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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伽墨的清算者全文阅读

作者:林渐灰     奥伽墨的清算者txt下载     奥伽墨的清算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心愿

    “如果不是我们的队伍……”

    “那么就是莉莉丝的。”

    我们不约而同地朝着山下望去。

    “会是他们么?”

    “不清楚。”

    “但如果是的话,他们的补给就绝对不够了。”

    “假如运气好……”

    “那也得有精确的瞄准加上冷静的配合。保守估计,赌上伤亡大半的代价,想解决一台也起码都要两发有逡巡弹那种破坏力的武器。可是很明显军中剩余不多了。”

    正说话间,我们再一次看到了“褐斑”。

    只不过这回,它是冲着莉莉丝的队伍去的,身后还跟着若干“暴徒”。那多到令人害怕的数量以及排序得严丝合缝的阵型,似乎正宣告着末日的到来。

    不用开口,我们都知道各自心里在想着什么。

    我和炙对视了一眼。

    “荆。”

    “我要跟着大哥和长官一起去!”

    “听着……”炙将他从背上放下,然后扯开自己的铭牌,从回形扣里取下了一枚胶囊。

    是珍贵稀缺的速生药剂。

    “你把它吃了。然后往海岸去。赌一把,在海上或许就可以顺着洋流飘到慕澜。水手们会发现你的,相信我,都是些直爽的人。只要你不声张,墨城也不会追查。你可以在那儿完成你师父的遗志。”

    荆紧紧咬住了嘴唇。

    “我不…”

    “听着,你是渡鸦传人,你不能死!我命令你吃了!”

    炙不由分说地把荆按住。可那小子头一次表现出违抗命令的姿态,坚决推脱道要让长官把特效药留给自己用。

    最后任凭挣扎,炙还是把胶囊怼进了他嘴里。

    看荆很快恢复,他叹了口气。

    “走吧!离开这里。我们都有必须要去救的人。这是我们的使命,正如你要为师父报仇,成为新一代渡鸦一样。最后,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希望你能够学会独当一面,不要事事都为了迎合别人。记住,你很强大。”

    “长官!”

    我看见荆低着头,手指掐进了地里。

    “如果您要抛下我,刚才就不该让我吃那特效药的!现在我有手有脚了,除非您把我杀了,否则我都一定会跟随你们!”

    “啊,你!”

    炙恨铁不成钢地一跺脚,抬手就要打他。

    “好了,别赶了。炙,这是他的选择,我相信他。”

    炙喘了口气,缓缓将那如戒尺般高高举起的手放下,转而望向了我。

    “所以…你怎么说?”

    “当然要去了。不仅是要去,我还要毫不保留地使用贮藏物!你可清楚,我只有在为了自己的时候才是个委曲求全,胆小的人。事到如今,还怕他们的绞杀么?这帮杂种触碰到底线了,我死也要把他们杀光。”

    “哼哼,老对头,我承认我开始喜欢上你了。”

    “可别,受不了。”

    “哈!那就让我们开始终焉的决战吧!”

    “不过要怎么下去?”

    荆举起了手。

    “小子!可别再忙着举手了,现在情况紧急,你直说罢!”

    于是他指了指前方那台被我们合力瘫痪的机甲道:“长官有办法用爆燃把那对前足上的挡板给卸下来么?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就把它当作溜坡的板。只要我再加上一层术式,保护我们顺利到达山下应该是没问题的。”

    “好,就这么办。”

    ……

    出乎意料的,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

    荆也再一次施展了他的术式,让底下陡峭不平的急坡像是有了磁力一般将我们脚下的挡板牢牢吸引,悬浮于接触面之上约莫一掌宽的高度。于是,本以为将要硬抗的颠簸就这么半点也没经受,只不过多少有些如同乘坐皮划艇在激流中勇进的险感。

    山下机甲的大军已然近在咫尺了。

    那轰鸣的噪音,我最听不得它们高傲地响起。更何况它们是在对莉莉丝发出必要得胜的示威!

    我不能允许它们这样狂妄地欺压她的尊严。

    回到心中最深处的想法——纵使行将九死一生,我也必为她而战。

    一切都朗目了。

    随着我们“乘风破浪”地突进,很快便悄然进入了能够打击敌方的有效范围。

    “轰炎弹幕——爆!”

    炙率先展开攻击,万发燃焰便在瞬间齐射,形成一道灼眼的火光弹幕,铺天盖地地冲向机甲的队伍。虽然造不成多大伤害,但是确使对方陷入了短暂的惊滞。

    这时候荆运用引力术式奋力操持着方向,并在敌方各单位都将注意力从莉莉丝的队伍转移到我们身上时,为我创造了施展攻击的绝佳机会——

    我们冲过一道U形坡,随后腾空飞起,划过了那些机甲的头顶。

    “消逝掉地上的一切罢。”

    我双手合十,以极快的速度摊掌向下推去——足以透亮天穹的闪光便如口径百米的航炮,聚能完毕后气拔山河地完成了击发。

    任它是“褐斑”,还是“暴徒”,通通在我们眼前消失得一干二净。

    “够劲!”

    炙狂呼起来。

    然而,现场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和他一样的感觉,事实甚至还恰恰相反。

    在我们就这样如救主般从天而降,清空了所有的敌人以后,并没有任何人为这场面发出欢呼,甚至,连起码的激动与庆幸也没有。

    “为什么呀?大哥不是救了他们吗?”荆看着沉默的人群,不解地问道。

    可炙也只是尴尬地摇了摇头。

    ……

    不知是不是所有人都已厌倦了这一切,并且清楚地知道眼前这看似夸张的胜利不过犹如一头待宰羔羊临死前卯足了劲儿地朝着屠夫蹬上一脚。他们全都好像在漠然地看着“滑稽”的我们,做了一场精心准备但是毫无意义的表演。

    气氛凝重得可怕。

    “有什么用呢?”

    “那些不过是探路先锋,现在他们确定目标,要改变突击方式了。”

    “本来还有机会放手搏一搏的,总会剩下点人能够逃掉。”

    “能剩一个也是剩了一个啊!”

    “现在都得死了。”

    军士们竟反倒开始指责起我来,仿佛是我破灭了他们侥幸的期望。

    然后又是冷冷的一句钻进了我的耳朵:

    “你就不该回来。”

    还未等我来得及想明白去感到伤心,那嘈杂的谩骂就再度响起,将其淹没了。

    “住口!你们这帮屎娘种说什么呢?就你们这烂命还有理了?”

    炙扯着嗓门朝那些嚷嚷着的人骂道。

    确实起了些效果——不少的人都缩了回去。

    但唯独霆从队伍当中走了出来。

    “那长官您知道不知道,‘海妖’也来了?如果不是它们的话,我们怎么会那么快就从大墙的防线那儿溃败呢?”

    虽是下位者对上头的讲话,可是话语中充满了可怕的威压,让炙都一时间不知所措。

    “长官……怎么了?”

    “海…海妖也来了?”

    “是的,墨城方面对于这件事非常坚决,他们不惜动用一切手段。相较之下,异生种人的起义都根本不值一提了。”

    “这也就意味着……”

    “无比精确的长程打击。”

    话音刚落,我甚至还没感受到疼痛,就发现自己的双臂被什么掀飞了出去。

    我被莫名地削成了“人棍”。

    “操!”

    最后只听到炙的惊叫。

    一片可怕的云爆便在山谷里炸响!

    看不到敌人。

    完全看不到敌人。

    他们在千百伽码开外的海上,利用制海掠食者“海妖”的三叉戟导弹对我们进行了精确的毁灭性打击!

    有一瞬间,我都感觉将要无望了。

    可当我在一片火光中碰到荆,看到炙,想到莉莉丝……我突然又像是被赋予了无穷的力量。

    双手没有了,于是光斑便汇聚在我的眼前。

    ……

    “十倍光幕,给我挡下所有!”

    我咆哮着朝着队伍上空展开了一张由光组成的巨型的网。

    那网罩住了我们,将所有飞来的“三叉戟”全部消逝。

    我自己都惊叹于这新开发的技能,但是也只能无奈地承认它的耗能过大,已经开始让我的身体不堪重负。

    “枭!”

    “我撑得…住!”

    “枭!”

    “撑得住!”

    不一会儿,我的眼耳口鼻就尽皆狂飙出血来,但我知道这将是我为了守护,所能尽到最后的努力了。

    走过这么长、这么坎坷的路,难道我会甘心撒手放任在这个讨厌的世界所唯独珍惜的那点于瞬间荡成灰烬吗?

    绝不!

    我面容扭曲,但仍在咬牙支撑。

    与那些无休无止的飞行死神抗衡。

    不知经过了多久欲将炸裂的时间,也不知承受了多少生不如死的痛苦。

    我感觉全身上下的管道都要崩断了,而洪水一般的鲜血喷涌而出,也让我逐渐干枯得快要成为皮贴着骨的死尸。

    终于。

    “三叉戟”的攻击停了下来,天空中骇然的余响却还在令人心悸地回荡。

    我跪倒下去,口吐白沫。

    好像快要死了。

    混沌之中,我放弃了要强的念头,只剩下潜意识中的本能——多希望疯丫头能够朝我飞奔而来,哭着将我抱在怀里啊。

    可是最先扶起我的人还是荆与炙。

    我的疯丫头呢……

    莉莉丝……

    我的头在乱晃着。

    因为透支了贮藏物,所以视线也变得黯淡——我找不到她。

    “枭!撑住!”

    “大哥!”

    似乎真的有人为我哭了。

    我欣慰地拍了拍那小子的脑袋。

    “你啊……”

    “大哥不要死啊!”

    “死不了。和你一样,我的心愿也还没完成呢……”

与你往日不再

    粉尘仍旧混浊着天空,那刺鼻的硝烟也还没有完全散去。

    我只感觉到是荆与炙在搀扶着我。

    纵然很想证明自己不是个意志力脆弱的废物,最好能撑直了膝盖行走,可遗憾在终于失败了。

    该死,我要如何形容这样的感觉?

    就好像是在拳台上被人KO了一样。

    无论心中重新站起的意愿有多么强烈,可身体就是不听使唤,大脑一片昏沉……悲愤而无奈,这都不可抗拒。

    我知道我已经没有能力阻挡下一波攻击了,一切都将在这里完结。

    “算啦。”

    “还会有下辈子吗?”

    我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呵,呵呵!老天!别折腾了。真的,算了吧!”

    最后我只想再看一眼莉莉丝,很幸运的,她终于走到了队伍前面。

    那么她是不是也在看着我?

    我不管。

    于是装作欣慰地笑了笑,露出一排沾满土灰的牙齿,像个傻瓜一样。

    “大哥,你听!”

    荆在我旁边说道。

    我心想:“难道还有什么声音吗?有吗?有也无所谓了,再不就是那些恶棍换着法子地来折磨我们,狠了心地要把我们全歼于此。”

    所以我就自顾自地摇头,一边呢喃着骂道:“任他刀来斧头劈,老子不会怕他的。就算把我毁灭,老子也绝不会让他们感觉自己赢了!”

    然而过了一阵,竟再没有任何弹头从头顶落下,有的,只是从远处的天上浮现出几道泛着淡蓝的长光,伴随着划破空气的呼啸声朝我们行进。

    这时候人群突然叽叽喳喳地沸腾起来,就像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消息在他们当中飞速传开。

    我听不明那些话语在七嘴八舌地呼喊、传递着什么,但其中所蕴含的惊讶与不安却显而易见。

    又过了一会儿,直到那淡蓝的长光逼近了,我才发现原来是一艘墨城的中型武装空巡舰——足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通体漆黑,舰翼上纹着石英色象征墨庭议集权的“联合共治体”徽标,外观则像极了蔚海七上的一种甲壳类节肢动物,鲎。那一道道的蓝光正是从它如同铠甲一般的机身侧部以及长长的机尾平衡翼那儿发出的。

    它就这么如同浪荡在海上的幽灵一般飘然地游弋到了我们前方的半空处。不紧不慢地悬停下来。随即数道密密麻麻的红外线便聚焦到了我身上……

    我以为这是要开火了,但过了许久都不见动静。最后机身下的舱门甚至开启,从里头放出来一道阶梯。

    “这!”

    看见从阶梯上走下来的那个人以后,炙慌了。

    那是一个拄着高廷水银杖的老头,身姿挺拔,悍然而立。一身暗红色官服,满头白发。身边还护着一队禁卫。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倒不是说他长得有多恐怖,那就是一张平常的脸,没有扭曲,没有溃烂,也没有伤疤,干净得很!问题是出在那凶险的面相,即便保持微笑,也会远胜过任何喋血成性的连环杀手。是我从未感受过的气场。仿佛成千上万的冤魂都被他掐灭在手里,发出摄人心魄的哀嚎,却成了他的一部分。

    “元首阁下!”

    什么?!

    “噔、噔、噔……”

    是水银杖叩击阶梯发出的声响。

    “元首大人!”

    身后剩余的军士全都齐刷刷地叩响脚跟,立定站好,竟不像是将被处决的犯人,倒像是正在接受检阅。

    而那“元首”,一言不发,只是不可侵犯地、傲然冷漠地从阶梯上缓缓走下。

    身旁的禁卫持枪警惕着我。

    “年轻人,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

    他发话了,声音浑厚,没有情感。

    我没有回答。

    “投降,跟我们走,听命于我,然后站在世界中心。或者死在这儿,没有人会知道你,然后我们把你的尸体解剖,供给实验室。总有一天我们会制造出一个同你一样厉害,但是却衷心耿耿的仆人。”

    “你认为我怕么?”

    “不怕么?”

    他装模作样地踮起脚来,伸出头去望了望我身后,然后戏谑地说道:“这里没有一个人不怕。”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我是元首。”

    呵。

    我冷笑一声,转而愤怒到咬碎了牙。

    元首!元首是吗?!

    你就是那坑害这整个世界的祸端之一,是吧?!

    当你高高在上地藐视一切时,无数的人都处在车裂之痛当中!

    是你以及同你一道的那另外两个混蛋将这无法忍受的痛苦扩散开来的!

    你们就是这世界罪无可赦的蛀虫!

    业火都焚不尽你们的孽!

    “混蛋!下地狱吧!”

    我大吼一声,突然奇迹地站定下来。这时候,老将军的脸逐渐清晰在我的眼前,并且也正是他,给予了我相同的、能够战胜肉体残缺的力量。

    即便这是此生的最后一次……

    光斑汇聚!

    总是逃不过一死了,而你既然狂妄到胆敢亲自前来,我就必拼尽了最后一口气,叫管道全因超负荷而崩溃,也取你性命!

    “啊?!干什么?”

    突然,炙发出一声惊叫,好像被什么人猛地推了一把。

    紧接着就是我的脖子感到一阵麻痹。

    回过神来才发现是霆在背后给我戴上了一个奇怪的项圈。

    那项圈竟在瞬间嵌入了我的皮肤,和骨肉连到了一起!

    一阵可怕的眩晕突然传来,就像是项圈刺出针管给我注射了一剂麻醉——瞬间消解掉所有我好不容易才凝聚而出的光斑。

    不解地。

    可当我看到这个男人手里拿着的一个状似遥控器的东西时,就一下子明白了。

    “混蛋!你在干什么?!”

    我声嘶力竭地咆哮,带着所有对他积蓄的不满与怨恨。

    然而他并不理我,只是闭上眼睛向元首恭敬地行了个礼。

    “阁下,我们做个交易吧。”

    “霆,你还是老样子。”

    我瞪大了眼。

    “您瞧,这家伙他是个倔强的人,但我发誓,他绝不是您在传闻中听到的那样,是异生种队伍的大杀器。他是我们亚基里的清算者,并且已经完成过初次任务,事实证明他有一定价值。但再这么对峙下去,恐怕您也只有把他杀了,我想,那可真是多少有些浪费。不过相信我,即便解剖了他的尸体,墨城能得到的好处也远不及他现今就为您服务。”

    “你的意思……”

    “我现在给他安装的这个项圈,是可以通过遥控进行麻醉剂或是毒剂的注射的。您可以以此来掌控他。麻醉剂能使他虚弱,可以用作惩戒。而倘若他不忠,您再用毒剂杀了他也不迟。”

    “呸!”

    因为没有双手出不了拳,我朝他啐了口唾沫。拧动着脖子想要把项圈强行卸下。

    “我劝你不要。”他冷冷地对我说话了:“你的皮下已经被注射了毒剂,现在项圈正抑制着它们不扩散开来。一旦项圈损毁,你就会死。”

    “死就死!我干你祖宗!”

    “哼,你就不能为大家考虑考虑么?”

    他突然讽刺地说了这么一句。

    我一愣,下意识地望向莉莉丝。

    她竟沉默地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于是霆继续向元首说出了交易的内容:

    “阁下,这个项圈有且只有唯一的密码才可以使它运作。而这密码在我手里。只要您不杀我们,我就将它交与您。方都容不得我们了,所以还请您为我们另作新的安排。”

    “噢?”元首挑了挑眉毛。

    “说说吧。你们有什么资格这样和我谈条件?”

    “资格就是,倘若您不愿意,我们也没有办法。那只有死路一条。可您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反倒还得承担前面作战的损失。”

    元首哈哈笑着咂了咂嘴。

    “霆,你果然还是最适合做生意。”

    “元首过奖。”

    “说得不错!我们就是为了他而来的。既然他不是叛徒,你们更没有窝藏,那我再杀你们也没有意义。当然,还念在本人之爱徒如此细心尽致的份上,我也愿意为你们所有人都重新安排处所,能保你们免遭方都的纠缠!”

    “多谢元首开恩!”

