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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伽墨的清算者全文阅读

作者:林渐灰     奥伽墨的清算者txt下载     奥伽墨的清算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止步暂停

    “你不要紧吧?”

    千看了看浑身冒烟的我,同情地问道。

    “要紧!”

    我龇牙咧嘴,奋力地吐出了这句话后便浑身一软瘫在了地上。

    讲真,我有点后悔走这条路了。假如必须重来,我宁愿被一枪打死也不敢再受这折磨。

    原始种人的命硬归硬,该疼得哇哇大叫时也该疼得哇哇大叫。只不过这种刺激还不是光靠叫喊就能发泄完的,狠就狠在它是持续不断的伤害。

    我甚至都不能张嘴。

    因为一张嘴就成了烧煤的火车,黑烟直往外冒。

    “你忍耐一下,我帮你看看情况。”

    “行了行了,不必了!我这情况要是搁在普通人身上早已经死了一万回了!你稍等我一会儿,我缓缓……”

    我有气无力地说道。

    这“罪”的刑罚足够残忍,但总归也有值得庆幸的事——我没有倒霉地又撞见坍塌的深坑,终还是到了,另外,在这里找到了个非常合适的落脚点,千也安全地跟了过来。所以没必要再念着选其他路的好处,这就是最正确的选择。

    “枭,这里好像是我们的一个临时据点啊。”

    我抬了抬头,强打精神从地上爬了起来。

    环顾四周,可以看见墙体在猛烈的炮火摧残中已经四分五裂了,但惊人的是这幢建筑的整体构架还在!一共两层,通往二层的楼梯只是压上了几块碎石、蒙上了一片尘土,必要上行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我估摸着上面一层已经被毁得干净了,顶多只能充当个厚了点的顶棚。

    此时的天已经完全暗下来,闪烁着的,只有外头的一片火光,伴随此起彼伏的炮声、枪声、嘶吼声、惨叫声在寒风中跳着诡谲的舞蹈——茫茫渺渺、似真似幻,交织在一起把战场上的破碎、血腥、混乱都给绘了出来。

    不时寒风伴奏得更加勤畅,吹着吹着,把雨点又吹落下来。

    “漂亮!”

    我咬牙,猛得用拳锤了下地面,“哗”的一声,把碎瓦和墙灰砸了个稀烂——像水花一样溅起来把千吓了一跳。

    “好死不死,现在下雨!”

    我仰头咒骂着天气,那冰冷的雨点就刺进我的眼里,灌进我的嘴里,不会说话也像是在嘲笑!

    不一会儿,落得还更大了。

    如泼像倒,劈头盖脸地从云端倾泻下来,瞬间将地上的一切都淋得像浆糊一样粘融在一起。

    外面的火苗熄灭了,的确,可是地上的暗坑也变得更加难以分辨了!

    “枭……”

    千小心翼翼地走上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天色也晚了,要不,我们就明天再走吧?”

    “不行!我赶时间!”

    一句话急躁、暴躁地脱口而出,直至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才发现千已经后退两步,在远远地、害怕地望着我。

    本来心头像燃了火一样,可见到她的脸上又挂起在顶楼时那种畏惧的神情,我瞬间就感觉那火被泼了盆冷水。

    我可真是个自私的人呐。

    从不容辩驳地决定这条路起,我就没有在考虑她的意愿,一切全凭自己的想法。到现在,还仍在强硬地左右她的选择……她不拒绝,应该是害怕我突然就变成一只野兽对吧?一定是这样。因为客观地,站在她的视角来看,我表现出的举止就是这么癫狂!如今她还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在用关心我的语气同我商量,这时再报以一意孤行,实在是个足够令人厌恶的作风。

    我用手使劲揉了揉眉骨,长长地叹了口气。

    “抱歉。”

    “没,没事的。我刚才是想,外面的暗坑现在变得模糊了,天色暗下来我怕路更不好走。”

    “千,你说得对。我刚刚心急了,对不起。”

    我朝她诚恳地点了点头。

    现在再看外面,的确已经黑得可怕。除了远处电光火石般的一闪,就再无其他正常的光亮。

    路灯已全被毁坏不说,打着氙灯的又都是危险的队伍——外头已然成了我们不能涉足的领域。

    我回过身望了望千。

    “休息一下吧。”

    她微微点了点头。

    这傻姑娘也像我一样,浑身湿透了。

    雨水打乱了她的发丝,从她清秀的脸庞滴滴滑落,淌进她的领口,淌进她的衣袖……可她为什么还不去避雨,却要同我一起站在缺口的屋檐下?

    “怎么啦?不去躲躲吗?”

    “……”

    “呐,你身后,楼梯下面!将就着在那坐坐吧,如果困了就睡一觉。”

    “可是……”

    “嗯?”

    “只够一个人呀。”

    我浑身一颤,鼻头猛的发酸。

    真是的,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说这样的傻话!

    “哈哈哈,你在想什么呢?跟女孩子抢着避雨,可不是绅士行为噢。”

    我半开玩笑,打趣地说道。

    只见她似乎有些脸红了。

    不知是不是被冷风冻的。

被感性支配的一瞬

    雨越下越大了。

    千蜷缩在坍塌的楼梯底下,默默地看着我。

    “要不我们换一阵子吧?”

    她欲想从那躲雨的地方出来,把我让进去,可是刚站起来就打了个喷嚏。

    “你感冒了,呆着吧。”

    “可你这样站在雨里一点儿也不冷吗?”

    “我不会感冒,没事。”

    她犹豫了一会儿,听我的语气坚决,又见我面朝着外背对着她,一动不动的,于是只好坐了回去。

    外面的枪声小了,可能是双方都到了“鸣金休兵”的时刻,也好像是在等这骤降的暴雨过去。看样子,老天是有意想让地上的我们歇一歇了。亦或者,看不惯,想要丢几个雷霆下来炸死一些该死的。

    这想法才刚刚从心里浮起,天上果然就撕开一道煞白的口子,紧接着传来一声爆裂的响雷——劈碎山岗,崩岩荡川,震耳欲聋。

    我忍着耳边被巨响撼出的蜂鸣,带着难平的心悸,抬头透过那破碎的房檐去看——九重的云层在螺旋中翻涌,忽闪的雷光映照苍穹,幻想那原野,那山谷,那大地上立着齐天大圣,傲视层层排排如山倒般压来的天兵天将……

    我不是。

    我没有那么洒脱。

    我也没有那么勇敢。

    我更多的时候都在逆来顺受。

    可我何曾不想当一回齐天大圣,一棒子敲碎那高高在上的凌霄宝殿!

    我倒羡慕起初生于此时无依无靠的日子了,那时候没有记挂,没有羁绊。再无任何可以失去,又怎会害怕失去啊?到如今,我混乱得很,好在目标明确。

    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千。

    等等啊,明确吗?

    我无力地揽了一下头发,发现顺过指缝留下的都是凝固了的血沫子。

    我也已经快到极限了。

    不论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可在这分秒必争的时间里,我现在究竟在做什么?

    只能在这里干等,等那无休无止的雨停。

    当初不就是忍受不了绵绵无绝期如同听候死刑宣判一般的等待嘛?当初正是为了能做出一些挽救才义无反顾地来到这里不是嘛?

    然而当下我又只能止步于此。

    虽然心里明白离我深爱的那个坏家伙已经很近了,可是这种将至未至的距离却让我加倍焦灼。

    凛风与深寒俱下。

    我甚至说不准我还来不来得及赶到。就算赶到了,也说不准还来不来的及扭转乾坤。

    我承认经常会杞人忧天,也承认每每总喜欢去做最坏的打算。

    可现在害怕的,都是大概率会发生的事,现在做的最坏打算,在那最坏结果面前却一点用处也没有。

    我恐惧至极。

    很可能是因为在无所作为、无所可为中认定浪费了大把宝贵的时间,想要去追,可又捱不住深深的无力感。

    突然,有一阵细微的电噪音闯进了我的耳朵。

    我仔细分辨,发现那声音就在房里。

    “你听见了吗?”我回头问千。

    “嗯,听见了。”

    于是我们默契地开始在碎石堆中寻找起来。

    “你乖乖在那儿呆着,别出来淋雨!”

    “我又不是小姑娘!哪有那么脆弱啊!”

    千似乎有些埋怨我的过分关照了。

    所以我便不好再说什么,同意她来帮我一起寻找。

    过了一会儿,我和她分隔开去搜寻另一头了,可没走两步,她就发出了一声尖叫。

    我赶忙飞奔回去,发现她是被地上的一只残臂给吓到了。

    “是没来得及撤退的士兵么?”

    我上前去使劲将那斜压着的水泥板掀开,底下果然躺着具已经被炸得不成人样的遗骸。血淋淋的骨头从破烂的制服中刺出来,看样子怪吓人,但出奇的是他的通讯仪竟然完好无损。

    我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我们可以开始收听线报了。

    我一把将它捡起,但是摆弄着不会用,毕竟款式从未见过,大概是复兴会自研自产的。

    “需要帮忙吗?”

    千在我身后。

    “当然,多谢!”

    千从我手中接过通讯仪,一番操作以后,从里头传来了一个厚重的声音,说的什么我听不懂,估计是费伦多的方言。

    我迫不及待地询问千里头到底说了什么,可千只是朝我摆摆手,示意我暂时先保持安静。

    “这是复兴会的秘语,是作战部署时使用的。”

    “你听得懂吗?”

    “可以。因为我们是随行军医,所以多少学过一些。但是我不太聪明,得先找到语境,这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我晓得,奥伽墨上的语言体系非常奇怪,至于这是他们自己发明出来的新语,到底怎么解析我就更想不明朗了。

    在这漫长的等待中,我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点一滴地凝固,乞盼着一会儿听到的不过是些再普通不过的传令,不至于让我紧张到血管破裂。但是预感这种东西,总像卡在咽喉的鱼刺,说它不在,却仍隐隐作痛……这时间里,我像是回到了高考前,回到了出成绩的那一天。四肢僵劲,坐立不安,却又无可奈何。

    过了很久,抑或是我主观地认为过了很久,直到外面的倾盆大雨都只剩淅淅沥沥的声响,千才缓缓地摘下了耳麦。

    我见她的神情轻松,但我极度不安地揣测她的轻松就该是我的紧张。

    “说了什么?”

    “呃……”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晰一些。

    “趁大雨收兵,傀儡已成功混入敌方指挥营、很快便被敌方歼灭、达成我们的目的、敌方迫于内乱急于攻城、已进入陷阱之门……”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大概就是这些了。”

    我记得她当时说的是一句逻辑充分的话,可到了我耳里却只剩一些残缺的短句了。虽说残缺,可一样不差地让我自顾自地摇头半晌,失了心一般。

    “枭……”

    千远远地望着我,弱弱地喊了声。

    “千,我们离城还有多远?”

    “稍等,让我看一下这里的定位。”说着,她操作起了通讯仪。

    “嗯,离城不远了。但是秘行匝道还不知道在哪里开放呢。”

    我连忙又在那士兵身上翻了翻,果然找到了一张地图,寻罢立刻就递到了她眼前。

    “嗯,看地图,瞧,我们现在在这个位置。如果沿着这条路往前,不一会倒是能到达中距广场,可那里正是我们说的陷阱之门。”

    “这样啊…这条路一直往前是吗?”

    “是的。这是最短的捷径……不对!你要干嘛呀?”

    “我走了。”说着我俯身搜去那个士兵身上的枪支、弹药、照明设备以及其他所有可供使用的东西,感受了一下正在缓慢恢复的贮藏物。

    “什么?!”

