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忘了
赭红色马克杯,星巴克的烫金logo平整,那是去年圣诞限定款。
本来没什么特别,但真正的玄机在杯柄上,设计成了手掌攥握的形状,如同一对暂时无法相聚的恋人。
握紧杯子的时候,就好像亲密的十指紧扣。
秦鹮在网上看到很喜欢,为了这杯子,段骁差点跑遍了整座首尔的星巴克。
如今,这来之不易的杯子,正攥在段煜卓手里。
他开口,嗓音里夹杂着刚苏醒的沙哑颗粒感。水杯里还剩大半杯水,水面波光一漾一漾,晃得秦鹮一阵阵晕眩。
“喝水吗?”
秦鹮刚苏醒的神智被一句话冲碎了。
炮轰一般,怦然一声巨响。她急忙把被子往身上拉,一时间什么都忘了。
“哥。”
她的嗓子也哑。
像是被人虎口掐住咽喉的鸟,大张着明黄色的嘴,就是无法发出清丽的音。
“几点了。”
秦鹮觉得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自己是想不出什么优秀的对话开场。
人类天生就会趋利避害,当巨大的雷火迎面而来,第一反应永远是抱头躲避,甚至自欺欺人,有些事情看不见,不在意,就能当做没发生,不存在。
段煜卓不给她这个机会。
他站起身,当着秦鹮的面,自顾自把衬衫扣子扣好,慢条斯理,不慌不忙,你永远无法从他身上看到任何一丝焦急失态。
即使是这样怪诞的时刻,他仍能保持风度,站着房间正中,脚下踩着的是秦鹮前些日子新挑的长绒地毯,段骁搬回来的。
他远远看着秦鹮,自上而下的角度,眼里淡淡,是静默的暗色:
“鹮鹮,你以后,想跟着我吗?”
秦鹮从来没有把段煜卓摆在庙堂之上的位置。
她尊敬这个人,也只是因为他对自己有着知遇之恩,且行事老道又正派,勤恳,值得信任。
但在私人事情上,她不觉得段煜卓会免俗。
有钱有势的男人,身边拥有几朵漂亮的菟丝花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只是不曾想过,自己也能入了段煜卓的眼。
并且是以这样不体面、难以启齿的方式。
秦鹮微张着嘴巴,嘴唇干裂又颤抖:“段煜卓,你在讲什么?”
“我说,如果你愿意跟着我,那以后......”
“什么叫跟着你?”阳光洒进来,秦鹮睫毛也在颤。
“我的意思是,这段时间和你相处很好,你可以考虑考虑,我今后这几年也会主要负责这边的业务,所以你......”
“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秦鹮打断他,语气里染了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谐谑。笑段煜卓,也笑自己,怎么就他妈把事情搞成了这样。
“没关系。”段煜卓极其不经意地皱了一下眉:“阿骁那边,我去解释。”
和聪明人说话是很轻松的,秦鹮话说一半,段煜卓就能接得上后半句。
但现在这个时候,秦鹮只觉得恶心。
么能这样自然呢?
就好像吃饭喝水日进三餐一样自然,没有羞耻和愧疚,一丝都没有。
秦鹮一口气憋在喉咙里,想发泄,又吐不出去。因为她也没有立场。
还有微弱的酒精残留在身体里,搅得她每一根血管和神经都不得安生。这一场吊诡的闹剧,没人是无辜的。她没有道德指责段煜卓,他们两个,是该被勾肩搭背绑上绞架的死徒。
血溅三尺,值得看客们掌声雷动。
“你先走。”
段煜卓没动。
“我说你走!”秦鹮双手死死撑着额头,把脸埋在被子里,被芯的薰衣草洗衣液残留让人头昏。
她起码应该先把衣服穿上。
耳边,段煜卓好像挪步了,但却没有离得很远。
她听见他滑动手机解锁的声音,然后是沙发凹陷下去的涩响,段煜卓非但没有离开,反倒复又坐了下来。
“你自己在这里,我不放心。”
秦鹮腾地一下抬起头来,死死盯着段煜卓的脸:
“这是段骁的家,轮得到你不放心?”
说完又笑:“段煜卓,你怎么这么恶心呢?”
她深深呼吸,胸线还未下涌,就听见门外传来指纹锁解锁的滴答声。
秦鹮记得自己看过很多影视作品里类似的俗气桥段,如今她也算有经验了,可以指出演员的不足。
起码在被捉奸的这件事上,剧中剧情的表演都不对。
不可能有歇斯底里,也不会有拳脚相加,事情猝不及防发生的那一刻,在场参与的所有人,都是傻的。
秦鹮怔然看着拎着行李箱推门而入的段骁。
他应当是直接从机场回来的,脖子上还挂着颈枕,脸颊有细微的印痕,推着行李箱的另一手拎着个牛皮纸袋。
秦鹮不知道段骁为什么会一大早赶直飞班机回来,更不知道,他为了能早些回她身边来,为了赶这趟飞机,昨晚在机场熬了整整一夜。
段骁公寓的格局,一进门看见的是一张小方桌,向右转,则是狭小的卧室,段骁就站在拐角,面无表情看着卧室里的两个人。
他目光极快地从段煜卓身上扫过,什么话也没说,然后落在秦鹮身上,落在她裸着的肩膀上。
“不冷吗?”
秦鹮愣住了,看着段骁薄唇一张一合,他身上带着室外的潮湿气息,那是昨晚一夜大雨的证明。
他说的话,也好像染上了冰凉的水汽。
“秦鹮,”段骁死盯着她:“你他妈早说啊。”
早说你对段煜卓感兴趣。
早说你一开始就是冲他来的。
还用费这么大劲,弯弯绕绕这么一大圈,把无关的人兜进去,好玩啊?
人们为什么难以忍受背叛?
大抵是因为,刀子可以从任何角度任何方向刺过来,我早已认清人间冷酷,人心无常,可还是抱着一点点期望。
期望真心能够换真心。
当我看到握着刀刃的那只手是你,最后的那点期望也落进雪里,化成一团烂泥。
“真好样的。”
段骁笑着把行李箱往前一推,轮子卡着茶几,一声闷响。
他不看段煜卓,只盯着秦鹮:
“秦鹮,你俩真好样的。”
秦鹮眼睛发涩,平时话密得像话痨一样的人,如今喉咙像被糊住,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眼睁睁看着段骁转身离开,还带上了房门。
没有任何情绪,不是摔上的,就只是轻轻一下。
他没有回过头,也没有任何发泄,除了在屋子里说的那两句狠话,再没了。
小时候,段骁常常挨打。
段岳白在他人眼里是最和善温缓的人,对段煜卓严厉,但多数时候也是个伟岸亲厚的父亲形象,唯独对段骁不一样。
有的时候挨打挨狠了,哭着逃学出去,求家里司机带他去找段煜卓。
他不喊段煜卓哥哥,也不喊段岳白爸爸。
但却从心里认为,这两人的份量是不一样的。
如何界定亲人这个概念?
血缘给的,和自己选的。
段骁走下楼时突然笑了。
段煜卓和秦鹮,他是真的,只认这两个人是亲人。
手里的牛皮纸袋还有未散尽的余温,是刚烤出来的柠檬挞,他从机场回来绕了个远,等了二十分钟才买到。
路过垃圾桶,他停了停,丢了进去。
咚的一声。
第122章 有话直说
佣人把茶撤了下去,换了一壶清澈的柠檬水,又启动了空气净化装置通风,顺便向秦鹮道歉,段煜卓还在开会,最多十五分钟,马上来。
秦鹮看了看手机时间。
她很想霸道地甩脸,说不等了。
但又不能。
段煜卓这个人,识人辨心的能力是一等一的,他既然会骗她来,就一定有把握她不会走。
秦鹮抿了一口水,看向窗外。
这件会客室的窗户正对着西侧的庭院,无需站起身就能看见庭院里黑瓦白墙,迅猛的一场雷雨把地上花草都打翻了,远远望去,灯火之下斑驳一片。
雨停了,留下的狼藉残红却需要费很多功夫去收拾。
且不知道是否能恢复成原样。
秦鹮撑着头,发呆了十分钟,身后走廊传来脚步声。段煜卓穿着随意,贴身居家的灰色薄衫,朝秦鹮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秦鹮目视段煜卓坐在自己对面,之前见面都是远远看着,但这次离得近了,忽然发现,他疲态明显。
岁月对于男人已经格外宽容,但还是在段煜卓的眉角眼下拓了一些难掩的痕迹。
段岳白因病西去,在那之前几乎没有任何征兆。段煜卓临危受命,也算是众望所归。可这几年,日子终究也不会好过。
世间存在公正严明的准则,确保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甘苦参半。
人前再光鲜,也总会有些地方,泛苦心酸。
秦鹮低垂着眉眼,没什么心情去感慨人生,特别是面对段煜卓的时候,私心点说,她甚至期盼岁月能给段煜卓多些惩罚。
“来了。”
段煜卓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放在面前,打招呼的从容姿态,好像多年不见的老友重逢,那样自然。
“咱能省了吗?”
秦鹮直截了当。
“好。”段煜卓点点头:“那就请讲吧。”
秦鹮讶异:“是你找我,不对,是你骗我来的,怎么反过来问我?”
“你一定也有话想和我说,”段煜卓清清淡淡看着秦鹮,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他的瞳孔是接近没有温度的透明:“不然你也不会等我这么久,鹮鹮,我也还算了解你,你不是好脾气的人。”
秦鹮眉头拧在一起。
那种被人扒开内心一览无余的不安全感又来了。
“鹮鹮,我的事比较复杂,所以你有话可以先讲。”
秦鹮对这个称呼很不满,但也没有闲心反驳,只是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一双眸子直直看进段煜卓的目光里:
“好,我就一句话想说,关于我之后的合约。”
“嗯?”
“关于我的合约,马上要到期了,准确时间应该是祺美收购一圆之后两个月左右,我不打算续约了。”
秦鹮尽量把语气放平,做到不卑不亢:
“换公司户头,就要重新签合同,我就只差两个月,不想麻烦,所以段总能不能给我行个方便?”
重新签约是大事,胡度也没权限做主,不然她决计不会和段煜卓开口。
秦鹮说完便不再看他,转头看向玻璃杯中的柠檬片,一起一伏,好像上下浮动的心情。
段煜卓只是默默了一会儿,双手交叠,对着秦鹮:“是不想唱歌了,还是有其它心仪的公司了?”