    听完,底下所有人都一并行礼,并感激涕零地半跪在了地上。

    于是我迷惘了。

    束手就擒是么?

    那么我就成了墨城的奴隶,他们必定会强迫我去做无数我已发誓不再做的、灭绝人性的恶事。

    宁死不屈可行?

    那么我就等于自私地置现场所有人的生命而不顾,包括莉莉丝以及荆和炙……这个一看便知没有人性的元首定会以他们的性命来对我进行威胁!

    更何况我身中剧毒,已然是躺在刀口上的人。

    万般不利都集于一身!

    我已没有任何谈判的筹码。

    “喂!你他娘的在放什么屁!”

    炙突然朝着霆破口大骂。

    “你以为你是谁么?今天我就是……”

    “炙。”

    “啊?我……我……”

    是莉莉丝。

    “听话,什么也别说了。现在从枭身边离开,回到队里来。”

    “莉莉丝小姐……”

    “炙,我可不是在请求你。”

    “是…好的,遵命。”

    好家伙!这臭男人一下子就变得像只被霜打坏了的茄子,无论先前气焰多高,现在都蔫了下去。

    转手还生拉硬拽地把荆也从我身边拖走。

    最后只回头留给我一个歉意的眼神,让我独自一人孤孤单单地跪在原地,被夹在两方人马的中间。

    “好了,好了!很好!皆大欢喜。”

    元首鼓起掌来。

    “我也是个信守承诺的人。霆,我同意这个交易。至于密码,我也不急着要。你大可以等你们所有人都安定下来以后再给我。现在,我宣布正式接纳你们!大家可以准备登机了。”

    说罢,他对身旁的禁卫招呼了一声。那人很快便传呼后方。

    不多时,几架运输机便从伽迩海的方向朝我们飞来。

    见状,军士们止不住兴奋地爆发出一阵欢呼,纷纷上前对霆脱帽致敬,感谢他真是做了一件伟大而又使人敬佩的事!然后大家齐声高唱起《亚基里胜利颂》,庆祝终于到来的黎明。

    在那欢腾的歌声中,他们一个接一个地从我身旁跨过,涌向了着陆的运输机。霆在点头、鞠躬,接受着所有人的赞许。

    “嘿。”

    莉莉丝到我侧旁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双目无神地看了看她。

    “哎,开心点儿傻瓜!咱们可算是逃过一劫了!”

    “逃过一劫?那我呢?”

    “你不是好好的嘛。”

    “不,我一点也不好!莉莉,我一点也不好!”

    “瞎说什么,跟他们回去,手臂不用两天就能长好,你又可以练拳了。”

    “我难道是在乎这个吗?!”

    “什么啊…”

    “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怎么了啊?”

    莉莉丝捧住了我的脸。

    “傻瓜,听着。嗯……你能来这儿我真的很感动,当然,也谢谢你一直这么照顾我。”

    “你说这些做什么?”

    “我是想告诉你,我们现在安全了。”

    “怎么会安全?他可是在我脖子上放了一枚定时炸弹!”

    莉莉丝摇了摇头。

    “这怎么能说是定时炸弹呢?只要你乖乖听话,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瞧,你可是得到了䫹元首的亲自接见啊,说明他可看重你了。很有可能,他会把你带去墨城。这样的话……”

    “所以你也把我当成一条可以给人随意差遣的狗了吗?”

    我低着头淡淡地问道。

    她严肃下来。

    “别这么说,我从没有这么想过。”

    “那就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做!”

    我近乎哀求。

    “现在,你应该感到庆幸,因为不但好好活着而且还能保有自己的意志。说到这儿,还得谢谢霆呢,如果没有他……”

    “该谢谢他?!我告诉你,我现在一点也不庆幸!如果是这样,还不如让我死了好!”

    “枭,冷静点。”

    她压住了我的肩膀。

    “你就当是为了我们好不好?算我求你,摆脱了!你总是答应我的……就当是为了我吧。”

    我呆若木鸡。

    眼神在莉莉丝的身上涣散开来。

    我看不清她的样子了。

    先前没有注意,可是现在,才发现她脸上猩红的痕与骨,格外显眼。

    你还是我最爱的疯丫头么?

    悲怆镌刻了我的心,然而我始终没有将它表现在脸上。

    我已经不再流泪。

    “莉莉,我原以为我可以和你一起走下去。一起去到一个没有纷争,没有这么多破事坏事与糟心事的地方。是我原以为……”

    “呵呵,傻瓜。毕竟你不可以把一个恶魔带去人间呀!”

    她咧嘴笑着,轻浮地说道。

    然后再次拍了拍我的肩膀。起身后便头也不回地朝着霆小跑着去了。

    紧接着。

    恍然间逼近的,携带有拘束装置的禁卫,便从我眼前的两旁向我聚拢,一点一点地,逐渐遮挡住了我追寻莉莉丝的视线。

荣幸之至

    “你是个奇怪的人。”

    䫹如是说。

    我见他背向全景视窗,不紧不慢地坐下,然后优雅地动起刀叉,开始享受丰盛的晚宴。

    而我,隔着方桌,站在他对面的三级台阶下。

    四个禁卫拧扯着拘束器的绳索,朝着不同的方向使劲,仿佛是在防范一头猛兽突然挣脱控制一般,将我死死牵制。

    在这偌大的空巡舰里,堂皇骄奢的环境中,我一身血污,与他们的高贵格格不入。

    因为浑身都缠满了锁带,甚至连嘴也被封得严丝合缝,所以我无计可施,只能被迫听着那些每个字都令人感到无比厌恶的话语。

    “跟我说说…复兴会吧?”

    “……”

    “噢对,真是不好意思。年纪大了,总是忘事。我的爱徒霆偏偏说‘你不是他们的人’。那,既然这样不情愿,又是为什么?”

    “……”

    他放下刀叉,自顾自地伸出手,在眼前的空中横向一挥——数道全息投影的屏幕便展现出来,上面是一些关于我的信息。

    “姓名,枭,年龄,46纪存疑。原制外人员,直系血亲不明。于4040恒星周20环12期40刻58度进行初次指派任务,并于次日始刻完成注册。贮藏物为……爆炸物?”

    读到“爆炸物”时,他不禁捻起方巾掩嘴,玩味一笑道:“不错的描述。至少在我看来,多少是有些‘爆炸’。”

    说完他又埋下头去继续用餐,仿佛我从他眼中消失了一般。

    于是整间餐房内就突然寂静得可怕,偶尔只有这个元首大人将酒杯轻轻放下,并于厚沉的绣金红桌布上接触时所发出的微响。可我却认为那是凶手在砧板上放下了一柄沾满鲜血的羊角锤。

    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即便是制着我的那四个禁卫。

    直到䫹朝他们招了招手。

    “来。”

    我才被拖到他身边。

    他侧过头来看我,以一种令人颤栗的目光。

    “太静了,不是吗?”

    “明知故问。”我在心里暗想。

    “许久没有听过《荣幸之至》了,适当时候应该重温一下。”

    于是环绕音响就恰到好处地奏起那首上流社会的名乐,换得元首一脸陶醉。

    他轻闭双眼,双手在空中悠然地划过一道曲线,仿佛在指挥乐团。

    转而他对我说:

    “请,不要破坏这样的气氛。我知道你本不是个粗鲁的人。对不对?保持安静,以及应该属于你的那种,沉稳的气质……所以我,提前对你有这样的希望,你认为呢?”

    他笑了笑,起身亲自为我摘取了封嘴的面罩。

    按理说,我应该要骂他的。

    但我知道那就中了他的计。

    所以便以同样悠然的神情,毫不在意地与他对视。

    “诚然,我已经忘了有多久没见到过一个像你一样让我中意的斗士了。他们,要不就是太过吵闹,要不就是太过自满,或者,胆小到不敢看我一眼。”

    说罢,他放下钢叉,用尖刀戳起盘中的一块碎肉,挑到了我的嘴边。

    “饿了吧?”

    他仍旧笑着,然而结果是苍老的手在空中悬停了很长时间也没得到回应。

    直到最后放下,他一言不发地将那碎肉抖进了废料盘。

    “你可知道?要让一个人听话、给面子,我们总是有许多办法。”他抿了抿嘴,装作很无奈又很同情的口吻道:“你脖子上的项圈确是其中一种,但它不是最有效的,至少对你来说不是。甚至,它所能起到的作用都还远不足以当作我放过他们那些人的筹码。”

    我打量着他。

    突然,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了。

    整张脸阴沉下来,仿佛变成了一只阴翳之下暗中踞守猎物的狮子。

    “至于最有效的手段…我却不喜欢。因为它把所有聪明人都变成了傻子。同样的事情,自动人形可以做到,何必让一群没有思想的来瞎凑热闹呢?你该知道,这种方法应是最后无可奈何的手段。不过,既然存在,就说明它还是具有价值。就算不喜欢,也绝不代表着我会刻意地去回避对它的使用。毕竟啊,它虽把收获的好东西都变得不那么完美了,但也总归是能防止损失。”

    “所以在陆上时的那些决定,只是看上去草率而且不经推敲,但其实你早就已经把算盘打得叮当响了是吗?元首大人?”我轻蔑地问道。

    他听见我破天荒的回应,收效满意地咂了咂嘴,笑容又重新挂回脸上。

    “识时务者为俊杰。”

    “称不上。我只是看得清。”

    “那么,你也该知道了,我留着他们不杀,并不说明我是个慈悲的人。”

    “噢,那您可真是谦虚。”

    “想要身居高位,必然得有些自己的手腕。我不过是略通罢了。”他举起酒杯在我眼前晃了晃,然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说来,一切都好像天意。如果不是前面的消耗战,如果不是我们用‘风刃’切掉了你的手,如果不是你恰好又被打了一针麻醉…我想我现在都没法将这些话告诉你。因为你已经是个死人了。我徒弟霆说的没错,那样的话,我们所能收获的,将会大打折扣。”

    “难道你认为现在就有收获了吗?”

    “不,我可没这么认为。但是现在没有,不代表着今后没有。”

    他见我不说话所以继续道:

    “你的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让人津津乐道的谜团。所以在决定亲自前来费伦多陆上时,毫不夸张地说,我心里唯一的念想就是怎样先把你控制住。只要先把你控制住,就可以了。至于后续,大可以后续再做安排。”

    他动了动手指,将全息影像的屏幕划到了我面前。

    “你看,这短得都不足以写满一张纸的简历,居然每个分句都有细节上的问题。甚至你加入后续参战的援军,用的也是假名。这对于向上级保持一切公开透明的基层清算者来说,实在是有些太可疑了。所以倒不能怪我在看到方都属自动人形储存于云端的黑匣子影像以后,会一度将你认为是那些暴民私藏的人形武器。或者说,你就是,只不过不受他们管辖。毕竟早年我也听过‘复兴会’以及异生种人制造‘天堂’的传闻,只是一直无法求证。”

    “现在知道了。”

    “不错。但当我继续追溯资料,发现暴民们竟是因为你的出现才亡命般地向我们不宣而战时,我就知道事情不太简单。”

    说着他飞快地滑动手指,将屏幕切换到了下一页。

    “资料显示,你的‘投名状’正是在费伦多完成的。根据调查专员蛇与蝎的报告,他们沿路观察,粗略估计你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清算了上千人,其中部分,还以…极度残忍的手段?嚯,真是有意思。另外,你在进行初次指派任务时,也毫不留情地清算了上百人,这就证明你不是听命于复兴会的间谍,而不过是流落在外的浪人罢了。”

    听他这么事无巨细地说完,我在心里倒不屑地笑了。

    不曾想自己竟会突然感谢起从前那纠结拧巴的性格。正因如此,才造成了不少复杂而又难以厘清的行为,相当于丢了颗烟雾弹在这自以为是的元首脸上,让我在万般劣势之下还能看一出笑话!

    真是叫人啼笑皆非。

    他自以为只手遮天,通晓一切,却料不到在一板一眼的事实背后,并不是所有的逻辑都适用于冰冷的理性分析;他自以为我是个血性十足,能跟他们做一丘之貉的恶棍,却料不到我已发誓死也不再犯,和他们道不同不相与谋。

    身居高位者的傲慢,让他看不到,也理解不了我所经历过的转变。

    那么,既已证实了神通广大如他这么一位元首也存在盲区,我想我知道自己就该抓住这个盲区去作出一些角力,甚至,达到反制;既已确定眼下于明面上赢不了他,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态只会白白送命,我想我知道自己就该隐忍冲动、静观其变,采用迂回策略,论持久战。

    我已有了方向,并且信念坚定。

    回想起在蔚海七,父母教会我“言多必失”的道理,真是受用终生,甚至来世。所以现在我尽可能地保持沉默,不泄露任何能够让他对我产生进一步了解的有效信息,反之,听他叙述,并从话语中逐渐摸清他的性格。

    敌明我暗,局势已悄然开始扭转。

    ……

    要说在奥伽墨这个鬼地方我能收获些什么,那一定也少不了越磨越韧的耐受力了。

    纵使还有许多烦心事糟践着心灵,可眼下我还是要强地认为自己不该妥协。现在得做的,就是伪装自己的心思,将他骗进圈套。

    我不接受轻易的失败。

    “这么看来,清算者们在您眼里没有隐私,阁下还真是手眼通天呢。”

    我仍旧反讽地、轻浮且毫无敬意地说道,为的就是在“不经意”中引出且框定下一个我需要从他的口中确定的问题。

    果然,他见我没完没了的狂妄不恭,嘴角微微上扬。用手指骨慢慢敲击着桌面,凑出一段压迫感十足的旋律后,低声说道:

    “你是个浪人,所以我十分理解有些礼数上的教育的确是没有为你普及到位的。不过,既然已经身为清算者,在我亲自前来‘招降’你的时候,你却仍有鱼死网破的念头,现在也似乎还意犹未尽,这就很令人感到困惑了……”

    我的额角出了汗。

    但这正是我需要确定的看法。

    只有知道了他对我这种反叛举动的看法,我才能拿定下一步的计划。

    “所以,你是出于何种原因……才对我有这样的仇视呢?”

    阴影爬满了他的脸。

    似乎他已看清我“不杀无辜者,且要为民除害”的念头,正在威慑着让我自己招供。

    但我沉住气,反问了他一句:“您说呢?”像极了在回呛他的明知故问。

    而事实证明:他确实如此。

    “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很久。所以只好重新看了看你的注册信息……告诉我,那些文字哪一条是真的?哪一条都像真的,可哪一条又都不全是真的。”

    我咽了口口水,准备好他的发难。

    “我徒弟霆……”他顿了顿,“是你们亚基里中心镇的测控室主管。也就是说,所有的监控以及资料信息都是由他经手的。噢,我可太清楚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他可不会无缘无故地修改谁的资料。这事儿,可大可小,搞不好,还是会死人的。他没理由去碰这条红线。”

    他坐直身板,整理起领下的餐巾。

    “可除了他以外,没人拥有接触档案的权限。所以我就开始推测他改动档案的目的。是为了把你雪藏在亚基里么?他犯不着,也不感兴趣。那么无非就是不想让你被人发现了。这倒有点‘私心’的韵味。可凭我对他的了解,我知道他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地为了别人去干这些。唯一的解释只在于他应该是做了他最乐衷的交易。

    从他刻板的程度推敲,能同他做这等高风险交易的,与他的关系也一定不一般啊……”

    我开始有些紧张了,心态里多了点赌的成分。

    “那么这个与他关系不一般的人会是谁呢?”他摸着自己下巴上花白的刺须,“很好找,毕竟他除了一个青梅竹马以外,就再没跟别人有什么交集。”

    “莉莉丝……”

    我在心里已经默念了出来。

    “正是我一直看好的战士,你们亚基里的首席。”

    他笑着拍了拍手。

    “不得不说,你们之间的关系还真是相当精彩。当我将所有调查的重心都转移到了我那古灵精怪的战士身上的时候,我又发现她似乎对你非同一般。”

    “怎么?您不能理解吧?”

    “恰恰相反。我反倒猜得出她是怎么想的。雅一直都是个很有独立想法的人,所以当我发现她在你完成‘投名状’之前早已把你非法藏匿了三个恒星周那么久的时候,我就能推敲出一定也是她与霆做了交易,改了你的档案。”

    我惊叹于这个老东西的推理能力,到现在为止,还真让他把切实发生过的事都给梳理出来了。

    “那么……这是为什么?私以为她似乎是喜欢同你一起生活的日子,虽然少见,但不可否认在我们清算者的历史上,每个时代里都确有喜欢寻求同居搭档的异类。摸清这条线索,一切便很好解释了。因为倘若你的事迹在当时便扩散开来,那么我定是会第一时间让你直接到我身边来的,那也就意味着她与你必须分别。”

    说得对,但不全对。

    毕竟当时为了掩盖我的贮藏物,一部分是我们两人的共识,一部分是莉莉丝排除私心,设身处地地为我着想——你不能被视为威胁、不能被墨城洗脑。

    至此我松了一口气。已经大致摸清了这位元首对我的了解程度。

    他认为这段推理是在胸有成竹地剖析着我的过往,而我则认为他从此刻起就变成了我的“审问对象”。

    诚然,能做元首的,必然心思缜密,也的确很有手腕。

    只不过当他目空一切地同我鼓弄心理时,就已经输了。

    因他无从晓得我竟是一个以反复纠缠、分解心理为食的人,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只要不将意识的东西牢牢掌控,我就绝不罢休,以至于到了近乎变态的程度。

    所以在蔚海七时我也常被交心的朋友戏骂成内里吃人的怪物。

    在这一方面,䫹可是以凡人的姿态闯进了我这样一只怪物的宫殿。所以要与他在现实中的势力分庭抗礼,我已有了筹码。

    此时只需要一点反向的引诱。

    “这不过是您的主观猜测罢了。我也知道您想说什么。您想说如今控制我收效最好的手段不是项圈,而是人质,对吧?可您以为我对她有情感么?您认为拿她当人质就会有效么?私藏我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我可是日夜都盼着逃离啊。”

    元首仰天大笑起来,我知他定如我所预料的那样,认为这番漏洞百出又毫无底气的话是我黔驴技穷了。

    “你很机灵。是想要骗过我不再把注意力放在雅身上么?年轻人,当你再多积攒些阅历,回想这句话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太天真了些。很遗憾吧?你越是这么说,我就越认为你心虚。更何况,我有充足的证据。如今她被我掐在手里,已是绝不可能放开了的。”

    “有什么证据?”

