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艺术
从甬道下来以后,我不敢轻举妄动。
眼前静得可怕,又空阔,又阴森,黑云遮顶后隐弱的天光更使之蒙上一层诡谲的色彩,叫人即便置身这燥热的环境中也会感到若有若无的寒意。
好在高墙脚下将入广场之地竖着几根五人环抱不合的巨大青灰色立柱,令我得以暂且先躲在它们后面,好冷静地考虑一下该用什么方法探路。
前番既然看到沙尘被阻隔了,那么这个看不见的“屏障”应该是拥有实体的。至于该如何确定这实体的范围?
我有想过从地上捡起一把石子试着往远处投掷,可惜多想想就会感觉这个方法有够愚蠢。掷出十来米已经是极限了,而这极限就连广场的边都碰不到。
我也不认为粗线地大踏步直接走上去是个好主意。
毕竟假如眼前的真是个“结界”,那早就远远超出我的认知了。这种不管是玄幻还是科幻的产物,我从没有亲眼见过,更不晓得会有什么千奇百怪的功效。更让人费解的是,它何故会突兀地出现在这样一个仍使用枪炮交锋的战场上?!
倘若是个进去了以后就出不来的陷阱、倘若是个进去了以后就被传送去异空间的虫洞,那真计较不出个后果来。
这下我已经开始像恐惧百慕大黑三角一样恐惧眼前这种异像了。
下意识地,我只想到依靠我那同样超出常理认知许多的贮藏物光与缝合线。毕竟这一路走来,我总是在不知觉中与它们进行着不断的磨合,也在这不断的磨合中渐渐地探知它们的本质。
遇事不决时,它们就是我最好的手段。
并且我总有强烈的感觉认为它们还有继续发展的空间,而绝不仅限于短距离的定点消逝与物理切割……
先说能够消逝物体的光,发现局限是从身处地下时开始显现的——我必须集中精神勾勒出目标的轮廓或是较为准确地估计出该物体在三维坐标系中的长宽高,才能对一定规模的单体实行精准消逝。这也就是为什么岩壁与墙体这种巨大物体会令我感到棘手的原因。总体来讲,这光要么就只是普普通通的照明,要么就是干净利落地吞噬整个物体,而绝不能撇去其他部分从一个物体当中挖出另一个个体来,但凡是我无法在脑海中构建相应的模型……是的,控制光的消逝与否全凭意志所达。
而缝合线也是相同的原理——只有将意志力集中地灌注于其中时才能让它发挥最大的威力。甚至无视创点致命与否直接达到“必杀”的效果与完美“缝合”伤口的特性也是出于我的意愿。只不过构造缝合线要比构造光更耗费贮藏物的储量。相对集束的攻击虽然“射程”较远,但具有效力的空间范围却又比不上消逝。这也就是为什么在面对如同群蜂般袭来的子弹时我不敢运用缝合线规避的原因。讲白了它只能作为平面中短程作战中具有惩戒性质与威慑性质的“处决”手段。
另外,还得考虑贮藏物储量的因素。
这一因素是我在最初时完全察觉不到的,但随着光与缝合线使用频率的升高,我最终掌握了其中的规律:
全盛状态下,储存总量大概可供光不断的输出持续五秒,供缝合线不断的输出持续三秒。在储量告罄的状态下,要等到恢复充盈,则至少留给管道十秒的冷却时间。所以我不可能无时不刻都保持无敌。但好在光的消逝与缝合线的切割也都是一瞬间的事,没必要将它们全都消耗殆尽后再等恢复。
综合以上几点,我并不认为拥有局限是件需要烦恼的事,正相反,是局限令我明白了其中的规律,带给了我能够获得利用规律的机会。
如今想想,这样的利用其实在先前的战斗中已经有意无意地施展过了——
在防范暗处冷枪时,我制造了光墙作为护盾、在无意中触发跳雷时,我制造了光冲作为抵消、在遭遇匿形小队时,我制造了光衣作为护甲,制造了光爆作为反击……
这些都是光的变种应用,所以我相信,同理,即便是出手机会较少的缝合线,也一定会因为我对其意志的改变而出现隐藏了许久的各式分支。
换种说法来讲,其实缝合线本就是光的一类,只不过形态不同,又由于我的意志玄奇地凝聚成接近实体的状态。对于现在的这种状况而言,我想我大概是知道要怎么调整方向了。
既是要探路,我便需要一个便于观测又能抵达远程的“信使”。
这“信使”,让缝合线来当,再合适不过。
对,通过意志,塑造形态。
我摊开手掌,想象着管道中的光通过表皮渗出,模拟将碎片攥在手中的感觉——一道细长的光束当即聚合,正是缝合线。只不过这道缝合线要有别于以往,长度只有正常形态的百分之一,大致两掌的距离。
成功了。
我以此大大降低了它的消耗速率,使其能够长时间稳定地保持在这个形态。
现在,该拿它做什么呢?
我开始聚精会神地勾勒它的外观,纵使后来认为这是个多余之举,不过还是满意地将它幻化成了一支箭矢的形状。
在理想下,我希望这支“穿云箭”能够呼啸地飞过广场,好让我看懂那里究竟是什么状况。
至于发射它的“弓”,其实心里也早已有了想法。
我是不会真的用光来制造一把弓的,因为那样的结构华而不实。
我认为只要有足够的推力将这光矢弹射出去便可,于是将过去可利用的记忆仔细地又搜查了一遍,最终停留在那个场景——
遭遇匿形小队时,我使用了无死角光爆。
从他们慌乱的对话中,我又得知那无死角光爆确实命中。
不管他们是怎么看见彼此的,我都能从中获取一个信息——那即是目标并没有消逝,而是受到了致命的物理杀伤。
这是不是意味着光爆已经同时蕴含了光与缝合线两种形态?
这是不是意味着光爆确实具有常识中爆炸所具有的冲击力?
如果是这样,那就好办!
试试看,能成。
我一边努力维持着光矢的形态,一边利用盈余的贮藏物积攒光爆的势能。
果真,两种形态都尽在掌握了!
“就是现在……”
“去!”
我震吼一声,力道汇于爆点,如同击发寸拳一般。
随着短促而充满力量的一声爆响——光矢真的破空疾射!
我自己都不敢想象这新招儿的威力,真好像宇宙星舰发射了航炮,还留下一道长长的残影与音障!
可是,可是当它穿过广场的时候,竟突然凭空消失了?连同后面的残影……
我有些呆若木鸡。
“莫不成真是个异次元的虫洞?”
可正当我快要失望之际,那光矢却又在广场的另一头出现,然后直冲天际。
……
我留心观察了一下。
发现它消失与再现的两点刚好连成一条直线。
“原来是这样。”
我想我知道了。
眼前的结界或许只是个屏蔽视听的烟障,无论什么物体进入其中都会被隐去踪行,而外头能用肉眼观测到的景象,八成只是虚构的投影。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烟尘只往两旁飞散了,因为飘向前方的即是看不见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这只是个障幕,那就必须进去一探究竟了。”
我有预感,障幕里的,正是交战的双方。
里面,一定也有疯丫头。
攥紧拳头,我从立柱后迈开步子走了出来。
身后猛风袭来,狂乱着我飘扬的发。
“开!”
光墙旋即而启,护送着我来到广场的临界。
抬头一看方才光矢穿过的上空,此时竟留下了一片模糊——就好像天空与大地被倒进两种不同的颜料当中,稀和地搅拌在一起。
从远处看并不明显,但近处则可一览无遗。
这更肯定了我心中对它是一道障幕的猜想,而我的光矢可以对它造成破坏!
来吧。
不管是何方神圣。
方都:自动人形
给这虚障开上一道豁口。
我从那里像拨开帘幕一样将身子探了进去。
果然是个能隔绝声光的结界。
在那一瞬间,兵刃的碰撞又震响了起来!迎面席卷的是漫天血红,如同浓雾一般充斥在整个广场的空气之中。挺身稍向前移动一步,都能感受到皮肤附上一层细细点点的血滴,灼辣而粘稠。
这呛人的血腥味!
我看不清前方,因为视线早已被那血雾所模糊,但我深察这竟是一种熟悉的感觉——像是完全开放了管道的莉莉丝,那个血魔。
难道是贮藏物爆发?!这意味着……
我心头一紧,可还未等那惊滞表现在脸上,便有一道寒光强袭而来,逼得我猛然侧闪,勉强避开锋芒。
又是一刃!
这一次我及时进行封锁,腾身入前,绞死对方持刃的手,飞起一肘向其面门砸去。
然而,不仅没给那该死的家伙造成什么伤害,反倒是自己的手剧烈地疼痛起来,就好像骨头砸在了一块钢铁上。
看清那家伙的样子——竟是个男孩儿!中等身材,偏为瘦弱。一头米白色的卷发,一身米白色间黑条纹的制服,整个人都是白白净净的。容貌也精致,面颊光滑细嫩,有着蓝色的眼睛和小小的鼻子,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眉宇间更见不得丝毫杀意,只是冷冷的。如果不是他的手臂上“长着”两把短刀,我一点儿也不会认为这是个战士!可他的诡异正在于此,在我近乎是“端详”他的时候,早就面无表情地持刀捅上来了。
我有那么一瞬犹豫,因为他那极具迷惑性的外表。
不过很快就坚定下来,并顺着他凶狠前突的劲头,牵引他的关节,拿到了施展擒拿的靶位。可当我想要使用反关节锁技的时候却发现更本掰不动他的手臂!仿佛我擒住的不是手臂而是一支衔接处焊死的钢条。
原本我是不愿意相信我和一个瘦弱孩子之间的力量竟相差这么多的,但见此状确实发生,也只剩下随机应变。
于是我放弃擒拿,潜身向下,而双脚向上,欲想利用飞身十字固将其掀翻。结果却是我整个人轻盈盈地倒吊在了他的手臂上。
这孩子竟然不动如山!
我正惊讶于他如此强劲的腰马与下盘时,他便作出了反应。
被控制的那手反倒抓紧我的双腿,另一手则猛击我的腹部,然后……突然腾身跃起!将我狠狠地摔在地上,连带着自己又重重地向我压来。
直到那时候,我才发现掀不倒他的原因——
区区一个孩子,体重竟是我的三倍之多!这如同泰山崩塌一般的压顶,把我砸得狂呕一口鲜血。
不行了,站立和地面我都占不得便宜。
只见他一手磕住我的脖颈,一手持刀对准我的胸口,正要下刺……一声嘶哑的嗓音就在后头响起:“爆燃术!”
“轰!”
一阵震荡的冲击波过后。
我看见那孩子的头被炸飞了。
可是,并没有鲜血,里面有的也只是滋滋冒着火花的电路板,与损毁的电线。接着他便失去行动能力,跪在地上瘫痪了。
“蠢货!你愣着干什么?!贮藏物呢?!”
老对头令人厌烦地怪叫起来。
该死,谁来不好,偏偏是炙这家伙。
我没有回应,只是从地上缓缓爬了起来。
“啊?!”
“啊个屁。”
“是你!你怎么在这?!”
他咬牙切齿地朝一旁吐了口唾沫。
“莉莉丝呢?”
“该死,现在不是时候!”
“莉莉丝呢?!”
“你屎妈的有病是吧!”
“我问你莉莉丝呢?!”
“操!在安全……”
没等他说完,身后又上来一个。
这一次的是个女孩儿,同样是米白色的头发,米白色间黑条纹的制服,我想应该是批量生产的。
“老子没空听你犯腻歪!”
炙回身抓住那女孩的脑袋——
“爆燃术!”
……
然而这一次,他的招式没有击发成功,也许是贮藏物告罄了。
我看见,那女孩儿拧断炙的双手,短剑干脆利落地贯穿了他,接着又是一脚怼在炙的胸口,把他踹得腾空飞起,摔在我脚边。
“真屎妈的操蛋!”
“莉莉丝在安全的地方,对不对?”
“我真是服了你了!对对对!现在给我别想这个,打赢了再说!”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掉身上的灰尘。
“好了,你这该死的蠢货。现在我们是统一战线了,不管你愿不愿意!我告诉你吧,我们的敌人已经不是异生种了。是这些‘细皮嫩肉’的铁疙瘩!看到肩膀上那徽章了吗?是方都的!它们是方都的自动人形!那群屎娘养的狗东西,趁人之危,把这些派来战场围剿我们!”
“我知道。方都想吞并亚基里。”
“你?你知道个屁!”
“无所谓。”
“这是个阴谋!天大的阴谋!”
炙说罢奋力操纵着他已然微弱渺小的火焰去攻击眼前的“自动人形”。
而我也没闲着。不出三秒就会跑来一个与我对抗。
我深知用拳脚造成不了杀伤,于是习惯性地利用卸力,把它们扔到炙的方向去。
于是炙就被围攻了。
“你他妈!”
他被东一拳西一拳揍得不成人样。
“枭!你还救不救莉莉丝小姐!”
“我救莉莉关你什么事?”
“你混蛋!”
他暴跳如雷地在乱拳下吼着。
我不理睬他,转而去观望其他方向——血雾还是很浓,不晓得疯丫头到底是怎么造成的。
这时,炙总算鼻青脸肿地从围攻下脱身钻了出来。
照着我就挥来一拳,被我轻松接下。
“我打死你!”
“好了好了。别逞能,你可算了吧。”
“后面!”他突然大叫一声。
我一惊,回身却迎来一面斩击!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我手中凝聚出光矢向前撇了出去,直接把那偷袭我的家伙分成了两半。
再一回头,发现炙正目瞪口呆地望着我。那表情,好像见到了鬼一样。
“你……”
“切,被你看到了。”
“你,你想怎样?”
“杀你灭口。”
“你混蛋啊!”
“我这贮藏物见不得人。”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上次从费伦多回来就在琢磨这事了!可我上报了吗?你给我想想!别说上报了,现在没必要!我们都是墨城的弃子,都是要被自己人给杀了的,是统一战线啊。”
我耸了耸肩,飞起一手就将光矢朝着炙丢去。
“别!”他吓得面如土色,忙双手抱头去挡,可是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好好的。光矢没有把他分成两半,而是一连贯穿了三个站在他身后潜行过来的自动人形。
“我俩扯平了。”
我平静地说道。
“算是还了刚才的。”
“哼,这你可说对了。要是你像我一样被捅到,保不齐你现在还能使用贮藏物嘚瑟多久。”
“这话什么意思?”
“知道墨城的刑么?”
我皱了皱眉头,感到一阵厌恶。
“知道。那个用类金属锥刺的王八蛋。”
“他的类金属锥刺具有阻抑自愈的功能。而这些自动人形的战刃全都融入了类金属锥刺!”
“这么说,跟墨城也有关系?”
“关系可大了!这些自动人形就是从墨城进口的。至于生产源头,你知道赫兹吧?那些星际商人。正是他们带来了这些自动人形的核心技术以及它们的附属功能性模块——声光虚拟屏障。高科技!不然你以为以奥伽墨的水平能够造出这些?原本全球只有墨城才配拥有,可后来墨庭议将这技术也卖给了他们的‘亲儿子’方都!如今,倘若真如你所说,方都又想要吞并亚基里玩儿玩儿了,做‘老爹’的没理由不鼎力相助吧?该死!看来我们先遣军完完全全给他们当了一回小丑,打完这场表演仗后再没什么利用价值,于是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抹除了。这里头的水可深得很……”
我心想,的确。
人人各下一盘棋,摸不着这淌浑水的底。
眼下竟逐渐可以看清远处的交战状况了,似乎是血雾的浓度降低了一些。
“炙,是不是莉莉丝她……”
“操,我知道!”
他懊恼地用拳头砸击地面。
我咬咬牙,把他从地上揪了起来,也不在乎之前有多厌恶这家伙了,只是严肃地说道:“你听好,我可以破开这结界,不过你得快点带我去莉莉丝身边。要快!就现在!”
我握紧了拳头。
破军
炙愤愤地一把推开我的手,没好气道:
“你以为我不想吗?可是你近得了身么?!”
“你想说什么?”
他撇了撇嘴。
“搞笑,开了领域的血魔有多可怕你是真没见过呵!况且,她身旁也不缺人保护,保护她的人要看见你过来还可能会连着你一起杀!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没在她身边?”
我不明所以。
“总之现在先对付敌人!别扯那些没用的。”
我看他这蠢样,不住摇了摇头,正要凝聚光爆将顶上这屏障消逝,却又被突然大声喝住。
“白痴!你想干什么!”
他喊得歇斯底里。
“难道不出去吗?”
“去个屁!我们现在需要这屏障!睁大眼睛看看周围吧!你猜猜为什么这些自动人形不使用装配毒剂子弹的枪支?难道你以为是方都傻到派它们来杀我们还没给它们配备么?是因为它们的枪支全被莉莉丝小姐的血雾瘫痪了!这屏障的隔绝效果是虚构场景和只进不出,虽然困住了我们,但也使血雾发挥了最大效果,长久不断地弥漫在空气当中。现在把屏障打碎,血雾浓度也会随着扩散而快速降低,到时候不足以控制他们使用枪支,我们就危险了!趁着只是对付兵刃这种低伤害武器,你现在首先应该做的是把场上所有敌人都给清理干净!然后才是屏障……”
听着炙叭叭不停地讲着,我却没理由否认他。我同意他此刻的暴躁以及焦虑,因我们所为目的竟罕见的相同。
从他的话语中,除了听得对莉莉丝的担忧不输我任何以外,我也不再感受到有什么同先前一般想要置我于死地的恶意。正相反,他需要我的存在,同时也比我要理智得多。
对于分治区之间的明争暗斗,我知道他会比我有更深的觉悟。不仅如此,就连莉莉丝,那个我自称最熟悉的疯丫头,似乎也是他比我了解得更多。
生平第一次,我对他点了点头。
“可以。但是你先听我说,我的贮藏物不是无限的,甚至论消耗还要比你们快上不少。单兵对阵风险太大,最好是能把他们聚在一起,我可以用范围攻击一次性解决。”
“说得对。不能让你冒这险。被捅上三次,贮藏物储量以及恢复速度就会开始锐减。现在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死也要给我绷住了!”
讲罢,他拉开无线电,沉着地发出了指令:“各方队!牵制敌军,收束队形!”
接着,他又回身向我道:“血雾太影响视野,我们需要一个集合的信标。”
“交给我。让他们朝光的方向跑。”
“了解。”
于是我一手指向天空,凝聚出了耗能最小的照明光斑,透亮了周围。
而炙则与队伍保持着动态联络。
“全体成员朝光点处汇合!”
