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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伽墨的清算者全文阅读

作者:林渐灰     奥伽墨的清算者txt下载     奥伽墨的清算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梦想屋

    冷风,铁墙,以及煞白的照明。

    我再一次陷入了由陌生及凝肃的环境所盘踞之地,并随着身旁几个不苟言笑的人前往黑暗中。

    自小雀斑走后,这里的一切又都蒙起阴郁的色彩。直到我在被人包围的圈子里一步一步将自己稍稍被安抚过一阵的心又给踩得稀碎,才猛然醒悟到,这看似突如其来的阴郁,实则正是此罪城之都一如既往的基调——是我竟因两个萍水相逢的过客险而改变了对它的看法。

    这警醒我,也让我明白像曈和倉一样的人,在墨城只是极少数。

    该令我失望的,还是会一次又一次地令我失望,好比所有……

    此时经已深夜,却依旧深夜。

    不知是经历了太多的缘故,还是因为一时间面受了道不尽的离去,我身感时间过得极慢,因此开始惆怅起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天光了。

    “远在日出之前,我就会踏进牢笼。”

    我心想着,视线又变得萎靡,最后重新落到一旁的人身上。

    “也难怪。”

    只见得他们再无敬重,翻了张脸,便显出不耐烦的神色;看我的目光中,也多了些冷酷的意蕴,无疑都在装模作样地标榜自己的恪尽职守。

    这和我刚刚所见却完全不同。

    原来不论是我,还是他们,大家都在逢场作戏。

    那么,此刻咬着牙,再藏不住满面愁容的我,是否才是真实?

    “很对。和臭女人拌嘴确是开心,但那并不是快乐。如果可以,当然会希望时常开心,以获取能够骗过自己的快乐的假象。可那根治不了心病……也总会有消褪与被揭穿的时候,正如现在。”

    不知不觉间,我已走入“牢城”,在经过了几段曲折回环的绕行后,来到一幢古堡般的塔楼里,然后又被他们带向了一个狭小局促的房间。

    “欢迎来到梦想屋。”

    身后有个声音突然怪声怪气地说道,让人不禁一阵恶寒。

    “梦想屋,多么美好的名字。”

    然而初见它的第一眼,我就在心里翻起一种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不适。

    “密不透风,视野困顿。”

    只有一面模糊的玻璃窗可以供我预先探视到里面的布置——

    在容不下三人并排站立的空间里,沉重而又厚实地安着一张缠满了拘束绑带的靠背椅。铁灰的颜色以及两旁扶手上细长的、似由指甲一点一点挖出来的划痕,使其看上去仿佛通用于电毙或是注射死刑等令人绝望的处决。

    另外,地面是绿色的,墙也是绿色的。

    但这种程度的绿,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使人赏心悦目,反而在头顶晃眼又迷幻的灯光下溶解稠糊,如同丧尸呕吐的胆汁一般令人反胃;其中所滋生的污染,很快便弥漫扩散,胜过成吨的石油倾倒如海,又如同腐肉飞速长毛一般扣挑着人的神经。

    面对此情此景,我绝不可使之与“梦想”关联,并且无端联想到病态的灾患、狂乱的精神病院,抑或是饿殍满地、瘟疫盛行的惨象。

    “给这间屋子起名字的人一定是个变态。”

    我在心里如是想。

    “不要发呆,快点进去。”

    旁边的人见我无动于衷,于是就立刻冰冷地催促道。

    而我看见铁门上贴着的骷髅标志,无论如何也不愿朝里迈出半步。

    “别看了,不是杀你用的。”

    “那么到底是要做什么?”

    “你知道了也逃不掉。”

    说罢便有人用枪顶住我的后背,胁迫我走了进去。

    门开,一阵呛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仿佛有人在里面打翻了福尔马林。

    才不过两秒,我就已被熏得两眼昏花,然而押着我的人却大无所谓,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干净利落地将那椅子张开,并调整起来。

    恍惚间,我难猜自己何时被架着推上了那张刑椅,本能地挣扎,却发现全身上下都已被拘束绑带牢牢固定。

    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降临。

    全因那椅子张开的角度,我近乎躺着,仰面朝天。只能任由令人麻痹的灯光折磨着我的双眼。

    出神了,竟以为这是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只不过此时此刻它所带来的心惊,却远超过保持着清醒意志,目视自己的皮肉被手术刀缓缓切开……

    然后,室内的广播响了。

    我深压着瞳孔,透过监视窗看到外面——那一群因为灯光而显得黑脸的人此时正站在监视台上,握着一只细长的麦克风朝我喊话:

    “谨照曈阁下的要求,我们将给你注射弗怜药剂。该药剂在定量反围内并不致命,而且也不会对你的智力产生影响,所以请你保持不动,不要挣扎,以免注射时发生意外。”

    那声音停顿了一下,紧接着继续说道:“另附,我将应要求解释该药剂的功效。”

    停顿,又是停顿。

    我甚至怀疑是不是他忘记了措辞,最后只有简明扼要地概括了一句:

    “该药剂属精神类致郁药品。完毕。”

    随之,没有留下任何可供反应与思考的时间,我便感觉座椅扶手上刺出的针管扎进了手臂。

    冰冷的药物即开始在血管中流动。

    不知怎的,在迷惘间,我的眼角突然渗出泪水。没想到几番经历过近在咫尺之死亡,然而如今却会为了一管针尖而害怕到不住颤抖……

    这时,固定我脑袋的仪器也开始发出嗡嗡的响声,似乎有电流激进了我的大脑,让我动弹不得,甚至连闭上眼皮去阻挡头顶那炫目光线这么一件简单如呼吸的事都做不到!

    我想逃避,但是无处可逃。

    很快就被头顶的光所笼罩,直至我的整个世界里都只剩下一片虚无的苍白。

    “这或许正是死在我的贮藏物下的那些人,生前所见到的最后一幕景象吧?莫非我所给予他们的绝望,现在全都通过这,反馈回了我自己身上么?”

    我的头脑快要炸裂开来。

    因为在那吞噬了一切的苍白之光中,渐渐有了画面,浮现出无数陌生的面孔。

    那一张张面孔在向我飞来!

    直直地贴近,又穿过我的面颊,好像飞进了我的眼里!

    我感到无比的难过。

    还有早已成为了常态的自责——通通在同一时间苏醒,发出惨叫、哀嚎……

    不知在这样的折磨下过了多久,我发现自己竟以灵魂的状态游离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分明看到我的躯体像死了一样地静静躺着,而我的视野却轻飘飘地浮在正对面的上空。

    然后我又听到“梦想屋”外那些人的交谈。他们正激动地议论着:

    “怎么会这样?”

    “不清楚。”

    “仪表显示,这家伙还没有进入该有的状态。”

    “不,这不可能,已经用了整整一管的弗怜了。”

    “该死!莫非这种状态下他还在与弗怜药剂所产生的幻觉对抗?!”

    “加大剂量。”

    “遵命。”

    “长官,还是没用!”

    “加大剂量!”

    “已经超出合理范围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从前的最高记录是20cc。”

    “不行了,再这样下去都快到50cc了!”

    “噢,真他妈的是个怪物!”

    “直接加到安全范围内的最大剂量。”

    “会出事的,长官!”

    “现在终止更会出事!加!”

    “太可怕了,从来没有人能够顶过这么多。”

    “这是什么变态的意志?!”

    “或者,也可能是弗怜与他自身的经历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少开玩笑,如果是这样他还不如早点死了算。”

    “长官!目标出现管道崩裂现象,生命垂危!”

    “停止!立刻抢救!”

    随着他们手忙脚乱地冲进了“梦想屋”,眼前的一切便戛然而止。

    “是吗?”

    我不知道此刻正在思考的是非还是我。

    也许是吧。

    也许不是。

苦行之路

    后来,不知道多长时间过去。

    可能一天?可能已经一期?

    但不管是否如我想的一样,得以确定的只是他们这些人并不会因为那点小小的失误就将我的“刑期”顺便划去。

    所谓的牢狱之灾才不过刚刚开始。

    而我现在知道,自己好歹活过来了。老生常谈说不清是命大还是不幸,重复过太多,就像真有什么专权负责监视我的未知力量在操纵一切。

    只不过这一次,竟还让我意外地成了一个神话。

    一个禁默所里无谓的神话。

    “瞧,那个亚基里来的。咱们这儿,他是头一个撑过了三管子弗怜药剂的人。”

    “伙计,你一定是在说笑,他看上去好极了,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是啊!可我没有骗你。注射的时候我就在现场,我亲眼看到的。虽然医护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抢救回来,不过我真不敢相信他现在就能一脸轻松地下地走路了!再说件更吓人的事吧?是之前我在手术台上看到的。”

    “别卖关子,你说就是。”

    “他才刚刚苏醒就一拳打飞了旁边一个助理的下巴!”

    “好家伙!注射了那么大的剂量,且不说死活,是个正常人都该痛哭流涕,萎靡不振的啊。”

    “可他没有,他依旧冲得很。”

    “所以还是那句话?”

    “是的,真是个怪物。”

    诸如此类。

    但我并不下贱到认为这些话是对我的奉承,更何况他们说得不对——我才不是一点事也没有。

    虽然表面上看还好,可弗怜药剂的的确确给我的精神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正如注射前我所知悉的,它是精神类致郁药物,所以我现在毫无疑问地抑郁了。而且还并非成年人通常的抑郁,更像是重回十五六岁情绪化的青春期——无知,又事事都感慨,任何一点刺激都会让自己联想到这一世与下辈子;无能,又幻想得天独厚,导致在巨大的反差下兀自抱头痛哭……

    然后便是关于“爱”。

    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想的。

    可在药剂的作用下,它偏偏就是随着其他的烦闷一同萦绕在我的脑海。

    于是我又开始埋怨起他们的故意折磨,可想到这正是他们的手段时,又觉得自己的埋怨中了圈套,所以强忍下不去埋怨,结果更加抑郁。

    到此为止,我只能这样粗陋地概括弗怜对我的影响。

    至于为什么定要有这一环节,其实细细琢磨便知——既然是䫹老头的主意,那么他必然如小雀斑所说的那样,希望我收敛锐气,做他谦逊有礼的侍从。而想要让一个“浑身长刺”的人挫挫锋芒,使其抑郁无疑就是绝佳的方法。

    我大胆估计,待我因这抑郁的烦闷而近乎崩溃的时候,他就会带着解药或者其他具有缓和作用的东西如救世主一般降临了,然后再张着手臂假扮慈祥的模样,欣然接受我对他平添而出的崇敬与感激。

    可是老狐狸,我不会让你得逞。

    即便再烦闷又有什么关系,我先前经受的那都是钻心的痛苦。

    脚镣叮叮当当作响。

    在我草草淋浴完毕后,换上刑装便被两个身形高大的守卫押着行往塔楼内死寂的暗道之间。

    路过连接两幢屋的空中走廊时,我不禁抬头向上看——那景象简直如同罪业阴间,悚然可怖。重重叠叠犬牙交错的楼层蜿蜒上旋,回环绕圈,环周自小而大,无比切合了但丁的《神曲》中漏斗地狱的形状。每一层又都密密麻麻地挤满了集装箱一般的牢房,坚实冰冷,黯淡,不透光,似魔鬼专为折弄灵魂而安置的栖所。

    中间则是玻璃窗的天顶,投下来的却是冷色月光,把地面照出蔚海七上欧洲中世纪古堡所特有的肃穆气氛。

    再望脚下,近于深渊。一只不明用处且时刻转动的巨大圆球正滚动在底部,持续着沉闷低吟,时不时还露出莫名的缺口,仿佛将要喷发硫磺的火山……

    置身于此,只觉自身渺小。

    一捻就碎。

    所以这些莫不都是为了加剧我的精神负担而特意安排?

    我瞥向押送我的人。

    他们满脸横肉,目光直视前方,丝毫不理会我的犹疑。

    于是在强烈的心理排斥下,我像是被硬塞进了一个只有铁杆与操作面板的升降梯,伴随着令人不悦的缆绳绞索声,逐渐接近“漏斗”的边缘。

    “就像笼中之鸟。”

    走神间,我们便到了。

    “嘿,怎么回事?怎么都堵在这儿?”

    见前方站满了维修人员,一个守卫不耐烦地问了句。

    “嚯,伙计,你还不知道么?这个禁默箱的维生系统出了点故障,我们正在排查呢。”

    前面一个戴着圆片眼镜的瘦小男人如是回答道。

    “哼,我们可不管这些,上面安排说这家伙就得被放在这一间的。”

    “是的,我们不过奉命行事。”

    “闭嘴吧,两个蠢货,听不懂么?我已经说了,维生系统故障!怎么?你们想让他死么?你们敢让他死么?!”

    “呵呵。那么博士,您说说现在该怎么办?”

    “喏,放到对面去,不都一样么?”

    “也行,就依您说的罢,只不过到时候有事,还得您来承担后果。”

    “无所谓!”

    就这样听他们嚷嚷着又辗转了一圈,终于,我们还是往反方向走去了。

    直到过了廊桥,来到一个逼仄的角落——这里只有两个所谓的“禁默箱”紧靠在一起。

    “好好好,这回我们到了。”

    “疲惫的旅行者,欢迎入住五星酒店。”

    “嘿嘿,老兄,比喻不错。”

    “哈哈哈哈!”

    对于这调侃,我只是轻描淡写地冷哼一声,结果被他们听到后又招来了一阵嘲讽。

    “你看看,这家伙多珍惜尚且还能发出声音的时间呐!”

    “哟呵,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这档事。”

    “是不是?险些出乱子。”

    说罢,他们就粗鲁地给我戴上了先前拘束器上的封嘴面罩,然后用力拍打着我的肩头解说道:

    “所谓禁默所呢,当然是不可以出声的。”

    “没错,现在请进吧,这位先生!”

