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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语金     逝后至候txt下载     逝后至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86章 饺子馆吃饭

    排着队的人显然是依次按顺序往店里面走的,柳因风被前头的傻子突然叫了过去,一时间就显得有些碍眼。

    而且这店门口有两个人专门跟看门似得守在那里,也并非随便进的,一个人一个人地把接下来的客人给放进去,倒也不是件随便的事情,看着莫名有些严肃。

    柳因风透过敞开的门扇朝着里头打量了一眼,堂中的座位上确实有坐在那里正在吃东西的人,只不过空着的位置一眼看去却也是有的,倒并不显得拥挤,只不过似乎却也不是每个进去的人待遇都是一样的,至于为什么,柳因风一时间倒是不得而知了。

    “呦,这还有个小孩子呢,怎么,是你妹妹?”看门的人见走过来的柳因风不由说道,低头看了两眼,“看来倒是新面孔,你们之前没有来过这里吧?”

    傻子并不愿意一个人进去,执意是要拉着她一起,在门口看着排队的小哥想了想,然后摆摆手让他们一起进去,倒是没有异议,反倒是和身边一起的另一位说道:“咱们这儿也有段时间没有生面孔了,凑个热闹也好。”

    对于这人话中的意思,柳因风此时自然是不明所以的,但她必然知道的是,如今的这间饺子馆一定是和从前的大不一样了,至于里头搞的是什么名堂,自然是要亲眼看一看方才能知道。

    她不知道方才那人所说的凑热闹指的是什么,不过倒是凑凑热闹也不妨,反正也已经是一路回到了这里,剩下的便多得是时间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就是了。

    她和傻子才进了店门,里头便有人领着他们到柜台前头去了,那里已经站着几个前头排队进来的人。

    只不过他们不是直接被领到桌旁坐下,问问吃些什么,然后准备上菜,却是每个人都被发了一张纸,上面已经写好了些东西,然后又递给了没人一支蘸了墨的笔。

    柳因风接过了那张纸,默默拿在手里看了看,因为她根本还没有店里的柜台高,所以也就够不到上面去,所以有人亲手将台面上放着的一支笔塞到了她手里,然后给她指了个凳子的方向,让她就着那凳子当做桌子来用,好拿笔能在纸上写些什么。

    “所以还有那个地方吃饭是这样的吗?!”要说从前这里最不像是饭馆,规矩反而格外多的一个地方大概就是那一品居了。

    周老板脾气古怪几乎是众人皆知的一句话了,因为那人做声音并不是单单冲着赚钱去了,倒更是要看人看心情,有时候你即便是能拿出再多的钱来,却也未必能被请到一品居去招待,周老板一句你不懂我的菜,便足够将人拒之门外了。

    不过对于眼前这饺子馆里的情形,柳因风心里实在满是疑惑,这实在不像是来吃饭的,虽然边上有坐在那里正吃东西的人。

    不过即便如此,照眼前这架势反倒像是进了个学堂,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进来的是排着队考试来的,实在也不知道这张纸到底是有何用处。

    不过看其他人倒是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默默低头在上面写写画画的,她便也认真看了看这纸上写着的东西。

    “……这是什么啊?”边上的傻子是跟着她一起过来的。

    柳因风站在一条长凳前头,拿着凳面当桌子用,一旁的人就并排在哪儿蹲着,好奇地打量了两眼手里的那张纸然后又看了看她的,然后忍不住拿自己的胳膊去撞了撞柳因风。

    “你先蹲着吧。”这傻子本来会写的字也没几个,恐怕这张纸上头写着的大半都是认不全的,柳因风这会儿也没去管他,由着这傻子手里举着那张纸然后挑着自己认得的咿咿呀呀念着什么她便是认真看起了自己手里的那张纸来。

    要说进门来给每个人发下去的这张纸还是不尽相同的,柳因风淡淡瞥了一眼那傻子手里的那张时就已经发现了。

    不过要说这相同与否似乎也没有多大的意义,因为在柳因风看来这上面写着的都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在开始的姓氏名讳后头犹豫了片刻之后,柳因风然后才落了笔,最后写上了“柳一”两个字,之后的问题至少还有十几个,例如喜欢的食物等问题。