“不想唱歌了,没有。”
“真的?”
“嗯。”
秦鹮很厌恶被人审视,偏偏段煜卓看人的时候神色又很专注,好像要刺破人的皮肤,看到里面的神经和纹理。
半晌。
秦鹮浑身僵硬,好像被人架在铡刀下的死徒,而段煜卓看了她一会儿,缓缓收回了视线。
“如果你只是觉得和祺美合作不方便,我可以跟你保证,公事公办,我绝对不会干涉你职业上的任何。”
秦鹮抬头看了段煜卓一眼:
“不必了,段总。”
秦鹮其实认真思索过,自己想要退圈,祺美只是外因之一,她的确不想和段煜卓有任何接触的可能性,成为他公司的艺人也是其中一项,但这绝对不是退圈的唯一原因。
究其根本,还是自己想通了。
“还有,段总,你拿什么跟我保证?”
秦鹮眯着眼睛笑了笑:
“我们之间有任何信任基础吗?”
没有。
本来就没有任何感情,有的只是利用,欺骗,还有怨恨。
段煜卓不再接这一茬,而是叫来佣人换了一壶茶,自己亲自沏了。
氤氲的水汽上涌,遮住了秦鹮半张脸。
“现在来说说我的事。”
段煜卓语气沉下来,让人难免猜疑,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的重要性。
“鹮鹮,其实今天请你来,是有事想求你帮忙。”
请求?
这词就未免夸大了。
秦鹮冷笑:“不敢,你有话直说。”
段煜卓三指衔住茶杯,抿了一口茶:
“我想请你帮我劝劝阿骁,来祺美发展。”
秦鹮不动声色,等他继续说。
“我不想和你说假话,鹮鹮,坦白讲,祺美最近遇到了一些问题。”
第123章 哪里有秘密
在同龄人之中,段煜卓是无可指摘的佼佼,聪敏豁达,机警敏感,年少求学时也都选的商科,绝对不是废物点心二世祖,继承了段岳白在生意上的大多优点。
但终究,年纪轻轻。
祺美起家到现在,内部势力盘根错节,段煜卓在其位,却不能项项决策都有十成的决策权。
去年年末,他在董事会提出了公司影视板块转型的提案,被几个董事当场驳回。
没人不喜欢赚钱,但如果要风险均摊,从自己腰包里掏出一些押在台面上,没几个人会干脆。
段煜卓大刀阔斧,在业务上比段岳白激进许多,包括这次业务改革,如果没有股份支持,靠他自己手里的那些,成不了事。
“阿骁有没有和你讲过,他手里有祺美的不小一笔股份?”
秦鹮不吃这套:
“所以呢?他有什么必要和我讲这些。”
段煜卓也不恼,只是咽下一口茶,轻笑一声:
“阿骁对你,哪里有秘密?”
“父亲遗嘱里写了对我和阿骁的安排,阿骁拿到的其实不比我少,除了一些不动产,投资,最重要的就是祺美的股份,但这些,只有阿骁回祺美之后才能继承。”
“父亲对阿骁严厉,但到底还是偏爱他,希望阿骁回家里来做事。但阿骁的性子,你也了解,他既然喜欢现在的身份,想继续当艺人也无可厚非,我和律师研究过了,只要阿骁愿意和祺美签署合约,成为祺美的艺人,也算是满足遗产继承条件。”
秦鹮皱着眉听完,放在桌子下的手已经不知不觉攥紧了,她面上保持镇定:
“段总,我大学学的是音乐,不是商科,你能说人话吗?”
段煜卓把紫砂茶放在手边,指尖轻轻转动着:
“简单来说,我希望你帮我劝劝阿骁签祺美,我需要他手上的股份支持,当然,我也会尽全力为他安排业务层面的方便,祺美毕竟是业界断层的龙头,他来祺美,只有好处。”
秦鹮其实听明白了。
越是听明白了,越是觉得好笑,段煜卓为什么总能把冒犯别人的事,说得理所应当。
“我们为什么帮你?”
我们。
这个自称让段煜卓眼皮跳了一下。
“就算我们都来祺美了,又能如何呢?你觉得段骁会押上自己的股份,陪你赌?”
“所以才需要你帮我劝劝阿骁。”
“理由?”秦鹮乐了:“给我个理由?”
“你帮帮我,我也帮帮你,做生意的本质是互利,对吧鹮鹮?”
段煜卓语气平缓,听不出什么劝说的急躁,仿佛是在陈述事实:
“我知道我欠你和阿骁一个解释,如果你愿意帮我,我可以......”
砰的一声。
秦鹮的冷笑声和拍桌声同时响起。
装了一晚上孙子了,终于还是没能忍到最后。
真是罪过。
“段煜卓,当初是你设计了我和段骁,目的就是不让段骁回国,继续当他的纨绔子弟,哪怕是死在外面都好,现在又想让段骁回来,没有这样的好事。”
段煜卓不动声色,默默叫佣人上来把满桌的水渍擦干净。
秦鹮没忍住摔了一壶茶。
如今木头桌面上斑斑点点的茶叶碎,像是密集而丑陋的疮痍。
“段煜卓,你为了达到目的总是不择手段,什么亲人,什么感情,通通不放在心上,这是你的行事准则,我无权干涉,但有些事,做的出,就要担得起后果。你当初那么伤段骁,想过会有今天求到他的时候吗?”
多说无益,秦鹮胡乱甩了甩手上的水渍,转身拿起包。
“鹮鹮。”
段煜卓叫住她:
“我以为当初的事,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
“是,我做局设计阿骁,那你呢?你在这个局里是什么角色?”
秦鹮脚步顿了下,沉沉呼出一口气,再没回头。
#
秦鹮离开段煜卓家的时候,在门口的庭院里碰见了等候多时的小袁。
她像个鬼鬼祟祟的野鬼,满脸写着做贼心虚四个大字,见秦鹮走出来,忙不迭迎上去:
“秦鹮姐......”
秦鹮一路看着脚下规整的汀步石,抬头看了小袁一眼,并没理她。
“秦鹮姐,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
“怎么,段煜卓这,是你当家做主?”秦鹮左忍右忍,还是忍不住怼她几句:“看来是段若轩给你工资少了,奖金也少,不敌祺美大方。”
“不是的秦鹮姐,祺美是我的老东家,去年年末的时候段总找到我......”
去年年末。
秦鹮算了算时间,是red
one刚开始录制的时候。段煜卓没撒谎,祺美或许真的出现了很大的问题,以至于他不得不把心思挪到段若轩身上,从那么早便开始布局,让小袁帮忙周旋。
赵泉人精似的,竟然就没发现,小袁长久以来身在曹营心在汉。
司机将车停过来,秦鹮拉开车门的瞬间,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小袁:“他知不知道我今天来这里了?”
“谁?”
“段若轩!他知不知道你把我骗来这里,知不知道我见段煜卓了?”
“不知道的。”小袁挠挠后颈:“段总不让我多说,而且,我以后应该也不会回阿轩那里了。秦鹮姐,我一直很喜欢你的,也希望你能理解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业规划,也都想往上爬。阿轩那里团队氛围很好,但我要想进一步,从助理到经纪人,还是在大公司要规范些,我......”
秦鹮烦透了,没听她说完,直接把车门甩上了。
入夜,光景不明,再加上防窥膜的笼罩,一切昏朦而晦暗。
秦鹮透过不清晰的车窗向外望。
二层的露台外,段煜卓长身鹤立,双臂撑着木栏边缘,望着秦鹮的方向,目送着车缓缓起步,最终如同深海里游鱼,消失在夜幕里。
秦鹮告知司机位置,随后靠在车窗边缘发呆。
“我以为当初的事,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
“是,我做局设计阿骁,那你呢?你在这个局里是什么角色?”
......
这一晚上,段煜卓的句句字字,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唯独这么两句听进心里去了。
当初的那一场闹剧,她又扮演什么角色呢?
大脑或许也有保护机制,懂得趋利避害,当她努力回想当初的细节,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唯一印象深刻的,是那天上午,段骁愤然离开之后,手机便关机了,一连两个礼拜,好似人间蒸发一般。
那两周,秦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去的。
学校那边请了假,每天就在公寓里等,她料想段骁无论如何一定会回来,于是哪里也不敢去,连睡觉都要握紧了手机,生怕错过回信。
胡度趁国内大学放假,来首尔找秦鹮玩,飞机落地给秦鹮打电话,甫一听到的就是秦鹮沙哑得像是破锣一样的嗓子,吓了一跳:
“我靠,你怎么了这是。”
人独处的时候不需要安慰,可一旦出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眼泪就憋不住了。
秦鹮就在电话里对着胡度嚎啕大哭一场,一句囫囵话而都说不明白。胡度听得云里雾里,无奈把秦鹮从家里拉了出来,两人约在咖啡店,见面又被吓一跳。
秦鹮减肥减了那么久,都不如这两个礼拜瘦得多。一双明艳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霜,深深凹了进去。
她红肿着眼皮,干瘦的指甲握着咖啡杯,雾气一蒸,眼泪又要泫然。
胡度听她讲事情经过,一开始还当笑话来听,越听到后来眉头皱得越紧,最后甩了一句恨铁不成钢的叹息给秦鹮:
“说真的,我要是你,这辈子都躲着段骁,再也不见他......你可做个人吧。”
第124章 不论是对是错
秦鹮捧着一杯咖啡不说话,任凭胡度数落,有一点必须承认,这种时候,挨骂也比自己胡思乱想要舒服些。
胡度护短,也恨铁不成钢,恨得不是秦鹮的渣女行径,而是你渣就渣了,还把自己搞成这幅鬼样子。
“哎,你看我。”
秦鹮闻言抬头。
“出息。”
胡度翘起二郎腿,看看秦鹮,又四下扫了一圈,用调侃的语气:
“快把脸挡一挡,或者别说中文,别给同胞丢人。”
若是搁在从前,秦鹮会在桌下抬脚踹过去,但今天没有。她实在没力气了,从出事到现在,她好像花光了这辈子所有的自制力和自我调控能力,才能勉强拽着自己,不像一只破气球一样爆掉。
她抬头看向胡度,嘴唇紧紧抿死,满眼都是凄楚。
“哎哎哎,别哭了祖宗。”
胡度赶紧从包里翻纸巾。
一个gay蜜的好处,就是他永远比你精致。
“别哭了别哭了,哭也没有用,已经这样了,段骁不在家吧?我去帮你收拾收拾东西回学校住吧。”
“我不。”
“?赶紧搬走啊,等他回来把你连人带东西扔大街上?”