    “难道我说了那么多,你还在怀疑我收集情报的能力么?枭?”

    “我不信全视之眼能长在您身上!”

    “无所谓你的无知。那就让我例举几条证据吧。”

    “您说。”

    “那个总爱打破规则的女孩儿,是不是在征兵时给你特别下了一道禁令呢?”

    我在心里笑了,连忙装出震惊的表情。

    “她给你下了禁令。可你还为什么费尽心思地突破关卡,要往那谁都避之不及的战场里钻呢?”

    “因为……”

    “因为你担心她的安危。即便是死也要死在一块儿。”

    “不……”

    “承认有时比嘴犟要显得更加成熟。”

    我把目光望向了别处。

    “你一定是无比在乎她的。”

    䫹断然地说道。

    我长呼一口气,一副正努力接受挫败感的样子,然后即刻准备将计就计,顺水推舟,给他植入或深化一个观念——我是一个直率简单的人,是因为他伤害了莉莉丝,所以才对他感到仇恨。而绝不是个心思重重,正在密谋着些什么的怪物。

    “您知道了!您什么都知道了!那么很好,您老人家也应该要晓得胆敢伤害她、侮辱她的人,就是我不共戴天的敌人!任你是个元首,我也看不得你践踏她的尊严!怎么?是元首就可以不讲道理了吗?她可是您手下忠心耿耿的战士,为了平定叛乱能豁出性命!可她换来了什么?换来的是方都高层的背后捅刀,换来的是您一位元首无缘无故下达的灭口令!真是可耻!”

    旁边的禁卫被我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到,二话不说就抄起“廷杖”猛击我的膝盖,逼我跪下。

    “放尊重点!”

    “哎!”

    䫹一摆手,制止住了要对我继续施暴的禁卫,和声和气地说了句:“我可不是无缘无故。你这又是何必呢。”

    听他语气中已有了居高临下的同情以及看待卑者的自满。

    我知道我赢了。

    “我的孩子。你要知道,你的贮藏物可是颠覆我们认识的存在。我想你也深知它的威力。可说到这儿,我就该批评批评你的不是了。怎可以瞒报呢?往严重了说,这是死罪……”

    “您要判处我死刑吗?”

    “噢,不!当然不!我只是想要你知道,‘灭口令’是个过分的说法。它绝对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现在把一切讲明了,我愿意对你法外开恩,只要你效忠于我。记住,仅效忠于我。我就可以给你们提供庇护,以及,对你们的违法行为既往不咎。”

    “那您放了她。”

    “这恐怕不行。两个对彼此热忱的人,很难说会作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倘若你们跑了呢?”

    “能跑去哪里?”

    “嚯……”

    䫹正要顺理成章地开口,但突然又闭住了嘴。我猜这只老狐狸终还是留了个心眼。

    “确实无处可逃。不过我需要多多监控这个喜欢打破规则的女孩儿罢了!你想想,一方面,她回不去亚基里了,另一方面,倘若她继续这么不守规矩下去,哪一天又做了什么不能容忍的事,你我将会非常难办。”

    我沉默不语。

    “所以,我们商量商量如何?”

    “您说。”

    “你成为我的剑。我就保证她的平安,我会给她安排墨城的一席之地,这样你和她也能有见面的假期。至于你,有什么需求可以尽管说,我相信我能在最大程度上逐一满足。最重要的是,我,以元首的身份起誓,会尊重你们。你们也将得到千万清算者的尊重。”

    我注视着他,眼神“无比认真”。

    “如果您心里确实这么想,那么我倒的确没必要继续较真了。可不管怎样,得向您表态清楚,我就是这么个人,也就是这么个脾气。毕竟前半辈子被弃在废料箱,过着猪猡们的生活,所以惯用了粗俗的方式去抢争生存。我没什么文化,唯一认定的信条就是——谁对我好、谁尊重我,我就对谁好,也同样尊重谁。”

    “我非常认可你的想法。”

    “谢谢,我也认为您给的条件说得过去。”

    “是的,双赢。”

    “只不过……”

    “怎么?”

    “我这算是和您达成共识了,可有个问题却仍旧非常好奇,您可否当作无关痛痒的题外话讲给我罢?”

    “没问题。我们有的是时间。”

    “是这样的,您能告诉我么,您是怎么摸清我和她之间的关系的呢?鄙人身边的同僚们,可几乎都无法理解这样的行为。”

    䫹笑了。

    “是啊!谁让他们都是些不懂得爱的榆木疙瘩呢?”

    ……

    不得不说,我问这个问题,原本真就只是抱着多知一点是一点的心态,想要尽可能地探清他的底细。不曾想,在做足了心理准备后,居然还会被惊到。

    这个老狐狸居然说出了“爱”?

    该是我听错了吧?

    可如果是我听错了,我的头脑又是怎么过滤出这与当下情境八竿子打不着的信息的?

    “爱”这个字,确实从他嘴里蹦出!

    那么,他有没有把自己也当成“异类”?有没有经历过“异类”的生活?他对清算者之间产生“爱”的行为,到底又持有着什么样的态度?

    正当我不可思议期间,身后突然传来舱门开启的响动。

    紧随而来的是一个刁蛮娇俏的女声:

    “喂,老东西!你吃饭可真是慢得很呐!怎么,喝水塞牙了吗?”

小雀斑

    原来这里敢对元首如此放肆的竟不止我一个。

    那么她到底是何许人?

    我忍不住好奇地回头望去。

    坏事!

    不望不要紧,一望我倒希望自己没长眼睛,这样就不用掩饰那视线飞速闪躲的尴尬。

    身后进来的这个女的,年龄约莫40纪。一头凌乱毛糙的褐色长发,披散在肩上,全然刚睡醒还没来得及梳理的样子。随着目光往下,我倒还证实了这一点——她光着脚丫子,穿着的,也正是睡衣。但又并不是正经的睡衣……因为吊带装,布料节俭,亚麻色,还将起伏的身体曲线勾勒得过分紧致,让人乍一看会以为她一丝不挂。

    原以为我满身血污与这儿的堂皇格格不入。

    怎料竟比不上她的豪放随性与这儿的严肃格格不入。

    她究竟是怎么做到脸不红心不跳地穿成这样出现在元首、若干禁卫以及我一个生人眼前的?

    我想不明白。

    但此时她早已步履生风又旁若无人地从我身旁经过,朝着䫹走去了。

    经过时还不长眼地用肩撞了我一下。

    二十年的腰马桩功都不顶用!我只得打上个趔趄。她的冲劲简直像头牛。

    “老东西,你要我调查的关于复兴会的情报我看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

    “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么?”

    䫹还保持着那元首特有的肃穆,并没有因为无礼的问候而感到生气,也似乎对眼前这女子的作风早就习以为常。

    “这要看你怎么想了。书呆子们分析完零号事件以后,认为他们当中有能够操纵人意识的原始种。小道消息称,是一个青年男性,内部代号为‘幻想乡’,与曾经的‘天堂’并属传说中失落的人形武器。”

    “嗯,值得留意一下。”

    “这能力可有点威胁噢,你不怕掉链子我可真是佩服。”

    “不怕,我有底。”

    “那叛乱呢?管不管?”

    “不管,任他们乱,越乱越好。这正是我想要的。至于出不出兵,我们就说这次已经出过了。之后是他们两个的事。”

    “哼哼,捞到好处就撒手,你可真是老奸巨猾。”

    “这叫保留实力。那两位,在打头阵的时候不也是这么想的么?把咱的亚基里给调去做先遣军,然后又纵容自己的方都使坏。我们不过礼尚往来罢了。反应迟钝,是他们的损失,坐视不理,闹腾的也是他们的地界了。记住我们自己的目标就好。至于辖区内乱不乱,说真的,我早就已经不在乎了,让喜欢操心的人操心去吧。”

    “假如有一天,谁受了操控要来刺杀你,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你太高估那些贱民了。再者,只要不是你,那就没有问题。撑不过,见一个杀一个。”

    䫹敲了敲手边的水银杖,房间内的光线都突然异常地黯淡了许多,似乎这是一种底气十足的宣誓。

    “真有信心。”

    那女子也不以为意,只是双手抱在胸前,不屑地吹了吹自己额前的头发。

    “这可不算什么,更何况……”䫹看了看我,“‘天堂’已经在我们这里了,不是么?这才是我唯一在乎的。”

    我见那女子听完,睥睨了我一眼。

    而我也正巧看清了她的样貌——粗眉毛,高鼻梁;铁灰色的眼睛,脸上有一片淡淡的雀斑;苹果肌大,欲得很;嘴唇薄,十有八九就是个刻薄的主;虽然个子不高,但却怎么看都像是在俯视我,仿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态。

    然后她咧起嘴角,充满优越感地,像瞧乞丐一样,来了句:“就这?”

    “可别以貌取人。十来部掠食者,在他手下只眨眼的功夫就没了。”

    “可他看上去傻傻的,你瞧,现在包得这么严实,更像个呆子了。很难想象他是怎么战斗的,能派上用场么?”

    我有些上火。

    不过为了加深他们眼中我“不心机”的印象,想想也没说什么。

    “诶!说的这是什么话?枭已经是我们的客人了,对客人,起码需要尊重吧?”

    尊重?

    一直在假惺惺地强调“尊重”,那你倒是把我放开啊?

    我在心里讪笑。

    “呵呵,老东西,瞧你说的。那你怎么不把他放开呢?有你这么对待客人的么?”

    真好。

    说到我心坎子里了。

    这女人还是有点意思。

    于是䫹在我眼前,第一次像个正常人一样傻笑起来。

    转而他朝我问道:“枭,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对吧?”

    我不作声。

    他便继续说:“是我老糊涂了。这就给你松绑。”

    说完禁卫便听令卸去了手上的力,但在真正拆除拘束器前,还是一丝不苟地用特殊的仪器给我验了血。

    我知道他们是在检测我是否真的处于被麻醉的状态——在确定我没有威胁以后,终于把我从沉重的绑带中掏了出来。

    “咦呃……真是恶心。”

    她看了看我两只手臂的断处,露出厌恶的表情。我猜她恨不得捏住鼻子,再用手在眼前扇扇,好把矫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尊重,尊重,听见没有?别看他现在这样,手总是会再长出来的。你睇啊,呢个仔其实嘞都几靓嘅喔。”

    䫹似乎不习惯直白地说些什么,或且单纯地想要开个玩笑,于是讲着讲着便夹带了句口音地道的清话(墨城南部于区际间流传度很高的方言,为达意境及其特有韵律,权以粤语代替)。

    “哼,我唔钟意佢。他的眼光一直在我胸前扫来扫去的。”

    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是几个意思?

    小姐,你可别乱给人扣帽子啊,何况你自己太不注重形象了点罢!

    “是但啦……”

    “得啦!这家伙,啧,不仅色,而且啊,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像个呆瓜。我都这样说了他还一点反应也没有,倒不如再给他洗洗脑吧?反正都一样。”

    “好了,别针对他了,你回去吧。”

    “嘁,就不。”

    她不服气地轻哼一声,转眼便凑到了我眼前,故意用清话嚷嚷道:“钟意睇啊?系啊?都俾你睇啦!”

    我没眼看,又实在不想搭理她,于是把头扭到一旁。

    “好了,收敛些,收敛些!”

    连䫹都有些看不下去。

    “怎么啦?如果这就是你一直想要套到的战士,那未免也太可悲了!我倒想看看他究竟有什么能耐,能耐在哪儿?总不能只会像现在这样唯唯诺诺,没胆吭声,然后在私底下色咪咪地看女人吧?”

    我知了,她这是在存心地挑衅我,否则我也没道理这么招一个陌生女人纠缠不清啊。

    虽然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但我该明确的一点就是——自己前番已对元首表现得桀骜不驯,为了把这外在的性格修饰得更加逼真,更加能使人信服,现在也只有以同样的态度来面对这个臭女人。

    对,没错。

    我就得是个“暴脾气”。

    “丢!你有冇搞错?你喺度着咩衫,做紧乜嘢,你自己唔知咩?仲谂住话我咸湿?真系离嗮谱!”

    我瞧见臭女人的眉间划过了一抹转瞬即逝的诧异,不过很快就拉拉下脸来。

    “咩啊?!”

    “咩咩啊!”

    “你同我闹?你知唔知我系边个?啊?够胆你就……”

    “八婆,我唔惊你啊!”

    “哇!咁大声嗌,系咪想打交啊?”

    “打就打!”

    “哎!”

    我俩杠上了。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䫹老头像是没预料到这场面,出奇的有些手足无措。一旁的禁卫就更是呆若木鸡。

    “诶,不是。好了好了,好好说话!喂,你们……”

    “老嘢,收声!你听到他怎么说的了吧?有够狂的啊。我今次定要劈他!”

    “来啊,让你两只手,我光用腿踢你都绰绰有余!”

    正处在气头上呢,一大堆的烦心事无从发泄。这臭女人偏偏撞我枪口,我今天收拾不了元首,正好借此拿她出气!

    于是接下来,有趣的一幕就发生了。

    几个禁卫自觉地退到一旁,给我们空出场地,连䫹也推着座椅往后挪了挪,不再阻止我们。

    怎么?

    真要跟我动手?

    那她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我就见她哼哼着,用那双铁灰色的眼睛气鼓鼓地瞪我。步步逼近,站定在我跟前。然后,竟然直接一脑门凑了上来,嘴巴离我的鼻尖只有两指宽的距离。

    “小心啲!”

    “呵,放马过来。”

    她便退后,攥紧了拳头。

    好笑。

    这架势我一看就知道不是个专业户。手不护头,下盘松散,估计真打起来也只会扇巴掌和薅头发。赢她定是没有悬念又不光彩。

    不过……管她呢!

    老子才听不懂什么怜香惜玉,况且这臭女人可比男人还野!

    看她大大咧咧地迈上前来,气势汹汹,我即刻给她的小腿肚来了个飞速无影的卡夫踢。

    她一晃,气势瞬间就灭掉大半。

    似乎是没料到我一介草民还真敢对她动手,且毫不留情,她不可思议地瞪了我一眼。

    但我不放过她,又来了一次。

    结果她又吃一瘪。

    连续两次出糗,让她涨红了脸。

    “你…你你真系个死扑街啊!”

    “小喇叭!”

    我不理她,故技重施,竟依旧屡试不爽。

    “我顶你个……”

    最后她被逼急了,脚一蹬地想要扑上来。

    我就不紧不慢地拿捏着时机,看她到了一定距离,便使出个多少收去点力道的贴山靠,追加一勾脚,以摔跤技中的大德合将她绊倒在地。

    “哎!”

    她惊叫着翻身,想要重新站起。

    我想都没想就飞去一脚。

    “哎呦!”

    没想到我的脚却被弹开,不过应该是结结实实地踢到了才对。

    再一看她,这回嘟着嘴,满脸写着委屈,眼角还挂上了一滴眼泪。

    “怎么啦?踢疼你了吗?”

    “你居然踢我屁股!”

    她带着哭腔说道。

    “我……”

    “你!居然踢本小姐的屁股!”

    她的情绪有些崩溃,尖叫着跳起来,一把薅住了我的头发。

    “连我爸都没打过我屁股!你,你这个不要脸的混蛋!啊!”

    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咪。

    抓着我一通乱拳。

    虽然没什么伤害,不过我确实给她搞懵了。

    闹腾了挺久,她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下,发现自己像极了个泼妇,于是急忙退后一步捋起头发。

    “咁而家点嘛?”

    “仲笑?”

    她直跺脚,趁我不注意竟往我裆下猛地踢上一腿!

    死了。

    这下该轮到我哭。

    但她还不解气。双手在空中乱挥着,最后竟叫唤来禁卫。

    “喂,你们!现在,你们把这个死家伙给我,给我扔到禁闭室里去!”

    “大小姐,这……”

    几个禁卫有些面露难色。

    啥?

    大小姐?

    我痛苦地弓着腰,又吃惊地望向了䫹老头。

    此时他正苦恼地掐着眉心呢,一副心累的模样。

    “还等什么?还不去?!”

    “可是,元首阁下让我们……”

    “别管我爸了,我命令你们去!”

    “是的!遵命!”

    于是我就被莫名其妙地从餐房里拖走了。

    实在无话可说。

方寸室内

    不一会儿,两个禁卫就推搡着把我收押到了所谓的“禁闭室”里。

    只不过安定下来以后,我才发现一个人呆在这儿反倒比处于外头要惬意得多。理由是打完架后一股子恼火已经撒了大半,而我也总算从那些不喜欢的人面前挣脱出来,留下的,还有独处的宁静与得以理清思绪的空间。

    再者,这哪是什么禁闭室啊?

