半空中飘着。
秦鹮忽然觉得好没劲。
她根本没往那方面想,恰恰相反,她只是想嘱咐段若轩,千万要公平,不要因为她的关系,就胡乱打分。
她心知肚明自己不能进出道位,且能走到今天,已经很知足了。
既然这是歌手生涯的最后一站,那么,怎样开始,就要怎样结束,体体面面的。
人生那么长,日后回想起来这些年,依旧是月朗风清,能够抬头挺胸。
可段若轩竟然会那样想。
秦鹮张了张口,辩驳的话还未说出口,却听到电话那边,段若轩的声音又冷了几分,像是坠到了寒天雪地的崖底:
“你就真的那么想签祺美吗?”
祺美。
又是祺美。
秦鹮脑子瞬间短路,是被段若轩语气里冷冰冰的温度冷到了,上下牙轻磕着,就是说不出话来。
她也经历过很长一段杯弓蛇影的日子,从网上或是新闻里听到看到祺美两个字,就会有冒冷汗的生理反应。
参赛这段时间,听得多了,以为以毒攻毒有效果了。
可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这毛病根本就没好。
但凡从段若轩嘴里说出来,落进耳朵里,她就能听出不一样的意味来:
你就真的那么想签祺美吗?
......你就真的,还想和段煜卓有瓜葛吗?
“你的资料已经报上去了,没什么问题的话,你和一圆协议到期之后,就可以签到这边来。”
沉默过后,段若轩缓和了几分语气。
也许是察觉到悬在半空中的让人心窒的低气压。
“关于签约的事,赵泉会跟你联系的。”
秦鹮垂眸,抿紧了唇,回应道:“我不签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不想吃这碗饭了。”
“不唱歌了?”
“没说不唱歌了,我想好了,合同到期,我打算去培训机构应聘,声乐老师之类的,我不想做职业歌手了,混这么多年都没混出名堂,这还不足以证明什么吗?”
足以证明,你这条路走不下去了。
人总是盲目的。
个子高的,觉得自己不当模特可惜了。
长得漂亮的,觉得自己不当演员是暴殄天物。
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的,难免会怀揣做名家的梦想。
不要急,时间会慢慢告诉你,大部分人的天赋都不足以让你安家立身。秦鹮花了近十年的时间明白这一点。
过刚易折,学会适当柔软,是成长的一步。
秦鹮听见,段若轩的呼吸明显顿了一下,再没动静。
半晌,他沉沉回了一句:
“随你。”
随即挂了电话。
段若轩的情绪并非空穴来风。
秦鹮很明白,对于期望她做职业歌手的这件事,自己首当其冲,其次便是段若轩。
她自己尚且有自我怀疑,滞步不前的时候,但段若轩没有。
他对她永远有无尽的信心和耐心,秦鹮认为这是恋人buff加成。
这一场短暂的小别扭,没有闹得太久。
第二天一早,秦鹮就收到了段若轩的十几条微信,全是五十多秒的语音,发送时间从昨晚她入睡后开始,每隔几十分钟一条。
秦鹮打开第一条,听了两句就笑了。
他应当是熬夜了,声线哑得不像话,带着浓重的嗔怒,又不敢发作,秦鹮被那语气撩拨得心软。
他说,秦鹮,你就气我吧你。
后面的几段长语音,都是劝说秦鹮转签赵泉的公司,理由简单粗暴,甚至听上去有些不合理,他说,自己是股东,可以给她灯下黑的机会。包括但不仅限于资源分配。
秦鹮回他,小孩子行为。
并不给他当霸总的机会。
那时之后的事了,秦鹮不想在现在这样的时刻分心,成团夜近在眼前,中间还有一项任务。
节目组为留下的20位选手安排了个人vlog拍摄,目的在于巩固人设,会在官博和选手个人微博上转发,为最终的票选助力。
拍摄场景有两个,一是选手的日常生活,二是连线父母亲人,为选手加油。
秦鹮本想把自己的小房间好好打扫一遍。
可再怎么打扫,也挡不住杂乱,房间小,杂物多,好像是在外漂泊的年轻人共同特征,索性就放弃了。
她翻出许久不用的补光灯,选了室内光线最好的角落,坐下来。
镜头取景框的边缘处,随处可见散落的曲谱,打开一半没读完的小说,粉粉嫩嫩的少女漫全集,一大包一大包的暖手贴,还有黑咕隆咚的泡脚桶。
要多接地气就有多接地气。
要多真实就有多真实。
秦鹮按下录制按钮,对着镜头默默了一会儿。
然后低头,自顾自笑了起来。
她不知道其他选手的视频开场是如何的,她能想到的,就是俗气直白的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是歌手秦鹮。”
第114章 彩排
少了些从前的意气风发。
多了点年龄阅历赋予的坦然。
秦鹮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在即将结束自己歌手生涯之前,能借着节目环节,完成一次自审和自省。
vlog建议时长在7分半左右,过后秦鹮看了其他选手的视频才知道,别人都是尽量往有限时长里填更多的内容。
展示自己的日常生活,有趣的性格特点,一些可可爱爱的小怪癖,能引起共鸣的生活习惯,用来立人设,拉近和粉丝之间的距离。
或中二,或温情。但无一例外,都是热热闹闹。
没有人像秦鹮一样。
她就坐在一个位置,脸怼镜头,开始唱歌。
从高中时候自己瞎写的旋律,到后来入门之后青涩的作品,一段段,一首首,想不起来歌词,就要起身去书架上翻。
唱着唱着自己还会傻笑,因为想起写下这首歌时自己是什么样子,还能复原一些当时的心情。
有些早期的歌,甚至称不上是歌,烂是真的烂,怪不得拿去投公司,经纪人都要翻她白眼。