秦鹮摇头。
“那你想干嘛?”
“我想等他回来,跟他解释一下。”
“解释个屁!”胡度呲牙:“我也是个男人,我劝你,赶紧跑路,才算是给彼此留点体面。你这脑子里都装的什么啊?”
胡度此时无比同情段骁,绿帽子这事,掉在谁脑袋上都是人间惨剧。
“不是,老胡,我不能就这么走了,他生我气也好,要跟我分手也好,我都要跟他解释一下,那天晚上我自己都是糊涂的。”
胡度出了个痛苦面具:“祖宗诶,你快别讲了,你自己干的事儿,我就不信你完全无辜?一点都想不起来了?段煜卓用强的???”
“老胡,”秦鹮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我说,我真的一丁点都不记得了,你会相信我吗?”
秦鹮眉头微微皱着,目光泛凉,定定看着胡度。
胡度满肚子的话,被这眼神激着咽了回去。
其实不用秦鹮说,他也觉得奇怪,秦鹮的酒量他是知道的,啤酒踩箱还能拿白的溜溜缝。这样的人,能被红酒和香槟撂倒?
死党之间的默契,秦鹮知道胡度在想什么:
“我真没喝多少,我的酒量我知道,而且冷餐会,光说话去了,谁还能真的酒逢知己千杯少啊。”
“那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醉了的?”
“我不知道!一开始只是有点晕,后来找没人的地方吹了吹风,再后来,段煜卓就送我回家了......”秦鹮双手捂住脸,长发披散下来,盖住脸颊,看不清表情。
胡度看她这幅样子是真不忍心,可有些事情又不得不问明白。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胡度使劲儿挠了挠头发,咖啡店里的冷气太凉了,吹得他头皮一跳一跳:“一点都不记得???”
秦鹮的眼睛在指缝之间露出来,惶惶然看了他一眼:
“不记得了,而且......”
她朝胡度招招手,示意他离得近些,胡度半起身,倾身过半张桌子;
,把耳朵旁凑过来,只听了半句,眼睛就瞪圆了,一句国骂脱口而出:
“**,段煜卓真孙子!是人么还?”
秦鹮拼命拽住他手腕,让他把音量放小些:“你小点声好不好!”
胡度坐下呆了好一阵儿,把手边咖啡当酒一样仰头灌了,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秦鹮看着胡度一脸凝重的表情,眼泪刷的一下又流了下来。
秦鹮其实并不确定,那天晚上自己和段煜卓到底发生什么了。
可能,或许,什么都没有。
且不说她的酒量,人要喝酒喝到完全丧失感知,基本没可能,总有些碎片记忆。
怎么会什么都不记得呢?
这是一。
至于二......
秦鹮把头深深埋了下去。
......她还在例假。
怎么可能呢???
故事走向越来越迷幻了,胡度觉得自己高考都没这么烧脑过,他给秦鹮支招:
“你现在不该找段骁,应该找段煜卓啊!”
秦鹮没做声。
她当然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应该找段煜卓问清楚,但她实在没那个胆量。
自己的身体,自己当然知道,根本没有任何被人侵犯过的痕迹,那天早上她是被吓傻了,再加上段煜卓的反应,让她误以为,他们之间真的发生了。
现在冷静下来,回头想想,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么新的问题来了。
段煜卓为什么要说谎?
他根本没碰过她,否则不可能连她还在大姨妈都不知道。
为什么要说谎?
为什么要骗段骁?
“我真服了你了。”胡度站起身拉秦鹮:“你在这自己琢磨就能琢磨明白了?赶紧去找段煜卓!现在就去!”
秦鹮心里一根线,被左右拉扯着,任由胡度拿走她的手机,去拨段煜卓的电话。
“通了通了,你快说。”
手机被举到秦鹮耳边,秦鹮听到电话那边,段煜卓仍旧姿态坦然,语气温柔,永远一如既往那样毫无破绽:
“鹮鹮,要见面聊吗?”
第125章 惨烈
秦鹮是有一身反骨的。
从小到大,尽管秦怀诚对她管教甚严,也没能把这反骨踢了,反倒物极必反,让她翅膀稍稍硬些,就干出离家出走的事儿来。
可就是这样表面蔫蔫,实则劲劲儿的秦鹮,终于遇上了人生大敌。
她习惯直拳解决问题,可偏偏段煜卓又软又黏,让她每一拳都像打在棉花上,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她不知道该如何与段煜卓平等且公正的对话,却又抑制不住心里的怒气。
胡度提议陪她一起去,被她拒绝。这种
和段煜卓的对话没有想象中尴尬,段煜卓开门见山,甚至有些体谅秦鹮的惊惶。刚搬好的祺美分公司办公室,面积不大,却五脏俱全,段煜卓的办公室在最里侧,秦鹮与段煜卓隔着一张桌子面对面,天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气自持体面。
“有话对我说?”
段煜卓轻轻开口,还是一样地淡然。
秦鹮从未觉得段煜卓身上,这种身为上位者的从容原来如此讨厌。
“我就只有一个问题想问。”秦鹮直盯着段煜卓的脸:“为什么骗我?”
段煜卓的表情从似笑非笑,到稍有停顿,最后低下头,自顾自笑了起来。
秦鹮只能看见他低下去的眉眼,高挺鼻梁下的暗影。
她竟然觉得,这是自己认识段煜卓以来,他露出的第一个真诚的表情。
无加任何克制的,毫无保留的,情绪的表达。
“如何理解骗这个字?”
段煜卓跟她玩起了文字游戏:
“用谎言掩盖真相,使相关者产生误会,这叫骗。鹮鹮,我有对你说过谎吗?”
“我不想跟你绕了,你赢了,行吗?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个问题。”
秦鹮皱紧了眉,却怎么也没办法把那话说出口。最后,还是段煜卓好心解救她:
“没动你,是你自己想多了。”
秦鹮怔住了,但也很快反应过来,只是片刻,顶着烧红一片的脸颊,腾然站了起来:“那你为什么......”
话音刚落,对上段煜卓深不见底的一双眼。
秦鹮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
“你不是要骗我。”
“是要骗段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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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煜卓是个好哥哥。
在段骁不被关照,不受重视的前十八年人生里,是段煜卓做到了长兄如父四个字。
他在一切想得到想不到的生活细节里,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极尽细心和体贴。即便这个弟弟在外人眼里,是坨拿不出手、也扶不上墙的烂泥。
在家里,段煜卓是段骁唯一亲近的人,出门在外的这些日子,又是唯一可依靠的亲人。
段骁是这样认为的。
秦鹮也是这样认为的。
所有人都这样认为。
段煜卓做到了他能做到的全部,却独独只有一件事无法接受——段骁不能接手家里的事情,哪怕是涉足边缘一点,都不可以。
段岳白把刚刚成年的段骁赶出家门,这其中少不了段煜卓的推波助澜。他明白段岳白是爱之深责之切,也明白父亲年纪大了,耳根子越来越软,在大事小情上越来越依赖他的意见。
所以在段岳白屡次想把段骁从国外揪回来的时候,都站出来阻拦。
阻拦的理由和言语让人无法反驳:阿骁长大了,出去多遇见些人,多遭一些事,有好处。等他以后想回来,祺美总有他的位置。
他不够仁善,却也不够狠心,把段骁拦在外面,却也无法真的放手不管,所以在生活和金钱方面,给够了富足。
段骁本来就没有掺和家里生意的想法,出国就出国,读书就读书,大不了当一辈子花花太岁,也算是全了外人对他的评价。
可是秦鹮出现了。
段煜卓对秦鹮说,一个男孩,成长为男人,不一定要依靠时间,可能是因为某个人,某件事,某段经历,然后一夜之间,就是高山深谷。
再顽劣的小孩子,遇到了想要保护的人,也会忽然长出坚实牢靠的肩膀。
段骁第一次对段煜卓表达出想要回家发展的意愿,他对段煜卓说,自己愿意听安排,重新考大学也好,读商科也好,留学也好,都行,只要能毕业后进祺美跟着段煜卓做事。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快成长的捷径。
没有什么不与家里和解的烂俗桥段,自始而终,段骁都将心态摆得很正,既然身份从出生那一刻就已经注定,那就认。与其和家里闹得老死不相往来,倒不如占着段家的资源,踩着肩膀往上走。
从前闹脾气,耍性子,是因为没有理由。
没有按部就班当乖孩子的理由。
现在,他愿意为了秦鹮变乖。
这是一个男人的担当。
段煜卓对秦鹮说这些的时候,平静地如同叙述别家他事。
秦鹮听得云里雾里,很多细节,关于段骁和段煜卓小时候的事,段煜卓讲得并无章法,想到哪里就讲到哪里,但秦鹮还是从一团纷乱的线球里找到了重点:
段煜卓对段骁的照顾是真的,但防备也是真的。
秦鹮是独生子女,体会不了家里有亲生兄弟姐妹的滋味,更何况是段家这样关系复杂的人家。
但她大概能理解段煜卓的想法。
毕竟在这样的家庭里,一切都不得不用利益衡量。
而感情最便宜,便宜到每个人都不屑,给段骁一些亲情,顺手便能做到。
精明如段煜卓,他从十几岁就努力学习段岳白的本事,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大权落袋。这是绝对绝对不能放的。
每个人都有执念罢了。
秦鹮望向段煜卓的眼睛,眼底一片灰蒙:
“你不想段骁回国,直接和他说就好了,或者随便找个什么理由,他把你当做唯一的亲人,你何苦用这种方式伤他?”