    砰。

    他们一使劲儿,拉开其中一个禁默箱的舱门便把我推了进去。

    砰。

    又是一声,他们关上了门。

    于是我的眼前便再一次只剩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了。

一墙之隔

    这不好受,从来都不好受。

    可我终还是没想到,在如今这种非正常的抑郁状态下,黑暗所带来的恐慌会极致地倍化到如此程度。

    即便先前经历过,那也并不是孤单一人的情况。然而现在却避无可避。

    因为整个禁默箱就像是为了进行不人道版“感觉剥夺实验”而使用的隔离室——居于其中即看不见光、发不出声、触碰不了他物、辨别不清方向、感受不到时间……当然也不会陪伴有多少可以交流倾解的同伴。在其内部,当真只有禁默与无穷的困厄可言。

    起初,我还怀着执念在与它咬牙较劲,心想既已知道了那个糟老头的用意,那么就只需坚定一个信念,“绝不让其得逞”,且后硬撑下去总能成功。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我到底胜其不过,难以抗拒地陷入了无法排解的焦躁与不安之中——不知道自己已经捱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还有多长时间需要忍受。直至一想到待在此地甚至可能都不足半天,我的背上就开始冒出虚汗。

    另外雪上加霜的是,过量弗怜对心理状态所产生的影响成了击溃意志的绝杀,我的定力很快便荡然无存。于是在抑郁与空洞的双重折磨下,生不如死的极端想法更在慢慢浮现。

    这是很难解释清的,大抵就好比在拿那些失败的经历去催死一个站在天台边缘行将跳楼的人。

    可身为原始种人,欲想去死都不是一件自己能够控制的事。

    接着不知在哪一瞬间,我就不自知地咬舌了。可惜除了令人眼冒金星的痛觉以外,也来不得丝毫解脱,甚至更加重了抑郁,让我不住癫狂地换用方式以转移注意,最后大为失控地撞击禁默箱的箱壁。

    “放我出去!”

    无声地嘶吼,无能地爆发,我在犯了诸多傻事以后最终心灰意冷地一头磕了上去,结果却发现额头撞在了一层皮实的护垫上。

    疲惫而绝望,我抬不起头来了,所以但愿就这么保持着不动,直到“刑期”一眨眼便结束……

    过了良久,无事发生,黑暗照旧。我都几乎快要瘫倒下去,不料,依稀间却隐隐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异动传导至紧贴于箱壁的额头,所以不思议地顿时重振精神,站稳了脚跟。

    正是这出人意料的、除了阻障与呼吸以外唯一能被感知的异动挑起了我的好奇,让我寄望于以此解闷。

    仔细去分辨,那似乎是从隔壁传来的冲击。于是我便猜想莫非紧邻的“狱友”也产生了和我相同的想法,此刻正傻傻地用脑袋磕碰着箱壁?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竟舒畅了些。

    虽不太厚道,不过我也为自己不是唯一一个承认失败的人而感到开心。

    “是啊,我的确不够坚强,居然真就扛不起这些,不过我的‘邻居’也一样,不是么?”

    于是我通过回忆欢欣与振奋的过往强拧了些许心态,然后小心翼翼地保留下这种心境,再一次以身撞击了箱壁。

    不过这一次的撞击,并不是为了泄愤,而是为了“回应”隔壁的那位朋友。

    没有感觉到不要紧。

    一次不行就来两次。

    人不就是应在苦中作乐,并留心把任何可能的小动作都变成娱乐消遣么?更何况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正因我知道待在这样一个鬼地方是痛苦的,所以才更晓得给人以希望的重要性。是给予,也是在帮助自己。

    所不论是谁,这点小小的善意都请收下吧。

    停了两秒,在我别具风格地谱出了一段有节奏的撞击之后,对面似乎接收到了“信号”,于是便十分默契且愈发勤快地作出了反馈。

    这下我们可就来了劲,即刻开始你来我往地交互起来,好似两个顽童。

    虽然无法开口说话,但我想这也胜似开口说话了:撞得缓时,像娓娓倾诉;撞得慢时,像认真思考;撞得急时,像彼此争论;撞得快时,像热烈探讨……

    不一会儿,我便满头大汗,但是心情也明媚了不少,仿佛体内残留的弗怜药剂都随之一起蒸发了般,欢畅。

    那么我想对面也是一样吧?

    “不过有一说一,这家伙倒还挺犟。”即便是撞墙这种傻乎乎的举动也丝毫不让着我!但凡是我多用了点力,没两秒后都必会收到双倍奉还。

    介此,我甚至开始在脑海里模拟起我们一同把这箱壁给撞塌了的场面,那一定有够夸张!直到无意中真有什么零件一样的东西由于猛烈的撞击而嘣的一声从壁上弹了出来,正好碰到我的脚跟。

    我连忙去摸索,发现是一个滤风器一般的盖子,于是忙顺藤摸瓜地去壁上寻找,不出所料果然探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圆形缺口。

    估计那是透风用的,当属什么“维生系统”中的一环。而且,那风口似乎将我和对面“邻居”的禁默箱连在了一起。

    为了印证这一点,我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指轻轻扣响了那个空洞。

    两秒后,对面传来了相同的回响。

    当此,我兴奋极了。

    毕竟找到了一个比撞墙所发出的动静来得更加安全的交流方法。

    听得回应,对面也很快便拆去了滤风口,同用手指叩击起管道,似乎还赋予了那一连串的叩击以不同的调式,就好像正在说话一样。

    这让我感慨良多,不禁幻想起这位“邻居”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或她?年长或年幼?

    但不论怎样,我都认为我们“聊”得十分投缘,就好像相识已久的老友,即便见不到对方的容貌,听不见对方的声音,也能在茫茫人海中仅靠模糊的轮廓便认出彼此。

    “你究竟是谁呢?”

    我模仿着,也用手指敲出了这句话的调式。

    然后对面传回了三声敲响。

    我并不知道那三声敲响代表着什么,正如我也并不知道对面的他或她是否听懂了我的意思。

    不过即便如此,又有何关系?

    在此时此地,我们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这样互相消遣,乐此不疲……

若非初见,可否重识

    经已很久,至于此刻。

    但可能也只不过两天而已,这我知道的——因在心中默数了十来万秒,间或又睡了一觉。是的,很难相信,连本人自身都不敢确定。但要说我该不会精神错乱地胡诌吧,其实并无依据。

    我知道,没有谁愿意无端端地花心思去数那十来万秒的,可对于一个被困黑暗又无事可做的人而言却是例外。不过我自己不敢确定的倒不是真的数了十来万秒,而是究竟曾否睡去。

    时间回到我与隔壁的朋友发现了交流方法后不久——时不时地,我们都会百无聊赖地倾解两声,以缓和临近上头的压抑。

    只惜于再高的热度也总有消退的时候,更何况是这样单调而苍白的细响。

    我猜,或许因为我是这里有史以来被注射过最多弗怜的倒霉鬼吧?所以理所应当地成为了更先一步重新陷入陈乏的人。纵使不愿突兀地中断交流,可我真是再无盈余的心力……

    躺倒下去,趴在滤风口的洞边依依不舍,然后任凭一种莫名的悲伤不可阻挡地窜到指尖,酸楚又伴随着颤抖。

    “抱歉啊,也许是药效又发作了,原谅我不告而别吧。”

    我在心里颇有愧疚地想到,虽然无助但却仍旧挂念。

    良久后,不见我回应,对面的热度也逐渐低微了下去。

    我知道那一定是失望了吧?

    然而令我诧异的是,折人的静默并没有重新占领这里。很快,耳边竟又传来了锲而不舍的连续轻响如同乐章转换之间重振而起的变调,就像是完全理解了我的状况并不忘即刻施于援助一般。

    不同于先前的激动、热烈,这一次的轻响犹如和煦的微风、犹如流动的溪水,让人无比祥和。

    听着那跃动的节奏,一会儿是跳脱的旋律,一会儿是慢歌的拍子,于是渐渐地,我便迷糊在不知自己是否还醒着了。

    按理说,既处于这种心灵受伤的状态,人定要胡思乱想很多的,被称之为抑郁的情感,更会阻滞睡意的产生。

    但听着隔壁朋友轻轻的,温柔的敲击声,我感到安全、宁静,以及说不出的亲切感。仿佛那是一首恬美的摇篮曲,让我可以重回襁褓之中,似婴儿酣畅入梦;仿佛那是一段倒流的时光,叫我不再是个以拳脚开路的斗士,而又重新当起孩童。

    “你大概是一位天使吧?”

    我震撼地想着,发出了无数次等同于那三个恒星周里,表面虽不承认,但心中却一览无遗的感慨。

    “谢谢你,发自内心的。可是我无以报偿,只能默默地感谢你对我的不离不弃了。很可能我们并不相认,但这种默契,却是我丢失已久还始终无法忘怀的。我开始隐隐感觉你像极了我的一位熟人,一位对我无比重要,也是我无比珍视的熟人…你能听到么?”

    还是那轻响,余音绕梁。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以后,梦乡的色彩最终淡去了,接着意识便重新清晰起来。

    我擦了擦眼角,再去分辨时,那轻响亦都停止。

    “你也睡了吗?”

    我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对面没有回应。

    “那么,晚安吧…假如不是晚上的话,也祝你早安、午安。”

    我重新坐直了身姿,感受静谧,却并不觉得难受了。

    现在药效已过,该换我来守着你。

    “就是不知道那两个家伙怎么样了。”

    我想起荆和炙,不由得也替他们担心。他们现在在哪里?处境又如何?通通无法知晓。唯一能做的也只有为他们祈愿,至少得活着。

    我怅然地笑了笑,想起不打不相识的那一幕。

    “喂,你还好吗?枭?”

    这时,我突然听到有人在若有若无地叫我,正以为是幻觉,没想到抬头看去竟发现有道光从隔离门上透了进来!

    在一阵刺眼的眩晕过后,我终于看清了——是倉,是他拉开了门上的铁条缝,此刻正低声喊着我的名字。

    “倉!”

    我在心里大惊道,腾地飞身而起跑向门边。

    “谢天谢地,你可算来了!也亏得是你先来的,换作䫹老头,我还真指不定要向他屈服了。”

    雀跃地想着,我即刻就贴了上去,贪婪地“舔舐”起透进来的光,如同行在无边沙漠中偶然发现了绿洲的旅人。

    “要不行了。我怕我坚持不了了!”

    我企图用虚脱的眼神将这句话说给他听,奈何他摆了摆手,将下方的取餐口打开,送进来一盘疏淡的饭菜与一瓶简装的纯水。

    “实在抱歉啊伙计,毕竟是元首的命令,所以他们管起来还真是挺严的,以至于两天才给你开一顿饮食。”

    “不紧要,两天是么……”

    “是的,你已经撑过两天了,再坚持坚持吧。噢对,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我看看能不能帮你弄到。”

    一听这话,我立马凑到他眼前,吃力地用手在空中比划起来。

    “你是要手电筒么?”

    我飞快地点头。

    “呃,这可有点难呀伙计。不过我恰好是准备了的,只要你保证出来的时候藏得够好!否则的话,没准你的刑期会加长。”

    “没问题,一定藏好!”

    “好吧,拿着。”

    于是通过取餐口,一柄只有拇指大小的手电筒一并被送了进来。

    “现在我必须得走了。伙计,咱两天后再见。”

    “喂,等等!”

    见他关窗转身,我急忙顿顿地敲起门来,又叫住了他。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是的,你能不能再给我纸笔?”

    我忙做起写字的样子。

    他一看,伤了脑筋。

    “倒不是不行,曈小姐就在外头,她足足背了一整包的物件过来,纸笔应该是有的。不过这么多东西你藏得住么?”

    “你放心,我有得藏。”

    罢了我作出个“OK”的手势。

    没想到他心领神会,只是叹了口气,便让我稍等片刻。

    不一会儿功夫,他可算带着纸笔回来了。我自然千恩万谢,当然,为最终挺过刑期也加多了几分底气。

    待倉走后,我克制住乐到快要开花的情绪沉静少许,然后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手电——“咔”的一声,黑暗退散!单单些许微弱的灯光就已让我笑到合不拢嘴。因为这对我来说,就像是久别重逢的黎明啊!

    这样一来,我的思绪全都集中在那可人的亮处了,纵使两天没有进食,都丝毫不感肚饿。再看一眼餐盘,反倒还认定不用吃也知道它们味同嚼蜡。

    直至此刻,我才发现光明对于一个人来说是有多么的重要,重要到甚至胜过用餐饮水。

    何况是我的光又回来了,我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要珍惜此与生俱来的权利。

    它也令我联想到自己的贮藏物——虽然恐惧过、排斥过、挣扎过,可终究是我身体里不可分离的一部分,如今时时刻刻都被颈上项圈内的麻醉剂抑制着,我先知道原来失去它会令我变得渺小……

    还有,还有地上静静摆着的一支钢笔和一小沓便签纸,我的快乐瞬间翻成了两倍。

    “嘿,朋友?你快看看我拿到了什么?”

    我捡起纸笔,欲想当下就立马将这快乐传到隔壁,但对面静悄悄的,使我思量再三终打消了念头。

    “算啦,你还是先睡吧,要好好地睡上一觉,醒了我再告诉你。”

    于是我便开始自顾自地玩起手电筒,尽情享受着光所带来的欢畅。

    然后又过了很长时间,我一直沉浸在自娱自乐当中,差点都忘记了“询问”对面的情况。

    等我意识到不对劲时,似乎已经很晚了……

    大慨又是万秒时间吧?因为实在太久没有听到其他的响动,我终于不安地放下了手电,转而凑到滤风口旁准备敲击。

    这时,一阵微弱且娇柔的啜泣声传入耳内,顿时让我大惊失色。

    “什么?!”

    对面的果真是个女孩。

    但这既已猜到,我又怎会惊讶?

    显然不是。

    我惊讶在自己居然贪玩了那么久,却没有尽早地注意到她需要我的帮助!

    “她独自偷偷啜泣已经多长时间了?她忍受孤独与无望已经多长时间了?她自帮助过我后却得不到我的回应已经多长时间了?!”

    我都无从知晓!

    都怪我不够用心地去聆听。

    我早该知道她定也同我一样是被注射了弗怜药剂的人啊。可我却全以“有史以来被注射得最多”这点理由就想当然地认为自己更需要被帮助。

    懊悔、痛心。

    更彰显在我们之间的对比。

    “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手忙脚乱地,我连忙打着灯光,在便签上不假思索地写出了这句心里话,然后连同手电筒,将纸笔一并都从滤风口那儿递了过去。

    似乎突如其来的手电与纸笔起到了不可思议的作用,她在接过以后很快便停止了啜泣,这让我心中的愧疚多有减轻。

    但我是真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说些什么了,所以只有焦急地等待着。

    不一会儿,她终于把三个物件如数推还给我。

    我连忙翻开便签查看。

    里面是纤纤娟秀的字体,简短地写着一句话:

    “为什么呀?”

