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杀阵
沉寂了两天,我才知道征调的工作其实一直在持续地进行着。
亚基里各分部无一不在保证守备充足的情况下尽可能多地向费伦多派遣援军——因为据说这一次战况的惨烈已经完全超出了领导层的预料,迫使他们不得不奋力地作出些无谓的补救来挽回一点已经被砸得粉粉碎的尊严。
对比罗娜与方都的裁决军团,先遣军实在是窘迫得不行。倘若不能在接下来的战役中扳回一城,亚基里将成为全球的笑话,在林立的强大分治区面前将失去好不容易积累起的威信。
只可惜我们这里早已人手紧张,可以派去增援的,也只是些下位的士卒。原先最基本的战斗力测评甚至都不做,只是滥竽充数地将人分拨往船上塞,反正他们料定是见不着什么能够使他们惊艳的贮藏物了。上了战场,敌人既是远程杀伤,普通的贮藏物便似乎派不上用场。倒不如人人多装配几把枪支,一样能组成作战力量。往这方面一想,高层似乎还感到宽慰——毕竟原本贮藏物厉害的,总是杀得最多,那些地位低的却时常可有可无。出力少,吃空饷,于资源方面来看这是一种浪费,久了倒恨不能把他们也变成清算对象!而如今,总算能将他们充分利用了。但不论贮藏物等级高低,他们都一样只能躲在掩体后面,利用枪炮来进行此前从未有过的“对等战斗”。管他是谁,列兵也好士官也好,露脸、挨枪、暴毙,都是一气呵成。
所以领导们极力去忽略的,同样也是事实——在惯用了贮藏物来进行杀戮以后,清算者们早就不擅用枪了。要说哪一方的弹雨落得更精准,更有战略性,那不用说自然是从未有过特殊能力只能依靠常规武器的异生种起义军。
这一点,领导们极力忽略,为的是不再于劣势之下更加重自己的心理负担,但可怜了要上战场去搏杀的士卒——往日只把杀人当消遣与游戏,那是因为他们遇到刀枪棍棒碎玻璃刺都是绝对安全的,然而现在的子弹竟能要命,试问有谁不害怕?
粗略估计,我认为起义军的觉悟与勇猛至少要高先遣军五倍。
这一点,在集结营里可以感受得到。
要问我怎么去做这个评判,因我已经来到西岸市的军务港口,对于风气,全都是亲眼所见。
“宁大哥!”
我听到身后有人在叫我。
“你的材料都填好了吗?”
我回身一看,是刚认识的荆——西岸市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清算者,也被征调前往参战。
我见他的年纪当是比我轻的,脸上还写着稚气,贮藏物并不突出,这也是他被征调的原因之一。
“啊,填完了。”
“那一起去321营集合吧,我猜明天就要去了……”
他说话的时候耸着肩膀,将脖子往下缩,就好像天气寒冷得令他发抖,但我知道他是在害怕,和我一样。
只不过我害怕的事又与他不同就是了。
两天内,尘确实帮我绕过了莉莉丝设置的“关卡”,并且还遣人直接将我送到了这里。我是靠他的推荐来的,许多不太紧要但是又可掩人耳目的信息都是由他委托熟人替我伪造——包括“宁”这个名字。
而荆看得出我是个异乡人,其中难免会有些好奇。对于他这样一个年青人来说,上战场实是有些太为难了点。故,也许是见到骨子里都透着为难的我,他可能觉察着些许同路人的亲切感,所以尊我一声大哥,希望可以与我一起行动。
很可惜,他不知道的是,我虽年纪稍长,然而对清算、对作战,甚至是对枪炮的使用都无一比他熟练。如果指望我能给他些许照应,那估计是做不到了。
可我不打算点破这一点,毕竟能在这里快些认识熟人,可以使我隐蔽得更深,在行阵中,也可多得些视讯的便利。
我是要去见疯丫头的。
只有这一点我无比明确。
在那之前,我这个从未从戎过的常人,要尽快地能得到所谓“战友”的信任与掩护,也只有这么做。
我们很快便踏入了那片凛冽的肃杀之中。
是杀阵。
每个人都凶神恶煞,但我知道这不过是他们在掩饰自己心中的胆颤。
他们已经从高高在上的游戏管理者沦为了棋盘上双方博弈的棋子。
列与列,行与行,纵横八方。
这一块,那一团,鱼龙混杂。
海边浩大的军舰,如今却没了威风与壮观,留下的也只是人们对它棺材一般的印象。
死士
“从中心镇来?噢!那你可真是个疯子!”
“从边海广场走的,待遇都很不错。据说能回来的话得起码有连升三级……可你为什么偏要跑来我们这里?这就让人搞不懂了。”
“宁?”
我埋头检查着装备,一言不发。只是惆怅地望一望他们,表示自己没什么恶意,然后便继续手中的活儿——趁着这段时间再熟悉一下马上要用来保命的工具。
我们现在正坐于舰载运输机的机舱里。环境很暗,外头的声音很大。伴随着怕人的颠簸,我们只能用对讲机呼叫彼此,或是在这时随意地聊几句天来舒缓紧张的气氛。
我想对于压力我倒是习惯了,而他们不同。
一块坐着的,估计都是头一回这么紧张。
不论是初出茅庐的荆还是经验老成的队长……穿上战术背心以后,任谁都觉得局促——这种先前从不需要的防护,此刻倒成了无比的负担。
因为密布的黑云遮挡了视野,我们较难看清机舱外的状况,所以只感觉一阵沉甸甸的阴郁席卷而来。
在高空高压高寒下,总叫人认为藏匿着个持镰刀的死神在悄声低语。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微微,正偷偷钻进耳窝,渗入皮肤。
“宁大哥……”
我听见身旁的荆在叫我。
“我……害怕……”
“身为男人不讲害怕!这句话收回去!”
没等我回答,队长就粗着气喝道。
呵。
是啊。
事到如今害怕有什么用?更何况这个词,是有魔咒的。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总会传染得厉害。
我们这些将入血肉磨坊的死士,最忌讳害怕,更忌讳害怕的情绪传播蔓延!那样不仅没有益处,能使我们眼睛一闭就回到安乐窝去,更要命的是,它真的会要命。倘使本就要命,那它也定会在要命的过程中多增添些痛苦。
为了削弱这魔咒的威力,队长连忙转移了话题。
“来,说说你们的贮藏物吧。”
话一出,效果很好。
多数人的确来了精神。
“类金属锥刺!”
一个声音说得很重,让我顿时感到一阵反胃。
“和墨城的上官刑是一个类型。”
我看了看,是坐在斜对面的镔,穿着厚重的作战服,全身还散发出一种掩盖不了的,令人厌恶的戾气。
“人家是上官,那你是个啥?”
有人来劲儿了就爱调侃。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几个坐在镔旁边的都笑,弄得他自找没趣。
“笑你屎娘的!”
镔看看哪个笑得最欢,指着他就骂。
“你放屁!”
那人马上喊道:“我生母是上品!”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听得很不舒服,也觉着低俗得很。
他们对“父母”没有感情,更无敬重。
话语间都透着恶臭。
“嗬,你屎妈是上品,那给了你什么贮藏物?”
“活尸病毒。”
“屎妈的!你离我远点儿!”
马上有人开始往空座上腾挪。
“嘿嘿嘿。都放心,只感染异生种!”
“都没看过贮藏物注册名录么?”
“怎么没看?有这类贮藏物应该排在前三页才对!”
“那倒也不。活尸只够活两小时。”
“两小时够了。我去一趟穷人区够让几百个粪头佬(清算者对异生种人最鄙夷的蔑称)把对方的脸给啃掉!”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我本就没有什么参加讨论的兴趣,听到这里不仅没有像他们一样仿佛是用精神胜利法缓解掉些许心中淤积的不安,反而更加不好受。
旁边的荆以为我是晕机,还关切地用他的小手拍了拍我肩膀。
这还算是有些宽慰。
可惜意外发生了。
只感觉在那紊乱的气流层中,机身异常地剧烈震颤了一下。
“发生什么事了?!”
舱内的应急灯亮起——暗红在昏黑的之中显得愈发令人恐慌。
我猜想估计是复兴会的某种设备干扰了飞机的仪器,但没有时间去想明白,便是“轰”的一声巨响……
我们的脚下霎时间被撕开了一道烈着火星的口子。
是飞弹。
毫无防备的,最靠近那儿的某人在瞬间便被吸了出去。
在大家的一片慌乱中,队长扯着嗓子吼道:“解放护身带!准备硬着陆!”
从飞机上跳下去硬着陆对原始种人来说当然不算什么,可现在始料未及的袭击似乎击溃了大家早已紧绷着的心理防线。所以原本不打紧的小事现在也能使人肾上腺素飙升,以至于陷入无措。
我强压抑住心中的乱,正要去解开护身带,却不想又是一发飞弹!
该死!战线难道一点也没推进么?
在飞溅出的电火花与合金碎片中,我的护身带被割得半断不烂。
巨大的风压像迅猛的巨龙一般将我拽了出去。
我只感觉到一阵像发了疯一般的天旋地转!
所有声音都远去了。
不知我无力地在空中被抛甩了多少个跟头。
也不知道我会不会下一秒就摔烂在坚硬的地上……
只狼
浓烟、火光。
四处都是坠毁的运输机。
究竟是情报有误导航错了方向,还是战事在一夜之间又发生了变故,一切都不得而知。
被甩出机身以后,我较幸运地是落在了一片厚实的沙地上面,这才没有造成严重到暂时无法行动的伤势。
然而当下就开始庆幸是天真的。
一方面,我与队伍走散,似乎是落到了一个偏离原定路线距离顶远的地方。
另一方面,直待我走出那呛人的浓烟以后,眼前映入的景象才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地狱。
遍地的骷髅与尸骸!
白森森、阴惨惨,遍布在海滩、崖壁,散乱着、悬挂着……被风吹过微微晃动,骇人可怖,带来死亡的毛骨悚然。
这些都是原始种人。都是清算者。
我见过……
一旦被毒剂子弹击中,他们的管道中枢便会旋即崩溃,届时无法维持的神经、肌肉、血液、皮肤、内脏,将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消解,最终只留下一副骨架。
天色很暗了,仿似即将迎来一场暴雨。
昏暗的海滩与陡峭的高崖合起来组成了罗刹的牙床与门齿,那些骷髅正是它咀嚼后剩下来的残渣!
我从未见过如此惊悚之景,更未身临其境!但想到自己最初的目的,脑热的虚寒与急切倒一下子完全替代了恐惧。
咬紧牙关,将脱臼的关节接正,我开始揽视周身的环境。
很奇怪。
完全看不到敌人,也不见什么能够发射飞弹的重型武器……
当时是,空中又是一架运输机呼啸地栽了下去,砸烂在远处。
我感到强烈的违和。
……
到底是哪里不对?