    我站起身来,直往外去。

    “你要去哪里呀?!”

    “进城。”

    “等等,外面危险啊!”

    “你别跟来!”

    她愣住了。

    我稍停住脚跟,侧身回向她说道:“清算者们估计也已经收到调遣的命令,现在的这一带应该都是你们的人了。你在这里藏好,看看通讯仪还能不能联络,等到他们来了你就跟他们走,总比和我待在一起要安全。”

    说完,我也不等她回答,一头猛扎进黑暗里,疾步飞奔而出。

    “你这个骗子!”

    我听见她在身后生气地喊道。

    可我没有理会,看了看空旷的路面,正巧离电缆有一段距离。于是一刻也不耽搁地向前……

    直到天际又下了一阵余雷。

    轰!

    伴随着这一声,我突然感觉脚底踩空了。

纵使入深潭

    “抓紧!”

    “不行了,快松手吧!”

    千在外头,我在里头。

    自我踩到暗坑以后,急忙一手抄进旁边的泥土里坚持了一阵。这几秒钟功夫,千立刻就赶了过来将我死死抓住。

    可是她的力气不够,拼了命地抓紧我的手臂仍旧无法止住我的下滑。而我陷在只容一人宽的坑里,无处借力,无从发力,也根本没法依靠自己爬上来。

    眼见得刚被雨水冲刷过的泥土已经愈发稀软松垮,可这傻姑娘却还是不肯松手。

    “千!”

    “闭嘴!”

    我一惊——她还是第一次用这么强硬的语气……借着朦胧的光亮我抬头望向她,此刻她正紧紧咬着嘴唇,目光定在我身上,一直到她双手发颤,我都感觉得到。

    “不要让我再连累你了。”

    她不同意,表现出的就是沉默不语,而双手越发狠劲——我甚至感觉她纤细的手指要扣进我的腕中,但这微乎其微的痛楚却让我一面愀然,一面感动。

    我们不知僵持在原地多久。

    才静止了不一会儿的天空又落下细细的雨点,敲在我的额头上,淋在土里,令人绝望。

    能感受到,千快要支撑不住了。

    她趴在地上,身子却一点点地向前倾,几欲要同我一起坠落下去……

    我试过干脆一甩手挣开她,但每每我打算这么做时,她就会用力将我的手摁住,目光凄婉得叫人心痛。

    她可能要和我一起摔下去了。

    随着我们又往深处下滑了一些,那较为稳定的平衡感便在瞬间飞速地崩溃,就好像下面突然伸上来了一双手,握住我的脚往下狠狠地一拽——我掉了下去,身旁的土沿飞速坍塌,连带着千。

    虽然下坠的险感早已体会过几遍,然而这一次,却格外窒息。是因为千也随着我一起掉落的缘故吗?

    我死命地护住她,心想这很有可能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我的预感没错。

    这个暗坑深不见底。

    垂直下坠了五秒后,内壁又开始曲折,虽然稍稍缓冲了下坠的速度,但四处都是锋利的棱石,但愿千还安好。我们在昏头转向与失重的状态下早已经没法顾及身体是否遭到挫伤了。

    直到那四面碰撞的震荡开始减少,我便知道这又是垂直的一段,连忙趁着这时间奋力地调整重心,使自己在下,而千在上。

    两秒后,伴随着猛烈的撞击——

    我的脊柱全碎,内脏仿佛被搅成一团,一口浓血从嘴里喷了出来,然后就是眼冒金星,逐渐失去了意识。

    待到我苏醒过来,才发现千也在一旁,貌似也受了不小的伤。

    是刚才的内壁的弯曲救了她。

    我吃力地向她爬去,来到她身旁咬着牙撑起稀烂的身体。

    “千……”

    她的眼皮动了一下。

    我害怕她昏死过去,于是不断地呼唤着她,直到她慢慢清醒过来。

    “没事吧?”

    我虚弱地问道。

    谁知她卯足了浑身剩下的劲,狠狠地抽了我一个耳光。完了还不算,抬起脚来在我的肩膀上又踢了两脚。

    “我知道你这个臭原始种人死不了!”

    她失声叫了起来,可是不一会儿声音就哽咽了,眼泪开始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又过了不久,她竟似有意识地克制一般,纵使再悲伤也紧紧闭住嘴巴,将难过全都吞进肚里,只剩委屈。

    我感受着她传递给我的颤动,一时间也忘了痛,忘了反应,只是默默地凝固在原地,不知时间流逝。

    是我又害了她。

    是我在那一瞬间完全失去了理智,从而不顾劝阻,无视危险,最后还不负责任地抛弃了她。

    那时候我什么也想不到,而这时才反应过来那是一个完全的错误,是一个完全愚蠢而又混账的错误。

    可是现在悔过又有什么用呢?

    我不仅一事无成!还搭上了千!

    我不怨她在我重伤之时还对我拳打脚踢,如果能给我长个教训、如果能弥补这可怕的错误,我宁可她毫无顾忌地痛扁我一顿。

    可她早就不打我了,双手还紧紧地抱着我,把头也埋进了我怀里。

    我苦着脸,似乎想到了什么。

    这傻姑娘生气,或许根本就不是为了我害她一起掉到了这个将死的深潭里,否则也不会奋不顾身地扑上来拉住我。

    她生气,或许只是因为我二话不说地就丢下了她。

    这心思,仿佛她读懂了一般,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将先前积累下的所有痛苦、心酸、无助……全都宣泄而出。

    我心碎地轻拍她的后背。

    不觉,面上也滑下两道泪痕,滚烫而深刻。

    ……

    千。

    “你不要走啊!”

如若早相见

    望着四周黑黢黢的一片,头顶高高的岩也早已半隐去了外头的星星光亮,这个死囚的地牢、这个黑棺正在以它的封闭、潮湿、虚寒、冷寂、黑暗疯狂压迫着我们。

    我不是第一次陷入这样的困境了,可是却依旧担忧,担忧这一次的困境欲想使人生不如死。

    没理由。

    千静静地倚靠在我身旁,看上去比我冷静得多。

    她似乎并不和我一样畏惧还未发生的一切,她只是等待,或是无所求地看淡,即便这很有可能是她人生的终点。

    我们是爬不上去的。

    此刻身处的大概是一个椭圆形的腔体,容纳我们的空间不大不小,走到两旁便能摸到向上弯折的壁,上覆粘稠的不明液体,一用力还能刷下来不少土屑。但总之是不可能于此攀爬的。

    往上不行,往下也有万丈深渊,我说不定会闷死在这儿,而千可能会饿死在这儿。无论有什么未安未了难平难断的心愿,似乎与我们都再无关系了。不知千是否如此,反正我是。

    “你害怕吗?”她问。

    “我怕。”我无力地答。

    她微微笑了笑,抱紧了我的手臂。

    “你呢?”

    “我不怕的。”

    我也使劲儿笑了笑,尽量让气氛能够轻松一些。

    “你撒谎,你为什么不怕?”

    我感觉她抬起头来望向我,沉默了两秒以后轻快地答道:“总会有办法的,人应该要乐观嘛。况且……”

    “况且什么?”

    “至少你还在。”

    我惊异地轻呼一声:“我?!”

    但随之立马就不自觉地镇定下来。

    脑海里头的声音提醒自己这时候正当着她的支柱,应该稳住阵脚了。

    然后我解嘲地叹了口气道:“傻姑娘,不是我在,是我害得你也被困在这儿!就这么相信我吗?我们才认识多久?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可知道?”

    “这跟我们认识多久没有关系。我感受得到,至少你是一个温柔的人。虽然路很短,可每次我有危险的时候你总会来救我,不是吗?”

    她的语气柔和,充满了我说不出的感觉。

    可这让我突然地感到一丝慌张。

    “你误会了,我或许不是什么好人。”

    她默默摇了摇头。

    “比起我遇见的其他人来说……”

    我这才想起最爱她的姐姐已经不在了,她现在正身处于这个混乱的世界。

    我意识到,她说这话时难以言喻的孤独,另一边只有愈发地抱紧我的手臂,生怕我会毫无征兆、没来由地突然抽开。

    每一个举动都让人心疼。

    可这也不能成为我一直欺骗她的理由。

    “我只是在利用你,千。从一开始就是。”

    “那不重要,我们都是在各取所需。”

    无奈地,我长叹了一口气。

    眼前见不着光亮,心中也见不着光亮。身边还有一个刚刚在身体和心理都受了伤的女孩儿——可能是过大的打击使她悲痛到了极点。我曾听闻人在悲痛到极点的状态下是会产生一些疯狂而不自觉的想法的。正如她现在正将一个罪不可赦的我当做依靠……

    或许只是她不愿意再去思考我是何等的罪人了,这并非她的本愿。况且在一起经历了悚怖的危险后,产生吊桥效应也不是没有可能。当然,我没资格对她的心理状态评头论足,就此打住!再说我就该自罚。谁让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设若她不需要我,憎恶我,我还真不知道要如何向她赎罪,如何对她补偿。

    不然,干脆珍惜生命最后的时间,可予我们彼此都够感受末了的愿?

    “我是个大恶人,但倘若可以为你最后再做点事,我想也算是帮自己减轻了一些罪业吧?”

    心里这么想着。

    望向此时沉默而显得无比单薄的她,我踌躇地缓缓伸出手臂……

    触碰到——她的肩膀,她的后背,我悄悄揽住了她。

    感受她温润的气息。

    突然,她也向我靠来!

    我感觉我正迎着她的嘴……

    一股狂热的感觉在我头脑中炸裂开来,心脏也在砰砰地乱跳。

    不管那么多了,纵使这是个老套而蹩脚的好莱坞式镜头。

    轻吻彼此,就当作是相伴不多时的相互感谢。

    然而这时,我又隐隐约约地听得外头的一声炮响——心中猛得一惊,瞬间又从靡靡之中震醒,在我们即将吻上的那一刻,微微偏了头,吻在了她的脸颊上。

    回望她的神情,恬淡而释然。

    她只是开心地微笑,那笑容如天使一般。

    而我?则即刻变成了羞愧的孩子。

    前几秒那些自以为是的猜想,见此情形,想必也该要一一推翻了。

转机

    在原地待了多时,千睡去了。

    我想这是个保存体力的正确做法。

    纵使出不去的话,这种做法无济于事,但她看上去一点也不害怕——她不害怕与我相处,她害怕的是独自一人与外头的世界相处,即便相较的对象是黑暗与廖无人知的死。

    望着熟睡的她,前番心窝一热做出的举动带来的羞愧感,这下于安静的气氛中又开始上头了。

    “她或许只是想感谢我。”

    我在心里这么想着。

    “哪有一见钟情……不是我,我不是。”

    又这么想。

    方才欲想亲吻的画面也在我脑海中飘过,激得我往旁边打抽般猛地一甩头——

    “呸!你可真不要脸!”

    我在心里对自己骂道。

    看着在我身边安然睡去的她,我想,我们的关系也许并不像我以为的那样复杂。我们只是在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互相依靠罢了。而现在,我能做的也就是和她相互陪伴着走完在这个星球上最后的旅程。除此之外,不必再多考虑什么,徒增那些有的没的。

    “莉莉,对不起,给你添乱了。”

    我自言自语地朝着从那儿落下来的“天坑”说道。

    “她会没事的,至少不会像我一样突然在那么一瞬就失去理智。”

    我在心中安慰着自己,也在默默地为她祈祷,向她道歉。

    虽说现在的处境以及我来到这里所做出的所有努力,似乎都比不上听从她的安排乖乖留在亚基里。但不知怎的,竟突然有了种释然的感觉。

    一方面是无愧于自己,另一方面是困境反倒让我坦然了不少。实打实地断了出路,逼我放弃,然而放弃却意味着不再为了寻出路而苦苦挣扎。

    这时候,千醒了过来。

    “嗯?我的冥想吵到你了?”我打趣地说道。

    “噢你可真会说笑!”