    这一问,还叫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了。于是只好蹩脚地岔开话题,尴尬到要用脚趾扣出三室一厅地写了句:“男人总不应该让女人哭泣的。”

    然后咽着口水、硬着头皮又递了过去。

    几秒钟后再收到一个傲娇的答复:

    “切,我才没有哭呢!”

    为了使自己的话看上去更像真的,后面还特地加了个俏皮的“吐舌头”的表情。

    我一看,不住笑了。

    “得了吧,说出来会好很多呢。我发誓,无论什么,我都认真听。”

    “你懂什么呀?”

    “你不说说怎么知道我不懂呢?”

    “那我说了喔。”

    “说吧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嗯,然后呢?”

    “我想他了。”

    “他?”

    “是啊。一个盲打莽撞的榆木呆瓜,什么也不懂。”

    “哈哈,这么巧?我也在想一个人。”

    “噢?你也是吗?”

    “我想她了。一个雷厉风行的神经病,没人晓得她一天天的在想什么。”

    “啧啧啧。”

    “这是什么意思?”

    “没呀,看起来我们挺有默契的。”

    “可不是嘛。”

    “你有什么想对她说的吗?”

    “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想她了对吧?虽然这样可能会有些奇怪,不过你可以把我当成她,说说你想对她说的吧?”

    我看完思索了两秒,郑重地动笔,写下了一行字:

    “你是我永远的刻骨铭心。”

    递过去后,罕见的,竟隔了很长时间。

    最后便签回到手里,我只看到一串长龙般、傻里傻气、多给不要钱似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什么笑什么?男人不懂得表达又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你这也太呆了吧?哈哈哈!”

    “你先别忙着笑我。要不你也把我当成他,说说你想说的话?”

    “不要了吧。”

    “不行,好歹说两句,让我看看你说得呆不呆!”

    “行吧。咳咳,大傻瓜!”

    “就这?”

    “嗯。”

    “就这?!”

    “啊不然嘞?”

    “我服了你了!这说了不是跟没说一样?!”

    然后便什么也没有了,又是一个“吐舌头”的表情。

    便签有很多,墨水也很多。

    可它们仿佛都承载不了我们说不尽的话语。

    直到最后,我的刑期结束。

    ……

    那是我在用完了最后一张便签并将其传递过去后,正处苦恼之时。

    门外突然传来了守卫的谈话声。

    “该放人了。咦?他怎么在这?”

    “啊,上一期因为原本要关他的那个禁默箱的维生系统坏了,所以暂且就把他转移到这了。”

    “可这两个箱子都是快被淘汰的型号啊,而且还挨在一块儿!”

    “那有什么关系?”

    “你不觉得两个放这么近多少会想方设法地交流么?更何况滤风口还是共用的,隔音方面……”

    “哎呀,你管这个干嘛?趁早把他交出去,就再没咱什么事啦!”

    “也对,禁默箱里关不了怪物。”

    “可不是么!刑期要再长点,指不定哪天抑制他的麻醉剂透支了,咱们或许都得死。”

    “是是是,赶紧的赶紧的。”

    “不过说来还真是挺巧的。”

    “怎么了?”

    “你看啊,两个亚基里人竟然被分到紧挨在一块儿。”

    “哈哈哈,是挺巧的,老乡见老乡!指不定还认识呢?有趣。”

    ……

    霎那间,我的头脑轰的一声炸开。

    所以他们绝对想不到为何在打开了门以后我还无神地坐在原地。

    “嚯,这家伙!怎么还赖着不走了?”

    “喂,刑满释放了,快点出来!”

    “出来啊,没听见么?”

    “该死,你们愣着干什么,进去把他拽出来啊,这个疯子。”

    ……

    野蛮的拉扯,粗声的谩骂。

    可他们就是拖不动我。

    他们也不理解,为什么我要死死地趴在那面阻隔了我与她的箱壁上。

    最终五个人的力量掺和在一起。

    我才被分离开来。

    因为头上带着封嘴的面罩,所以那些呜呜咽咽的悲鸣听起来无比恐怖,给在场的所有人都蒙上了心理阴影。

    只不过他们光顾着害怕了。

    始终没有注意到,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个会使我“露馅”的滤风口。

    倾尽所有。

    近乎痴狂。

卓越

    带着极其复杂的心情,我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这样的状态一直维持到了我做完感官适应训练后走出禁默所,见到那久违的天日浩浩茫地普照大地,四野上下一片青空开阔以及……早已站在大门外等候我的列队。

    “假惺惺的,天晴都不管用,多了他们就显得再晦气不过!”

    只是这一次可没有如同移动监狱般的押送胶囊了,取而代之的是“银驹”穿梭机——据我所知,这一型号的豪华飞行器整个奥伽墨仅有三台。但抢眼归抢眼,除去花里胡哨的炫耀以外,该有的阵仗还是比先前押送我时要大得多,也加倍森严。

    “所以这是老狐狸亲自来了。”

    我心想。

    果不其然,在见到我走出大门后,䫹老头于诸多保镖的拥护下,拄着水银杖从穿梭机里走了下来。

    我站定脚跟,面对着迎面排开的专员以及他们精心谋划的这场“洗尘仪式”,告诫着自己定要稳住心态了。不论前一刻内心有多动荡,此时都要表现出“该有的”样子,也只得如此,才能让我谨照既定的计划。

    “跟我来吧。”

    出乎意料的是,䫹在那么多人的映衬下,来到我面前时却并无长篇阔论,竟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吐出不冷不热的几个字后就回过身去。

    再没有强制性的推搡了,此刻更像是邀约。

    我不动声色,又最后望了望禁默所,攥紧拳头,便跟他上了“银驹”。

    相比空巡舰,穿梭机的确要小了不少,论体积,只相当于两架民用胶囊合并在一起。然而当我踏进舱内以后,才发现它似乎比我想象中的要宽敞很多。

    也不知到底是因为这种顶级座驾本身就具有如此气派,还是由于后排就只有䫹一人的缘故。是的,没错,这一次他居然当真不带任何侍卫,仿佛他女儿开的好头让他也学去了似的,破天荒地愿意与我独处。

    见我有些拘束,他面善地笑着指了指自己正对面的长排沙发,示意我坐下,曾经的威严与杀气一扫而空。

    可惜我难免专注于感叹所见的一切,自然就愣在原地不声不响。

    这种感觉,如果非要比喻,恐怕就和一个每天都要挤地铁的上班族突然没来由地坐上了劳斯莱斯幻影差不多。不对,还要更甚!

    享受着舒适的冷气迎面吹来,轿厢里充斥起一股淡淡的如同古龙香水般的气味。纵使我在心里抵触,却怎么也抗拒不了这比较于禁默箱内有若为天壤之别的环境:

    地面铺的是柔顺的雪原绒地毯,立于其上浑身都轻盈而飘然,恍若踏入云端;顶棚的设计是墨城南部著名的长恒专利,作为胶囊类飞行器最高配的流线方案,用在穿梭机上也恰到好处。除此以外,还有明暗渐变色声感视窗、全息影像发散器、应急防暴控制台以及头顶虽然用处不大但是尽显美轮美奂的视觉装饰。其中令我印象最深的当属那些疏影跃动的折光点,在咖啡色的低衬下,于白天多有一种迷离之感,于夜晚则定会如群星一般璀璨。实打实是只于轿厢内就可坐拥天地,出行归返都是星辰大海……

    “我劝你还是坐下罢,这匹小马跑起来的时候出乎想象的快喔。”

    䫹打趣地说完,随手从舱门附带的小冰箱里取出两瓶啤酒,并且也给我递来一瓶。

    我咽了咽口水,只好接过,但在心中死命晃了晃脑袋,恶狠狠地敲醒自己——我们之间的“暗斗”已经再一次打响,绝不可沉溺于丰盈却肮脏的物质诱惑。

    我倒要听听他会有什么令人信服的言论!

    “不喝么?”

    “不……”

    “啊哈,我就说嘛,一定是少了什么,我忘记前两天才弄丢这里唯一的开瓶器了!唉啊,真是个老冒失鬼,年纪大了总会犯迷糊!”

    我见他拍着额头摊了摊手。

    “呐,不过也没有关系,我帮你就是。”

    只见他捻紧两根手指,朝着瓶盖隔空一划——随着光线瞬地黯淡,那瓶盖竟然自己变了型!千疮百孔的,“咔哒”一声如同落叶般掉了下去。

    “来,干杯。”

    我怔怔地被他碰过了酒。

    小饮片刻,相对坐又望了一眼。

    只有我觉得极不自在,老狐狸则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慈眉善目的模样。

    见鬼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禁恐惧在弗怜药剂与禁默箱中的一期究竟给我产生了何等可怕的影响?以至于使我如今开始无法自制地依恋华美的物质,从而对它们的拥有者也产生了归附的意愿!

    “醒醒啊,你这个混蛋!这不正中了老东西的下怀了吗?”

    我在心中歇斯底里地骂道。

    不过想起当下自己正需要的就是这种表露而出的臣服感,我认为或许又不失为一件好事,至少心里对付他的念头没有消失,不是吗?权且先作潜伏,今后还要卧薪尝胆。

    “靓仔啊!”

    他发话了。

    而我更加恐慌。

    因为他确实是慈眉善目,仿佛完全变了个人!

    “其实,我认为我欠你一句抱歉。”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而他也直视着我的目光,眼神是那么的真诚……

领袖水准

    “骗人的,一定如此。”

    我反复对自己强调道,此时所见,须得是一个糟老头子演饰出的假象。

    关于他欠我一句抱歉这种话,无论是谁也都能轻而易举地说出口。亦或者,眼前同我说出这话的人,到底就不是他。将其假定为一个重要领袖必不可少的替身也毫不为过。

    合情合理。

    “所以呢?我要不要揭穿他?”

    正如是想着,穿梭机便在了无防备中启动,离弦弓矢般向前飞驰而去。

    我心头一紧。

    讽刺在失望地发现有一件事自己的确没遭到蒙骗——因为“这匹小马出乎想象的快”是已能够明确证实了的。也怪它颇有一骑绝尘的风范,险而要将不够坚定的我凌空抛起。

    不论刺激也好,错愕也罢。总之于此速度下,窗外的景色全都糊成了被抹擦过的素描画,疯狂挑战着视觉的极限;我的后背更是如胶似漆地紧贴在沙发上,以至整体状态尽如眼睁睁亲历空难的乘客般屏息凝神,不敢出一言。

    “似乎已经让他得逞大半!”

    我悲愤地感慨道。

    反观老狐狸,诚如大赢家般,无比悠闲自在。即便是坐在我对面的位置,倾杯、续酒、畅饮,各个动作也都行云流水,一点没有遭受影响的模样。

    估他是欲以此早已习惯的沉稳来拔高自己的位置了,其实我不过输在了没见过世面的大惊小怪。

    最后,为了不就此淹没在自己翻起的退却中,我装作淡然地问了一句:“为什么这么说?”

    他笑着摇了摇头。

    “为我让人把你关进禁默所里。我知道,在里面一点也不好受,可是我还是这么做了。”

    我顿时呆若木鸡。

    这老狐狸究竟在想什么?!

    他难道不是应该把这个坏角色推给他女儿么?然后自己再如救主一般亲临,编造一个看上去完美无瑕的借口,告诉我所有的折磨都不是他的本意,并且及时地为我送来弗怜药剂的解药……

    这么说起,解药呢?

    解药在哪里?

    他为什么还不给我解药?

    一切都和我在监时的设想大相径庭。

    这时,他似乎是被呛到,连忙将头偏向一旁开始猛烈地咳嗽——一个弱势者的形象又毫不掩盖地展现在我面前。

    我不知所措了。

    只有等到他稍稍缓过来,用真正属于一个老年人的语气和声调,竟略带怅然地叹道:“实话说,我需要你的帮助。我知道,这很可恶对吧?明明是在请求帮助,却还高高在上地发号施令。不多解释了,因为我恐怕早就已经习惯这么做,毕竟你知道的,我是……”

    “是的,您是元首大人。”

    他笑着摆了摆手。

    “你在恨我吧?”

    “不是的。我愿意听从元首阁下的一切指令,只要,您不再把我关回那里!”

    我找准机会,忙开始自认为中肯地表现出计划中的假意臣服。

    谁知我低估了他。

    他见到这反应,并没有我预想中的心满意足,反倒是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得了一个狡黠的玩笑话。

    “我就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他鼓起了掌来。

    “你看看你,真是机灵得叫人喜欢!不过这也正是我要说的,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所以我也打算用一种不一样的方式。”

    他又新起一瓶酒,小抿了一口。

    “我知道你心里也有自己的计划。不是么?”

    他说出了句令我毛骨悚然的话,然而脸上却依旧是慈善的面目。

    见我没有反应,他便继续道:“别紧张!我不是说这不好,而且,我还想借此和你开诚布公地谈谈。”

    我再次咽了口口水,不知道他又有什么盘算,于是简单地回了句:“您说便是。”

    “好。那我就说说心里话。”

    他放下酒瓶,将水银杖靠在了肩头,目光终于从我身上移向窗外。

    “我承认,做惯了元首,也就看管了一群卑躬屈膝的人。我的意思是,看惯了。所以,当有一天,突然见到一个目中无人的家伙时…换作是你,你觉得呢?”

    “我会觉得别扭。”

    “挺不错,我当时的确这么想。于是我认为应该好好教训教训你。不仅是要好好教训你,我还想出个点子企图让你在将来对我唯命是从。是了,就是禁默所。我见证过无论多坚强的人在里头都会崩溃,同样,改变一个人的脾性也是易如反掌。我认定了这是用来对付你的不二之选。”

    “可您现在怎么把这告诉我?”

    䫹老头仰头闭上了眼。

    “相信你听过,守卫也好,她本人也好,都表示把你关进禁默所全是我闺女的主意吧?”