那架飞机可没有中弹,它是兀自坠落的,就像是飞行员突然间神经错乱。
我一下子便回想起了在机舱内时脚下被“撕开”的裂口……
是裂空弹。绝对是。
一种对空导弹,一种独有亚基里空军才装备的特制导弹。
难不成……
脑海中“轰”的一下,心里面也是一阵发毛,我忙向着自认为是战场的地方跑去。于目前而言,纯粹的战斗反显得没那么怕人!
从此刻起,我才觉得自己落单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至于对讲机中传来的杂音,不晓得是对头的问题还是落下的过程中不慎摔坏,总之我确实听不太清晰。即便原队还在,也不一定去和他们汇合了。
只身一人投入战斗,我才有我自己的方法。不用服从那些不一定对的命令,也少去几双监视的眼睛,自由作战于我而言更有生还几率。
来之前苦练出以防万一的招儿,如今也应该是可以派上用场了。
我冷静下来集中精神,想象着去捕捉空气中每一粒向我吹来的沙尘,甚至把风都强行具象出丝丝缕缕的形态。如此一来,反应能力似乎较平时还高了几倍——对于一个搏击类的武者而言,反应力一直是锻炼的大项,有了神级管道的加持,躲避子弹都可小赌一把。没人看见,我就用小面积的光来直接消逝暗处的冷枪。希望这样可行。
然而没跑多远,我便看见前面的一个小队了。
海滩很空阔,没有什么遮挡物,我想他们是一定看得到我了,想要单独行动的希望正要落空……但仔细观瞧,他们好像围着一圈,动作激烈地在做些什么,丝毫不看我一眼。
没办法。
既然躲不掉藏不起,还是上去看看。
可走近一点,我的头皮即开始发麻。
心中顾虑与怀疑的一点也得到了证实。
他们都是前来支援的清算者,然而他们现在正吃吃地笑着肢解其中一个战友!
“呵呵呵呵……”
“留给我一点,我好去给个交代。”
“这一块是我的。”
“不行,我把腿给你。”
“头给我。”
我听得他们食人族一般恐怖的交谈,再一看被他们挑在刺刀上的头颅……
辨认出来了。
竟是荆!
他已经失去意识了。
我一阵干呕,不慎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其中一个当即转身朝我歪了个九十度的头,看起来诡异得很。口中还喃喃地低吟着:“又来一个。”
“呵呵呵呵……”
“杀。”
眨眼的那一下,他们已经腾地飞身抢过来了。
我看准第一个莽撞地伸出手来想要拿我,接过他的臂就奋力使了个过肩摔,然后并不放手,顺势再加一个反向的力折断他的关节。
第二个踌躇了一下,我看准时机撇到他身下,上勾拳击颚,直把他打得原地腾起。
第三个飞起一腿又被我接住,肘击砸烂了他的膝盖。
……
来来回回五六个回合,我怕他们是要用贮藏物了。
是这样。
至于为什么不用枪?
我知道假如不是想要取个战利品,他们肯定早就开枪了!
贮藏物也麻烦。
谁挡我的路,谁就去死,我正烦着!
确定四下里没有其他人看到,待他们又像禽兽一样朝我扑来,我便一挥手——一道光幕拉下,明晃晃地爆射开来,瞬间就将他们通通吞没,一切便回归了平静。
我轻松地吹了口气。
这是我第二次开启管道,因为我已经做好觉悟了。
没有去评判他们正常时是如何的为人,我就权且当做他们是可以怜悯的人,所以给了仁慈。
希望后面的路,轮不到缝合线的戏份。
不拦我自然最好。
定要拦我,也请让我多点同情而不是恨。
我看了看已经被大卸八块的荆,叹了口气。
取下他的头颅帮他摆到了身边。
然后便继续向那炮火连声处独自行去。
片影
如果猜得不错,先遣军如今已然处在腹背受敌的危险处境。
最致命的原因便是他们在艰难时刻发出的支援请求等来的竟不全是援军……不知道幻想乡的存在定会成为他们最大最深最恐怖的梦魇。
我行在来时的街道,四处的景象却不一样了——这里已经密布着可怕的弹坑与炸碎的砖瓦,骷髅也有,血肉的尸体也有,残肢到处都是。
路过空阔的地方见到些翻在地上的装甲车,是先遣军的,我就在感叹那些异生种人确实做了件了不起的事。另外,留心过每所医院,似乎也将病人很早地就撤离出去,所以未曾见到什么令人悲伤的景象,这也让我不得不感谢他们的人道。
请明确一点,我对自己这么说道,“你是以援军的身份来到这里,但你只为了所爱的人而战。两方都不是你的敌人,但两方也都会成为你的敌人。目标只有一个,除此之外,绝不要其他的偏见。”
突然,一阵散乱的枪声传来。
我便知道自己靠近某场战斗了。
随着碎杂的脚步声靠近,我忙踹开身旁一幢小屋的门,往里面闪了进去。
小屋是两层的构造,踏着已经残破不堪的木制阶梯跑上阁楼,我在那里藏着,通过一面沾满尘灰的小窗向外观望。
交火!
看得模糊,但我知道一方是刚刚抵达的援军小队,估计是锈刃组的成员,毕竟每个都勇猛异常,不屑于寻找掩体,只是猛冲着向前突击;另一方则是复兴会的截击小队,行动纪律性很高,配合也十分到位,依靠着对地形的熟悉灵活地展开周旋。
两方各有千秋,但伤亡也不可避免。
冲在最前的倒下了,在他身后的便趁着空档来进行换枪。
藏在墙体后面的击中前一个,后一个来不及瞄准便被反杀。
不一会儿,地上就又多了几具骷髅和尸体。
我想等他们互相消耗完了再出去,多避免一些无谓的战斗对我来说是件好事。
但他们的胶着似乎远比我想象的要更费时间。
对于异生种人,优势在于不论打到敌人的什么部位,都能杀死对方,而自己倘若是手脚中弹还可生存并能坚持一下继续战斗。
对于原始种人,优势在于他们近距离状态下可以发动贮藏物进行攻击。且队长似乎拥有极高防御型的贮藏物,依靠那个推进着很快便缩短了距离。
紧接着让我由衷敬佩的战术便出现了。
异生种截击队先是一阵猛烈的火力压制,迅速稀释防御型贮藏物的密度,在敌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一个方向上时立马分成两个小队——一个小队人数较多,另一个人数较少。
两个小队互相掩护着分散开来,从左右两个方向对锈刃组形成夹逼之势。
人数多的那队保持猛烈火力,而人数少的则进行间断式射击。
前番锈刃组为了达到可发挥贮藏物作用的优势距离,早已放弃了掩体,如今只能依靠队长正不断消耗着的“盾”来对自己进行保护。没想到敌人突然变换了队形,这让他们有些无所适从。
面对人数多的那一面,他们必须用“盾”来阻挡致命的火舌,但是人数少的那一面常放冷枪,他们又不得不防!
倘使他们集中火力去对付人数多的,虽然的确可以降低火力密度从而减缓“盾”的消耗,但无暇顾及人数少的,他们便成了另一个方向的活靶子。
呵。
臭名昭著的锈刃组看来也会害怕,因为半天不见他们有人自愿放弃“盾”的掩护,从而也形成另一个小队抱着必死的决心去与敌方对等交锋。
他们至终还是紧张地聚拢在一块,拥挤着蜷缩于那面快要薄如蝉翼的“盾”后……
我看他们是无可奈何了,自然而然地会想着暂时用“盾”挡下强火,转而优先去攻击烦如蚊蝇般人数少的那一方。
不难理解,他们定是认为只有先消除干扰,才能专心应对主力。
于是他们便将火力调转了过去……
“弟兄们!为了复兴会!拼了!”
有一个异生种人大叫着,撕心裂肺的喊声甚至透过窗户传到了我的耳畔。
“杀!”
人数少的那一队,仿佛达成目标,竟然也放弃了掩体,朝着锈刃组冲锋。
见状,锈刃组连忙全员戒备,所有的枪口都对准了他们——炮仗一般连续的枪响,那个小队被打成了筛子。
但他们为自己的队友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主力部队趁着战友以生命为他们换来的机会,立即倾泻火力,一举将“盾”瓦解!而此刻注意力已然分散的锈刃组,毫无悬念的,瞬间被打得溃不成军。
对方有掩体,他们没有。
对方还保持着距离,他们仍不可使用贮藏物。
所以不一会儿,战况便见了分晓。
锈刃组被全歼!
而截击队仍保持着主力部分。
我心中感叹——他们正是为了对抗清算者而长期这般训练的。反观清算者,则长期地处在自满与高傲中,不认为战术能发挥什么优势,所以如今吃了大亏。
转念一想莉莉丝遇到的又都是这样的对手,我不由得要忧心似箭了!
然而楼下的截击队似乎还未离去,他们不舍不弃地正抢救着方才负伤的战友。
就在这时,我看到地上一个已经半身白骨化的锈刃组成员,突然向上猛得挺了一下,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刺进了自己胸口……
“贮藏物爆发!”
我在心中惊道。
霎时间一片紫色的气浪以他为中心向四周射散开来,就连身在阁楼上的我都感到了明显的冲击。
稳住身子以后,再向外望去。
我掩面叹息。
为了抢救伤员的截击队也全军覆没了。
他们有的被拦腰斩断,有的脊柱弯折,有的早已不成人形……
我不欲再见得这样的画面,但是别无他法。
人空了,我便该下楼了。
这一战,唯我一人隐藏在黑暗的角落,如同影子。
这影子孤单,可他也做不了什么。
他是藏着,也是被困着。
他几度不曾心向光明呢?
然而这世界他却没有智慧去判断光明,他却没有胆量去承认光明!
他可悲!
他也活该!
我走下楼,向战火的更深处走去。
突然,我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下意识地忙往旁边一闪,同时开启了身后的一小面光墙——我感知到有一颗子弹消逝在那里,急忙转身去看。
“以眼还眼……以牙……换还牙!”
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艰难地说道。
是一个已经只剩上半身,鲜血淋漓的异生种人。
残破的钢盔、坚毅的脸,看上去还年轻。
我知道他已经再无气力,于是便来到他身边。
“我不是什么非杀不可的人,对吧?”我用悲哀的语调,恳求一般地向他发问。
而他只是用最后的恨意死死盯着我。
“我与他们不同,对不对?!”
我愈发想要哀求他了!