    元首的空巡舰上还有禁闭室本就离奇得很,在我看来,这叫“头等舱”还差不多。

    禁闭室里难道会有明暗度宜人的小夜灯么?禁闭室里难道会有可以调整角度的舒适座椅么?那夜灯小巧精致,光线柔和,那座椅大气宽敞,甚至挨着体肤的都是皮质的软垫靠背。不知是不是怕人局促,竟还人性化地在座椅侧手旁的舱壁上开了一面小窗,对,正是飞机上的那种。我可以透过小窗看到外面的景象——其实什么也没有,因为天又黑了!所有的有形有相都再一次藏进未知。

    似乎我已许久没有见到过天光。

    还在费伦多陆上时,本是黎明将至,可他们却粗暴地把我推上了这封闭如同碉堡一般的空巡舰。直到现在,等我终于有机会观望外面世界的时候,却无奈地发现夜幕再临。

    隔着去墨城的路,还真远。

    所有的前途都是那么的不确定。

    我一声长叹,决定不再去想䫹老头是不是也在密谋或算计着什么的问题。

    如果要变天,那就随它变吧。

    数日没有合眼,现在也到了我该睡上一觉的时候。

    我挪了挪身子,想要调整到一个舒适的姿势,可气人的是,无论怎么坐,我都感觉身下硌得慌。

    捱不住困意,但这硬物又恼得人无法入睡,我不得不回身去寻找。最后发现那是一本夹在座椅缝当中的册子。

    骚粉色,塑料壳。

    “滚一边去,老子要睡觉。”

    我自言自语地抬起脚来将它从座位上撇了下去。

    啪的一声。

    它落到地上,正好开了一页。

    这本没什么,任谁都大可以不理它,自顾自地闭了眼睛睡觉。可奈何我是个有强迫症的人,但凡是有东西在我眼前处于“没有合上的状态”时,我都会偏执地想着得把它们安排妥当。

    于是我欲伸出脚去挑,在将要把那册子翻面盖上的时候,却不经意地望了一眼,就此停住了脚上的动作。

    “身为王室的烦恼?”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因为那册子的扉页上居中写着这几个大字,以一种俏皮的字体,就好像是一本廉价小说的原稿。

    我起了兴趣,顿时又睡意全无。

    于是便将它再一次挑起放到自己腿上,然后靠着朝书页吹气的方式,滑稽地翻看起来。

    起初只不过是抱着一种解闷的心态,想看看这里头写的究竟是什么鬼玩意儿。没想到,越看还越上头。

    虽然“书名”起得是有些草率,可故事的内容倒还挺风趣——情节起起落落,悬念设置巧妙,对读者也有不错的吸引力。

    我在想,倘若让我来写一本小说,怕是还憋不出几个字,更达不到这水准呢。

    那么写的是什么?

    行文是第一人称,所以我在刚开始阅读时很难判定它到底是一本自传还是一本单纯以“我”的视角来进行记叙的其他文体小说。

    主角应该是个年青的女孩儿,脾气还挺大,字里行间都流露出一种唯我独尊的骄傲。是啊,谁让她身为王室,身为公主呢?身边侍从无数,男宠无数,哪一个不是“天姿国色”,成日里还为了讨得她的欢欣而争风吃醋。

    看到这儿,我以为是蔚海七某霸道女总裁提笔写起了网文。

    再往下看,才发现这“女总裁”原来也有着自己的烦恼。

    像什么家庭矛盾、继承问题、贵族纷争以及穿插着的支线剧情诸如:自己感兴趣的男人竟也喜欢男人、在某个事故中救了自己的风流浪子其实早已心有所属、还有那些千方百计接近自己只不过是觊觎权利以及为了瓜分财产的……

    整个故事从开篇起就天马行空,思维跳跃。

    虽然题材有些俗套,转场的逻辑衔接也不那么自然,可看起来就是爽。

    快节奏的进展,让我在这碎片化阅读的时间里能够不用动脑就收获很多乐趣。

    于是在这方寸之地内,出现了与当下场合及我的心境极不搭调的场面——我在“禁闭室”里还能时不时地放声大笑,传出去的声音怕是隔着两个舱门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像是失心疯了一般。

    没来由的开心。

    就好像我根本不是个浑身伤痛,心灵破碎的人,此刻回到了蔚海七,正休闲地进行着网上冲浪。

    我产生了错觉,竟以为这狭小但并不压抑的“禁闭室”,是我温馨的小书房。学生时代,我每天都泡在里头。也有舒适的座椅,也有柔和的灯光,啃着似乎永远都啃不完的书皮,做着铺天盖地的应试习题卷。有许多时候,总爱偷懒,于是就会从书架上偷偷抽下几本凯瑟琳•拉斯基的《猫头鹰王国》或是《绝境狼王》,一读便至深夜……

    所以笑着笑着,就哭了。

    并不是真的哭,我也早已挤不出什么眼泪,而是突然心酸得吃紧。

    我现在在做什么?

    我现在不过是在这贼船上,拿着一本这样的“快餐小说”麻醉自己。

    无论它带给我的回忆有多么丰盈,都总是比不上原汁原味的幸福。当然,它也总比不上凯瑟琳•拉斯基的小说来得更令人沉醉更令人痴迷,能够让孩童的快乐像个小太阳一样照耀在我身上。

    于是那些美好的梦便飞速坍缩。

    让我突然醒目,自己原来还在奥伽墨,还在前途未卜的茫然中。

    无比孤独。

    再往前一步,什么都是陌生的。

    我缓缓将书合上,决定,终于要睡了。

    “嘿……现在你就是我最熟悉的伙计了。”

    我的目光轻轻抚摸着那本册子的封面,自言自语道。

    纵使它不比我往日的读物,不过也确实给了我些许慰藉,与熟悉的感觉。

    让我心安不少。

    故事没有读完,因为我怕读完了就意味着从此分别。那种舍不得的情感,是欲断难断的思绪,也是一种宁可错过却不想经历后再分手的爱恋。

    我甚至还想,假如我能够有命活着、假如我能够逃离这一切、假如我能够回归蔚海七、假如我能够重新过上正常的生活,我一定也去写一本像这样的小说。

    不在乎自己的文笔到底好不好,也不在乎能不能把故事写得精彩。

    只是想写。

    当作忏悔,也当作警醒。

    让我每一天都感谢和平的生活,让我每一天都庆幸自己拥有着爱与温柔,让我珍惜岁月静好,让我酣恬入梦……

    哐!

    一声巨响,把刚快要睡去的我震得差点从座位上飞起来。

    我忙侧身一看。

    禁闭室的门被拉开了,但还有一层铁栅横在那里。

    铁栅后面,一个个子不高的女孩,正抄着根金属制的球棍,照着手心拍了两下,又将它扛在肩头。

    灯光从她身后照来,所以她的面前全是阴影。

    想必刚才的巨响就是她弄出来的吧。

    我埋怨地朝她望去。

    嚯!

    穿上这身衣服我差点没认出来。

    这个臭女人,别说还…是那么…有点气质。

曈小姐,幸会呵 l

    见她一身的装扮。

    零散的头发已经平整地扎起。原先几乎要把双眼给遮住的刘海,现也向两旁梳开。额角明阔,使她看上去眉目清朗了许多。黑条绳带绑束尾辫,前肩又搭着如狼尾一般的鬈发,全然没有了不久前初见面时的慵懒困倦,反倒平添一分飒爽。但唯独没有改变的,还是那不良少女的嘴脸——纵使她穿着得体的连衫黑折裙与白净的内衬,胸前还挂着一条精致细长的墨红色领带,看上真像个叫人可望不可及的贵族淑女,可偏偏手里抄着的那根金属球棍,无时不刻都像是要揍人一般。这样我便再提不起什么好感了,能想到的也只有一阵隐痛。

    “你笑什么?”

    她质问地哼哼了一句。

    我看得有些傻眼,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腿上放的这本小说,女主人公的性格似乎同她如出一辙。

    不是吧?

    我下意识地俯下身去,尽可能地把那本册子给挡住。

    不料她眼尖,立马朝我喝道:“喂!你是不是在藏些东西?!”

    我忙狡辩:“哪有,只是刚才被你踢得可疼了,我缩缩身子缓解一下。”

    她自然不信,命令我直起身来。

    “你让我做我就做,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你小子还真是没见过棺材啊。”

    “我?瞧我这老脸,瞧,明显比你大上五六纪,轮不着你喊我小子。”

    她见我依旧如此不恭,非常窝火。

    “怎么?你还想劈我不成?你够格么?”

    她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正当我以为戳到她痛处,想要稍稍退让一点的时候……

    轰的一声。

    我呆若木鸡。

    是她一拳砸在了铁栅的特制门沿上,竟把那高强度合金砸得凹下去一个大坑。

    再看她的“纤纤玉手”,没有流血,也没有淤青,邦实得像柄榔头。

    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因为习武之人知道,像这样的“硬气功”,起码也得在手上练出一层厚厚的老茧吧?

    可她手上光润得很,竟不靠皮肤硬化的角质层就能具有如此破坏力。

    我突然后怕起来:

    “如果刚刚她用的是同样的劲道踢我,那我指不定到后天都直不起腰。”

    不一会儿,便有两名禁卫闻声赶到。大概这真算得上是一声巨响,所以他们也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大小姐,需要帮助吗?”

    “不要,滚。”

    “遵命。”

    臭女人白了他们一眼,直截了当地把他们打发走,于是我开始怀疑起她是不是马上要在暗地里报复我。

    “怎么?你觉得我真的劈不了你么?”

    “这么说你还是让着我的?”

    “少废话,让我看看你在藏什么?”

    我见瞒不住,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吧好吧!也没什么,就是在座位上发现的一本册子。嘶…真奇怪呵,怎么会在这儿?”说着我直起身来,把那本册子抖到了地上,“喏。”

    臭女人的脸色突然就不好看了。

    我以为她是要发大脾气。

    没想到最后酝酿了几下,巴掌大的小脸刷地涨红起来。

    “把它还给我!”

    她厉声叫唤着。

    “哎呀,还真是你的?”

    “要你管!还给我!”

    “急什么?我都还没看完……”

    “啊!”

    听见我说的,她不禁双手捂脸,一副尴尬到无地自容的模样。

    “你…你你你!你看了?!”

    “看了呀。”

    “拿来!给我拿来!拿来吧你!”

    她炸毛了,即刻一手撑着铁栅,另一手费力地伸进来,龇牙咧嘴,张牙舞爪地胡乱扒拉着,可奈何差一点点就是够不着。

    我瞧她这般,贱兮兮地还故意把册子往里又推上一把。

    “啊,你条叉烧!我发誓我饶不了你了!狗男人,信不信我现在就把门拆了进来扁你一顿?!”

    “好啊好啊,把我关进来的人是你,现在要放我出去的也是你。你可真够矛盾的,大小姐。”

    她瞪着我。

    “谁说我要放你出去?是我要进来揍你!你少两句话会死啊!啊!”

    她气得直跺脚。

    “你你你,你别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下贱的刁民!我告诉你,咱这梁子今天算是结下了。你的命现在可是抓在我们手上,信不信随时处决你!”

    讲着讲着,她语气开始凶狠起来。

    可在我眼里,这奶声奶气的威胁一点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是啊,你说得对。”

    我装作十分伤心的表情。

    “那还不乖乖听话?”

    沉默两秒,我又突然扮了个鬼脸。

    “哈哈哈哈哈无所谓,我怕你啊?”

    “王八蛋,气死我了。”

    她见这都没效果,最后灰心地蹲了下去,把头埋进怀里。

    我看着她,总觉得像她这样的人,自己似乎已经在哪儿见过了……对!原来是炙那蠢蛋。我发现她跟炙那蠢蛋还真是多少有几分神似!虽然表面骄傲放纵又脾气火爆,可其实也是个直率坦诚的人。像他们这种人,跟你结仇结怨绝不会是为了什么复杂的利害,想同他们握手言和似乎也只需要一颗“棒棒糖”就足够。那么,这个臭女人会是女版的炙么?

    的确,我不喜欢像䫹老头那样的笑里藏刀,但居然并不反感这臭女人身为他闺女所天生自带的傲娇刁蛮。至少她更真实一些,也让人觉得她同手腕强硬的政治家们有着本质性的区别。摸清了炙那家伙的性格以后,我想我应该能懂得要怎么和她相处。

    等等,她不会又哭了吧?

    我看她蹲在那儿良久一动不动,指不定是在偷偷掉眼泪呢。

    “诶?咋啦?”

    她默不作声。

    抱在怀里的小脑瓜突然颤抖了一下,好像正在啜泣。

    “唉哟,唉哟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嘛。得得得,得啦,我还你,我还给你就是了,别哭噢,乖宝。”

    我不知道怎么哄女人,所以猜想应该像哄小孩子那样就可以了吧?

    见她还在赌气,我便伸出脚去,将册子一点一点地推到她可以够得着的地方。

    突然!

    她一把抓住我的脚踝。

    滚烫的触感瞬间传来,吓得我像极了只在河边喝水时碰到了鳄鱼的斑马,一个激灵直往后退。

    “哈哈哈哈哈!”

    她肆无忌惮地笑了。

    “中计了吧?憨居居!”

    “我顶你个……”

    顾不着骂她,我连忙检视自己的脚踝,那里竟被烫出了五道发泡的灼痕。

    果然是火属性的人。

    我看得一点也没错。

    此时,她已把册子捡起,正拍打着封面上的沉灰,以一副得胜了般的表情看着我。

    “臭女人,亏我好心想安慰你!”

    “谁管你嘞,刁民。”

    “臭!”

    “喂,给我听好了,我叫做曈。放尊重点!以后你只能叫我曈小姐。或者,尊敬的曈大人!”

    “我呸。我偏叫你小雀斑,你个臭女人。”

    “你!”

    她挥起球棍往铁栅上狠狠地敲了一下,留住一个凶巴巴的眼神。

    “死不悔改是吧?死不悔改是吧?!好,你等着。”

    说完,她见自己已经达成了目的,所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知她这是又要去筹划些什么。

    曈小姐是么……

    呸,臭女人。

曈小姐,幸会呵 ll

    曈走后,我才一个人坐着清净了一会儿,外头就响起一阵恼人的躁动。

    是空巡舰正在降落。

    引擎的轰鸣伴随着海浪拍打甲板的响声瞬间就将我的双耳包围起来。

    这是到达墨城了么?

    并不是。

    我们泊在了一艘类似小型航空母舰的船上。

    看来是由于费伦多距离墨城路途遥远,空巡舰不足以一口气飞完整个航程,所以在将临目的地时,需要这接驳船来进行转送了。

    该死,外头的躁动没完没了,不一会儿还变得嘈杂,叫人头脑嗡嗡共振,催得我想吐。应该是后面的护卫艇也聚拢过来。

    “排场还真是有够足的。”

    原本或许无需这么戒备,可要认真追究,现在还正处于“战时状态”,倘若复兴会的幽灵部队在险要海域发动袭击呢?像海盗那样?

    “嘁,异想天开。”

    我自嘲地摇了摇头。

    回想䫹老头收悉复兴会情报时泰然自若的镇定与波澜不惊,那是早就有所准备的表现。他甚至还出于某种目的,要放纵复兴会给墨庭议的统治造成一点威胁呢,不是么?

    当然,还不能一口咬死他是不是这么密谋的,但我认定他的确是个危险又深不可测的人,想要伏击且不说难比登天,没准还是在不知不觉中自寻短见。

    讲句玩笑话,来的这些护卫艇大概只是他自我膨胀的骄傲罢了……

    百无聊赖中,从小窗那向外观望,一座城市无边无际的轮廓已经依稀可见了。

    那里灯火通天,万座高楼直耸入云。上空还环绕着无数纵横交错如同盘龙一般的飞行器规划轨道,各节点的枢纽也像是“第十次”工业革命的产物。乍一看,像极了概念中围绕恒星的戴森环。这庞大的工程,在这颗星球上的其他分治区里,都是十分罕见的,然而在墨城,却是常态化的景观。甚至毫不夸张地讲,只是这么远眺过去,我都以为自己又经历了一次穿越,来到了另外一颗星球。

    而我,即将要踏入那里,那片相较于过去,又是完全陌生的恶土……

    空巡舰停稳以后,我看见䫹老头在禁卫的围护下走下了台阶。下面前来接尘的仪仗队也马上就迎上前去,看着像是要送元首去更舒适的地方休息。

    当然,小雀斑也跟着。

    我仔细地观察了一番——

    发现做礼仪的那些人怎么只把注意力放在元首身上,却没什么人为“公主大人”忙前忙后?除了一个穿着有别于其他禁卫的制服、银白色头发的男人,现在不离左右地站在她身侧。

    “嚯,是追求者吧?哈哈,也不错。”我饶有兴趣地看着,大脑开始娱乐性地搜索起小雀斑写的小说里所描述的类似情节。

    等等,他们都下飞船了吗?是不是这就把我给撇下了?

    那么……

    “喂,老实点!别探头探脑的!”

    禁闭室外头当即传来了禁卫的声音。

    好家伙,我才不过是稍稍往门栓的位置靠了靠,原来都在监控着呢。

    当然,以我现在的状态,评判这处境,逃跑是既不明智又不现实的想法。

    所以还能怎么办?

    我只好从门前退回来,继续透过小窗去看傲娇的小雀斑怎么重现她书里的情节。

    “啊?”

    “什么啊这是?”

    远远望去,我吃了一惊。刚刚那个白发男人的手,此时竟放在曈身上肆无忌惮地抚摸着!而曈似乎非常厌恶他的举动,几次奋力抗拒却都无可奈何。因为那男人像条鼻涕虫一般粘人,又极不要脸,甩也甩不掉。

    “呵!这我可没在书里看到过。臭女人,怎么了?揍他呀,揍他这咸湿佬。你个元首的亲闺女,你还怕他不成?呸,以你这脾气,能忍这么久?”