    “是的。”

    “我坦白。是我命令他们这么说的。当时我计划着让我闺女来做坏人,到了期限,我再把你给救出来,你一定会对我心悦诚服。”

    他的笑容变得得意,可正因如此,却更显得他在倾诉心声,让我很难分辨他又布置了什么样的圈套。就好像我们真的从死敌经握手言和成了盟友,正融洽地回忆往昔“并不致命”的针锋相对。

    “可是思来想去,我意识到你并不是我曾经所控制过的那类人啊。”他继续道,“我也意识到,或许只有和你坦诚地沟通才能让我们互相都明白对方在想些什么。对不对?现在我把这些都告诉你了,毫无保留,因为我不想再用什么元首的那一套来对你发号施令;我也要不得什么让你对我言听计从,那都是窝囊而不中用的人才这么做,是用来豢养牛羊牲畜鸡犬家禽的方式。我们同那类儒弱者是不一样的。我是猛兽,正巧,你也是。所以我反思过,同你应当以有别于以往的风格交流。我希望这种风格是平等的,合作的,共赢的,适时或许还能是惺惺相惜的!在往后的日子里,我迫切地需要你的帮助……”

    听着䫹老头抑扬顿挫如同宣讲一般的倾诉,我竟觉察不出违和,反倒还以此为极有感染力。于是我醒悟到,他可是元首,倘若不知如何笼络人心,他又怎能身居如此高位?

    但仅凭极为有限的交流,他到底是依靠什么来摸清我的性格的?以他目前的态度,仿佛吃死了我是个服软不服硬的人。可我又无比确定自己没有在他眼前展露过真正的一面……

    终于,我想到了小雀斑。

    “不得了。”

    我重新审视自己的态度,也重新审视了这个清算者领袖的真正水平。

    此时此刻,他竟起身,向我伸出了手。

    “老狐狸,你确实让人佩服。”

    我忿忿地心想。

    但老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我怕是还真就着了他一道。

    纵使“银驹”穿行得飞快,我终还是同他一样起身,握紧了那只苍老的手。

    “这事没完,我们走着瞧。”

近墨者

    颤颤地坐下以后,䫹老头愉快地提议希望带我游览一番墨城南部的风光,那神态,仿佛他自己是个热心的导游。

    我深吸一口气,朝他似笑非笑地顿了顿脑袋——因心中暂时打不定主意而无所适从,但又不想表现出不合时宜的尴尬,于是只好无谓地望向别处,望向那些模糊了的景物。

    直至现在我有了新的想法,那即是大概能把自己目前的情况比做像在玩一场抽取积木塔楼的游戏。

    塔楼是我们互相在对方心中所树立起的人设,而组成塔楼的积木,便是我们在往复交谈中所作出的言行举止。

    老狐狸和我要轮流从这座摇摇欲坠的塔楼里抽出那些稳定其核心的积木,并保证它不会在自己手上倒塌。

    这无疑需要气定神闲,需要思虑缜密,还需要不可或缺的运气。因此全然不具以上这些的我,就只盼着老狐狸能够不灵光地出错,并看着他的老谋深算在某一瞬间轰然倒塌。

    可惜那是幻想中的事。

    接下来的现实,残酷地告诉了我他步步都走得轻车熟路,而我才是那个使塔楼在自己手中风雨飘摇的人:

    一路上,我们把酒长谈。

    我有心认为营造这种气氛是在遵循我自己的方法,也确实处处提防着心理暗示。然而融洽的假象却太过逼真,以至于已同真实相差无二。

    在和气的对答声中、平等的看法之下、言出必复的交流过后,我苦寻不到任何能令我警觉与敌视的傲慢、欺压或蒙骗。反之则是看上去极尽谦逊、友好且坦诚的一个元首,说出了很多我所不知道但却急需要去了解的事。

    譬如他的眼线所设置的各个监察站点、他的势力所能覆盖的最远范围以及他同另外两个元首的大小矛盾等等。所说的这些又通通涉及以往部署、近期规划与未来安排,最重要的还有一点,是他的年龄,外加一句:“我已经半只脚踩进棺材了,但我不打算死命催着科研人员去为我搞些可笑的,延年益寿的产品。还有五个恒星周,倘若得以顺利,我认为也已经足够……”

    我没有听错,也没有猜错。以他的容貌来推断,的确如此。满脸纵横、深如沟壑的皱纹代表着他十有八九真的只剩下五个恒星周的寿命。

    可他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他还在加深我对他的第二印象。

    当然,不可否认,我的原意本就是是在藏好自己的前提下抄了他的家底,谁料他不按常理出牌,自己将家底如数倾出,甚至还在不断补充着,生怕有什么忘了告诉我!倘若排除了他犯上老年痴呆,这定是要博我同情啊,这定是要博我在改变对他的看法以后,还对他表示认同啊。

    我认为我已洞悉,奈何在出来前就已经里外都被看得明明白白,自然让他占去了上风。

    于是莫名其妙地也逐渐适应了银驹的速度,嵌合了他说话的语调,思想落到了同一个地步。或许这便是在无形间已难以排斥地成为了一丘之貉。

    想起曾经听过最多的批评就是:“你不是个立场坚定的人,歪魔邪道自然远离不了。”

    现今我感慨诚如他们所说——关于原则性极易被淡化,这是上辈子就有的事。包括在亚基里所伪装的,在费伦多所犯下的,皆是如此。即便自己深知这一点,亦都从来无法跳出!

    “会不会有人把假戏给演了一辈子,便以那成为了真的?”

    “可假戏所依托的,不正是设身处地的临境么?”

    “倘若入戏出戏都不容易,那么评判则将如何?于我也是,于我对面所坐的这个老人也是!”

    “然而除去演绎,或许还有布景并不切合于正在排练的那一幕……”

    我止住了念头,最终意识到脖子上的项圈、似有还无的解药、我所挂念的疯丫头还有生死未卜的荆和炙都能够提醒我,我到头来还是被利用了的。䫹老头现在所做出的这些,极具迷惑性,也的确能使我扭转态度,但它们终究是手段,终究是图谋,绝不可令我因之而改变曾经为了真正的诚意而立誓遵循的志向,绝不可令我因之遗失那面在危难中偶得并许诺永不将其颠倒的旗帜。

    终于,我的塔楼稍稍稳住。

    现在要交还给老狐狸,看看他如何走出下一步。

    “嚯,这是发生了什么?”

    刚刚结束思想斗争的我没留意,倒是䫹一直观望着窗外,冷不防冒出了一句话,随即银驹也开始降速,最后悬停了下来。

    我顺着他的目光所指,一直看向底下的人群。

    他们拥挤在本该通车的道路上,鼎沸又全神贯注地像是在争吵些什么,全然没有发觉元首的座驾正临于他们上空。

    久之,随着我们观望的时间愈长,以及人们争吵的声音愈大,混乱的原由便逐渐明朗起来:

    那些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的,都是该片区的异生种劳工,而中间被团团包围的,则是一辆像是在慌不择路的情形下随手劫持而来,且已被砸得残破不堪的陆行车,里面似乎还坐着两个狼狈的,身着任务制服的清算者。

    从激烈的喧哗声中可以草草得知,那两个清算者大概是清算错了人,或者说,是多清算了几个本不该被清算的人。

    单只因此便引发了大规模的聚集。可令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些劳工并不苟且自己的性命——不同于亚基里的苦命人,但凡不是祸临自身绝不会有如此举动,顶多只敢站得远远的扔垃圾以表激愤。他们尽相反!他们是敢于为了维护“不应死”的同胞而抄起家伙事和清算者直接干起仗来!

    在惊讶之余,我难免也替他们感到惋惜。

    毕竟就我先前的经验而言,这些人都死定了。

    打个比方来说,亚基里有明文规定:“任何对清算者有二级及以上攻击行为的异生种人都应以死罪就地论处。”相信墨城的评判标准定会更加严厉。

    我难过地心想:“这下不管是不是清算者的错,他们都终将落得血流成河的下场了!”

    过了一会儿,我就认为这预感是对的。

    那两个清算者果然怒不可遏,气势汹汹地从车上跳了下来开始同乌压压的人群粗声对骂。

    只是又一奇怪的事情发生。

    他们开启管道后却并不将贮藏物倾泻到咄咄逼人还动手动脚的劳工身上,竟只是憋屈地对空喷发着,仿佛在做最后的警告。

    “莫非他们还有善心么?莫非他们想要标榜自己这是仁至义尽?倘若换成炙或者其他的刺头,根本不会多出这一流程,早就把场地洗刷一空了!”

    正当我看着他们两人忍无可忍行将出手的时候,远处传来了警笛的声响。然后没过多久,巡城的警卫便纷然而至。

    “可这是哪一出?!”

    我看见警员们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般血腥镇压劳工,反倒逮捕了两个清算者,不由得惊到目瞪口呆。

    虽然劳工也被驱散,并且受到了集体贡献度扣除的处罚,但从头到位都没再流过第二滴血!

    “这真的是墨城么?!”

    我怔怔地望向了䫹。

    而他则略带无奈地咂了咂嘴。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难以理解,可这也正是我想事先点明的。在墨城南部,我的辖区里,不说别的,只此一条法律从我继位起就一直在严格实行,有机会我会让我闺女为你普及一下。于此地,劳工有劳工的法律,清算者也有清算者的法律,两套并行,针对各异。我没心思去偏袒谁,唯独谨照例法。更何况是现在,无从知晓复兴会渗透程度究竟几多深浅的情况下,我更不想再激化些什么矛盾使得接下来的安排举步维艰。你能够明白么?不过实话讲你知,清算与否我认为应当以是非必要来做评判的标准。假如是为了社会运转,那么便是必要;假如像是下面那两个蠢货的行为,就是不必要。很抱歉,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严厉的惩罚……”

    我的头脑放空,无言以对。

    难道这个大魔头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坏,他反而是个为了两族最大限度的和平而尽心尽力的人?!

    那我初见他时所感应到的巨大怨气又是怎么一回事?

    亦或者他还是意在拉拢我,并为提高我对他的认同而精心策划了这一场大型的表演,而后再借游览风光之由将我拉到了这个演出的现场?

    那么更加恐怖的一件事就摆在眼前了。

    他莫非已经看出我心中那个“不再滥杀且保留必要之恶”的起誓?因为只有如此,为了拉拢我并提高认同而策划演出的假说才可成立!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的处境危险了?

    不对!不可能的!他无从知道!

    可是,设若他已知道……

    “假作真时真亦假。”

    䫹老头的虚虚实实,或者称之作我自己所以为的虚虚实实,已堪称化境。

    我感到不寒而栗。

破局

    处于怀疑的忐忑中,我感觉到塔楼愈发动荡到不可调控的程度。这意味着我很可能会在接下来的三句话内便再也克制不住情绪从而暴露出真实的心态,然后在这个老头面前一败涂地。

    具体的情形我甚至都已在头脑里构想好了:大概会认定他为一个可讲道理、可提诉求还体恤子民更不同于其他恶魔的“好领导”吧?然后迫不及待地恳请他让我见到疯丫头,让我找到荆和炙……

    这样的后果可想而知,即是让他把我看得更透,能压死我的筹码也会在他手中被攥得更紧。于是我便成了他彻头彻尾的忠臣,再也脱离不了他的掌控。

    喉咙干涩到发紫。

    可正当我认为忍耐的极限将至时,一件突如其来的事却又好比及时雨般打断了䫹老头四平八稳的悠畅情绪,将我神鬼不觉地给拯救了出来。

    是小雀斑发来的影像通讯。

    我承认,虽然倍感庆幸,但看到投影中的她凭空出现在眼前时,还是着实吓了一跳。并不因这全息立影几近真实的刻画,实则是因她正一身西装革履,大政治家的模样。

    “喂!老东西,大事不好了!那两个死扑街趁你不在发起了急召庭议!”

    话音刚落,䫹便勃然大怒,起手一按水银杖,整台银驹都因此震颤。

    我观察到,他慈眉善目的神态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果然是原来那凶险的目光。老狐狸也不再是老狐狸了,此时此刻他完全变成了一只吊睛白额虎,冷不防就要吃人一样,咬牙切齿地憋出了一句恶狠狠的:“他们要做什么?!”

    影像里的小雀斑一撇嘴,不耐烦地答道:“还能是什么?当然是讲了几百次的那个议题了!”

    䫹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似在努力平复心情。

    “别慌,对于星瀚协议这个问题,颽一直是个中立派,他没必要在这件事上激我。你暂且先拖住要命的铁娘子,我立马就到。”

    “你错了,颽已经和嵐串通一气了!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对上眼的,不过这一次的会议就是因为他们联合召开,我才没拦住。”

    “疯了吗?!”

    曈朝她爹耸了耸肩,扭过头来撇了我一眼。

    “老东西,你最多还有三十刻的时间,所以,拜托别再和这个番薯头闲聊吹水了好嘛?不管你现在在哪儿,快点来!否则的话,你就只能等着看星瀚协议的签约仪式了。”

    影像关闭。

    老狐狸气得全身发抖,随即立刻就下达了前往所谓“议事庭”的指令。于是银驹飞速调转了方向,马力全开地朝那儿飞驰而去。

    接下来,我们再没有交谈。

    我知道老狐狸的棋盘乱了,大概这真的是一件打得他措手不及的事,致使他再无闲暇于我眼前施展老于世故的“演技”,反而还焦躁难安地时不时就看看自己的手表,然后攥紧拳头,面色严峻地低声咒骂起来。

    “天道好轮回啊,老东西。”

    我识趣地端正了身姿,也不过问那星瀚协议是个什么东西,也不表现出虚情假意的讨好,就只是安静地坐着,静等他接下来该如何安排我的去处。

    “呵,让你见笑了。”

    半晌后,䫹清了清嗓子,勉强将笑容又挂回脸上,然后对我低声说道。

    “哪里,您办事要紧。”

    他欣慰地点了点头。

    看来一时的错愕仍旧无法终止他继续保持那套顶层贵族的优雅。

    接着又是长时间的沉默,我估他很可能已经深陷进了时间流逝所带来的紧迫感中,所以当下大致是没有心思再如方才那般“招待”我了。

    “这是好事,我起码得趁着这个机会赶紧从他身边逃开。”

    于是我装作漫不经心地向他询问道:“那么接下来我应该去哪儿呢?”