“呼……”
“已经没事了……已经没事了……愿主祝福你,迎你入祂的国,不再战争,病痛,悲伤,都与你平安喜乐……”
我伸手去抚摸他的脸。
“回家了,回家了……”
我对他轻轻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
一片柔和的光覆盖了他的全身。
再睁眼,他已得到安宁。
“回家了,回家了……”
我在心里重复千百遍。
背刺
要抵达主战区了。
现在我面临着一个难题——越往前去,被发现的概率就越大,可倘若我等着他们先走,又必定要耽误了时间。
另一方面,我还不知道士官们都驻扎在何处,因为我已经完全断了与小队的联系,所有的情报在我这都已经不通。当然,我也希望他们都认为我是已经死了,除去无法接收战报以外,也不觉得有其他什么不便。
接下来只能大胆猜测,倘若先遣军可处在攻势,那么他们一定是要逼近复兴城的。对于那地方,我可能大致有个目标。但假如先遣军处在被包围的境地,我就只能沿途碰碰运气了。
走在这一块无人,但不知会不会突然出现埋伏的街道,我尽量压低身形,贴着隐蔽的角落,往记忆中的那个方向赶去。
不错,是一个有着奇怪高墙的火车站。那高墙与临海城其余的所有建筑都显得格格不入。黑漆漆,冷冰冰,似坚不可摧,又宽阔无垠,高耸入云——正好像是隔绝两个世界的屏障。我的直觉告诉我,穿过那高墙,进入的就是复兴城,或是通往复兴城的路。
想到这里,脑海中开始现出了些上一次去那儿时的画面。
在车站口……
“没事的……”
一路走来,我见到那些死去的人,不曾有什么平民的着装,全都是身着军装的士兵,另外,医院里也没留下病人不是吗?复兴会把平民的生命看得很重,此刻我不用去担心这些才是。
集中精神,不可以再犹豫不决了。
凭着依稀的印象,纵使我也不知那正确与否——我竟见到了上一次来这儿时暂住的旅馆。
很好辨认。
被劈成两半的广告牌正是它的标志。同时这标志也让我想起很多不愿意去回想的事。
此刻我倒希望打来一枚炮弹把它给炸了好!
前方交战的声音也已经很近。
时不时还有重型武器的锐响。
我看着大路上有交战的痕迹,为了尽量规避于是选了条小路。
那里被左右两排的楼房掩护着,中间是一段上行的台阶。
台阶的中间本是有分向护栏的,但不知为何被拆了去。
我竟没有多做思考便直接跑上——直至最后一级,突然感到两脚绊到了什么,紧接着是两旁“叮”的一声脆响……
一瞬间,身体像过电了一般。
“跳雷!!”
我以随想而发的速度展开了周身的光墙,在爆炸的一瞬间将所有的破片、燃火甚至冲击都消逝在半空中。
一阵强光霎时间震撼了整个街道。
是我没控制好……
因为太险了,来不及控制!
倘若慢上半秒,我可能就已经躺在地上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了,那样相当于等死!
喘着气,身后起了冷汗。
可还没等我缓过劲来,就听到了一个似有似无的声音在用颤抖的语气说道:“队…队长!发现目标了!!!”
我一个激灵闪到一旁,仔细地去辨认声音的方向,可是一无所获!
“执行A计划!”
又是空中斩钉截铁的一声。
我被吓到了。
四周根本空无一人,可是声音究竟是哪来的?!
专注!
凭借着感知能力,我朝一旁翻了个身,再往后一看——凭空出现的一支针镖死死地钉在了墙上。
紧接着又是一针!
够了。
没有目标,于是我被迫只能毫不收敛地开放了管道——无死角光爆!
一阵致盲的炫目过后,又有声音传来——“队长!沙鼠倒下!”
“响尾蛇阵亡!”
“不行了!”
我听他们慌乱,可是仍不知他们究竟身在何处。
我正在和看不见的敌人作战!
“执行B计划!击毙目标!”
我心中一惊,后退一步,瞬间就有几个弹孔出现在了脚前。
在上方!
我一挥手,头顶果然瞬间死寂。
“拉开距离!开火!”
一声又一声杀气腾腾的命令向我冲来。
“既然已经被发现,那也没有什么必要再隐瞒了!”
我无奈用光包裹住了自己的全身,形成了绝对防御。
“闪开!”
我大喝一声,便甩开步子向前猛冲。
我知道他们肯定都忙于躲避,但定不会就此作罢,全都跟在我的身后。
这样被跟着可不行。
另外,已被复兴会的人发现,我要尽量避免再被援军发现。
这么想着,我加快了脚步,打算凭借翻墙越檐的本领将他们甩开,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们似乎也是能手,跑了许久还能听见紧逼着我的脚步声。
没办法。
我拐进一个巷口,飞身翻过铁栅网,在落地的时候朝准胡乱堆积在地上的废料桶就是一脚,尘埃一下子被扬得到处都是。
再一看身后,那些披着“隐身衣”的人果然都现了形。
“看拳!”
我瞅准身后的两人,奋力地击出两记直拳,感觉把他们打到贴在了墙上。
还有一个近距离状态下没法用枪,我上去就是一个刚猛的侧踹确定将他击昏过去。
这下该甩开了!
我关闭管道,不敢迟疑地逃了出去。
“嘿!站住!”
刚出巷口,我就被定在了那里。
“哪队的?”
我一看,原来是援军。
虽然不想要和他们一起行动,不过还是长舒了一口气。
“五队的。”
“编号。”
“2350。”
“过来吧,一起行动。”
于是他们就把我拉了去。
我又不得不和队伍一块了。
这时候我没得选择,倘若定要自己离去,必然会引起他们的怀疑。为了安抚自己,我还一直强调着这样或许会更有方向感一些,最后总归是要和先遣军汇合的。
我被他们夹在中间。
行到一幢已经被炸毁的房屋下,他们竟停下来开始整理装备,似乎是听枪声远了,想要松懈一会儿。
“哟,那个,过来。”
看着像是队长的一人,指了指我,挥手让我过去。
我无奈来到他的身边。
“吸烟么?”
“多谢,不必了。”
然而他不理睬我,只是自顾自地从腰间掏出了一根烟,缓缓地送到我跟前……
“咔哒。”
手腕一翻,他突然将烟头对准了我,旋了一下,竟发出金属扭转的声响!
我一惊,好在早已觉察到不对,头顿地往旁边一闪,躲过了一根飞射出来的暗针!
“你!”
来不及了。
我只感觉心头一凉,身后一人已趁我不备将针管插进了我的脖颈。
失算了。
刚刚紧张的追逐让我忘却了来自自己人的威胁。
该死!
天塌地陷的恐惧向我涌来,要不是已被人从身后用裸绞给锁住,我定会跪在地上,然后颤抖着等待死亡的到来。
到此为止了么?
我失掉了所有的气力……
瘫痪
我以为那是毒剂。
可过了十秒,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变成骷髅,只是觉得一阵反胃与眩晕。
“你们……”
我咬紧牙关,想要开放管道——不料无论怎么努力,那种可以调动管道的感觉都没有一星半点。
原来是能像拿捏碎片一般将光攥在手里,或是令它流淌于体内时,能够汇集在指尖、瞳孔、四肢、关节……开启管道就能即刻爆发,然而如今却好像瘫痪了一般——连接管道的神经无法再将头脑的指令传达过去,恰似回到了管道还未觉醒之前的状态。
“省省力气吧。”
那个队长将我双手后背,用特制的镣铐锁住了我。
“中枢麻醉剂。”
“呵,一天之内你是没法再使用贮藏物了。”
“复兴会特供,的确好使。”
我惊讶于他们一整支队伍竟都是叛军!
难不成是在战场上临时组成的?
可看看队标,发现都一样。
倘若不是凑巧就太怪了!但两三个凑巧说得过去,五六个凑巧也可以理解,十来个凑巧就不怎么合乎情理了。
他们难不成是早前都来过费伦多作调查,并无一不着了致幻烟雾的道,如今又恰巧都被分配在一起,来当援军的路上刚好谋划得何时倒戈?
想不明白。
想明白了也无济于事——不能使用贮藏物的我,已经成了他们只能乖乖听话的俘虏,被包围着押送去一个陌生的方向……
“嚯!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其中一个队员见我沉默不语,故意挑衅道。
“不惊讶了,你们不过是一帮‘瘾君子’,没有自我的人,我何必和你们争出些是非来?”我低沉地回道。
“哈哈哈哈哈哈!”
队长突然放声大笑,回过身来拉开黑漆漆的护目镜,用讽刺意味极强的眼神打量着我。
“果然没抓错,我们钓到大鱼了。”
我一阵战栗。
“人形兵器呵!”
他咧嘴笑着,“原先我是不敢去信的,竟会有你这样的存在!说是人形兵器可能还太贬低你,果然称为‘大杀器’会更好一点吧?”
这个家伙在把我当工具。
“你也知道他们的‘幻想乡’对不对?”
我有一丝诧异。
“哈哈哈哈哈,算了,我跟你无冤无仇的,也不是非要治你死地,大不了跟你讲明了吧。”
“我洗耳恭听呢。”
“你觉得我是‘成瘾’了?”
“看着不像,可如果不是,我却不知道你这么做,以及究竟怎么知道这些的原因。”
“好吧好吧,无所谓了。告诉你吧,我没中过招儿,心智也正常的很,我是自愿来的。”
“你说什么?”
“我是自愿的,并且咱们大部分人都是自愿的。只有……”
队长伸出手来胡乱地朝旁边比了比,“他,他,还有他!只有他们三个是‘嗑上头了’巴不得回来‘复吸’的。”
身后有队员立刻附和道:“不用怀疑,没必要骗你,我们只是愿意追随能赢的那一方罢了!你看看,你仔细看看,仔细想想!清算者能赢么?这一次!只看先遣军吧!”
“哼,说的是,到处都是已经被渗透得一干二净的组织,指不定连墨城都能混进去了呢!”
我顺势问了下去:
“你们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队长轻蔑地冷笑一声:“天意般的凑巧!没料想竟套出几个‘成瘾’回来做情报间谍的。不过撬开他们的嘴以后,发现学他们投诚复兴会才是明智的选择!我相信还有很多人跟我们是一样的想法,这也正导致了那些衰佬一直被蒙蔽到现在!”
“怎么?不相信?”
“呵呵,只是‘上瘾’,又不会变傻!听从伟大复兴会的命令当然是第一位,但我们也知道怎么去安全地获得自己想要的,肯定适时伪装一下!”
我只得无奈地笑笑,也学着他们那不屑的语气说道:“那么,你们凭什么觉得复兴会会接纳你们?到头来还是给别人当了工具。”
队长挑了挑眉毛,“确实也想过,但是我们有你这个攀高枝的大礼呀!”
“你难道没发现你已经被复兴会列为头号通缉目标了么?”
“是啊,按照他俩的说法,复兴会在这儿的每个要道都埋伏了匿形小队,也不参战,只静静地等,专门负责对你进行捉拿或是击杀!你难道刚刚没遇到?”