此刻我已经能看见远处有一些交错的身影向我们跑来了,无奈敌军太过密集,他们在来的路上还是陷入苦战。
我深知这不是办法,现在当给队伍减少些难度。
“枭!得去显眼一点的位置!”
我表示认同,忙跟着他行动起来。
……
好歹是熟悉过地形,炙在地上追寻着自己用火焰灼痕留下的标记,一边迂回规避着前来阻挠的敌人,一边校准着方向,最后引着我来到了广场的一个方台上。
这里看着像是那些复兴会尊者发表演说的台面——地势颇高,宽阔平坦,能让队伍观察得更仔细一些,恰好是我们对敌的最佳位置。
于是我加倍努力保持着光斑持续闪耀,希望队伍能够加快速度,但不可避免的,也引来了更多的自动人形。
只见方台外一下子就凶猛地钻出五个,两脚一蹬就越过了八级阶梯,直登上来冲到我身边——好在我也警惕着他们,瞬间起手进入戒备。
正当贮藏物呼之欲出时,身后却飞燃过数道火焰,直冲上前。
“混蛋!你给我专心保持,别浪费在这一点点小兵身上!”
我回头望向他,扯着嗓子来了句:“那你倒是拿出点打我时的狠劲啊!”
他噗嗤一笑,然后得意非常地说道:“好!那就给你看看亚基里炎魔的真正实力!化骨焚灰究焰伏生体——爆!”
我只听得身后一声巨响,然后是壮阔的火焰如同遮天的魔爪一般从我头顶越过,又如烈红的惊涛骇浪般劈下,直把那五个自动人形拍得粉碎。
我有点后悔跟他开这玩笑了。
因为用完这招儿后他已经累得连气都喘不上来,只有呼呼地双手撑住膝盖在那儿傻冒地问着:“怎么样?是不是厉害?”
“这个傻逼!他一下子把剩余的贮藏物给透支了。”我在心里无语地想到。
没等我骂他,报应就来了。
这下一次跑来十个!
他还在逞能,绕着我大呼小叫着要使出他的领域,结果却是连最基本的小火花也挤出不了半点。
“枭…枭!你,你别插…呃!别插手!”
他一边挨着打,一边口齿不清地制止我使用贮藏物。
“你让我,让我来!”
我翻了个白眼。
“地狱业火,三重……”
这愚蠢的名字还没念完,他就脱力倒了下去——我见他身上已经被兵刃扎得千疮百孔。
“你可算了吧!”
“呸!我说到做到!”
他一咬牙从地上爬起来,飞扑到我身后,又帮我当下了一刀。
“我的贮藏物没了…不,不要紧!你的一点也不能少!你给我保证你可以一次秒杀全场!不然我非把你烧成炭!”
我叹了口气,飞起一脚帮他撇开了刺来的兵刃。
“那你自己看好!”
于是我加倍专心地维持起光斑,保证它不会熄灭。
炙挣扎了一会儿,勉强又恢复些气力,于是继续阻挡着前来的敌人。
我怕他会被活活打死了,不过好在终于有其他的清算者陆续赶到我们身边,为他分担掉了一些压力。
好不容易清空了方台,可数数过来的人却只不过二三十个。
“枭!”
“干什么?”
我四下环顾,却没发现炙是在哪儿喊的我。
低下头一看——他竟然蹲在我脚边。
“踩上来。”
“什么?”
“我让你踩上来!你这聋子!”说罢他还送了送肩膀,给我让出了踩脚的位置。
“没必要。”
“你他妈照做!就你这海拔,他们够呛能看到!快点!”
我感觉有被冒犯到。
但他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也无需推诿,踩他的感觉应该也不错。
于是我一蹬脚,踩了上去。
他在下面便开始发劲撑起腰杆,努力把我垫得更高一些。
我们就这样奋力地维持着,成效也开始越来越明显。
无数的清算者开始聚拢,溜着身后追杀的自动人形。
炙一看,认为成了。
“各方队!迅速朝场关方向聚拢后撤,与敌军拉开距离!”
命令已达,当即生效。
军士们一边使用着仅存不多的贮藏物击退敌军,一边迅速朝我们身后撤退。
当距离终于达到恰好合适时——我开放了管道。
十倍于常态光爆!
随着我通身都爆发出强光,一大片的自动人形瞬间消逝在眼前,紧接着又是一道缝合线横扫千军,将剩余的残兵全都轻轻松松地一分为二!
震天的机械声瞬间没得一干二净。
……
看起来很简单。
可天晓得我走到这一步究竟顶住了多少压力。
我甚至都忘了自己是何时能够毫不犹豫地使用贮藏物又将它们毫不犹豫地暴露在人前了!
或许这么久以来,都是为了这一刻。
但也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炙,我可能还会踌躇地苦求其他办法……
再一看他,满脸的兴奋,最后耐不住“呼”的一声庆祝起来!这一声引得底下的军士们也都一起欢呼起来。
大家簇拥在台下,而我在台上,在最高点——就好像是他们簇拥着我,将我捧上神坛。
那一方的死寂,更衬出我们这一方的雀跃。
很难一一分析他们究竟在庆祝着什么,但我看出他们的目光全都汇聚在了我身上。虽然带着些许迷茫,但眼里尽是如同信徒般无比的狂热与欲想脱帽鞠躬般诚挚的敬礼。
见此情形,我反倒不知所措了。
终只有四下张望着——
远远的,远远的,一座高大的方尖碑下,孤零零的两人的身影在愈渐稀薄的血雾下慢慢显得清晰。
……
会是她么?
会是她么?
我等不及了!
“砰!”
又是一道光爆直冲向上,轰然破碎了整个盖在穹顶的屏障!
伴随着台下新起一阵加倍热烈如同拍岸巨浪般的鼓掌与欢呼,我看清了,那块方尖碑下,安然坐着莉莉丝!
是她!是莉莉丝啊!
可在她身边,还有个男人。
久别重逢
呼声、掌声、口哨声,还是口哨声。
这边开怀大笑的声音太大了,搅得我视力都有些衰退。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关注,我竟然感到口干舌燥,喉咙里仿佛卡了块石头,想咽却又似有还无。
炙随着军士们只欢庆了一会儿,立马又恢复了士官的沉稳:
“集合!全体报数!”
紧接着底下的人便利索地行动起来。
待到整理完毕,我也只听得炙咒骂了一句几千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五百人。
我没在乎。也从未把自己当作他队伍当中的一份子。
所以我无视“命令”,自顾自地朝疯丫头走去。
血雾淡了。
我认为她也在望着我。
心脏便雀跃起来,驱使着我的双腿开始一路小跑。
然而越近一分,我就越发虚弱一分。直到跑进喊上一句都能让她听见的距离时,我已经近乎只能跪在地上了……
是种全身都被打了结一般的痛苦。
我猛地意识到这是血雾的效果。
这些弥漫在空气中的,我先前未曾认识过的贮藏物,此刻正像毒气一般侵蚀着我的神经,让我感到刺骨与麻痹。甚至,手脚不听使唤,眼前开始出现花花绿绿的图案、看到荒诞不经的幻觉。
疯丫头,你在做什么呀?
是我啊!
已经没事了,把管道关上吧。
然而脑海中却不停嗡嗡回响着一个声音在指挥着我的行动——“不”。
我甚至都喊不出声来。
可是我太想念疯丫头了。
我想听她的声音,想见她的容貌!
我为了见她,已经撑过了血肉磨坊、已经熬过了黑暗和绝望,现在横在脚边的尸骨与废骸不足以拦住我,我又怎么可以因为这点压力就此停驻?
我知道也许是疯丫头受了很重的伤,没法恢复对管道的掌控。若真是如此,我更该义无反顾地陪在她身边。
我向前缓缓爬去。
不知怎的,心中突然起了一个糟糕透顶的预感,像在平静的湖面掷入一块石子,泛起层层皱涟。
直到我真正看清眼前一幕——心凄凄地绞痛起来。
“莉莉!莉莉你怎么了?!”
我竟在哽咽。
我看到疯丫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身上的军装破碎,手边散落着断裂的血芒刺。她的脸上已经没了血肉,暴露在外的是血红色骇人的脸骨,以及深陷的眼眶中血丝密布的双眼,冰冷无神。
我愣住了,在反复怀疑着自己的眼睛。
不,不会的。
我已经找到你了啊!
莉莉……
莉莉你忘了你发誓过一定平安归来么?!
我来了,所以你快醒醒啊。
疯丫头……
我不明白怎么会这样。真不明白在经历了这么多折人的事情以后为什么我与她的重聚还是这般情形!
悲怆激得我顾不着血雾侵蚀的痛苦,挺起身来想要去她身旁。
然而才刚刚艰难地向前迈出一步,一阵凌厉的痉挛感就席卷了我的全身。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才刚刚经历过不久。
这触电的感觉!
我倒在地上抽搐,在那持续的双重折磨下,慢慢将目光转移到了早已站在莉莉身旁的那个男人身上。
他看起来较我年青一些,棕褐色的头发、碧绿的双眼,大理石雕塑般棱角分明的脸庞,俊俏非常,看着像是个罗娜人,从头顶到脚跟都散发着罗娜人所特有的优雅高贵的气质。然而此时他正以一种极不友好的态度斜眼看着我,不时嘴里还冒出一句我听不懂的方言,然后伸出脚来在我腹部重重地踢了一下。
我便知道这电场是他造出来的了。
原始种人总是对自己的贮藏物拥有抗性。
在这电场中,他大可以把自己当作主子,再把我当作个可以肆意摆弄的玩物。
倘若在平常,我可能会不计较这些,并捱到事后再找他理论。然而莉莉的死已经让我处在崩溃边缘。
“倘若你存心如此,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正当我适应了他的电场,将要报复时,炙却从后头火急火燎地跑了上来。
虽然被血雾呛得丝毫不比我好上多少,但总归还是奋力地喊出了几句:“嘿!嘿!嘿!干什么呢!霆,自己人!自己人!别给他整死了!”
说罢他也讲了几句相同的方言,然后电场才逐渐消失。
可笑的是那极不友好的眼神并没有随之一起消失。
我看了看炙,他正拍着那个叫霆的家伙的肩膀,把他劝到一旁去。
然后他们俩便都没再理我。
我只听得炙回过身来对着疯丫头说了句话:“莉莉丝小姐,战斗结束了。”
“嗯,我知道。”
……
天哪。
那分明是疯丫头的声音!
“清点剩下的人,我们最好和后续部队汇合,方都是不会仁慈到就此作罢的。”
我睁大了眼睛。
疯丫头还活着!
霆与炙分别在她左右扶起了她。
我才看清楚疯丫头残破的军装下,竟是暴突出的血骨,鳞次交错,还像机械般规律地翕动着,看上去极其可怖。再加上她没了血肉的脸,站在我跟前的,俨然是一个恶魔。
“莉莉!”
我兴奋地喊了出来。
……
没有回应。
她只是轻描淡写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吃惊,没有相同的喜悦,没有我以为的久别重逢所会给她带来的欢欣。
她只是自顾自地对炙吩咐着:“去把那些残骸回收一下,霆或许能研究出些什么来。多了解方都一点,我们总归还是有筹码的,另外……”
她甚至都不在我身旁停下,就走远了。
我愣愣地待在原地。
终还是笑了笑。
疯丫头没事!这就足够了。
皆为谎言下
黄昏已临,夜幕将至。
远远望向费伦多的西海岸,两轮橘红的“夕阳”正在倾颓地坠落,昏昏漠漠,于海天相接之处欲渐沉沦。
映衬着那无际的伽迩海,波光闪烁,起起落落,像是要将它们淹没在浑厚又深邃的洪涛之中,最后只令其撇下一抹余晖流连在岸边。
那已是这片陆地上仅存的光亮了。
虽然苍茫,可也终究较黑夜来得令人安心。
我坐在一块岩崖上,听着涛声,满眼都是落寞的晚景。
“这是怎么了?”
我莫名地在心里问了一句。
“我已经做到了,不是吗?可是为什么不高兴一点?”
是因为现实与预想中的那样相距甚远,对不对?
我暗自点头。
不住又回想起了早些时候疯丫头对我视而不见的情形。
也许是作为场上已经为数不多的指挥官之一,她必须表现得更果决一些,更不肆意表露情绪一些,我想一定是这样。
在无所事事的静默中,我就木木地又坐了一会儿,直到原本在我膝盖处的余晖滑到脚跟,才终于意识到差不多该起身返回了。
并不是因为这里太空旷。
毕竟海岸旁不只我独身一人,岩崖下临时驻扎的营地那儿还守着一些军士,持着笨重的枪械,来回徘徊,也像我一样眺望海的边界。
但我同他们却不尽相似。
他们是奉命瞭望敌情的,而我到现在都还是个闲散人员,自然不会特意去与他们产生些交集。
这些都是没有经历过结界的人马,对我也不甚了解,我猜正是先前已踏进广场却又择路离去的那一队,在清空了危险区域以后才同逃脱了围剿的我们汇合。但不论怎样,我都不想再经历额外的关注了。
那种带着诧异又隐隐有所求的目光,总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从崖顶下来,我在满是细石与白沙的路旁跨上了刚刚在城里发现的“摩托”。
一路疾驰。
我在返回“壳城”,返回现在已由莉莉丝他们占领的堡垒。
想要抵抗方都,利用这现成的坚固防线是个明智选择。单单靠我则是万万不行的,我也多谢他们没把我像祖宗一样供起来,然后将所有的担子都扔到我身上。
路开始颠簸了,我的心也随之忐忑。引擎轰轰震鸣,打散我脑中所有思绪。
看着那高墙的轮廓逐渐又在眼前,我却多想骑着车还能一路飞驰下去。
……
回到城里,已是晚上。
眼前那些点点的火光,分明是军士们在坑坑洼洼的地上升起了篝火。
我见他们懒散地围坐在这一处、那一处,或是几个人凑在一起闲聊,或是拿出藏了很久的类似于尤克里里般的乐器开始弹唱。有的饮酒,有的吸烟,还有的拍手跳舞,像原始人一般呼呼怪叫着。
他们需要这样的活动来缓解压力。
我晓得。
每个人都尽可能地多去享受些活着的乐趣,并且听闻他们信誓旦旦地聊着这场仗一定会取得胜利时,我认为也是一样。
曾经的我正是靠着这样安慰自己,才一步步坚持下来的。可是一切顺心吗?真的可以像我所希求的那样发展吗?
有时真的不重要。
因为你甚至都无暇考虑它们是否实现,下一个灾难就出现在眼前了。
为了活下去,走下去,不得不在一些恶劣的境况下对自己说谎。
我把摩托停下,怅怅地往那一片篝火阑珊处走去。
“嘿!这不是我们的大英雄噢!”
突然有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看了看坐在地上的他们。
几个人脱帽示意,并且举起手中装酒的扁铁罐——
“干杯!”
我点了点头。
“有把握么?”
“什么?”
“当然是给方都那群王八蛋一点颜色看看!”
“蠢货,不是已经给了么?”
“那可不够!他们还会再派人来的。很快!不过要顶住舆论压力,估计还是只敢偷偷摸摸地派来机械兵。大哥,您多杀一些罢,叫他们损失惨重。”
“可以的,没问题的。”
我见他们随口附和,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只是顺着他们的心意点了点头。
估计也只剩这些谎言能让他们乐观了。
可我却不依赖于此。
我希望,但却无法。
问出了莉莉丝的营地所在以后,我还是硬着头皮去了那儿。
人本就剩得不多,所以找起来也轻松。
只是我竟在离那营帐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却犹豫了。
该进去吗?
进去说什么呢?
“抱歉……没听你的,我还是来了?”
我很纠结,甚至有点想抽身往回走,加入那些喝酒的、抽烟的,与他们一起唱上一支曲子,或是找人过过拳脚。这些怎么会都比我此刻向前进要来得更加轻松?!
她可是莉莉丝呀!
在我想着往回走时,不知觉却还是站在帐口了。
正欲拨开帘幕。
一个声音立马喝止:“做什么?!回去!”
我一看,那个叫霆的在里面,气势汹汹地站到了我跟前。
这一下,叫我有些痛苦了。
但我不怕他,只是把目光投到帐里,看到疯丫头……
她的目光还是那么冰冷。
我的心凉了。
“听不见吗?走开!”
“好了!霆,让他进来吧。他是我搭档。”
疯丫头终于说了句话把我从冰窖里救了出来。
我感觉眼角有些抽动,但是很快换了心情,向里小跑进去。
“你来了。”
“是啊。”
“为什么?”
我愣了愣,看见疯丫头脸上的血肉还未完全恢复,仍是血骨一片的模样。
“我待不住,所以就来了。”
“嗯。”
“嗯。”
“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疯丫头耸了耸肩,“倘若待在亚基里,方都应该是不敢乱动你们的,顶多强迫你们退役,但还得给你们发些工资。毕竟免得给区际落下话柄,说他们肆意吞并还搞肃清。这不是正合适你待着么?不用杀了,勉强也能活着。”
“怎么说这个?”
“可你来了就不一样了。他们就是要秘密斩首,把主力全都悄悄灭尽,届时好名正言顺地‘帮忙接管’。然后对媒体声称是我们战死在和异生种人的战斗中,为了保持亚基里的继续运作,不得不开设分局。呵,毕竟这里都是用毒剂,谁会在意呢?见过那些自动人形了吧?他们不派兵来,舆论就没有话讲。派来人形,可以说是记录战事,总之都会有说辞……”
“莉莉,你在说什么啊。我不在乎这……”
“你该叫我长官了。来了就是我的兵。”
我有些哑口无言。
但想起先前她也这么唬我,心中还剩一点安慰。
所以笑笑,打趣地说道:“是的,长官。”
“嗯,没问题了。你回去吧。”
话一出,我的笑容僵固。
回去?回哪去?回亚基里吗?
“找个营帐吧。他们现在应该都很待见你。我想你可以跟他们说说光与缝合线是怎么一回事。毕竟现在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就连方都都该知道。大概墨城也知道了。也不用惊讶,我猜你也不惊讶,自动人形就是他们的眼睛。你现在可以尽情发挥了。”
“是因为这个吗?”
我咬咬牙,忍不住问道。
“什么?”
“因为这个,你生气吗?”