    这些柳因风还觉得可以理解,至于后面出现的例如南毒柳当家养的一只狗叫什么名字,现南毒当家人是谁,柳当家在南毒中的住所以何命名,都让柳因风不由蹙起了眉头来。

    这叫什么问题?她原以为如今这间饺子馆大约已经不在原容手中了吧,本来那人也对于这样的事情,应该没什么耐性不过是一时兴起才对。

    可眼下面对着眼前这张纸上陈列的一系列问题,她突然觉得这事情要是和那人没有什么关系都不太可能,而且最重要的是,在关于一些南毒以及昔日自己的问题之后,然后问的就是一些与原容这人有关的东西了。

    例如他随身带着的两种颜色的东西是什么,分别又是哪两种颜色,原氏二公子与南毒柳当家的初次遇见的地点,当时的两人分别穿着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柳因风默默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将这张纸该回答的地方都给写满了,然后转头又看向了蹲在一旁的傻子身上,抬手将他手里的那张纸也给拿了过来,然后动手写了起来。

    这次她替傻子写下的名字是,柳七。

    等两人的东西都写好了之后,柳因风便将两张纸放在一起,交给了店里的一个看着也怎么像跑腿伙计的人,不过比之前会堂堂正正以店小二身份出现在这里的影凌好一些,至少还有点那个样子。

    将两页纸接过手里的人拿眼睛瞥了一眼,然后眼神不由变了变,跟着倒像是又多了几分认真仔细,将上头的东西从头至尾看过一遍,一页看完了又接着去看另一页,最后一双眼睛朝着站在另一边的柳因风和傻子处看去。

    “带这两个人找张桌子坐下,给他们准备吃的,其中一份儿要素的。”收了纸的这人朝着另外的一个伙计招呼了一声,然后就有一个人来到了他们两人身边,领着他们到一张空着的桌旁做了下来,

    过了没多久,就有人端着两盘饺子拿上了桌,之前看过他们递上去的两页纸的那人这时候也来到了桌旁,然后特意伸手在她面前的桌上点了点,对着端着盘子上前的人说了句,“素的。”

    热腾腾的饺子上了桌,傻子拿起筷子来就吃,给烫的呼个不停,柳因风若无其事拿起了自己面前的筷子来,然后慢慢吃了起来,一口咬下去,那味道倒还真是有些原容调教出来的意思。

第287章 意外顺利

    柳因风和傻子两个人正吃着端上来的东西,旁边的一个人就自顾自地也坐了下来,手里拿着的还是那两张方才由柳因风写下来的东西,趁着两人吃饭的间隙便开始搭话。

    “你们两位是哪儿的人啊?本地的吗?怎么之前似乎也没见过?”那人的目光在柳因风和傻子的身上打量了个来回。

    从进门到现在,那傻子看来与正常人有些不同的行为举止,他自然也看出来了,然后这时便把眼睛放在了默默吃着饺子的柳因风身上。

    手里摩挲着那两页纸,心里却是越发地对于这样一个不大的孩子和一个看来似乎透着些傻气的傻大个觉得有些在意。

    倒不是他闲来无事爱操着无用的心,而是如今整日在这个地方待着,日日对着进进出出的人迎来送往的,为的就是找出不一样的来。

    这差事倒是也说不上不好,一段时间下来确实也够磨人心性的了,来来回回找出来的人也不少,却也不知道找来干嘛,又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我们做马车来的。”傻子吃东西倒是快,大概也是觉得这饺子味道不错。

    一路上每每能停下来坐着吃一顿好饭的时候不多,所以这吃起来不吃个饱饱的也不愿停下来就是,眼前一碗烫嘴的饺子也能一口一个下了肚,然后把空了的碗朝前一推,便又接了一句,“再来一碗!”

    方才问话的人转头看了傻子一眼,然后给了店里的伙计一个眼神,后者便又忙朝着往后面去了,很快就又端了两碗出来,放在了这桌上,“不够还有,二位吃好。”

    这人嘴上说着吃好,自己却也丝毫没有碍事的自觉,也全然没有离开的意思,一双眼睛慢慢地就又回到了柳因风的身上。

    柳因风一碗饺子才吃了一半不到,嘴上不停,却也不见吃的有多快,但总归是好像专心吃着东西,不能及时回答身边那人的疑惑就是了。

    “如此说来,你们是远道而来的了吧?不知道是来自哪儿啊?”