    我真是感到非常不解。

    然后曈似乎是朝前喊了一声,我才看见她的老父亲慢悠悠地回过头来。

    “这就对了。衰仔,看你完蛋。”

    我等着那白发男人的笑话,结果没想到他只是大无所谓地朝元首行了个礼,手上又继续动起来!

    更让我吃惊的是,䫹老头竟什么也没说,瞥了一眼就转身回去,好像眼前经受骚扰的,根本就不是他的女儿。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心里有点窝火。

    不过想想,关我什么事?

    于是便把目光从小窗上移开了。

    突然间,我感觉身边静得可怕。明明外头正闹腾着,可耳朵就是见鬼了一般地什么也听不见。本以为清净是好事,可现在的“清净”却怎么也不叫人舒服。

    久之,我还有些郁闷。于是便靠在座椅上抬头去望光秃秃的天花板。

    就这样,在航行的摇晃与颠簸中,我的头脑里也开始因着那糟糕的情景幻想起一些乱七八糟的场面。比如——那晚,在营帐里,霆与莉莉丝……

    燥热,颤抖,呼吸急促。

    我的喉咙里仿佛勾上了一条活生生的蚂蚱,正用它细小又尖锐的腿在嗓子眼上猛然弹击着。

    天哪。

    为什么要想这些?

    过了好一阵,就当我快要喘不过气来,心脏骤停的时候,门,被打开了。

    “喂,出来。”

    我抬头一看,正是小雀斑。

    呵。

    这女人突然不那么讨厌了,至少她打断了我致命又无端的幻想。

    我愣愣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你们,把这家伙给我押下去,送去二号舱。靠岸以后直接到涟漪市,把他丢进禁默所里先关上两天。”

    “可是大小姐,元首阁下希望他……”

    “闭嘴。说了多少次了,是我要关他。怎么?你有意见么?”

    “不敢。”

    “那就照我说的去做。”

    “是!”

    ……

    被两个禁卫左右夹着,我并没有再对曈闲扯些什么故意捉弄她的话。

    因为她有些实实在在的不高兴,我是感受得到的。

    我自认为自己还算懂得察言观色。

    从她刚刚的语气分辨,似乎说出这些话就好像是在没有感情地背台词一般。根本不像是出于十足的意愿,也完全没有她一贯的风格。对我前番那种不恭的态度,按理说,她还要在我眼前嘚瑟地对我嘲讽一下的,可我却没有听到。她也再无言语。

    “怎么样?服了吗?马上就让你蹲大牢!哈!活该!”

    在我的想象中,她应该得这么说才算正常。正如炙那家伙不可能在把我打趴下后还不对我耀武扬威一样。

    然而并没有。

    她只是低着头,在我身后走着。

    我回头望了她一眼。

    她似乎也发现我在看她。

    “走。”

    她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便突然感到有些同情,但无话可说。

    走下阶梯以后,我又路过了无数人的目光。

    有禁卫,也有做礼仪的侍者,还有那些指挥空巡舰降落的工作人员。

    他们看我,就好像围观动物园里的动物一般,叽叽喳喳,灼灼逼人。

    又是这样的场面。

    只不过原先是面对清算者大厦前示威的人群,身边站着的也还是疯丫头……

    “看什么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曈大声又刁蛮地呵斥了一声,那些拥挤的人群便散开了。

    我感到压力稍有释放,同时也有一点欣慰。

    “就你嗓门大。”

    “哼,要你管!”

    不知是她忘了我们之间的矛盾冲突还是一时间没有调整好语气,这句话说出来竟有些娇嗔。

    但不管怎样,她的眉头确实舒展了。没来由的,我为她感到高兴。

    可没过多久,那个令人浑身不适的白发男人又出现了,并且径直向曈走来。

    天杀的,好死不死。

    “霁,你怎么又回来了?”

    “这不是,一刻也不想离开你么?”

    说完,那咸湿佬又想伸手,曈则一把将他推开。

    “你是贴身侍卫,应该时刻跟着我父亲!”

    “对啊。怎么?难道你不和元首阁下一起么?”

    曈愣了愣,转而退后半步一把揪住我道:“看见这家伙了吗?我要亲眼看见他被丢到禁默所里关上两天才够解气。”

    “嚯,就为了这个污糟邋遢的家伙?亲爱的,那可真不值得,交给下人去做就好了。你只需要跟我,哦不,跟元首阁下在一起,早点回去休息吧,一切都会办好的。”

    那个油腻到令人作呕的男人露出了个自以为潇洒的微笑。

    “霁。我想做什么不需要你管!”

    “好吧好吧。那就请允许我,跟你一块儿去押送这个脏不拉几的男人吧。”

    “你……”

    说完,那个叫霁的流氓把手伸进了曈的领口。

    “喂!嫌我脏?你他妈的嘴放干净点,你个自以为是的猥琐男!”

    不等他反应,我已经一口唾沫啐到了他的脸上。

    顿时,他的脸色苍白。

    我看他瞪大了眼睛瞟视着自己脸上的唾沫,然后……如同泼妇骂街一般爆发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这个屎坑里爬出来的臭虫对我,对我的脸做了什么?!”

    我见他慌忙地取出面巾擦脸。来来回回地擦!无休无止地擦!像发疯了一般。那力道,就好像要把脸皮给搓下来!

    “混蛋!来人啊!水!给我水!快点给我水啊!”

    他急了,急得想杀了我。

    而我却没料到他竟有这么严重的洁癖。一脸嫌弃地看着他滑稽的模样。

    最后,他崩溃了,也忙不及搭理我们,百米冲刺般跑向了船舱。虽然嘴里还不停地骂骂咧咧,但我们谁也不在乎他到底在骂什么,只是想笑。

    趁着这时候,曈立刻催着两名禁卫带我离开了。

    一路上,她合不拢嘴。

    我想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开心的模样。

    其实还挺可爱的。

    “有什么好笑的?”

    我学着她的语气问道。

    “就是挺好笑的啊。”她不假思索地回答,但反应到问话的人是我,立马又故作严肃起来:“咳咳,闭嘴。马上就把你丢去坐大牢!”

    “真是没良心。”

    “怎样?不服啊?”

    她也学我扮了个鬼脸。

    “哈!活该!”

曈小姐,幸会呵 lll

    坐在前往所谓“禁默所”的押送胶囊上,四面密不透风,更无法看见墨城海港区的沿街景象——一片建立在畸形秩序中的繁华,与形形色色的“高等人士”行走于奢靡的金花大道。

    不过看不见,倒不失为一件好事,我也没什么兴趣去观赏。

    只是在这密闭环境里,胶囊顶棚冰蓝色的灯光,带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寒冷,把眼下的气氛烘托得有些奇怪。

    小雀斑正坐在我对面。

    是的,也在这胶囊里。

    而且并不是前排舒适的座位,反倒同我一起呆在后排仿佛冷藏室一样的监禁轿厢内,相当于一起被关押着。

    不同在于我再一次被塞进了笨重厚实的拘束服内,而她则翘着腿,双手抱在胸前,目光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狼狈的我。

    隔着钢板一样的面罩,我叹了口气。

    “唉。”

    前不多时,接驳船靠岸,自费伦多至墨城颠簸坎坷的航行也就正式宣告结束。

    可踏上墨城这片恶土以后,没留给我什么慨叹的时间,他们就层层包围着把我推进早已备在港口上的胶囊里了。

    我知道䫹老头那时正凌然地站在后面的某高处,并优越地看着我。可让我诧异的是,曈还真不与他父亲一路,跟了过来,二话不说就从外面跳进了胶囊里。

    一个看上去应是押解队队长的男人见此忙叫住了她。

    “阁下,若您非要搭乘,也请您同我一起到前面去。”

    “不必了,倉,你最懂我的,我就呆在后面啦。”

    “好的,阁下。”

    说罢,他便打算坐到小雀斑身边以时刻守卫她的安全。

    不过曈却摆了摆手道:“不用,我一个人就好。”

    不像先前忸怩作态的那些禁卫,这个队长听完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并温柔地留下一句:“有问题随时叫我。”

    然后他走到了我跟前,也对我平和地说道:“陌生人,我们的大小姐信任你,希望你不会做一些出格的事。我就在前排,随时都能过来。”

    或许是错觉,又或许是难以解释的感应——虽然他戴着钢盔蒙着脸,一身特殊警备队的防弹着装,看上去皆是“甲胄”,可我有那么一瞬竟发现他和我仿佛有着相同的眼神,那是他唯一脆弱又不愿示人的地方……所以我对他并不感到任何厌恶,配合地微微点了点头。他便干脆地转身离去,并顺手将门给关上了。

    于是轿厢内就剩我与小雀斑两人。

    她不说话,我也说不了话。

    安安静静,以至于我只能把注意力放在胶囊启动时的嗡嗡声上。

    随着身子向旁一倾的感觉,我知道胶囊腾空并开始向前疾行了。

    心想许久没有碰过向位仪,自己的“车技”应该生疏了不少,不过还总好于这帮家伙——一脚把油门踩到底,真不知是在驾驶胶囊还是在驾驶战斗机……

    “喂。”

    小雀斑叫了我一声。

    “怎么?无话可说么?”

    她见我没有回答,得意地用眼角的余光撇了我一下,然后自顾自地弄起指甲。

    “唔……”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唔!”

    “哦,你说不了话呀。抱歉抱歉!”

    她嘻嘻笑着,凑上来帮我摘掉了面罩,然后用施舍恩惠的语气说道:

    “你听好了噢,只是念在你帮我摆脱了霁那家伙的份上,本小姐大发慈悲地给你说话的权利。”

    我听着好笑,摆出个无奈的表情。

    “嚯嚯,是嘛?那贵公主权利这么大,怎么拿一个小小的侍卫都没办法,能任他上下其手?”

    她一听,即刻竖起眉毛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涨红着脸尖声骂道:“多嘴!不要你操心!”

    于是我耸耸肩,不再继续挑逗她。

    可隔了一阵,她似乎耐不住沉默,有意无意地一甩手,把面罩丢到了我腿上,然后自顾自地低声说着:“嘁,焖冬瓜,憋不出什么好话,我看你还是把面罩戴上吧。”

    我看了看面罩,看了看自己被牢牢绑住的身子,又看了看气鼓鼓的她,突然心中有了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呵,这小雀斑不仅像炙那蠢蛋,原来还有点像式波•明日香。

    绷不住,我突然吭吭地笑了起来。

    给她看得一脸蒙圈。

    “哎呀,你笑咩啫?痴咗线啦!”

    这下更止不住了。

    脑海里全是满口说粤语的明日香。

    如果我还有手,并且没被绑住的话,我此刻一定在像文章那样拍桌子拍大腿,并且嚎啕大笑。

    只不过这一回,小雀斑似乎没有像我预料中的那样吹鼻子瞪眼。她竟破天荒地叹了口气,久久地看着我,身子坐得板直。

    “能够这么快乐,还真好啊……”

    此话一出,我笑不动了。

    而她,神情严肃,还有些许落寞。

    “实话说,我真羡慕你可以这么没心没肺的,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处境……哼,不过也是,虽然老东西已经从霆那儿解码了项圈,但只要你不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一样可以这么没心没肺下去。”

    这一席话出来,像钻头一样旋进了我心里。

    “你错了……我可一点也不是没心没肺。我这都是在逼着自己伪造出开心,好让那些痛苦的事暂且原离啊。”

    我心里这么想,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凝固。

    但是因为没有说出来,所以曈大概是误会了我的感受。

    她还以为我的笑容突然消失是因为关注到了她所说的话呢。

    所以她便顺理成章地以一种饱经沧桑的态度,开始自言自语地讲述起她的故事: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对吧?你一定觉得很不可思议,对吧?嗯,最好是这样。虽然很不想承认……可有一件事你是对的。没错,我身为元首之女,却着实奈何不了一个恶心人的侍卫。”

    说话时,她的眉目里尽是厌恶与无助。

    我没有打断她,也没有澄清这个误会,因我此刻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能听她对我说这些,我就知道,她绝不是我的敌人,也绝不至于我无情地嘲弄她坦白心声。反之,是我本能地想要放下自己心中的难题,关照一个仿佛同病相怜的人。

    “为什么会这样?”

    她抬头看我,多少有些欣慰。

    “自然是因为我爸,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元首大人。只要是能对他有帮助的,他会不惜代价地利用身边的每一个人,包括他的亲生女儿。”

    曈攥紧了拳头,忿忿地说。

    “霁那个咸湿佬,恶心人归恶心人,可论实力,他又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你得有个概念,他在清算者速战排行榜上的计分,是远超各大分治区首席的。这也就意味着他具有非常恐怖的威胁性。纵观各大分治区直至墨城,像他这样的人都少之又少,而且每一个都处在墨庭议的严密监控之中。所以那个老东西为了把他争取到身边可是下了很大功夫,其中就包括了把我‘许配’给他。”

    “等一下,拜托,他可是元首,不能直接给那个叫霁的下命令么?”

    曈不屑地一甩头,“所以才说你是乡巴佬啊。我家那老东西又不是奥伽墨唯一的元首,还有另外两个何尝不想来挖墙脚呢?墨庭议有定下规矩,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就得遵从当事人的意愿。一开始,老东西开出的条件其实是比不上另外两位的。霁之所以能留下全是因为他缠上了我!这个死变态!”

    “所以你父亲,根本不在乎你的想法,只把你当作谈判的筹码?”

    “对!你是不是看他一副对我娇纵惯养的模样?我告诉你,那全是因为他根本不在乎我。我有许多时候都在怀疑自己或许只是他年轻时一次纵欲的意外,既已没法逆转,干脆就用尽方法榨干我的价值。哪怕我每天都活在惶恐不安和没有自我的笼子里,面对一个肮脏下流还喜欢扮着风霜高洁的男人……能有这样的狗老爹,还真是悲哀。”

    曈的声音有些沙哑,那股若隐若现的愁绪也就表现出来。

    “抱歉,我现在没有手。”

    “嗯?说什么呢你?这和你有手没手有什么关系?”

    “因为如果有手的话,我就可以拍拍你肩膀。”

    “噗……哈哈。”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

    而我也淡淡地笑了笑。

    “所以你就把这些想要逃离,想要活出自我的心情全部都寄托到了自己的小说里,对吧?在那里,可以找到一片乐土,可以找到自己心仪的白马王子,纵使找不到,也能有美好的念想……”

    “你!你你你,都看到哪儿了啊?!”

    她再一次局促不安地捂起脸来,然后又一把将头埋进怀里。

    “别说了!我不许你再说了!”

    “什么啊?”

    “那都是我随便写的!丢死人了!”

    “怎么会?”

    她缓缓将头抬起一点,露出了双眼。

    “我觉得你写得很好啊。在舰上时,我忍不住一章一章地往下读,真的很不错。老实说,看完我也想写书了,或许以后有机会……”

    “真…真的吗?”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终于“破涕为笑”,然后又略有羞涩地将目光望向了别处……

    这时,胶囊突然向上倾斜了四十五度。

    我没坐稳,差点从座位上滑了下去。

    “怎么了这是?突然往上?”

    “乡巴佬,这是要上‘环城高速’了。”

    “嚯,是么。”

    正当我调整坐姿,想要重新坐回座位中间的时候,冷不防又是一阵晃荡。

    凭感觉,就好像胶囊在空中玩起了三百六十度的全旋大漂移!

    这一下,可直接把我甩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了车门上。

    “哇,你们城里人都兴这么玩儿?”

    我艰难地挺起了身,结果发现小雀斑竟也从座位上飞了下来。

    “到底发生什么了?”

    “不,我不清楚啊!”

    她也慌了。

    看来外头发生了什么出人意料的事。

    正当我们还处在不明所以之中,胶囊外又传来一声巨响。

    能够强烈地感觉到整个轿厢都被一股强大的冲击给掀了起来……

    是交通事故么?

    不对,那分明是爆炸。

恐怖劫持

    我想这定是押送胶囊遇袭了。

    可难道复兴会的反抗军已经能够明目张胆地在墨城弄出这么大动静了么?

    或者……

    有那么一瞬,我竟无端憧憬着外头发动袭击的人是炙和荆——他们逃离了武装力量的控制,所以第一时间便赶来要把我也救走。

    “呵,说笑了。”

    我回过神来,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时,前排传来了倉的声音。

    “阁下!”

    只见得眼前隔离监禁轿厢的门刷地打开,倉火急火燎地从前面冲了进来。他一手抓住曈的胳膊,另一手抓住我,二话不说便将我们往驾驶室的舱门拉去。

    “发生什么事了?!”

    曈急忙不安地询问道。

    而倉只是紧紧抓着我们,嘴里挤出一句:“没时间解释了,快下来!”

    正当我们前脚才刚从驾驶室的舱门踏出,身后便又传来一声爆响。

    我回头观望,发现是监禁轿厢的尾部被炸开了,紧接着是数枚类似震撼弹的爆炸物从外头丢了进来,砰砰砰的把整个轿厢都点得如同天空骤闪雷霆一般煞白透亮。

    而后,似乎是袭击者终于发现自己没达成目的扑了个空,所以再没两秒,轿厢就被一股从底部爆破的燃焰轰成了碎片。

    所幸我和小雀斑都已逃了出来,否则此刻我们都会变成一堆散落在地上的残肢断体。

    “靠,是谁这么大胆?!”