莉莉丝皱了皱眉头。
“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再一次无话可说。
“我感觉不对劲。”
“没有不对劲,去吧。”
说完,那个叫霆的便拉着我将我往外赶。
我不得已,像是被推出了营帐。
在帐外,我仍迟迟不肯离去。
但听得帐内——霆柔声地对莉莉丝说道:“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快些休息一会儿吧,对恢复有好处。”
然后是莉莉丝的回答:“嗯,你也累了,早点休息。”
他们俩的剪影靠在了一起。
魔
从营帐离开后,我感觉人有些犯迷糊。
但是很好,这样没问题的。
很多时候我就是琢磨得太死,所以求得不少难受。但凡是不多想了,安心考虑该怎么呼吸下一口空气,都会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离开久了就一定生疏。
这可不是什么敲不懂的问题。
我先前也都明朗。
好比大学生谈异地恋,几个月不见,起码也要通上电话。实在想得不得了了,也只有把“粥”煲得更长些——那些耳畔的甜言蜜语虽然来得不比相互拥抱要动情,但总归是可人的。这是个办法。管不管用我没验证过,但倘若不用,又不抽空互相拜访,那准行不通。
几个月不见,有电话能缓缓。
没有电话,估摸着十天都难熬。
我站在原地顿了顿。
一拍脑门,自己笑骂道:“在想什么!”
我和莉莉丝的关系真是像我心里想的那样吗?
我可以赞同自己和千有那么好几瞬的暧昧,难道还不许莉莉丝有除我之外的其他蓝颜知己么?
罢。
我止不住地笑。
踢飞脚边一块石子,按照莉莉丝的吩咐,我又钻到那些篝火丛里去了。
行着路。
脚踩在地上,沙沙作响。
是路面的碎屑在磨着皮靴,此刻竟成了别于不远处那些咋咋呼呼的喧闹以外唯一的声韵。这是在穷尽一切办法之后勉强给自己造出的消遣。
我倒是不关注地上那些人儿细长的影子了。他们错杂地从这儿跑到那儿,把火光掩得忽明忽暗,实在晃眼。
于是我心里就只有路旁的高树以及笔挺矗立的雕像、石碑……
我幻想它们都是有生命的。
高大威武,压迫感十足,见我渺小,更要阻我去路。
挥着斧子,挑着金戈,兴许是某巨王的将帅,奉命当关,屹立天地之间。
而我坦然不惊,要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
想到我确确实实拥有这“权柄”,心也得意。
还是笑着,手就不听使唤地举起。很像交响乐的指挥家,正做着乐曲奏响前的准备,将指挥棒高举过头顶。
不同的是,我手里的可以被称作杀伐与淫威。
就这样“标榜”着自己,又窃喜了一会儿。赶紧将手放下,老实地夹在身侧,免得在不知觉间莫名其妙地失态。
悻悻的,我却管这叫做谦逊。
然后我便避无可避地又处在他们围绕的中央了。
我猜大概是这些人方才用过军粮,所以现在的地上多少有些狼藉。外缘的一处小火堆似乎刚刚熄灭,焦木上还冒着几缕残烟,可生火的人却早已不在。纵眼四周,不仅是我看到的那里,整个“圈子”都缩小了不少。仿佛是都想朝着生气旺一点的地方靠拢,大家好抱团取暖,抵御一直在向我们无情收缩的黑暗。
我突然想到了个有意思的问题:
“清算者怕鬼么?”
不怕的话,何以怕黑呢?
原谅我草草地将怕鬼与怕黑等同,原因是在我眼里它们性质一样。
只可惜某些人看来,清算者就是鬼。
鬼也怕鬼。
真是笑话。
当我还想把这一场面往阴森的方向想去时,“圈子”中央却传来一阵起哄般的喧闹。
我见那儿已经围上几排人了,由于都站着,所以探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正因如此,我起了兴致。
上前拍拍一个正看了入神的人的肩膀,问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一见是我,忙兴奋地答了句:
“暴术!”
我便知了。
清算者们把“格斗”称为“暴术”,倒是挺符合他们性格。
正巧我得寻些事做,不如看看一辈子的爱好,那真是极好。
寻思着,我朝他撇了撇手,他便恭恭敬敬地让开,顺带把自己跟前的人也拖走。他跟前的在被拖走前回过身来,也意识到了什么,就又忙去提醒再跟前的……就这样,堵在我视线范围内的很快都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
于是我便来到前排看清了:
一个小个子在苦苦哀求着放他离开,可围着他的有三个,满脸横肉,实实的像墙一样,光是绕着站,他都没有够大的缝能够钻出去。
是荆那小子。
他幸运地活下来了,并且看上去恢复得不错。只不过现在开打,一拳就被放倒在地上,好像折断了的树苗,半边眼睛立马肿起来,眼泪也伴着血止不住地往外冒。
不晓得他是怎么招惹了这些人,只听得他低声下气地求着:“大哥,我真的做不了。我现在只想回家……”
“回家?哼!”
“你想回就能回得去么!”
“亚基里有你这一号人物可真够丢人。”
“杀不了敌,就去死!”
“想活着,就好好练练!”
说罢他们轮番上前胖揍着荆。
那可怜的孩子一点还手之力也没有,成了供大家消遣的玩物。
我看他一度被抛到空中,全身连挨了好几下也不见他摔下来。
虽说这点损伤对原始种人而言真算不上什么,但偏偏是欺压的意味太浓,叫人厌恶。
最后我看不下去了,高喊一声:“够了!”
那三个军士才停了下来。
“你们要练拳,这样能练出什么名堂?”我直言不讳地说道。
“噢?是您呐!”
“想练拳不妨找我练。愿请指教。”
他们面面相觑,转而眉开眼笑。
“好啊!”
我看他们丝毫没有感觉到我的不悦,反倒认为这是个善意的邀约,“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便油然而生,叫人并不痛快。
于是最壮实的那个站出来,朝我抬了抬脑袋。
“场下”,也不知是谁的铁水壶好巧不巧地碰在了一起,于是这清脆的响声就成了格斗开始的撞铃。
他摆出护头的高抱架,躬下腰来迅速向我垫步逼近。
我看出这势头像极了拳击,并且从他敏捷的步伐推测出他要比先前遇到过的对手都专业不少。
这让我有些诧异,并有了种自己的优势被人抢去的感觉。
不甘心,我咬定了要计较这一点,于是也采用拳击打法。
待他接近,我先是前手刺拳测定距离并试探性进攻。发现他躲闪幅度轻微,并且迅速就做出了反应——悍然凶猛的羚羊跳步加前手摆拳反击!
我有些心不在焉,急忙用曲臂防守挡下,身体却还是往一旁晃了晃。
结合这一拳的力道与他的体型,我猜他的体重起码要比我高上四个量级。
这时我顿感有些失策,但还是凭借着肌肉记忆逮准时机给他来了记满力的腹部勾拳。
他没有防守,大无所谓地直接抗下。
于是莫名的慌张并着刚刚纷杂的情绪就突然涌上我心头了。
呼吸与节奏都被打乱。
见他后手平勾拳回礼,本想着摇闪回避,却不知怎的竟固执于打出一记迎击拳。
结果我的拳锋擦过他的脸颊偏向一旁,而他的拳锋则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我的脸上。
我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拳。
倘若不是原始种人恢复快,我现在或许已经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了。
其实说不清,本身败给多了四个量级的对手并不是件丢脸的事,可不知为何我绝不接受。
牙关逐渐咬紧了。
脸上被打的位置开始发热发烫。
憎与恨,忿与狠。
这是我在执行我认定的“正义”,绝不容许人对我讲理!绝不容许人对我指手画脚!绝不容许自己因此失利!绝不容许我在已经失利的情况下接二连三地还要接受更多!绝不容许我认真去做的事情会不顺乎我的心意!
绝不容许。
在顷刻间,那种可怕的执念再一次满盈了大脑。是不得不做某事的坚决,然而这坚决充满了暴戾,掩盖过实是迁怒于此的说法,像一股不祥的阴云包裹在我的全身,透射于我的双眼。
又是这种该死的感觉。
理智褪去,所有的事,我都交给了天性最深处的本能。
那里的恶魔。
我倒不像是在掌舵着自己的躯体了,而且多少有些游离于体外在旁观着发生的一切——
那个接替我管辖身体的东西,正慢慢俯下身去,蜷曲着,攒蓄着,在尘埃颤动的瞬间蹬地爆发,在所有人都愣神的瞬间像离弦的箭一般飞刺出去。
仅仅是眼一睁一闭的功夫,这怪物就以闪电之势突破了对手抱架的防御,手指如利剑般残忍地捅进了对手的咽喉,并从他脖颈后贯穿出来,沾满鲜血。
刹那间。
在场的人一片鸦雀无声,因为他们甚至还没反应到发生了什么,这无比骇然的攻击手段就已经施展完毕,此刻早开始做着“纳刀入鞘”的残心。
我把手缓缓抽了出来,忘却指尖粘稠的猩红,愣在原处。
直到他们突然爆发出一阵更加骇然的欢呼与掌声。平常的我才终于接回了自己的管辖权。
欢呼,还是欢呼,兴奋,以至于疯狂的兴奋。像是接受了一次令人茅塞顿开的教导,让他们感到大有所获。
兴许还是大饱眼福。
而我,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掌上嘀嗒落地的鲜血。
大脑好像被某物的利爪狠狠地扒了一下。
对影成三人
可是没有人指出这是险恶的手段。
因为这里的人皆是一般险恶,并且早以将这习以为常。
就连我的对手——作为亲身经历这险恶的当事人,也利落地抹了抹自己脖子上的鲜血,毫无怨言,竟开始和旁人一同鼓起掌来。
“能穿我脖子就能取我脑袋!”
他豪爽地笑着对我说道,脸上尽是心服口服。
“您果真是我们的绝杀!”
在场的气氛沸腾了。
可我却兀自心虚。
一连串曾经令我噩梦连夜的画面轰然再临,又一次重映于脑海,使我的全身心都被那些永不消散之恐惧所支配。
原来脆弱的人性为了自保,是我费尽心机地将它们遗忘,可事到如今才发现那全是自欺欺人。它们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只是一直在蛰伏着,等待我将它们再度唤醒的日子。
很不幸,正是今天。
我以为我摆脱得了,可事实是我“执拗不舍”地将它们从蔚海七一直带着来到了奥伽墨。
更糟糕的是,奥伽墨是个无比适合它们滋长的温床!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环境,在热烈赞美着。
挥之不去的,分不清究竟几时对,几时错,残留下一味害怕,最后只能糊弄着表示本无对错——皆是自己在逢场作戏。
可过往那些爆炸着的闪光灯与疯狂喧闹着的人潮缘何都从另一个时空向我袭来了?!
媒体!
一群的摄像头在摄我的魂,加长了杆的麦克风怼在我脸上,长矛般锋利。
还有后面站在阴影中的家族。每个人都用愤怒与憎恨的目光死死盯着我,想要将我剥皮生啖……
我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才逐渐发现这是一个错觉。
没有蜂鸣尖嚣的媒体,没有仇我不共戴天的人。
有的只是和我一样的清算者。
反而在庆祝。
看着军士们全都拥了上来,我心有余悸,妥协在迎合地喝着他们的酒,可脑海里却空无一物,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讲到底就像是一台落后的计算机在冰冷地重复执行着最简单的逻辑指令。
……
从他们当中脱身出来,已是寂寥的深夜。
纵使还有几个守岗的,在像偷窥情人一般于远处疯狂打量着我,可总的还算是轻松了不少。
我咬了咬嘴唇,装作晃晃悠悠地朝无人的地方走去。
“宁大哥!”
黑暗中,一个压得很低的声音叫住了我。悄悄地,像是怕被别人听见。
是荆。
“刚才,多谢你呀!”
他怯怯地道了句。
我感到一丝的欣慰,回过身同时忍不住向他伸出了手……
可是他却慌张地后退一步,咽了咽口水,迷茫的眼睛警惕地看着我。
才刚刚升起的心便又落了下去。
“我不叫宁。”
“啊?”
“我叫枭,‘宁’只是为了参军用的假名。”
“为,为什么啊?”他忘了害怕,把心中的疑问直接道了出来。
而我却不知道他的“为什么”问的究竟是哪一方面。
看见我面无表情地静默在原地,他不知所措了。
“你也不喜欢这里,对不对?”
我向他问道。
他连忙回答:“是的。”
我点了点头,朝他挥手示意他过来。
他有些犹豫,但终还是迈开了步子。
这个年轻人非常拘谨,一言一行都像是走在高空悬起的钢丝上。兴许不那么严重,但总归还是让人觉得他过分害怕碰掉一排放在桌面边缘的杯子。很难说我要是稍稍有那么点大幅度的动作会不会就把他吓得像小猫一样炸毛,所以我只好尽量保持着静止的状态希望他知道我并不是要找他的茬。
终于,他踱到我跟前来了。
仍旧两手交叉抱在胸前,躬缩着背,一副受寒的样子。又像抢不到食的小狼将尾巴夹在双腿中间……
如果我没记错,从初见面时他就是这样。似乎是摆明了在表示着“谁都可以来欺负他使唤他,因为他绝不还手绝不顶嘴。但他又可怜,希求人同情他,不要处处都让他为难。”
在常人看来这是缺少男人刚强之气的表现,在清算者眼里这更是受鄙夷的形象。然而我没资格说他,因我在某种程度上,何尝不与他相似?不过是幸运些拥有着神级贮藏物能让我有一种虚无缥缈的威严罢了。
“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我认为当下自己只愿同这样一个“没有脾气”、“没有锐气”的人相处,所以想带他离开这里。
“诶?!可……可以吗?”
他的语气与说话的方式像极了女孩。
“既然不喜欢,何必继续待着呢?”
他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尖。
叹口气,我只好走近搭上他的肩膀,朝着人少的地方去了。
没有目的地,只是顺路走上了那漆黑冰冷的高墙。
“枭……大哥?”
“不用叫我大哥,叫我枭就好。”
“不不不,还是叫你大哥吧。”
我微微地耸了耸肩。
“大哥为什么不愿意和他们在一起呢?他们明明那么敬重你。”
被他这么一问,我的心更紧了。
“听着,荆,我需要的不是他们的敬重……我只要,只不过是一个人的支持……”
说完这话我才发现最近变得比过去要更加情绪化了。是过于的“以物喜”、“以己悲”,甚至毫不收敛地表现在脸上,表现在言行。一旦遇到变故的经历,心境就要产生变化。至于誓言,似乎从未贯彻过,升华成信念。
不论是对自己的,还是对别人的。
我也认为这不好,起起落落的状态让人厌倦,可身处奥伽墨这一鬼地方我时刻都身不由己!
沉默半晌,荆也叹了口气。
“是很重要的人吧?”
我借着“月光”看了看他,脸上写满了认真,就好像感同身受。
“是也不是。”
“诶?”
我摇了摇头,不知该怎么表达,甚至有些难过。
此时我们登上了升降梯,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声响,看着脚下离得越来越远的地面,谁也没有说话。
最后,是我忍不住问他:“你应该有什么想说的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依然怯怯地问道:“您允许我说么?”
“荆,不用这样小心的,我同你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你瞧,就连我们的衔级都一样,你也是初上战场吧?你不用这么和我说话的!”
“对不起!”
他只听我语气重了些,又连忙道歉。
“傻小子!都说了,不用这样。我也不比你年长多少,你把我当成个平辈的朋友就好。”
他听见“朋友”二字,显得难以置信。但还是固执地解释道:“大哥您是我们的英雄,而我就是个无名小卒呀。我一直以来都被严格训诫着应当以谦卑的姿态去服侍高贵的人。您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是您的命令,我都会服从的。没有命令却擅自行动,就得接受惩罚,我不想……”
“行了行了!”
我急忙打断他。
心里咒骂着原始种政权畸形了多少人的性格。
“既然你愿意这样,那好,我也不客气了。”
他听我说完当即立正站好,摆出时刻听命的样子。
“好,我命令你!畅所欲言,说你想说的,做你想做的,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战友!不要害怕,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如果我做的不对,你也要指责我,甚至骂我,都没问题。最后,还要命令你无需再听从我的命令,只做你自己认为该做的事,听清楚了吗?”
他先是一怔,然后张了张嘴,但我没听见他说出什么。我只看见他偏了偏脑袋、微微抽了抽眼角,耳根渐渐变红。似乎是情绪正在起伏,好在最后笑容终于挂在脸上——是一种我断定他从未有过的喜悦,喜悦到甚至让我都感觉他瘦小的身躯挺拔了不少。
他激动地回应道:
“是!”
脸上写满了开朗。
这么一看他倒是个招人喜爱的小伙子了。
“大哥,我刚才想说……”
“吭!”
突然,远处一声毫无预兆的金属撞响打断了他,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荆缩缩脖子,连忙止住自己要说的话。
“是什么人呢?”
他嘟囔着,毫不犹豫地转身想要往回走下升降梯,可我却把他揽了回来。
“怕什么?你又没碍着他。大不了我们隔得远些。我想,喜欢远离人群的,其实跟咱都是一类人吧?不用在意。”
我真是这么想的,并且暗自庆幸着自己不是唯一一个不合群的人。
说不定,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荆就是例子。
我在想倘若那边那个家伙不是什么怪物或者鬼魂的话,兴许还能打个招呼。我现在已经不会全盘否认了,学会接受和容忍或许能对自己好一点。
借着从枪眼口透进来的微光,我看清了——前面用沙袋砌起的战壕下,确实颓颓地坐着一个身影。
那人面朝着天,背靠着墙,双脚叉开,毫无形象,头发散乱而邋遢,活脱脱的流浪汉一般。
不一会儿,就又朝自己跟前随意地丢出一只空酒瓶,粗野地朝一旁啐口唾沫。
然后又是“吭吭吭”的一阵。
我走近了。
直到看清他的脸,却又登时转身离去。
“大哥,怎么了?”
“没怎么。我收回刚才说的那句话。”
话音刚落,后面就爆出来一句愤怒的粗嗓,假如我面朝着他,他一定是指着我的鼻子骂道:“操!现在换你瞧不起我了是不是?!老子早上才在人前蹲下来给你垫脚,你倒挺能耐呵!一挥手,全解决了,真棒!大英雄!我好崇拜你啊!”
我停住,兀自翻了个眼。
“喂!”
“干什么?”
我回过头去看他,竟发现他无比落寞。从前那些骄傲放纵荡然无存,现在空余的只是一副臭皮囊,瘫瘫地贴在地上。假如不是那张令我烦到不能再烦的“欠揍脸”,我还真分辨不出这个家伙——把自己称为亚基里“炎魔”的炙。
这个从前双手插兜,歪嘴横笑,满脑子给自己的招式起名的次席,现在正像落魄公子一般蜷缩在这个无人的角落,孤独地酗酒,孤独地对着空气骂脏话……
我本想毫不客气地说句“有屁快放”。
可他却突然放和了语调,仿佛在恳求着什么。
“你要走,是,是吧。别跟人说。”
“说什么?”