    她顿了顿,然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等等,你说…冥想?”

    “哎,我是说,我一直在考虑着留下点什么。”

    “你在说什么呀?”

    我耸了耸肩。

    “假如有一天,有人好巧不巧地发现了这儿,也总会知道……呵,总比颓唐地坐在原地无所事事要强啊。”

    透过一点微光,我看见千在朝着我微笑,可那微笑却有点像是在笑我傻。

    我终没把“遗书”二字挑明,因为我知道我们两人现在是平静的,是不因周围的黑暗而感到害怕的。我不想破坏了这样的气氛,但同时也觉得留下些什么是件有意义的事。

    应当给这场光怪陆离的旅程,做一个正式的道别了。

    “你的百宝袋里有笔和纸么?”

    “当然有啦!”

    说着她飞快地从包里翻出了手写笔和一沓便签条。

    “我觉得你可以写一首律诗,或是绝句,给它起个响亮的名字。”

    “在这黑暗中?”

    “不错,在这黑暗中。”

    “才力有限,现代诗会好写一些。”

    “那就现代诗吧!”

    我们在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外头的人听了定会一头雾水的话。

    酝酿不多时,我直起身来,将便签搭在石壁上……

    “想好了,就题个《归去》吧!”

    “前面不加个‘驾鹤’?”

    “哈哈哈哈,也行啊!”

    我笑着正要落笔,不料手一滑,便签就翻飞着贴了下去。

    刚想去捡,却惊奇地发现那便签竟平平地沾在了石壁上,发出阵阵“哗哗”的抖动声。

    我想到了什么,迅速俯下身去,怀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去轻捻便签的一角,然后再松开——它又贴了回去。

    再将手指悬在便签上方,果然也感受到了丝丝凉意。

    石壁后面是空的!而且说不定还通往外头!

    正因如此,才有空气流动,把纸片吸了过去!

    我兴奋地大喊着让千用手电筒为我照明。

    仔细辨认眼前之景,竟发现那是一扇铁门!虽然已被尘灰覆盖得严严实实,险些就失了门的形状,可门缝却依稀可见。

    “枭……”

    “看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

    “又有条路可以去试一试了。”

不明地下生物

    我们通过了。

    可惜的是门后还有一条长长的路径,并没有直通地面,倒是顶上确实裂开了一些很深的缝隙,只把外头的光亮和空气送进来。

    “所以这里怎么会有门?”

    “应该是从前的老科学家们在实验期间设立的。当时他们正致力于一系列秘密的实验,可是据我所知,结果并不是太好。经过复兴会高层对实验各方面影响的评估与裁定,就只有把所有的材料都放到地底下去了,最终也没给外界作出过什么合理的解释,更没有将实验成果公布。或许是通往一些坑洞?我想不明白……”

    “我们刚才待的地方塌方了,看痕迹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通往普通坑洞的地方似乎也不需要设置那样一扇厚重的门,就好像是在隔绝什么东西。”

    说这话时,我的膝盖与后脚跟还在隐隐作痛——刚才发现这门并打算继续探索后,我就吃力地设法将它打开。

    门虽没有上锁,可是由于过久没有活动过的缘故,早已像焊死了一般。好在转轴向里,最后是用蛮力艰难地破开的。

    之后我们就一路行来,走到了现在。

    “这里看着像一条隧道?”

    “枭,我有种不好的感觉。”

    “别怕。”

    我看了看周围——这条“隧道”不大,甚至略显得狭窄,估计只容三个人并排而行、伸直了手往上奋力一跳就可以摸到顶。内壁虽然残破,但可以推测曾经是用聚合材料构筑的表层,除去一些磨损的部位以外,其他的竟还挺光整。地面则是普通的水泥路,冰冷坚硬,用力踢上一脚,似乎能溅起铺天卷地的灰尘。

    “隧道”内本是有照明设备的,但是不用说现在已经全部瘫痪,如今行走于此全靠千的应急手电在后头打着光。

    “看着像是多少用心建造过。”

    我喃喃地感叹。

    “难不成是要修筑地下堡垒?不对,如果是那样的话又略显草率了。”

    “枭……”

    千越走越慢,最后甚至停下脚步,颤颤巍巍地喊了我一声。

    “怎么啦?”

    “咱们的老科学家,最早是做生物试验工程的。”

    “基因筛选,我听说过。”

    “所以他们在这儿做的秘密实验,我可不觉得会是建筑工程,更可能是……”

    我咽了咽口水。

    “生物实验?”

    “啊,我不确定!但是很有可能!我小时候听说过一些睡前故事……”

    “众所周知,睡前故事那都是哄小孩的。”

    “我倒还希望是假的呢!可是它们…都那么逼真,如果真的存在……”

    “会怎么样?”

    “我就要哭啦!”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哭什么呀傻姑娘?”

    “被吓哭的。”

    “哪有那么夸张。”

    “是真的!你要是听人说过,你就知道有多吓人了!”

    “怎么?有吃人的怪物?”

    “不,也不是。哎呀!我现在很难说清的。总之,小时候我一听到它们的故事就不敢一个人睡觉。”

    我听闻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乖,不怕。”

    “可恶!”

    她气呼呼地跺了跺脚。

    可是这一跺脚,遥远的那头却即刻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回应,吓得她大气不敢喘,飞速闪到了我身后。

    等我们都静止下来,前方又安静得可怕,就仿佛刚才的动静只是我们的幻觉而已,似乎除了我们交谈的回音、行走的脚步、细微的呼吸以外就再也没有别的声响。

    那一头,卷着阴风,捎着虚寒。

    “哎!搞什么嘛!你看连我都被你弄得紧张了!”

    我抱怨道。

    虽说如此,还是得谨慎行事。

    我又努力地感受了一下管道,像是比先前要好多了,假使集中精神,应该多少能造出一点光或缝合线来。

    碍于赶路,不然等到完全恢复,就能有万全的把握应对任何威胁。现在权且先依靠拳脚与不死身来试探风险。

    “窗前看,屋里听,闭眼不要醒;白树林,枯水井,噤声不要惊;梦里追,赶快逃,脚步不要停……”

    我听得千在我身后轻声地哼着什么。

    “呀!你在干什么呀傻姑娘?”

    “这是以前阿妈教我的童谣,讲得就是……阿妈说唱唱童谣就不怕了!”

    “什么?!这明明是不唱还好,唱起来我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么诡异的旋律你确定这是童谣?”

    “是啦!是我们费伦多小孩的一代童年呢。记得那时,整区都兴起了一些可怕的传闻,说是老科学家们犯了几个错误,导致出了一些乱子……虽然这样的传闻很快就被压了下去,但各式各样的版本早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那时候大人们都用这个来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呢!”

    “好了好了,没事的,跟紧我。我们除了这条路,也没得选择了。拼一拼总还有希望的,来……”

    我向她伸出手去,但是她没接,只是跳上来再一次一把缠住了我的手臂,把半边脸贴在我肩膀后面,然后弱弱地说道:“走,走吧。”

    于是我们就继续向前,朝那漫无边境的黑暗。

    “你刚才也听到声响了吧?!”

    每走一步,千就愈发神经质一点。

    “是是是。”

    “那不就意味着,前面确实有什么东西嘛!”

    “没关系,无论有什么东西,它要是敢伤你,我就把它揍得满地找牙。”

    “阿妈说它们力大无穷。”

    我哈哈笑着朝她摆了摆手。

    突然,脚底“咔擦”一声踩到了什么。

    我和千都不约而同地往下一看——

    “啊!”

    她尖叫起来。

    我定睛观瞧,原来是一根指骨,不知那是动物的还是人的。

    我承认,这一信号确实传递出了个令人不安的信息。

    再凭借着手电筒的微光往前望去——我们似乎已经走出隧道,来到了一个宽敞洞穴。

    这里到处都是散落的仪器,破烂不堪。

    几块面积很大的防腐隔膜层像保鲜膜包西瓜一样将整个洞穴都密密贴得严严实实,只不过历代久远,现在老旧暗黄,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地上还架着两盏强光探照灯,当然,如今已经没电了,灯前的玻璃还不知被什么砸破,粉末碎了一地。

    而正处在我们视线中央的,是一道厚重的闸门,旁边设有操作面板,估计就是控制闸门的总控开关。

    这一切——钢铁、锈迹、骨骸、黄纸……无不刺激着我的头脑,让我回想起某个收容设施的模样。

    “枭,这个面板是机械的!”

    此刻千朝着我惊呼道。

    我回过神来,发现她已经站在总控面板前面。

    “上面有一个转扭密码,看样子,是只要输对了密码就可以使用齿轮绞索。”

    “你知道密码么?”

    “嗯…不知道,但是可以推测一下?”

    于是,她立马也忘了害怕,就开始琢磨起那个古老的面板。

    对此我并不焦急,因为就算她实在破译不出来,我都可以等着贮藏物恢复以后用光将整扇门给消逝。

    正这么想着,我欲后退一点看清整个洞穴的环境,不料又踩到了什么。

    低头一看,不是什么骨头了,是一张蚀迹斑斑的稿纸。

    借着手电筒的光亮,我微微看清了——那张稿纸的顶端画着一只三角状的眼睛,下附危险标志以及类似强腐蚀性的骷髅头图案。

    随着目光往下,我又看见了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

    一个光秃秃的类人形生物。

    是的,是类人形生物。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已经完全没法判断那究竟是不是个人了。

    顿生一股寒意,我忙趁着千正在全神贯注地研究面板,赶紧将那张稿纸用脚揉了个稀烂。

周旋

    摆弄了一会儿,门竟然给千打开了。据说不是什么很复杂的密码,就好像作用只不过是为了防止里面的东西闯出来。

    当然对于这想法我但愿别在千脑海里停留太久,毕竟我们是要探一探风险寻出路的,这时候只有前进。

    虽说管道还未完全恢复,但用于应急倒不成问题。想想那不明生物倘若没有恶意?希望渺茫……可不代表这就得逼我们退回原地。

    门开了。

    一股腐败的恶臭顿时从里头翻涌着滚了出来,并着一阵似有似无的碎响。

    到这里,我的脑海也浮出一个稍有动摇的想法——或许里头没路了?就只是一个封闭的单元?

    但想想来时也不见得另一头通往哪里,倒像是开拓到一半突然烂尾的工程。这样大的秘密试验场所,肯定是有着连接内外的通道的——既然来的那边没有,那么一定是在我们正要前进的这个方向。

    我已经高度警惕着准备战斗了。

    可自打迈出第一步起,藏匿在黑暗中的声音就戛然而止,仿佛是已经注意到了我们的到来,但同样保持着戒备正在伺机而动。

    手电筒的光亮在整个幽闭的空间内显得非常单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吞噬;如同烟障一般的黑雾正从当中传来吞咽口水一般的响动。

    我示意千贴着石壁走,这样就减少了一面受敌的风险。

    那个藏着的家伙似乎是注意到了我们正打算这么做,于是幽幽地发出了如同人讪笑般的声音。

    千抓得更紧了。

    “你别担心,既是我的主意,我就是拼了命也要保你周全。”

    千牙齿打颤地说道:“可别,别逞能了,我们快点走就是。”

    我笑笑回头安慰她,可是正当我再一次目视前方时……

    上帝啊!