队长满意地点头道:“不错。只能说我们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还能抢在匿形小队之前抓到你!把你交给复兴会,我们也能在那儿某个一官半职了,趁早远离老东家快要崩塌的政权!”
“可不是嘛……而且据说这次的战斗派遣,早就已经被方都的高层给操控了!他们是想要利用正面战场削弱亚基里的力量,在战后顺理成章地吞并已经走向贫弱的亚基里。”
“你该知道方都的那些人是最爱搞裁员的。”
“哼,这样的话……我们就算没有战死,回去也不一定被新的领导给整死。”
他们走着走着互相击掌,一阵欢呼,达成美妙的共识一般。
我算是又领会了一遍分治区之间的黑幕。
“喂,虽然很没劲,不过还是想问问你们为什么知道我参加的是援军而不是先遣军。”
“看来你还是没搞懂啊?”
“我们知道你有这神级的贮藏物能够大杀四方,本来料定你是会参加先遣军的,谁知道血魔给你下了禁令!”
“你们也是中心镇的?!”
“可不是嘛!”
“要追上你也简单。”
“只要找人帮你安排绕开血魔的关卡,调来偏远西岸市的部队不就轻松了么,大不了我们跟着一起来。”
我在心中一惊。
“尘?”
“嗤,我们才不带那个蠢货呢。”
“可他委托的人就在我们当中哦。”
我见得他们一脸阴笑,令人毛骨悚然。
正寒意全身时,眼前突出了一支复兴会的队伍,我们很快就要遭遇了!
“喂,我说,现在清算者杂得快要乱套了吧?你们确定没事么?”我冷冷地问道。
“哈!开什么玩笑!我们有信号。”
队长一挥手,一个队员便上前向对面赶来的截军放了个特殊的信号弹。
“这样他们就知道我们是来投诚的了。”
“砰!”
那个放信号弹的队员瞬间被一枪爆头。
“什么?!”
“哼,早料到了。”
“混蛋!我们是来投诚……”没等队长说完,嗖嗖的又是几发子弹打来,不偏不倚地击中了那些黑乌乌的钢盔。
“屎娘养的!反击!反击啊!!”
队长朝着队伍咆哮道。
于是他们只能手忙脚乱地开始上膛、扣动扳机。
可笑的是,敌方明显有备而来,队形齐整严密,火力有序而精准。
我因处在队伍中间,正巧拿他们当了挡箭牌。
趁两方交战正酣,我猛地扎下身子,用不太熟练的卡波耶拉踢法将身后的两人掀翻,在一片慌乱中依靠墙体间的夹角飞檐而上,一口气翻进了身旁小楼的二层,只留下面那些人绝望的哀嚎……
他们忙于应战,已经无暇来追赶我了。
不敢迟疑,听得炮火声越来越近,我也不敢待在楼里坐以待毙,于是连忙看了看楼房另一面的出口,打算从那里快些遁去。
“没有贮藏物了……加倍小心!”
然而讽刺的是,心中才刚想到这句话,窗口就飞进了一枚火箭弹!
轰的一下把我炸飞了出去……
又是那令人头昏脑胀的天旋地转!
该死!
这就是战场。
我在那强烈的耳鸣声中,渐渐失去了意识。
不期的相识
“亲爱的,别那么细心了,我们得抓紧时间!”
“可是,可是他还在流血呀。”
“傻瓜!他是原始种人,流血算什么?你把他头砍了他都给你长回来!”
意识尚且模糊,但在半醒不醒的状态下,我仍听见是两个女人的声音——她们在谈论着什么?紧接着,一条温和的湿毛巾轻柔地擦在我的脸上。
“哎哟!你别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随便整整得了,我们得马上转移,快点先把他送进壳城里去!”
“好啦好啦,他的伤口太吓人了,不得不处理一下嘛。”
“你小心等到他醒了,突然掐断你脖子!”
“哼,才不会呢。”
“小傻瓜,清算者吃人不吐骨头!”
“我才不怕呢,刚打过一针,没有贮藏物我把他锁起来就是了。”
“倒是轻巧……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次可要立大功了,匿形小队都没完成的任务,你居然轻轻松松就做到了。”
“姐!不轻松好吗?!他重死啦,我把他背回来要折掉半条命呢!”
“所以才说你是傻瓜呀!你背他做什么?拖回来不好么?还指不定他能不能做自己人呢就对他那么好,倘若那些科学老头没办法,我们最后还必须杀了他。”
“我们行医的呀,在意结果么?我们的职责不就是一视同仁地对待病人么?”
“病人是人,可他们不是!他们是该死该杀的野兽!如果不是大人们想要他,我们就该在见到他的第一时间毫不犹豫地给他一枪。”
“那样不行的啦。”
“好了好了随便,快过来帮忙!”
然后,那双细嫩冰凉的手便从我脸庞上脱了去,那娇柔可爱的声音也远了……
我竟有一瞬想要挺起身来去追,可惜全身无力瘫软,纵使想法很迫切,却也容不得我胡来——看来那支麻醉剂不仅麻醉了管道中枢,对我身体的其他机能也产生了影响。失去活性的管道没法及时修补创伤,正导致了我该一直承受血流不止的痛苦。
强逼着自己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无数迷幻的重影,与刺激到令人快要呕吐的光亮。我经不起这一遭,赶紧又把眼睛闭上,但拼了命地努力不叫自己昏睡过去。
顶多也只够我去听闻她们的对话了。
“现在形势怎么样?”
“全在预料之中,他们已经找到壳城的所在,北3门那儿正在防守,按照大人们的意思是想要撤去东2门的关卡引诱他们进来,到时候围点打援。至于那些从前撒出去的‘傀儡’,实在没有什么留着的必要了,让他们先在对面内部作乱就好,开放的东3门其实是他们的集体坟场。”
“那,护卫队要来了吗?”
“传讯已经发出去了,应该是很快会来保证我们平安进城,至于从哪儿进倒是不要紧了。他们总会安排妥当。”
“那就好了……”
“嗯,别怕,很快的,再坚持一下。”
等了一会儿,那双手又回来了。
我感觉她的拳头攥得紧紧的,揪着我的衣领。渐渐,竟连微润的气息也感受到了,就在我耳边——
“你瞧瞧你们干的这些坏事,为什么不能和平相处呢?唔…你听得到么?如果大家都相信你就是天堂,那么,求求你把天堂带给我们吧,不要再凶恶下去了,大家都很难过……”
我听得动了动手指,正好碰到她的衣袖。
她吓了一跳,一个激灵从我身边弹开,仿佛怕我真的会突然坐起掐断她的脖子——纵使我还被锁在担架抑或是称为“床”的木板上。
我想她不知所措了,又惊又怕地跑开,去了不知何处。
“姐!怎么还没来啊?过了好久了。你听呀,下面的枪声大了!”
“刚刚接到答复,敌方突然调整了战术,他们没有上当,北3门现在有些逼近告急了,如果被他们攻破,那计划将会不太好实施。该死!那个女魔头一定是知道些什么……另外,‘傀儡’的队伍好像也开始反扑了,壳城实在抽调不出精锐来……”
正说话间,一阵交火与惨叫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护士长!要撤退了!敌方小队发现我们了!”
“大家听好,马上转移去5区。千,帮我把这家伙推过去!”
“好的!”
不一会儿,我就感觉到了匆忙的移动,看来我们正行在两栋楼之间架起的板桥上,毕竟风在呼啸、床脚下的铁轮在响,都是冰冷的刺耳。不过我的注意力却已不再仅仅停留于这些,而是悄悄转移去了别处。
“她叫千啊。”
我不自觉地,认识了她。
静观其变
颠簸与震荡。
可能是嫌推着病床太过笨重,我感觉自己被移到了担架上,当然,抬着我的人也毫不迟疑,没把我“摆放”得端正就向前飞奔而去。
后面似乎是有“恶兽”在穷追不舍,枪声也步步紧逼。
虽然我感觉已经恢复不少了,但此刻突然坐起想必不是件好事。所以干脆再修养一会儿,等到真正恢复了体力再做行动也不迟。毕竟,我现在被夹在两方当中,如果没法确定更大的威胁,我将很难找到这尴尬处境的突破口。前番的遭遇已经给了我很大的教训——果然我一个普通人在战场上,无论怎么躲避、如何注意都是很难生存的。
所以,还是趁着暂且不用费力挣扎,好好理清一下现在正在发生的这些事情。
首先,是幻想乡的“精神毒品”远不止是让人成为失心的人偶,它的作用在于达到令受术者在保持理智的状态下还心甘臣服的掌控。所以无论是先遣军抑或是其他分治区的队伍,其实无一不面临着来自内部且难以察觉的严重威胁。这场仗的结果,很可能会给整个原始种政权的根基造成伤害,今后,奥伽墨的历史会不会就此出现重大转折,很难说。或许马上就要崩溃,或许继续病态地运行下去。但不管怎样,人口的矛盾与种族的矛盾一并爆发,这个世界一定是离消亡不远了。即便……世界末日暂且不提,近在眼前的还有一个危险信号——方都似乎有意要吞并亚基里,倘若能够活着回去,还得提前想好预备的方案。不仅预备亚基里更名,还要预备整个世界更名……
其次,不管其他分治区如何,我们这儿都是已经出现了没有“中毒”的叛逃者。我认为这种情况发生在底层那些需要冲锋拼命的士兵身上的概率是最高的。他们不傻,了解到事态发展的严重性,在权衡利弊以后会选择隐瞒。除了押注更有希望的一方这种心态以外,上报的流程繁琐,承担的责任也大同样是必有的因素。但反观高层的清算者,他们便没有在得知情报以后不加以重视的理由了。敌方已在锁定目标地剿杀着,总不能让自己的上头也来肃清自己。所以我但愿疯丫头身边很少、最好是没有这样的叛徒,不至于在她不防备的时候伤害她。
第三,从刚刚听得的对话中可以了解到,复兴会想要实施围点打援的战术。但介于我仍不清楚复兴城的内部构造,我也不好揣测他们实施战术的具体方式。唯一知道的是,如今的先遣军虽然表面上处在对城池据点的攻势,但其实人员伤亡很大,正处在敌方有意的安排之下。在他们自以为已经突破了的后方,实则还有潜伏的截击部队,在阻碍援军的同时更是对他们进行着主战区大圈外隐秘的包围。所以能够脱身以后,我该想着要先去突破截军以及那些专权对付我的匿形小队的封锁,下一步就是入城作最后的拼命——留给我踌躇的余地已经没有了,情况紧急的话,我就一路开着管道洗刷过去!