“混蛋!别跟人说……别跟人说我现在这副鬼样!”
他狂躁地一甩头,把酒瓶磕在地上摔了个稀烂。
……
原来他心中还是抱定着这份骄傲。
可他缘何也糟心成我这样?
我本不想同他再有接触的,可这时我却突然不想走了。
谁让他每个举动我都做过。
我甚至有感受到他的情绪正在传递给我。
虽然荆早已经吓得不敢说话了,但他也没有跑,而是紧紧地站在我侧旁,同我一起看着地上这个一团凌乱的炙。
“看什么?走啊!”
我们都没有说话。
这反倒让他情绪更加激动。
“是不同意是吧?那就去说罢!告诉所有人,叫炙的那个蠢货,现在正躲在这里,像垃圾一样!他没有能力,他就是个幼稚的废物!去吧,去说吧。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了的。”
“长官……”
“呸!”
我拍了拍荆的肩膀,示意他收声。
转而自己对他说道:
“你觉得我们为什么来这?”
“关我屁事。”
“行啊,确实如此。不过我只想告诉你,只有忍受不了,我们才会逃跑。其实逃跑也不丢脸,只要有助于我们下一次能够直挺挺地迎上去。我觉得没有问题。也许我们的理由跟你是一样的。虽然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不过让我选一个,我宁可在这坐下。”
他定定地望着我们。
墙内的画面也就在这一刻定格。
无声无响,无动无息。
“月光”透射进来,把互不相同,却又略有相似的心情投在了地上。
是我们三人的影子。
相克相生
“嗤。”
他蔑笑了一声,把脸侧过去。
我以为他是要结束谈话了,却没想到才隔了不久又是他先开口,只不过听着阴阳怪气:“我猜你恨我恨得牙根痒痒,就想在这儿把我杀了对吧?”
我感到好笑。
“我确实恨你恨得牙根痒痒!可是杀了你对我也没帮助。我自己做错的那些事还是只能由我来承担责任。怎么,你认为你有能力么?你可太狂妄了。”
他丑陋地龇了龇牙,又不说话了。
“大哥,我觉得长官的言下之意是说他在恨你……”
“噢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毕竟人心都是镜子。”
“说得好。哎呀呀,这不是很有进步嘛!你瞧,先前不说话,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会说。听好了,以后都这样,不用担心……”
“可是他……”
“操!”
炙又吼了一嗓子。
“你屎妈的是哪个东西?你敢这样和我说话?!”
他是朝着荆吼的,把荆吓得浑身打颤,然后又像根棍子一样邦硬地定住了。
“你吓他做什么?”我埋怨了一句。
“不是吓,我是认真的。我会把他撕——碎!”
他睁大了眼睛,抽出一根手指来浮夸地抹了抹脖子。
“不你不会的。”我果决地说道。
“你可真能耐,哪找来这么个小跟班儿的?”
“不是跟班。”
“喂,我问你,哪来的?!”
他的问题绕过我,气汹汹地直冲到荆那儿去了。
我便知道这是炙存心在拿他寻开心,以找回一点过去处处不给人好颜色看的滋味。讲白了他现在不过是在解闷而已——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不安上。过去是对我,现在既已占不到什么便宜,干脆就换一个人。不过解闷归解闷,终是没必要拔刀子的。
于是我暗地里轻轻拍了拍荆的后背,给他使了个无所谓放宽心的眼色。
“亚……亚基里。”
“屁话!这要你讲?!咱谁还不是亚基里的弃子?你这蠢货!”
“西岸市!”
荆像是被逼急了,突然大声喊了句,把炙都喊得吓到原地一怔。
是啊,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我在一旁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你……”
“西岸市空相角影座第五十五大道渡鸦园!”
他竟直接打断了炙的话,将一连串的坐标吐了出来。
我在吃惊之余,也担心着炙或许要爆发了:要么是“反了你?!”要么是“不想活了是吧?!”总之依他的脾气,见到有人极不礼貌地插话,准是要炸的。可出乎我意料的是这一次居然没有?炙只是表情复杂地坐在地上,不停上下打量着荆,显得异常平静。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荆。”
我正感慨于这小子的成长呢,没想到他还是微微的,不易使人察觉地往我身后挪了挪。
“说谎!”
“操!”
这句粗口是我骂的,因为我被炙突然震响的嗓音激到心脏骤停了两秒。
“你好好说话行不行?别咋咋呼呼的跟个疯……神经病似的!”
“我不信。这小子说他是渡鸦园的!”
“这有什么问题吗?”
“你不懂就闭嘴,我好好问问他!”说罢炙站起身向我们走来了。
眼见得荆正要后退,炙一把将我从他身边推开,然后带着灼焰的威压站在他跟前道:“你知道对长官撒谎有什么后果吗?”
“我……”
“喂!你别怕,实话跟他说,我保你!”我在后头起哄着。
“烦死了,你闭嘴啊!”
荆咽了咽口水。
“我没有说谎。我是渡鸦园的。”
“说那些没用,你怎么证明?”
“这……能怎么证明呀?”
炙玩味地笑了笑,缓缓抬起手来,指尖在“咔咔”地打着火花。
“谁不知道渡鸦园里的怪物都号称是‘如果威胁到自己,即便神也杀给你看’的呢?”
我察觉到一丝异样。
此时看炙的眼神怎么好像是动了杀心?
我不敢确定,但也不敢置之不理。
“嘿,没必要吧!现在我们缺人手,别玩这一出有的没的!”我说着想要拦在他们中间,“你像是有个大病,为什么跟他过不去呢?他怎么你了?”
结果炙瞪了我一眼,独断地在我跟前升起一面火墙。
“你别管,我只是验证一下!”
“我警告你,你要是杀他,我也让你好看!”
“操!你屎妈的是存心想激我是不是?!闭嘴吧!”
说罢,他不等我驳斥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荆丢出了两个“火球”。
我见荆想都没想就转过身去逃跑,虽然的确避开了“火球”,却仍逃不过炙这个变态的魔掌。
“永远不要背对你的对手!”
炙高声喊着凌空跳起,并在同一时间向自己斜下方的脚下施展“爆燃”,凭借着巨大冲击的反作用力推进,一下子就追上了荆。
“通透明火!爆!”
炙一掌按住荆的后背,烈烈的火焰便从那儿爆开,直接洞穿了荆的身体。
“呃!”
荆扑地倒在了地上。
“我说,差不多够了!”
“还没完!你给我起来,不想死的话就起来!还击!”
荆颤颤地挣扎起来,但是仍想着逃跑。
炙当然也没给他喘息的机会,一挥手,两道蛇行的地火便包围住了荆,向它舔舐着滚烫的毒舌。
“让我看看!”
“不!”
炙窜进了火圈,一跺脚溅起无数火星,直朝荆扑去。
“炙!你别太过分逼我出手!”
他听了即刻回头狠狠瞪我一眼,冷酷地说道:“我这可是在帮你!怎么?下面的战斗你想带着个吊车尾么?你没得选!你就得全身心地给我们开路!”接着他便火力全开地朝着荆进行狂轰猛炸。
那可怜的小子已经快要不成人样了。
这下我开始焦急起来。
“荆!还击啊!干他!”
“还击!”
“不还击你要给他玩死了!”
“还击!”
可他还是任由炙对他进行着摧残。
我终于看不下去了,但在出手制止前,还是鬼使神差地喊了句:“荆,我命令你!还击!”
也不知我是怎么有脸说出这么句前后矛盾的话的,我只晓得我在喊完这句话以后,炙竟突然不动了。
什么情况?
我依稀地看到有什么青褐色的东西像子弹一样贯穿了炙的身体,钻进他背后的地面,紧接着飞速猛长出无数带着尖刺的巨藤。
在一瞬间,所有的火焰都被虹吸而去,甚至,就连炙身体内的火焰也在不自然地疯狂外泄。不,不是外泄,是被抽离!
是荆的贮藏物正在抽离他的火焰!
那场面可怕极了。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始料未及,我甚至都有些震悚。
才不过几秒钟的功夫,炙就已经完全变成了个被火焰包裹的“红人”,并且那些火焰还在持续不断地流向地上的巨藤,在他们中间架起一道流淌的“桥”。
被吸去的可都是明火啊。究竟为何却伤不得那植物分毫?反倒是全都只汇聚在根尖,不一会儿就像是被消化或是冲淡了一般尽数熄灭。
我有些不知所措。
而炙的表情则变得狰狞起来。
“救……”
他龇牙咧嘴地挤出了一个字,但不用说完我也知道他是在喊“救命”。
飞速“蒸腾”的火焰竟使他管道爆裂,皮肤崩坏,再一细看,发现他浑身上下都开始变得干瘪,就好像“被掏空了一般”。
“啊啊啊啊啊啊!”
他开始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
而另一头,荆也开始惨叫。
见状,我连忙喝道:“荆,快停下!”
“我……我做不到啊!”
他跪在地上死命按着脑袋,显得痛苦不堪。
而那巨藤还在永无止尽地抽吸着炙的生命……
没办法,看样子我得出手了。
开放管道,我瞄准地上的巨藤,快速地推去一面光墙。
心想着这样一来,就结束了吧?
然而,事实远远让我大吃一惊。
眼前发生的事又一次颠覆了我的认知,让我意识到自己看似无解的贮藏物竟也存在着“天敌”。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就连我的光墙也被那巨藤吸收了!
是完全吸收!
丝毫没有将它消逝哪怕一星半点儿!
紧接着,我也感受到自己遭遇了一股莫名的怪力——搅动着,摄取着,使我浑身无力,瞬间就瘫软下去。
我看见那可怕的一幕也发生在自己身上。
体内的光正像水龙头里的水一样哗哗地渗出体外,然后向那巨藤奔涌流去,汇成一条长河……
再这样下去我们指不定都会死的。
“枭!植物喜欢光!”
炙拼尽吃奶的劲儿向我喊了句。
我立马回应道:“那植物还怕火呢!它怎么也吸你啊?”
“不知道!”
再一看荆,他也和我们一样痛苦!更别说什么解除贮藏物了,他甚至连话都说不出!
完了,今番作罢。
看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我开始后悔起自己刚刚不直接出手,反倒是对荆怂恿了一句。也开始后悔起我都不怎么了解他就轻易地以貌取人。更加忿忿难平的是,炙这个杀千刀的搅屎棍总要闲得蛋疼挑起事端!这下害得我们即将死得窝囊。
正处万念俱灰之际,炙费劲儿地爬到了我身边。
“嘿!我感觉很奇怪!”
“废话!要死了!”
“不不不,是吸收好像减弱了。”
“那是我帮你分担了一半?”
“也许是这样。也许不是,我感觉你帮我分担了大半。”
“所以你想说什么?”
“我们或许要配合一下,来套组合技。”
“这是什么…愚蠢的想法?!”
“你相信我!我可是掌握贮藏物运用的天才!我当然知道这些微弱变化带来的感官。我认为这株烂草更喜欢吃你!但在吃你的同时还舍不得完全放开我。所以我想,你多给它些吧,等它吃你吃饱了,再吃不下火焰,我或许就能把它给烧了!”
“等…等它把我…吃……饱……”
我已经没力气说话了,可炙反倒变得轻松起来。
或许真如他所说?
“好好好,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我也不会让你就这么死了的,我们还得靠你呢。现在听好,我数三二一,咱一起攻击!”
“我都…这样了,还,还…攻击?”
“你信我一次!我能感觉到它的吸收速率是恒定的。让我们在瞬间给它一次过量,叫它撑死!”
没辙,我也没有额外的精力思考其他办法了。相较坐以待毙,搏一把总归有些盼头。
于是我开始集中精神聚集所剩不多的光,而炙也开始攒动火球。
“搞快点!你快没了!”
“还要你说?”
终于,我们的攻势都已成型。
在炙的三声过后,我们一同向前掷出了贮藏物。
我感觉呼吸已经越来越缓,视线也开始越发模糊,最后只看见光消逝了火,然后被巨藤干干净净地吸收……
我在心里爆了一万句粗口。
“炙你这个傻逼!你应该算准时间让我先投!算算算,我也是傻逼!这下彻底完了。”
正当我快要只出气不进气的时候,一声爆裂的声响却传进了耳朵。
瞬间,那被疯狂榨取的感觉消失了。
再一看眼前——火光一片,如同炼狱。是那早就被消逝的燃焰,不知怎的竟又再度出现!至于巨藤?在短时间内相对的饱和状态下吸收了过量的光以后果真再无应付火的能力,现在正被烤成焦炭。
最后化成灰烬。
随风而散了。
虚软地坐着,我和炙都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看一只怪物般恐惧地看着眼前那个外表人畜无害的小子。
身世之谜
接下来的场面,不免有些尴尬。
荆缩成一团,惶恐地看着我和炙。
而我则学着他的样子咽了咽口水。
炙像是魔怔了,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不一会儿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笑个屁,像个傻子。”
“哈!原来你也不是无敌的嘛!”他说着撅起肘子捅我,全然忘了才刚刚过去不久的惊险,显得对这件新鲜事感到十分的喜闻乐见。
我毫不客气地一把将那胳膊推开道:“是无敌的话我还怕什么?任谁有毒剂,我都提防着。”
“可这小子没用毒剂噢,他用的是贮藏物!他用贮藏物压制了你的贮藏物。你瞧我没说错吧?即便是神,也照样杀给你看。”说罢他朝荆吼了一声:“喂!”
把荆吓得一哆嗦。
“你小子可以啊,这叫什么?嘶……噢对,扮猪吃老虎。差点把咱的大杀器都给灭了!这么说,你还真是渡鸦园的啰,我不信除了那些怪胎,谁还有这么诡的能力。”
我听见“大杀器”,心里很不痛快,没忍住照着炙的大头趁其不备弹了个响当当的脑瓜崩。
“反了你!不想活了是不是?!”他瞬间被这冒犯气得跳脚。不过似乎是有更大的兴趣抑制了他的愤怒,所以很快便又冷静下来,接着不依不饶地对荆追问道:“小子,贮藏物注册名录上有你的贮藏物么?早前我在将校读书的时候可是把自长生物类的各项都背得很熟的,如今也不见得有什么印象啊。还是说……你跟这家伙一样也是个‘黑户’?”
听见“黑户”,荆已经胀得满脸通红了。我有些怕他因为恐惧那违反纪律的后果,下一秒就像充得太饱了的气球一样炸掉。于是忙掐住炙的话头,安慰道:“黑户不黑户的,无所谓了。现在谁还在乎这个?”
我慢慢地朝荆走去,将他扶了起来。
“非常抱歉!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这样。”他愧疚自责地对我说道,转而又对炙坦白:“在参战前我登记的贮藏物是假的,我知道这违背军令了,但是,长官,我请求您原谅我的这个过失,因为……”
“去他妈的军令!”
没听清楚这句话前,我以为炙是要让他难堪,听清楚了之后才发现炙其实是在向着他——“咱遵守军令的难道有别于你,落得什么好下场了吗?没有!所以军令就是狗屁!我现在只认一点:那就是你还不算一无是处,有机会的话得让你发挥发挥才是。”
“可是,长官……”
“你还装什么装,过来!”
炙不由分说地把荆拉了过去,在我看来这举动有些太过热情了,与先前反差太大。
我估摸着荆在心里也认为他要么就是个变态,要么就是个神经病。
直到他看见荆的后背,突然惊叫了一声:“好家伙!”态度不仅是变得温和起来,反倒还有些出人意料的“敬重”了。
堂堂分治区的次席居然敬重一个列兵?更何况这个次席还是桀骜狂狷的炙,这真是极不可思议的。
虽然我不晓得这惊人转变的原因,但我知道他是在看了荆背后因火焰灼烧而裸露出来的刺青以后才变得如此。
那是一个铁灰色,戴着斗笠的稻草人图案。
“你,你是稻草人?!”
炙激动地问。
“嗯……”
荆弱弱地答。
“你真是稻草人?”
炙不敢相信地问。
“嗯……”
荆不假思索地答。
“我的个神呐,你?!你你你你认识本代渡鸦?”
炙还在做着没有意义的反复确认。
“她是我师父。”
荆还在不厌其烦地耐心回复。
“她?!”
……
我听他们没头没尾地对话,好容易才找准时机打断道:“谁可以告诉我你们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渡鸦么?”
“不知道。”
“嚯,真是孤陋!就算不知道渡鸦,你也总该听过那个家喻户晓的祷词吧?有人还把这拍成纪录片来着。”
“是什么?”
“嘉尔留下一根白羽,极南之地沉重的阴天却将它染成黑色。它一生都在北行,希望褪去斑驳的躯壳。因为黑色代表着不祥,可无人留意它的本质竟是一片纯白……行将渐远,孤独便与他终老,然而它却与其相伴。饿了便吃铁树的针叶,渴了便饮隆冬的旧雪,将要死去就拔下一根羽毛,化作另一个新生的自己。在往复的回环中直行,它听过遥不可及之地的传说,见过大海与天空相接之处写满智慧的高地;以生命为墨,它记录了所有,终竟能役使一切毒牙利爪,又能让枯木重新开花;某日举手得将冥界带往人间,转身亦能同死神讨价还价。它获取了梦,叫地上的人王都对它尊敬……”
“停停停,神神化化的,我没听过。”我及时打断了他。
他撇了撇嘴,轻叹一句:“真可悲。”然后又道:“行了,直说吧,他们是亚基里乃至整个奥伽墨从古至今最神秘最强大的秘术方士。”
“秘术方士?”
我感到惊异,因为将这个专属名词翻译过来以后,我只找到了这么个较为贴切的表达。莫不成奥伽墨上也存在着类似道士或且炼金术师这一类的角色?原来神话传说与玄学不只是蔚海七的专利呵。
“是的。人言倘若渡鸦介入政局,这个天下早就易主了。就连墨庭议在成立之初都曾尝试过恭请当时的那一代渡鸦出山,结果屡试屡败,皆被无情拒绝。更好笑的是后来他们恼羞成怒,想要对那个‘不知好歹’的术士实行强制手段,没想到反被迷梦幻境玩弄于股掌之间。偌大一个能够建立帝权的军政组织,花了十个恒星周的时间在全球通缉,单单只为活捉一个人!呕心沥血以为胜利在望时,才发现逮到的竟是一根羽毛……这就是渡鸦,恐怖如斯但只衷于潜心修行而对纷争名利无欲无求。他们皆是隐姓埋名,神踪无迹,独立于世俗的清算者之外。至于象征暗裔的名,所谓‘渡鸦’其实是个称号,同一时期只会存在一位,并且历代相传。他们一脉持有着上古时期失落的大道智慧《天宗术式残卷》,从不为外人道,代代都由师徒口耳亲授。正是那些术式助他们占卜未来、行医治病,也正是那些术式让世人知晓了种咒下蛊、剥离性命的诡异手段……甚至,还有改变贮藏物特性的方法,正如这个小子,我就该不信他先天的自长生物类贮藏物能有这样的能力。”
炙顿了顿,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荆,嘴里念叨着:“不过还是有很多不解……这小子可真让人琢磨不透啊。”
“怎么了?”