    那鬼玩意儿就直愣愣地站在我们面前!

    它毫不遮掩,毫不闪躲,就那么定定的,从黑暗中从容而出,暴露在我们手电筒的微光下。

    不得不承认,有时毫无征兆地出现,比潜伏着杀过来要使人更加感到恶寒。

    千惊叫了一声,因为她看到了那是怎样一个令人惊悚的荒诞生物——

    头顶是尖的,上面没有一点毛发、双眼暴突好像青蛙一样、颧骨十分突出,而下颚却又突然紧缩,这使它的整个脑袋大致成一个菱形、脖子扁而细长,像游离在体外又连接着身体的水鳗、它一丝不挂,通体雪白,全身上下瘦骨嶙峋、没有正常人的器官,分不出性别、指甲长到绕着手腕打了几个圈儿,乌漆嘛黑像老鼠屎的颜色——基本上符合我在稿纸上看到的模样,除了它没有嘴唇的嘴边顺着下巴流出来的一片猩红,以及身上处处骇人的口子。

    “千,退后!”

    我一边叫着,一边冲上前去。

    不等那怪物反应就已经一拳砸在它的面门上。

    紧接着,传来了它暴怒的声音——凄厉,又震耳欲聋。

    “抱歉,一点也不吓人。”

    我在心里默默想着,毕竟在物理伤害面前我也是算是不死的,难道还怕它几声尖叫?

    点地腾起自上而下地又是一拳,打得它一个踉跄,不消站稳又接我一记转身后摆腿,整个身体都打着旋子重重跌在了地上。

    我捏了捏拳头,心想这怪物还挺不经打,也没有千刚才渲染出的那么恐怖。

    直到我见它缓缓起身——

    整块下颚“吧嗒”一声掉了下来,只剩一只肉红的舌头垂在外面摇晃……看着是挺吓人,然而更吓人的在后头!

    它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了一块新的下颚!但是依旧没有嘴唇……那暴露在外的两排门齿就好像在咧嘴笑一般。

    该死!

    这样的自愈速度已经完全超过原始种人了!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下轮到它朝我发起攻势。

    这怪物竟仿照着我的格斗式,抱起了并不标准但类似拳击的站架。

    “真是愚蠢。”

    我见它滑步向我逼近,突然拧腰送出了一记直拳。

    “倒还模仿得好像有那么一回事!”

    我正笑着心想可以从容躲过这一击,却想不到那竟然是佯攻!下盘没防备挨了一记扫腿!

    扫腿!

    我感觉重心崩了,整个人被扫得腾起朝侧旁跌去。

    就在这漫长的三秒钟内——我的头脑里都是一片空白。

    二十年的桩功在擂台上征战无数都能使我不动如山,而如今在一个愚钝的怪物面前尽然如此不堪一击。

    更让我震惊到头脑宕机的是那个怪物居然懂得扫腿?!

    我可不记得刚才有用过,这一定是它本身就会的!

    来不及了。

    它瞬间恢复最初始的兽性扑到了我身上。

    “枭!”

    千在后面大喊了一声。

    “别过来,傻姑娘!我应付得了啊!”

    然而她已经冲到了我身边,奋不顾身地贴到那怪物跟前抡起挎包砸在了它脸上。

    那怪物受惊,连忙从我身上跳开。

    伴随着“咣当哐当”的响声,千挎包里的东西也散落一地。

    “多危险啊!”

    我责备道。

    “哼。你才是!”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不打算再和那怪物继续耗下去。

    步步走进攻击范围,掰断手指,开放管道……

    正当缝合线快要飙出的时候,我惊诧地发现那怪物竟若有所思地盯着地上的一个物件,收敛了所有的暴戾,安安静静地趴了下去……

    终了,缝合线没有出来。

    我想要极力仔细地去分辨地上的物件,可是那怪物却将其一把抢起抱在怀里,以极快的速度向后闪去,也不管我的存在,最后又消失在了黑暗中。

困者

    我不明所以,但见它主动消失在眼前,是否可暂且认为它现在没有威胁?

    我回身问千:“我看它分明是拿走了什么东西,你快检查检查少了什么?重不重要?”

    于是千快速地将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拾起,然后粗略清点了一番——

    “好像没有少呀…至少不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她努力回想着,不多时突然一拍掌道:“噢!是一只罐头!是应急时充饥用的。”

    “罐头?”我心中起疑,“那怪物难不成还晓得罐头是何物?不管怎样,罐头的密封性很好,它至少是闻不出气味的。可这未免也太荒唐了吧?况且,假如它会感到饥饿,它又是如何在这样一个封闭又无水无粮的环境里活过这么长时间的?!”

    悄悄地再往周围探索,然而除了刚才那家伙发出阵阵细微的碎响以外,却也不见还有其他的异类了。

    “可明明那稿纸上印着的不止一只。”

    这想法在我脑海中旋即而起,让我一阵毛骨悚然。

    一定是这怪物吃掉了它的同类!

    那么它在我心中的威胁等级又上升了一个层次。

    “枭,我们快些走吧,它给我一种很糟糕的感觉。”

    “我懂,你站我后面,假如它再出现,恐怕我就得直接消灭它了。”

    千看了我一眼,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是我忘了她还没见过我使用光与缝合线,或许那会吓到她。

    然而接下来她却说了一句:“我并不是说它让我感觉到邪恶,其实,更像是悲伤。是的,我感觉到…很难过。”

    “傻姑娘,你在可怜它么?”

    “难道不行么?”她低下头去,呢喃着说道:“我说过以前一听到它们的故事就怕得要哭对么?”

    “是这么回事。”

    “可那时候我怕的,其实是它们的遭遇发生在自己身上。”

    我听着一愣。

    “看来这个故事的很多细节你没来得及说呢。”

    “假如还有机会的话,我想说给你听。”

    我见她说得认真,连忙笑笑,打算快点探清这里是否有出路。

    然而绕开那怪物,见到的却也都是水泥石墙,坚硬冰冷,这给我心里才刚燃起不久的希望之火泼了一盆凉水。

    最后,还有一个方向。

    那就是直面那怪物了。

    “准备好,我们要过去了。”

    千躲在我身后,点了点头。

    ……

    随着我们越来越接近,那细微的碎响也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怎么说?就好像是金属互相碰撞的摩擦声。

    直到手电筒的光渐渐地蔓延到了它身上,我才看清了眼前的一幕——

    那怪物正吃力地欲想起开罐头,然而,它的指甲因为过长时间没有修剪,早已盘成了圈儿,这使它无法扳开罐头自带的拉环。并且,它更无法凭着那样的指甲用蛮力将罐头破裂开来。

    那一声声的碎响,正是它鼓捣罐头所发出的。

    我和千怔怔地看着它近乎抓狂地努力了许久,最后发出一声懊恼又凄惨的声音,抄起地上的碎石就朝那罐头砸去。结果,石头落下偏了角度,不但没打开罐头,还将其弹得飞起,最后滚到了我们脚边。

    见状,它猛地扭头瞪向我们,身体缓缓支起……

    近乎本能的,我发出了一声呵斥,就像是命令不听话的宠物狗“坐下”一般,没想到,不可思议的是对它竟然管用了?!

    它浑身一颤,像是受到了惊吓,本来快要支起的身子也渐渐弯了下去,服软一般蜷缩着……

    我松了口气,打算让千跟紧,我们就可以避免与那怪物接触地快速通过。

    可是我的手往后一伸却并没有拉到千,回过头来一看,才发现她蹲了下去。

    随着“咔”的一声——

    罐头开了。

    一阵浓郁的肉香一下子就充满了整个洞穴,闻得我都感觉腹中空空,恨不得大快朵颐!我理解,千肯定跟我一样,毕竟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用过餐了。没想到还能失而复得!可是……

    “千,现在不是吃饭的时候。”

    我才刚想这么说,就见到千将开了盖的罐头放在地上往前一推,直送到了那怪物跟前!

    我感到难以置信。

    “千!那是你最后的干粮啊。”

    “我知道。”

    “如果我们出不去的话,你知道食物有多重要么?”

    “我知道。”

    “那你还……”

    “它看起来比我们更饿。”

    千没等我说完就平静地答道,像是甘愿如此决定,没有一点点的迟疑。

    我无言以对,尽管不提倡,可是却更喜欢这姑娘一分。

    “噢,那你可真是个傻瓜。”我假装作气恼地责备道。

    而她则听懂了我的语气,只是笑笑。

    趁着那怪物一把捧起罐头将脸埋进去狼吞虎咽的时候,我们连忙绕到了它身后,前去那个最后的方向。

    咽食的声音小了,令人感到可怖的面孔也在淡去,或许我们真正与它脱离了。

    ……

    “有光!”

    走了一会儿,千惊喜地喊道。

    我看见了,那是一个上行的阶梯路,顶上正透下来清朗的阳光,原来已经到了早上——虽然只是缝隙般渺小,但足够照明那个阶梯,照明它通风的结构,以及……

    一扇门!

    有救了!我相信这门后面定有通往地上的路,否则也不会精心地设置通风口,不是嘛?只是,这门上面好像密密麻麻地写着什么东西。

    “千,帮我打个光看看。”

    “好的。”

    随着手电筒的光增强了周围的亮度,我看清了——那门上密密麻麻地竟写着文字!虽然字体歪七扭八潦草不堪,但我仍能依稀地分辨出它们的含义:

    “编号1668、编号1899、编号5407、编号5980……”

    “我是战士,衷心效命复兴会!”

    “我是战士,衷心效命费伦多!”

    “……”

    “一个环期。”

    “一个恒星周。”

    “十个恒星季。”

    ……

    “混蛋!已经记不清日子了。”

    “我们要一起出去!”

    “1899发疯了。”

    “受不了了。”

    “不能放弃,还有机会。”

    “好饿。”

    “吃、吃、吃。”

    “我们杀了他。”

    “让我死吧!”

    “都走了。”

    ……

    “什么时候您才能来?我们等了好久好久……我知道,您不来了。”

    还有许许多多的内容,我没法一一分辨,加之许多字迹都已经模糊不堪了,更无法分辨书写的顺序。

    我只是在奇怪这些话句在诉说着什么也,又是何人而写。

    很明显,千也同我一样不自觉地开始分辨起上面的内容,直到……

    “门是从外面锁的。”

    我们俩浑身上下都炸了起来。

    因为这句话不是千说的,也不是我说的。

    腔调粘糊,咬字不清。

    从我们身后传来。

人造人

    我更情愿相信那只是错觉——把呜呜咽咽的喉音幻听成了一句话。可是其中所表达的意思又是那么清晰。

    “门是从外头锁的。”

    完整而具有逻辑。

    千也注意到了,我见她与我同样诧异,并且随着她的手电往后一照——我们也证实了,这句话正是那个我以为不是人类或近似人类的生物所说。

    “它竟会说话?!”