正意气用事又略带有赌气地想着,前方忽然传来一阵猛烈的爆炸声响。
从那些医护官的惊叫声中,我大致听出原来是前往一个平台的空中桥被炸塌了,只留下两根孤零零的铁骨架。
看来我们现在正在一栋楼的顶层,并且被困于此。
“护士长!没路了!”
“有路!爬也得爬过去!不然就是等死!”
护士长斩钉截铁地命令道:“上!”
紧接着,我便感觉我的担架被横在了两根铁骨架上卡着,身上还捆了根与床紧紧绑在一起的绳子。
这帮女人竟要把我拉过去。
我知道她们中多有坚强的,三两下就攀着桥的铁骨架顺到了另一头的平台,然后一鼓作气地拉扯着绳,喊着号子将我往那边拽。我没想到自己竟成了抢手货,倘若在平日里也像现在这般有“女人缘”的话,我一定非常开心。
当然也有娇弱的,在这半空中难免会胆怯,加上后面秉着以“杀光”为原则的正牌清算者援军正如猛鬼一般追来,我知道她们多少会有些双脚发软。别说她们,我这个摔不死的,心其实也高高悬着!
当时是,惊险就到了。
“千!别怕!别看下面!”
护士长在另一头高喊着。
“姐!我不行啦!”
那姑娘带着哭腔,颤抖着说道。
我有些好奇,努力将双眼睁开一条缝,看到她就站在我脚边的铁骨架上。
因为我是被横着摆的,她也是横着踩在架上往前移的,所以她正面朝着我,迫得我为了不吓到她以至使她翻落下去,只好又把眼睛闭上。我只感觉到她的身体飘飘晃晃,摇摇欲坠,震感直传导过来,连着我的担架一起……
傻女人,这时候就应该放低重心呀!站得那么笔直,风都能把你吹下去!快,快矮下身子!
“啊!!”
她一声惊叫,我忙去看——原来是重心不稳要向后坐倒下去了!
几乎是反射性的,我忙伸出脚去勾了她一把——亏在曾经负重登山跳绳锻炼出的好脚力,也亏在她倾斜的角度还不大,我得以让她向前倒来,正好扑在我身上,身下有担架拦着,不至于害我们都摔下去。
这动作几乎是在一瞬间完成的,在对面的人肯定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顶多是护士长为这傻姑娘捏了一把冷汗,而这傻姑娘呢,似乎也没反应过来,只是脸色煞白地死死揪着我的领口,生怕自己会掉下去。
不得了的……这时竟不想那么多了,该死,快点把我拉过去吧,要让她赶紧起身,否则的话,她就要发现了。
好不容易到了对头,身后就有几发子弹嗖嗖地飞旋过来。
“队长!发现那帮小娘们了!”
“格杀勿论!”
那边的猎杀小队大概率是吃了截军的亏,转而来拿随行医护的队伍出气。
是群恬不知耻的禽兽!
“千!快跑!”
是护士长的声音。
她们一抬起我就继续赶路。
虽然后面有断桥拦着,但我知道这对于训练有素的清算者来说简直就是如履平地。
她们必须抓紧时间了。
失感的温度
“接到最新消息了。城里的运输机在C3楼顶等我们。大家再坚持一下!”
我听见护士长在悄声安抚着她手下的女孩儿们。但情况似乎并不乐观。
那些猎杀者已经越过断桥,徘徊在离我们不到二十米的地方,而我们现在则大气不敢喘地躲在一片坍倒的凉棚里——头顶上盖着的是荫翳茂密的一片爬藤,与偌大的“植被屋脊”融为一体。说到这,还真得感谢他们临海城的居民不建高楼,却唯独喜欢栽培植物——喜欢到最好将整个天台都铺满绿色,这才舒心。正因如此,才有了这些麦浪般绵伏的植物为我们提供出一个临时的保护层,叫我们得以藏身,而不至于一眼就被恶人们给发现。
可我作为他们曾经的通缉目标,再晓得不过清算者的恶性。
他们为了达成目的总是不依不饶且会想办法用尽一切手段的。
眼前这帮孬种在截军面前吃了亏,倘若连一个医护组也跟不上抓不到的话,定会恼羞成怒。届时一把火烧撂下,这群可怜的女人可就要倒大霉了。
已经成了惯性般的,我开始考虑她们的处境。
一直藏下去等到杀手们离开定不是个良好的对策,希望她们明白这一点——如今只有一条路可走,趁他们不备快些逃,逃跑的途中被打死几个看来是不可避免,但也总比全死一块儿好。C3楼是么?虽然不明白这里的楼房编号,但我似乎已经隐隐约约听见螺旋桨的声音了,这也就意味着目标离这儿不远,硬着头皮总是可以的。
至于我,缘何要站在她们的立场?
原因有三,首先是面对她们要比面对外头的截军、叛军、匿形小队要安心得多,其次是我已经大致掌握了她们的情况,思考对策要来得更轻松,最后是我想要放手赌一把,直接通过她们来顺利地进入复兴城,把里面的状况搞清楚,好去接应莉莉丝。
假如成功的话,这会给我省去很多麻烦的。万事俱备后,就只欠我的贮藏物能够恢复了。
“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千!你干什么?!快趴下!”
“运输队的任务很紧,他们没法等我们太久,再不抓紧时间的话,我们就都逃不掉了。我去引开他们,你们趁着这时候快逃!”
“胡闹!太危险了!”
“没事的。总比大家都死一块儿好!”
“千!回来!”
我悄悄撇了一眼——那女孩儿早已把雪白的医护服脱了下来,只剩贴身一件深色的内衬。她不顾护士长的阻拦,压低了身形开始朝远离队伍的方向挪去……
“一会儿我给信号,你们看见那帮家伙的注意力转移就赶快撤退!”
她语气坚定地朝我们这儿低声地说道,紧接着就消失在了丛草的掩映之下。
我没想到,这个连走“独木桥”时都吓得双腿发软的姑娘竟会在这时候,在恶魔的威胁下显出毫不犹豫的坚强和勇敢。惭愧,我不应该轻视她,我甚至都有些开始替她担心了。
不一会儿,远处竟传来了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或许那就是信号。
我见那些家伙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并且就在这时,早已有人顶替上了那傻姑娘的位置将我悄悄抬起,开始往前快速移动。
怎么说,似乎还真有点放不下她呢。
我竭尽目力地去看那个方向——草丛窸窸窣窣了两秒,她竟从掩护中站起了身来。
上帝啊,您保佑她吧。
她确实是个值得颂赞的女孩儿,与这里的人尽不相同!
我不忍心地将眼闭上,反正我们早已远离了,再看也是看不到了。
我感觉她们抬着我,逐渐挣脱了那些恶人的绞杀,螺旋桨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了,目的地近在眼前!只是此刻我心中竟开始浮出刚刚丝毫没有觉察到的惶恐和不安。
究竟是为什么,我却说不出。就是毫无征兆的开始这么想着——或许是突然的变故让我彻底醒悟到让自己安心的到底是什么?
……
“护士长!看,运输队!”
“嗯,你们先走。”
“护士长!”
“不必多说了,抓紧时间!我等千。”
“小千她……”
“你们先走!”
“是!”
“护士长,您留下但也请把‘天堂’先交给我们吧,他可是首要目标。”
呵,首要目标是么?
突然出现的,不是个让人舒服的声音呢。
我听到这,又忍不住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去看——护士长的注意力却不在我身上,而是半掩着楼体去观察不远处的运输机,似乎要将我藏着不让人看到一般。
“不,他留下,我等到千以后再送他来。”
“护士长,你在说什么?”
“闭嘴!这是命令!快登机!”
那个护士长的声音突然变得可怕起来,充满了严正的威压,叫人喘不过气。
面对这突然的强硬,底下的回答也只有弱弱的一声“是”了。
这下我可摸不着头脑!
她这是要做什么?
我感觉到她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走了,唯独我们还留在原地。而运输机那边的人也一遍又一遍地叫喊着,让她动作快一点——但解析出来的意思却不是担心她的人生安全,而是担心她不把我安全地送上飞机。
真是冷漠啊。
也不知等了多久,突然从后头传来个声音——
“姐!”
我的心果然猛地撞了一下。
那傻姑娘居然还活着。
“姐!你猜怎的,他们想要活捉我问情报,结果踩上平台的脆玻璃跌到楼里去了!真傻!”
“我就知道你聪明,我不会丢下你的!”
“姐!”
那傻姑娘的亲昵中含情脉脉。
“那我们快上飞机吧。”
“不。”
“什么?”
“看那情况已经超载了,最多只能再上一个人。”
“什么啊?!”
“按照复兴会的意思,首要目标是这个家伙。”
“那……”
“别犯傻了!我才不会因为一个还指不定能不能成为我们自己人的恶棍而去牺牲你们!所以我让她们都先登机了。”
“姐,怎么,怎么这样啊?他们气坏了,很快又会追上来的!”
“好了,千,认真听我说。”
“姐……”
“我要你上飞机!”
“不!我要和姐一块儿!”
“别傻了!听话!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们肯定等不到第二趟的!”
“那他怎么办?”
“他?”
护士长顿了顿,我瞬间感到一阵寒意。紧接着就是拔枪上膛的声音刺进了我的耳膜。
“我才不管他是不是什么‘天堂’呢,我只知道,他永远比不上我的妹妹重要!你是我的全部,我向爸妈发誓过,现在就算违抗复兴会的命令我也要保护你,他们的优先级我可不管!我只知道我有我自己的优先级!况且,运输队本来也有护送我们医疗组的任务,所以你不必感到不自在。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杀掉这个男人了。杀掉他,虽然复兴会失去了收拢大杀器的机会,但他同样也不再是我们的威胁,同样不再会祸害善良的人了。好了不说了,让一让,就是现在!”
好家伙,这下不逃不行了!
再装睡下去,我可就要变成一具骷髅了!
可正当我要腾起去卸她的枪时,千突然扑了上来,把我护在身下,挡住了护士长的枪口。
“千!你干什么?!”
“不行啦!”
“什么不行?!快让开!然后去,上飞机!你这个傻姑娘!你傻愣着在那干什么?!你护着他干什么?!”
“我们是医生,医生是要救人的!”
“傻瓜!杀他是为了救更多的人!”
“或许不是这样……”
“什么不是这样!前一阵子的灭绝惨案就是他造成的!”
“可我发现他的时候……”
……
我听见千的声音居然有些哽咽了。
“他的枪都没有上膛啊!”
……
傻姑娘。
她俯在我身上。我逐渐地,感受到了心跳。
还有,还有……
失感了很久的温度。
很暖。
别怕,我在
“他不用枪是因为他根本不需要!他杀起人来比枪可怕得多!”
“可清算者都是无所不用其极的不是嘛?”
“那又怎样?!他根本不屑于用枪!你让开!”