“渡鸦一直都是影子一般的人物,除了身边最亲近的人以外,从不轻易露面,更别说向外界透露渡鸦园的位置了。可这小子作为‘稻草人’刚刚竟然自报家门?喂!被你师父知道了,你怕是免不了一顿教训咯。”
荆听完突然猛抽了一口气,眼神黯淡,不一会儿又垂下脑袋,紧紧攥起拳头。
我瞟了一眼炙,但也不知该说什么。
于是只有听他解释道:
“渡鸦周游四方,停留暂居之地的城镇就被外界称为‘渡鸦园’。介于历代渡鸦都向往平静不受叨扰的生活,所以行事总是悄无声息,每隔一段时间还会迁往他处。虽说被人知道了住所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但在渡鸦眼里这无疑会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倘若只是个‘园客’,这么做准是要被赶走的,没想到这次竟让我逮到个‘稻草人’?真是疯了……”
荆已经窘迫得不行了。
可我还是一头雾水。
“什么‘园客’?什么‘稻草人’?”
“是这样的,你听着一定会觉得他们有些反客为主,但这没人反对,谁让他们的到来总有人求之不得呢?渡鸦们一直有个传统,那就是照例秘密地收纳一些当地有资质有缘分的人,授予几道最基础的术式作为特殊的‘赠礼’。这样的人就是‘园客’。虽然学习的只是最基础的术式,但在我们这些门外汉看来一样也是高深莫测。他们通过对术式的应用拓展,有时甚至能使自身的战斗技能短暂地达到分治区首席的水准。所以接受过这等恩惠的幸运儿们总是会自豪地向人介绍自己是‘从渡鸦园里出来的’。然而,他们仍称不上渡鸦的弟子,同‘稻草人’相比,他们还真就只算得上泛泛之辈。”
“所以‘稻草人’……”
“是从为数不多的‘园客’当中产生的。同时也是一代渡鸦一生当中唯一认可的入室弟子、是‘渡鸦’称号的正统传人。上一代渡鸦死去后,‘稻草人’就会成为新一代的渡鸦,继承所有残存的术式,接着去寻找自己的‘稻草人’。每一个‘稻草人’在出师之前都会留有刺青。对,就是这小子背后的那个。但那刺青并不是纹上去的,而是天宗术法在体内作用反应后于皮下产生的色团。这些色团会在成为新一任渡鸦时散去……”
“也就是说……”
我和炙不约而同地望向了荆。
“没错。这小子总有一天会成为一位天宗术师。他就是将来的渡鸦!”
然而我看荆的脸上却见不得丝毫的骄傲,他还是茫然无措地呆立着,全然没有传闻中渡鸦的气度。
“你瞧,这就是我想说的了。”炙耸了耸肩面向我道:“假如不是亲身体会过他那贮藏物的威力、看到他背后的刺青,我还真不相信稻草人竟是这样的一个小子!按理说,他是稻草人,他就根本没必要参军、也坚决不会参军的。即便是自己再窝囊,有着渡鸦的庇护,也没人能动得了他分毫。可你说他咋就傻楞傻楞地跑来这儿了呢?有能力又掖着不用,如今还把家门的位置给报出来。我算是看不懂了。”
我看见荆站在原地晃了晃。
然后……
两道泪痕竟然划过了他的脸颊!
“什么情况?你可不至于吧?我不就是说你两句?”
炙慌张地叫了起来。
然而荆没有回答。
正当我们都以为他是因为委屈而像小女孩儿一样哭泣的时候,他却说话了。
只不过话音含糊不清,半晌才艰难地吐出了几个能让人辩识的字:
“渡鸦园……已经……不在了。”
“啊?”
“你小子说什么呢?渡鸦园怎么会不在了?渡鸦园只会搬迁。那渡鸦呢?渡鸦上哪儿去了?”
沉默。
还是沉默。
令人后背发凉的,荆很快就以泪洗面了,似乎是出了什么非同小可的事。
“师父她……已经不在了。”
我和炙愣了愣神,也许是因为哭腔太重的缘故,我们并没有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
直到他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面容痛苦地凄声喊道:“师父死了!奥伽墨今后再也没有渡鸦了!”
我和炙都被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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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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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在奥伽墨的文化中,稻草人并不是为了驱赶鸟儿而设立。它们更被当作是鸟儿孤独地翱翔在空阔原野上时唯一的慰藉。安置稻草人是亚基里异生种农民的传统,他们的初衷是希望以此给疲倦的鸟儿提供一个温柔的落脚之地。
而渡鸦,并非地球的“胖头鸟”。在奥伽墨,它们是一种通身漆黑、体型较大、类似于乌鸦的鸟类。由于形近,故而将其译作“渡鸦”。传闻奥伽墨上的渡鸦在临死前会站立于稻草人的肩头,拔下自己的一根羽毛赠予那个没有生命却提供了陪伴与栖身之地的朋友。然后轻轻地俯在它的肩头安然睡去。故而在奥伽墨,稻草人与渡鸦一直有着不解之缘。
共鸣 I
是夜已经过半。
平静下来以后,这封闭的大墙内竟开始有些寒意。
荆和炙和我,我们三人并排贴着墙坐着。
可能是被墙上某参差的锐石扎了一下,荆突然跳起狠狠抓了抓后背,然后又在我们的目视下沮丧地坐回,继续喝起炙剩下的酒。
他一定是不太会喝酒的。
因我见他才不过两嘴小抿就已经满脸通红了,时不时还被烈得呛到咳嗽。
然而他却有着所有男孩都希望自己终有一天被称为男人的倔强,尽管他不喜欢那酒的味道以及使人变态的刺激感,到底还是豪迈地一抬手——吨吨地灌了下去。
此时炙正用他的贮藏物生着火,火光映到他脸上的尽是嫌弃却又无可奈何。
我有些想笑,但没有真正笑出来,只是佯装着叹气,把那笑意悄悄地释放出去。才刚想拍拍荆的后背,好帮他把气给捋顺,就听见他腹内一阵作用反应的异响。
紧接着便是他浑身一颤,“呕”地吐了个稀里哗啦。
“行了行了!差不多可以了!”炙一把将他手中的酒罐抢了回去,心疼地旋紧瓶盖,小声嘀咕道:“喝不了逞什么强,浪费啊这真是……”
然而荆的眼眶还是红的,并没有因为酒精的麻醉而舒缓多少。
我甚至都有些为我们提起了他不愿回忆的往事而感到愧疚了。
“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了呢?”
以炙的性格,这当然是他问的。对于别人痛苦的往事,他只要不探听明白就会认为是自己的一大损失。更何况这是关于传奇术士渡鸦的事,我都感到好奇,他就更没理由不问了。
所幸荆在悲怆过后也逐渐适应了不少,我想他正是需要这样一个倾解的机会。
“其实我是师父的第二任稻草人。”
“什么?”
“是的,长官。是第二任。”
“那可不对啊。渡鸦从来不收第二个弟子的,因为天宗术式不可能有旁支传人,这我可没说错吧?”
“您是对的长官。所以我甚至都没有继承到天宗术式的道……准确地来说,是我永远也不可能从我师父的手上接过那把火炬了……”
荆的嗓音沙哑。
“为什么?”
“因为术式已经被一个叫做蛹的家伙给拿走了。他是第一任稻草人,一个伪装成与世无争的善者,其实野心勃勃的异生种人……”
“什么?!”
炙跳了起来似有很大的惊讶,只不过惊讶的原因同我相距甚远。
“渡鸦竟然把天宗大道传给异生种?!是眼瞎了吗?这,这真是难以理解!你瞧这怪谁?这难道不是咎由……”
我没等炙说完就一把将他拉了下来,训斥道:“急什么?你能不能听他把话说完?”
他一把撇开我的手,仍在骂骂咧咧着什么“怎会传与那些杂种?”、“净是自找”之类的话。
见他如此激动的势头,荆也只有更谦卑地小声回应道:“并没有这样的说法,渡鸦从来不分人种,唯一需要的只是随和与懂得悲悯和付出的心,要永不玷污术法的道……”
“说得对。”我鼓励道。
“说得对?你懂个屁!”炙嚷嚷。
“闭嘴,好好听!”我生气地一边抄起酒罐嘴塞进炙嘴里,一边转向荆问道:“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那个坏人欺骗了师父!他一定是听闻了师父身体欠佳正急于寻找传人,所以便通过无与伦比的天赋与看似平和驯良的性格很快取得了师父的信任。但自从他接取过天宗术的内核以后本性就暴露无遗——是贪婪阴险的,还妄图凭借天宗术成为这个世界的神。”
听到“神”,炙咬着酒罐惯性地甩头看了看我,害我一阵发毛。
紧接着他奋力吐出瓶盖,急切地问:“那他现在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在异生种反抗军内部?起义是不是他策划的?那样的话是不是很快就要变天了?”
荆只是干脆地摇了摇头。
“不。他现在已经不知所踪了,甚至可能改头换面,用他最擅长的欺术伪装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为什么?没理由啊。假如他已经当上了渡鸦,那可是真有纵横天下的本事。何必多此一举呢?”
“因为他根本就没成为渡鸦,也根本就没有成神,而是成了介于稻草人与渡鸦之间的一种存在。这全是师父的用心。”
荆顿了顿,继续解释道:“起初,他只是个园客,师父与他的相处很是融洽。可当师父正式将他收为稻草人以后,就总有一种不是很好的预感在慢慢滋生。他的伪装实在太好了!行为举止也从来都让人无可挑剔,简直就像是个完全的两面人。师父无法断言,但总有先辈的声音在似有似无地回响……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倘若再不传承‘最初之羽’,大道很可能就此失传。可如果继承它的是个不祥之人……”
“最初之羽?”
我对新名词感到困惑。
“啊,字面上指的就是第一只渡鸦——‘始祖’死前拔下的羽毛。不过羽毛未必就是羽毛,这是个抽象概念,我也说不清它具体是个什么东西。你可以权且将它理解为继承天宗大道的必要条件,也是渡鸦自身修法的象征。刚刚说过的内核就是这玩意儿,仅此‘一片’,代代相传。所以才说一个时期只会存在一位渡鸦。因为没有‘最初之羽’就无法驾驭大道,而‘最初之羽’又不可能同时为两个人所持有。”炙在一旁作出了解释。
“长官说得对。师父曾对我说,她在做决断之前经历过很长时间的挣扎。一方面她背负着传承的重担,一方面她又承受着不愿一刀武断的纠结,因为最重要的一点是——最初之羽一旦传授便无法收回。
她知道以自己的大限时日是来不及检验蛹的真假了,更来不及为了保险起见而对稻草人另寻人选。
时间,她需要的是足够的时间。
无奈下她誓要守护大道不被玷污,于是想到了一个牺牲自己的方法来作出最后的试探——动用禁术将自己的精神力与肉身强制分离,制造出亡故的假象,并将精神力寄存于傀儡之中,居于暗处观察。但这样做的代价则是她的神体将再也无法前往先辈们所栖息的乐园‘阑珊巨树’,并且很快就会于寰宇之中消散得一干二净……
通过这,师父为自己的意识能够停留于世多争取出了三十个恒星周的时间。
后面的,就不用赘述了,当然是师父痛心地证实了心中的顾虑,看清了那个坏家伙的本质。”
“所以她?”
“要清理门户。但那时候的师父不仅失去了最初之羽,还失去了能够熟练运用术式的肉身。她已无法与曾经的弟子正面对抗了,只能用自己残存不多甚至将要消散的精神力抑制蛹的‘蜕变’。好在那家伙在得到还未觉醒的最初之羽后便忙于沾沾自喜,并没察觉到自己尚未成为真正的渡鸦。这才使师父的计划得以实施……”
“后来呢?是什么计划?”
“想要让最初之羽同蛹分离,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新的稻草人取代他。换言之,是要新的稻草人将他杀死。”
“而你就是新的稻草人。所以你的使命是去杀了那个叫蛹的家伙。”我总结道。
“哼。”
炙突然蔑笑了一声。
“可别。你瞧瞧他这性格,看着像是有血性的人吗?让他去杀一个老奸巨猾的‘师兄’未免太为难他了点。”
“可这是我的使命啊!”
荆又强硬了一次,眼里闪烁的是坚定的神情,但我猜这其中的意念或许是来源于某种同样也可被称为“命令”的东西,正如方才我让他对炙还击一样。这个年轻人的身上,到头来还是看不出十足的自我的。他更像是时刻依赖于某人或是依赖于某人所留下的念想,并且尽听他人的安排。
我自认为第六感很强。
从他对他师父渡鸦的描述以及所表现出的情感中,我总能隐约窥见一抹深深的情愫。不然何故他一旦受谁或多或少地通过师父刺激到自己,就会瞬间改变性格呢?这或许有一点超出了师徒的关系……但也说不准是否定有情人的暖昧。
“是我出生于此的使命。”
他嘴里喃喃地说道:“是师父将我养大的,除了回报她的恩情,我别无他选!”
我心中一惊。
原来如此。
看不出这竟是一定程度的俄狄浦斯情结。抑或是我早已被浅尝辄止的爱情所洗脑,导致眼中看谁拼命奋斗都是出于爱恋了?或许这小子也仅仅只是将渡鸦当成母亲呢!
“你说什么呢?你是被渡鸦养大的?现当今我们难道有谁不是出生于清算者哺育中心的?”
炙问道。
于是我便无声地举起了手。
“我是出生在小树堆上的。”
“你给我收声,你这怪胎!”
对此,荆摇了摇头,并解释道:“我对清算者哺育中心没有一点印象。我只知道生在这儿,从记事起我就在师父的怀里。虽然她已是一具金珊木制的傀儡躯壳,但她给我的温暖却绝不输给世间任何拥抱……”
“莫非你是她亲生儿子?”
我忍不住感叹道。
炙当即白了我一眼。
“嗤。你是白痴吗?渡鸦都已经是木制躯壳了你认为她还能生育?我猜她指不定是再也不放心招收其他心术不正但伪装成正常的弟子,所以干脆去哺育中心偷出来一个自己培养。别反驳,我认为她绝对做得到!加上剩余三十个恒星周的时间,把一个原始种养大还是很容易的。”
听完这套说辞,荆陷入了沉默,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转而变得有些难过。
“哇噢,这有什么好难过的?”
“你不懂!”
我和荆异口同声地回击道。
“我很想念师父。无时不刻都在想。甚至有时会产生她还陪在我身边的错觉。可事实是她已经不在了。在我二十纪生日那天,她就不在了……”
我默默凝视着他,而炙终于也消停下来,陪着我一起沉默。
“我知道师父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我的身上。日复一日,她在竭尽所能地用她宝贵的时间训练着我。虽然严厉,却从来没有因为我的失败就对我失去信心。可我真是个没用的废物啊,不仅性格软弱,学起术式也毫无天赋。我时常在想假如我能够是一个天才,会不会就能留下更多与师父相处的时光而不至于让她甚至连灵寿都被再次剥夺……”
“怎么了?”
“因为没有‘最初之羽’,我得不了道,而只能习术。首要的任务就是学会能够抑制‘初羽’觉醒的心法,从而延续师父对蛹进行的拉锯战。虽说术远不可与道抗衡,但只要经过一定的积淀,总有想出其他办法的可能。然而学习这术式我却花了五个恒星周!学成之后还在疏忽之中释放了后背的稻草人烙印,从而被蛹感知侦查,暴露了存在。
我是一个没用的废物。正是因为这样的疏忽,打乱了师父的计划,迫使我们在准备尚不充分的状态下就得直面蛹的强袭。
那个坏人就像疯狗一般用无数术式义体于暗影中追踪着我们。咒杀众园客,毁尽渡鸦园。因为他很清楚,不将我们杀死,他就永远无法得到天宗大道的全部。就在我二十纪生日的那天,他竟利用自己推导出的生辰锁准确地标出了我们的位置……我记得那是一场至今都会让我感到恶寒的血战。师父用傀儡之躯与半成熟的大道对垒鏖战了整整三天三夜。最后,虽然重创了蛹,可自己也加倍衰弱。更何况危机尚未解除。还是为了让我活下去,她再一次逆命使用禁术,隐藏了我的生息,并赋予我的贮藏物‘胄藤’能够吸收诸多元素的特性,使之成为现在的‘纳川胄藤’。自此,师父透支了剩余的精神力,在我眼前逐渐涣散。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我发觉自己已开始同他一起悲憷了。
就连炙也一改前番令人厌恶的作风,不时微微叹出一口气来。
“后来,我流浪在外。完全失去了方向。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失去了师父以后,我好像失掉了整个世界。先前学习过的术,也都不过是半成品而已。我甚至不知从何向蛹发起复仇。只是在无人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些早已经滚瓜烂熟的口诀。可这些都无济于事啊!更糟糕的是,很快,我被清算者组织发现,虽然藏好了自己的身份,可他们却还是把我强行地纳入编制。在我杀了人以后……”
原本热烈跳动的心,突然缓了。
我听到这儿很不是滋味,但是转而更加感同身受。
“在清算者队伍中成长的这些时日,所有人都在欺负我。他们逼迫我去做我讨厌的事,逼迫我去成为一个自己所厌恶的人。只要不听从命令,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甚至有几次,他们想要予我死刑……可我不能死啊!我还要继承师父的遗志,去夺回天宗大道啊!”
我暗自点了点头。
“再后来…我就被派来这儿了。一路上我从不敢使用术式。不仅是怕走漏风声从而招来灾祸,更是因为我甚至都不能很好地掌握它们。正如刚才,我将纳川冑藤释放以后就不懂该如何解除或收回了。这是会酿成大错的……”
“小子,你说你怕走漏风声,可你现在却为何对我们全盘倾诉?你可见到了,这战场上四处都是叛徒!你就不怕我们把你的事给说出去?你就不怕我们当中的一个就是蛹的间隙抑或是他本人么?这可又是一大疏忽啊。”
炙严肃地质问道。
然而荆却飞快地摇头,一把抹干眼泪,朝我们笑了笑。
“不会的。因为大哥和长官,是我成为清算者这么久以来,第一次遇到的能够听我倾诉的人呀。”
我和炙都愣了愣,发现这夜色仿佛又多蒙上了一层奇怪的色彩——是哀怅的,是孤单的,但同时也是有点暖心的。
“是啊。”
“谁叫我们其实都是一样的人呢?”