    见它模样,竟与初遇时不同——长若水鳗的脖颈收缩了,直把它的脑袋束回肩上,让它更像人类几分。无奈相貌是无法改变的,那嶙峋煞白的体肤、深陷的双眼、突出的颧骨以及没有上下唇的嘴巴还是不可遮掩地让人感到背脊发凉。尤其是在断断闪闪的灯光下,更加重其对人脆弱神经的污染。

    我也忘了去开门,只是怔怔地望着它向我们缓缓靠近,不过这一次,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威胁,所以我自然也不表现出脸麻肉胀的凶相或再一次朝它呵斥。

    “不会…来人我以为…永远了。”

    这是它在说话,虽然语法混乱,吐字不清,也不比我们听到的第一句通顺,但我大致还是理解了它想表达的意思。

    “既然愿意平心静气地和我们说话,那么它应该不会是想要吃了我们吧。”

    人最怕的多是未知,而沟通交流则是消除未知的最好方法。好比看恐怖片时我永远更怕那些自始至终不出一言的妖魔鬼怪,而倘若它们要是说了人话,便多少不觉胆寒倒反觉得亲切或搞笑了。

    用在这里也是一样。

    我在心里这么想,但同时也保持着管道开放的状态。谨防它是个不按正常套路出牌的疯子。

    “怎么办?”

    千拉了拉我的衣袖悄悄问道。

    我想也是,别说她了,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设若那家伙还是像早前那样凶狠地扑过来,我还可以毫不犹豫地将它分成两半。然而它何故现在却像个没有恶意、前来搭讪的伙计?叫人摸不着头脑。

    不对。

    仔细想了想,刚才似乎是我先动的手!它不过是静静出现在了我们跟前。

    是我被这昏暗的环境压抑得过久,又听千神神叨叨地一渲染,于是先入为主地认定了它是个可怕的东西。

    是这样吧。

    那么我倒还应该感觉对不起它了?

    好在不一会儿千缓解了尴尬。

    她低声问了句:“你……是什么人?”

    我见那家伙听到“人”时略有触动,于是表现得愈发温和,只是用它全黑的小眼打量着千,半晌吞吞吐吐地说出了——

    “编号1899。”

    我想我知道了,介于它的语言能力有限,我也并不打算追问,权且就帮他做个解释。

    “或许它正是你说的那些老科学家们留下的实验品,没有名字,只有编号,你知道的……”我对千说道。

    千的神情变得很复杂,我猜她又在替它感到同情了。

    “原来这些都是真的!我们的复兴会一直在为了减少悲剧而努力,却在努力的过程中制造着其他的悲剧……”

    “唉!”

    如果不是我听错了的话,正是1899叹了口气。

    它似乎差不多都能听得懂!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与世隔绝了这么长的时间,不仅没有完全丧失语言能力,竟还能听得懂许久没有接触过的外界语言,我猜它一定是下了很大功夫。

    “千,世界比想象中的复杂多了。很多事情…虽然你知道这不对,可它就是确确实实地发生着,并且还会继续发生下去。墨庭议(墨城元老会)也好、复兴会也好,为了赢,总要不顾忌使用什么手段。这总不是我们能考虑过来的。走吧,我们出去。”

    可正当我要用光将门消逝的时候,却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意念无法集中甚至连最单薄的微光也释放不出。

    顿时,我感到冷汗冒出!一阵不可名状的恐惧爬上了心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是原始种。”

    突然,1899说出了一句无比清晰的话,甚至还带着标准的费伦多口音。

    “祂们没有搞懂,1899也没有弄清,这个洞穴总是会在特定的时间充斥起能够让原始种陷入虚弱的磁场。”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些话是它说的。

    竟是它说的。

    难道它能在我与千短短的几句交谈中就记起或是完全掌握了语言技巧以及发音规范?

    “你是怎么做到的?”

    千忍不住,比我更先发起了这个疑问。

    “1899是人造人,祂们的仆从,也是费伦多复兴会的战士……祂们在创造1899的时候,在1899被称之为‘大脑’的部位安装了生物芯片,这有助于1899的学习。”

    难怪它一下子就学会了格斗。

    我觉得惊奇,但也不耐烦要听它说些闲话。这个世界什么怪事都有,早该见怪不怪了。我现在只想带着千出去。

    “你说磁场总是会在特定时间出现,那么它什么时候消失?”我直截了当地向它问道,希望以它现在的智能可以很快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有必要回答你的问题,因为我们是敌人。不仅如此,你的傲慢也使人感到不适,我不喜欢你。”

    我被说得一愣,没想到竟然给它呛到说不出话来。

    “好啦,1899请你原谅他。其实他是个好人呢,一路上都在保护着我。嗯,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千,是复兴会壳城的随行军医,很高兴认识你。请问,这个磁场什么时候才会消失呢?”

    我要感谢千,因为听她这么一说,1899立马就毫无保留地说道:“看台阶上,通风口总是能照进来一抹光,顺着这道光的尾巴,直到它照到那条线,就正好是磁场消失的时候。”

    我们顺着1899指示的方向,果然在门上看到了一条刻上的粗线,想必那是它在洞穴中无数时日所总结出的经验。只可惜,现在照进来的光离那线还有着一定的距离。这就表示我们可能还得等上一段时间了……好在终是有出去的机会。

    “咳咳,1899,请问,这扇门后面,可以通往地面上么?”

    我尽量保持着谦卑,向它问道。

    这一次,它回答我了:“这扇门后通往下水道,顺着下水道确实可以找到通往地上的路。那就是祂们带1899来时所走的路。只不过,祂们再也不会来了。祂们遗弃了1668、5407、5980和1899。是祂们封死了出路,是祂们要1899永远不见天日。”

    “祂们?”

    我没法用费伦多的语言来形容这个称谓,但介于我知道这个称谓的含义是呼者带着无比的敬畏所说,所以权且就用“祂”来作代替。

    千悄悄地对我说道:“我想就是那些老科学家们。”

    转而她又朝向1899:“我对此感到非常抱歉,我也为他们的所作所为感到惭愧。”

    “不!不怪祂们!我尊敬的小姐,光辉的医者,我愿本应做你与你们万千同胞的仆从,可是……”

    说着说着,它倒显得悲伤起来。

    在原地转了几圈,最后长叹一口气,坐到了地上。

    我感觉它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

    也许,接下来就是千所说的那个故事中没有详细提及的具体内容了。

百年孤独

    “玲是前代科学家们中最杰出的一位,也正是她带领着团队成功发明了能够筛选基因的链技术。可是关于这个,有很多细节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公开,就随她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千在替我补充着1899所讲不太客观的内容,因为它对那些老科学家们只有敬畏,更别说前代科学家了,除了一味的“吹捧”,我再听不到其他信息。

    “这是为什么?”

    “其实,后来的传闻说起,玲女士一直都在纠结着那场基因革命的伦理与道德,只不过是那时的异生种当权者不断向她施压,才迫使她不得不将这个技术的模型完善,最后投入使用。但尽管如此,她还是坚持着只有自己一人持有该项技术的核心……不久后,两族大战爆发,原始种人很快赢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在他们稳固政权期间,最重视的一件事便是拘禁和控制玲女士,经过惨无人道的严刑逼供后夺取了链技术的核心,为他们所使用。但要我说句不该说的,这也只是我们复兴会的一面之词。到底真相如何,谁知道呢?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玲女士最后是被残忍杀害了,而筛选基因的关键则落入了原始种人——也就是墨城政权手里。复兴会曾经责令老科学家们多次尝试还原这个技术的完整性,可是无不例外皆以失败告终——那实在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复原的技术!这就是费伦多人为什么无法自己生育出原始种去秘密培养然后对抗墨城的理由。另外,加之因为早前流放费伦多这个荒蛮之地的,全都被上了一把无形的‘基因锁’。正是清算者们知道这里难以管辖,所以加倍严格地对待流放一事——在追查体检时凡是三代以内有原始种血统或是有任何诞下原始种后代可能的,通通遭到屠杀……他们的确在技术与自然生理两个层面都完全封死了异生种人私生原始种人的希望。”

    “不过我猜墨城高层们所获得的技术也并不完整吧?所以这才有‘次品婴儿’的回收工作。”

    千听到这句话时惊了一下,直愣愣地注视了我两秒……

    “你知道了!?”

    “知道了。包括幻想乡。”

    她皱了皱眉头,似乎是有些疑虑,但很快岔开了话题。

    “复兴会不是一开始就致力于寻找‘次品婴儿’的,那只是最后的无奈之举。在之前老科学家们虽然无法还原链技术,但是现在看来,他们确实通过链技术发展了分支……”

    说罢,她缓缓望向了1899。

    “我知道了,您说得对,1899被制造出来就是为了成为费伦多人民的仆从与对抗清算者的兵器。1899与1899的同胞是祂们最大程度还原、甚至超越原始种‘再生’能力的人造体。”

    “噢,那么那些老科学家们怎么把你们关在这儿,而不是投入战斗?”我轻率地向它问道。

    这么一问,倒让它感觉更加失落。

    我见它竟然感性地自嘲般笑了笑:“也许是因为1899和同胞们长得丑陋,而且还会呕吐出高腐蚀性的液体?也许是因为1899和同胞们要侍奉的主人都害怕或者讨厌见到我们?”

    接着它低下头去,用一种惆怅到像是独自一人在站台淋雨的腔调说道:“这些只是也许。最主要的原因,1899知道——因为1899和同胞们有不可控的触发性歇斯底里症。只要发起病来,我们就会成为纯粹的杀人机器,不论是原始种还是异生种,凡是所见都是杀戮对象。这种症状普遍存在却又无法消解。更让祂们感到棘手的是,1899和同胞们是连毒剂都无法杀死的可怕怪物。”

    “他们没有尝试过避开触发条件?”

    说这话,同时我也是想知道怎样避免它发狂,尽量和它多保持这样和平相处的状态。

    它哼地笑了一声。

    “触发条件?那就是‘感受’到鲜血。”

    ……

    还真是讽刺。它们生来就是为了杀戮,就是为了将敌人撕裂,可那样做的话,却又会使它们失去控制,成为自己人的威胁。

    “所以,他们就只有把你们关在这里了。”

    “对!”

    它看着像是憋了很长的一口气,然后呼的一下释放了出来。

    千在旁边一言不发,我望了望她,看见她神情悲伤。

    “他们从不曾来看望过你们?”她问。

    “从不曾。”它答。

    “他们从不曾给你们食物?”

    “从不曾。”

    转而,千的神情又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那么,你的同胞们呢?”

    这句话,却听得像极了质问。

    “我吃了它们。”

    ……

    漫长的沉默。

    ……

    “你怎么可以这样?!”

    没有回答。

    我紧紧按着千的肩膀,生怕她会冲上前去作出什么傻事。这个傻姑娘总是把“善恶”分得明明白白。她当然会为了一个人造生物受到不公正的对待而感到同情与悲伤,可在那同时,她当然也会为了这个人造生物吞噬同胞而感到气愤与憎恶。

    “它们是你的同胞!他们就是你同甘苦共患难的亲人!你怎么对它们下得去手?尽管我们的科学家们做得很过分,但你也不可以用这个来掩饰!你吃了它们,这不是件光彩的事!这只能说明你的自私和野蛮,这只能说明你…真的不是个能让人接受的…的确是个…令人感到害怕的…东西!”

    她气恼得语无伦次。

    但是对此,我可不会用什么“未经他人事,莫劝他人善”来对千说教,因为我知道、我确信,倘若是她被关在这里,她是不仅宁可饿死的,可能在饿死前还会卯足了劲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人。但我老叫她“傻姑娘”也不是没有理由——她总把凡事都想得太过单纯,像我一样。

    这些人造生物可是有着极高的自愈速度的!他们即便不得已要茹毛饮血,也相当于是有着无穷无尽的食物来源……我知道这种说法听起来恶心,但实际就是如此。我看到1899身上那些骇人的疤痕以及嘴边淡淡的血渍就已经知道了,它曾无数次啃咬自己的肉体,以此来充饥。然而,为什么它的同胞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它们明明可以通过同样的方法活下来。之所以如此,我想答案只有一个——它们都被1899完全吞噬!