护士长的语气越重,千就把我护得越紧了。可这不是我想看到的!因为这种情形下我更不能有所反应了——行动严重受阻,倘若突然移动吓到了千不说,等她惊慌地往身后跳开,我的脑门就得挨枪!纵使我一点儿也不讨厌护士长,甚至想对她解释清楚,可是这么短的一瞬根本来不及。该死,为什么我比你们还清楚状况?现在没时间耽误了!
傻姑娘,你该听你姐姐的话快走。我一个不明来历的陌生人你袒护我做什么?没听见飞机那头的叫唤么?这群自私的人,他们不等了,马上就要撇下你们离开了!现在,听话,快去吧,即便头也不回地走,心里也不要感到有什么愧疚。相信我,我有两全的办法。
“千!”
“我留下。”
……
“傻瓜!”
护士长气得咬牙切齿,但无可奈何。最后似乎掉转了枪头,往我们身后跑去。
毕竟,那些恶兽也快要追上来……
“混蛋们!来吧!别想从这里过去!”她用女人柔弱的声音爆发出了视死如归的坚毅。
“只要我还活着,谁也别想伤害我的千!”
紧接着是“砰砰”的几声枪响,然后是另一头运输机离开的声音。
“姐!”
……
傻姑娘,你真不该留下。要知道,在这世上不能杀伐果断就是你最大的罪啊。
我感到触动,正要起身。
可早已有五发子弹贯穿了护士长的身体,在她背后留下一片殷红。
“姐!不要啊!”
已经晚了。
那些混蛋早就失去打探情报的耐心,眼前剩下的只有最直截了当的杀戮。
“臭娘们儿!你屎妈的别喊了!这就送你们团聚!”
听见他们粗野的口音,我的心中顿时腾起一阵极端的厌恶。
时间又好像缓慢了几倍一般,身边只剩下千恐惧、无助、悲痛的哽咽。
“受死!”
“死吧!”
“砰!”
“砰!”
“砰!”
……
一片血雾弥漫。
大概有三四发子弹打了过来。
看到千。
除了过度的惊讶让她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其余的,依旧安然。
真是太好了。
血是我的血,那些子弹全都打在了我的身上。
不,准确地说,是我在暗中挣脱了绳索的束缚,挺身护着千,迎上了那些子弹。
判断正确。
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向医疗队开枪,就说明他们是正牌的援军,没有想要投诚的叛徒、更没有忠心耿耿的傀儡。所以我料定他们为了避免误伤,除去特殊情况是不会在膛内压进毒剂子弹的!我真是拼上命地赌了一把!
虽然现在管道的功能尚未完全恢复,但面对普通子弹,我的身躯还扛得住。
他们明显被吓到了。
不明白一个同僚、一个“战友”缘何会做出这种荒唐的事情来。
而千也被吓到了,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好在她没拿着枪,否则真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会不会走火,以至于伤到自己。
“喂!你在做什么?!”
“队长!会不会是叛徒啊?!”
“别犹豫了。”
“快,快换子弹!”
做梦,我不会给你们这个机会的。
虽然双手还被锁着,身体也还昏沉得很。但我明白设若再有犹豫,欲想守护的东西就会荡然无存。
硬着头皮上!
趁他们还没换上毒剂子弹,用我十多年加四十多恒星周里不断磨练出的功夫将他们通通放倒!
我从担架上翻下来,勾起地上的一根钢筋,使了个旋风踢将其纵向飞蹴出去,精准命中队长的眉心——直见那钢筋从他脑门前穿了过去,瞬间让他失去了意识。很好,暂时瘫痪一个。
趁着他的队员还在慌乱之际,我飞身跳膝加落地后摆腿一下子又卸掉了两个人的武装,并且把他们的枪都踢下了楼。
还有一个离得近的,知道没时间换弹,便怪叫着朝我扑来。
我看他拳无章法,下盘松散,轻描淡写地给他的膝盖窝来了一记扫腿,他便朝一边倾倒下去。
看准时机,我用手铐上的锁链绕住了他的脖子,拧转一百八十度锁死,背过身来顶住他的后背。
眼见得远处还有个家伙已经上好毒剂子弹,于是我连忙猛得一转身将扣住的那个人反过来,正好当了挡箭牌。
“砰砰”两声枪响,子弹全打在了他的身上。
不做停顿,我飞速地朝开枪者逼近。
而中弹的那个可怜虫也开始迅速地腐化消解——待到他消解完只剩一具骷髅的时候,我也刚好逼到了开枪者的跟前。
他满脸惊愕,似乎是看到我背着一具骷髅狰狞地向他冲来已经吓破了胆。
不给他缓神的时间,我一把将那枯骨甩到了他的脸上,在他忙去用手分拨的时候紧跟一记正蹬腿将他连着散开的枯骨一同从天台边缘踹下了楼去。
好了,剩下三个人,只有两个还有战斗能力。
“混蛋!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你等着上军事法庭吧!”
我默默注视了他们两秒。
“是吗?抱歉!”
我猛地上前,直攻他们内围。
在无数个日夜里,腿功已经够称了得了,他们挡不住我的攻势。
所以只能不断地回避。
但我也清楚自己的劣势——麻药才刚刚退去不久,力道还无法完全发挥出来。加之我的双手还被限制着,如果不能快速解决战斗,情况可就危险了。
他们两个很快也觉察到这个,所以即刻便调整了战术——拉开距离,以此来诱导我的无效攻击,消耗我的体力。
终归是“双拳难敌四手”,自他们开始消极防守,我就很难再予以他们重击了。而他们,则可以趁着我上位的空档,从两个方向对我形成夹击。配合得当的话,就是一个上前先骗出我的进攻,另一个紧跟着限制我的行动。
我看得出,当下得快点换招儿。
虽然双手还被紧铐着,但并不是就完全没有活动的空间。
前番只用过腿脚,他们已经误以为我没有拳上的功夫了。
所以看准那个限制我行动的刚叉住我的腿和腰,我就曲臂并拢在他太阳穴的部位上使了个坐肘,只听“咔”的一声,他的头猛地一甩,颈椎错位。
剩下那个连忙后退,却无意间正好给我创造了最佳的攻击距离。
我反射性地潜身,双手撑地,再次使用卡波耶拉踢法,前脚迷惑进攻,后脚紧跟正中头部。
他们两个便都滚到一边去了。
但我知道这么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只有把他们都踢下楼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正当我打算一口气冲上去解决他们的时候,他们却扭向一旁跑了。
我再一看他们跑的方向……
“千!”
我下意识地高喊道,但是千已经被他们抓住了。
“别动!”
其中一个朝我喝道。
“乖乖趴下!否则我们把她推下去!”
说着,他们把千抓到了天台边缘。
我望向那一头,沉思了两秒。
“呵,你们以为我在意她的死活么?”
“难道不是么?”
“当然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是要讨伐你们这帮恶心肮脏的禽兽。”
“喂,你这个家伙究竟在说什么呀?你难道不是我们清算者么?”
“哎,算了,无所谓。我们要个人质也没啥用,杀了吧。”
“对,你们就算这样把她推下去。我一样跟你们死斗到底。”
“哼。”
“行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小姐你就……”
可没等他们说完,我就已经逼到了他们跟前。
“该死!真碍事,下去吧!”
他们忙将千推了下去。
而我,也在同时飞身扑起。
他们以为我还要战斗,于是忙摆出向上迎击的警戒姿态,却不想我其实是跟着千一起跳了下去。
……
因为就在刚才,我通过对面楼玻璃的反射看见了——这个天台下面有一个角度颇大的斜面,斜面下还接着一个平台。从这儿掉下去再被平台接住,顶多只会受一点小伤,与被那两个家伙威胁相比实是微不足道的。
再者,既然很难让那两个家伙离开,不如我们逃走来得更方便。
我听见千在斜面上惊叫着,忙一蹬地跳到平台上瞅准她落下的方位用自己的身体垫着,两秒后正巧接住她,所以她便没受一点伤地平安落地了。
我以为她会长吁一口气。
可我爬起来才看见她仍眼角泛着泪花,全身颤抖。即便如此还是惊恐地凝望着我,怕得说不出话来。
我只好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并且后退了两步。
“你…你你你别……别过来!”
她沙哑地哀求道。
我叹了口气,摊出双手,举过头顶。
从这里看,平台连接的是这个楼层的单元隔间,我现在清楚了,这儿其实就是个被拆了护栏的阳台。
所以身后还有路,我就慢慢地退到了黑暗的房间里。
看着她蜷缩在原地,仍僵直地警惕着我,我只好缓缓坐下——从那黑暗中,对着阳光下的她,竭尽全力地用最轻柔的语气叹了一声。
……
“别害怕。”
何以心声明
我现在足够无措了。
因为她只是远远地望着我,对于我尽了全力的安抚没有任何回应。
我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虽然早已决定再也不对什么事情感到愧疚,但毕竟我还是对她姐姐的死负有一定责任。假如不是我装作还未苏醒,她们定能更快地作出选择。
杀了我也好,走一个也好。
总之情况应当会有不同的。
怎么说,她现在一定在恨我吧?
想像一下失去至亲的感觉,那种无助、那种撕心裂肺……她今后再无相依的温存。或许她已经历过这凄楚的痛,而如今却又再经历了一遍。
我自以为我是很缺乏共情能力的,因我到现在都只能去模拟她心理可能出现的情感,并用这种苍白的语言自述而出,唯我自己听见。说什么感同身受,呵,我没法堂而皇之地欺骗自己,再去捏造很有人性的一面。所以我的无措不仅包括了接下来该做什么的迷茫,也包括了接下来该表现出何种情绪的迷茫。
坦白说,我想要丢下她的。
该还的人情,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算是还清了吧?
拜托,我们认识甚至都还不足半天,我难道该像个知心老友般对她嘘寒问暖,陪她度过困难么?不该。按理说我该是她的敌人的。况且我确定自己的目标,与她的阵营是针锋相对的,也是一定要去完成的。把她留在这儿,接下来会如何与我一点干系也没有。不论是被自己人接走还是被清算者杀掉,只要我看不见,不就好了嘛?
但是她孤零零地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像是失去了生命一般,总让我回想起在这个星球上经历过无数日夜的孑然。呵,是啊,要怪,就怪奥伽墨吧!这个混账星球,要它好是不可能的,它只会竭尽所能地折磨人!把人往痛苦的血水中送!它总要欺负好人,让恶人得逞!她总要毁灭善良,去成就堕落……这样糜烂的星球,让它死亡罢!
这么一看,我和她倒又成了同一战线了——我们都是在这个星球里承受创伤,苦苦挣扎的人。现在还要丢下她,是我能够毫不犹豫地做出来的么?
对,我们是要一同对抗这个星球的。我们要对抗的,正是这个星球的抛弃、腐败、无情……可我又该如何与她接触?