秦鹮并不介意,一一唱下去,把vlog的7分半时间,当做一场个人演唱会,自己玩得特开心。
快结束的时候,她胡乱抹了一把脸,红着眼眶面对镜头,露出一个笑,眼里眸光明灭。
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以前觉得唱歌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我从高中开始,坚定自己要成为歌手的梦想,到现在,刚好十年。”
“我20岁出道,讲道理,已经算完成梦想了,但很遗憾,我依旧在这个圈子里默默无闻,我的歌在音乐播放器一直是免费的,但评论和收藏数从没有过999+。”
“素人时渴望签公司,渴望出道,出道之后又梦想着一夜爆红,红了之后呢?我可能还想开演唱会,想拿各种各样的奖,但其实,回头看,我出发时想拥有的,我所真心的享受的,就仅仅是写歌唱歌这件事本身。”
“我的年纪在参赛选手里是最大的,在这样一档养成系选秀里,我实在身无长物,无何可圈可点,但我依旧感恩给我投票过的每一个人,谢谢你们愿意给一个平庸的歌手从头再来的机会。”
“或许作为歌手的秦鹮,这一生都会普通平凡,不会拥有声名显赫的幸运,但人生不就是这样吗?由一次次的遗憾织就,再一次次站起来,当你尝试、放弃、屡次卷土重来时,就足以证明,这件事是你真心热爱,且值得你耗费一生的。”
“我是秦鹮,我会一直写歌唱歌,不管今后是不是以歌手的身份。谢谢你们。”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提交给节目组的时候,工作人员和秦鹮反复确认了多次,就这样吗?成团夜之前最后一次宝贵的拉票机会,就这么平平无奇做一场自白?
甚至有很多人,都看不到最后,点开几秒,没什么爆点就关掉。
秦鹮笑了笑:“没事,就这样吧。”
她笃定了主意,这不仅是她在red
one的终章,也是自己作为歌手的一段人生的句点。
既然到了最后了。
不妨直白些,洒脱自在些。
vlog发布之后效果如何,秦鹮没去看,所有精力都放在成团夜的舞台上。
因为成团夜是直播,所以提前三天就开始彩排。导师不需要参加,只要在直播当天现身就可以。
秦鹮本以为自己再也不用跳舞了,没想到演出当晚还是安排了节目主题曲的唱跳part,顿感人生悲惨,偏偏还撞上大姨妈。
她走过一次站位,跳过一遍之后下台,感觉整个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四肢成了摆设,大脑像是被真空机抽过一遍,乱七八糟,神识零散。
不得不再一次发出感慨。
她,秦鹮,是真的命里不带红。
每次重要演出之前,总要出点什么幺蛾子。
化妆间外传来嘈杂人声时,她正在往身上贴暖宝宝,就听有人高喊:
“都过来拿一下啊,段若轩请大家喝咖啡!”
秦鹮第一时间认出,是小袁的声音。
“怎么回事,不是说导师不用彩排吗?”
“段若轩来了?这么负责任?”
“管那么多呢,有咖啡喝。走走走。”
秦鹮跟在人群最末往外走,看到走廊里挤了一堆人,一侧地上放了一排保温外卖箱。小袁和几个工作人员在帮忙分发,维持秩序。
秦鹮故意落在最后,和小袁目光对视,笑了笑。
“秦鹮姐。”小袁走到一边,压低了声音,在箱子里翻翻找找,拿了一杯咖啡递给秦鹮:“你喝这个。”
秦鹮接过纸杯瞧了瞧,没什么异样,还以为是普通的美式或拿铁,放到嘴边抿了一口,瞪圆了眼睛。
红糖水。
小袁朝她眨眨眼,直到人群散尽才走过来,小声说道:“阿轩叮嘱的,怕你身体不舒服,你还好吗?”
秦鹮笑,晃了晃杯子:“没事,彩排快结束了。”
“秦鹮姐你助理呢?这种特殊日子,助理应该多多照顾你的,还说没事,你看你,脸好白啊。”
秦鹮想起妮可。
自从季羽蒙出事退赛,妮可就被叫回公司了,听说是帮着季羽蒙瞒了公司不少事,怕是要被辞退。
这些日子,她和林小果一直自力更生。
林小果颇多抱怨,她倒无所谓。
自己从来就没享受过有助理的待遇,谈不上由奢入俭,也就没什么感觉。
“秦鹮姐,我在这等等你,等你彩排结束,我带你去阿轩那。”
秦鹮一愣:“他来了?不是说导师不用彩排?”
后天才直播,怎么来这么早?、
“阿轩这几天不算忙,就提前过来了,已经住进酒店了,还是18楼,他担心你,估计也是怕自己不在,秦鹮姐你会慌。给你打打气。”
有什么可慌的。
秦鹮低头笑了笑,乾坤已定,她紧张是紧张,但说不上慌乱。
“那我先去彩排。”
“嗯呐,秦鹮姐你先忙,我就在这等你。”
“好。”
秦鹮离开时,回头看了看。化妆间门口人来人往,倒是没人注意到小。
不然自己和段若轩的助理聊得这样亲密,还真说不清了。
现场在调试音响,最后一遍试麦,秦鹮站在事先定好的位置,看着布置繁复的舞台布景,硕大的节目logo,心里泛起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终于,是要结束了。
却没注意到,有人悄悄换了位置,站在她身后,紧贴着她,扑哧一声笑。
秦鹮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林小果,正俏皮地朝她挑眉:
“秦鹮姐,你男朋友好宠你啊,连带着我们都沾了杯咖啡的光。”
第115章 雷雨夜
极其自然的语气,秦鹮却像是惊弓之鸟,回头盯着她:
“谁?”