段煜卓薄唇轻抿:“你低估阿骁的决心了。”
“不,是你低估了段骁对你的信任。”这么一刻,秦鹮眼眶发酸,从来没有这么设身处地地站在段骁的角度看这件事。
段骁性子如火,可感情偏偏清澈得像水一样。
单纯的人不该遭受背叛和欺骗,这太不公平了。
秦鹮想到自己也是这一场荒诞剧目里的主演,心里疼得像是挨了几千刀。她站起身,再开口时,眼前已经雾蒙,声音也潮湿:
“就这样了?这样就能让段骁继续颓丧,继续游手好闲,继续远走他乡?哥,我替段骁再叫你一声哥,你不能这么对段骁,他没朋友,没亲人,这世界上可相信的人,就只有我和你。”
偏偏。
段煜卓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断了这两条线。
直接,也惨烈。
惨烈到秦鹮不敢回头去看,她甚至不敢想段骁此时此刻在干什么,他会在想她吗?是想念还是懊悔,懊悔自己识人不明。
这辈子最疼的一刀子,来自自己付出真心的两个人。
第126章 江湖不再见
“你不能这么对段骁,他从来没有想过插手家里的事,她也没那么大野心,你跟他说,他会理解。”
一个男孩而已,迫不及待想证明自己的羽翼,急如星火一般往风雨里冲。他也没想过自己的航线会侵占别人的天空。
“鹮鹮,”
段煜卓也站起身,宽大的办公桌遮住他的双腿,周身的压抑气息,他凝眉对秦鹮:
“段骁是我弟弟,我会给他应得的一切,以后不论他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我依旧会尽哥哥的责任,他可以继续学他的音乐,祺美可以送他出道,让他握着最好的资源,出道即是顶流,祺美做的到,我做的到。”
“他不想要这些,他甚至没那么喜欢音乐。”
“可我只能给这些。”
秦鹮险些眼前一黑。
替段骁。
段煜卓并非不懂他,只是人人心里都有先后,都有次序,段骁身边终究没有那样一个人,能把他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
最重要的,第一位的,甚至越过自己的。
“鹮鹮,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父亲他对段骁的期望很大,大到我害怕,我要想自救,只能让阿骁远离,否则我就什么都没了,我这么说你可以明白吗?”
孤高如段煜卓,也会说出害怕,这让秦鹮意外。
她没有回应,段煜卓便接着说:
“鹮鹮,你也不要想着和阿骁解释事情原委,他的性格你知道,更何况那天早上,他亲眼看到的那些,这一生,他不可能原谅。”
“但我依旧可以跟你保证,不管他是否视我为哥哥,我始终把他当成弟弟,会对他负责,只要你离开他,只要他一直和段家保持距离,不插手家中任何。”
永远远离。
永远漂泊。
永远当一只孤独,桀骜,有家不能回的小兽。
这样的故事才算生动,才算圆满,所求都有所得。
秦鹮死死盯着段煜卓的脸,直直落下一滴泪来,滚烫的。
她无法再相信段煜卓了,但那一番话,有一点她也笃定。那就是段骁不会原谅她了,且不论有生之年,段煜卓是否会说出真相,单凭那天早上段骁看到的一切,这根刺就已经牢牢扎下。
就算被拔出,一个明晃晃的血洞,谁又能缝?
怀疑,猜忌,回溯,揣度。
这段感情还走得远吗?
从来没有这样无力过,秦鹮脑中轰鸣,她一个人背井离乡,跌跌撞撞,这一路上碰上的所有,都不及此刻的绝望。
浑身像被人抽走了骨头,再也塑不成人形。
她撑着最后一口力气问段煜卓:“为什么要借我的手?为什么一定是我?”
“说来你可能不信,但是事实。”段煜卓眼里无波:“要想一击即中,就要往最痛处打。”
“鹮鹮,阿骁第一次谈恋爱,他对你的心,比你想得深得多。”
这颗心有多真,有多深,敲打的时候就有多疼。
秦鹮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段煜卓办公室的,应该很狼狈,狼狈地在胡度面前哭成傻子,狼狈地回到段骁的公寓,狼狈地收拾起自己所有东西,抹去痕迹,假装从来没有这一段。
她从来没在段骁的生活里出现过。
段骁从未划过她的一颗心,从未留下斑驳印记,清风拂过,一切都干干净净。
胡度断断续续从秦鹮口中得知事情经过。
和秦鹮不一样的是,他能够理解段煜卓的大费周章,他对秦鹮说,如果我家有百亿资产,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老爹还偏爱这弟弟,那我一定会比段煜卓还疯魔。
“只是让他伤伤心,远走他乡而已,这已经算是有人情味了。”
“你看开点,段骁依旧可以像以前一样,做他的富贵小少爷,高高兴兴没心没肺,这样的一辈子也挺好的。”
“而且你们在一起也没有很久,虽说初恋难忘点吧,但没几天也就好了,你当拍电视剧呢?他还能惦着你一辈子?”
胡度是在安慰她。
秦鹮带胡度在学校天台吹风,一人一罐冰啤酒,冰凉液体顺着食道滑下去,说不清是胃冷还是心更冷。
段骁不会开心的,也没那么容易忘。
并且,他再也回不到从前那样坦荡清澈了。
夜里赶路的旅人,如果你不能帮他从寒冷里彻底脱离,就干脆连一个火把都不要给他。
没遇见过春天,严寒也就没有那么容易忍受。
否则,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胡度承担了解救失恋好友的重担,每天陪着秦鹮喝酒,蹦迪,又哭又笑,日夜颠倒。从前学期出席成绩向来满分的人,一连翘了几天的课。
课上另外一个翘课的人是段骁,他再没露过面,秦鹮在某个宿醉的清早朦胧想起,哦,原来她已经快一个月没见过段骁了。
胡度假期结束的前两天,秦鹮临时做了个决定,她要跟胡度一起回国。
“老胡,我要回去一趟,国内有几家经纪公司,有学姐帮我搭了线,我要回去面试。”
胡度讶异:“段煜卓欠你这么大一个人情,你直接让祺美签你不就得了?他行事不磊落,这一点你能吃他一辈子,还愁不红?”
秦鹮只是摇头。
段煜卓的确不止一次找过秦鹮,要继续之前的签约流程,并且解释公事是公事,签她是因为她的确有潜质,而非什么赎罪赔偿的心理。
秦鹮拒绝了,拒绝的理由也很坦荡:
不是怕你,也不是怕段骁,我只是不想和你们兄弟两个有什么纠缠了,江湖不再见,是最好的结尾。
胡度连竖大拇指,夸从前的秦鹮回来了,干脆利落搞事业就好,男人什么的,世上又不缺。只是看到她不到一个月,迅速凹陷下去的脸颊,削瘦得就剩一把骨头的肩膀,心里还是不舒服,憋闷得要命。
最难受的,是离开首尔的那天上午,在机场。
这么长时间没露面的段骁出现了。
段骁不知从哪里知道了秦鹮要回国的消息,以为她是要彻底离开,慌不择路跑到机场,拖着宿醉的身子,脚步软成泥,没走几步就险些跪倒在秦鹮跟前。
胡度眼疾手快扶了一把,闻到段骁身上浓重的烟味酒味,心里暗骂这一对混蛋。
“秦鹮,不走行么?”
以前清朗的嗓音,好像被过境的北风无尽磋磨过,满是颗粒一般沙哑:
“我后悔了,我要听你解释,你解释什么,我就信什么。”
胡度看向秦鹮,却意外发现,她面色平静,眼里无悲无喜。
“你想听我解释什么?”
秦鹮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像来自很远的天边,夹杂着清脆的裂帛之声:
“你都看到了,还要我解释什么?”
段骁眼睛红着,嘴唇死咬,他们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是冷情的神明和执着的教徒。
“段骁,这段日子谢谢你了,祝你一切顺利。”
秦鹮维持着面色,没人看见的藏在袖子里的那只手,指甲早已扣紧了肉里。
她扬起笑脸:“还有,前程似锦,祝我们。”
前程似锦,万里鹏程。
江湖不再见,但我祝你事事顺意,以后的人生,再无负心,再无低谷。
飞机滑行升空,胡度犹豫半天还是问道:
“你和段骁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以后出道了,都在一个圈子里,碰面难免腥风血雨的。”
“不会的。”
高空斑云,无垠如海。
“他不会在这行的,他本来也没多喜欢唱歌。”
短暂的耳鸣反应,胡度张了张嘴,没听清秦鹮的回答。
她侧脸望向窗外,眼神空空的,又好像什么都没答。只是眼泪终于决堤,一滴滴砸在手背上。
胡度叹口气,拿纸巾去擦,只碰到了湿冷一片,半天没缓过来。
第127章 涅槃
秦鹮猜错了。
段骁终究还是留在了这一行,并且凭着几首原创,一夜爆红。
他是人人艳羡,粉丝千万的顶流,被人说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即便不借段煜卓的手,不用祺美操刀,一样红透半边天。
但秦鹮不懂,段骁为什么要留在自己的并不喜欢的行业里,她沉在自己的情绪里,刻意忽略段骁的所有消息,可红了就是红了,就算她封闭眼睛和耳朵,依旧有挡不住的新闻铺天盖地,纸片一样涌过来。
秦鹮这才意识到,记忆里那个执拗,不懂事,飞扬跋扈的少年,离开她以后真正涅槃了。
有一次偶然刷到了段若轩登台领奖的视频,年度活跃艺人,段若轩握着水晶奖杯,俯身发表感谢,万众耀眼的舞台之上,少年眼角眉梢轻佻睥睨,惹台下人疯狂尖叫。
秦鹮坐在电脑前,盯着视频,把讲话的那一段重复看了十几遍。
他左耳垂上有两个耳洞,是从前他们一起去打的,她还疼哭了。
他被衬衫领子盖住的锁骨处,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痣,她吻过无数遍。
他握紧奖杯的那只手,指腹布了一层薄薄的茧,是打游戏打的,她拔过他网线,他也只是恨恨叹气,却从来不敢真的生气。
秦鹮没有体会过恋人分开后那种突如其来的暴烈疼痛。
她的疼痛,好像被时间慢慢拉长了,然后缓慢地细致地一点点渗进她的生活里。
钝刀子杀人,大抵是最严酷的惩罚。
段若轩爬得越高,秦鹮就越是销声匿迹。
大学毕业,留学归来,秦鹮顺理成章签了公司,发的第一首歌稍微有点水花,公司派她出席盛典活动,可在最后一刻知道了段若轩也要出席的消息。
秦鹮落荒而逃,放了主办方鸽子,也得罪了公司,一个刚出道的新人,就敢这样肆无忌惮,于是被彻底雪藏。
秦鹮回头望,自己和段骁分手的这几年,段骁大杀四方,她则不得不躲在光照不到的阴影里,避开他所有锋芒。
债既然已经欠下了,不再出现给他添堵,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胡度问她,恨不恨段煜卓。
其实哪里谈得上什么恨不恨的。
这件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自己的苦衷,自己的理由。
秦鹮只是有点后悔,如果再来一次,她宁愿段骁只是段骁,再也不要抱着接近祺美的心思和他在一起。即便最后真走了心,这段感情也不纯粹。
段煜卓心思阴暗。
她自己也未必坦荡。
半斤八两,求仁得仁,怨得了谁。
#
因为临近大学,秦鹮租住的公寓白天还算热闹,可一到了深夜,尤其是后半夜,隔壁一条街的店家商铺都关了,就变得阒静幽深,环卫工没来得及收拾的街角堆满了塑料垃圾,风一吹就乱刮。
司机在街口停下,伸出头看了看前面的路况。
“麻烦您,在这停就好了。”
秦鹮一向怕给人添麻烦,适时开口:“这里是小区侧门,平时走的人少,路窄,车进去就难出来了。”
“那不行,”司机继续伸头向外望:“大晚上的,这又没个人影,你一个小姑娘,多吓人,我得把你送进去,不然和段总也没法交代。”
司机是临时接到段煜卓消息的,要去远山墅接人。以前也不是没见过段煜卓身边来来去去的女人,只是大半夜的,小姑娘独自一人从段煜卓的住处出来,还红着眼眶,这就稀奇了。
印象里段煜卓平时待人和善,从没对谁红过脸,和司机助手员工说话都是和和气气的,更别提对女人。
司机觉得秦鹮有点奇怪,也有点惨兮兮。
她从上了车就一直望着窗外发呆,眼里明显有泪,可怎么也落不下来。
好奇,却也不敢多问,只能尽职尽责把人送到地方,无奈路是真的窄,一边还有施工队没搬走的铁马,很占地方。
车子一边往前慢吞吞地挪,司机一边安慰秦鹮:“不好意思啊,稍等,能过去的。”
秦鹮也替司机师傅捏了一把汗,这车若是刮了碰了的,价格不菲。
“没事,没事,能过,能过......”