    可我绝不相信这只是它单纯地享受大快朵颐的刺激感,反之,则像一个艰难完成的使命。

    1899没有回避千诘责的目光,反倒坦然地说道:“并不是自私。正相反,我才是做了最大牺牲的那一个。”

    我瞬间明白了。

    “当活着找不到希望、看不到出路的时候,总是要比安静地死去还要难受万分!”

    千沉默。

    我不知道1899已经忍耐了多久,在这样一个冰冷、潮湿、黑暗、虽然通风却仍让人感到无比窒息洞穴。

    它有“同胞”,它有“亲人”。

    它们一起被制造出来,又一起被冷酷地遗弃。

    残忍的是它们多少也拥有活生生的情感。

    会笑、会痛。

    在无数的时日里,从满怀祈望到失望,从失望又燃起不放弃的期盼,再从期盼转变为又一次的失落。

    它们的命运在这个由混蛋统治的世界里起起落落,梦想一次次地破灭。

    看着幽闭的洞穴,比死囚的监牢还要可怕。

    强光探照灯、胶囊浸泡仓、手术台、分解工具……

    它们是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如同行尸走肉般苟活着。

    它们或许还拥有异生种人漫长的寿命、饥饿又会刺激它们的本能撕咬自己的肉体;它们活着,却望不到终点,最后活着便成了无穷无尽的折磨。

    它们是洞穴中的西西弗斯。

    而1899,选择代替它的同胞承受一切。

    它的确是做了最大牺牲的那一个。

    留到最后,甚至连唯一可以交流解闷、幻想未来的同伴也没有。

    看着一起一道的同胞一个接一个地消失,这对仍然活着且情感强烈的它何尝不又是一大血淋淋的刑罚?

    我微微听闻千啜了一声。

    有些哽咽。

    “对不起。”

    “不要紧。”

    ……

    我回头望了望那条投下来的光线的尾巴——此刻正好照耀在1899深深刻出的刻线上,散发着灿灿光辉。

受益于分歧的论争

    “时候到了。”

    我轻叹一声。

    “已经没事了,再也没有什么会伤到你了。”

    千轻快呼唤着坐在地上的1899。

    可它只是坐着,丝毫不动,像是没有生命的木偶,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我们一起出去吧!”

    听到这,我的心再一次微微颤抖了一下,正如过去数不清的时日里不知疲倦地经历的那样——这表示什么揪心的事正要发生。

    听着千毫无顾虑,坦率真诚的表达,我知道她就是这个世界仅存的无需洗涤的灵魂,至少在我所见过的世界……可惜,她无法得偿所愿,我又不忍心告诉她使她难过。

    1899坚决地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贮藏物可以破坏这扇门的。它自从被设计以来,就是为了隔绝这里。”

    这是它不知道光与缝合线的存在。

    毕竟已经超乎寻常太多。

    对此我不打算费口舌去讲解,谁让我自己也没整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时间不等人,倘使过了刻度线我们可就得再等一轮。不若直接一些,决绝一点。

    看着门上密密麻麻的字画:有闲时自言自语的攀讲、有对它同胞抽象的描摹、有喜怒哀乐的表情、有自创不通的乐谱……我承认我还是会感到心痛的。我猜这些就是1899在孤独的等待中唯一的精神慰藉与依靠——它定是经过了千百个日夜幻想着外头的生活。而此刻我却必将它摧毁,使它最后的心血与回忆也伴随着極極渴望的心愿一起烟消云散。

    管道开启。我集中意念在心中勾勒出整扇门的轮廓以及范围所达最大的厚度,深吸一口气……

    令光耀,待光落。

    那光闪起的是一整个同穴瞬间的辉煌,使之所有的黑暗无踪,如同白昼。

    那光落下后,是千与1899在极度震撼的状态下伸手遮挡双眼的模样。

    门已消逝。

    后面是一条斜坡的通道,水声潺潺从通道的那一头传来。

    我默默走到千的近旁,轻轻搭上她的肩膀。

    “走吧。”

    可说这话时,我自己却驻足不动,回头望向1899,心中甚至有一丝不切实际又主观臆断的希望。我自己也没发觉,这竟是在等待。纵使萍水一场,未曾交心……

    然而一切终究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看到日复一日似无穷尽望眼欲穿的出路就在眼前,它并不会像活在童话中似的一跃而起,唱着快乐的歌谣奔向阳光。

    这就是一个有所背负的人的世界。

    而我,愿称它为一个有所背负的——人。

    千见状不解地急问道:“怎么啦?走呀,你自由了,等了这么多时日,你终于可以出去了!”

    她问着甚至欲想上前扶起它。

    可当她看见1899抬起头的模样时,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1899那空洞的双眼中正流出两道暗黄的液体,赤赤地灼烧着它的面颊。但它却丝毫不感觉疼痛,而是用它那骷髅一般的面孔极力地收缩——那没有上下唇的嘴,让我们清晰地看到它的齿正在疯狂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

    它在哭啊。

    那暗黄色的液体正是它的眼泪。

    那眼神,却不是悲伤,更像是在无尽磨难中看到一丝希望的欢欣与祈求。

    良久,它摆正身位,竟双膝跪地,成拜伏状。

    “你在干什么呀?起来呀,走吧!”

    1899无动于衷。

    “怎么啦?你说话……”

    话还未说完,便有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将1899吞噬其中,唯留下一句释然的、微微的“天堂”。此后,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千仿佛僵死了一般,哑口无言地望着1899曾经存在过的地方此时空空如也,不知觉,向前伸出的手都忘了放下。转而,她机械地扭头望向了我,像是在看一个危险的陌生人。

    我没有再上前搭上她的肩膀,而是自觉地退到一边,轻声道了句:“走吧。”

    我甚至都忘记了说完这句话后,千是如何回答的我,抑或是没有任何回答。我只记得后来我们一前一后,保持着一定距离向那通往下水道的斜坡走去,无比疏远。

    ……

    “你就是像这样杀人的,对不对。”

    我听见她语气冷漠到了零度以下,心里好像被剜了一刀。

    “不久前的大屠杀,就是你以这样的方式造成的。”

    “你说的没错。”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但我必须澄清这两件事不能一概而言。”

    “什么意思?!你觉得你做的是对的?”

    “至少对于刚才这件事,对。”

    “你凭什么能够站在高处决定人的生死?为什么你有这样的权柄?!”

    她未曾有过地大声咆哮起来。

    但我不怪她。她是个医者,医者总是要比常人对生命有着更高的敬畏。

    我停下深深呼吸了两秒。

    “当活着无望时,无法死去反而成了比死更残忍的惩罚。你还想让它怎样么?带它出去?是让它冲锋陷阵还是遭受所有人的厌恶?连它自己都知道这个世界早已容不下它!它出去以后只能如同怪物、异类,更加孤独地残活!那难道不是比死恶毒的惩罚?它已经没有同伴了!这正是它的背负,正是它自己所认定的罪。我认为它为此感到愧疚与撕心裂肺已经很久,它渴望的是解脱。我何尝没有想过这么可怜的一个人可以和我们一起走出去,让它能够享受本该享受到的生命的乐趣?可是啊,你看看外头,它出去只能见到会使它歇斯底里的鲜血!”

    我本不该这么情绪化的,这衰样就好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般。我不喜欢自己这种咄咄逼人的样子。

    千努力咽了咽口水,这表示她很气愤,但是暂时也承认我说的有点道理。

    我知道她的愤愤不平全是因为我在她心目中绝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这样强烈的“反差”使她一时间难以接受。

    尴尬地沉默了一小会儿。

    “那你前一段时间杀掉的人呢?!他们难道也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么?还是说有没有希望都只是你为自己杀了人以后所作的假惺惺的托词?!你终究还是喜欢站在神的高度去自说自话地评判别人!”

    又是沉默。

    我们走在过水的路肩上,脚下全是粘不拉几的泥泞。身旁流过的废水,此刻似乎都小了声在看热闹。

    这下轮到我咽口水了。

    我没打算把我的“心酸血泪史”再详尽复述一遍,那样只会显得我更像是在捏造委屈的借口。我不喜欢。

    “我无可选择。”

    “无可选择?!”

    “在被人诬陷后,我就一直只顾着逃跑。逃跑的路上却不小心杀了人。”

    “不小心杀了人?!你的意思是,你不小心……”她把“不小心”三个字强调得非常重,“杀了成百上千的人?!”

    “我不是想杀!我…我只是…只是想让他们脱离苦海。我不小心拆散了一个家庭啊!作为补救,我怎么可以让一个失去挚爱女儿的父亲孤零零地承受一切。他的女儿被我杀了!他的绝望我感受得到!我不忍心让他继续承受下去……唯一的补救就是让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团聚!”

    我自以为这个“借口”正当非常,也一定能够博取千的理解,让她重新认同我。

    然而,我不仅没有得到任何赞同,反倒遭到了更加尖锐的指责——

    “那全是你的自私!你只在乎自己的感受,你只是怕你那虚伪的良心揭穿了你的面具!我只问你,你凭什么断定失去女儿的父亲就一定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你凭什么断定失去女儿的父亲就一定不会重新振作起来,去找回快乐和人生的意义?!你!凭什么?!你只会照顾自己的感受!并且为了自己的感受你不惜剥夺别人选择的权利!你只不过是个胆小鬼,是个害怕承担责任害怕面对指责害怕接受惩罚的胆小鬼!”

    ……

    在那一瞬间,我感受到震悚。

    那是一种预料不到,冷不防被砸了当头一棒的感觉。

    为什么我之前从未想过?

    是了,是了,我确实是个无比自私的人,甚至还在为了自己的自私而拼命粉饰!

    千是医者,而医者,总是要比常人对生命有着更深的见解。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她毫不理睬我地大踏步向前走去……

命途多舛

    我只认识她不久,但在这不久的时间内,她一直都是个坦率的姑娘,我相信从前肯定也是,今后也一定如此。

    见她在我前头十来米的地方自顾自地走着,我看得出她多少是在赌气。纵使我也赞同她说的非常正确——我自以为的善意其实只是自私与软弱的借口,但她却不将我视为十恶不赦的坏人,恨我入骨。她更像,是在替我感到悲哀,以及表现出无法用言语来倾尽的失望。

    “千,多谢你把我从病态的路上拉回来。”我在心里如是想。

    不一会儿,她的步伐竟小了,步速也渐缓。假如从前的我和她是一类人,那么以我的角度来猜想,她此刻说不定正在挣扎着刚刚说的话是否合适、语气是否过重……毕竟她是个不染一尘罪恶的女孩,甚至连罪恶的戾气也侵犯不得她分毫。为什么?为什么我敢这么肯定?因为在这儿,她是最有资格教训我的人、是最有资格对我实行惩戒还不用担心报复的人。她大可以拿着手电筒快速地跑开,消失在我面前,把我丢在这个无光之域,独自一人在潮湿与生冷中摸索出路。可她没有选择这么做,反倒是一直留意着为我照明,当我离得远了,她也就慢下来等我追上……就这样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近表达对我背阴一面的失望,不远表示她虽失望但仍不放弃我的决心。

    我自顾自地苦笑——苦笑这样好的品性在混乱的世界中竟是对自身致命的威胁。可我又有什么资格这么武断地认为呢?我一点也不比她明智或是更有阅历。说不定,她坚持着这条路,能走得比我出色十倍,能比我光彩十倍。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与“爱人者,人恒爱之”比起来真像是顽童在狂妄地辱骂圣人!