    他一愣,回过神来。

    “你?噢不不不,你就跟着我罢。如今境内不安定,我已经知晓了,况且我们现在要出南部前往中部,在那个铁娘子的势力范围内。你懂我的意思么?”

    我顿时无言以对,不过转念一想,也为他打算将我带往这个星球上保密等级最高的议庭而感到惊讶。

    “他究竟在想什么?”

    看着银驹转变为空天模式以能打出音爆的速度直冲云霄,我们很快便翻过了一片崇山峻岭,接着又掠过一片广阔的内海。

    脚下的地貌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随着绵延万里的治划分界线逐渐清晰起来,我知道我们已经抵达墨城的中部了。

    这里相较于老狐狸的领地,除了地势颇高,城建基本上都坐落于起起伏伏的大小丘陵以外,科技水平似乎还要多加先进一些。

    这点让我不甚理解。

    按理说,南部为大平原地区,应当更适合发展超新重工业才对,像中部这样如同蔚海七上地中海沿岸,雅典城邦的地势,所承载的产业思来想去都无非是以商港和渔场为主,而绝不该有铺天盖地的跨世纪规划工程,还多于南部。

    或者说,我表达得不够准确。

    纠正以后便是——这里,墨城中部,不仅有无数优良的商港和渔场,更有超过南部的纷繁科技。

    放眼望去,我还看见了很多直耸入云的“通天塔”,陪衬着早已眼熟的胶囊行轨,似乎能一路将其送去外层空间,成为同赫兹人那类天外来客的交际平台。

    “这又是为什么?莫非老狐狸不争气么?光忙着统辖人心而并不关注基建?”

    在强烈的好奇下,我几乎忘记了银驹是何时在接驳平台停稳的。

    最后,跟从着䫹的步行如风,我终于踏上了这片土地。

联合议事庭

    狄玔市,墨城中部联合议事庭的所在,同时也是我初次进入这片地中海气候区后所认识的第一座城。

    由于特殊的地理环境且时值夏季,这里的气候格外炎热,我猜以此来衬托䫹当下的心情是再合适不过。奈何火风无差别地吹来,谁都不能幸免,不一会就平白无故地开始同他一起着急。

    好在目的地已近临眼前。

    老狐狸总算不用再全神贯注地紧盯着手表了,毕竟最终的到达较预期而言还提早了十刻。虽所剩不多,但赶上会议的进行绰绰有余。

    于是我看着他在迈出两三个短促的碎步以后便恢复了昂首挺胸,威严地从卫道广场步向议会大殿的正门。

    就这样随他片刻不停地走着,途中的景象逐渐尽收眼底:

    这议事庭倒不出所料地挺具有地中海风格——正如地球上的那些希腊建筑。远远望去,就看见一排高耸苍劲的立柱直直撑起正殿前庭浑白的房顶,庄严而显示出古朴的肃穆,气派似神庙又似教堂;走近端详,则发现那些充满力量之美的外表还细腻地镌刻着满墙不知名的文字,神秘而展现出厚重的历史,形神像誓言又像戒律。

    两列腰间配剑的白袍骑兵整齐地候在殿前的台阶下,见到元首前来,自然得毕恭毕敬地下马鞠躬,并做礼仪式的引领。

    可是正处在气头上的老狐狸一点也不想多看他们一眼,转眼间便极尽冷漠地从队列之中穿过了,甚至兀自抬手一挥,用他诡异的贮藏物直接破开了挡在眼前的大门,然后头也不回地扎了进去。

    介于这种情况,我看见卫兵们以接近光的速度“退避三舍”,无疑他们谁都不敢自讨苦吃,所以我不过是跟紧䫹的步伐,不经任何安检与盘问便光明正大地进到了殿中的大堂。

    “老嘢,快啲啦!我等咗好耐!”

    熟悉的声线传入耳内。

    是小雀斑。

    䫹的脚步没有停止,飞速地边走边问:“现在情况怎么样?”

    小雀斑不假思索地一耸肩道:“还能怎么样?我好歹拉拢几个治长稍微稳住一点了,接下来得看你的……呀!你居然把乡巴佬也带来了?不过正好,把他交给我吧,我正愁没人出气呢。”

    䫹不再作答,只眨眼的功夫便继续向前大步流星地行去,而我,则因小雀斑的拖拽最后留在了原地。

    “嗨!去哪儿呢白眼狼?!这么久不见也不给本小姐打个招呼!”

    曈看我回过身来,正要攥起拳头朝我肩上招呼,不料我却是一张冰冷而面无表情的脸,迫使她的手迟疑地停在了空中。

    “喂…干嘛这样看着我?”

    “你扪心自问吧,大话精。”

    “什么呀?!我怎么就大话精了?”

    “好,你还打算继续是么?爸爸的好闺女!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从一开始就是你们在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然后轮流互换,合计着联手整我!”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老东西一路上都跟你说什么了?”

    “你少来。你们玩得开心了,我可被折磨惨了,总之我不会再信你。现在,解药!给我!”

    曈急了,小脸刷的就红了起来。

    “你被注射弗怜了?”

    “你难道不知道么?”

    “我是没想到他这么狠啊!哎!不过无所谓了,这药没有解药。”

    “什么?!”

    “你别急,我不是说它无解。没有解药是因为等它药效过了,自然就没事了。”

    “可我到现在了还觉得不对劲。”

    “那是你的问题啦,再忍忍吧!”

    我严肃地盯着她,脸色阴沉。

    “呵,谁知道呢?但不管怎么样,既然我现在还觉得不对劲,你也就别埋怨我的态度了。说到底,还指不定是你们故意这么谋划的,甚至连同一套说辞都提前约好!”

    曈见状双手抱头,哀声叹了口气。

    “好好好!我解释不清了!老东西永远有办法压我一头,我也很无奈啊!虽然不清楚你们来的路上他到底都做了什么,但现在说啥也没用,不然你就直接告诉我吧,你要我怎么样才能补偿你这精神损失?”

    见她诚恳且略带难过的表情,我又心软了。

    不过确实得讲条件,这是必须的。既然她原意“补偿”,那我就更不能让自己的谅解成为廉价产品。

    于是我很快想到了个一石二鸟的主意,不仅能够验证她的诚意,还能够了解到墨城高层决策者们的动向。

    “行啊,要补偿我很简单。你现在把这场会议的内容告诉我,我就原谅你。”

    她一愣,感到非常惊讶。

    “嘁,我就知道。”

    “你就知条铁,这有什么难的?我只是没看出来你竟然也会关心政治!”

    “不行吗?那你倒是说啊。”

    她没有犹豫,上前便拉住了我的手。

    “来!”

    “干什么?去哪里?”

    “我直接带你去观看会议啊,省的你说我讲大话甩大牙。”

    “真的假的?”

    “是,你没听错,咱参观会议去。走吧,哥!”

    她笑得很灿烂,也很真实。

博弈之始

    而关于偶然间被喊了一声“哥”的这件事,我当时实在没有留意到。

    全因一心只忙着从诧异中平复下来了,并且专注于计划着到底应以什么样的角度去观看那样一场由全球最高领导人联合出席的会议。

    实话说我甚至都还未明确自己观看会议的目的。至于高层的动向,在问出口前也不过是抱着随口说说的心态。如今即刻接受,大概还差了点最起码的准备……

    那么实际情况如何?

    我看小雀斑根本没打算征求我的额外想法。也总归是我给她的提议仿佛提醒了她早该这么做似的,一切都发生得十分自然。于是,在毫无半点推搪的应承下,她干脆直接把我捎进了会议现场的一个“秘密瞰台”。那里离地只有半层楼的高度,不过放眼俯视下去,整个会场的全貌也都一览无遗了,底下交流探讨的声音亦能清晰地听见。

    “喂,不介意我评论一句?”

    “说。”

    “前面安保的规格,至少还有那么点神经兮兮的严肃,可你要跟我说我现在看到的是全球最高级别的会议…骗谁呢,这未免太随性了点吧?”

    兴起这样的观感,我认为是毋庸置疑的,以至于出了种仿佛被诓骗的感觉似乎都在情理之中。

    谁让那些政客们都在悉悉索索地交头接耳呢?看不出半点庄严。再有,这会场,或者称作“会议厅”,较我想象中的要狭窄了不少,环顾周遭竟不觉以之为一间袖珍版的歌剧院厢房。

    并非褒奖。

    真正的歌剧院厢房是大气且明丽的,而我眼前所见,却是满满的暗色与拘谨。一张怪异的层阶式环状桌台几乎填满了整个空间,桌旁还拥挤着因为灯光照射角度刁钻而显得满脸黑线的人。另外,这里的冷气格外刺骨,冻得我直打哆嗦,就像是密谋过同室外的温度一起占去两个极端似的,无论里外都决不让人好受!

    总之,“世界级”会议的风貌从此与我的构想差之千里。

    “谁跟你说这是最高级别的会议了?这只是临时启动的急召庭议,并非定期举行的联合共治大会。”曈挑起眉毛,娓娓地解释道:“老妖婆起的头,故意用来恶心我爸的。嗯…介于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简单说明一下。急召庭议可以由任意一个元首随时发起,参会人员就这么些个,专用厅也只这么点大。作用为即兴提案和预先敲定下一次共治大会的主题,并且能够基本奠定往后决议的走向。所以即便不正式呢,它的影响与重要程度也足够让我爸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䫹老头这么紧张就是因为这个?”

    “是的,毕竟本次的议题非常敏感,我暂且对付不了,假如他不来的话我们会很被动。具体什么问题,你还是自己看……”

    话未说完,曈突然收声,随后在手中的操作平板上点下按键——我们前方立刻便出现了一面光效屏障。

    会议开始了。

    头一个发言的不出所料是老狐狸。

    只见他换上了暗红色的袍子,板着张老脸坐在层阶桌台最上面的那一级,转过脸去便对同排仅隔着两个胳膊距离的一个老女人说话了:“怎么?莫非这都要瞒着我,你们才能无所顾虑么?嵐?这可越来越不像你了,倒像是一个还未出阁的小姑娘!”

    言辞相对温和,但是配合着老狐狸的语气说出来,却充满了挖苦和嘲讽。

    随之,我顺势望向他所面向的那个老女人——她有着一头干练的红色鬈发、身着一席纯白色的精装西服,妆容华美而高贵;面容清削,却别有气质;眉宇如刀刻,冷艳且不怒自威;薄唇犀利,恐怕话术无人能敌……综合上述几点,我猜她年轻时定是个别有风韵的大美人,像极了蒂尔达•斯文顿。

    面对䫹的发难,她不为所动。甚至连多余的对视也没有,只是自顾自地缓缓脱下皮革手套,戴上一只单片眼镜。

    “放轻松点老朋友,不过是场急召庭议而已,可别让自己活成一只老刺猬啊。还有呢,你不是打算锻炼锻炼你闺女,好让她接你的班么?我可特别注意提前通知过她了。现在看来…还是你对自己的教育没有自信呀?是不是?”

    “哼!”䫹老头冷哼一声,“总好过那些不够光明磊落的人吧?”他加重了语气,瞥向嵐旁边的另外一个老头。

    “颽,昨晚睡得还好么?”

    “那是当然,我的老伙计。”

    “嚯嚯,你不作声的话,我还真是替你担心呢!沉默久了,指不定哪天睡醒以后会痴呆的吧?对,一定是这样。否则还真叫人想不出你做这个决定的原由呢。或者,假如你是被某人不可理喻地威胁了,朝我眨眨眼?”

    听完,那个叫颽的元首抬起了头。

    从样貌上来看,他似乎比䫹与嵐都年轻些许。一身藏青色的厚披风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从远处瞧见就好像个套着袈裟行将坐化的老僧。不对,我必须得及时纠正一下这个说法,因为他一点也不具有老僧的佛派面相,正相反,他长得还像个邪魔——干枯到皮包骨头的脸上,刻着数道诡异的刺青;眉毛已经掉光,头发也没剩多少;两侧的腮帮子深深地陷了进去,叫人看得百般不适。但怪则怪在他没有皱纹,身姿也较为健硕。没来由的,我在潜意识里感应到危险,而且认为他是个没有理性可言的疯子,是那种永远也无法预测下一秒会做出什么骇人举动的疯子。

    可怕地沉默片刻之后,颽说话了:“老伙计,你的思想太有侵略性了,好像带有倒勾的蜂刺。我要怎么做,才能救救你?总由不得你来手把手地教吧?人都是会变的。变得很烂。变得很悲伤。比如,有些人活者活着,再过不久以后还会变成尸体!那就让他成为泥土的口粮吧。我会非常乐意。比如负责烹调,烧制……”

    就这样,开场的“短兵相接”结束在上面那番神志不清的发言当中。

    我以为䫹的脸色会变得难看。

    可是没有。

    在三个元首不约而同地端正了坐姿以后,他们竟离奇地一同爆发出了不明所以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毫无征兆又莫名其妙。

    我听得胆战心惊。

拙政

    自此,本次会议的议题要正式切入了,于是反衬我的见怪,下座里所有人都习以为常地停止交谈,倾身面向三元首开始准备记录。

    我看到䫹终于将锐利的目光从嵐与颽身上移开,嵐则一直保持着从容不迫直视前方,至于颽,实话讲他的眼球就没有停止过转动——不知是害了什么怪病,亦或者这正是他独有的风格。

    “行了,有话就说吧,我知道你匆匆忙忙地赶来,一定是有什么比你闺女更加胸有成竹的高见,䫹。”

    “你说我有什么高见么?呵,不用次次都把这个话题当成新篇吧?我们已经为此开过五场大会,早就伤了和气,要说的,也已经说到厌倦。嵐,请你想想我们从前那些推倡几次分出过无谓的高下?大家都已经七老八十了,歇歇吧。其实我从来都没想着要赢你,或是盖过你的话语,干涉你的想法。这意味什么?你并不需要认同我,我们维持现状就好。”

    两人的语气不约而同地趋向平和冷静,可谓较先前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令人摸不着头脑。但或许唐突如此,正是急召庭议的传统吧?我愈加迫切地想要知道引发他们分歧的源头。

    “诚然,䫹。我同你已相识了大半辈子,多数时候都是能够理解你的。可不知怎的,自从有了星瀚协议这一档事后,我们之间就出现很多误会,以至于你产生‘输赢’和‘高低’的观念。既然这样,不如我们把评判的视角交给旁观了很久的颽吧。当局者迷,而我相信他能够给你个客观的阐述,在那之后呢,你或许会有不同的意见。”

    “他?”