秦鹮替他看着左右间距,顺便提醒:“前面的路是通的,一会儿我下车了,您直走,左拐,出了侧门就是大路了。”
“诶,好,好。”
秦鹮示意,就在这里停。
“就这栋?”司机俯身,撑着扶手箱,透过副驾驶的车窗向外望:“哎呦这黑的。”
后半夜了,一楼住户都熄了灯,只剩一盏半昧不昧的路灯幽幽亮着,刚能照亮脚下的路。
“没事,我长走夜路,习惯了。”
“要不我停个车,送你进去吧。”
“真的不用,谢谢。”秦鹮抬手,示意司机师傅看远处:“这很安全的,你看,街那头就有社区派出所。”
司机顺着秦鹮手指的方向看了看,亮蓝色的警示灯让人心里稍稍安定些,再回头,秦鹮已经下车,站在了车边。
“谢谢您,我先走了。”
司机诶了一声。
小姑娘礼貌又客气,不卑不亢也不娇气,看着就乖。司机好心,没马上走,把车灯大亮,目送秦鹮进了楼道才离开。
他并没有看到,秦鹮也没看到,楼道门口黑黢黢的花坛边坐了个人。
那人一直看着车道的方向,指间夹着的烟头一明一灭,直到望见了秦鹮,才揿灭了,站起身,烟头甩在地上,和其他十几个烟蒂落在一处。
第128章 我以为你今晚不会回来了
楼里的电梯老旧,慢吞吞的,秦鹮平时很少乘,都是走消防通道的步梯。
可今天太晚,楼道里又幽静吓人。
秦鹮按了电梯上行的按钮,静静站着,看电梯示数从十楼下来,缓慢跳动的红色数字一闪一闪。
她盯了一会儿,又挪开目光,看脏兮兮的电梯门映出的自己的脸,切切实实奔波了一整天,再加上见了段煜卓一面,好像把所有力气都耗尽了。
人像断了线抽了骨的风筝,软塌塌地不成样子,反应也迟缓。
秦鹮盯着示数跳到1,电梯门缓缓打开,传出紧涩的声响,她低头迈步,身后却被人狠狠拉了一把。
说是拉,其实是拽。
秦鹮的手腕被死死锢着,身后人影罩住她的,一个用力,就三步并两步地踉跄进了电梯厢。
夜深人静,突如其来的人影,秦鹮心提到了嗓子眼,却在看清来人后,把一声喊叫吞回了喉咙里。
段若轩低垂着眉眼,黑色外套的兜帽盖住了大半张脸,他手垂在身侧,紧紧抓着她的,不可抗拒的力道透过指节传来。
秦鹮能感觉到那温度,是一种空而薄的凉。
谁都没有先开口。
电梯门缓缓合上,又颤颤巍巍上行,秦鹮莫名有些紧张,五指张开又合拢,抓了个空。
段若轩依旧握着她的手腕不松。
“段若轩?”秦鹮一开口,音儿就劈了,讪讪挤出了个笑。
“你喊我什么?”
“段若轩......”秦鹮回答了一句,心里的不安越来越茂盛,快要扼住她的喉咙。
不甚清晰的电梯门,映出段若轩的目光。
“啊,段骁。”
秦鹮周身都不自在。
她从来都不喊他艺名的,今天......大概是太紧张了。
她找不到紧张的原因,只能暂且归结于身边这个人,他身上的低气压弥漫了整个狭小空间。
好不容易熬到电梯到达。
段若轩松开手,侧身让秦鹮先出。
秦鹮绕过狭窄楼道里堆积的快递箱,儿童玩具,菜篮子,轻手轻脚走到自家门前,摸出钥匙开门。
咔哒。
钥匙在锁眼里转了一个圈。
细小的声音在静谧的楼道里被无限放大。
如同千钧一发时的轻轻一拨,秦鹮刚把铁门推开一道缝,身后一股巨大的推力,把她整个人推进了屋内。
没摔倒。
因为段若轩紧紧揽着她的腰。
秦鹮险些双脚悬空,吃力地把门带上,屋内瞬间重归黑暗。
太久没回来住了,空气都滞涩,就在这一片滞涩里,段若轩发了狠吻她。
汹涌的吻落在唇上,秦鹮被死死抵在墙壁动弹不得,呼吸都被切割细碎,口腔里都是尼古丁的苦味。
她猜,段若轩至少抽了整整一包烟。
他在她楼下,怕是等了整整一个晚上。
秦鹮想躲开喘口气,却被段若轩扣着下巴,吻带着发泄报复的意味。她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双手抵着段若轩的胸口,抬头看他,肩膀一抖一抖:
“这是怎么了?”
段若轩眸色不清,像是融进了黑暗里,一开口,全是破碎:
“我以为你今晚不会回来了。”
安静的屋子里,只剩两个人相对的呼吸声。
就这么一句话。
秦鹮感觉心脏被人撕开了一个口,鲜血淙淙。
第129章 说谎
“不回来我能去哪。”
秦鹮努力从段若轩的环抱里抬起头来,在一片静滞的黑暗里,段若轩的眼睛亮亮的,幽幽的,望向她的眼神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却又说不清是什么。
“你怎么来了?”
秦鹮受不住那眼神,开始转移话题。
她推开段若轩的的禁锢,拨开他手臂,去墙上摸开关,啪的一声,灯光大亮,秦鹮这才发现,段若轩今晚什么遮挡都没有,帽子口罩,什么都没有,就只是外套的兜帽能盖住半边脸。
秦鹮发现,自己对段若轩的操心程度比赵泉更甚,担心他就好像担心孩子一样。
“你在楼下等了多长时间?”秦鹮去拉上窗帘:“这附近有多乱你是知道的吧?”
隔壁就是传媒大学,光是这栋楼,就住了数不清的主播,网红,向来是娱记长枪短炮的根据地。
段若轩没回答,只是跟在秦鹮身后,默默了一会儿,自顾自坐在了床边。
“起来。”秦鹮拽他:“好久没回来住了,全是浮灰,我我换完床单你再坐。”
段若轩还是没反应,蹙着眉,眼神冰冰凉凉的:
“你去哪了?”
秦鹮一顿,迅速笑起来:“我和小袁出去了呀。怎么,怪我把你助理拐跑了呀?”
“小袁辞职了。”
秦鹮一愣。
“就在今晚,几个小时以前。”
秦鹮笃定小袁不会把今晚发生的事如实告诉段若轩,她不敢。只是这么突兀地辞职,也是自己没想到的。
这些都不要紧。
唯一要紧的,是不能让段若轩知道,自己今晚是从哪里回来的。
秦鹮眨眨眼,挤出个并不自然的笑:“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们没聊这些。”
“那聊什么了。”
“聊......聊八卦,聊护肤,衣服,明星,还有以前的事,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吧。”
秦鹮也忘了掸灰尘的事儿了,挨着段若轩坐下来,脑袋轻轻搁在他肩膀上:
“我们还聊了各自上学时候的事,你知道的,女生嘛,聊起来总是百无禁忌的。”
段若轩没说话,任由秦鹮把他的手掌撑开,手指穿过他的指间。
“我和她说,我们留学时候认识的,你明明比我小两岁,却偏和我同专业同班,什么都比我优秀,比我有天赋,我要气死了。”
段若轩觉得心口发闷,不动声色叹了一口气,低声问道:
“还有呢?”
“再就没什么了呀,后来的事情她都知道了。”
屋子里好安静。
秦鹮有种探听到自己心跳声的错觉。
说谎的感觉真不好受,没有牵着段若轩的那只手藏在身侧,指甲抠着床单的边缘,细细碾过,心慌地快要跳出来。
段若轩没有怀疑。
只是相交的那只手,微微用力,秦鹮感受到男人骨节的轮廓与力道。
只是片刻,就松开。
段若轩站起了身,炙亮的眼睛熨烤着她:“明天决赛了。”
“是呀。”
“准备好了吗?”
秦鹮想了想,歪着脑袋笑了:“段老师又要给我黑幕了吗?”