    柳因风咽下了嘴里的饺子,侧着头看向说话的人,“挺远的,就是一个小镇子。”她不清不楚地说着,然后低下头便又开始吃饭了。

    然而那同桌坐着的人却显然没有就此停下来的意思,便又问道:“那你们为什么到这儿来啊?同行的还有什么人吗?”

    这一顿饭,柳因风可以说是吃的食不甘味,即便是个傻子也知道那,一直试图问些什么的人是有意为之,其实倒也不需要这人多说什么。

    先前的那两张纸也足够柳因风猜想些什么来,不过眼下听来反倒是更清楚了些,她一脸的与己无关只是默默吃东西的样子,不过心里早就想了许多,或者说是从拿起笔写下那些答案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想过了。

    巫城是南毒的范围之内,柳因风别的倒是不担心,也确实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管这人,或者是这家店,甚至是原容想做什么会做什么,又是打的什么主意,她都可以淡然视之,然后顺着自己的心意,在思索一番过后去做些什么。

    “我们兄妹两个相依为命,如今会来到这里其实是为了求医的。”柳因风定定看着边上坐着的那人,然后认真说道。

    “求医?怎么是有人病了吗?”那人打量了这两人一眼,如此看来倒是也看不出有谁生病的样子,但是看着小姑娘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或者说这样的事情本来也没什么可撒谎的吧,若不是自己被交代了在这里做事,他本来也不会逮到一个人就问东问西,然后还下意识地生出些疑虑来。

    柳因风这时默默放下了筷子来,抿着唇视线垂了下来,“我的眼睛不大好,而且你们应该也看出来了,我这哥哥也不好,其实他本来不是这样的,我的眼睛也是好好的,但是有一日突然家里闯进来了一条毒蛇……”

    “我的眼睛被毒液溅到了,而哥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等我再睁开眼睛能看见些东西的时候,他就已然不太正常了,也不知道是中了毒还是怎么了,都说南毒里头的人最懂得这些,所以我们便想着要到这里来,到时候好找个人给看看。”

    边上的人静静听着他说的这些,不时点点头,似乎也是觉得这对兄妹实在有些凄惨了,身世可怜不说,还有如此的遭遇。

    这么一想,倒是觉得自己正好也能帮上一把,实在是也该伸出援手的。

    “你们是想要去到南毒啊?这样的话到时候正好我可以安排人送你们进去,省得你们这样找去不得其法,再白白浪费时间。”那人淡笑着说道,眼睛看着柳因风,“你好好吃饭,不够再让人给你煮了素馅儿的端上来。”

    “谢谢你啊,”柳因风咧开嘴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却没怎么到达眼底就是了。

    这时她拿起筷子来朝碗里的饺子伸去,突然间表情倒是又变了变,再抬头看向坐在边上的那人,神色间却是多了些犹豫来。

    “你刚才说的能带我们进南毒是真的吗?我听说那些地方规矩都是很严的,一般人是不能随便进去的,所以你也是南毒的人吗?”

    听到小孩子这么问,那人笑着摇了摇头,“我虽然不是南毒的人,但是正好是在为里头的人做事,这不正巧了吗,我们也就是找人往南毒里头送去的,把你们送进去也就举手之劳的事情。”

    “再者说了,其实也不必我做好事,就凭你们刚才写的这张纸,将你们送进去就是应该的。”

    见那小姑娘眨巴着眼睛疑惑地看过来,这人便又语带笑意说道:“你们这是远地方来的可能还不懂,不过没事儿,等你们去了就知道了,正好啊,你们本来也是要到南毒去的,放心吧,那里不会亏待你们就是了,说不定以后你们就能在那里头待下来了,也就有个容身之多。”

    说到这儿,这人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既然你们是远道来的,那现在是住在哪里啊?”