    在某种程度上,千是我心里被忘却很久的一面旗帜——曾经飘然在最光明之处,后来却揶揄着编了个理由将其挪去了角落。如今这面旗帜,正如我在无意中开了一扇门,赫然地再一次飘然在我面前,让我回忆起最初是为何要将它树立而起,又让我回忆起最初它是怎样的光辉。现在我不能再将它雪藏了,更不能让它倒下!我要它一直挺立,纵使是在混乱而无序的世界。

    我犹豫片刻,打算向她坦白我心里的一切——可正当我要叫住她时,她也回头望向了我。

    这一望,反倒让我突然忘了要说什么!我果然不太有底气用说话来完整心愿。

    所以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又失望地回过头去,继续向前行进。

    噗的一声,紧接着是千的尖叫。

    “哗!”

    我心中一惊,看见她脚底打滑,一不小心落到了水沟里。

    “千!”

    那里水深,水速也比较快,加之她处在惊慌之中,总是没法站稳将头抬起。

    “我不会……”

    她呛了一口污水。

    我浑身一激灵,纵身跳了下去。

    直到接近她身边,托住她的脖子,我才发现一起跳下来这决定确实有些草率。

    水很急的!

    而且感觉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我们正在往下漂流!

    脚底虽能勉强蹬到水道,可是下斜的坡度与水流的冲击力让我根本无法站稳。

    这样下去鬼知道我们又会落到哪里?!

    更糟糕的是手电筒也被冲走了,现在四处只有一片黑暗。

    此时此刻,我的头脑一片空白,只知道奋力托举着千。无奈这样紧张的状态下,即便我用尽全力也无法保证千不会呛到水。自己倒是无所谓了——只是每每回想起还能感受到一阵又涩又臭又馊的反胃。

    再这么下去一定玩完,必须冷静。

    我闭眼两秒沉住了气,最大可能地用一只手稳定住千,然后抽出另一只手来指向头顶上方……

    管道开启!

    我用微量的光稍稍照清了四周的环境——

    前面有一个折弯!

    但是估摸着这速度,以及到那儿的距离,我们可能来不及同时翻上“岸”去了。

    “千!”

    ……

    是我害得她陷入险境。

    是我害得她蒙受苦难。

    无论是暗坑,抑或是现在。

    我亏欠她很多,我也无所报偿。

    ……

    就在这时,我们接近了那个水道折弯处——我深吸一口气,腰腹使劲,双手托住千往那“岸”上奋力一推——

    ……

    成功!

    我心满意足地看着她滚上了“安全地带”。

    可惜没法陪她一起出去了。

    我正被那汹汹的恶水捎往不知何处。

    在一阵天旋地转中,我感到头脑昏沉,就连贮藏物也不得劲地熄灭了,全让我感到无望与自责。更何况早已不知身在何处,那臭水又熏得人眼花——不知不觉间也就昏了。那种近在眼前的希望瞬间破灭的感觉,让我懊悔到像活着躺进棺材被埋到土里一般绝望。

    于是,于是接下来的事又记不清了。

为了相同的目标

    “你不要老是以为光靠着救我就能为自己脱罪啊。”

    千的语气柔和。

    我感觉她捧着我的脑袋。

    不是那个意思,我可没有身首异处。我是说,我感觉千正跪在我身旁,而此时我正枕着她的腿躺在地上。

    没有光了,什么也看不清楚。四处还是那股难闻的臭味,我们身上也是,非常狼狈。现在唯一知道且该感到庆幸的是,我并没有被冲到什么深坑里去,身后似乎是有条横在水道中间的木板把我拦住,然后千摸索着过来将我捡上岸去。

    “你知道么,就算全世界都让我脱罪,我自己也不会放过自己。”

    我闭上眼,摇着头。

    “我从来都没有放过自己。我受过的所有折磨也都是咎由自取。试问一个自己都憎恶自己的人,有什么资格得到其他人的谅解呢?我曾经以为坚持,就可以让我行正道,破开一切苦厄,最终得到宁静与崇高。然而这些,无论我如何隐忍,似乎都永不可及,久而久之我便开始厌恶。于是我才发现我行正道的目的似乎并不是为了爱,似乎并不是为了体恤百千万的他人,却净是为了让自己感到光荣,净是为了能得到令自己意气风发的称颂。呵,行善是为了什么?真正的好人是不图回报,但愿看见处在困境中的人摆脱困境后重获快乐的模样,正如你。可我?我虽不为钱财,却为名誉。单从动机上来讲,与为钱财无二,都是欲有所求。当我发现坚持道义,不杀不抢不欺凌不蒙骗却不得感谢反致围剿的时候,我最黑暗却也最真实的一面也就展现在人前了。从今往后,我只能拿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来哄骗自己在乱世之中就该杀伐果断。可是这个业,太重!继续下去,我终一无所有,但倘若就此停手,我又当即一无所有……”

    千沉默了很久,我只感觉她纤细的手指在我的发间轻轻划过。

    我猜她一定是有什么话要说。

    但却无法脱口而出。

    ……

    “枭,要不我和你说一件从来没和其他人说过的事吧,关于我的。”

    千的语气缓慢,语调柔和,我猜这也许是她的一个秘密吧,而此刻她正欲与我分享,怎可不认真聆听?

    我不住默默凝视着她。

    而她则仿佛短促地轻叹了一口气:

    “谁能无过一生呢?你认为我是个完完全全的好人嘛?其实并不是呀。如果我告诉你,我害死过人呢?如果我告诉你我害死过不止一个人呢?”

    我深吸了一口气,不出一言。

    她便带着不易察觉的哀伤继续说道:

    “还记得小时候,我目睹过一起车祸。在一条小路,是一个男孩儿。司机害怕罪责逃跑了,只丢下那个男孩儿血淋淋地躺在路的中央。远远地,我看见了,他向我伸手,那手我至今都还记得……可,可是,可是我害怕极了!我只是匆匆地跑开,什么事也没做。那时候,我心里想的,是总会有人来帮他的,一定会有的吧。然而结果呢?结果是我在第二天的早间新闻里听到那个男孩儿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两个小时,最终因为抢救不及才断了气。

    倘若不是因为这新闻,我或许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吧?在那一瞬间,还没吃完早点的我接连半个小时都没有下咽过食物,就好像噎住了一样。我多希望有谁能够救救我,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是个惩罚。难道不是我害死他的么?倘若当时我帮他呼救,倘若当时我能帮助他做点什么……他,他都不至于那么早早地死去。我是唯一能够及时救他却选择了无视的人啊,只因为我害怕他满脸鲜血的模样。你瞧,这就是我的罪状之一了。多希望这漠然的性格能够在我犯下第一次错误后就当即改去呀!可惜,可惜没有。我想老天爷也一定认为这不够深刻,于是又给我下了一道永远过不去的心坎……

    那是一个下雪的冬天,在这,费伦多。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和爸爸争吵,因为赌气,摔门离家出走。爸爸找了我两条街,我明知道他身体不好,却还只顾着看他在满是积雪的路面艰难前进……”

    说到这里,千哽住了,我感觉一滴眼泪落在了我的脸颊。

    “爸爸…爸爸后来因此生病了。这一病,他再也没有起来!走前,他还一直念叨着我……”

    她已经泣不成声。

    我立马坐起抱住她,轻拍她的后背,但却不知道该安慰她什么好。

    也只有听着她凄楚地继续说道:“爱我的人,都为我死了!阿妈为了救我,姐姐为了救我……”

    整个地下,都回荡着她令人心碎的啜泣,我知道她已经坚毅地忍耐了很久,而这正是她柔弱的一面,与我初见疯丫头哭泣时一样震撼。可惜我除了陪伴,也不知道能为她们做些什么。此时此刻,我正式的,有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正是那种徘徊在莉莉丝与千之间的无力感。我讨厌这样,但却无可奈何。我该恬不知耻地说一句我希望她们都好。但是该怎么办呢?眼下疯丫头在外还不知生死,我又只能想尽办法给这个傻姑娘安慰。我以为我是个心中一生只容装下一人的人,可这想法如今就像我以为自己坚守道义绝不杀生一样可笑。

    千靠在了我的肩上。

    “我们每个人,都是欲有所求的,正如我,对你也是一样。所以你也无需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最重要的是,我们都知道什么不好,什么不对,那么就应该去耐心地维护,耐心地校正。你看,曾经的我见死不救,所以我后来拼了命地去成为一个医者,为了赎罪,为了在下一次能够有责任有能力去拯救去守护……所以你也应该尽力摆脱自己所讨厌的模样啊,不是嘛?”

    ……

    虽然身处黑暗之中,看不清她的容貌,但实际上,即使不去看,我也知道她此刻正满眼的殷切与期望。

    这期望的热烈直击我的心扉。

    我承认,我再一次地感受到了触动。

    但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能表现得落落大方、真切自然。

    讲到底,触动不正是藏在心里深处的东西嘛?自己知道,不是一定要用肯定非常的语言表达出来才算数的。

    于是我笑了笑,假装听不懂地开起玩笑:“假如能够出得去,我一定。”

    “喂!你别岔开话题!”

    千握紧拳头敲了敲我的脑袋,仿佛在责备我破坏了气氛。

    见她无奈又气恼的样子,我打心里欢喜。

    “你先答应我,一定坚持到出去。”

    听到这话,她却得意地哼了一声。

    “谁说出不去了?我刚才沿着墙走过来的时候正好摸到了上去的梯子。”

    “什么?!真的啊?!”

    “当然啦!来,这边。”

    说罢她拉起我就往一旁去。

    “上面的井盖很重呢,我打不开。”

    “没事,我来。”

    爬上梯子一把顶开了上头的井盖,悄悄探清外面的状况确定安全后,伸手将千拉了出去。

    是光明啊!

    在混沌了这么长的时间后终于又慷慨地眷临!

    我心中无比激动。

    而听到千登出来时所说的第一句话后,我即刻十倍更甚地亢奋起来——

    “呀!我们在壳城里了!”

    “什么?!你是说,复兴城吗?!”

    千面露难色。

    “呃…你这么说,其实也没错。是的,我们在城里了!”

    我一看周围,似乎与外头的城市并无二致,只不过街道更宽阔,更平坦,布局更有规则。我原本还以为那科幻感十足的围墙后面将会有着一个未来主题的高科技城市呢……不过想想也是,费伦多资源有限,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其他分治区的。更何况倘若设计好的大手笔被墨城的卫星发现,这场战争也应该早就爆发了。

    左右四顾,我发现周围竟见不到什么人,有也只是在远处跑过三两个士兵或是医护人员,这似乎说明了我可以比在外头更方便地行动。

    这时,在千挎包里的通讯仪响了,前番一直没有信号,而如今总算接到了联络。

    千不打算回答,但还是按下了收听键——

    那一头,似乎是在播报着撤离的通知。

    千愣愣地望了我一眼,突然就表情复杂,略带哀伤。

    “怎么了?”我关切地问道。

    她抿了抿嘴。

    “要撤离了。”

    我听着一恍惚——

    “要…撤离了啊……”

    随后轻轻叹了口气,坚定地说道:“那就是意味着我们就要在此别过了。”

    ……

    一瞬间,我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很尴尬。或许是我们谁也没有及时地反应到在一同经历过那么多生死后,当下的“分道扬镳”正近在眼前。

    如此唐突,却又皆在情理之中。

    她睁大了眼睛,我看出不舍,因为我的眼里也都是相同的情感。但是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相逢是为了经历,而经历过后总有分别。我明白,现在正是时候。她还有马上要去服从的命令,我也还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

    “千!在走之前,可以告诉我陷阱之门的位置么?”