林小果回以微笑,耸耸肩:“放心吧,我比季羽蒙聪明,我嘴严得很。”
见秦鹮脸色都变了,她又笑:“我知道这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看我多嘴了吗?安啦秦鹮姐。”
秦鹮身体不舒服,连带着脑子也迟钝,实在分辨不出林小果是不是在钓鱼,只好继续装傻。
“没事,要是我,我也不承认。不过,等节目结束了,秦鹮姐如果愿意,我们可以出去逛逛街,吃个火锅之类的,我再跟你讲讲我是怎么破案的?”
秦鹮抿紧了嘴唇,不知怎么回答。
现场导演的声音从音响里传来:“那个,小果,你位置站错了!怎么回事!”
“不好意思啊导演,马上站回去!”
秦鹮看着林小果的背影,小腹更疼了。
她有心今天就找林小果问个明白,等不到演出结束。可彩排刚散,就看不见人了。
秦鹮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恰好收到小袁的信息,告诉她车停在园区侧门停车场。
“他不是在酒店吗?这是要去哪?”
秦鹮上了车问小袁。
“阿轩有点事,我先带秦鹮姐去个地方?”
秦鹮对小袁从来没有过戒备心,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今天有点奇怪。
想给段若轩打个电话,可彩排了一整天,手机刚好没电。
“小袁,把你手机借我给段若轩打个电话呗?”
今天的车从前也没见过,是辆商务车。
一路上,小袁侧脸被车窗外流转的灯火映着,明明灭灭。
“不用打了秦鹮姐,阿轩这会儿估计也没空接电话,马上就到了。”
秦鹮有些讶异,往窗外看去,发现车子一直往近郊的方向开,晚高峰,对面反向车道倒是没什么车。
“这是要去哪?”秦鹮再次发问。
这一回,根本没等到回应。
小袁倚靠在座位,低着头,好像睡着了。
秦鹮看看她,又看看窗外。
房地产商的巨幅广告一闪而过,像是黑夜里惊鸿一瞥的魅影。
远山墅。
#
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雨,携风带寒,裹着雷电降下,那样的声势浩大。
蛛网一般的闪电蔓延,直直刺向大地,煞亮一瞬。小区灌木丛间窜过一只黑色的流浪猫,杂乱虬结的毛,眨眼就不见了。
段若轩握着手机站在窗前,眉峰紧锁,心情也和那只慌乱的猫无异。
秦鹮关机了,小袁不接电话。
差三分钟十二点。
又是一道闪。
段若轩等不到雷电声降临,快步走回房间,用酒店座机给前台拨电话,得到的回应不大让人满意。
小袁答应带秦鹮过来,并且提前约了赵岑夫妇来聚会,为后天的成团夜加油。
可酒店前台回应,整整一个下午,段若轩不在房间的这段时间,没有任何访客。
赵泉终于肯接电话,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段若轩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心里像是有一根细细的线牵引着,捆绑着,让人躁狂。
赵泉那边很吵闹,人声喧喧,把那根线持续拉紧。
“你先别着急啊,说不定是临时有事呢?又或者,小袁和秦鹮出去逛街了?被耽误了?两个小姑娘嘛,说不准的事。”
段若轩握着手机的手指已经微微泛白:“你自己听听你在讲什么。”
“......”赵泉哑言,沉默了一会儿,就安静下来,似乎是躲到了僻静的地方:“阿轩,你先冷静,秦鹮不是小孩子了,好好的,失联也不一定是大事,知道你关心她,但也别把自己吓着了。”
“小袁可信吗?”
突然的一句。
赵泉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小袁可信吗?”段若轩声音沉得吓人,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她做我助理也有几年了,在那之前呢?也在艺人行业吗?在哪家公司供职?”
“你等等,等等,让我想想。”
赵泉被段若轩的语气吓着了,疯狂回想小袁的履历。
小袁是他招来的。
当时他急于自立门户,有些细枝末节的事就顾不得了,只记得段若轩点名要个男助理,可一时间找不到称心如意的,恰好撞上个小袁,赶鸭子上架用了。
还不错,小姑娘不娇气,这些年任劳任怨,也靠谱。
“哎呦我真不记得了......好像是大学刚毕业就来了。”赵泉搓着手指。
“你确定?”
“应该......确定。”
“大学毕业生,你赵泉在行业里混了那么久,会招个没有经验的大学毕业生给我?再说这几年,你见小袁出过什么纰漏没有?哪怕是一点???”
赵泉压根想不通段若轩为什么这么激动,只是被他语气感染,自己也莫名其妙紧张起来。
“你先别急好不好!你让我想想!人来人往太多我真是不记得了......小袁......小袁全名叫啥来着?袁什么......”
赵泉自言自语。
段若轩不吵他,只是慌乱地伸手,去捞桌子另一端的烟盒。可手抖得太厉害,反倒不小心碰落在地。
烟盒掉在厚重的地毯上,一丁点声响都没有,闷闷的。
草。
段若轩狠狠骂了一句。
“我想起来了!”
赵泉忽然抬高音量:
“我这记性!想起来了,小袁之前做过两年艺人管理,我是看她有经验,不算纯小白,我才让她试试给你做助理的。”
“哪家公司。”段若轩已经忍到极致了。
“祺美啊,”赵泉很笃定:“我看小姑娘是从大公司出来的,不会差,所以才......”
啪的一声。
“喂?”