    “我们才刚到,听说这里有不花钱的东西吃,便停了马车进来了,本来是想着等吃完了饭就找个客店先落脚的。”

    柳因风说着话那眼睛瞟着这人的表情,心中更是一副淡然,事情到了如今,倒是省了不少的事,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这样吧,前面不远就有一家客店,你们一会儿就先过去投宿,等后天我让人去接你们,到时候就一起往南毒去就是了。”

    柳因风应了一声,跟着点了点头,笑着道了声谢,然后便继续这顿还未吃完的饭。

第288章 安睡

    从这家饺子馆出来的时候,傻子已经是撑得挺这个肚子,连爬上车似乎都有些费劲儿了。

    柳因风默默抬头又看了一眼饺子馆的招牌,看了看那上头醒目的三个字,然后一跃跳上了车,扬起鞭子,驾着车朝着前头的客店方向去了。

    柳因风自小就是在南毒,也是在这个地方长大的,这里那条街上有什么东西也算是再熟悉不过了。

    不消方才那人多说,她自然知道哪里有客店,要找到那人说的那家,也确实没什么好费劲儿的,往前走了不久抬头便能看见了。

    下车将车马交给店里的伙计打理,她然后便带着随身不多的东西进店投宿来了,之后的安排在刚到这里不久就有了着落,这倒是一件意料之外的好事。

    如此也不必为可能不知道接下来要在哪里落脚而发愁了,更不用担心剩下的盘缠不够用,毕竟如果只是这两三日间的花费,如今还是绰绰有余的。

    柳因风要了一个房间,从在傻子家中暂住的时候开始,他们两人倒是就没从一个房间里分开过。

    那时候这傻子不见了亲娘,一个人睡觉更是连想都不可能,于是便被她赶着打地铺了,日后大多时候便也是如此,再到这一路上挤在马车里头过夜,可以说是早就习惯了。

    掌柜的给开了房,然后便让店里的伙计领着他们两人往自己的那房间去了,比起关了门好好放松休息一下,缓解这一段时间车马劳顿的疲惫之意,此时的她倒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二位有什么需要的招呼一声,慢点休息。”伙计说了句话转身便要走,然后就被柳因风给叫住了。

    “我们这房里需要笔墨纸砚,劳烦你给拿来。”柳因风张口说道,惹得本就没少打量他们两人的那伙计又多看了她一眼,然后点头说了声是,这次又离开下楼去。

    然后没过多久的功夫,柳因风才放下了东西坐了下来,敲门的声音便又响起了,那伙计便是麻利地将要的东西送了过来,正好交到了进了房间就这看看那儿走走的男人手上,然后这才又关上门离开了。

    “傻子,你过来。”柳因风朝着因为吃多了而行动懒洋洋的人招了招手,然后让他把手里打量着的那些东西给拿过来放在了桌上,然后在自己抬手指向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柳因风这时伸手在桌上铺开了一张纸,然后拿过了笔来,蘸了一点墨,然后低下头来开始在纸上默默写着些什么。

    坐在边上的傻子好奇地探头过来,只是怎么看也不知道她是在干什么,叫了她两声却也没有得到什么回应,便自顾自得拿起了桌上的一张纸来,然后在手上撕着玩。

    等柳因风写完了些什么,抬眼看去的时候,桌子上倒是平白多了些碎纸片来,再看看这傻子吃饱喝足的模样,柳因风心中倒真是有些怀疑,自己接下来要让他做的事情,这人能否在然后的两日间装在心里。

    虽然能不必浪费时间去想一个合理的进入南毒的理由,但是这中间的时间却也实在是有些短了。

    她倒是还能有明天一天闲暇的时间正好用来到街上走走,然后四下打探一下这两年有关南毒以及这里发生的一些事情,也好心中有底,但是要是想在这两日间就让这傻子突然变个样,可能就实在是没有那么容易了。

    “你过来。”柳因风敲了敲桌子,然后将正在和一张纸较劲儿的人给叫了过来,等到他站到自己身边的时候,柳因风便拿着手里的笔在纸上的空白处写下了一个名字,柳七。

    然后她用笔的另一头指着这名字说:“记着这个名字,以后都这么叫你,知道吗?柳七。”

    “七!”那傻子拔高声音叫了一声,柳因风在边上又认真重复了一边,“柳七,记住了吗?”