    曈才刚刚叫出声来,就被倉一把按了下去,然后径直地拖到了横在眼前的一台已经报废的随行护送胶囊背后。

    不用说,我也一样。

    直至从慌乱中缓和过来,放眼去四下张望,才发现我们正处在环城“高速路”的正中央——其实是低空规划的运输轨道,虽然亚基里也有,却从不见得有这么宽阔,也从不见得能像这样交错盘匝到让行驶在上面的交通工具都堪比游乐园里的过山车。

    火光冲天,映照着这魔幻大道——

    一字排开能塞得下十部小型胶囊,而此时负责押送我的“车队”却尽数被掀翻在路边,留下唯独三部处在中央成了我们临时又简陋的掩体。

    可这远远不够。

    过于空旷的环境让我感应到危险。

    果不其然。

    倉和押送队的成员们已经开始纷纷给枪械上膛。

    “难道是原始种人?”

    疑问才刚发自内心,从对面就飞过来一个什么物体落到了我的脚边。

    “哎,躲开!”

    我庆幸自己还保留着敏锐的反应力,下意识地便想把曈撞开。没想到用力过猛害她脸朝地栽了下去。

    然后那不明物体还是爆炸了,只不过威力似乎像一串鞭炮一样“无害”。

    “我丢,你有病啊?!”

    “嘁,我以为是手榴弹……”

    “不是手榴弹你个傻嗨,是紊乱器!”

    没等我问明白紊乱器是什么,一旁的倉和押送队员们就懊恼地把刚刚上膛的枪全都丢掉了。

    结合那名字,我便猜出应该是某种能够破坏枪械结构或是其精准度的工具,原理大概同莉莉丝的血魔领域一样。

    “这下糟了,我们现在很不利。如果他们也有枪……”

    小雀斑猫着腰喃喃地说道。

    “是冲我来的?”

    我问。

    “看这情况,应该是。”

    倉回答了我。

    但这可就让我更摸不着头脑了。

    我才初到墨城,如果是原始种人,近日无怨往日无仇的何故要这样特别对付我?有鬼。就算不为了我,他们还不知公然劫持最高警备级别的押送胶囊被逮捕后定是死罪么?古怪。再有,既是冲着我来的话,他们又是怎么知道我刚好正行在被押送往“禁默所”的途中呢?这一决定难道不是小雀斑私下里“一时兴起”才下达的指令么?不对劲。

    我充满疑惑地望向了曈,怀疑这是不是哪位大人精心编排,特别导演的闹剧。

    谁知她同我一样疑惑。

    再审视现场的环境,任凭哪里看着都不像是在闹着玩。

    至于对面的袭击者,我也百分之百肯定他们是有组织有预谋地策划了这一场“交通事故”。把我们逼停下来以后,又刚好利用报废的胶囊围赌双向的道路,创造出了一个对阵的小战场。

    在这小战场上我们难以撤退。因为前后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胶囊航道,失去载具的我们走不了多远;整个航道又处在半空中离地有十来层楼的高度,跳下去是自讨没趣;航道两旁连贯不辍的封闭式扉栏甚至都杜绝了我们纵身跃下的可能……

    只有迎战了。

    当然,我猜这些能够负责押送我的特殊勤务员们也绝不是省油的灯。

    或许立刻要见证一场激战。

    “防守队形,副武器准备!”

    随着倉一声令下,分散在周围的队员们便以曈和我为中心聚拢过来,同时掏出了类似于十字弩一般的简易结构武器。这种武器能够不受紊乱装置的影响,而且小巧便携,可以佩挂腰间,以便随时出击;装载的也是短小的镖形箭矢,箭矢为中空结构,肉眼即可见其内腔灌注了毒剂,虽然射速不比真正的枪支,但同样具有可怕的威胁性。

    我以为这就很有压迫感了。

    可谁想正当我们这边还在紧张地“张弓拉弦”时,对方竟不慌不忙地从他们的掩体后现身了。

    似乎是一点也不把失去主武器的我们放在眼里。

    我看见,从火光和浓烟中走出了三个人。

    仅仅三个人。

    他们全身都包裹着黑色的绑带,好像掉进了墨池的木乃伊。

    虽然身材纤细,但分不出男女。

    手上也没有持握枪械或其他武器。

    我只是知道他们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向我们走来了。

    “不许动!否则开枪!”

    倉见状,朝他们试探性地喊话。

    可毫无疑问,他们半步也未停下。

    “警告一次!”

    “警告两次!”

    ……

    “开火!”

    随着簌簌簌的群响,无数道带着毒剂的镖形箭矢便如同弹射出击的狂蟒一样向前射去。

    队员们无一不训练有素,所以动作飞快,使箭矢的攻击很快形成了一片扇形的弹幕。

    可让人惊恐的是——面对如此密集而精准的射击,那三个“木乃伊”竟腾的一下就以肉眼难以捕捉到的速度于我们眼前消失了!所有的箭矢全都放空!

    我的额角渗出汗来。

    因为即便是凭我那身经百战能够躲过数百快拳的眼力,也只能勉强观察到三个他们消失前短暂的移动轨迹……

    三个方向。

    左、右、上。

    但那是何等非人的速度啊!能让血肉之躯快到如同出膛的子弹一般!

    还没等我们回过神来。

    身边就有一个队员应声倒地了——眉心插着一根银针。

    不一会儿,他竟变成骷髅。

    “是毒针!”

    我心中一惊。

    可到底是从哪里攻击的?我环视周身竟连他们的影子也没找到!就好像那毒针是从虚空中飞出!

    紧接着又有三名队员中招了。

    同样也是在毫无防备之中。

    瞬间,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向我袭来。

    “该死!我们这是在和什么东西战斗啊?!”

    忍者?

    还是幽灵?

    我打了个寒颤。

激战 l

    紫红色的深空,现已是我目力所及的唯一之处。上面有些干干巴巴的云彩,裂成了好几块,漫布在这“环城高速”的顶上万尺,所幸都不落雨,否则我们将会被推向更糟糕的境地。

    自袭击发生到现在,队伍里已经有六名成员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离奇暴毙了,有的甚至不是死于毒针,而是莫名其妙地就在原地腐化成了干尸。

    倉开始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正欲呼叫援助,却绝望地发现信号竟被严重干扰。祸不单行,无法传送信号就无法接入环城上空的天眼进行定点拍摄,这样一来,连此地发生了什么都无法及时被高层知悉。

    更诡异的是,本应川流不息的“高速”上,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却只有我们和那三个看不见的敌人交战于大道中央。其他的私家胶囊就好像全都绕行了一样。

    孤立无援了。

    倉深知当下只有坚持下去,于是让曈和我都猫低身子,他和其他队员则将我们团团围住,决定用肉身阻挡暗影中的侵袭。

    “我这是被人保护了么……”

    在心里想着,我惆怅又无奈地望向天空。而曈却并不消沉,几欲起身探查,都被倉给拦下。

    不甘心,她紧张地问着:“倉,他们是不是匿形着装?”

    “不是。成像仪里什么也没有。”

    “怎么可能?!难道他们凭空消失了吗?!”

    “不会的。我不相信。”

    这时,倉回答的话音戛然而止,随即取代一声斩钉截铁的命令爆发而出:“一刻钟方向,开火!”

    一阵扣动扳机的群响。

    我便看见有数发镖形箭矢在飞行过一段距离后就顿地卡在了半空中——那一定是击中了!

    现在可以知道敌人不是鬼了。

    然而更奇怪的事情出现,那个被击中的家伙只是微微现形了一下,毫不迟疑地拔去了自己身中的那些带着毒剂与倒勾的箭矢!然后竟像没事人感觉不到疼痛一般重新又回到了隐身状态。

    不留任何让我们惊诧的时间,另外两个方向又飞出三四根毒针!

    倉敏锐地飞扑倒地,侥幸躲过,可他的队员就没那么幸运了——又有四人中招,顷刻撒手人寰。

    这下保护我们的就只剩他和另外一个年轻的队员。

    “笗,提起精神!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变成半透明的状态,要仔细分辨!”

    “可,可是,打到了也没用啊!”

    “别慌,集中注意力!”

    “不,不不不,我们会死,我们会死的!”

    那个队员已经崩溃了。

    我见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突然,这可怜虫也瞬间腐化成了干尸。

    天哪!这莫非是替身攻击?!

    我寒毛直竖,眼前也只剩下曈和倉两人。那么下一个将要以这惨状离奇死去的,会不会就是他们中的一个,亦或是我?

    “阁下,接着!”

    这时候,倉扔给了曈一串由某种不知名生物的獠牙编织而成的手链。

    “戴上它!”

    倉大喊着,转而又敏捷地避过了几根毒针。

    “这是什么东西?”

    我不禁好奇地向曈问道。

    她犹豫了一下,断断续续地说出:“呃,你可以理解为,他的…‘护身符’,哎,具体我跟你这乡巴佬也讲不明白!”

    说罢她便毫不犹豫地将手链戴上,然后又将手探进了我胸前的拘束器绑带里。

    “这是做什么?”

    “怎么?你不怕死啊?只有接触到手链才不会变成干尸的。虽然不确定他们到底是想绑你还是想杀你,不过保险起见,我可不能让你死了!否则我爸非吃了我不可!”

    “这手链有这功能?”

    “没错,少废话!”

    “那倉怎么办?”

    话音刚落,我就看见倉不对劲了。

    在躲过毒针的最后一次奇袭后,他突然半跪在了地上,胸腔开始猛烈地起伏。

    难道他也要不行了?

    我和曈惊恐地看着,似乎有三个开始变得半透明的人影向我们靠拢过来。

    而奄奄一息的倉还是拼尽全力地挡在了我们前面。

    “杂碎的傀儡们,你们休想!”

    说时迟那时快,倉竟突然抽出匕首,在自己身上猛扎起来!

    这一举动可把我看傻了,他不仅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迅速变成干尸,反倒还有力气做这事?!可是为什么?!

    只见他满身血口,俨然如同坏了的蜂巢一般千疮百孔,可却在谁都意料不到的瞬间猛然挺立而起,嘴里高声喊道:“你们躲不掉了!风仓爆血!”

    砰的一声!

    犹如极限压缩的空气爆炸——殷红的鲜血从倉的体内飞射而出,不偏不倚地命中了眼前那三个正向我们逼近家伙。

    原来如此。

    我对倉的战斗觉悟顿敢无比钦佩。

    能有这样的觉悟,是必要有着对情势细致入微的观察,与超凡过人的勇气的!但凡是有一步失误,都会酿成大错。所幸倉沉住了气,包括最后一步赌的成分。

    回忆起前番射出的那些镖形箭矢——在命中了某个隐身怪人以后并没有消失,这就说明了他们的隐身状态无法推及至外物。只要有白灰或是尘土,朝着周旁一撒便能破他们的隐身。可我们正身处胶囊航道,白灰和尘土都不现实,即便有了,有效的时间也不长久,所以必须另想他法。

    而对面那愚蠢的家伙在发现自己被命中以后不是迅速躲藏避开视线,反倒不慌不忙地微微现形将箭矢拔下,这就足以说明他的头脑迟钝而平庸,另外两个能一起行动的,应该也都差不多。对付他们定要足够出其不意,胜果便十拿九稳。

    结合以上两点,倉给出了满分答案——突然抽出匕首猛扎自己,任谁都会或多或少地错愕,然后又将鲜血劈头盖脸地沾到了他们身上,就相当于清清楚楚地标记了他们的位置,使他们最具威胁性的隐身能力成为摆设!

    “倉,干得漂亮!”

    曈不住兴奋地呐喊。

    我也稍稍舒缓了一口气。

    “沾上了鲜血,想要消除痕迹可就别想着还能像拔掉箭矢一般轻松了。”

    倉拍了拍身上的血口,威压十足地站起身来冷冷地对着三个已然清晰于眼前的隐身者说道。

    而他们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干脆不再隐身,通通现形。

    还是那死黑的装束,死黑的“木乃伊”。

    虽然消去了隐身,可他们也丝毫没有退缩,并且还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呤呤怪笑。

    听着这怪笑,我脖子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于是忙小声地向曈问道:“一对三,有胜算么?”

    曈深吸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

    “我愿相信他。毕竟他是我们墨城的风魔啊。”

    “风魔?”

    正当我欲将他的代号与“血魔”做对应时,就听见他开始了一段听不懂语言的吟唱。

    直到最后——

    一声“镰鼬”脱口而出。

    数道如同弯刀魔爪一般的风痕便向怪人们强袭而去!

    只留下地面上密密麻麻,深切撕裂,令人惊骇的印记;与后方,在暴旋狂风的余波中近乎喘不过气来的我们……

激战 ll

    果真是“风魔”。

    一阵令人窒息的气流迅猛袭过之后,我见到的正是如同恶魔亲临肆虐一般的恐怖场面。

    不过两秒钟时间,我们脚下的航道上便已密布了“镰鼬”留下的爪痕。

    面对高硬度高强度的胶囊航道尚且如此,倘若是攻击在了皮肉上……简直不敢想象那种疼痛程度会到达多少级。

    “可我们现在难道不正是应该希望它攻击在了那些怪人的皮肉上么?”

    我在心里失望地想到。

    没错。

    纵使迅猛如斯,可还是被三个妖怪给躲过了。不仅躲过,更是再一次消失在了我们的视野中。

    “镰鼬”的破坏力虽大,但论速度终是比不过突击步枪。想要正面命中快如子弹的敌人,遗憾在多少差了点火候。

    正当我穷尽心思地揣测下一波攻击将会从什么方位袭来时,突然,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看来如子弹一般瞬间消失的,竟不止那三个怪人,倉也是!

    兴许是被过强的气流迷乱了视线,方才我并未察觉他是何时消失在我们眼前的。

    直到头顶传来一阵激烈搏斗的声响,我才发现原来他们都跑到航道旁的扉栏顶上去了。

    原来如此。

    “镰鼬”只是倉的佯攻。

    虽然表面上气势十足,颇有一招制敌的威胁感,不过我猜倉他本人也清楚这一招的速度,所以便集结最大风力发动了一次观感上凶悍无比的范围攻击——真实目的却不在于希求必杀,而在于暂且逼退敌人,把他们从曈和我的身边赶走,优先保证我俩的安全。

    只不过…那扉栏竖起离地足有两辆卡车叠加一般的高度,如果真是凭着双脚蹬地跳上去的,那我必得认定倉也是个怪人了。何况刚刚亲眼见证的这些,已经积攒下了不少谜团:

    其一,这三个“木乃伊”到底是原始种还是异生种?如果是原始种,缘何能够免疫毒剂?可如果是异生种,他们又怎能无视硬拔倒勾毒箭的疼痛,并做出如此非人的攻击?其二,倉究竟是何许人?为什么他仿佛暗地里十分了解敌人的手段,并留给了曈一串似有针对性特殊功效的手链?假如这手链能起到“特效药”般的保护作用,可为什么倉在失去保护之后也没有像其他队员一样中招?

    太奇怪了。

    我在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倉与我们现在所面对的这三个敌人…或者说这三个敌人所代表的背后势力,或多或少地存在着某种联系。

    砰砰砰的乱响。

    那是扉栏上四个人来去纵横、疯狂进退的步伐。

    我看见,三个“木乃伊”的手上已经长出了骇人的长爪,宛如排排尖刀,凌厉可怖地向着倉的胸前撕扯,期间仍旧伴随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呤呤怪笑。

    而倉步步后退,次次都有惊无险地避开了攻击……直到冷不防,曈一声尖叫——我们看到了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其中一个怪人,趁着倉正疲于应对其他两人的攻势,突然张开了血盆大口!强调一点,面对这场面,我可半点也没在运用夸张的修辞,因为那真的是上下颚分离开合一百二十度的血盆大口!

    更加恐怖的是,他的脖颈竟伸长了五倍,捎着那颗头颅像流星锤一样镖到了倉的肩膀上……

    撕拉咬下一块肉来。

    “倉!”

    曈心切地大叫起来。

    我连忙一甩头,磕了她一下。

    “顶你个肺!做咩啊?!”

    “别叫,你会影响到他。只有专心下来,他才应付得了。”

    “嘁,你识条铁咩!”

    我不住翻起白眼,并且对这衣着翩翩,但动不动就闹人的小雀斑,只能无奈地摇头。

    至于我为什么不像她那样担心倉的情况,其实也有原因。

    毕竟从开始到现在,那三个怪人搞完了爆炸,飞完了毒针,消去了隐形,能让人风干成尸的能力似乎也再无收效,现在这些都不过只是看上去恐怖的招式罢了。我认为他们已经技穷。

    有利爪又怎样?头颅能飞出去咬人又怎样?仅靠这般,原始种人可是杀不死的。只要确保不被削掉脑袋,或是因为其他的原因而失去意识,倉定能反过来压制住他们。

    而且我确信倉有着相同的想法。

    他一直步步后撤,表面上仿佛力不从心,可从旁观的角度来看,我知道他还是在谨慎地将战斗从我们身旁拉远。并且,于他身边,不断有回旋的气流涌动、不断有高速的风刃向前飞去,丝毫没有吃瘪的迹象。

    于是我逐渐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将敌人逼上扉栏,不仅是为了保护我们免受波及,更是为了将他们引向航道衔接处的缺口,然后找机会将他们给扔下去!