段若轩已经挂了电话。
第116章 什么样的人
印度老山檀,在檀香里品级最高,味道醇厚内敛。
通神明,除恶气,净身心。
秦鹮不喜欢这种味道,但又不得不承认,身体的反应不会骗人。嗅觉上带来的熟悉感,四两拨千斤。
刚刚进门的时候,她几乎是被锢着手腕拽进来的,小袁慌里慌张,像个街头行骗的人贩子。秦鹮不害怕,就是觉得好笑。
她明明没来过这里。
但只是站在门口,瞥见玄关处的装潢摆设,闻见空气里波动的檀香,就能猜到这是哪。
小袁把她拽进来之后,就躲起来了。秦鹮懒得和她计较,也实在没必要。
会客室,有人端上一壶茶,正要悄悄退出去,被秦鹮叫住。
她指指花梨木架子上的倒流香:“麻烦熄了吧,我闻着头疼。”
佣人照做。
秦鹮抿了一口茶,苦韵让人皱眉,又让把茶也换了。白开水也行,不给喝也行,反正不要这种苦巴巴的茶叶。
窗外的长明灯幽幽亮着。
如若是换做别人的地盘,她是断断不会这么挑毛病的。或许是被哄骗的行为让她反感,又或许,纯粹是因为这里的主人让她讨厌。
“麻烦转告段煜卓,让他赶紧来。”
“把我骗到这,还拿乔不露面,装什么啊,有话说,有屁放。”
佣人回头一脸惊愕,点点头,逃也似地离开了会客室,只留秦鹮望着窗外半山腰孤寥的灯火暗暗自嘲。
她明明是最有资格讨厌他的人,却偏偏,连表达怒气都方式都这么软绵绵,无力道。
言语上的攻击是最没含金量的,反倒会露怯,证实你除了说难听话,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面对段煜卓,秦鹮有自知之明。
她就真的,什么也做不了。
和几年前一样。
#
段煜卓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秦鹮曾经很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也询问过段骁。在她看来,同样的成长环境,且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两个,最起码应该有相似点的。
但她找不到。
就如同深秋初晨的霜,盛夏暴烈的雨,你知道它们都是水,无非存于世间的方式不同,但就是无法引人联想。
那时,段骁把秦鹮的作品集发给段煜卓,不出几日,就有了回馈。
并非秦鹮想象的,段煜卓会碍于她是段骁女朋友的身份给她行方便,相反,他为秦鹮安排了很专业的考核,从头到脚给她评分,核算她成为签约艺人出道的潜质。
秦鹮并不反感,甚至感激。
这证明段煜卓这件事持谨慎态度,含了几分认真反倒无所谓。
只要让她虚无缥缈的梦想看上去不那么可笑。
秦鹮永远记得,段煜卓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在学校食堂。
段骁这个从来不吃食堂的人,为了陪她省钱,不得不委屈。此刻正站在排队打饭的队伍末尾,挂了一边耳机,吊儿郎当的散漫模样。
她疑惑段煜卓为什么不通过段骁,而是直接找到她,对此,段煜卓解释得云淡风轻:
“你的考核通过了,如果后续顺利的话,你签进来,就是祺美韩国分公司的第一批艺人,不过这边的艺人前景,不轻松哦,鹮鹮。”
“先不要告诉阿骁,签约的流程繁琐,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再说,免得他说我这个哥哥公事公办,不讲人情。”
秦鹮有一瞬命运拨云见日的欣喜,并未深究段煜卓对他过于亲昵的称呼。
鹮鹮。
就连段骁也从来没有这样叫过她。
后来秦鹮回想和段煜卓认识并相处的每一个环节,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是她太过迟钝,也是段煜卓太过精通狩猎之道。
平日里文山会海的商人,想要给她设个不动声色的局,实在太容易了。
秦鹮以为自己是个好运气的猎人,轻轻松松猎下段骁,是可夸赞的成绩。
殊不知,自己在段煜卓眼里,也不过是个张牙舞爪天真烂漫的小动物,挥着爪子,弓着身子,一步步踏进绳索。
第117章 知遇之恩
那段日子,秦鹮和段煜卓保持着高频的见面次数。
段煜卓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国内,但一周往返韩国两次,每此到访,都会拉着秦鹮去饭局或是冷餐会,带她见形形色色的人,也让她当翻译,笑着揶揄,说既然是自家艺人,当然要榨取每一丝价值。
秦鹮对段煜卓的资本家暴行完全没有反感,反倒因为自己价值得以被发掘而开心。
“鹮鹮,我希望你明白,我对你的期望不仅仅是祺美的歌手而已,韩国市场刚拓开,在这边的第一批艺人压力会很大。”
秦鹮很久没有那样强烈的斗志和使命感,几乎是当场立正,好像学生回答老师的期许:
“我明白!我可以!”
不就是压力大一点,忙一点,又有什么的。
想吃这碗饭的,谁又怕这些了?
段煜卓笑得光风霁月:“那就好,我带你多见一些人,也是为你以后铺路。希望阿骁不要记恨我,你忙起来,都没时间约会了吧?”
秦鹮抿唇笑了笑。
段骁确实颇有微词,但又不好发作。
她在为前程梦想奔波劳碌,哪有理由可指摘?