段若轩挑眉不说话。
灯光的暗影之下,瞧不出他的表情。
明天的成团夜,最终决定出道位的因素有两个,一个是前期的网投排名,还有四位导师的综合评分,二者相加换算,最终决定顺序。
出道位只有九个。
况且还有几个位置是早已内定好的。
秦鹮心知肚明,按照现有的投票排名,她也是挣不到出道位的,除非四位导师都齐刷刷给她断层的高分。
这根本不可能。
秦鹮站起身,在段若轩身前,双臂拥住他,脑袋搁在他的颈窝里,语气柔柔:
“顺气自然就好,该给我多少分,就多少分,我想要公平。”
“我什么时候不公平了?”
“没有,只是嘱咐你而已。”
从节目开录以来,段若轩的突然出现,好像从天一道雷,把秦鹮给劈傻了。开始时浑身不自在,好像误入陷阱里的雪兔。后来两人和好了,秦鹮依旧不自在,只是不自在的原因变成了避嫌。
她必须在人前人后装出一副和段若轩根本不熟的样子。
哪怕上一秒还在微信里撒娇,这一秒上了台,摄像机面前她甚至不敢把目光落在段若轩身上。
最后一期了,决赛。
在red
one几个月的征程就算告一段落,秦鹮心态放得很平,只要顺其自然,站好最后一班岗,也算给自己几年的歌手生涯画一个体面的句号。
“段老师,我会尽力的,你就在心里帮我加油就好了。”
秦鹮说完,在段若轩脸颊上轻轻碰了下,然后伸了个懒腰,好像累极:
“太晚了,明晚直播,明天中午就要去棚里做妆发,我得赶紧睡了,这几天的黑眼圈太吓人。”
她回头,见段若轩还站在原地,就那么幽幽看着她。
段若轩今晚很不对劲。
可到底哪里不对,秦鹮又说不出来,只是觉得今晚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都是有温度的,或火热滚烫,或冰凉如霜,好像在皮肤上都有了实质的反应,让她莫名心慌。
“你今晚要住我这里吗?”
秦鹮把换下来的床单塞进洗衣机,没有听到段若轩的回答。
洗衣机有点旧,一上水轰轰隆隆的,秦鹮这才突然回过神来,太晚了,怕吵到人,赶紧关了,明天再洗。
反正明晚节目结束以后,她有大把大把赋闲的时间。
和以前一样。
段若轩看了她一会儿,看她娴熟地挽起袖口,伸手把床单捞出来,又把水管接上,弯腰时长发披下遮住脸侧,被她随意拿手挽了,扎了个低低的丸子头。
突然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不是累了吗?”段若轩挪步到门口:“我走了,你早点睡。”
“哦......好。”
“洗个热水澡再睡。”
“知道。”
“我走了把门锁好。”
“......哦。”
更奇怪了。
又不是小孩子,这算什么叮嘱?
两人一时都无话,段若轩立在门前,许久,直到眉眼里全是缥缈,朝秦鹮张开了双臂。
熟悉的,柔软的,让人心安的拥抱
秦鹮在牢靠的臂膀里深深呼吸了一下。
人与人之间妙不可言,段若轩这样一个浮浪莽撞的人,却很神奇地,可以给她最踏实的安全感。
一直都是。
第130章 回头望
这个拥抱有点长,段若轩下巴贴着秦鹮的头发,良久才放开。
“明天见。”
秦鹮点点头,帮他戴好帽子,压了压:“明天见。”
忘了。
她忘了问段若轩,今天为什么来。
从前每一次,段若轩离开,秦鹮总喜欢在窗户前看他。
他习惯出了楼,在楼下点支烟,抽完了再走。孑孑的背影,指尖半明半昧的一点红色,好像融进了无边的朦胧夜色里。
他偶尔也会停下,转身回头仰望。
这栋楼二十几层,三百多户,他未必能在星星点点的灯火窗烛里一眼找到秦鹮的这一扇,可秦鹮还是紧张,会猛地往缩头,好像做了坏事一样。
秦鹮想,这也是浪漫。
我们各自在彼此的身后,看着对方的背影。
可是这天,秦鹮太累了,从段煜卓处出来,又在段若轩面前撒谎演戏,等送段若轩出门,她没有第一时间去洗澡睡觉,而是瘫在懒人沙发上躺了好久,大脑放空,望着天花板发呆。
所以。
她并不知道,段若轩其实没走。
楼道里的狭窄又拥挤,棚顶悬着老旧而浑浊的灯泡,散着昏黄的光。段若轩倚着门,站了很久。
秦鹮头发上,衣服上,袖口上,沾染的檀香味让他心脏不住地紧缩。
他用尽了全力,才在秦鹮面前保持了镇定自然,她不想说实话,不肯说自己今晚到底去了哪里,他也就不问。
即便他心知肚明。
他们都心知肚明。
所有的鲜血好像都奔涌到了大脑,有那么一瞬,段若轩好像感觉到了喉头腥甜。
他仰头看那灯泡,脏兮兮的玻璃罩子外面,因潮湿温暖而滋生围绕的小飞虫,正往玻璃上横冲直撞,周而复始,不知疲倦。
什么是轮回?
这大概就是了。
时隔几年,恐慌,无力,再一次沿着每一根神经,蔓延到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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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心焦的,还有秦鹮。
和段煜卓的一次见面,好像倒钩,也像背刺,把所有她自以为都忘了的记忆重新焕活,以至于秦鹮洗完澡,躺在床上迟迟无法入睡,直到天光已大亮。
中午便要去摄影棚,满打满算还有四个小时能睡,秦鹮借着些许困倦勉强入眠,可就这区区几个小时,秦鹮做了个梦。
她梦见成团夜,决赛,她站在舞台上,穿着缀着碎钻的裙子,妆容精致,手握话筒,只是身边站着的人都换了,不是选手们了,而是自己的朋友。
有胡度,孟桔,大学同学,朋友,室友,还有许久没见的季羽蒙,正朝她笑意盈盈地打招呼。
绚烂的舞台灯光在摇晃,秦鹮脚下踩着的地方仿佛没有实质,软绵绵,一切都在静默。
主持人公布最后的成团名单,出乎意料,秦鹮在列。
她伴着如雷的掌声和海浪般的欢呼走上前去,正前方,导师席上坐着熟悉的身影,段若轩就那样望着她,眉眼之间是淡淡的疏离。
不该是这样的。
她的段骁,不该是这样的。
他就算对世界上所有人都是冷漠的,疏远的,满是攻击,但是对她,却是永远热烈的,温柔的。
秦鹮觉得不对劲,可终究是在梦里。她无法思考太多。
于是在一片恭贺和欢呼声中,她听到段若轩开口了,他和众人一样,对她道声恭喜,只是声音冰冷锋利,字字如锥,那么清晰:
“最后一个问题吧,我想请问一下秦小姐的感情经历?”
偌大的舞台,霎时寂静下来,只有观众手腕上绑着的荧光手环亮成一片凄凉的海。
所有人都在等秦鹮的回答。
而秦鹮怔愣着,看着段若轩平淡无波的眼瞳,哑言。
“不好回答吗?”
段若轩握着话筒的那只手短暂离开,拨弄了一下额角的发:
“那我换个问法。我记得秦小姐三年前为了前程,抛弃了相恋两年的男友。”、
“是我记错了吗?”
原来人体感官,在梦中也依旧敏锐,可以捕捉到微小的痛觉。
微小,但深邃。
秦鹮喉头发紧,太阳穴在狂跳。
段若轩仍旧静静望着她,眼里无悲无喜。他们隔着一整个舞台,隔着山呼海啸般的尖叫。
隔着恍若经年,暮暮朝朝。
秦鹮很想不管不顾地冲过去,冲到段若轩面前,拥抱他,告诉他三年前的一场分离,其实只是一场吊诡的闹剧。
她鬼迷心窍,信了段煜卓的话,以为离开他,才是最对的选项。流水一样的时间过去,终究会让你挨上自作聪明的一巴掌。
离开段若轩之后的日子,一点都不轻松,她根本就忘不掉。
磋磨反复,难以为继,最重的一处疼,是当她发现,分开之后段若轩过得也不好,并不像她预想中的那样。
他在聚光灯下,在神坛之上,恣意张狂,跋扈嚣张。
但只有秦鹮知道,在异国他乡,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这个少年曾经半跪在她面前卑微乞求。
秦鹮,你要去哪。
秦鹮,别走行么。
世人皆爱的金色玫瑰,那样明媚艳丽,可他的根,深深扎在潮湿阴暗的泥土里,终日惶惶,不见阳光。
事情到现在,秦鹮第一次认真审视自己的过错,她错了,她不该低估这份感情,不该听从段煜卓,做了一个让两人都难受的决定。
梦里好像有呼呼的风声,秦鹮站在舞台上,泪水直直垂落下去。
她死死盯着段若轩,嘴巴一张一合,可就是发不出声音。
她想说,段骁,对不起。
过去的这几年,是我欠你。
梦里是说不出话的,秦鹮噙着眼泪,焦急地激动着嘴唇,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可即便这样,也吐不出一个音节来。
她就眼睁睁看着,段若轩的面容越来越模糊,被眼泪晕开,最后变成了一团光。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秦鹮几乎是瞬间清醒过来,望着天花板剧烈喘息着,颈窝里一片冰冰凉凉,冷掉的顺着皮肤向下流,然后洇湿枕头。
足足十几秒,秦鹮才回过神来,赶在手机自动挂断之前接起。
胡度的声音有难掩的疲惫,通过电流传来,秦鹮呆愣愣地听着,她望向没关严的窗,窗帘一角被风吹起,一漾一漾。
出事了。
又出事了。
秦鹮参加red
one以来,对这几个字已经免疫了,似乎胡度每次主动给她打来电话,总是坏消息,以至于她能够淡然处之,反过来安慰电话里心急如焚的胡度:
“老胡,你要不先喝口水。”
“喝什么喝!秦鹮!他这是一点活路都不给你留!”
第131章 还有别的事吗
“......”
他,指的是段煜卓。
在秦鹮睡着的这几个小时,一篇名为《秦鹮资源咖上位,夜会金主石锤》的图文被各大营销号疯狂转发,热度一度飙到半空中,好像激荡的泡沫,层层叠叠,憋住人的口鼻,让人无法呼吸。
秦鹮从来没有这样敏锐而智慧,只是看到了文章标题,就能想象出大概的内容了。
她远没有胡度那样反应剧烈,甚至连惊慌失措都没有。
是啊。
为什么没有惊慌呢?