    离地十来层高,他们既然害怕枪弹、害怕“镰鼬”,那么从这儿摔下去,肯定非死即残。即便没有,应该也可以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助我们摆脱纠缠。

    倉是有信心的。

    身旁的回旋气流能够将他平稳地托举住,而他又可以发动风刃去限制敌人的活动,阻止他们从扉栏上逃跑,并且时刻进行干扰。这么做可行,不过是需要一个时机。

    当是时,只见他一个踢月后空翻回击了那颗头颅,并与他们拉开距离,随即以风为依托在空中进行了短暂滞留。

    三个怪人见他双脚离地,大概是认为有机可乘,立马上前追击,不料正中下怀,终于被倉抓住了破绽。

    顷刻间,狂风大作,天色顿暗。

    曈连忙抓住我头上的绑带,把我按了下去,在尖嚣噪耳的呼啸声中扯着嗓子喊道:“有腿吧?有腿勾紧了!那是倉的罗刹风,千万别被卷进去!”

    我抬头望向扉栏,果真,倉的身边凝聚起了一团似有黑沙弥漫的邪风,呼呼怪叫着摧残起周旁的一切:

    但闻那固定扉栏的铆钉都在无助呻吟;广告牌上的报幅更是瞬间被撕成碎片;就连坚固连片的隔音板,此时也脆弱得像薄纸片一样哗哗作响,似乎一碰就断……

    最后随着倉的一声疾呼,三锋如钻尖般的风旋便向着怪人猛冲而去,如同三个飞奔狂飙、青面獠牙的罗刹,挥舞着刀叉剑戟要取人性命!

    方才的“镰鼬”与之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无论是速度还是破坏力,都绝不可以相提并论。

    “所以这下总该中了吧?”

    我在心里焦急地想着。

    然而,死亡的风旋悍然飞过,除了卷起一堆破铜烂铁的碎片以外,竟没有留下任何一具尸体。

    希望再度落空——那三个怪人又一次以非人的速度,一个向上起跳,另外两个分别利用勾爪挂在了扉栏广告牌的两侧,轻轻松松地就躲过了罗刹索命。

    “这还有得打?太变态了吧?!”

    我才刚想愤慨,没想到,竟又是一声猝不及防的风噪音陡然传入耳中。

    不简单!

    原来那三个罗刹风旋在错过了敌人之后,并没有消失,而是于他们身后的不远处相融交汇,转瞬之间便形成了一股犹如飓风般高速流动的气团!

    “厉害!”

    我在心里暗自惊呼。

    因为那气团才不过眨眼的刹那,就给周围很广一圈的范围造成了极大的压强差。而这样的压强差,换一种具象的方式来表达,就好比数十倍于高铁进站时所产生的“吸力”!

    我和曈,即便是站在地上,都感到一股明显的身体浮空感,再看扉栏,无疑是“重灾区”了。

    那三个怪人自以为轻松躲过了攻击,却没想到真正的罗刹原来悄然停留在了身后。

    无疑,他们在震惊中被强大的风压卷了起来,一并向着扉栏外飞去。

    “好样的倉!你果真是我的大英雄!”曈以一种充满爱慕的语气连声赞叹道。

    而我也对这个外表普通的押解队队长刮目相看。

    可是。

    正当我们准备庆祝胜利,并加紧跑路时,三道褐黄色的丝线从航道底下射来,并且粘在了扉栏上。

    紧接着,是那三个怪人从航道底部依靠着对丝线的牵引荡了回来!

    面对这情形,如果可能的话,一定会有个问候祖宗的不雅词汇从我嘴里脱口而出。

    但实际情况是,我和曈没有料到,倉也没有料到。

    就在我们愣神的那一刻——三个怪人身上的黑色缠带突然松绑,然后像深海里巨型章鱼的腕足一样缠上了倉!

    三人拉扯着黑色缠带一同使劲,毫无防备的倉便被可怕的怪力从航道上抛了下去。

激战 lll

    “该死的,真难缠!”

    看着那三个甩不掉的怪人,我如临大敌。现在可是只剩我和小雀斑两人了,尽管尚不清楚他们的真正目的,我还是下意识地往前一步挡在了曈身前。

    “怎么?!你想逞英雄么?”

    小雀斑认为我这是在看不起她,不满地抗议道。

    可我却没什么心思回应,毕竟我深知以自己目前这状态,是根本没法应付这般古怪的敌人的。如今只能见机行事——他们是要将我劫走的话,那也只能让他们将我劫走了,设若把曈给搭进去,我似乎会不太好受。

    随着他们缓缓逼近,黑色缠带下所隐藏的真容也逐渐清晰在我们眼前。

    我大吃一惊。

    因为他们当中,只有一个在相较之下还算是有活人特征的,其他两个竟是干燥脱水、眼眶深陷,说不出究竟是人抑或是其他模仿了人之形态的东西……仿佛是恐怖谷效应所引发的厌恶,我对他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适。

    而剩下那个尚且像人的,却有着一双看上去就挺邪乎的眼睛——眼白的区域很大,而瞳孔却只有小小的一点。另外,嘴巴一直裂到了耳根,想必刚才把头颅镖出去咬伤倉的就是他了。

    “你们想怎样?!”

    见他们飘飘忽忽地走来,并没有要抓我的意思,我硬着头皮呵斥了一声。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声竟让他们停下了脚步。

    ……

    没道理啊。

    正思考他们是不是在顾忌什么时,但见那个裂口的突然盘腿坐下,将一只深棕色的、印着古怪图案的小布包丢在了地上,其他两个则站立分侍在一旁。紧接着三人开始结起手印,并念诵出不知名的“经文”或是“咒语”,音调同倉发动“镰鼬”时的咏唱相差无二。

    于是我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可也只能和曈一样不知所措地呆呆看着。

    直到下一秒,一股死亡的感觉瞬间将我整个人给攥在了掌心里。

    “喂!你…你怎么了啊?!”

    曈见我突然身体僵直跪倒在地上,不安地拍着我的肩膀询问到。

    可惜我无论如何也回答不了她,让她知道我此刻正遭遇着什么。要问原因,须得是但凡轻轻哼出一个音节,恐怕我都会当即猝死!

    “他们是来杀我的。”

    此时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在凌乱地回荡着。

    原先那串由倉丢给曈的手链并没有对我起到保护作用,或者说,对方并不是要让我变成干尸…也许使用了另外一种方法。

    那些诡异的咒语如潮水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像改锥一样凿穿了我的大脑,破坏着我的精神。而身体上所遭受的侵蚀,还要十倍于此。

    好似所有脏器都被一双无形的手搅作一团,脊椎则像是被活生生地抽了去。

    在这恐怖的压迫中,我正像沙漠里一块被风化的石头——千疮百孔,一捻就碎,以至于在求生的意识下我不敢轻举妄动,甚至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

    这注定是个漫长的过程,好比正带着黑布头套被推上绞刑架……

    “不对…慢着!”

    一种深刻的、难以忘却的感觉在昏暗中突然就占据了我的头脑。

    “这痛苦我分明之前已经感受过!”

    不会错的。

    正是在复兴城的城墙内,被荆的贮藏物“纳川胄藤”给吸收榨干的感觉。

    这是多么挥之不去的阴影啊,致使我能够百分之百地肯定今番即是当初的再现。那么…莫非这三个怪人与荆也有联系?!

    不过这次仅有的不同在于:麻醉剂抑制了我的中枢神经,本该存有贮藏物的管道内此刻更是空空如也。这让那股怪力吸无可吸,所以眼下我从一开始就在透支的状态中感受到了之前“胄藤”行将杀死我时的绝望。

    也许是终于发现了我的状况不容乐观,小雀斑再也按耐不住,在一旁厉声地骂了起来:

    “死发瘟,冚家铲!你们要这样和他过不去可就是在刁难本小姐!我要你们停下!停下!”

    而那三个怪人自然对她不予理睬。

    见状,曈攥紧了拳头,把骨头拧得咯咯作响。

    “好,我知道了,你们等死吧!”

    紧接着我便惊异地看见她通身都透亮起了橙红色的光芒,仿佛在自己身体里引爆了一吨的炸药。于她周围的空气也开始蒸腾起一片水雾,使她看上去就像是个刚从锻造熔炉里走出的人形机甲。

    就在后脚蹬地的刹那,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直取那盘腿坐在地上施法的家伙。

    可惜另外两个分侍在一旁的,并不给她机会,竟挥出黑色绑带卷起了先前散落在地上的毒镖箭矢!

    “当心!”

    我忍着剧痛正要拼死呼出声来,奈何已经来不及了。

    那两个怪人像穿戴指虎拳套一样持握住了毒镖箭矢,在曈靠近的瞬间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侧闪、位移,然后合力一拳打在了曈的肋间。

    完了。在击中的那一刻,毒素应该就已完成了注射。且不说毒素,光是那变态的力道就已经把曈娇小的身板给击飞了出去!

    我看见她重重地撞在了扉栏上,然后又狠狠地摔下来,不由得黯然失色。

    不过我似乎也快要不行了……

    在合上双眼前的最后一刻,我只看见有一抹发着耀眼白光的“气团”从我胸腔的位置一点一点地渗了出来,然后径直飞向那三个怪人的深棕色布包。

    “噢,这就是我贮藏物的本源么?原来他们是在榨取……”

    终,我浑身一瘫,倒在了地上。感觉自己已经前胸贴着后背,好像被人吸瘪了的饮料盒一样,仅仅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吊着。

    该不会是这么结束吧?

    不该,不该啊。

    ……

    “喂!振作点,坚持一下!”

    万念俱灰间,我又听到了倉的声音。

    吃力地通过只剩下一条缝的视野去观望,他竟朝向地面释放着高压气流,依靠反作用力从航道下重新飞上来了!

    刹那间,又是一串听不懂的吟唱从他口中飞速颂出。

    我集中不了注意力去分辨发生了什么,只能依稀闻到一股焦糊的气味。

    不多时,气息居然顺畅了,身体也能动了,生命似乎骤然而返!

    庆幸地急忙抬头去看,原来是那个吸取我贮藏物本源的布包已经被一团蓝火烤成了灰烬,那三个怪人的施法就此中断。

    而那闪着耀眼光芒的“气团”,很快也飞速地回到了我的身体里。

    又是一次起死回生。

    我感激又后怕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可是……

终末的三人组

    出人意料的,倉只是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曈,二话不说,然后便立刻又投入到战斗中去。

    我对这淡漠的反应感到奇怪,于是不由自主地挣扎起身,立马跑去小雀斑身边。直到看见她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像是一点事也没有,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浑身上下竟不见一点伤痕——没有毒镖箭矢留下的创口,也没有猛烈撞击留下的淤青。除了因为磕碰扉栏而显得狼狈了些,但她看上去依旧精神,仿佛只是趴在地上小憩了一会儿。

    起来后,她发现我正目瞪口呆地望着她,不耐烦地问了句:“看什么?”

    我还没从诧异中缓过劲儿来,只有支支吾吾地说道:“你被毒镖,击到了啊…先不说毒镖,换做别人挨上这么一下撞击,脊柱都得粉粉碎,可你好像一点事也没有?”

    “你还不知道本小姐的贮藏物吧?”

    她扯了扯衣袖,像炙一样得意地咧开了嘴角。

    “嘿嘿,本小姐的贮藏物可是能够达到1800℃的火神钢骨。”

    “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嘁,就是同时具备热熔伤害和绝对防御啊。这名字难道不够明显吗?”

    “我的天,你确实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他也总喜欢给自己的贮藏物起些杂七杂八的名字。”

    “什么叫杂七杂八?这是实力!我告诉你,普通人在我眼里就好比塑料般不堪一击,常规枪炮的弹头对我来说就也像皮筋一样无力。”

    “但我刚刚明明看见你被毒镖刺中了,难不成你也防毒么?!”

    “那是因为他们根本就刺不进。介于天生的特殊抗性,我的皮肤也是,不仅能够耐高温,强度也是常人的十倍。想要给我这里外两层护甲造成损伤,除非他们的拳头能有‘海妖’导弹的威力。只是攥着毒镖可就更不用说了,碰到我跟块奶酪似的。对了,不然你以为我老爸为什么只怕我刺杀他?他可不是舍不得揍我,他是怕他想揍我还没那么容易咧。”

    “嚯,连臭美也跟那家伙如出一辙……”我小声嘀咕着。

    “呸,说什么呢!本小姐独一无二!他们伤不了我,而且只要我认真起来,分分钟都能把这些家伙给烫融了。”

    说罢,她似要重新加入战斗。

    我见状忙不迭制止:

    “可别。你这半吊子水平都接近不了他们,够呛能打到,还是别给倉添麻烦了。”

    紧接着听见声响,我们即刻不约而同地望向激战之处。

    ……

    那哪里还是正常的战斗?

    漫天的黑沙狂风于倉身后卷起;遮天的暗影妖物从怪人那方飞出。两边缠斗在一起,似猛虎般凶狠撕咬,发出摄人心魄的锐耳悲鸣。

    这场面堪称神仙斗法。因在那一片疯狂的乱斗中,我仿佛看到了他们的法天象地……

    “你确定你插手得了?”

    “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曈说得没错,敌人实在是太诡异了些,即便倉能够暂且不落下风,却不知这样的情势能够保持多久。

    正可谓怕什么来什么。

    不多时后,但见得裂嘴的那个怪人又开始“下咒”——自己退到一旁,而另外两个傀儡一般的则心照不宣地上前阻碍着倉。

    那可怕的索命之音再次响起,倘若不能及时将其中断,势必会发生可怕的事。

    然而,倉应接不暇,我们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直到“咒语”念毕,狂风瞬间殆尽,倉就像脱力了一样跪在地上,清晰可见有无数乌蝇一般的飞虫从他之前被咬伤的伤口内钻出来。由他痛苦的表情推断,这些飞虫给他造成了极大的损伤。

    “完了完了……”

    我心想大事不妙,再一看旁边的小雀斑——听她说得挺霸道,可实际上她这种类型的贮藏物只适合保命,要应付三个,除非她刚刚是在犯糊涂,其实自身还有什么撒手锏藏着没用。最起码…也该会一些暴术吧?

    我感觉行到了穷途末路。

    而她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喂,过来。”

    她一把揪住了我,然后再一次将手伸进了我的绑带内。

    “哎!没用的,他们用的是……”

    我才刚想劝她放弃,就感受到了一阵灼心的滚烫——原来是她融化了绑带,将我身上的拘束器给扯了下来。

    “哈!乡巴佬,是时候让你派上用场了!”

    说完,她便从肩袋里取出了一粒胶囊,不假思索地塞进了我嘴里。

    那胶囊我认得,正是速生药。

    转眼间,我的双手便长了出来,甚至心里都更多了些底气。

    “好家伙,有这药你早该给我了!”

    “你以为我能想给就给的吗?全是我老爸的命令!他就要你这样屈辱地过上一段时间,好杀杀你的锐气。我现在是摆明了违抗他,不过别无他法了!”

    “那么接下来怎么说?”

    “速生药能帮你修复损伤,但是中枢麻醉的效果并不能减轻,所以还用不了贮藏物。不过你懂得暴术的不是吗?看看挑个差不多五五开的,我们一起上!”

    “好。”

    被拘束了这么久,突然有手的感觉好极了。纵使还用不出贮藏物,可也总好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我和曈商议,她先去吸引注意力,而我则得趁着这个时间去“中断施法”,好把倉给救出来。

    即止,她出了个主意。

    先把损毁的胶囊卸下了一些碎片,正好取到门把扶手的那一小块。一端让我持握着,外侧附带尖锐铁片的部分则由她加热成高温状态。

    依她的话来讲,这样就相当于给我做了个“熔岩拳套”,可以多提升些物理伤害。

    一切准备就绪,我便和她兵分两路从双侧展开了包抄。她走光明正大的迎面,而我则借助胶囊残骸的遮挡向他们悄悄逼近。

    直到怪人们看见了她,便有一个将注意力从虚弱的倉那儿抽出来,转而去阻截曈。

    不敢怠慢,我连忙在暗中接近正在下咒的那个家伙,随手抄起地上的毒镖,弹指、送腕,将其镖向了他的头顶。

    而就在镖出的那一瞬,他也发现了我,微微一侧脑袋就轻松避开。

    于此同时,我踏碎地面疾速向他发起冲刺。一个猛扎上前,起跳、顶膝、垫步侧踹,接找准距离后的下中上三段飞速鞭腿,紧跟一记转身后蹬。

    由于他的心思还停留在“施法”上,所以忙不及以身法回避,被我踢了个正着,四仰八叉地翻在了地上。

    可我知道没这么容易。还等不到我进入地面追击,他就已经无视地心引力,像英叔电影里的僵尸一样直板板地重新立起。

    没奈何,不过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他的“施法”中断,倉终于从痛苦中恢复过来,立刻就压制住了正在和他交手的那个。

    “哈,妖孽!别惦记了,看拳!”

    我嘲讽地激道,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前羚羊跳步并给他送去重拳。

    可就在“熔岩拳套”将要击中他脑门的时候,突然,我感觉手臂一紧!

    早该料到,他会以那可怕的速度避开了,可令我措手不及的是,他还顺势锁住我的手臂,身体一倾,竟然仰头钻了下去。

    我暗自惊讶。

    这莫不是某种投技?

    “你休想!”