只是难免会有些戚戚罢了,就像段煜卓说的,秦鹮忙起来,他甚至在学校里都抓不住她人影,偶尔能一起吃顿饭,已经是极大满足,连带着寡淡的辣白菜都有了滋味。
段骁
秦鹮乐此不疲。
人的精力有限,全身心投入一件事,其他的,就再也顾不得了。
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受,她在段骁和段煜卓身上都获得了安全感。
前者是恋人之间,自然不用言说。
至于段煜卓,他好像天生就拥有让人信服的能力,明明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却染了一身少见的成熟姿态。
松间落雪,月升寒夜。
秦鹮说起段煜卓时,总是惊叹感慨,明明是个商人,身上却无甚铜臭油腻,难得。
段骁皱着眉头捏捏她的脸,告诉她,这就是段煜卓的能耐。
“他就是老爷子的复制粘贴,一模一样。”
不烟,少酒。
品茗,鉴香。
人鬼皆结交,话说三分满,笑脸迎四方。
他是段家的骄傲,年纪轻轻就把段岳白身上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且很多方面,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好厉害。”
秦鹮秦鹮发自内心的赞叹。
段煜卓待她礼貌疏离,但却没有上位者的睥睨和傲气。
秦鹮不知是不是因为段骁的缘故。
但终究,段煜卓对她有知遇之恩。
段骁突然停下脚步:“哎我说。”
“嗯?”
“你也别对他抱太多幻想,他生活上也挺无趣的,就是个老干部,谁跟他打交道多了,都得被逼疯。”
秦鹮眨眨眼:“抱什么幻想?老干部就老干部呗,我又不会跟他打很多交道。”
是你哥,又不是我哥。
段骁淡淡看了她一眼,脸上神色不定,多少有点吃味,食指紧扣的手紧紧攥了攥,装得却轻松:
“还有啊,他虽然看着人模狗样的,但是......”
“......有这么说你哥的吗?”
段骁装作没听见,继续说:“......但是她身边莺莺燕燕可不少。”
秦鹮注意力飘忽,被面包店飘出来的香气勾了魂儿去。
祺美公司经纪部的人说要秦鹮减减肥,纵使她不到100斤,为了镜头怼脸好看,还是建议她再管管嘴。
好想吃热腾腾的柠檬挞......
“秦鹮。”
段骁再次停住,皱着眉,冷着声。
“嗯?”
秦鹮陡然回神,满眼都是迷惘,满心都是柠檬挞,目光飘忽着下坠,落在段骁脸上,被他的愠色烫得一惊。
段骁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不再等秦鹮,而是自顾自往前走,只甩下一句:
“你都没这么夸过我。”
秦鹮一颗脑袋被黄油的香气熏腾得迷迷糊糊,过度节食带来的后遗症,连带着反应系统都迟钝。
她搞不懂段骁拈酸为哪般。
段煜卓就算再好,也不是她喜欢的。
她喜欢一团火,能将心脏四肢都炙烤滚烫,灼灼烈烈的感受让人上瘾。
这团火,只有段骁身上有。
当事人坦坦荡荡,可除了秦鹮本人之外,有不少人给她提过醒。
先是胡度,那时他在国内,听闻秦鹮交了男朋友,且对方还是祺美的二公子,整个人都亢奋了,威逼利诱秦鹮出卖色相为他争取一个在祺美实习的机会。
秦鹮无动于衷地表示,段骁这个二公子的身份就是个壳子,什么用场都派不上。
求段煜卓倒是有戏,但她和段煜卓的关系又没好到那份上。
胡度对此深表叹惋。
人比人,气死人。
他尚且还在为毕业后的职业规划焦头烂额,有人就已经抱上那么粗的大腿了。
“秦鹮,那可是祺美啊,段骁怕是猪油蒙心就看上你了。在他甩了你之前,赶紧,能攒人脉攒人脉,能要资源要资源,也不枉你献身一场。”
秦鹮骂了他一句,又呸了一口。
第二个知道这件事的,是孟桔。
当初是孟桔为她引路,给她点拨,她才起了接近段骁的心思。
如今成功了,不仅成功,还有意外收获,和段煜卓搭上了线,并且马上要成为祺美的签约艺人。
万里之行,前途明朗。
秦鹮在饭局中途偷偷溜出来,在盥洗室补了下妆,顺便听孟桔回的语音。
“行啊你,看着木木呆呆的,还挺有一套,这么容易就把段骁撩上手。”
秦鹮指尖搓着发梢傻笑,提醒孟桔,撩这个词不大准确。
她揣着不甚纯净的企图接近段骁。
却是抱着一颗无比清澈的心,和他在一起。
她想和孟桔解释,她仍旧是那个木木呆呆的顽石,这段感情,她是认真的。
“不过话说回来,我听说段家挺复杂的,这种有钱人家都是一锅粥,乱着呢,段骁虽然好,但他上面有段煜卓,你要不一步到位,扑扑段煜卓?”
“段煜卓说话肯定比段骁好使,说不定直接把你捧成一线,大佬的金丝雀,这剧情俗,但是真他妈带劲儿。”
孟桔天生social
queen,身边神魔混杂,不知从谁嘴里听说的段家的八卦韵事,竟也大差不差。
秦鹮站在盥洗室池前擦擦手回消息,抬头时,看到镜子里椅映出人影。
段煜卓不知什么时候也从包间出来,站在她的身后。
秦鹮下意识锁屏,咔嗒一声,把手机握紧。
“累了?”
段煜卓目光微微略过,面色如常,好像根本没有看见秦鹮手机上的字,洗洗手,透过镜子对上秦鹮惊慌失措的一张脸,不由得轻笑:
“偷偷懒也好,今天见的这位是近几年有名的新锐导演,在电影节上拿过奖的,现在让你了解影视行业有点早,但是鹮鹮,我希望你快速成长。”
水声忽停。
段煜卓喝了酒,眼下有一点点熏红,被温黄的灯光中和,身上却没有任何酒臭气,狭窄的距离里,秦鹮只能闻见极轻极淡的檀香味道,总消不掉,像是某种记号。
“知道了段总。”秦鹮客客气气地露出一个笑,是表情管理培训后的标准模板。
“其实不用这么叫我。”段煜卓扬眉。
“那......哥?”