    “不错,我有话要说。”

    “好!好的,有话要说你说便是,但我希望你要说的话能够问心无愧,能够对得起一个元首的担当。”

    䫹没有再辛辣地串出些挖苦的话。但不论是装的也好,还是谨照传统也罢,他似乎都心甘情愿地将接下来发言的权利交给了颽。

    于是那个满面刺青的古怪元首便以沙哑的嗓音开口了:“世界之盘交替,倾倒,循环,烂石更新。从来没有过一尘不变。固守的封装,终会在不知名的穿刺下张开间隙。而如今大风卷来的正是往日所没有的黑云,它尽可能会成为那不知名的针芒。要将其折弯,更需要胜其坚锐百倍的杖与执杖人。可我们手无寸铁,却该从哪里索取刑杖?贫瘠之地不需要黑云,但无杖者相通无二!倘若握有双拳的囚徒,所受之刑罚竟只是遭到双拳的殴打,那他便不算受刑,也不怕受刑,他反倒敢于还以颜色和捧腹大笑。欲要求得真正的杖,我们只有面向双拳者所触及不至的外宾。我们需要,我们也没有选择。至于外宾的要求,理应满足,且不蒙受损失是真实不虚。我所说的这些,当下皆能做到。”

    听完这个“谜语人”的话,我一头雾水,一肚子火,胸中满是呼之欲出的疑问与不解的牢骚。然而,全场默然,似乎都在仔细地琢磨,包括我身边的小雀斑——她竟低头沉吟,全神贯注地思虑着……

    望向下面的䫹,他也在做着相同的事。

    我实在不明白这其中的含义,好在最后嵐打破了僵局,同时更帮我给那番晦涩难懂的话作出了翻译:

    “所以你明白了吗?如果你能沉下心来听我说,我一定会告诉你守旧是行不通的,我们必须要进行改革,必须要接受新事物了。”

    䫹长叹一口气道:“那么你们都认为是我守旧么?天哪,如果这样不自知,还真是让人感到难过!”

    “难道不是么?自从你上了年纪以后就开始害怕新的事物,开始接受不了你自己疲于理解的技术。可如今复兴会的渗透已经遍布天下,我们再无有效而高效的手段去将他们一网打尽了。请你好好看看,他们现在可是正以日益壮大的队伍腐蚀着清算者制度的根基!假使我们都像你一样不加制止,不加担忧,或仅仅只用老旧的手段去杯水车薪地维持,那么总有一天,他们会重新爬到我们头顶的!你明白那意味着什么,那必定会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灾难。正如当初所下的禁令,现已悉数被打破,我们早就没了筹码。除非…用对星瀚工程的许可同赫兹人换取超新文明的技术,换取那杀威的刑杖。”

    “这正是我所反对的!”

    䫹不容辩驳地强调道:“不是我们自己的技术,那么我们便将永世受制于人!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正如穿林掠食者的核心能源、自动人形的智子中枢、空巡舰上的瞬息引擎……我们不是没有接受过他们假惺惺地送来的刑杖!可结果怎么样?结果是我们越来越离不开这些尚且钻研不透的技术,反而还要花费大笔的资金以及大量的物力去对它们进行保养。另外请设想一下,某日赫兹人突然切断了供应,我们又将如何?或者这些技术在某日成了他们毁灭我们的工具,我们又将如何?!你们该醒醒了,否则永远也意识不到我们正在退化,退化成了一帮脱离外人帮助就一事无成的废物!超新文明的技术一定会摧毁我们的科学体系!”

    “赫兹人不过是商人,他们所信仰的是契约与交易,你实在多心了。”

    “不,他们不只是商人!相信我,他们要比表面上阴险得多,也要危险得多。不然你们以为他们为什么无端端地想在我们星球外围建设那样浩大的‘防御工程’?”

    “草蜢无从知悉人的想法。”

    “错。颽,你错了。他们不是在建设‘防御工程’,他们是在建设我们的牢笼!”

    “无法理解。老伙计,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赫兹人为什么要囚禁我们?再有,如果赫兹人真要囚禁我们,以他们的技术也根本不需要征得我们同意,放手干便是!”

    “唯一的解释,他们对我们的能力有所顾忌。”

    “哈!那真是小儿的天方夜谭!况且即便是个牢笼,又有何妨?我们还不是同样生活在这里?而迫在眉睫的事情当属抹除那些异生种人的威胁!䫹,我们不应该花费心思去猜疑赫兹人是否要给我们建设牢笼,只要他们肯为我们提供震慑造反派的刑杖,便是山河无恙。除此以外,他们想怎么做,都是他们的事。”

    执拗的话语滔滔不绝。

    最后䫹攥紧拳头锤在了桌面上。

    他看上去很疲惫,很无奈,也有些许口干舌燥,不过他没有退缩,或是作出最不可能的让步。

    他挺直了腰杆,然后,说出了一段令我久久无法忘怀的话:

    “你们宁可无条件地相信异星来的赫兹人,也誓要将同处一个家园的同胞逼入绝境么?”

    全场震惊。

    “看着!我们的星球已经烂透了。而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正是我们之间的互相仇视!抹杀又如何?镇压又如何?我已经厌倦了。因为这种手段永远都起不了效果。要问原因?你们得知道无数个恒星周过去,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反抗,以至于发展到了今天这股足以让我们感到担忧的势力。那么,再过十个恒星周以后呢?再过一百个恒星周以后呢?我们一直在错误的方向钻着牛角尖,而从来都对社会上的问题治标不治本!”

    “呵呵,真没想到曾经嗜血成性的你,在今天竟会为了他们说话。䫹,我想在坐最虚伪的人应该是你吧?”

    “我没有在替他们说话,我是在替我们所有人思考出路!另外重申一次,战争永远解决不了问题,它只会加深矛盾与仇恨,并且总有一天,我们所施加的,都会重新落回自己头上。”

    “那么你想到该怎么做了吗?做个大善人,放任他们闹腾,最后颠覆我们的政权?我告诉你,那时候他们定会再度兴起对我们的迫害,正如我们对他们进行清算一样!奥伽墨,是永远都离不开杀戮的。因为我们的种族问题与人口问题,都不可调和!”

    “所以星际移民是唯一的出路!”

    再一次,全场震惊。

    “四脚的地兽,妄图在天际穿梭。尽管只在梦中,也使其摔得粉身碎骨。兴许是跨越了种族的交欢,使其不切实际。是毒药,是死。是令人惋惜……”

    “住口!颽,我警告过你了!”

    一瞬间,䫹失态地青筋暴起。

    不过很快,他又强忍着愤怒装作平静地说道:“星际移民。对,只能这么做……而想要实现,我们就决不能允许星瀚工程在奥伽墨上动工。这是最后的底线。”

    “省省吧!等到我们有了做星际移民的能力时,异生种人早就已经占山为王了。你认为我们等得起么?再有,赫兹人虽来自异星,可他们从来都与我们交好,未曾如异生种般对我们进行迫害,我们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们?同处一个家园难道就必是兄弟姐妹么?荒唐!我的老朋友,你一定是糊涂了,现在我们停止这些没有意义的争论吧。”

    “的确,这是正确的选择。”

    “所以你们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依照惯例,我们该启动预表决投票,让各大洲治长们来权衡一下利弊了。”

    “平等的选择,簇薪燃烧之火,它会指引我们通向彼岸。”

    “怎么?你们这就词穷了么?我还有很多话要说。”

    “并不是词穷。老伙计,我们在担心你的健康!大家都希望你能快些回去休息。”

    “哼!少来这一套。有种的,别回避,别岔开话题。”

    “䫹,你可太有侵略性了。”

    “这句话你已经说过,还说不是词穷?!”

    “没关系没关系!你别和他计较!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也并不介意让这场庭议开得更长一些呢。”

    “呵,那就继续吧!”

    就这样,他们的口舌之争顺延了下去。

执迷不悟

    我不知道老狐狸究竟在想什么了。

    可我也十分肯定他必不会在这样的场合,竟为了迷惑独我一人而牵扯出所有顶层的操盘手来合台演戏。

    我知道他们间的唇枪舌战是认真的,争论时抒发的更是实打实的政见。虽说在此非正式的短议上,所道话语尽出随意而多带个人好恶,但终究都不曾将激辩当作场可有可无的儿戏。

    接下来,还是䫹做了很多的陈述——无一例外的掷地有声。当然,所谓的掷地有声极有可能也只是对我而言,而实际上并无多少其他人认可。

    反观另外两个元首:颽在多数时候都保持沉默,偶尔才会幽幽地生出零星两句一如既往的晦涩隐喻。不过即便如此,亦能引得下座的所有人深思;而嵐也不再客气,辞令强硬地反驳了䫹的所有提倡。虽然在我看来不敢苟同,但她所言的实际情况却是除我以外的所有“现实主义者”都极力拥护的。

    两三个回合下来,䫹最终还是没能拖住联合起来的对手,该来的预表决投票也避无可避地临到眼前。

    “悬了。”

    小雀斑在一旁呢喃道。

    我回身望去,见她满脸写着遗憾。

    “你明唔明啊,嗰问题几严重嘅!”

    “系咁噶啦。”

    我拖长音轻叹。

    她见我随声附和感到欣慰,不过碍于尚不确定我的立场,还是试探性地问了句:“那么你认为谁说的有道理?”

    我认真地答到:“尽管不想承认,可在目前社会问题的解决上,我还是赞同老东西的观点的。且不说星际移民这种就我的见识而言还太过超前的途径,至少他对于两族矛盾的担忧是合情合理的。另外,‘关于治标不治本’的说法,我也认为十分贴切。”

    曈听完喜出望外,快活地在我鼻尖前打了个响指。

    “嘿!我和你一样,这也是我同他唯一的共识。还有呢,我一直都准备着延续这个政策,在我接过他的班以后……不不不,不仅是要延续,我还要改进,老东西的做法太保守了,你明白么?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不过当时倒比现在还要混蛋!我一定不会做第二个他,我会做的比他更好,我一定会把该有的和睦找回来的,只要能有那一天……”

    不知不觉,我感觉我看小雀斑的目光变了,变得比之前更加柔和。而关于她同老狐狸联手欺瞒我的猜忌,似乎也在这一瞬间不攻自破。这是一种很新奇的感受,因我在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摆脱对他人第一印象的束缚,从而收获到了意想不到的志同道合。

    “会有那一天的。我相信你的。可目前看来,星际移民的提议似乎并没有很强的现实感与说服力,也没有足够的份量能够使顽固的反对派们改变思维方向啊。对此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么?”

    曈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眼里很快就闪烁起光亮:“其实在座的人,都和你一样,只是因为不相信移民能够成功,所以才否定移民提案的。可我要是告诉你这其实行得通呢?”

    见我惊诧的神情,她继续解释道:“仅依靠我们自己的航天器,也只需要两期时间就能到达。”

    “到达什么?”

    曈凑了过来掩着嘴说道:“距离奥伽墨非常近的一颗宜居行星,珈林。”

    我皱紧了眉头,半晌才吞吞吐吐道:“什么珈林?有这个星球吗?我从来没听说过。它在哪儿?”

    “我都说啦!只要两期就能到达!”

    “换言之它就在奥卡星系内?”

    “废话,不然怎么可能两期就到?嘘…我悄悄跟你说噢,这是个秘密!整个珈林的存在都是个秘密!”

    “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为的就是赫兹人在搞鬼。他们刻意地屏蔽了我们探测珈林的所有途径,正如老东西说的,这帮外星佬并不希望我们离开奥伽墨。不论是用科技产品同我们交易也好,还是假借发展星域链的名义修筑星瀚工程也好,他们都在秘密谋划着将我们永远困死在这里。并且,每当我们提案探索太空的时候,他们都会锲而不舍地在暗地里进行阻挠干涉。倘若收效式微,甚至还会以断交来威胁我们!久而久之,奥伽墨上便再没有人提起漫游外层空间的‘航天梦’了。至于原因,不用说,自然在于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废柴兼软蛋。”

    “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能够确定它真的存在么?”

    “我确定!因为我和我爸曾经由着一次始料不及的意外截取到过赫兹人的情报,并且迫降到了他们所谓的珈林星上。为了过夜,我们还在那儿搭建了一个临时营地!”

    “这样做都没被赫兹人发现吗?”

    “总之没有。毕竟那是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况且赫兹人只能定期前来奥卡星系,其他时间还是要回到他们的母星进行补给的……你懂我的意思吧?我只能长话短说了,这些一时半会跟你也解释不清呀。”

    我倒吸一口凉气。

    “虽然不敢确信这样做的风险,不过你们有把握开始挑战赫兹文明吗?”

    “错错错,我们要做的可不是挑战噢。我们要做的只是用合适的方法在某日将珈林的存在公之于众,并且为往后的发展提供可行方案。奥伽墨有四百亿人口,如果能够齐心协力,没有什么是完不成的。”

    “我佩服你的魄力。”

    “那是。”小雀斑得意地撇了撇嘴,但没两秒钟,她扬起的嘴角又缓缓向下道:“然而这一切的前提都得是星瀚工程不能动工。因为一旦赫兹人完成了它,我们就会全天候地暴露在无死角的监管与控制之下。加之那些可怕的星环星轨,谁知道上面会承载着些什么我们无法理解的东西呢?所以说呀…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

    正此时,那些坐在层阶桌台第二级的人们开始嚷动了,似乎是在自由斟酌着心中所认可的方案。

    “喏,怕什么来什么,投票要开始了。现在是他们的时间,到底谁的提议能够胜出,就看他们的了。”

    “所以他们具体是什么人?”

    “洲治长咯。十到十二个分治区为一个洲,一个洲设一位洲治长,现今悉数上任,共计有一百人。他们的主要职能就是在元首的监管下代为统领职内所划定的洲。洲治长相对独立于元首,同时还享有急召庭议的表决资格以及共治大会的高权重票。可以说,除了元首以外,就属他们的权力最大了,这也正是他们时常讨人厌的原因”

    我俯视下去,发现那些治长们甚至还在互相沟通着,颇有拉帮成团的味道。他们离元首较远,而彼此间又各个都挨得很近,似乎亲疏关系显而易见。但是多扫视一轮,我还是看到了个奇怪的地方。

    “嘿,怎么就只有那儿好像空出了一个座位?”