    “都现在了,你还要去那儿做什么?”

    我侧了侧脸,认真地轻道一声:

    “去结束这场战争。”

    我晓得,她虽这么问,但心里其实早知道我是非去不可。

    而我,则满是希望她安心地跟着自己的大部队一起行动,因为对她来说那才是最安全的路径。

    讲到底,我们终不是一方世界的人啊,但我想我们的目标定在某种意义上相似相同。

    千怔了怔。

    见此,我怕离别的气氛显得太急促、太沉重,于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温柔地说道:“刚才你和我说的,我都已经记在心里了。我不会被自责击垮,我也不会再自以为是地去决断他人的生命。我会去努力校正,我会去耐心平衡,我终会找到最温和的方式。只不过在那之前——在这里,奥伽墨,我也会保留必要之恶。希望你明白……”

    “我明白!其实,1899的心愿,我也知道了。不管怎么说,我赞同你的选择,但是请你不要迷失方向!记住,你是一个希望向善的人,这总没错。我们都是在犯错与失败中成长的。假如,假如在将来…我们还能见面!一定让我看到一个比今天更加悟彻的你!”

    “我答应你。”

    我郑重地说道。

    “不要死!”

    我笑笑。

    “我答应你。”

    她点了点头。

    向我伸出小拇指——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壳城

    我疾行在前往陷阱之门的途中。

    身边即便经过复兴会的军士,也都对我视若无睹了。

    毕竟我身上覆满了泥灰,早遮去所有清算者的标志,甚至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味……在他们眼里,我大概就是个慌乱中坏了阵脚的冒失鬼。不知前几刻愚蠢地跌进哪个污水坑里,现在还不听指挥迷失了方向,定是个倒霉又可怜的家伙!不过,就算在这些人当中有人眼尖地发现了我,我想他也无暇顾及是否要掏枪将我击毙了——因为于他们而言,这场“战役”已经完满结束!没必要在撤退的时候冒险,白白送掉性命。

    没错,我正在与所有人背道而行。

    回想起方才与千分别之时,她三步一回头,终还是叫住了我,并且告诉了我一个关于复兴会的秘密。

    “这里不是复兴城,一直都不是!复兴城也从来都不存在!”

    这正是她无数次只将此地称为“壳城”的原因。

    所谓“壳城”,实为金蝉之“壳”,是必要之时可以毫不犹豫便舍弃的身外之物。千说了一句令我感到似曾相识的话:“我们并不会为了一方建筑的沦陷与毁灭而感到挫败,因为有费伦多人民的地方就有费伦多,有复兴会的地方就有复兴城。”

    复兴会其实早有打算。

    诚然,这里是他们的一个重要基地,可他们也早料到了终会有失守的一天。毕竟墨城的基业不是他们区区几十个恒星周的卧薪尝胆就能颠覆的。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就已经铺好了退路——通过对各大分治区实行潜移默化的渗透计划,暗中根植了无数可供费伦多人民安身立命的据点。加上前段时间依靠突袭攻下的索伦威克与新加班,他们如今已经可以化整为零,将势力分散致全球的每个角落。同时依靠在费伦多的佯败,营造出起义军就此溃散的假象,以此让墨庭议放松警惕,在潜伏之中逐渐瓦解清算者的根基。

    对于这场“新世纪的费伦多之战”,他们不过是承担了一些极其轻微的损失。真正的主力部队其实从十天之前就已经在陆续撤出,以应付清算者对索伦威克与新加班两大失地的反扑。如今留下的不过是些断后的义军,在对亚基里先遣军造成一定程度的消耗以后已经达成目的,现在开始全线撤退。

    然而……

    陷阱之门的战斗却还在继续。

    千信任我,所以告诉我这些。但她也明确地表示,既然大撤退的指令已经传达,那么现在的交战者也就和复兴会无关了。

    至于疯丫头他们如今究竟面对的是谁,我心里大概有了个模糊的猜测。

    这场战争牵扯的方面实在太多,人人都有着自己的盘算!却唯独亚基里,在四面八方的信息封锁下又毫无准备地被调遣来到这里。

    念此,我加快了脚步。

    ……

    天空是青灰色的。前夜还未散去的大片黑云,此时又弥漫在费伦多的穹顶,遮蔽了天光,昏暗了四野。

    水花在我脚下溅起,飞洒在石砖的路面,直导向那两侧如排牙一般向我推来的危楼。前方浑浑噩噩,正是落雨前令人窒息的低压,在绞紧着我的心肺。看到眼前渐渐升起的围墙——漆黑高耸,坚硬冰冷。内附可升降的直梯通道,连接着墙体内部的战壕。透过那连片的空窗,可以看到外侧的眺塔上架设着无数的机枪与炮台——全然是火舌的道口,只不过此时它们已经静默地颓靡在原地。

    我只希求现在已没有这些喧嚣的死神盘踞在那里,可愈发接近,这希求就变得愈发渺茫。

    不多时,竟还能听到墙外传来零星的枪声,并着兵刃相接的撞响!

    战斗还在激烈地进行着。

    但也是时候结束了!

    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中枢麻醉剂的药效已经完全褪去,我感觉到管道已经全面苏醒。

    只可惜那围墙厚度过大并且表层上附着的特殊保护层似乎能够反射光线,大大减弱了我将其消逝的速率。相较了一下所需花费的时间,我终还是决定走常规的路线。

    好在连通墙体内部的电梯还能正常运作。随着那斑驳的“铁笼”吱呀地从顶上缓缓降下,我步履沉重地踏了上去。

    铁栅的梯门关闭,锁住了外头的光隙,将它们投影在我的脸上。

    我在那昏暗之处,看着外头的光景。

    烽火狼烟,断壁残垣。

    偌大的壳城不过是在一围高墙中的普通城市。

    远处有广场,有湖塘……

    可通往那儿的路上,却是遗弃的枪支,报废的车辆。

    美丽与落寞并存。

    但我知道没时间再为此感慨万分。

    我现在正拉满弓弦,弦上搭的箭矢,便是必要之恶。

    “莉莉……”

    等我。

蒸发

    进入墙体。

    这里俨然是一座封了顶的长城,距离地面约莫有十层楼的高度,阴阴的风正于无数的枪眼处从外面灌进来。

    我自升降梯里走出,身察仿佛入了黑腔。梯门关上的那一刻,身后较为明亮的光线便也离我而去,剩下的只有这个连片的战壕里叫人晕眩的微灯,在晃动着把阴影投射在一地散乱之上。

    那里什么都有——各式的枪支、丢弃的头盔、膨胀的背包甚至吃剩的饷粮……看来是复兴会的撤退命令来得突然,没时间让军士们井然有序地脱离战斗。可这难道不是件怪事?

    千告诉我他们一直都有弃城而逃的打算,那样就没理由不事先做好准备。所以我猜他们说不定是遇到了什么异常紧急的事。

    左右望向两边,长廊在漫漫的延伸之中弯折,目力所达之处皆是若干粗麻皮的沙包堆砌而成的掩体,虽然原始,但效果良好。经过一番战斗,这里竟没留下死者,足以见得这面墙防御性能的卓越,毕竟它或许就是复兴会于此最大的手笔了。只是不知为何,在这样一座建筑之中,我总感觉到有那么一丝古怪。

    静静地想了想——原来是外头的声音小了,嘶吼的枪声与那兵刃碰撞的声音都不复如前。

    难不成是这墙体变态的隔音功能?

    没来由前一秒还嘶杀震天的战场,一瞬间就变成一片死寂吧?

    我连忙将脸贴上壁垒的枪眼口,向外观望——外头是由我现在所置身的这堵半圆形高墙所包围的一个广场,占地宽阔,路面平坦,大概能容得下两个旅……至于我的注意力为什么放在这里?因为此时此刻,那里竟然空空如也啊!

    什么也没有!没有交战的双方、没有丢下的遗体、没有弹痕与鲜血,一切都“安详宁静”,就好像是那儿从未发生过任何战斗!前番那些骇人的拼杀,难不成都随着我登上墙体的这一阵子人间蒸发了吗?!

    我晃了晃身子,差点向后坐倒下去。

    有一瞬间,我甚至怀疑是我跑错了地方,可当我想到千没理由骗我、在墙下时听到的声音也真切无比时,我就认定了这是件离奇的怪事。

    真是股不可名状的恐惧。

    如果非要比喻,那就好像身体里凭空钻进了一只八爪的章鱼,此时正悄悄地用它的腕足缠绕我的心脏。

    在此间的茫然无措中,我远远地看见从登陆地的方向正沉重地赶来一支尚具规模的队伍。

    是迟来的亚基里援军。

    想必不断遭遇的内鬼以及鏖战已经打磨光了他们的斗志,甚至不用等到他们近前来都可以看出他们的颓靡。而如今再来又有什么用呢?他们只会看见一方空荡荡的曾被称为战场的地方,然后产生和我一样的恐惧,仿佛被遗弃了一般,忧虑着或许只能永远留在此地。

    果不其然,当他们抵达广场外围后,即刻陷入了较先前更加混乱的状态,全然没有了丝毫军队的纪律性。

    我想他们应该也是接到支援请求后匆匆赶来的,而如今要支援的目标却不知所踪,更别说“消失”的还都是他们的长官了。他们现在正处在群龙无首的状态,到底该怎么拿捏分寸,没人敢承担这样的责任。

    至于我,更是只剩下躲在暗处远观了。

    看他们徘徊在原地良久,见前方又是一片“死路”,终还是调转方向漫无目的地朝往别处去了,只留下被乱足踏起的一片尘土在空中飞扬。

    这样的情况很不乐观。

    因为他们的举动告诉我,莉莉丝所处的军官营已经与大部队完全断了联系——不仅是寻不到,就连无线电的联络应该也无法接通。

    等等……

    我觉察到了异样。

    聚精会神地望去——那些扬尘飘散的方向很古怪!似乎是在半空中遇到了障碍一般只往两旁扩散却无法前进。再一看底下的路面,总是广场外侧要显得更残破一些,反倒是原先的战场竟完好得过分。这两块区域只要留心注意,就总能发现它们如盐分不同的两块海域“泾渭分明”般的不和谐感。

    “或许这是一个结界?”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玄奇的想法,但除此以外,也确实在找不到更有说服力的解释了。

    不管怎样,先从这里下去再说。

    不再迟疑,我即刻动身跑过墙体中间的长桥去寻找开放之处。

    最后在约莫尽头的位置找到了一个垂直向下的甬道。

    迫于心急,我没有规规矩矩地拉着充当梯子的横隔一点一点往下爬,而是直接单手握住横隔一旁直通底部的长柱铁条一咬牙顺了下去。

    那些甬道中的反光灯便自下而上地飞去,像是在把我导入一个未知的境地。

    我当然希望这样的经历可以让我回忆起儿时在圆桶滑梯中的刺激感了!可惜,这一去,根本不是梦幻的水乐园,下面有的,只会是焚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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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2934/ 第一时间欣赏奥伽墨的清算者最新章节! 作者:林渐灰所写的《奥伽墨的清算者》为转载作品,奥伽墨的清算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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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伽墨的清算者介绍:
这里是奥伽墨,一个斗争残酷的星球。
我叫枭,一个前世生在地球的奥伽墨清算者。
因为还留存着记忆,我总要在与前世截然不同的道德观中做出取舍。
每个取舍,都是艰难的抉择。奥伽墨的清算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奥伽墨的清算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奥伽墨的清算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