秦鹮没多想,不叫段总的话,那就跟着段骁叫哥。
她注意到段煜卓愣了一瞬,随即笑得开心,抬手摸摸鼻尖:
“也行。”
第118章 酸酸甜甜
也行。
那不然呢?
好像也没有其他合适的称呼。
从那以后,段煜卓再带秦鹮出去见人,出席饭局,往往会这样介绍秦鹮的身份:
“这是我司艺人秦鹮,创作歌手。”
然后在别人寒暄握手时补一句:“也是我妹妹。”
妹妹。
有人会问,段总亲妹妹?没听说过啊?
段煜卓垂眼抿一口茶,含笑不说话。
那时秦鹮二十一岁,一身透彻,并不懂酬酢场上的明流暗涌,也忽略了酒桌宾客落在她身上又迅速划走的目光又多么意味深长。
段煜卓这样的人,身边有几个妹妹,是太正常的事。
秦鹮不懂,段煜卓懂。
但他不解释。
那段日子,秦鹮像是只从山野之地飞来,乍然被豢养的鸟,抖着一身稚嫩的羽毛,迫不及待探春唱景。
四周,都是段煜卓为她搭建的假石山水。
她只看到景色多么钟灵毓秀,却没意识到,自己飞进来了,就再也飞不出去了。
那天雨下得特别大。
秦鹮印象很深,是因为留学以后,从没在深秋遇到那样声势浩大的雨,雨幕深沉,冷风穿梭,路边的每一片叶子都猎猎作响。
段骁四天前回国去了,临时做的决定,因为护照和签证的问题,临走时和秦鹮保证,最多一个礼拜,一定会回来。
秦鹮原本没当回事,临近考试周,还有两个选修课要做结课回报,忙得四脚朝天,顾不上想念。
只是这天一早起床,忽然发现大姨妈袭击,浑身发冷,肚子疼,整个人团成一团缩在被子里,这时候就无比想念段骁端来的热热的红糖水,还有小火炉似的手掌。
刚在一起的时候,段骁也是个不懂照顾人又嫌麻烦的小混蛋,秦鹮就磨他性子,使出浑身解数挑毛病,要他哄,要他照顾。
狼崽子不敢不听话,只敢一边给秦鹮揉肚子,一边眼神往电脑那边飘。
满脑子都挂在游戏上。
秦鹮半靠在床头像个佛爷,纤细的指尖一点一点戳着他肩膀:“别抱怨哦,我这是在训练你。”
“训练什么?”
“训练你成为二十四孝好男友啊。”秦鹮狡黠一笑:“学好了,本事就是你自己的,就算以后不跟我在一起,也不能砸了我的招牌。”
段骁扭过头来,眉头紧锁:“什么叫不跟你在一起,说什么屁话。”
“本来就是啊,你不到二十岁的小屁孩,还打算跟我谈什么天长地久吗?”
段骁气得不行,伸手捂她嘴。
秦鹮嘴唇贴着段骁手心,说话瓮声瓮气:“别激动嘛,我实话实说,跟弟弟在一起本来就不靠谱......”
“实话实说?”
段骁恶狠狠地,紧咬着牙,把热水放一边,翻身欺到秦鹮身上掐住她下巴:
“不靠谱?秦鹮,咱俩谁不靠谱?你说话之前带带脑子。”
秦鹮抿嘴偷笑,一双泠泠的眼睛幽幽盯着他。对视几秒,段骁往往就会败下阵来,心里一软,暗骂一句,俯身去吻她。
吻到两个人都有点喘,秦鹮闷哼了一声:“疼。”
“?”
“肚子疼。”
“......”
段骁臭着脸,沉沉呼了好几口气,最终在她锁骨上重重咬了一口:“招我干什么!”
招惹完,什么都干不了。
这么祸害人呢么?
段骁翻身下床去灌热水袋,留秦鹮在床上笑得打滚。
窗外大雨没有任何间歇,像是天幕被捅破,透过玻璃往外望,一片浓云惨雾,水珠不断向下冲刷。
秦鹮刚刚下床给自己煲了壶热水,想找红糖冲来喝,可左找右找都找不到,这时候才意识到,她对段骁的男友培训实在太到位了,而且段骁也是个好学生,以至于他临时离开几天,她的日子就过得一团糟。
缩回床上给段骁发信息: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这句话翻译过来的意思是,我想你了。
但秦鹮不愿意直白地给,那些情侣之间泛着酸酸甜甜的情话,一般都由段骁来说,她只心安理得地接受。
“肚子疼。”
“我一会儿不会昏过去吧?”
“想吃rc楼下面包店的柠檬挞。”
“......”
秦鹮又冷又疼,没精打采,直到睡着之前,都没收到段骁的回信。
再醒来时,是被手机振动振醒的。
看一眼时间,晚上六点半。
来电不是段骁。
不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的原因,听觉也退化,耳边好像罩了一层塑料布,听到的声音都是朦朦胧胧。
段煜卓的声线从好远好远的天边传来:“鹮鹮,你在家吗?”
第119章 偏航
秦鹮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沙哑的疲态被段煜卓捕捉到:
“你怎么了?”
秦鹮不好意思讲,随便敷衍说没事,只是小睡了一会儿。
“今晚有空吗?”段煜卓那边有些吵,还有很远的广播人声:“我刚落地,晚上要跟我去见个人吗?”
不待秦鹮回应,段煜卓便自顾自解释,今晚饭局上请的是最近刚拿过全球奖项的音乐剧的总导演和作曲,如果能参与他的作品,也是一个宣传点。
秦鹮昏昏沉沉,但还是撑着精神答应下来。
司机到楼下的时候,给她开车门,她差点脚步不稳一头栽进车里,段煜卓伸手扶她。
秦鹮感觉到胳膊上男人手掌的力度,瑟缩了一下。
“怎么脸色这么白?哪里不舒服?”