    曈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那是唯一一个没有人抵肩而坐的位置,同时也是距离三位元首最近的位置。

    “噢,你说那儿呀!那个位置可有点特殊呢,它曾经是墨城首席的。”

    “首席?嚯,一个战士怎么会和统治阶层坐在一起?”

    “哎呀,是墨城首席!是我们墨城!能胜任的人都已经称得上是毁天灭地的魔王了,享有与洲治长同级的待遇一点也不过分吧?只不过呢,差不多有这实力的人全部都已经被上面那三个老不死的挖去当了私人保镖。权衡过福利报酬的高下以后,已经没什么人愿意坐上那个无聊的位置了。你懂的,战士一般不擅长论政。”

    看着那个空空的位置,我出了神。

    愣愣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直到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帘子拉动的响声,我的目光才重新聚焦。

    “大小姐,各大分治区关于本次议题的民调报告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整理好了,另外,这是您要的奇兰茶,情慢用……”

    我打了个颤。

    因为这是个熟悉又厌恶的声音。

    忙转头去看——果然!是霆!

    几乎没有经过大脑的,一声责问从我这儿脱口而出:

    “你怎么在这?!”

    眼前这高个子的罗娜人还是保持着他那一贯的冷峻,微微抬着下巴用一种充满优越感的语气回答:

    “我负责为䫹元首以及曈小姐收集情报,理应在这。”

    听到这话,我腾的就站了起来。

    “凭什么?你凭什么?!你说!”

    这时,小雀斑似乎觉察到异样,连忙轻轻拉住我的衣袖示意我小声点。

    可我根本就管不了这么多,直接上前扯住霆的领口。

    老天啊!我生气极了!我此时真想给他高高的鼻梁狠狠地来上一拳,把那张英俊的容貌给打得歪曲到连亲妈都不认,要他再也不能心安理得地认为自己高人一等!

    “请你放手,不要妨碍我的工作。”

    他大无所谓地说着,似乎是在可憎地欣赏我的丑态。

    而我哪里肯放?嘴里一直在重复着相同的话:“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听着。我实在不明白你的意思。倘若你能把话讲明白呢,我或许才能够确切地回答你。好吗?”

    我吐出一口恶气,咬牙切齿地喝道:“好啊,那我就把话挑明了!凭什么你可以悠哉悠哉地在这儿闲逛,而莉莉丝却要在禁默所里受苦?!你知道她的境况么?你在意过她的感受么?!在她遭难的时候,你竟然穿得光鲜亮丽,仪表堂堂,文质彬彬!你这么的无所谓,你到底凭什么?!啊?!你回答我!”

    “喂!你怎么了啊?小声点呀!”

    小雀斑在一旁晃动着我的手臂,焦急地劝解道。

    可我没办法停下,因为心中最敏感的神经又被血淋淋地剥开。那种无力,以及触痛,再一次把我变成了受伤后被激怒的凶兽,现在只想撕碎一切。

    霆见状,竟然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嘴角微微抽动,冷笑了一声:

    “你可真是疯了。莉莉丝一直都和我在一起,哪有去过什么禁默所?她现在正在南部监察组工作,各方面都好得很。请你不要再无端质疑䫹元首的宽宏大量了,这样只会显得你很无知。或者说……是你精神失常了?患上了妄想症?还是你可笑地将别人当成了她?不要紧,不重要了。你冷静一点罢。”

    终了一席话,我心如山崩。

    “不对。不可能!不可能的!你在骗我。你这个混蛋在骗我!我不可能认错!你没资格说我,你听到了没有?我问你听到了没有?!你这个混蛋,狗娘养的,你得告诉我真相!不准你说谎。告诉我真相!”

    我完全失去了理智,和他扭打在一块儿。

    身边只剩下被吓坏了的小雀斑的惊叫,以及桌椅被踢翻的脆响。

    最后,那天杀的家伙放电了。

    我身体一僵,从瞰台上直挺挺地落了下去……

三重涟漪

    投票已经决出结果。

    䫹的提案戏剧性地落后一票。

    撇开若干弃权者不算,这一次绝杀他的在于曾经中立的北部元首颽。

    我知道老狐狸已经尽力了,并且也确实将这一仗打得足够漂亮——既能独自扛下强势的联合打压不乱阵脚,还能保证自己原来的支持者在对手想方设法的招揽中无一倒戈反水,这很了不起。可惜绝杀就是绝杀,输便是输。

    唱票屏显统计出最终结果,三秒过后即将一锤定音。

    三。

    二。

    ……

    然而,就在这宣布决策倾向的节骨眼上,一件突如其来的怪事却将在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给打了个稀散,致使再没谁去关注本该关注的票数,取而代之的是他们全都齐刷刷、直勾勾地瞪着前方,那个距离桌台第三级外环中心圈不近不远的位置。

    有个不知从哪来的倒霉家伙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天花板上摔下来!

    吭哧一声巨响把桌台砸塌了边。

    那是我。

    才刚刚从麻痹中缓和,就发现自己落在一帮目光如狼似豹的歹人中间。他们的脸上都有些许诧异,但更多的则是愠怒,似乎在无声罪责眼前这怪诞的一幕。而我,一拍脑门,血压飙升,心里恨不得生吞了那个把我给电下来的鬼佬;脸上则强装镇定,起身正衣冠,和颜色,最后赔上一个莫名其妙又无可奈何的笑脸。

    “坏事!”我脑海里回荡着,“同他们作什么玩笑?现在可不是时候!”

    身处瞰台上同身处瞰台下,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氛围,而生出这么大差别的原因,应该就在于我竟从一个隐秘的窥视者突然间摇身一变成了满屋聚光灯的焦点。

    过于唐突的曝光导致手足无措。

    更何况这“灯光”能冷到使人冻僵了,丝毫不差于让赤条条的小儿在凛冬时节踏上古道,一路走去消逝在风雪中;那些治长们在这样近的距离下看上去也可怕极了,没有哪位不是斜吊着眼睛对我上下打量,仿佛在监视一个理应被执行死刑的亡命之徒;再者,或许是层阶桌台还拉开一定“海拔”了,委身在底层的我抬头仰望高高在上的元首,就好似庶民躬身拜见端坐明堂的天子,极尽目力才能稍稍探视到龙椅的底脚,位卑而微不足道。

    他们诚如隔着层浓雾的大山一样横在我眼前,三个“顶峰”还背着阴,投下一片捉摸不定的灰色笼罩一切,搅乱思绪,混沌反应。

    最后,我倾尽所能总算先看明白几张脸。目光所落之处,第一个自然是熟悉的䫹老头——此时他眼都直了,一副无语至极的表情;其次是嵐,那不改如初的冷漠,威严依旧;终了是颽,无可防备地把我吓了一跳!因他疯狂转动的眼球居然骤停下来,但死死凝视着我就像是想要把我当场解剖一般。

    “乍到的不速者,你是何人?!”

    罕见的,颽抢着第一个发言。

    我不知怎么回应。

    于是他很快就说出下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来:“无名之人擅闯庭议,如失头之蟲。为其心愿,当就地去其头颅,使之得偿。我为大善者,可履行责任。在坐务必不生异议,叫欲求死者获其所欲!”

    说罢他便起身而立,通体发出哗啦啦的诡异声响,带来一种不可名状之恐怖与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一发即溃的威胁……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武者的本能更加迫使我向后一个钉步扎稳身形,做出了高度防备的姿态。要不是管道还被麻醉剂给抑制着,面对如此骇人的压迫感,我很可能都已召出一道光来不由分说地将其消逝了!

    “喂,你可紧张什么?”

    正此时,䫹老头一句话瞬地让颽收去了大半杀气。

    “紧张?我不过是将要做一个简单的清理。”

    “呵!难道这么急吗?”

    䫹笑了,方才的失意与暂时的困惑在霎那间便从他脸上一扫而空,转而又是大局在握的神态回归,似乎他好巧不巧地抓住了某个从天而降的机会。

    所以老奸巨猾的老狐狸回来了。

    “但清理不分缓急,我想,便做。”

    䫹冷笑,直言不讳:“那可真是太可疑了。一个常人而已,何必需要你在一间会议厅里迫不及待地亲自出手呢?治长们没说什么,我和嵐也没说什么,怎么只有你一人好像见到煞星?嗯?”

    颽默然,只能缓缓坐下。

    于是䫹乘胜追击,当即换了种严厉的语气继续道:“南部在不久前发生一起劫持押送胶囊的恶性事件,似乎也像你这般大动干戈地对一个无名之辈出手呢。你听说了吗?”

    “听说过。”

    “那么你想要效仿么?这种不符合身份且十分掉价的行为,是什么原因获得了你的认可?”

    “䫹,可以了。”嵐插上一嘴,打起圆场:“闲杂人等擅闯庭议本就是板上钉钉的死罪。颽兴许是心血来潮罢,你不必这般毫无凭据地联想。”

    闻此,䫹也不反驳,只是微微抬起头,而后轻快地摊开手掌,毕竟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使当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会议决策的问题跳脱出来转移到我这个“闲杂人等”身上,对他来说不失为一个钝化尖锋的权宜之计。

    “可以,都依着你们。不过我要澄清的是,这个小伙子并不是闲杂人等,他是我新招的侍卫。由于…不胜酒力,来的路上被我灌了两杯,现在很可能已经分不清南北了。你们就看在我的份上见谅一次吧!”

    不曾想,这番解释一出,非但没有平息矛盾,反而还激起了更多质责。

    “新侍卫?霁难道退休了么?”

    “瞧瞧这话说的,难道你除了玫以外就再没其他侍卫了?”

    “问题是你的这个新侍卫,难不成也只像我的其他侍卫一样平平无奇吗?”

    “是的,他是个常人。”

    “撒谎,你可从来不把常人随身带着。这一次连霁都没跟着一起来,搞不好是被顶替了位置。可是,你能否告诉我,一个常人是凭借着什么顶替掉天气魔君的?据我所知,他是个妒忌心很强的人,倘若知道你用一个常人顶替他,指不定,不,该是一定会心生怨恨的。除非…你相信这个所谓的‘常人’不仅能保证自己不被魔君的‘转晴寒’给杀掉,还有余力可继续为你工作。”

    “而有此之能者,其本身必是魔君。”

    颽恶狠狠地补充道。

    “哈哈哈哈!”

    䫹不住大笑起来,咧着张嘴,伸出手指在嵐与颽面前胡乱点颤着。

    “你们不必装糊涂,其实对于他是‘天堂’这件事,你俩早就知道,对不对?好啊,设若不知道,我现在也摊牌给你们看!喏,无上天光的主人,就在你们眼前。”

    这一席话,犹如重磅炸弹。

    对于城府极深的元首,我暂且看不出他们此时会想些什么,但我很清楚,那些对我的事迹早有耳闻的治长们转眼已是满脸惊恐。

    看来事情已向着愈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我没有退路,也没有选择。

    眼下唯一能做的,也只剩端正身姿,要使自己不在任何人眼里鄙陋下去。

    按照他们所说,“有此之能者必是魔君”,故我当有勇气同这儿的所有人共处一室,不感局促。

    不论接下来发生什么。

命数怪理

    “难道你想同时拥有两位魔君?”嵐质问道。

    “哪条明文规定不可以同时拥有两位魔君?”䫹反问。

    “难道你想包庇落败的困兽,使它无法确定的利爪混迹在我们之间?”颽质问道。

    “何故你断定他的爪牙曾经效命于敌方?”䫹反问。

    “毕竟他就是‘天堂’!”

    嵐与颽异口同声地呼道。

    䫹只呵呵地轻笑一声。

    “好,既然你们忌惮‘天堂’,那我就宣布他从今往后不再是‘天堂’,自此,他可光明正大地保有清算者的身份。至于大家所推崇的称谓,亦能大方承认——他叫枭,我的光之魔君。”

    “噢?你说得挺心安理得呐!但我要提醒你,除了你女儿,这世上还真没什么其他人切实属于你,能听凭你随意地冠以头衔。考虑考虑收回自己刚刚说的话吧,以免最后落下笑柄。”

    “然,妄言的人,盲目而蔑视一切,终将引得群嘲。”

    ……

    几句话下来,这三个老不死的小心思已在我眼前表露无遗:

    䫹到头来还是将我当成了他的架罉,现在正在自作主张地宣誓着“所有权”;而嵐似乎对䫹突然壮大的“威能”感到不满,至少坚决反对我已不声不响地列其麾下;颽则没必要多说,因他从初见我的第一句话起,就从未想过放我活着离开。

    于是在三股朝着不同方向各自使劲儿的力的作用下,这场会议变得较先前而言更加随意,随意到元首直接无视了程序、无视了进度、无视了台下的治长,开始自顾自地争吵。

    “够了,我的二位。这样闹下去可谁也不好办。你们要不就直说罢,到底想要什么?”

    “我们应当对他处以死刑。把他交给我,让我带回去,我便向你们保证殒能够使他张口,叫他供出反旗之所在、反旗之所立、反旗之缘何能够令人作呕地疯长,然后,再将他处以死刑!”

    “死刑、死刑、死刑!哼哼,你满脑子里也就只够装下这些。我明确告诉你,枭从未服务于复兴会,所以差不多停止这可笑的臆想吧!”

    “我承认䫹说得不错。颽,请你克制一下,稍微收敛些对制造腐烂和死亡的痴迷,毕竟这个年轻人活着可比死去对我们而言更加有用。对,别作反驳,我这是在关照你。”

    “没想到你会说出句像样点的话。”

    “不不不,你可别误会,我说的是对‘我们’有用。”

    “那么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他已经接受了我对他的招募,现在只服务于我。简言之,希望你们别折腾了,让这可怜的小子退下,他现在急需醒酒。”

    “怎么?你怕了吗?我把话讲清楚让你知道,如果你所说的‘招募’只是口头上的,那完全不符合我们的定则,更无效力可言。对于一个魔君的邀约,我们通常都该拿出诚意,这意味着在墨城起码得举办一场公开的授命仪式。”

    “呵,拘泥于形式的授命仪式是吗?简单。过两天我会召开的,到时候你们亲眼看好。”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如何?”