此刻我的脑海里只有新初饲养金鱼的画面——那些极易受惊的小生命,一旦感受到人的靠近就会歇斯底里地在不大的鱼缸中乱窜,纵使这个人是来给它们投食的。唯有投食者将鱼食留下,自己离开,它们才会定下心来进食,否则无论如何都是视若无睹,满心只有恐惧。
我猜这姑娘现在也和金鱼一样吧?
那我是不是该像对待金鱼一样多给她一些空间,直至让她慢慢熟悉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并非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
想法是好的,可现在的情形真的允许我慢慢和她“培养感情”么?
那些混蛋指不定还会不会咬着我们不放,也指不定他们会不会录下了我的面孔;外头还有什么样的坎,又还有什么样预料不到的事情,我一样也说不清。我的双手还被铐着。
所有的这些都一下子涌上心头,逼得我又开始考虑带上这姑娘的种种坏处。
……
既然这么伤心,或许刚刚陪她姐姐一起离开这该死的世界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
不,不对!
该死的混蛋!我在想什么。
我确不是个温柔的人。要我装出温柔的关怀,只会让我显得笨拙与极尽的不自然。我又是个不够沉稳的人,总会在急时变得情绪化!
我默默想了想,见她还没有反应,无奈做了个决定。
“喂!给我过来。”
她浑身一颤,被吓了一跳。
“没听见么?过来!”
我努力学着那些混蛋的嘴脸,朝她喝道。
抱歉,这实是于这种危急情形下无奈又不知是否管用的做法。
我只记得儿时,在伤心痛苦的时候无意间发明了一种“情绪替代”的应对方式——因为怕黑,就特意跑下黑暗的地下室,让恐惧的情绪替代悲伤的情绪。等到浑身冷汗地从地下室里跑出来后,待恐惧消失,便也忘记了悲伤。我只希望对她也能多少有些用处。
抱歉。
“没听见么?过来!”
可她只是在原地发抖。
“你这是在逼我吗?”
我猛地起身冲出黑暗,逼到了她跟前——只见她已经失声,甚至都忘了惊叫。
“起来!”
我将她从地上粗暴地拽了起来,可碰到她身体的一瞬间,感受到她的颤抖,我却又踌躇、却又在怀疑自己究竟该不该继续下去。
我很难过,心情也糟糕得很。
“钥匙?”
“……”
“有没有?!”
“……”
“拿出来!否则我掐断你脖子!”
天哪,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我为什么会说出这些?
只见她抬头望了望我,眼里还闪着泪,可怜得令人心碎。
可愚蠢的我除了继续这个方案,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了。
……
她紧紧咬住嘴唇,深深吸了口气,从挎包里拿出了钥匙。
“咔”的一声。
锁开了。
我长舒一口气——这样我就更有能力去防卫,去守护,去追寻。
可她到底是不是在害怕?
她忘记悲伤了吗?
我真是个混蛋。
她现在既悲伤又恐惧!
我这个自私鬼,只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别人!
她怕极了,她悲伤极了。
可我还是心急如焚,也不知留在这里还会发生些什么。
“过来!”
“走!”
“带我去复兴城!”
一连串恶狠狠的命令冲向了她,让我看上去更像传说中那个十恶不赦的魔鬼。
柔弱的她,抵抗不了我的拖拽,只能默默承受“野蛮”的推搡。
我挟着她探清路况后便下了楼。
我们是从楼间的小路走的。
但到底要去哪,我却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说是让她带路,可我的心思却全不在把逼迫弄假成真。
我只是太无措了。
只能以此来掩盖自己的茫然。
真是混蛋……混蛋。
不过转念一想,这或许不失是一件好事。我得让她明白,同情是不值得的。我得让她明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今后,她能吸取教训,就不会再慈悲地救助敌人,也免去了可能因无私的救助而令自己受伤!
你要变得冷峻,姑娘。在这个世界,你要杀伐果断。
把我当成一个恶人吧。
多警惕我这个恶人吧!
行着行着,我还沉浸在不安的情绪中,可头顶一阵崩塌的碎声却一下子将我拉回了现实。
抬头一看,头顶被炸过的楼体已近崩塌,一道骇人的裂缝正在我眼前飞速地增长!
落石!
再一看前面的千,正在那快要落下碎砖与钢筋的檐脚下。
反射性地。
我喊着“危险!”然后绷紧全身的神经,冲了上去将她护在身下。
……
一阵轰然。
那些沉重的、尖锐的、致命的落物——全都砸在了我身上。
见本,知情
一片尘土腾起,呛得我直咳嗽。
脸上是湿的。
不用手去摸下来一把也知道都是血。话说回来,还确实蛮痛,好在砸的是我,所以也不大要紧了。
只是不晓得有没有伤及神经,毕竟头脑本就足够昏沉,再来这么一下没有倒下去都是万幸,唯独就怕等待恢复的时间又要耽误赶路。
我咬咬牙把压在背上的石头推到一旁,正要起身,却突然感觉迎面贴上了一块手帕,在我脸颊轻柔地擦过。
此刻千正低着头,侧在我的肩膀。
我看她的目光仍在闪躲,但手上却继续帮我擦拭着泊泊冒出的血,那样轻的力度,简直就好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了箭伤的小鹿。只是这点小伤,她也怕会弄疼我。
这下我可绷不住了。
怎么?还要继续刚才那套令人厌恶的方案么?当然不!我狠不下心来。
默默地注视着她,良久,我轻松地叹了口气:“就是学不乖么?如果有枪的话,最好还是把我杀掉吧。”
她一惊,往身后挪了挪,抬起头来看我。
“你……”
她见我的态度——竟和刚才截然相反了,而且我确定当时是很和善地看着她,没来由冒出了这么一句玩笑话。
希望同行的气氛可以转和一些吧?
“抱歉。起来吧,还要继续赶路呢。”我说着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动作也不再那么粗暴。
因为这才是真的我。
我也总算感到安然自在。
没必要把自己装成那样的,难道不是吗?我已经探清了这个善良的灵魂,她是不该受到逼迫的;而她也从我的行动里看见了我的本心,不论我前几刻将面具戴得多厚。正是这样,我们才更应该坦诚。
我看见她那凄楚动人的容貌,眼角还闪着眼泪,怜惜的心情再也隐藏不了。
“还可以走路吗?要不要紧?”
我关切地问道。
而她紧锁的眉头终于舒缓了,没有回答,但是微微摇了摇头。
“脚伤到了是吗?”
她坚决不承认,可我明明瞥见她脚踝处的淤青。
“来,我背你吧。”
我矮下了身子,示意她上来。
可她只是站在原地踌躇,双手环抱住自己。
也是啊,这样的转变太突然了。她一定还在怀疑与不解之中吧,就好像只面对生人的小猫。此刻我应该多给她一些时间来适应才对。
于是我也不做作,马上直起身来。
“好吧,这样的话,你就跟在我身后吧。跟紧,我们还在战场上,别放松紧惕。当然,如果你觉得累的话,也可以靠在我身边。”
……
“嗯,谢谢你。”
……
她竟然回答我了!
我睁大了眼睛望她,喜出望外。
“你,不怕我了吗?”
“我的直觉告诉我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对不对?”
她抿着嘴,企盼般地等待。
我微微笑了笑:“对也不对。我可能是你见到过最复杂的坏人。”
“你不坏呢。”
她幽幽地说了一句。
“别这么早下定论。别这么善良。无论何时,都别让自己受伤,明白吗?”
我缓缓走到她身边。
“只有让自己不受伤,你才有机会去帮助更多受伤的人。”
“比如你么?”
“可我已经让你受伤了。”
“我知道。”
“那你还帮我?”
“我是个行医之人。”
多纯粹的理由!医者仁心。
我低下头叹了口气。
“所以啊,我不能让好人寒了心。”
这不仅是我对她说的,更是淤积了无数个日夜想要呐喊却又每每吞进腹中的感慨。
“千,该说谢谢的人应该是我。”
她把头撇向一旁,也微微叹了口气。
“走吧。”
“去哪儿?”
“复兴城。”
“为什么要去那儿?”
“我有必须去的理由。”
“我们的人都在那儿等着抓你。”
“我知道,可我必须去。”
“你果然和他们都不一样呢。”
她真是说的每一句话都悦耳动听。
……
我不知这究竟是因为她本就空灵的嗓音,还是因为她充满温度的关怀,但总之能和她交谈让我感到安适与恬淡,像是对坐长亭,沏一盏茶,轻声地诉说与聆听,伴着闲云野鹤的那种旷与静。
我有片刻游离了。
待我回过神来,才赶紧补充道:“带我去吧,或者,不说带我,你可否允许我送你回去?”
“你愿意吗?”
“没问题。从现在起,我们就是一队的了。哈哈,是吧?”
她终于也露出了笑容。
“对了,还没正式自我介绍过。你好,我叫枭,很高兴认识你。”
“幸会。”
速通计划
随后,我和千决定先走一步算一步。
依照她的说法,如今为了实施战术,可供医疗队出入的门很有可能已经封死。而她不巧又与城内失去了联系——倘若接收不到任何有关秘行闸道开启的情报,那她很有可能就只能被困在战场上了。
不过我心想其实除此之外还有一条路。
那就是专门开放给先遣军的“陷阱之门”。然而要从那儿进去甚至比呆在外面还凶险得多。料定千是坚决不会往那个方向赶的,但在我看来,只要管道中枢一恢复,依靠着光与缝合线,走去哪里都可一路畅通。倘若一个人的话,我定会毫不犹豫地去那儿。原因简单——能碰见疯丫头,我就该提醒她适时收手,仗已经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而倘若碰不到,我也正好去给他们扫清一道可能遇上的致命威胁。
所以最终还是得看千的选择了。
毕竟疯丫头是知道点内幕,心思也缜密的女强人,论生存能力,她要甩我几条街的;可身旁这傻姑娘却想不了那么多,她甚至会出于好心去拯救敌人!我能抛下她,叫她自己在黑暗而又危机四伏的丛林中潜行么?
困扰!
我看她仔细查阅着组织配给的地图,那纤细的身影,此刻正在承受多大的压力啊?
从刚刚与她的交谈中,我庆幸她终于不再恐惧到神经衰竭,但说到悲伤,却绝不可能那么快就脱离出来的。她还红着眼呢,声调也都还一直哽咽着。
衣着单薄,天气又阴冷起来。
我不自觉地竟想让她多靠近一点,至少我可以帮她挡挡风。
后来她强装镇定地分析了每一个能够想到的方案,又推测了各大主干道上的兵力分部,得出几个我非常认可的结论——前方的封锁线是密不透风的,但并不是全无变化的。双方总有停火调整战术的时间,也总会有改变据点或交替轮岗的情况。
我很欣赏她的这一点——即便在悲痛中也能不失阵脚,并且作出出色的判断。到底该说她娇弱还是坚强?其实是二者并存的吧。
我就这么一瞬起了奇妙的感觉——
希望这样好的她,能够找到归宿,也希望她能得到世界晚来的温柔以待。
不过这是很短暂的一瞬。
我心想不对,立马就放空头脑。
实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不要再自己给自己添加琐事了!