秦鹮低头,段煜卓的手指修长洁净,搭在她胳膊上,全然没有放开的意思。
“没事,哥,可能就是有点感冒。”
“吃药了吗?”
“没,没那么严重,不至于。”
秦鹮不动声色挣脱开,倚在车窗,看雨水成股成股向下冲刷着。
外面夜色浓重,雨幕不歇,车里的气氛也让人窒息,只有雨刷一下一下摆动,机械,枯燥,如同表盘上滴答转动的秒针。
秦鹮发觉今天的段煜卓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
说不清是哪里,或许是潮湿的雨水令他身上的檀香味更重了一些,又或许是疲态太过明显。
段煜卓今天没有打领带,西装里面是一件休闲衬衫,脖颈下扣子未系,松松垮垮的。
秦鹮从来没见过他这幅样子,从前也是一周往返国内外多次,但都体面讲究,极度自律的人,总是把疲倦和情绪藏得很好。
秦鹮抱着好奇和探究转头扫过一眼,却猝不及防,和段煜卓的目光对上。
那目光幽幽的,带着丝丝陌生的冷峭。
“哥,段骁回国了。”
秦鹮决定说点什么打破尴尬。
段煜卓轻轻挑了下眉:“嗯,我见到他了。”
“他还好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可能还要几天。家里有点事需要他出面。”
段煜卓向后靠,无意识地拨弄袖口。白玉质地的袖扣,莹莹润润的。
“啊?不是说只是更新签证?”
秦鹮有些失望。感谢段骁,让她也体会一遭等待的抓心挠肝。
她想问问段煜卓,是什么事,还需要多少天,但又觉得或许是别人家的家事,自己不好多问,便闭了嘴。
看了看手机,屏幕倒映出她的脸。
距离发消息给段骁,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石沉大海,什么回信都没收到。
从来没有这样过。
凌乱的雨声,荒寂的昏朦,全都在拉扯情绪不停向下坠,再加上身体上的不适,整个人像是刚从雨水里打捞起来。
晚宴一如既往无聊庸碌。
段煜卓帮她引荐之后便接了个电话出去了,这会儿目光所及瞧不见他。秦鹮强撑着言笑晏晏,只是,和那位导演交流得不是很顺利,心不在焉,时不时看手机。
她并不知道,手机的另一端,段骁正在做什么。
任她想象力通天,也想不到,此刻段骁正在那个许久未回的家里,在段岳白的书房,与段岳白面对面对峙。
段骁向来放浪形骸惯了,整个段家都没出过这样离经叛道的混蛋,偏偏,这个混蛋还真就是自己亲生的。
段岳白看这个儿子的时候,所有理智、公平、陟罚臧否的好规矩,全都抛到脑后去。
因为寄予厚望,所以格外不能容忍。
他希望段骁不要再胡闹,放弃那个可有可无的学业,回家里来跟着段煜卓进公司学东西。实在静不下心也无所谓,那就找个别的学上,金融,企管,再不济学个艺术投资都好,总比唱歌强。
“点解你咁唔中用?废物!”
段骁掏掏耳朵,一副无所谓的死样子:
“嗯,我废物,你都有个不废物的儿子了,还叫我回来干什么。”
段岳白一方砚台直接砸了过去,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段骁盯着满地的飞起四溅,心里一丁点的波澜都没有,琢磨的竟然是明天回去的直飞航班是几点?赶得上吗?
实在赶不上,机场过一夜都好。
只要能快点离开这。
首尔距离凌市一千公里,直飞航班不过两小时,但终究,以星罗棋布的山水云海阻隔了一对恋人。
遥遥相望,从此轨道偏航。
第120章 如果没有回忆
秦鹮不记得自己怎么喝醉的。
自己的身体,这种日子其实不该喝酒,但无奈她是新人,这里又是个十分注重论资排辈的地方,有些推杯换盏少不了。
她这段时间悄悄在段煜卓身上学了不少酬酢场上的流水规矩,为的就是将来有一天,自己也能独当一面,不用躲在段煜卓的身后当花瓶。
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
段煜卓的那通工作电话接了很久,回来的时候,看到秦鹮躲在廊下吹风醒酒,脸上熏红一片,姿态摇晃。
“鹮鹮?”段煜卓径直走过来,眉峰紧皱,伸手去扶:“怎么喝成这样?”
秦鹮头昏脑胀,但神识还清醒,避开了段煜卓的手,扯着嘴角笑:“我没事啊哥。”
然后竖起了食指,指了指自己:“刚刚有个做电子乐的,也是中国人,听说我是祺美的艺人,想和我合作呢。”
段煜卓绅士手护在她身侧,怕她摔着,用不起来眼里的语气,只好像哄孩子一样:
“带你来是混脸熟,见世面,业务方面不需要你操心,更不用自己去谈。”
秦鹮反应迟缓,愣了好一会儿,双手捂住嘴,只漏一双眼睛:
“啊,那我是不是犯错误了。对不起老板。”
段煜卓无奈地笑,联系司机来接。
车上,秦鹮一直不睡,举着手机一会儿上一会儿下,自言自语:
“段骁怎么不回我消息呢?你哪去了......”
酒精作用,让人对温度极其敏感,室外下过一场雨,此时寒冷又萧索,车里倒是暖和,可秦鹮丝毫没感受到暖意。
因为坐在她旁边的男人,气场冷峻,像是座冰山。
“鹮鹮,你希望阿骁回国吗?”