共鸣 II
“别自作多情,我和你可不一样。”
炙似乎是猛然间想起了同我作对的习惯,于是急忙抓住这个机会划清界限。
“啊,是么?那您这个当长官的,为什么也跑来这种地方一个人喝闷酒呢?”
“这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
他大概是决定咬死也不承认自己有什么心事了,但我和荆都默默看着他,让他感觉很不自在。
“看什么?你俩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这没有故事。”
他说着忙避开我们的目光,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然而我们并不打算放过他,甚至荆都直接走上前来面朝着他盘腿坐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了。
“说吧。”
“说吧,长官。说出来会好受一点。”
“都说了没…”他抬起手欲将酒瓶朝我们丢来,但想想,深不可测地望了我一眼,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还能有什么故事?”他苦笑了一声,“我没有什么传奇的师门,我也没有什么曲折的经历。一切都是按照着既定的计划进行罢了。”
说完,他把酒瓶放在身边,挺起了腰杆。
“来到这个世上,我就已是高贵的身份,这就是既定的事。我是原始种人,是清算者。不管别的,这个世界的政权以及领导者,从我出生起就赋予了我能够去清算异生种人的权利。当那些猪猡们哄哄地挤在一起,淌在污水与烂泥混杂的脏乱之地时,我却能锦衣玉食,享受摩天大楼上的风景。我想这就是优越吧?我真是爱死了这种优越的既定,所以也感到十分庆幸。因为我的命让我能够处在一个安全有利的地位去向这个世界发起探索。”
他停下来,看了看我们的反应。
“干什么?”
“没干什么。”
我猜他一定是没料到连我这个老对头竟然都认真地听着,而且丝毫没有厌恶的神态,所以感到有些惊讶了。而旁边的荆也同我一样,抿着嘴唇,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怎么?你不感觉这有违你那虚伪的正义么?”他对我说道。
“呵,你还能谈出正义?”这下换我惊讶了:“感情你说这些是想要挖苦我的吗?其实你自己也觉得不对?”
“我可没说觉得不对,只是我以为你会觉得这很庸俗。毕竟你是多么清高的一个人啊。”说罢他学着我的表情,张开双臂,仰天长啸道:“啊!生命!你本该是平等的,可缘何这肮脏的世界却将你肆意践踏!”
……
不愿承认。
他确实模仿得惟妙惟肖!
以至于把我逗得没忍住笑,只有倔强地狡辩道:“我什么时候这样过?”
“你没有展现出来。但我断定你心里一定是这样!无时不刻都在给自己排着舞台剧,然后打扮成圣人模样朝着万民发表几次慷慨激昂的演说。你不是这样的人么?”
“我…”我无奈他总结得精辟,好在荆帮我解了围。
“长官,虽说如此,可似乎你和我们一样,也对‘善’这个词有着相同的认识呢。”
我一拍掌道:“对!否则你也找不准运用像‘肮脏’这类字眼的语境。我认为你能看清自己在做的那些事的性质。”
“所以那又如何?”他满不在乎地回道:“我知道害怕,我知道疼痛,我也懂得享乐,懂得来到世间一趟不容易。那些异生种人有脑子,所有我体会过的,自然都能类推到他们身上。可这难道怪我么?只能说他们运气不好,生下来就是猪猡。你知道在杀猪时,它们会惨叫的吧?是吧。那还不是照杀?因为你要取它们的肉,拿来果腹。”他转向荆,拿着手指在我鼻子前乱点着说道:“而我绝不会像这家伙一样忸怩作态!”
“好了,有完没完。”我本想反驳他猪与人不能相提并论,但转念一想又怕这论断在他眼前立不住脚,从而招致更多嘲讽,于是我只好胡乱凑出一句,多少回应一下不显得自己理亏。
“哼哼。”
他觉得自己赢了,于是畅快地继续说道:“我对自己有很清楚的认识,那就是不在乎任何谴责,让那些猪猡们该骂的骂!我是高贵的,就要俯视他们,因为生来如此,怎可不享尽这与生俱来的权利?
那时候我坚信的就是——早在我们出生前,贵贱就已经定好了。而我既是高贵的,就必定持握这高贵一条路走下去。”
他站起身来,捡起地上的军装披在肩头,身形似乎膨胀了一倍,正像他那恼人的骄傲……
“不过你们知道吗?就算是高贵,其中也分三六九等。”
“噢你可真是走火入魔。”
我感叹道。
“哼哼,没错。”他咧嘴笑着:“即便是已然身处清算者内部,我也要证明自己绝对是贵族中的贵族,是高等的领袖!而绝不是任凭人使唤指挥的无名小卒。我更要证明我是愿意为了清算者的共同目标而杀伐果断、使命必达的斗士,而绝不是徘徊在选择之间逆来顺受、避世平庸的无能之辈!”
“唉!还真是给你点机会你就拼命针对人啊!”我抗议道。
荆也感觉炙话里有话,像是受了批评一样抬不起头来。
而他见我们这样,便更猖狂地笑。
我知道他今天赚足面子了,所以情绪也从最开始的低落逐渐变得高昂起来,滔滔不绝地继续讲起他的光荣史:
“正是有着这样的信念,我才有着无比清晰的目标。在那个比拼贮藏物的时代,我就已经从无数的人中脱颖而出。靠的是什么?靠的正是这炽火燃焰!这不仅可以清算异生种,甚至还可以处决原始种的炽火燃焰!那些用毒的比不过我,那些用汽的更比不过我,因此我更坚信我就是被命运选中,要来领导他们的人,这就是我高贵的命。但凡是有谁质疑我,我就会用实际行动来打他们的脸,但凡有谁不服,我就会把他们烧到服了为止。最早在哺育中心的时候,我就曾经以一挑十而不落下风。无疑是这天选的贮藏物让我能够同时攻防十面之敌,依靠它,我翻手覆手,不费吹灰之力就赢得了片区的头牌,为自己争取到了进入将校学习的资格。”
“嚯,你就是从‘学前班’开始打架的扛把子么,佩服佩服。”
“那么长官就没遇到相性相克的人?”
“哈哈哈!”
炙笑了笑,把荆抢了过去,自嘲地摇了摇头道:“还真给你小子说对了。”
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会儿,转而用一种较先前更为成熟的语气继续讲述:
“自从进入将校以后,我才发现人外有人。我也的确经历过一段被人按在地上打的时期……
记得那是入学后的不久,几个高年级的看不惯我目空一切的作风,于是放课后把我围在了后操场的一个角落。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当时他们那帮人早在我入学前就形成了一个帮派,是全校都不敢惹的刺头。个个都是立志要在将来进入拼杀小队的暴脾气,所以多数教员也不管,甚至有时还纵容他们更暴虐一些。这也就导致了他们在校内无法无天,被他们逮到找茬的人也都只能自认倒霉。
但你们说我怕过谁?我那时还一心想着燃焰是天下无敌的呢!自然还当以前一样,发誓要一对多把他们给通通揍趴下!”
“哼,结果呢?”
我打算嘲笑他一番。
但他并不羞愧,只是双手一摊道:
“结果是他们当中不巧有水系的贮藏物咯,于是我的燃焰就蔫了大半!
怎么办?确实打不过了。
难道认输吗?
噢我可去他妈的!
我是天选之子,我怎么可能认输?
我命里就要当他们的头儿,怎么可能甘心被他们踩在脚下?
于是我就想尽办法和他们周旋。
半撤退半还击、找准软柿子捏、或是佯装打这个人,其实打另外一个……
就这样顽强地死撑硬抗,我还是敌不过这么多人,全身都被扎满了血洞子,衣服也被撕烂。更糟糕的是,不仅没让他们放弃,反倒还激怒了他们。
他们恶狠狠地扬言要把我斩断双手双脚,剁成肉沫逼我自己吃下去。还要把我削成人棍,扒光了以后挂在旗杆上,供全校展览。
屎娘的!
这会成为一生的耻辱!
你们知道将校的尿性么?
发生这样的事,他们不仅不会选择维护你,反倒会将你开除。因为你丢失了尊严,会给以后的将籍抹黑!接着各大媒体就会把你那羞耻的照片大肆宣传,让你成为世人的笑柄永远抬不起头来。基本上可以说,在那之后,你就与异生种的猪猡和粪头佬们没有区别了。可以提前收拾收拾行李,回家等死吧!”
荆听着焦急,忙询问:“那长官是怎么脱围的?您打败他们了吗?”
炙笑而不语。
“你问我打败他们了吗?呵呵。没有。至今我都不觉得我当时打败他们了。坦白地讲,我还输了个一塌糊涂,甚至被逼得看上去只有跪地求饶,舍弃暂时的尊严而为长远考虑这唯一的一条路可走了。你们觉得我会这么做吗?”
“嘁,你会这么做,母猪能上天。”我说道,“但是我不晓得你不这么做的话,又是怎么成为次席要员的。”
炙缓缓地把目光移到我脸上,我们四目相对。
他半晌没有说话,只是这么静默而复杂地看着我,内心似有一万种很难说清的感触。
“你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对吗?”
“都讲到这儿了,你不打算说?荆,你想不想听?”
“我想啊!”
“哈哈。”
炙微微地笑了声。
“我能脱围……全靠一个人……”
他似乎抽咽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想要去喝酒,可无奈酒罐子里已经空了。于是我猜他很痛苦,假如有一支烟的话,他定会毫不犹豫地点上,然后迅速塞进嘴里以做酒的替代。可惜他没有,所以双手不安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一个疯疯癫癫,看着好像精神不太正常的女孩子。”
他再一次望向了我。
而我没有说话。
“哈哈哈哈哈!你们在玩什么呀?”
他又发挥了自己惊人的模仿天赋,用毫无二致的语气复刻了这么一句。
“那时候,我听见她就是这样大声笑着朝我们问的,可是却不知道她人在哪儿。直到头顶有个影子晃了下来,我才发现原来她之前就站在高高的围墙上。”
炙的心神游离,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她是个苗条的女孩儿,个子又很高。漂亮、开朗,眼里就像是有星河一般,所以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总喜欢扯掉领带,把制服敞开来穿、时常咬着根路边摘来的长毛草,在愉快的时候就会吹上一曲悠闲的小调,甚至比很多男孩儿都要潇洒…虽然美中不足的是她不常打理自己的头发,但她不常打理的头发却一样很好看,总能和她的身材相得益彰……如果说这些都不算什么,那么真正最让人难忘的,就是她好像无时不刻都挂着一副无所畏惧的笑容!即便眼前站着的人全都凶神恶煞,她也能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把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放倒。
我只记得在我正因困境而感到绝望的时候,她喊了这么一句:‘你们在比试暴术吗?加我一个呗。二对十,怎么样?’
起初我还在内心笑话她的狂妄与不知天高地厚竟不输我分毫,但片刻之后,我却惊得目瞪口呆。因为她做到了。
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她就已经掀翻了三人。
是因为她的贮藏物很厉害么?
从那时的表现来看并不见得。
她的贮藏物不过两根血红色的生物骨刺而已。
可究竟为什么那些人全都败下阵来?
我想这就是所谓的境界不同吧?
……
不一会儿,她就赢了。
正像从前我在哺育中心时的那样——以一挑十。
而我也因此脱开了身,最后只见到她朝我打了个响指,然后蹦蹦跳跳地转身离去的背影。”
讲到这里,炙不住地用拳头轻敲地面,低声道:“丢脸呀,丢脸呀,竟然让一个女孩儿抢去了风头。还把自己那副糗样让她看了个遍……”
他闭上眼,沉浸在无限的回味当中。
“那一次的相识之后,我比过去开悟了很多。我发现能使我们高贵的,原来并不只有贮藏物本身而已,更该拥有的还有对贮藏物的掌控与应用。所以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地将她当成了自己追赶的目标。
我在暗地里发誓,一定要努力补上应用方面的欠缺,不辱自己的天命。在将来还一定要超过她,然后将光荣展示在她面前,一雪前耻,并把这称之为‘礼尚往来’。我要让她知道,我并不是一个需要她施舍帮助的丑小子,而是真真正正的天选之子!因为我的命一定是这样的,我也一定会让我的未来朝着这条既定的路程发展。
于是魔鬼训练就开始了。
在各项考核中,我一直都在暗暗与她较着劲儿,其间也从她身上学到很多。
我们时常都在休息时间一起前往训练场。在他人享受悠闲时光的时候,我们却在场上挥汗如雨。
我们还经常在训练完之后一起返回宿舍,归途中最喜欢做的就是看着头顶纷纷飘落的树叶,吹着秋天凉爽的风。
她约我一起去偷过教员出的试卷,只为照应同级那些有困难而求她帮助的人,然后我们一起被抓,写了整晚的检讨。
我约她一起上过最高的那栋教学楼的天台,只为检验我们的身体素质达到什么水平,就从那儿一起跳了下去,然后对床在医院里躺了三天。
遇到瓶颈时,我一般会选择自己憋着埋头苦练,而她看见了,总要落落大方地自发过来指导我。
不过,我也并非是一直接受帮助的那个。
因为她的方向感很差,所以每每训练到深夜,我就一定会自荐去当她的人工导航,否则这个路痴没准儿会走丢在学校的小树林里。
哈哈……
就这样过了很久。十五个恒星周的寒窗吧?很快就到了毕业的日子。
我满怀信心,誓要用最后的考核来证明自己的命。然后我做到了,并且成为了全校的神话。
虽然终了,她还是压我一头。
但我们确是以第一第二的成绩,成为了席官的预备役。
我和她约定,一起来到中心镇——这个亚基里的首府城市。在那里,继续进行我们的征途。相信会有一天,我们能够前往全球的心脏之地墨城,跻身上位,在那里真正攀登世界的顶峰。
我一直都坚信我的命会是这样的。
甚至在分别的那一晚,我还做了场真切无比的梦,梦到我和她成为了整个奥伽墨历史中、上百个恒星周里难得一见的绝配搭档。
我们一起去了墨城……”
炙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弱了,最后,虽然他自己不愿承认,但我和荆还是注意到有一滴微小的眼泪从他眼角的位置悄悄滑了出来,很快又蒸发在空气当中。
他强打精神,重振语气。
“我们一起去了墨城!”
可最后,还是难捱失意,长长叹了口气。
“呵。哪有什么天命?哪有什么高贵?我,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是怎么一步步走到现在这种田地的。她没有成为我的搭档啊,我们也没有前往墨城,没有!有的,只是一个从天而降的,躲在编制外的糟人莫名其妙地把她从我身边抢了去!过上了我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生活!有的,只是我谨遵‘旨意’,奉命出兵,却遭尔虞我诈,成了战场上可以肆意丢弃的棋子!甚至还失去了拥戴,不再被称作主力!原来这才是我的命,我一直都不高贵啊……”
“长官……”
“好了,不说了。”
我低下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想刚才是我嘴硬了。我们的确是……”
“好了,不说了!”
我再一次拍了拍他的肩膀。
“长官…您需要抱抱吗?师父说人在难过的时候,只要有人抱抱,就会好一点。”
……
“滚滚滚滚,滚蛋。”
共鸣 III
接下来,又是长篇大论了许久,直到我和荆头脑饱和,再也装不下那些细致到芝麻大小的“悲情往事”,炙才终于消停。
必须承认,从这样滔滔不绝的描述中可以探见——他对莉莉丝的情感确实深刻到入了骨髓,以至于生为这么骄傲的一个人也愿意为之放低身段甚至舍弃尊严。
只是联想到他们之间明明也曾有过亲密无间的情谊,可后来却沦落为炙一个人单方面付出与讨好的极不对等,我的心中就一阵刺痛与发毛。
他甚至都没坚持称呼莉莉丝的本名啊——那个真正作为老熟人才叫得出的本名!而莉莉丝也甚至像是与他毫无瓜葛一般,对他明里暗里都在排斥。
这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因而我很想对他说一句:“假若你多保持一些自我,拉开一点距离,不要处处都为了她的脾气而无底线地一再迁就,没准儿还能延续好感。这已经是重谈如洪灾一般的陈词滥调……”
只不过想到我自己的现状,这话都没脸说出就已经放在心中用以自省了。
憋了半天,竟还有些想安慰他,于是随意地说了一句:“在此之前,我真不知道你们还有这样的交情。现在看来,我还确实是个挺讨厌以及挺可恶的人了。”
炙听完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到连嘴都微微张启忘了合上。
“你说这话是什么新式的反讽吗?为什么我没有听出来?拜托!敢不敢直白一点?”
“嘁!你没听出来,是因为我根本没在讽刺你好吗?无所谓。我只告诉你即便你之前把我害得不浅,但我想这种程度的憎恨或许还真能相互抵消。”
“呵,还说你不是在讽刺我?!”
……
我一掌拍在脸上,终于发现自己是不适合同他好好讲话的,至于什么即兴的“安慰”,简直就是自找没趣。
嫌弃过后,我便认为再没有什么比这更无意义的事了。只不过一直在身边认真旁观着我们的荆,却似乎从这些话语中发现了端倪:
“哇噢,等一下等一下!”
他突然惊呼起来。
“我或许听明白了,长官和大哥是有什么情感上的冲突么?”
“噗!这话的味道可真够怪的!”
炙表现得很夸张。
而我则无奈地耸了耸肩,并解释道:“是也不是。不过你这么说,应该更好理解一些。”
“那我猜猜…大哥和长官总在互呛,是因为喜欢同一个女孩儿?”
见他模样,实在是有些过度兴奋,正像学生时代喜欢八卦的女同学那样,满眼闪烁着刨根问底的光芒。
于是我的心里就有点慌了,对此感到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反观炙,脸上则毫无困窘。毕竟本来就想发泄一通,找准时机便直言不讳地说道:“这个女孩儿,就是我们的莉莉丝长官。是的,我直说了,我的确喜欢她。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然而,问题在于这家伙……”
说着,他缓缓转向了我。
一瞬间的既视,我仿佛见到了一只立在枯树枝上的鹰,苍茫的空天下,眼神锋利无比,不好说这锋利的程度是否还胜过当初想要杀我时的那番。然而这鹰却并不是简单的欲想捕食或者扑杀,更多的则是在洞悉与探查。
“你说。”
“说什么?”