秦鹮掀了被子坐起身来,情绪好像还没有从睡梦中得到缓冲,只是从头到脚觉得空旷,冰凉。
胡度唇舌不停,在电话里对段煜卓破口大骂,什么伪君子,狗b,不要脸,贱人,能想到的脏话都上了。秦鹮就在这连绵不断的骂声里,点开了图文。
内容没有太过出乎意料,是秦鹮昨晚去段煜卓住处的过程。
拍摄角度不错,就是像素不大清晰,从位置来看的,相机应该就架在别墅区大门外,能看到秦鹮是如何从一辆价格不菲的车上走下来,十分自然地进了别墅,在里面待到深夜,又在后半夜离开。
秦鹮一目十行,重点看照片,满是噪点的画面里,她看到自己面无表情的脸。
身后,跟着段煜卓。
她离开的时候,段煜卓是送她出来的,甚至还体贴地送到了门口。
可她昨晚并没有发现。
相机镜头兢兢业业,记录得真实到位,秦鹮怔然看着动图里段煜卓体面高大的身影,居家休闲的衣裤,甚至还在她上车时,伸出手来在她头顶体贴地遮挡了一下。
几张图,几段小视频,再加上大段文字,详尽解释了那栋别墅的主人身份。
那是段煜卓,是祺美娱乐现任掌舵人,是当今娱乐圈顶级操盘手,是绝对的资本天花板。
评论区高赞的几条评论,代表广大网友为这场风月事盖章定论:
[???离大谱了家人们,秦鹮不是一直艹努力人设吗?上次那个vlog还记得吧?当时说她数年如一日默默坚持的那批人,脸疼吗?]
[所以这是节目出品方的人?真天选之子,还说个屁。]
[怪不得她话题一直没断过,原来是有金主撑腰,出道位-1。]
[看动图段煜卓还挺帅的,有钱有颜还能捧女朋友,秦鹮不亏啊。]
[什么女朋友,他们这种人哪里会有固定的女朋友,今天捧你明天就捧她了。]
没有什么过激言论,很奇怪,大家反感不公,痛恨权色交易,可当它真的发生了,却没有多少人情感激动。
大部分人,是以看客的身份,观望一场戏。
看舞台幕布起又落,猜情节如何走向,人心是黑是白,然后鼓掌欢呼,笑骂评论。
一朝戏终,看客们四散而去,一粒沙都不会带走,但戏里的人呢?
这只是戏。
这只是戏啊!
做过一个错误的决定,有的人就注定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秦鹮自从参赛以来,的确热度不断,那些一石激起千层浪的话题好像都商量好了似的,一股脑儿落在她身上,微博粉丝数从之前的几万,如今已经破了百万。
她看着私信一览的红色点点,实在没有戳开的欲望。
会有人相信她吗?
可能会有吧。
但要从密密麻麻的谩骂和嘲讽里找到自己想看的只言片语,实在太过残忍了。
胡度的声音渐渐歇下去了,秦鹮趁机发问:“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不用,什么都不用做,”胡度骂爽了,也平静下来了:“我先问问你,你昨天找段煜卓干嘛去了!”
“不是我找他,是他找我。”
确切地说,是他骗我。
秦鹮不是很想解释,觉得浑身无力,不是生理上的难受,而是一种奇怪的状态,整个人像是坠入了一种混沌里。秦鹮隐约觉得,这不是好事。
“我这边已经在查了,按理说,段煜卓的花边是不会有娱媒报道的,不想混了还是怎么的?而且,按照正常流程,狗仔手里有料也应该第一时间找经纪公司,看能不能卖个好价钱,可我并没有接到任何消息啊......”
胡度又变回以前那个胡度了,对娱乐圈的弯弯绕烂熟于心吗,能冷静下来思考:
“不瞒你说,我怀疑过这是段煜卓自导自演的。他故意找人来拍。”
秦鹮倏地站了起来。
“但后来又一想,不大可能,red
one招商不大好,本来品牌方就对现在的节目效果不满意,再出一档子负面新闻,这节目就要彻底完蛋了,况且还是祺美老总这种身份的负面新闻。段煜卓不至于毁自己,也不至于毁自己家的节目,不可能,怎么想都不可能。那会是谁呢......”
胡度坚定认为这事和段煜卓无关,或许段煜卓此刻也正在焦头烂额,紧急公关。
“老胡,还有别的事吗?”
秦鹮心慌得要命,紧蹙着眉轻阖眼皮,靠着墙壁: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挂了。”
胡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别的事?你现在还有精力去管别的事?什么事比这重要?!”
第132章 旋涡
有,当然有。
秦鹮不想多解释,直接挂断,重新拨号。
嘟嘟的声音,持续了很久,直到听筒里传来机械的电子音: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又是轮回。
一切都是轮回。
秦鹮背靠着冰凉坚硬的墙壁,缓缓蹲了下去。
段若轩没有接电话。
他一定已经看到了。
好像一切都回到了三年前,一模一样的情节,一模一样的情绪,所有的一切,都好像乘上了同一列疾驰的列车,开往深不见底的悬崖。
可是啊。
有些事情,错过一次,得到惩罚,就够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秦鹮回想自己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这几年,也算是为自己从前的莽撞和愚蠢付出了代价。
这一回,她要守护住从前没能守护住的东西。
留下以前没能留住的人。
几乎是想也不想,秦鹮抓起手机便出了门。
一路上,她给想到的所有可能联系到段若轩的人都打过了电话。包括赵泉,赵岑,段若轩工作室里的其他人。
没有人能联系到段若轩。
他和秦鹮一样,今晚都有red
one的通告,却人间蒸发了。
秦鹮不知不觉捂住了胸口。
网约车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到一脸苍白毫无血色的秦鹮,吓了一跳:
“姑娘,你这是哪不舒服,还是有什么事啊?”
秦鹮大梦初醒一般恍然抬头,剧烈地呼吸:“没事。”
只说了两个字,两行眼泪就刷地落下来。
“你别哭啊,遇到什么急事了?这样,我快点开,你别着急,先稳一稳啊。”
秦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怎么就至于急哭了,只是机械地一遍一遍拨段若轩的电话,没人接,就发微信,她尽量用发颤的手指敲字,解释昨晚的一切,解释她和段煜卓其实什么都没有,解释她昨晚不是故意隐瞒,解释自己到底有多惧怕段煜卓,惧怕到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名字都不敢。
微信发出,没有任何回应。
秦鹮望向窗外,远处的天际阴云密布,眼看又是一场大雨。
司机也注意到了,等红灯间隙自言自语地抱怨:“今年这是怎么了,这几天雨下得骇人呢,人都快潮了。”
说完又看了看秦鹮。
他觉得奇怪,这姑娘穿得这样单薄就出了门,眉眼之间全是愁色,只是安静地掉眼泪。
“姑娘,过了这个红绿灯就到了。”
秦鹮依旧盯着窗外,一言不发。
她在看远处的那一团灰寂的云,那里应该是在酝酿一场雷雨吧,好像一个巨大的旋涡,包含着巨大的吸力,把周遭的一切都吞进去,然后缓慢的旋转。
一切,都开始旋转了。
朝着不可控的方向。
晦暗的雨云,笼罩住了很多人,不止秦鹮。
祺美新园区的办公大楼,顶层,集团每月的高层汇报正在进行。
上班高峰,刚刚打完卡,前台行政助理偷偷埋头在桌下,正快速啃着一个早餐蛋饼,忽而一个人影闪过,无视前台,直接往里面的办公区闯。
“哎!你谁啊你?”
小助理咽下一口蛋饼,腾地站了起来,可惜踩着高跟鞋,行动不便,只能小跑往前追。
闯进来的男人穿着黑色夹克,带着帽子,隔着很远也能嗅到一身戾气。她拽了一把,根本没拽住,男人旁若无人地继续往里闯。
“你这人怎么回事!这么没礼貌!你找谁啊!?”
第133章 没人拦得住他
力气太大了。
更重要的是,周身冷漠煞然的气场,好像是有具象的,她一手抓着男人袖子往外扯,反倒被这气场震到,自己险些扭到脚,歪向一边。
哎呦一声,男人身形顿了顿,停下了。
“这里是祺美,怎么乱闯呢?你找谁?先登记!”
声音有些大,靠外侧的一些工位上,已经有员工听到动静,伸头看热闹。
男人驻足,却没说话,只是转头看向左侧,办公区壁上挂着的,是祺美旗下的艺人画报。
他盯了一会儿,蓦地笑了一声。
“哎你......”小助理皱眉看着眼前的人,使劲儿辨别了一下,似乎有点不敢相信:“你是......段若轩???”
早晨一片昏昏欲睡的工位,这下彻底热闹起来了,窃窃私语声像蜂鸣,有人已经往这边围,还有人拿出了手机拍照。
虽说在娱乐公司工作,平日里也见过不少艺人的真容,可这种突然袭击还从没有过。更何况,这是段若轩啊!!
“真的是段若轩啊!”小助理眼睛发亮,也陡然想起自己的本职:“你怎么来了?是工作的事吗?我先帮你登记一下?”
“我找段煜卓。”
“啊?”
段若轩眼眸深黯,只是重复:“我找段煜卓。”
冷而沙哑的声线。
小助理一时卡住了:“段总......他在会议室,和各位董事开......会......”
随着话音一起消失的,是段若轩的身影,他丝毫没有犹豫,直接朝着会议室走去。
拥挤的人群自动分开两侧。
没人敢拦他。
没人拦得住他。
段若轩大步来到会议室,不由分说,直接推门而入。
段煜卓依旧穿着体面,灰色西装精致妥帖,坐在会议主位,见到突然闯入的男人,瞳孔遽然紧缩了下:
“阿骁......”
段煜卓还没来得及站起。
段若轩大步走过去,猛地挥出一拳,把他重重打翻在地。
“我去你吗的!”
#
乱了,全乱了。
离得近的几个高层第一反应不是拉架,而是往后退了两步,闯进来的男人太吓人了,周身裹着狠戾的风,好像是冲着要人命来的。
“段煜卓!你把她怎么了?!”
拳头和颧骨的碰撞,拳拳到肉,一声声闷响。
段若轩眼睛里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唇线紧绷,段煜卓被压倒在地,任由段若轩一拳拳打在他的脸上,身上。
“为什么!段煜卓你为什么!”