很突兀的话题。
段煜卓忽然收起了刚刚的温柔,贡献了今晚最严肃且公事公办的语气:
“我听阿骁说过,你劝他回国。”
秦鹮脑袋倚靠在冰凉的车窗上,有点语无伦次:
“......是啊,他又不想做艺人,又不喜欢音乐,就是混日子的,混几年,迟早要回家呀......”
“那你们呢?你留在这边出道的话,职业规划近几年是无法回国的,你和阿骁如何打算?”
“打算?打算什么?”
秦鹮使劲儿揉揉自己的脸,朝段煜卓的方向傻傻一乐:
“就异地啊,哥放心,我和段骁,不会被曝光的......我很有职业操守......”
“我不是说这个。”
段煜卓眯着眼,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伸手扭开一瓶水,递给秦鹮。
“不知道阿骁是否跟你讲过家里的事。”他顿了顿:“阿骁从小对做生意不感兴趣,现在让他回去,进公司学做事,他其实未必过得开心。”
秦鹮后来无数次想起那个夜晚。
想起醉成一坨泥的自己,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头脑不清醒,以至于,错过了段煜卓话语里最重要的弦外之音。
“没关系的哥,你不也是从头学的吗?段骁很聪明,他也一定可以的,而且,他总要找个事情做嘛......”秦鹮猛灌了两口水,稍微清明了些:“他答应我了,回国之后跟你好好学,他其实很厉害的,学什么都快......”
说完这句,秦鹮撑着脑袋,歪头看向段煜卓。
男人表情一向稳重,秦鹮以为自己眼花了,竟然有那么一瞬,她觉得段煜卓在冷笑。
是那种,不屑,睥睨,月朗风清一样。
只一个眨眼的瞬间,就消弭了。
“鹮鹮,阿骁其实还是个孩子,但男孩就算年少轻狂,终究有自尊和责任心,想为自己的女人出去闯天地。”
“我以为他还要再玩几年,所以当他跟我提出想要回国进公司发展,我是很惊讶的,他的改变是因为你。”
“鹮鹮,男孩成长为男人,其实不是时间问题,而是经历了某件事,遇到了某个人,一夜之间便会长大,就像阿骁,他有了想保护的人,就会回到人生的正规上。”
“你或许不知道,阿骁以前有多荒唐,父亲其实几乎对他不抱希望了,但是......”
秦鹮强撑着精神听段煜卓讲故事,但其实已经有些听觉飘忽了,到后来,根本不知言意。
最后清醒的关头,是听到段煜卓说,段骁的改变,是因为她。
于是她稀里糊涂,呜咽着说了一句,我知道的哥,我会劝段骁,让他好好加油,不仅为了我,也为了他自己。
段煜卓笑了。
轻巧的笑声无温度,顺着车内缓慢近乎窒碍的空气,挤到她的耳边。
“好。”他说。
秦鹮踏实了,脑子里的一根弦终于不堪重负,铮然崩断,整个人掉进了醉酒的一场混沌里。
飘来荡去,浮浮沉沉。
隐约感觉肩上一沉,是段煜卓把西装外套盖在了她的身上。
“睡吧。”
睡吧。
睡吧。
如果漫长光阴拥有一颗仁慈之心,请给世人机会,给予他们回溯的机会,和弥补的权利。
如果没有。
如果没有仁慈。
那就干脆连同回忆一起投进火里,免得日后无数深夜,都因忏悔而难眠。
因为酒精的作用,秦鹮睡得不安稳,中途还起来要了一次水喝。
她甚至全程没有睁开眼睛,梦境里,段骁回来了,给她递来温水,又拍拍她的头。
温柔到极致。
只是手腕上沾染来的香,不是他常用的香水,是种沉沉的木头味道。
秦鹮喝过水,胃里舒服了些,倒头又睡了过去。
被子轻飘飘的,是她前段时间刚买的凉丝空调被的滑腻触感,接触到光裸的肩膀,秦鹮又裹紧了几分。
第二天,日上三竿,秦鹮刺眼的秋日阳光照醒,迷迷糊糊从被子里探出手:
“段骁,好亮,你又忘记拉窗帘了......”
手伸得足够远,却什么都没碰到。
床的另一侧空空如也。
秦鹮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床靠窗的一边位置是空的,没有人,她用了半分钟时间让神智归位,终于想起来一些片段。
......段骁还没回来。
她在家。
昨晚应该是段煜卓送她回来的。
秦鹮撑起半边身子找手机。
碎金一样的阳光洒在身上,划过每一个毛孔每一条神经,秦鹮低头。
后知后觉了半晌。
这才发觉,自己没穿衣服。
完全,没穿。
一居室的狭窄空间里,些许声响都好似被放大数倍,秦鹮听见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还有玻璃轻轻相碰的脆响。
是马克杯,和玻璃茶几的交错。
段煜卓撑着膝盖,坐在几步远之外软塌塌的懒人沙发上,勉强正起身形。
衬衫没穿,露出光洁坚劲的脊背,刺了秦鹮的眼睛。
发丝凌乱地搭在额前,眼下淡淡的乌青,是鲜少示人的疲态。
秦鹮一直都知道,段煜卓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上流社会的浸润,为他捏塑低调但不俗的审美。和段骁的张扬性子不同,段煜卓的衣服配饰,从来不会露出任何一个品牌的logo。
但今天,她终于看见了。
纯黑色的皮带扣边缘,拓印小小一行字,berluti,是皮带的品牌。
凌乱丢在她的床尾。
烟粉色的床单之上。
段煜卓向后倚去,西裤松垮而布褶皱。
他撑开手掌捏了捏太阳穴,喉结轻轻滚动,隔着半个房间的距离,望向秦鹮迷惘惊栗的一双眼。
“醒了。”
“还喝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