    没有任凭他带动重心,我主动倒向地面,翻身,拿背,抢到了他的裸绞靶位。

    直到锁死了他,见他没反应,我才意识到自己是要命的职业病犯了,这一招对他们根没用!想要攻击奏效,必须得用一些破坏性大的招式。

    于是我打算放弃裸绞,但仍要在控制状态下对他进行砸击或是膝撞。

    正要起身,不料胸口一凉。

    这家伙的背上竟然捅出了一排锥形骨刺,把我扎了个对穿。一阵绞痛便飞速袭来,让我难以动弹。

    想必又是某种不知名的异术。

    好在倉及时赶到了我身边,捎着疾风将我与他当即分开。

    只是一个眼神,我们彼此就心领神会,立即交换了对手。

    他去对付偏门怪招多的,而我则去解决处处妨碍他的“傀儡人”。

    背向分立。

    那傀儡也瞬间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出其不意地向我抛来那如同章鱼腕足一般的黑色缠带。

    缠带似有生命,紧紧地卷住了我的手腕,正像先前卷住倉一样,不断收缩,甚至勒进了皮肉。

    但是不足为惧。

    我只被他拖行了一小段距离后便站定腰马,不动如山。紧跟着手腕绕过缠带多卷上两圈,伴随一声气合闷吼,拧胯爆劲——那家伙本想拉我过去,却不想突然一顿,自己竟被莫名的劲道给拉了过来。

    待他接近,我毫不客气地为他献上了内家炮拳。一气开合,直崩而出,带着前段时间淤积的怨恨、当下眼前所受过的痛苦,全都化作刚烈狂暴的愤怒,不偏不倚地轰于其面门之上……

    他当即向后倾倒,不过在倒下前还对我实行了勾踢的反击。

    我认定这是十足的挑衅与冒犯,因他竟不用那可怕的速度躲避,反倒妄想以体术挑战我,所以我便愈发憎忿。

    侧身切入他两腿中间,以肘为刀,奋力地劈了下去,正中他的裆部。

    可惜他没有痛觉,在地上借势滚了两圈,便再度站起,又向我飞来一腿。

    “好,就让你看看挑战我饭碗的代价。”

    对于那变线踢出的扫腿,我见识过太多比这威胁更甚十倍的,所以轻轻松松便接了下来。先是回敬一个截击前蹴摧毁他的关节,接着一手固定住他踢出的腿,下潜侵入内围,另一手则猛然抄向他的支撑脚,画圆上顶,把他掀了起来甚至在空中翻过三百六十度。

    重重落地。

    他全身都发出了类似柴草被折断一般的脆响。

    然而这倒霉玩意儿还不死心。再次起身后,瞬间爆发,终于以他最快的速度向我逼来,气势汹汹。

    只不过令他失望的是,我并不完全依赖自己的双眼,更多的则是通过无数次实战而练就的敏锐直觉,次次都能后发先至。他无从下手,却也没有退路,于是只能重复着不明意义的攻击。

    直到他闪现在我的身后被我精准预判——反手抱住他的脑袋,便纵身前跃,拽着他狠狠地摔在地上。完了仍旧保持着死死的控制,回身,挑肘,直击下颚,将其打至后仰;照着他城门大开的胸膛,起跳,同时拉开沉肘,向下迅猛地砸去,力达千钧。

    随着咚的一声闷响,他被锤在了地上,但是还不算结束。

    我继续一记下劈腿重击其头部,踩断其脖颈,随之奋力跪击,压在他身上打出上百次毫无保留的地面砸拳。

    最终,在我近乎疯狂的毁灭性摧残下,他失去了生机,甚至胸膛下陷,似乎兀地变成一具装满莫名填充物的人偶。

    “或许这就是他原本的模样。”

    但我还不放心,两手刺进它的胸膛,然后向反方向使劲,果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其分成了两段。

    从它身体里当即洒出了一些很脏的黑水,还有若干白花花的小布包滚了出来。

    我惊异地发现,那些小布包上竟用鲜血画着脏器:心、肺、肝、肾……样样俱全。

    一股凉意爬上了我的心头。

    不过既已解决了,我想当下还是应该先忙着去给曈和倉做帮手。

    回身望向他们。

    我发现倉早已制服了“施咒者”,将他按在了地上,而曈此刻也正提着另外一个傀儡的头颅呢。

    看来我才是最慢的。

    稍作清理,我和曈便不约而同地走向了倉。

    我们三人合力,终于化解了这一次的危机。

    然而看着那个躺在地上的“施咒者”,我们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心中更多的,则是一阵又一阵的发毛。

    可以确定的是,在这三个怪人当中,只有他是实实在在的血肉之躯。然而看他的样貌,却像极了鬼怪,身体上发生的变化,也早已超出人类的范畴。

    此时他正不断咳着像水泥灰一样的血,可是依旧冲着我们发出呤呤怪笑。

    “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小雀斑野蛮地一脚踩在了他的脸上,可他毫不在乎,只是一个劲地笑。

    “阁下,把他带回去,我可以弄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倉冷静地如是说。

    可就在他语毕之时,那怪人突然回应了我们,以一种亢奋的音调:

    “园客,你死期将至!哈哈哈哈哈!”

    说完,他就哗哗地变成了一堆腐黄色的泡沫。

    我连忙望向另外两个傀儡,发现它们也是如此。

    在无尽的惊骇中,我听见倉低声地叹了一句:“师父……”

余劫

    疲惫地。

    我们终于依靠步行走出了那段高速,而觉察到异样后前来支援的特殊机动队直到这时才姗姗来迟。

    望向身后的满地狼藉,望向眼前的一片纷杂,又望向高楼林立的远方,以及那些纵横八方,似若游龙的航道……

    早已提不起精神。

    于是我只有默不作声地搀扶着受伤最为严重的倉,一路送到了新派来押送我的胶囊队列旁边才停下。

    “伙计,你叫枭,对么?”

    临行前,倉一手捂着肩膀上的伤口,一边吃力地问了句。

    我随之点点头。

    “好的,枭,是这样,我希望你可以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说着,他凑到了我耳边,低声说道:“关于我是渡鸦的园客这件事,请你无论如何也不要告诉给别人,拜托了!除了曈小姐以外,我也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施展过那些术式,我有我的苦衷……”

    “嗨,我当是什么事呢,没问题,放心吧老兄。咱们这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希望以后还可以互相照应下。”

    我爽快地答应,然后便两手握紧,伸到了他面前。

    但是这让他感到困惑。

    “你这是做什么?”

    “瞧,我想啊,按照章程,你还是要让他们看到被锁起来的我才对吧?”

    倉愣了愣,然后长叹一口气道:

    “去他的章程,兄弟,你说的,我们都算生死之交了还在乎这个?”

    于是他一把将我伸出的手按了下去,然后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

    “可不是嘛,而且摘掉你拘束器的人是本小姐,我倒要看看谁有意见!”

    谈话间,小雀斑也凑了上来,照着我的屁股就是一脚。

    “嘿嘿,终于还了你上次踢我的!”

    “哇,你还挺记仇的。”

    “闭嘴,乡巴佬。有时间闲聊,还不赶紧进去,难不成你还想再遇袭一次?快点!婆婆妈妈的!”

    说罢,她便把我赶到了一旁,然后转头又对倉柔声说道:“这次可多亏了有你,我回去会向我爸给你申请几天假的。好好休息一下吧!”

    “是的,阁下。”

    别过倉以后,我就登上了新的押送胶囊。

    不过这一次,前面却没了厚厚的隔离舱门,我所坐的位置,也不再是冰冷的监禁轿厢。更何况小雀斑依旧跟了上来,安坐在我旁边,但凡是有谁提议要把我分开押送的,她就会毫不留情地将那人给轰出去。

    “大小姐,你还不肯放过我么?”

    “废话,再出了什么状况,我的臭老爸肯定会给我多加一期的软禁。你可长点心了,别再给我添麻烦。”

    随着胶囊开动,我们便不约而同地沉默,各自转头去看窗外的景色。

    行过一段路程之后,航道上便拥挤起来,我想这才是奥伽墨本该有的样子。虽然下了高速以后就像现在这样停停顿顿,不过也总好过荒无人烟的。

    回望入口处,果然莫名其妙地实行了管制,这让我不禁猜想那三个怪人背后的势力,究竟是非已经渗透进了管理阶层。如果那样…或许顺着蛛丝马迹,能够摸到一些荆想要知道的答案。

    “你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么?”

    小雀斑忽然小声地问了一句。

    “怎么不觉得,只是奇怪的事情可太多了,我无从问起。”

    我答道。

    于是她便自言自语起来:

    “我们现在处于墨城的南部,而这儿,一直都是我那臭老爸的辖区。另外两个元首则分别掌控着中部和北部。按理说,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应该拿捏在我爸的掌心里,可这一次的遇袭,绝对是另有他人在作怪。”

    “那么䫹老头该知道了吧?”

    “他知道了也没用。毕竟他总是和另外两个对着干,遭到点小报复再正常不过。”

    “你的意思是,这次前来袭击我的命令出自另外两个元首?”

    “不,但我先前是这么想的。我以为他们疯了,会来明目张胆地抢人,直到他们使用了渡鸦的术式……”

    说到这,曈停下来看我,然后悄悄地问道:“你知道渡鸦吧?”

    我摇了摇头,也不说任何关于荆的事,保险起见,只是应道一句“不甚了解,但我大致知道渡鸦代表着什么。”

    “是啊,毕竟渡鸦对大部分人来说就是个谜。我虽然从倉那多少接触过一点,可还是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无缘无故地要来杀你。”

    “不不不,其实他们不是为了杀我,而是想要提取我的贮藏物。”

    “什么?!”

    “是真的。那些需要时间来进行施放的术式,有那么几刻几乎要把我吸干,好在倉及时中断了他们的施法。”

    听我说完,曈便陷入了沉思。

    我见她没有反应,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好心提醒你,你可得注意了,押送我的计划如果不是你们有意泄露出去的,那么很有可能在队伍里面出了通风报信的内鬼。”

    于是她恍然大悟。

    “如果是这样,那或许说得通了!说不定当代渡鸦及其傀儡正在潜伏着为另外两个元首工作!”

    “怎么讲?”

    “不用说,另外两个元首肯定也想要把你收编啊。但是奈何我爸已经占先了,倘若他们明抢肯定会坏了规矩。所以,与其日后费尽心机地挖墙脚,不如趁现在就使点手段把你暗地里弄到手。不过他们也并不需要你这个人,只要获取你那能用于秘密研究的贮藏物方可,所以就让渡鸦来做。提取了你的贮藏物,同时把你给杀了,我们说什么也没证据指责是他们干的。届时,他们再堂而皇之地推出某些‘新成果’,就说是科研工作者的功劳……”

    “打住打住。”

    “干嘛?”

    “不过你现在也没法断定这就是另外两个元首所指使的啊,或许是复兴会?或许是渡鸦自己?再者,你怎么认定渡鸦会心甘情愿地为别人工作?”

    “嘁,我不管,一定是另外两个元首。因为我们一直都在进行着类似的明争暗斗,况且他们的手段也一点不输我爸。不要说什么请不动渡鸦,我就不信这么多代的更迭过去,他们当中不会出现个利欲熏心或者被抓到把柄的,只可惜我爸没有更早发现。”

    无奈地,我摇了摇头。

    出于藏好自己,多做保留这一点的考虑,我不再打算给她更多的提示,同样,我也不再强调䫹老头的队伍里出现了内鬼。依小雀斑这任性固执的脾气,指不定不一会儿就忘得一干二净,更不要说和她爸闲时谈起。到时候吃亏倒霉的会是他们……不过那关我什么事?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他们一道。

    “不管怎样,这一次好险,真就差点让他们得逞了。好在倉一直都很低调,我也帮他保守着秘密从来没有让其他人知道,包括我爸。所以他突然施展开同宗同源的术式才让那三个怪人始料未及。”

    “这么说,你和他关系不一般咯?”

    小雀斑快活地笑了笑,然后痴痴地轻声道了句:“倉绝对是个好男人,自信,果决,彬彬有礼,善解人意,而且还不滥杀无辜!”

    我听到“不滥杀无辜”时,吃惊地瞄了一眼小雀斑的神情——原来她也认为滥杀无辜是件不好的事!作为一个“大魔头”的女儿,能有这样的觉悟真算很了不起!所以我不由自主地对她更多了些善意。

    穿过拥挤的航道,我们所乘坐的胶囊终于靠近了目的地。

    远远望去,那是一片由鳞次栉比的、尖塔一般的房屋所组成的建筑群。全因那错落有致的形状,我竟没来由地联想到了《雷神》电影里的阿斯加德,不过这是一个黑暗袖珍版。不仅没有阿斯加德的光辉,而且整体上还灰蒙蒙的尽是令人压抑的晦气,狭小阴暗。可以看到,其西南方一侧的墙体上还爬满了斑驳的痕渍,不知那是何物所留下,总之仿佛倒着挺出的地牢,里面充斥着各种各样惨无人道的酷刑;轮廓忽明忽暗,似有闪烁的电光在加重一股哥特式恐怖的气氛;几盏探照灯在来来回回地扫荡着天空,把乌云都映照得满面褶皱,留下不尽的苍凉混沌。

    渐渐地,我出现幻听了。

    仿佛一大群乌鸦正盘旋在上空,发出阴森的鸣叫!

    望向小雀斑,她毫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我说:“至于吗?”

    她得意地回道:“呵,现在知道怕了吧?”

入监之前

    无奈地轻叹一声。

    所以我便不得不承认,对于目前之境况,说出一点也不抵触这样的话,那是不太可能的。

    然而表现出真正的害怕,又实在无甚必要——只因那非但达不到求得些“减刑”的效果,反而还会在一众陌生人等面前丢脸,更添出些轻蔑的目光与幸灾乐祸的神情,给自己造成额外的不适。无疑,没有任何益处。

    于是来到监牢的大门前,胶囊才刚刚停稳,我便自觉地开门走了下去。

    不等谁来“请”,也不再和臭女人拌嘴,就这么一声不吭、头也不回地走了。

    “喂喂喂,开不起玩笑啊?”

    曈在后头,见我突兀的举动且转眼间变得沉默寡言,不由得有些沉不住气。

    听得她的话,我便暗自偷笑了。

    所以依旧背朝着她,装作没有听到。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不过我已大致摸清她的脾气——越是拌嘴,她越是要给我好脸色;假使我不说话,反倒还能多听她吐露些心声。

    “怎么?为了这点小事生我气吗?”

    “大小姐,那么你认为我有必要生气么?”

    “好,你不生气,那你转过头来。”

    “为什么?”

    “我让你转过来你照做就是了,没礼貌的家伙!”

    于是我转了回去,面无表情。

    她皱了皱眉头,上前来锤我肩膀。

    “老实说…你也不是那么讨厌。”

    我便继续演着,无谓地点了点头。

    这时,重监牢城里面已经有守卫出来了,似要靠近给我戴上镣铐,不过碍于这位大小姐还站在我跟前,他们也在踌躇着到底应该要怎么做,最后只好保持着一定距离,作出时刻待命的样子,看上去蹩脚得很。

    “好啦好啦!开诚布公地说吧,所有的这一切都是那个臭老头的主意。”

    “是吗?”

    “就是好嘛!他的本意是想和你做好关系,让你心甘情愿地给他卖命,可奈何你脾气也冲,总是出言不逊,所以他就想着该如何让你在不对他产生什么负面看法的情况下还能学会遵守所谓的礼仪。说白了,这就是工具人的活儿。是的,没错,就是我,坏人就丢给我来做!还记得空巡舰上的那个‘禁闭室’吧?那其实是他平常关我用的!当初我把你丢那儿,无非只是想让他在那段时间里没别处关我罢了。谁知道他逮住这个机会,要借我的嘴,把你再丢到现在这个地方。”

    “呵,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她见我一副仍不相信她的样子,急得直跺脚。

    “丢!我冇讹你啊,你个大番薯。我只是想跟你说,那个老狐狸他老奸巨猾,你…你你你不可以上他的道。我偏就看不惯他这一点。要跟,以后就跟我吧!咱统一战线,一起推翻他!”

    不得不说,小雀斑这臭女人着实是真性情。但即便她在这么些誓死效忠元首的人面前讲出这些,也的确没谁敢说她。甚至,有几个年轻一点的守卫还不住笑出了声,似乎是看出了这对父女之间令人啼笑皆非的矛盾。

    我也是一样,再也装不下去了。

    “好了,我知道了。”

    “真的?”

    我郑重地点头道:“你说的这些,可以考虑。”

    她便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小跑着到了我面前。

    “那么说好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嚯,真敢说。”

    “你可别误会啊!我才不是喜欢你咧!提前声明,不许对本小姐有任何非分之想噢。也别想着追我,我对你这种类型的可没兴趣。”

    “得得得,你以为我喜欢你么?”

    她朝我办了个鬼脸。

    “我顶多就把你当成个小妹妹。”

    “混蛋,是主子!”

    “是小妹妹。”

    “呸!”

    ……

    就这样,听我们无意义地争执了许久,后面的守卫终于有些不耐烦了。毕竟到头来还是元首的命令,他们只有硬着头皮将我们强行分开。

    于是小雀斑在临别前最后嘱咐了我几句。

    说是我在这禁默所里虽然不会遭到什么皮肉上的刑罚,不过总归还是要做好一些心理准备,以度过一期绝对称得上黑暗的时光。

    而她,也会让倉在暗中多给我些照顾。

    “给你提前打个预防针,里面真的有够磨人心性的,坚持住了,别让我看到你出来以后真的变成奴才!”

    “知道了。”

    “嗯。”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了。”

    曈突然有些脸红。

    “行吧…我也谢谢你能够欣赏我的小说。”

    “小意思。”

    “那么,再会?”

    “再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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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2934/ 第一时间欣赏奥伽墨的清算者最新章节! 作者:林渐灰所写的《奥伽墨的清算者》为转载作品,奥伽墨的清算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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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伽墨的清算者介绍:
这里是奥伽墨,一个斗争残酷的星球。
我叫枭,一个前世生在地球的奥伽墨清算者。
因为还留存着记忆,我总要在与前世截然不同的道德观中做出取舍。
每个取舍,都是艰难的抉择。奥伽墨的清算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奥伽墨的清算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奥伽墨的清算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