    “凭什么?这你无权干涉。”

    “噢老伙计,请你注意一点,开展正式招募可不是单单属于你的权利。”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既然当下洲治长们都在,可谓是现成的要正式有正式、要公开有公开了。不管你乐意不乐意,反正我已决定要在他们的见证下‘合法合规’地招募这个年轻人。”

    说罢,嵐摘下单片眼镜,合拢双手,而后目光柔和地望向了我道:“小伙子,以后就跟着我吧。”

    “岂有此理!”

    听了这话以后,䫹一拍桌子差点气得站了起来。

    “我算是看明白了,全天下搞双标属你最在行!他是我的!你抢不走!”

    “急了?”

    “面对你这种险恶的人,就当要有如此态度。”

    “等等,以防误会,我看我得事先声明一点,这不是险恶,这是公平竞争!我没有妨碍你进行招募,当然,前提是在大家公认的规定下,所以按理说你也不应该阻止我。现在无需多言,要么你弃权,按照自己的计划等个两三天后再后悔,要么让我们双方都爽快一点,将选择的权利交给光之魔君他自己吧,正如我们一贯而为之的那样。”

    “呵!老女人,你这突发奇想的手段还真是毒啊,我得将前面你对我说的那些话全都原封不动地送还给你!”

    “呵!老头子,我不在乎。”

    “暂且打住。嵐,你是否已用失信的废土埋葬去自己不久前的承诺?”

    “噢,谢谢提醒。但我一点也没忘,而且我这正是在帮你,颽,你聪明点。”

    “哼,果不其然是有什么秘密!不过你们以为这样就能踢我出局么?做梦。任凭你们作秀,随便作秀好了,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不自量力。”

    ……

    就这样。

    假设有人问我什么事是可以长久不断地讥讽一辈子的,那我定会回答:“看着三个为老不尊的‘世界领袖’在我面前效仿小孩拌嘴。”

    简直是一出闹剧。

    而且还将自大、心机与凶恶给一样儿不少地演到淋漓尽致。

    转而他们又将令人生厌的目光重新投回到我身上。

    䫹说:“枭,我是相信你的。我们也已经很熟悉了不是嘛?从费伦多回来,我更是为你力排众议保护了所有幸存者。所以我不说其他的,你尽管凭着自己的意愿选择吧。不过,在选择之前你一定得先看清我旁边这个老太婆的嘴脸,她是个得不到就毁掉的人,并且冷若冰霜,毒如蛇蝎。”

    嵐说:“枭,别听他的。我已经注意到你脖子上的项圈了。那是个耻辱的标志,是他根本就不信任你的最佳佐证!留在中部,跟随我,我便可让赫兹人帮忙取下那威胁你性命的项圈,并且给予你应有的尊重,正如我尊重所有部下。我发誓决不会像某人那样表里不一,奸滑狡诈。”

    颽说:“枭、枭、枭!黑夜的幽灵,飘忽不定的人啊,我会在你的余生插满监探的眼耳。只要你的果核变质,我便使解离的虫去啃食你的皮肉骨脑,直至将你永恒地揉碎。枭、枭、枭!直视我的双目,我要让你看到正在做着无谓选择的自己。因我知你命数,是必坎坷而受尽折磨,最后终将凋零。”

    有那么一刻,我倒希望自己真如䫹所说的喝醉了。

    可我清醒得很。

    以及这辈子所有的烂事通通在他们的拉扯下堆积到一块儿,放映式地逼迫我重温。

    肮脏的生活、低微的身份,遭人欺侮、被人误解、受人威胁;拼死地抗争、无力地落败,丢掉信仰、失掉道义、毁掉一切……

    我百般堕落,爬到今天——挚爱仍处在未知,自身有刀悬于项上;没能力改变世界,就连身边的人也守护不了;任谁都只看见我那该死万遍的贮藏物,却从来不在乎我的人格;我以平和谦逊待人,而最终得来的竟只有他人对我不屑的脸面;我想要平常人的生活罢了,但这病态的世界定要我随其一同重病。

    至此,我面对三位“至高统领”。

    他们抢我如抢急需,视我如视必得,可终究只为自己,所言之辞藻光鲜亮丽,而谁人心中都各藏诡计。

    他们在想当然地把我当成傻子。

    他们在想当然地把我当成得了烂肉还要将尾巴摇成花的狗!

    沉默,不知多久。

    最后䫹终于略带担忧但仍竭尽所能地用他最慈善之语气向我问了句:“枭?你想好了吗?你愿意做我的侍卫么?”

    对此,我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冷笑。

    “不愿。”

    轰然间,䫹的脸色变得苍白,而嵐的神情焕发光彩。

    “那么你就是愿意做我的侍卫了?”

    对此,我面不改色。

    “不愿。”

    于是那焕发光彩的神情也瞬间黯淡,紧随而来的就是最后一张恶毒的嘴。

    “没想到你的果核即刻就在人前变质!为履行我对你的承诺,你的性命我即将收下!”

    对此,我全然不惧。

    “那你就下来罢,来收我的性命罢!只你与我,我们大可以看看谁先干脆利落地死亡!是叫那骤然聚来的恶虫啃食掉皮肉骨脑,亦或者于风中可悲地分解到连细胞都不剩!”

    猛的惊吓,诸位后背生寒。

    就连颽本人,大概也因八辈子意想不到的冲撞而顿生手足无措,没了言语。

    “怎么了?你们一个个都怎么了?你们不是很厉害吗?不是高高在上地草芥人命吗?!要不,让我看看在一视同仁的光与缝合线中,谁的命更轻贱?”

    “臭小子,你真是喝醉了!立马跟我回去!”

    “够了。”

    “年轻人,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们不是决定把选择权爽快地交给我了吗?”

    “是的。所以请你快点做出选择,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我不住仰天长啸。

    “哈哈哈哈哈!好!你们要我做出选择那我做出选择便是。”

    我上前一步,悍然踩在了层阶桌台的台面上,以平视三元首的角度,冲着他们的老脸高声宣布道:

    “我要做墨城首席!”

了却君王天下事

    奥伽墨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即是说它在自然的根本法则中给予机会——允许任何人凭借自己的本事,用创伤和鲜血来换取职份或掌权者位列中的一席之地。

    但欲想得此命者,也势必要承担相当的风险。

    正如我。

    一个在诸君眼中行将被震怒的元首给当庭毁灭的疯子,事实上却异常冷静,也无比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这是不容许后悔的决定,更是一旦错过就再无可能的机会,我必须如此。

    幸运的是到底活下来了。

    或多或少有赌赢的成分。

    “嘿!哥,你刚刚劲爆了!真是有气魄!我还没想过原来你这么犀利喔。喂喂喂,等一下,你今天该不会是吃错药了吧?或者…真的饮醉酒?”

    从议事庭里出来以后,小雀斑早已候在她的专机下,一见到我就虎跳上来兴奋地给了我几拳。

    “实话说呢,从你蠢顿地落下去以后,我就认为你今次扑晒街。再不济,走投无路地从了老东西,让他对所有人宣布你是他的奴才和兵器。哎呀呀,幸亏你醒目一回,不然别想翻身了!他绝对压死你!系咪先?”

    “是是是,阿妹你讲的都啱。”

    我笑着随意敷衍道——因她大概觉得我不过只“醒目一回”,却不知做出那决定我究竟经历了多少深思熟虑。

    “万不能依赖狡诈的䫹。对于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尚未有过十足的把握,逃离其掌控理应势在必行。万不能轻信未知的嵐。纵使她一针见血地戳中我痛点,但未必就定会遵守诺言,更何况我否认她的政见。当然,也万不能放弃选择,使自己在所有人眼里都成为无所事事、变质了的‘坏果核’。否则颽将名正言顺地把我押回他的地盘,对我施行些难以想象的手段……”

    这时候,䫹走来了。

    他步履沉重,行得还有些晃悠,在袍子下整个人都显得嶙峋单薄、老态龙钟,仿佛自会议后就一蹶不振,并且愈加年迈不少。

    曈远远地看见,转身对我嗤嗤笑道:“呜,这下你打击到他咯!看他那衰样,真好笑!哈哈哈哈!”

    我摆了摆手,对她佯装诚恳地说:“可不是你想的这样。毕竟话说回来呢,我能够从会议上暂时地全身而退,还得感谢他最后的衬词。”

    回顾方才,就在我放荡不羁地踩在桌面上,高声喊出自己的“那个选择”以后。

    人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䫹更是双眼翻白,差点背过气去。

    但既已活了这么大岁数,快要成精的老狐狸最后还是留有“起死回生”的妙术——至少我没有落到冤家手里,从而变成敌人,那么必要的自我安慰就能起到速效救心的作用。

    何况他还留有我的“筹码”。

    所以突发的变数虽是意料之外的惊吓,却仍在他尚可接受的范围之内,转念一想便认为自己依旧处于优势地位了。于是乎,干脆再附送一套认可的陈述,先草草了结掉这个使他老眼昏花、心力交瘁的急召庭议。

    另外两个元首见此情形也不再横生枝节。

    对嵐而言,她既无收获也无损失。我若成为墨城首席便是受命于共治大会而非仅限䫹一人——这样一来,哪方的实力都没有增强,她就同样可以保持制衡。其次,看到老对手出尽洋相也使她身心愉悦,掂量起见好就收。

    对颽而言,很显然他已接受了自己当下达不成目的的事实。而从其目光中,不时还透露出阵阵即便我成为墨城首席都不会轻易放过我的杀意。所以他没必要纠结于今天临时的结果,因为早晚,以他的角度来看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故而在所有事情结束以后,我可以坦荡地说,是我一个冒死的决定断绝了三位元首百般相持不下的纷争。

    之后,老狐狸就逼近了。

    “你过来干什么呀?自己走就是喇,我和枭说话呢,诶,做咩啊?!”

    䫹根本不理睬女儿,上前一步就把她搡开拦在了身后,隔在我们中间,转而用一种怨念极深的眼神瞪着我。

    “臭小子!”他近乎呵斥地,“你最好告诉我你是真的喝醉了!”

    我呵呵一笑,心想:“这情况还真是早有预料。”然后便不闪不躲地迎上,紧紧握起他那双苍老的手。

    “是啊!”

    “说什么?”

    “噢,您别误会,我这么做可完全是为了帮您!”

    䫹皱起眉头,一把将手抽了出去。

    “你小子在讲什么胡话?!”

    于是我连忙装模作样地朝他鞠躬道:“经过会议前半段的观摩,当然,是承蒙曈小姐的许可,我已经大致明白了,您的忧虑以及失利我亦都看在眼里,紧急之中才出此下策。但愿为时不晚能够起到作用,您多多担待点罢。”

    “哼!”老狐狸呼出一口恶气:“你想要帮我就应该识趣地选择我,而不是做出这么个荒唐可笑而无理无据的决定。”

    我一拍额头,“委屈巴巴”地申诉道:“冤枉呐。您老人家聪明一世,怎么就糊涂一时呢?”

    “怎么?你还有没解释清楚的?”

    “是这样。”我再次凑近,直到和他并排站着,“倘若我真的做了您的侍卫,可就没有投票的权利了。”

    䫹瞪大眼睛,似乎意识到什么事情。

    “您看,您的票数已经落后,这归因于中部元首同北部元首的联合。我已从曈小姐那里了解到,假如您无法争取得额外的高权重票,那么下一次共治大会的决断就会倾向您所不希望见到的那一面。我知道这对您来说是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所以事先便和曈小姐商量,最后总归做出这么个欠缺考量的决定。”

    䫹大吃一惊,飞速望向女儿。

    而小雀斑倒挺默契,想都没想就举起手来发誓:“这我可以作证!”

    待老狐狸重新望向我,我便继续“乘胜追击”道:“墨城首席乃是现今唯一空缺的‘高权重’之位,而我恰有信心可以胜任。这正是我帮助您的方法。至于刚刚的过激言行…其实是我不成熟的临场发挥。试想我若规规矩矩地告辞,那么您先前关于我喝醉的论断可就不能服众了。您是元首,理当一言九鼎。另外,对您及其他所有人无差别的桀骜不驯更在我的细心考量之中。目的就在于树立我独立而不受任何权威控制的相面、打消他们对我尽忠于您的怀疑,从而让会议的不确定因素降到最小、令我能够更加容易地执行暗中效力于您的计划。”

    看着老狐狸那醍醐灌顶的表情,我承认自己多少有些得意。

    可惜千算万算,最后还是忽略了一点——此前我在他眼前可不是这么个能说会道的角色。

    “哼哼。”

    老狐狸到底是老于世故,踟躇片刻就看出了端倪。

    “那么我凭什么相信你呢?”

    暗藏杀机。

    纵然只以最平淡的语气说出口来,却爆发出无比的威慑,似乎能百发百中地戳穿一切撒谎者。

    “因为……”

    “因为什么?!”

    他在逼问。

    更让我肯定了无法再用违心之言来进行搪塞。

    “说!”

    “因为我认可您的政见。”

    仅此一句。

    平静到不起波纹,镇定如闭目参禅。

    这是我对他唯一的一句真心话。

    “哈哈哈哈!”

    危险解除。

    做出最终判断后的䫹即刻眉开眼笑,一把将我揽到了臂下。

    “好小子,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今后一定前途无量!”

    在老狐狸赞不绝口的夸奖中,我知道是我赢了。

    这场我与他之间的心理博弈,是我赢了。

    是我扭转劣势,在他并不知情中做到了反将一军。

    假作真时真亦假。

    我说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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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2934/ 第一时间欣赏奥伽墨的清算者最新章节! 作者:林渐灰所写的《奥伽墨的清算者》为转载作品,奥伽墨的清算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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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伽墨的清算者介绍:
这里是奥伽墨,一个斗争残酷的星球。
我叫枭,一个前世生在地球的奥伽墨清算者。
因为还留存着记忆,我总要在与前世截然不同的道德观中做出取舍。
每个取舍,都是艰难的抉择。奥伽墨的清算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奥伽墨的清算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奥伽墨的清算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