    那傻子低着头,一双眼睛看着她,脸上还挂着一如既往的那个笑容,然后说道:“柳七。”跟着又指了指自己,便看到柳因风满意地点了点头。

    柳因风然后又移开视线去看自己手里的那张纸,那上面零零散散写着的东西都是她不久前在那家饺子馆时回答过的问题,尤其是她替这傻子答过的那一页上面的。

    至少关于这些是要他差不多记下来的,倒不是为了那答过的两张纸,日后想来一定会有用处的。

    “好,你听着,接下来我要和你说的一些话是要你好好记着的,你认真听着,知道了吗?”柳因风算是用上了自己少有的耐心,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教别人,不过除此之外确实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了。

    好在这人虽然看来是个傻子,不过在柳因风看来一直倒也算不上笨,这也算是他的一个难能可贵的优点了,否则柳因风也不觉得自己还能让他记住些什么。

    不过虽然即便如此,她倒还是有些担心这傻子能不能做到,其实最重要的却也不是几个问题的答案,或者几乎话如何去说,而是这人看起来就不太像柳因风所想的那个样子。

    她让这傻子记住的柳七大概是什么样的人呢?该是一个突然受到了不知名的刺激然后记忆不清,形状痴傻,但潜意识里又有一个和柳因风这个名字相关的一点模糊的记忆和感觉,若是能够如此,便是最好的。

    “南毒,记住这两个字,它就像你以前生活的家一样,知道吗?”柳因风刻意强调了南毒两个字,然后向这傻子,不,应该说是向柳七说道。

    傻子点了点头,眼睛默默看向柳因风拿笔指向的写在纸上的两个字,然后张口跟着念道:“南毒……家。”

    柳因风点了点头,满意地笑了笑,然后便继续指向底下的,经过了这一路到了现在,她倒觉得或许这人跟来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决定,或许是件好事也说不定。

    傻子坐在她身边跟着念叨了半晌,等到天色彻底黑了下来,他也忍不住开始打起哈欠的时候,柳因风便让他睡觉去了。

    她自己也觉出有些困了,终于回到了离开的地方,这一夜也可以说是她睡得最好的一晚了,倒是有种莫名安然的感觉在。

第289章 两人外出

    晨起夜色开始渐渐退去时,打破静谧的热闹之声便也慢慢多了起来。

    柳因风睡饱了觉从床上起来的时候,那傻子还抱着个被子睡的正香,但是等柳因风收拾好自己正准备要出去的时候,他便也睁开了眼睛,一眼倒是就看见了柳因风站着的地方。

    然后张口便是问道:“要去哪儿啊?”也不知道是睡醒了没有,还是走了太长的时间都已经习惯了,乍一安顿下来倒是有些不太习惯了。

    “起吧,赶紧把衣服给穿好了,我带你去街上吃早饭。”柳因风心情也是不错,朝一脸迷迷糊糊起来的人那里看了看,然后便催促他赶紧动弹了。

    比起睡觉,一听说是和吃的有关,这人总归是还要格外地积极一些就是了。

    柳因风身上揣着剩下的盘缠,除了支付这两天客店投宿的花费,剩下的带着这傻子到街上逛逛,买些东西吃吃也是富余。

    她自己也许久没有回来这里了,倒是也有些想着那些杂七杂八的零碎,虽然都是些小东西,也不贵,从前也没见出有多爱吃,不过久了不见再出现在眼前,倒是也惦记,而这热闹巫城中的一切无疑对于身边的人来说都是奇妙而新鲜的存在,眼花缭乱的,也尽是趣味。

    柳因风先是带着他在路边的一家铺子里随便吃了份儿早餐,看着渐渐热闹起来的街上,日出而作的往来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置身其中一边悠闲地吃着热腾腾的早点,一边不时看一眼烟火气中来往走过的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心中倒是也不由地生出了些别样的感觉来。

    她从前倒是少有这样的感觉,大约是时间过得久了,总就会难免多出些不曾有过的念头来,不论是离开了,亦或是再回来。

    一切恍惚好似眼前这样日日在变却又一如往昔的街景一般,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一切都还和曾经不曾来回过的光阴里并没有多少区别,唯一变了的大约也就是人了吧。

    “吃饱了?”柳因风看向对面坐着的人,见他放下了碗筷点了点头,便结了账然后站起身来,“走吧,到别处走走去。”

    柳因风带着这人在街上四下逛了逛,像是信步随处走走,也没什么特别要去的地方,在逛了半晌之后,倒是也见出了些城中和从前相比而言的不同之处。

    初来时柳因风就觉出了,如今这里少有南毒的人出现,只不过相比时常可见南毒中人出没在其中,如今虽然见的是少了,但是耳边倒是半点都没有清净下来,反而是尽是些与此有关的事情。