我不明所以。但因为搏击运动员在上擂台前总是见过太多的“例行”对峙,所以我特别留意到了他这眼神,真是难得一见的将要压倒我。
见我没反应,他有些恼怒,冷不防上前来抓住我的领口,一边摇晃着一边严肃地质问道:“你白白地听我说了这么多,难道就没有什么表态么?是不愿意?还是害怕?你在怕什么?!”
“哇,你可有病吧?我在怕什么?你觉得我是在怕你吗?”
“哼,真是有够混蛋的!你没种!不是个男人!”
……
题外说一句,他这么做,已经完全侵犯了我的警戒距离了。对于“距离”极度敏感的我来说,最忍不了这一点。倘若不是还未搞清楚他到底在犯什么癫,我定会下意识地一个肘击往他脸上招呼,然后扣住他的脑袋接上一连串的膝撞。只不过见他如痫病发作一般又煞有介事的模样,我打算耐心问明白他到底想要听我说些什么。
难不成是固执到要我亲口承认他比我更加用心?难不成是要我认可他对莉莉丝的情感无人能及?
结果不是。
他如是问道:“你爱不爱她?”
我一愣。
他又问了一遍:“你爱不爱她?!我要听你说出来!”
的确,我认定了自己没有听错。他问的不是“你喜不喜欢她”,而是“你爱不爱她”。
可我能够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么?还是在他面前?现在提到这件事,我就感觉心里乱成一团麻。是,没错,我的确不排斥见到别人因为感情而显出柔弱的一面,但话题最终降到我身上时,我又会浑身不自在。于是我假装听不懂,企图“蒙混过关”,可这却导致了问话的炙越来越焦燥,以至于那种羞愧、不甘、纠结、气愤、悲哀、无奈……合计说不尽的种种情绪全都交杂着表现在脸上。
终于。
“如果不爱的话,我又怎么会从后方什么也不想地一股脑扎进这里,就为了见她,为了和她一起跨过这道坎呢……”
本以为开口只是为了敷衍地回应他,让他缓缓,怎想到说出整句话后才发现原来也是在说服自己?
说完我就语塞了,还陷入深深的怀疑。
同我相反,炙却舒展开了一直紧锁着的眉头,于我领口死死抓着的手也逐渐松去,语气竟变得和缓起来:
“这就足够了。”
他露出一丝笑意,拍拍我的手臂,然后转身坐回地上。
“再多的难言,我都经历过了。说已经放下,那是不可能的。假如有一天我告诉你,我不会再追求莉莉丝了,那你得明白我一定是在要强地撒谎。呵,果然……”
他停下来悄悄地地呼出一口清气,像是放松了心神。
“果然我最怕,也最不愿意接受的,还是她会爱上一个不爱她的人呢。不过截止现在,我可以摆脱这顾虑了,因为你是爱她的,是啊!不是嘛?我确实已经找不到什么理由像从前那样去刁难你了。因为我不相信有人会为了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而从安全的地方一头扎进这样险恶的战场。更何况你的前半生都缩在废料箱里,完全没有过应对战争的心理建设。所以你是爱她的,一定也爱得不得了。起先我怎么也不肯接受,不过到今天,还有什么是接受不了的呢?你爱她,她也爱你,我想,的确足够了……”
字字诛心。
于是我一下子就理解了他刚刚关于“新式反讽”的论断,叫我想要引用过来,然后原封不动地送还给他。不同在于他的比喻不贴切,而我知道这其中的原因——是我们根本就没体会过对方都经历了些什么。
真是遗憾。
本来料到这三个人的“失意者抱团会”肯定容不得选择会有轮到我诉苦的时候,可惜现在半句话也说不出。
转眼间,我就忘却了那个对我来说也是“从天而降”的男人霆,只一心在乎于叹上一句:“真是这样吗……”
关于莉莉丝对我,究竟有没有那同我对她一样的情感,我现在却不愿评价。因为不论好坏,但凡是我评价错了,与我自身而言都是一种残酷的折磨。
所以何不就此打住,让我干脆处在一种最好看不到边际的不确定之中吧!
虽然虚幻,却也总好过不愿意见到的现实如榔头一般闷闷地锤来,届时避无可避。同样都是难过,我宁可自己多承受一些,也不要让我心中的莉莉丝变成一副陌生的模样……
想到这,阴郁的压抑感爬上心头了。密布着,让我几乎听不见炙又说了点什么。
“你知道么?”
他轻声道:“我想…从现在开始我们不用再相互仇视了。”
“是啊,不用了。”
我只是一边心不在焉地随口应和,一边仍挣扎在混沌的思绪中。
“怎么?你好像还是不太乐意啊!”
似乎是感应到了我的幽怨,他当即半开玩笑地解闷道:
“嗨!不装了,不装了!其实早在上一次从这儿回去的时候,我就已经放过你了。只是你还不知道而已。”
我皱了皱眉头,终于舍得将些许注意力转移出来:“哦,是吗?难怪这么长时间没有撞见你。”
“想知道为什么吗?”
“中意的话,你说吧。”
他笑了笑,无奈但释然地说道:“因为…当时我观察到莉莉丝。我观察到她看你的眼神。那眼神…我细细的观察过,所以我就知晓了。那分明是在表示着,即便你不用贮藏物、即便你打不过我,她也不会容许我伤你分毫。我也从那眼神中发现,那里除了你以外,好像再无他物。她真的满眼都是你啊。你说,如果我真的喜欢她,我会死不罢休地把她眼中的世界给破坏掉吗?不会的。”
真没猜到他要说的话竟是这些——这些会令他难过,而会使我欣慰的话。
同时也不可否认,我的确因此提起了精神——一并带着对他的抱歉。
“你是认真的?”
“不信?没必要骗你。她的满眼都是你。而我的满眼都是她!所以我是不会看错的。不管你这个身在当局的人有多蠢,多看不清真相,我都可以从旁观的角度给你一个客观的评价。那就是她一直都有着一种想把快乐带给你,并和你一起分享的热情。你仔细回味回味是不是这样!说这么多…只求你也能够代我,将所有的快乐都带给她吧。这是我在终于认清事实以后,最后的坚持。”
我看着诚恳的炙,发现他仿佛较之前而言完全地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说的——满眼都是她。
而她满眼都是我。
纵使我已真切地体会到那发生在我与莉莉丝之间无法忽视的“裂痕”,绝不可能自欺欺人地当它从不存在,但还是不可否认地深受触动。
虽然只是一面之词,然而正因这一面之词,就让我拧作一团的心,舒畅了许多,有了继续搏动的力量。
他可是炙啊,对莉莉丝的一切都恨不得尽收眼里的炙。如果连他都这么说了,我怎么可能不去努力地相信这是真的?
所以当他沉默不多时后又问起我,为什么和荆一起来了这里,而不是陪在莉莉丝身边的时候,我没有表现出任何在篝火旁与人比试暴术的戾气。
只是平淡地说了句:“她累了,我希望她能好好休息。”
除此之外,还加上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希望这老对头也能感受到我的善意,知道我同意他的说法,并对他暗地里表示感谢。
“大哥……”
没留意,原来荆正在以一种担忧的目光看着我,好在他没有开口直问。
我这才反应到他一直都机灵得很!
善于发现秋毫之末的细节已不用说了,就连洞察人的情绪也是一流。不知是不是他掌握的天宗术式赋予了他这样的魔力。总之我猜想他一定是知道我此刻对炙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了。因他在墙外时曾问过我:“是个很重要的人吧?”证明他晓得我是出于多少有些失意才走上这里。
没奈何。
我趁炙不注意,飞快地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也立马心领神会。
“啊!哈哈哈,长官,我再去拿些酒上来吧!”他默契地帮我岔开了话题。
而炙当然很高兴。
“是啊!你不说我都忘了。再拿些酒上来吧,我们今晚一起喝个痛快。”
“遵命!”
荆行了个礼,立马就行动起来。
见他远去,我笑了笑。
……
“喂,差不多时候就坦白吧。”
等到只剩我们俩的时候,炙突然正经地说道:“你还是有什么心事才上来的吧?别说谎,我看得出。”
我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也没遮掩着就坦荡地说了出来。
“其实早些时候,在我上来前,已经去见过莉莉丝了。她没有留我。”
“她没有留你?”
我苦笑。
“是的。我原本以为我们之间会有很多的话要说,可实际上她表现得很冷淡,就像是早已经料到了一切,或者…像是把我当成了个只不过是有着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一样。”
炙有些惊讶,但很快便摸着自己的下巴开始喃喃自语:“或许是霆……”
“霆做了什么?”
我受到这刺激,毫无逻辑依据的问题便瞬间脱口而出。
“啊,不是。你就当我没说好了。”
“你还是告诉我他到底是谁吧!”
炙开始有些纠结,但思索片刻后还是说了出来:“他就是我们测控室的主管。你应该知道你回来做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由他监控的。”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连双脚都有种从平地上踩空了的感觉。
“据说他和莉莉丝是从同一个哺育中心里出来的,也就是说他认识莉莉丝比我还要早。怎么说…我对他也不是很了解。因为平常没怎么见他从测控室里出来,更别说料到他会前来参战了。这是个十足的怪人。”
“行行行,不说别的,他和莉莉丝是有什么更深的关系吧……”我忍不住委婉地问出了件一直非常在意的心事。
但炙对此只是先点了点头,而后却又猛地摇头。
“他的贮藏物是生物电流,你已经见识过了。可让我搞不懂的一点是,他好像能够免疫莉莉丝的血魔领域所造成的伤害。这也正是他可以一直陪在莉莉丝身边的原因。所以我想他们之间应该是有一定关系的,可是……”
说完炙看了看我,露出了个为难的表情。
“你不会想说,莉莉丝不留你是因为他吧?”
我伸出手指用力地在鼻子下面抹了一下,然后松开手无奈地拍了拍大腿两侧。
“很遗憾,事实应该就是这样。”
“不会吧?!”
“没有什么不会。这是亲眼所见。”我叹了口气,“不过我也不愿意再思考了。我知道你一定理解的,毕竟,在你说你自己的事时,我都有无数次产生了与你相同的感觉。”
……
听完,他沉默了。
假如回到过去,他一定会冷嘲热讽,可现在他却沉默了。
“枭。”
“说罢。”
“我很严肃地告诉你。”他顿了顿,然后郑重地说道:“我认为确实有可能是你想多了。”
“我也这么希望。”
“呼,我知道说一些漂亮的大空话是最没用的,所以我还是告诉你一个事实吧。”
“嗯。”
“你知道为什么只有你没见过莉莉丝的血魔领域么?”
“那还用说,当然是因为我根本不了解她的全部了……”
“错!是因为她总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都留给你!要我实话实说,血魔领域绝对是我所见过最骇人的杀招。你先前见到的那番景象,甚至都不过是施展到末期的状态了。你晓得她在领域全盛时有多可怕么?你想不到的。血魔血魔,她就是淋漓鲜血的魔王。而魔王,总是最凶恶,最丑陋的……”
听炙一字一句地讲述,我突然感到口干舌燥,以至于半晌都答不上话。
“她可以把最坏的一面毫不犹豫地展现在我们面前,却唯独不想让你看见。所以你觉得呢?只能说,这是我的直觉……”
不多时,荆捧着叮当作响的酒瓶回来了。
于是我和炙之间的谈话也就戛然而止。
我怅然地接过酒瓶,没抓稳,差点摔到地上。
好在炙迅速地用脚挑起,一手抓住,重新递给了我。
“哈哈哈哈!发什么愣?喝吧!”
“大哥,我已经有点上头了哈哈哈哈……不过,这种感觉…还真好!”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我看着他们畅快的模样,知道我们所有的心声全都交织在了一起,回荡在碰杯的振动撞响之中。
“也许真是这样吧。”
我一仰头,将烈酒咽了下去。
惊变
“混蛋!你干了什么?!”
一声怒吼回荡于山谷,久久未能散去。
这是我。
是我在声嘶力竭地咆哮。
而我眼前的,则是那个高傲冷峻的男人霆。
莉莉丝站在他身后,什么也没说。
但我很清楚她目睹了这件事发生的全程。
我不相信。
所以这一幕就像削尖了头的木桩似的,狠狠地把我的心钉在流血的墙上。仿佛中世纪处决吸血鬼一般残酷无情。
如果说有什么事会让我一次又一次循环往复地怀疑人生,那肯定莫过于像现在这样,游弋在奥伽墨这个星球不同的人际之间了。
谁敢想?
原本一心要杀我,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不共戴天的仇人,如今竟能与我比肩而坐,倾诉心声,适时还救我一命,这难道不奇怪吗?可它就是发生了。
而起先把我当成世界,誓要挡在我身前保护我的人呢?此刻竟睁着眼默许了他人将我的性命出卖。是的,就在我为她百般辩解,重怀一丝憧憬之后的不久。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以至于我现在以恶毒到起了杀心的目光怒视着霆,以至于我忍受着心被撕裂之痛的绝望无视莉莉丝的存在?
这还要从我与荆和炙正沉浸在酒中之时说起。
要说三个失意的人凑在一块儿会发生什么,那一定就是聚着碰杯直到酩酊大醉了。我们也确实是这样。这不巧地导致当有敌情来临的时候,我们都没能及时地投入到战斗中去。
炙作为军官,这样的失误足够他以死谢罪。
可与其说他玩忽职守,不如说这其实是自暴自弃的表现,于如今的境况而言,根本没人在乎。
“急什么?他们铁了心的要灭我们,增兵就是源源不断的。除非你再发发神威?把光直接打到方都的首府去,隔空灭了他们的首席和高层领导人!”他如是说。
但即便如此,我们终还是飞速行动起来。
来到前缘战壕,那里乱哄哄地守了很多人。
炙正打算下令抗击,却意外地发现视野范围内根本就看不到任何一支自动人形的陆战武装。
这时传来前方的消息:“海上出现了特级诡装迷彩的舰群。”
还没等我们反应,天空就光煞一片,如同雷暴透耀穹庐——是无数道高亮的集束强袭弹从十倍于我们射程距离之外的海面飞来,精准地命中了我们的据点。
霎时间,飞沙走石,火光四起,震耳欲聋,胆战心惊。
到处都是被炸到肢体粉粉碎以至无法再生的尸体与因被高温引燃而嘶哑哀鸣,生不如死的炭人,如同地狱一般。
“是墨城的中央第八舰队!”
“什么?!墨城?!”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墨城?!”
“墨城介入,基本上是要将我们赶尽杀绝了!”
诸如此类的话语在漫天飞旋。
炙找到我,告诉我先遣军如今已丝毫没有还击之力。而莉莉丝也决定了将队伍化整为零,准备下达指令,向更深的内陆撤退。他希望我可以一起行动。
“抵抗?你在想屁吃!你以为敌人还是自动人形么?不是啦伙计!现在来剿我们的,是墨城,墨城的海军陆战队!全奥伽墨最精锐的作战队伍!以我们现在剩余的补给,毫无疑问是以卵击石,甚至被比喻成皮靴下的臭虫也不为过。混账玩意儿,打异生种的时候就高高在上地看着我们,现在对‘自己人’倒是心狠手辣!别问!快走!”
炙拉起我就往负责的队里去。
这里每个人都在帐内神色紧张地整理装备。
不多时,空中又响起了呼啸的轰鸣声……
然后便是尖锐如同刀划玻璃的喧嚣——由爻式战机发射的代号为“麦芒收割者”的空对地导弹凶猛掠过。在一个眨眼的功夫,剃刀般的长程破坏就铲平了我眼前一千奥尺开外的地面,连带着七八十条生命。
而那黑焰燃起之处,甚至离我都不到五十奥尺。
“蠢货!你差点就死啦!”
炙咆哮着把我推到一块炸烂的岩石背后。
“听着,别想着反击了。没可能的!墨城之所以会介入,无非就是他们从自动人形的摄像头里见识过你的贮藏物了。可以说他们就是冲着你来的,如今要他们撒手都不可能了。这件事已经搞大,没准亚基里留守的人也通通都得死。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给我振作点!”
说罢,我们开始分秒必争地往既定路线进发。
其间无数脉冲炮在我们周围炸开,把地面都削去了三层。
死伤自不必说。
我只是担心荆的安危。
因为自从下来以后他就被分到别的队伍中去了。
好在炙眼尖,行经一处防空隧道时找到了他,并把他重新拉回到我们队里。
“你小子大难不死啊!”
荆嘴唇发白,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
没奈何。
谁让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
本以为方都会因为惨重的损失而对下一步的战略拿不定主意,从而暂缓对我们的攻势。却没想到这一战竟直接惊动了墨城!
兴许是墨庭议的首脑们坐得不安稳吧,甚至到了悚惧的程度,所以才有如此疾速而又激烈的反应。
杀鸡焉用牛刀?
在他们那些老家伙看来还真有必要。
“要怪就怪这鸡群里出了个得道成仙的!再不宰全家都该不安生了!”
看着紫红色的天空,非常恐怖。
一条公路掩映着两旁枯死的乔木,只通向那幽暗阴深的隧道。
伸手不见五指,更不用说看清尽头了。
在这样的刺激下。
有人已经被逼到了精神崩溃的程度,于是就地立正,竟不走了,端起步枪开始朝着天上的战机开火,引得无数人也竞相效仿。结果毫无疑问是全被重炮砸成肉泥。
还有疑是因遭背弃而心深伤透的可怜虫,趁大家不注意,悄悄换上了毒剂子弹……
当有人发现到异常之后,也只看到他用嘴大口地含住枪管,然后瞪圆了眼睛怪叫着扣响扳机……
又是一具骷髅。
可悲的,这些人当中有很多都把墨庭议当成心中的信仰。
所以如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先前反抗方都,多少还能保持着一腔热血。
然而当下就只剩绝望。
包括在篝火旁比试暴术时被我穿喉的那个男人,我遗憾地见到他也没能挺过来。同许许多多失去纪律与理智的人一样,碎成残渣,被我们丢在后面,逐渐就模糊了。
回向隧道的入口,扫荡地面的肃清部队开始出现在我们的视野。
装甲车上,逐猎车上,他们个个带着墨染面具,身着娑影迷彩,如同幽灵一般,鬼魅而又威武地向我们逼近。
看着他们骇人的速度。
我别无选择。
一挥手,用缝合线切割了隧道的顶端——碎石便落下封住入口,虽然把一部分落单的友军给无情地抛下,但也总算是暂时阻住了致命威胁。
“干得漂亮,枭。”
炙开放管道,让橘黄色令人发慌的火焰燃起。
黑暗中,微光施舍给队伍里的每个军士,全都面黄肌瘦,如同将死之人。
我叹了口气。
我们这是要前往哪里呢?