纷杂而又磨人的那些,总是如潮水般一浪接一浪地涌来,我实在调遣不出任何多余的心神去理清每一件。多数时候,我都想着该疯狂一把,一口气把所有的一切都泯灭干净。不论处理效果,只论干净,这样无需操烦,是多畅快的一件事?容不下丝毫的“不完美”,实在太累了,干脆不要去想,只凭巡航般的意识去解决。
所以很快我就镇静下来。
只在头脑里重复,我身旁有个欲想保护,志同道合的朋友。我对她,只记住要做她的盾。
……
见我如此认真地听完了她的分析,千似乎显得有些惊讶。
“你觉得怎么样呢?”
她弱弱地问道。
“我觉得你说得很对啊。”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这下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我。
“怎么了?”
“这是我第一次分析战局呀。”
她竟脸红了,娇羞地用手捂住了面颊,然后通过指缝的间隙呜呜喃喃地说道:“在城里,她们都说我一碰到打仗就会变成白痴的,我也不知道这样分析地到底对不对啦。”
“嗯……说实话,对不对我也不确定,可是我觉得这是很有道理的,所以我们就这么办咯。”
“啊?”
她歪了歪脑袋。
“等等!你不是个战士吗?分析战况什么的……”
“我哪是什么战士啊……”
我惆怅又无奈地叹了一句:“几天前我还只是个懂点搏击的平民呢。”
当然,这句话说得很小声。我不希望带有任何着重的语气以至使她生出更多不必要的疑虑。
“不管怎样,我们现在都有点目标了不是嘛。”
“嗯,对的。”
“所以,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们的突破口。要么等到短暂的休战,要么就趁他们更换据点的空档,总之一句话,得快点通过。”
“嗯。”
我点点头,轻轻拍了她的肩膀,示意她行动。
她也不耽误,立马就迈开步子往前去。
可是就在看着她背影的那一眼,突然,我却没来由地发现——
如果我们要通过复兴会的防线,那千何故不直接靠着他们自己人的军队返回城里,却要和我一个“敌人”一路呢?
她何必要像我一样去“突破”呢?
她何必不把我带向就近的火力关卡呢?
我确定那样的话,她可以很好“脱身”,也能更安全地回到城中。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似乎真的独成了一个阵营。
望着天空,灰蒙蒙的。
分不清到底是天色将晚,还是骤雨将至。
那云,永远都是如此的厚重。
算了,不想。
只要一股脑地快点通过,就完全不用考虑那么多了,不是嘛?
九面枪林,一面出路
潜伏与耐心。
我和千找到一座被遗弃的瞭望台,并暂且躲在里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在这段时间里,她负责寻找战火稀疏的方位,我负责戒备随时可能出现的威胁。
我们近乎可以称得上是被“困”在这儿了,因为四处都是激烈的炮火声,虽然也可隐遁在楼房之间,但我们却都不认为急着出去是个明智的选择。
前几刻她告诉我从这里西行将会碰上一片较为开阔的区域,我还以为是要到达主战区了,但其实那并不是前往复兴城的路。可能的确有大的战斗,情况也明了,但我们没必要掺和。
然而狭长地带的交锋又阴险得多。
无论何时都无法作出预判的——指不定在拐角就会遇上一支小队,也指不定在暗处有多少把冷枪。
能在这“堡垒”里呆着,就好像是怕鬼的孩童把头蒙在被子里一般。
可是距离“天亮”却遥遥无期。
正相反,大片的阴云已然遮蔽天光,并且估摸着夜幕也要降临了。
“枭,你快看那儿!”
千扯了扯我的衣袖,示意我去看。
我忙接上架在隔窗口的望远镜,向着固定的那个方向远眺——
一队复兴会截军正从一幢建筑物中向外撤离。
看他们的样子,匆忙得很,大概是接到了什么调遣的命令。
碰巧的是,本在与他们对决中的清算者队伍,似乎也在半打半逃地转移。
这不就空出一条大路了嘛?
我猜是这样。
紧接着,不一会儿就从上空划过了轰炸机的轰鸣。
尖锐喧嚣着——一排炸弹扔下,地毯式地将那片区域重重毁了一通。
看见那被削去了几米深的路面,千叹了口气。
“怎么了?”
“我本来以为可以从那里过的。”
“还是可以啊,为什么不行?”
“你得知道,临海城整体的修建都是赶工完成的,很多高压电缆都埋藏得浅,又多又杂,安全措施也没有完善。本来地面是保护层,可现在却被炸开了这么大一片。更重要的是,这里的暗坑多得惊人!据说是老人们做了些实验,搞得整片土地都千疮百孔。那些暗坑很深,不知道会通向哪里。很多都是表面上看不出来,但等踩上去就晚了。毕竟我怕地底下会有什么……所以……”
“怪兽?”
“哎,不开玩笑!”
她责备地锤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很高兴她对我又多了些信任。
“我不开玩笑。但要我说,我觉得那条路可能是唯一的选择了。”
“我们不再等等嘛?”
“抱歉啊,你看,别的区域完全没有停火的迹象。况且那些清算者的队伍已经调转行军方向了。”
她面露难色,却又似乎有点害怕反驳我。
对此我只好安慰道:“相信我,我会把你安全地送回城里的。”
她飞快地看了我一眼,立刻又把目光移向别处,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这样吧。我们先到那儿去,那里有掩体,紧急的时候也好藏身。到了以后,你待在屋子里,我就去那路面上探个底,没事的话就回来接你?我命硬,你放心,怎么也会回来的。”
“那…那你,小心一点啊!”
“这么说是同意了?”
“也只能这样了吧。”
她微微点了点头。
于是,我便和她一起往那个方向出发了。
幸运的是,瞭望台离那儿不远。
我们甚至在台下还找到了一辆虽然残破但仍可使用的吉普车。
希望快点赶到,不要浪费了这大好的机会。
也希望待会儿一切顺利。
荆棘之行
我们很快就到达了那里。
在近处一看,路况着实可怕——所有可踏足行走的地方,沿着笔直的长街一道下去几里路,星星点点的火光还未散去。原本铺着沥青的,现在也只剩下松松垮垮的黄土。弹坑的痕迹还特别明显,从地面撕裂得七零八碎的程度来看,这样的袭击是很可怕的。假如那些截军没有撤离的话,估计现在的路上都是残缺不全、烧得比炭还黑的尸体。
可为什么清算者也匆忙撤离了?
好不容易等来了空袭援助,他们按理说应该乘胜追击才是。
这两方离奇的默契告诉我估计是战况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化。
“枭……”
“啊,啊噢!不好意思。”
“你在想心事呀?”
“对。我在想他们同时撤离,可能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的确是这样。但是,有个问题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你说吧,没事的。”
“你从一开始就没和自己的队伍一起行动么?”
我点了点头。
“这样啊…难怪……”
“怎么了?”
“啊,我是说我和你一样,到现在都还没收到通讯。”
“我的通讯仪摔坏了。”
“我的落在医院里了。”
“那看来我们可都是冒失鬼啊。”
“是吧。”
我们望了望前面那条千疮百孔的路,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
千说得没错,电缆全都暴露出来了,看是看不见,但走上去跨出一步估计就会感受到什么是烧灼心肺的麻痹。另外,土层也的确像是藏着暗流。不一会儿就悄无声息地塌下去一片,再过不久又悄悄地涌起,装作没事发生一般。
这“陷阱”有个性。
明面上有宣誓,暗地里还有阴招。
我知道要千立刻跟着是不现实的了,可我也不太确定这原始种人的躯体受不受得了万伏高压的摧残,毕竟从前没有试过。
“枭,要不…我们还是换一条路吧?”
千似乎读出了我脸上的忧虑,关切地问道。
可事已至此,总不能再掉头缩回瞭望台里去吧?
“不。没有选择了。你听旁边的枪声,没完没了的,我们回去怕是更危险。别担心,我先去探路。”
“别太勉强啦!”
……
我本来想说不勉强的方法就是使用贮藏物一路清洗过去,谁也挡不住。可是这话未免太过分了些,还有无端埋怨她给我多打了一剂麻药的成分,所以我终没说出口。况且,等到贮藏物恢复可能明天都不止,现在说这些真是无能。于是只能硬着头皮接受现实了。
“千,我记得在顶楼的时候你们给我挂了一些绳索,是吧?”
“嗯,那是紧急安全绳。”
“大概有多长?”
“五十来奥缔吧。”
我望了望那条路的一旁,估摸了一下三十奥缔处有一座被炸得半毁的房屋——那或许可以当做一个落脚点。
“那你的百宝袋里还有么?”
我说着瞅了瞅她的挎包。
“嗯,还有呢。”
“靠谱,好极了!”
“哈哈,我像小叮当吧?”
“可不是,来,我把它缠在身上。等会儿你在绳子一头系个重物,我过去探路假如有什么意外,还得求你把我拉回来。”
“嗯,没问题。你多小心点啊。”
然后千便去找了个就近的建筑隐蔽好,将绳子的一头系在了室内。
待她从破碎的窗户里探出头来向我比了个“OK”的手势,我便深吸一口气出发了。
等等,哪里不对劲?!
我连忙回头望了望千,发现她早已躲到墙后了。不怪她,毕竟身边随时可能出现敌人,谨慎一点是好的。
再一回头,刚刚的疑虑却一下子抛之脑后了,心想还是专注着“排雷”要紧。
我开始向前迈开步子。
头两步,脚都有些微颤。但后面开始,就闭上眼睛,“一了百了”般地向前跑去了。
倒不是怕暗坑,主要怕的是电缆。
该两脚并拢地跳去,避免跨步电压触电,此刻也在脑中忘得一干二净。
真的像是被吓傻了一般。
相信我,被电的感觉可糟糕透了。并且所有由电带来的威慑,都是伴随着儿时一路带到现在的。
坦白说,我甚至害怕电蚊拍。
纵使现在住的是原始种人的躯体,我的精神在电所带来的恐惧面前一样还是个儿童。
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
我只记得自己好像被千吃力地拖回去了两遍。
直到清醒了头脑,我才冷静下来去想正确的“做法”。
然后凭借印象做些标记,确定了一条应该可行的路。
我感觉体内的五脏六腑好像糊在一块儿了。
趁着千不注意猛地吐出了一堆不可名状之物——指不定把胃都给吐出来。
设若我现在掀开上衣,应该满身都是骇人的黑色电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