“我有没有让你离秦鹮远一点!你都对她做了什么!!!”
“公司,生意,股份,钱,我什么都不要,就要一个秦鹮,你他吗还是人吗!!!”
终于有人回过神来,上前拉架。
有人喊了保镖上来。
有人拿着手机录视频,躲在暗处吃瓜。
有人三两聚集,窃窃私语。
旋涡在旋转,一切都在旋转。段若轩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机械地发泄着情绪,直到自己被几个壮实的保镖架起来,往后拖拽。
“段煜卓!你说话!二十年,我一直把你当做我亲生哥哥,你都做了什么!!!”
窃窃私语声好像大了些。
段煜卓一直没有还手,他瘫倒在地上,剧烈的呼吸着,有人扶他起来,擦了擦嘴角和鼻子的血迹。
“段骁。”
这名字从不示人,如今也顾不上了,段煜卓咳嗽了两声,吐了一口血沫子,依旧强撑体面:
“......我还要开会,你先去我办公室等我,我们晚点聊,好吗?”
第134章 蝶
秦鹮先去了段若轩家,没找到人,又去了段若轩工作室——艺术园区内租赁下来的一座两层场馆,也是大门紧闭。
一打听才知道,这里也就是个摆设,平时没人在这办公。
秦鹮慌不择路,没头苍蝇一样乱转,手机微信响个不停。
red
one的大群里,现场调度在做最后的叮嘱,嘱咐各家艺人到场时间和化妆室安排。除此之外,一圆娱乐的艺管发来了n条消息,语气一条比一条激动,最后直接发了几段长语音,要秦鹮配合公司做危机公关,同时不要影响晚上的成团夜直播。
在祺美即将收购一圆的关键时间点,爆出这样的丑闻,不论是对秦鹮还是对公司,都有棘手的影响,要商量一个对策出来。
微信声音叮叮咚咚,秦鹮手指长按,一划,直接将微信卸载。
现在唯一可寄希望的是赵泉。
赵泉看到热搜之后,主动联系了胡度,询问需不需要帮忙。赵泉在娱乐经纪行业混迹的年头比胡度要久,人脉路数也更多,如果需要公关公司,他可以帮忙联系。
当然,这些帮助,基于秦鹮是段若轩的女朋友。
赵泉没有埋怨秦鹮,只是在电话里欲言又止,再三叹气后说了一句:
“你和阿轩......唉,阿轩一颗心怎么对你,你明白吧?你知道吧?”
赵泉是个不知实情的外人。
在#秦鹮金主#的热搜爆出来以后,大多数人看秦鹮,都是个背有靠山出卖青春的菟丝花。在赵泉这些知晓秦鹮和段若轩恋爱关系的人们眼中,秦鹮怕是还要加上两条标签。
一是贪心不足。
二是水性杨花。
秦鹮累极了,没有精力也没有立场去解释什么,只是拜托赵泉,尽快找到段若轩。
“在找了,阿轩这么大人了,又不会干什么傻事。”赵泉那边很吵,似在忙碌:“估计就是心情不好,自己冷静一下,以前也有过,你别急。”
“你先好好准备晚上的决赛吧,阿轩是导师,晚上也会到。他再孩子脾气,从来也没在工作上放过鸽子。最迟,最迟晚上,他肯定会到录制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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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涡在旋转,所有的一切都不受控制。好像巨大的触角,遮天蔽日,把每一处角落的云和风都搅动起来。
这样的混乱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轨迹。
胡度在段若轩工作室楼下找到秦鹮,被她的失魂落魄一激,心里愤恨瞬间放大数倍,后槽牙咬得喀啦响,恨不能把段煜卓抽筋剥骨才痛快。
胡度也实在想不通。
秦鹮到底是命里和段家两兄弟犯了什么冲?
如果早知道,秦鹮和段若轩破镜重圆也会有这么多麻烦事,当初知道段若轩来red
one当导师的消息后,就应该第一时间拉着秦鹮跑,能躲多远躲多远。
爱情是生活里的调剂。
如果要让人伤了心肝肺腑,那何苦要受这折磨呢?
胡度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踹了轮胎一脚,然后俯身去拉坐在台阶上的秦鹮:
“你起来。”
本就没用多大力气,可秦鹮身子一软,险些栽倒。
“我靠,你讹我呢?”
秦鹮轻飘飘地站起身,眼神划过胡度,眼睛里死灰一样空荡,说是游魂也不过分,径直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走吧。”
“?去哪?”胡度懵了。
“摄影棚,今晚妆造复杂,要求中午前到。来不及了,你送我。”
秦鹮端坐在车里,目光落向前方,一切都正常地不像话,好像根本没有受影响。
但胡度不信。
他太过了解秦鹮,越是装得好,越是要出大事,她心里有一道警戒线,离线越近,情绪越激烈,等到冲了线,反倒平静下来了。
就是她现在的样子。
胡度手臂撑在车窗,试探地开口:“你行么?”
“行啊,怎么不行。”秦鹮歪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胡度这下心里更确定了。
犹豫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你别硬撑,祺美那边肯定在公关,热搜马上就降下去了,你要是实在情绪不好,临时退赛也不是不能理解,大不了我去和节目组交涉一下......”
“说什么呢?”
秦鹮一咧嘴:
“不给你添麻烦,况且都到这一步了,你不能让我艺人生涯的最后一场舞台吹了吧?”
胡度盯着秦鹮的脸,犹豫再三,还是上车,启动了车子。
“老胡。”
“嗯。”
“你为什么不问我,和段煜卓昨晚到底聊什么了?”秦鹮语气轻松:“或者,我们都发生什么了?”
胡度一个急刹,幸亏后面没车,他皱着眉转头看秦鹮,用看傻子的表情:
“有什么可问的?你不是说,段煜卓骗你去他家的?”
“或许我骗了你呢?或许我本来就是看上段煜卓,对他有所求呢?老胡,你就这么信我?”
“嗯。信。”
胡度重新给油,车子缓缓融入干道车流里。
“你是什么人,我清楚,况且我有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
晨起的清凉已经被灼烈的阳光烘烤融化,一排绿化树无风静止,飞快向后退。秦鹮眯起了眼睛,空气里,有浑浊的苦涩的汽车尾气和车内香薰搅揉的味道。
“是啊老胡。”秦鹮把车椅靠背调整了下,用半躺的角度,舒服地窝了起来:“你了解我,所以你信我。”
“?”
胡度没听懂,寻着红绿灯的间歇转头去看秦鹮,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橙黄色的阳光洒在颤抖的睫毛上。
像一只风暴过后栖息的蝶。
第135章 那时他还叫段骁
车子停在祺美楼下外,胡度看看时间,尚且来得及,有心让秦鹮多睡会,可车子一熄火,秦鹮就醒来了。
“到了。”
“嗯。”
“去吧。”
秦鹮点点头,开门下车,没有第一时间走,而是站在车边。
胡度看她一眼就明白了,朝她摆摆手:“你去吧,先好好准备,有段若轩的消息我给你打电话。”
胡度坐在车里,目送秦鹮进了员工通道,她不知不觉养成了走路低头的习惯,步速飞快,也会习惯性地把口罩上沿用力拽,终于有了些艺人的自觉。
胡度突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怪异感。
他看着她,从高中到现在,从默默无闻到今天,总算有了这些名气。
尽管换来这些名气的代价有些惨烈。
胡度降下车窗,就在车里抽完一根烟,抽烟的时候看见祺美大楼的正大门,那里挤满了扛着长枪短炮的媒体,不用想也知道,是来堵秦鹮的。
他熄了烟,又看了一会儿,想起答应秦鹮的,还是要先找到段若轩。
一个个的,都不省心。
胡度想打电话联络人,却发现开车时这一会儿没看手机,微信就已经99+群消息了,是公司同事平时用来吐槽的小群。
他往上滑了几屏,没发现什么有用信息,正要关掉,有人发了新消息:
[唉,终究是我太年轻,我还以为段若轩真的是天降紫微星呢。]
有人紧跟着回:
[?醒醒好吗?人设你也信,他要是真没背景,怎么可能一首歌就爆红,现在找着根了。]
[祺美家的二少爷,这谁能想到啊?]
[人家诚心想瞒,还能被你知道?要不是这次秦鹮的事,估计还会继续瞒下去呢。]
看到字里行间提到秦鹮,胡度猛的一顿,下意识发了个“?”。
马上有人回复:
[老胡实惨啊,你是秦鹮经纪人,这烂摊子你可咋办啊。]
胡度一开始以为是段煜卓和秦鹮的事,可见群里话头不对......这怎么还有段若轩的事?
很快有人给他解答:
[要扣奖金了啊老胡,消息这么不灵通呢?每天早上看热搜,不是职业素养吗?]
胡度烦死了:[说人话!]
大抵是事情太复杂,解释起来费功夫,有人甩了微博链接在群里。
胡度只是扫了一眼标题,脑袋便轰的一声。
#
段若轩清早闯入祺美娱乐会议室,对祺美总裁段煜卓拳脚相向。
光是这么一句,很多人会觉得是洋葱新闻,可点进去一看,有图,有视频,有真相。
段若轩闯进祺美办公室时,很多员工都看见了,还拍下来了,尤其是冲进会议室里,揪着段煜卓领口猛地挥拳的那一段,被网友转疯了。
画面里,段若轩浑身煞气,凶狠异常,一张漂亮的脸布满了阴鸷,一边挥拳一边怒吼着:
你都对她做什么了?
你拿我当什么?有血缘关系的弟弟,还是毫无感情的垃圾?
我什么都不要,就只要一个秦鹮。
段若轩应当是没给自己,也没给段煜卓留后路的,几句话说的清清楚楚,就是情感的纯粹发泄,也给广大吃瓜网友打造出一片广袤的瓜地。
一大清早两个热搜:
秦鹮背后金主是段煜卓,两人深夜住处约会。
段若轩打了段煜卓,两人疑似兄弟关系,且与秦鹮有关。
事情就被交代得很清楚了。
好比再精密的编织,只要有一个线头被抽出,很容易就一泻千里。
很快就有人扒出来秦鹮从前留学时的往事,有人称自己当时和秦鹮一所学校,不同专业,秦鹮那时的男朋友是同班同学,就是现在的顶流,段若轩。
不过那时,他还叫段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