费伦多终究是奥伽墨上最小的大陆,其实说成岛屿也并非不可。
到死,我们也不可能逃离这里了。
能做的只有利用复杂的地形展开迂回,苟延残喘而已。
从现在的路线来看,我们马上就要经过一段崎岖的山路。
可不可以此来躲过追击不好说,我们甚至都不敢确定在这样的险途上能否保证不掉队、不连累。
再想到莉莉丝他们走的是山谷的水路,肯定也好不到哪去,我的心中就更加烦乱。
“悬啊……”
我能听得懂炙的心声。
毕竟他在出战前,没日没夜地研究过地形,当然明白我们将要面对的会是什么。
假设现在铺开图纸俯瞰费伦多,这连接五大分治区的要道中枢、区际跨海的完美跳板、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我们就会发现,原始种人在吸取了两族大战的经验以后,对这里进行了更加深入的剖析。
墨城是世界中心。
一切全出于墨城。
他们定有数不清的办法把我们扼杀于此。
即便无法做到赶尽杀绝,也必会把我们困到弹尽粮绝。
无需多言,我就是这样,在惶恐中一步一步前进,最终迎来背叛的。
绘忆
子夜。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这黑暗我已领略到了,可令人绝望的是那将至的黎明,却也迎来了避无可避的日全食。
后悔,无望。
不过在触及那段痛楚之前,我还想先继续说说发生在之前的战斗。
那是在我出了隧道以后,驻足观望后面瘦长的队伍,于这崎岖山路上践踏着黄尘与粉末,每一寸前进都像是在开拓适宜久居长眠的坟地。
遗憾在夜幕太过昏沉,阴吞了我们的视野,令谁也无法当即为自己选中朗目开阔,一览川江的风水。
“撑下去!等到天亮了,咱们就可以从这儿的山崖上向北远眺慕澜的阿及利泰港。哈!谁有去参观过的?那个该死的壮观的海港,隔着这么远的海域也能雄赳赳气昂昂地横在那里,今天定是能够看个够了!哈哈…”
炙在尴尬地调节着气氛。
底下疲倦的军士们终也挤出三两声傻笑。
呵,阿及利泰港。
慕澜分治区久仰于世的泰坦级海港,在上百个恒星周中一直是奥伽墨排名第一的旅游胜地,当然,是在原始种人的世界里。
不知是讽刺还是慰藉。
谈到阿及利泰,确有许多人都陷入了迷幻的沉醉当中,以至于忘怀了仍在逃亡的失落。
毕竟,试问哪个清算者在热血沸腾的青年时代不曾幻想过自己能够成为一名“穿林掠食者”的驾驶员呢?那可真是一款让人为之狂热的仿生机甲!回想其问世时的胜况,豪不夸张地将阿及利泰变成了一个清算者“朝拜”的胜地。
原本,这不该是我一个“糟人”能够了解的旧闻,但我之所以了解,是因为我曾不止一次地听莉莉丝侧卧在窗台上托着脑袋向我兴致勃勃地谈起——初号机首度于阿及利泰完成组装的事。
她就像蔚海七上无数沉迷于变形金刚的男孩子一样,在有那么一段时间里不间断地购买或是从熟人那儿求得了数十款“掠食者”的典藏版手工模型,把家里的展台摆得满满当当,只为弥补她没能前往现场观看亦错过了直播的遗憾。
虽然我只对打拳感兴趣,可听她总喋喋不休地在我耳边絮叨,不免也会在无意路过展台时驻足看上两眼里头摆着的那些1:1缩比的“工艺品”。
不得不惊叹于慕澜产商精良的制作——几乎完美地实现了将一台五层楼高度的机甲原封不动地微缩到可以放在手掌心里。哑光的涂层让其尽现肃穆威严,下附微雕级纹理,无疑更是一丝不苟的还原。细节满满,强而有力地彰显出这是来自原厂的艺术,以及……让人闻到从质素极佳的复合材料中散发出来的,金钱的味道!
莉莉丝常说,她总能从对这些模型的品味中,窥见当时进行组装的宏伟场面:一定是无数台起降机轮番交替着工作,环绕着像群蜂一样飞舞在空中进行磁力粘合与激光焊接的工兵机器人。海港外围的两侧肯定也布置了难得一见的铳型多功能幕墙——同机甲一样高大,汇聚起五光十色比烟火还要绚烂的能量束,为“掠食者”进行外骨骼的雕琢。想象一下那时候,天光从顶上铺洒下来,流金一般跃动在“巨兽”的背上,不时一群海鸟也鸣叫着从幕墙之间穿过……那是绝伦的美啊!
每当她空闲下来,就总爱靠着我把玩那些模型,也不嫌我会说她幼稚。
“这怎么算幼稚啦,傻瓜?每个人都总有自己或多或少会沉迷一段时间的爱好吧?”
她如是说。
一到起兴的时候还会将模型拿到我眼前,细心地给我介绍起不同机型所装载的不同武器以及各机型特有的功能部件……
“你瞧,这款是‘褐斑’,经典中的经典。像不像你最怕的蜘蛛?哈哈哈!它的两对掠食刚足能够帮它轻松地翻越各种地形,剩余的其他附足则可以赋予它变态的穿行速度以及更高的灵活性。这里,这里是驾驶室,和它外围的通身一样,都有着用波散钢制造的护甲,所以任何常规的穿甲弹都伤不得它分毫。至于它的终极武器,你猜猜?嗯,不错,就是驾驶室下方的这门火炮——装载有破锋弹头以及精确度极高的生物制导雷达,但凡是被它锁定的猎物,没有一个能够幸免于难。
还有这款,代号‘暴徒’,体型最小、机动性最高的掠食者。它是整个掠食者家族中唯一类人型的装甲,这同时就意味着它能够更像人类地去进行战斗——包括了使用激流强袭剑、充能盾和ATR轨迹霰弹枪。所以它的别称也叫‘战士’。要说它最大的亮点,不用想肯定是操作系统能够连接驾驶员的思维了。你能想象吗?有一天我们可以驾驶着这些巨人去完成清算!我发誓,它惊人的跳跃能力以及短距离的推进式飞行一定会是让人爱不释手的体验。
另外还有这些天来正在进行改造升级的“海妖”。当之无愧,它是掠食者公司从“穿林”体系当中拓展出来的海洋霸主。据说它不仅能够在海面航行的竞赛中不输任何一支精锐舰队,而且还能充当潜艇,于敌人看不到的深海发动出其不意的毁灭性打击。更惊人的是,这样庞大而又复杂的系统竟然可以通过远程遥控来完成一些细至入微的任务。所以墨城那边也非常重视,很快便宣布假如这一次的升级顺利的话,它就可以开始服役了。
……
喂,你有没有在听啊?真奇怪!人家不是常说男人至死是少年吗?为什么你没有一点少年对这些机甲该有的热情呐?呐!老男人!除了打拳也总不能再也不培养其他兴趣吧?
来,看看这个,你一定喜欢。什么?什么都一样呀?不一样好吗!这款叫做“重拳”,实打实的肌肉装甲。噗…你说什么?这才不像狗熊呢!哈哈哈哈…你这个白痴!”
……
往事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让我出乎意料地得到了片刻心灵的宁静。
原本还在暗暗嘲笑炙为大家调节气氛的手段竟是这般捉襟见肘,没想到我自己也沉浸其中。
虽然我对他手下的兵没有什么感情,不过现在倒真心地为他们觉得欣慰了。
能有个盼头总是好的吧?
既然当了兵,就要有赴死的觉悟。
在必死的绝境下,能够让自己死得壮烈,正是他们无上的荣誉。
前进,哪怕……
“长官……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荆突然紧张地说道。
“什么奇怪的声音?”
炙仔细去分辨,可是一无所获。
“真的有!”
荆怕人地大叫了起来。
我顿时感到背脊一阵发凉。
不一会儿,围绕着我们的群山果然如他所言响起了树木犹如稻草被搅动一般,窸窸窣窣的碎响。
那碎响在收缩,在聚拢。
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直到让我怀疑是不是“麦田”里扎进了一头发了疯的野牛,才引发了这一阵逐渐升级为狂响的躁动!
最终,有一道惊雷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炸开了。
看。
身后的山巅,阴森森的耸立着一只巨兽。
那巨兽有爪。
多而密,细长又粗犷,盘踞抑或是穿刺在高大的绿林木丛之间……
有五层楼那么高,威武地披戴着黑夜。
以我们渺小的微光,定然照不清它的容貌。
唯一能够看到的,只有它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轮廓——
如同一只饥肠辘辘,眼里闪着红光的狼蛛。
战殇
简直是灾难。
甚至,由恐惧所带来的恶寒都还未来得及完全外化,那笼罩山头的“巨兽”就已经把成片的死亡如同播撒魔种一般倾泻下来了。
它正是穿林掠食者——“褐斑”的第三代机型。深刻了整体上吓人的“蜘蛛”形态,并且在外骨骼方面还做了更高的强化,所以较初代而言要显得更加硬朗与粗壮。论气场,如是就已经足够耀武扬威,奈何它内在的驱动装置比这还要令人悚怖——从我们以目力观测到它,至其悍然逼近我们的危险距离,才不过短短三秒钟的时间!这惊人的速度,无疑让我们撤退成功的概率急剧跌降……
我眼睁睁地看着跟在身后的五六个人在一片电光火石中被飞速袭来的高能破锋弹爆裂成了稀碎的肉块。飞溅的鲜血直接把距离他们更近一点的炙通身都染成了红色。
“杀千刀的!”
他一把拭去眼前稠糊的鲜血,嘴里破口大骂着:“想除我们真是下血本了!一帮卑鄙无耻的疯子!”
“炙,我们有什么……”
本想了解一下剩余补给再细想对策的,可还未来得及把话问完,我就被远处山头上刺眼的强光晃了一下……
在那苍白的致盲中,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坏了!
掠食者的炮口正对着我。
“被它锁定的猎物没有一个能够幸免于难。”
莉莉丝的话又回荡在脑海,轰地炸响,正如那破锋弹头一般。
我要完了。
……
“术式!纲弦流引!”
一个坚决的声音在耳边划过。
恢复视力以后,我所见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荆纵身跃下了山崖。而原本朝着我打来的破锋弹此时竟不自然地改变了轨道,像是被某种怪力牵引着朝着荆的方向去了!
我明白这是什么。
这个观察力极度敏锐的小子早在我发现自己被锁定以前就下定决心用他的术式帮我引开攻击。
“荆!”
我和炙异口同声地大呼起来。
然而破锋弹爆炸传来的巨响以及地崩山摇的震感让我们瞬间心如死灰。
“这小子命不该绝啊!”
炙悲愤地叹道,转而果决地下令。
“屎娘的!快分散!”
说是这么说,然而狭窄的山路上哪有可供我们隐蔽的掩体?
我们赤裸裸地暴露在那无坚不摧的重炮下。
“混蛋……”
我伸出了手——光在指尖汇聚。
“你做什么?!”
炙一把将我举起的手压了下去。
“我知道你能耐!但这些怪物正是冲着你来的,你一出手他们就都知道你在这儿了!你以为只有这一个掠食者么?要来肯定来一群!你能够得着它们的射程和火力?快住手!”
我被炙猛地推进了一道水渠里,身旁立刻就炸出一声巨响。
“你可别让那小子白白死掉。”
他用很重的语气如是说。
“后勤组!”
“在!”
从混乱中跑出一个军士。
“我们还剩下杀伤性最大的武器是什么?”
“二式逡巡破甲弹,只剩五枚。”
炙的眉头皱了皱,但终还是无奈地说道:“立刻装备!”
现在的情况,完全就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二式逡巡弹并不是什么能够达成绝杀的武器,我想炙也不对它抱有很高的期望。
面对敌方已更新至虹巛版本的生物瞄具,我们顶多只求逡巡弹在击发以后能够依靠自身的两段弹道折向躲过拦截,命中目标,为大部队的撤离拖延时间,仅此而已了。
“报告,装备完毕!”
“放!”
一声雷响,逡巡弹完成击发。
然而就在成功命中的那一瞬间,对方也向我们扣动了扳机……
“隐蔽!”
炙声嘶力竭地吼着。
随后我只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冲击力从身侧的山璧上袭来——
连同着炙,我们一起被凶猛的气浪腾空掀起,从山崖上翻飞了下去。
一阵头晕目眩,伴着漫天纷飞的碎石与黄土。
待到我们缓过劲儿来,才发现这山崖下还有一层土路。
我们恰好幸运地落在上面。
……
“荆!你在这里?!”
不多时我听见炙虚弱地喊了一声,瞬间提起精神强迫自己从眩晕当中醒目,然后向他面朝着的方向奋力爬去。
哈!
原来荆没有死。
只不过下半身已经被炸没了,现在正无力地仰面躺在地上。
“你怎么样了?”
我关切地问道。
他见我们也都没事,开心地笑了笑,最后咳出一团血块。
“不…不要紧。我不会死的,我都…还没完成师父的遗志呢。”
“好了,你别说话了。现在不是时候,有话够命活着再说吧!”炙捂着被破片击穿了的腹部艰难爬起。
可还未等他重新联通队伍的通讯,头顶就传来一片响彻天际的惨叫……
看来“不幸”摔下来的我们就此逃过一劫,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该死!玩完了!”
“那倒未必。”
我叫住炙,指了指他身后的地面。
可以在这时候感叹一句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吗?
逡巡弹的发射器也刚好落下来了,只不过能找到的逡巡弹只剩下三发。
有总比没有好。
“这是最后的希望了。”
“有什么用?这种级别的破甲弹根本打不穿掠食者的波散钢装甲!你看看上面,那怪物就像是擦破了点皮!”
我听完陷入了沉思。
“既然能擦破点皮,那就说明还算是有伤害的。”
此时此刻。
莉莉丝给我展示那些模型的画面,又开始一幕接着一幕地回转于我的脑海。原厂的工艺、逼真的材质、1:1还原的结构,以及她对它们细致入微的介绍……
嘶!
我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没有考虑的重要信息。
但是一时半会儿——
终于,还是省起了!
“褐斑”并不是全无弱点的,我现在十分确信了这一点。只要我们集中火力攻击“那里”,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如今只求三代机型在驾驶室方面的设计没有做出根本性的大改了。
“炙!我记得初号机出过的原厂模型中,唯一一个材质不同的地方就是驾驶室下面的破锋炮台了。据说是为了保证炮台转向的灵活性,以及弹药装卸的便捷性,那片区域不适合用波散钢来填充!这也就意味着倘若我们的准头够好……”
“便可以让逡巡弹穿透没有波散钢保护的炮台直钻驾驶室!”
“对!”
“可即便是逡巡弹,也不可能在那么近的距离躲过拦截啊!”
我咬了咬牙。
“所以得我去吸引注意力!”
他一愣。
“你疯了!”
“没有别的办法!你不是不知道我没碰过这类军械,根本操作不来。荆现在也没有行动能力。再这么下去都得死!”
“大哥……”
“不说了!”
炙默然望着我,终朝我点了点头。
“去吧,不过你起码带上这个。”
说罢他把腰带取下,递给了我三枚扁核状带着手柄的物件。
“这是什么?”
“简易式掌心雷。拉开拉环,丢出去,能够自动吸附。五秒即爆!‘褐斑’最讨厌有人动它前足的注意,你懂的……”
我笑了笑。
“呵呵,考验默契的时候到了。”
说罢,我便立即转身朝着掠食者的方向奔去。
而炙也在后头麻利地填装起逡巡弹。
如实招来。
我还怕死吗?
不晓得。
我只知道在这一刻,我都忘记害怕了。因为拿捏着心中唯一的意念,所以毫不退缩地冲向那身形几十倍于我的怪物。
很快,驾驶员便发现了我,傲然而又不屑地开始调整起炮台,我也立刻就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
好在援助及时赶到了。
正当驾驶员要扣动扳机的时候,一枚逡巡弹打在了他机甲的后背,使他双手一颤没能抓稳。
这当然构不成什么威胁了。
而我们这么做的目的正是要使其认为逡巡弹构不成威胁,从而放松警惕,疏于对自身炮台的防范。
结果证明那驾驶员果真中计——毫不理会后头的炙,而全把注意力投在了不自量力又极度使人心烦意乱的我身上。
“伙计!我想你有空该做做足疗!”我扯着嗓门,戏谑地朝顶上喊道,随即奋力掷出了掌心雷。
那爆雷的吸附性的确很强,隔着几百来奥尺就迅速飞去,牢牢得吸附在了掠食者的刚足上。
一声爆响。
驾驶室里便又是颠簸过后的恼羞成怒。
我猜他气急了,正要再次向我开炮。炙就十分给力地又补上了一发——正中炮台!
完美。
看到那腾起的火光与烟雾以后,我的心中狂喜。
终于解决了嘛?
然而。
待到烟雾散去,我才失望地发现炙没能选好角度,这一发逡巡弹只是摧毁了破锋炮台而并未毁伤驾驶室。
好在那驾驶员可能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至今都还没察觉到我们的企图,所以仍在与我死磕。
“我的老对头!只剩一发逡巡弹了,你可千万要打中啊!这一发再不中的话,这怪物还有副仓迫击炮,一样能把我轰成渣滓!”
不敢多想一些会令自己后怕的画面,我连忙腾身闪过两对如长矛般的刚足的戳刺,同时再一次丢出掌心雷。
轰!
后仰了!后仰了!
快!就现在!
我能感觉到最后一枚逡巡弹席卷着狂风从我头顶飞过——成败在此一举!
驾驶室的“软肋”就在眼前!
“中…中啊……”
……
……
明明那么接近了。
可我怎么也没料到在逡巡弹即将爆裂的瞬间,那怪物所有的附足竟都以光速一般合拢起来护住了驾驶室的下方!
攻击无效。
这下我的眼前可变黑了。
只晓得自己听见上头副仓开放迫击炮口的机械音,与无数附足舒张后翕动的锐响。
不用想接下来我会面临着什么。
我甚至都能幻听到驾驶员的讪笑!
……
就在这时,突然又是一道弹轨划过。在我以为自己不得已终要使用贮藏物的时候,干净利落地穿透了这台“褐斑”的驾驶室,把里面的人炸了个血肉飞溅。
什么?!
这一发是哪里来的?
是我们幸存的队员找到了我们没找到的另外一枚逡巡弹么?
我正疑惑,就看见炙背着只剩一半的荆从后面赶来了。一边向我挥着拳头,一边还朝对讲机中兴奋地喊道:“目标沉默!击杀完成!重复,目标沉默!击杀完成!”
然而过了半晌——
另一头都无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