    不过与其说是那茶余饭后的话中说到尽是南毒之中的人,倒不如说更多的议论倒是几乎都到了柳因风的身上,对此她倒是也不甚意外了,毕竟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已经是让她有了些心里准备。

    远处之地尚且都能听到些风声,何况是南毒所在的梁楚之地,那热闹自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偏偏热闹的中心如今倒是成了自己,不,或者说应该是死去的柳因风。

    她还从没有什么时候是像如今这般,竟有些庆幸其他津津乐道的人最后会说上一句,这人已经没了,不然她觉得自己日后也不用出门了,省得别人一见了南毒的当家尽想起些风流韵事,还是被人给添油加醋地描绘出来的。

    那本之前买下来的书柳因风是翻过一些的,想着从头到尾看上一遍,好好看看到底还能写出些什么东西来,不想倒真是不看不知道,有些倒还真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还有些若不是字里行间明明白白地写着那再熟悉不过的柳因风三个字,还有那怎么看竟还有些熟悉的场景来,她倒是还真想只当个旁观者,冷眼看过也就罢了,只当是茶余饭后的一乐,可偏偏她就在其中。

    当经过一条街前的时候,一处格外热闹的地方不由地吸引了柳因风的视线,她站停脚步仰头看去,飘香食府,倒是也不陌生,只不过却也是许久不曾踏足其中,以至于柳因风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地方。

    从前南毒和这家店也还是有些生意往来的,不过这地方在柳因风看来叫这么个名字确实是浪费。

    这家店的老板虽然是个还算精明的人,也会主动搭上南毒这条线,只不过对于食物这方面却是说一窍不通也不为过了,至少在柳因风看来,他家的东西根本难以下咽,能入口的恐怕就是一点茶水了。

    如今看来倒还在这条街上热热闹闹地开着呢,这倒是让柳因风有些诧异,毕竟她此番回来已经是鲜少见到南毒中人在城中出现,至少肯定不会是像过去那么频繁就是了。

    这家店顶着个食府的名字,却没什么能吃的菜,那往来的客人又是为了什么来的呢?眼前这隔着一段距离隐约看见的里头的热闹氛围,柳因风默默打量了一眼,也是出于好奇,便往那方向走上前去。

    才走进大门里头,里头正靠在门旁站着的一名伙计就转头打量了一眼过来,便是看见一个不大的小女孩儿和一个你啊你请男人走了进来,于是便腿脚麻利地迎了上去。

    “二位来了,里面请喝茶,”这伙计说着拿眼睛朝里头那一片热闹的地方看去,“后头的人已经满了,前头的上座倒是还有个空处,您要是带着孩子一起的话,不妨抱着一块儿听,额外多算一份儿茶水点心的钱。”

    这伙计虽然是跟见了熟人似得,自在地招呼着来人,不过心中却是在打量了一眼过后,便觉出面生来。

    这里每日进出来往的客人实在也不少,回头客和生人都有,不过像这样带着孩子一起来的却也并不多,于是一眼便知这一大一小两位该是第一回来这店里才是,恐怕也是慕名而来的了。

    于是伙计便直接拿手比划了一下,毕竟这价钱是得说在前头的,上座的位置本来就要贵上许多,也未必每个人都能掏钱就是了。

    柳因风只是瞥了一眼,眉头不由蹙了起来,目光越过这店里的伙计往店里大堂那热闹上看去,只见本来分散开的座椅都往一个方向集中了,座位上也正如这人方才所说的,几乎都坐满了人。

    在此之后,后面空出来的地方除了一些排排坐着的人外,还有些站着往前探头的人,在柳因风看来,这里倒是比起从前来还要更加有声有色至。

    于为什么能够变成眼前的这个样子,柳因风虽然从门口站着的方向,并不能越过那众多攒动的人头,清楚看见最前面正面对着底下人站着的那人的面貌,不过在四下的声音都大致安静下来听着些什么的时候,那声音自然也就足够传达到了柳因风的耳朵里。

    那抑扬顿挫的话音间说出来的一个名字,不是她的又是谁呢?

    那伙计见她身边站着的人一直没有开口,反而是东张西望朝里面打量着什么,也不像是会掏钱的样子,而此时的柳因风却是已然没什么想要加入其中凑热闹的打算了。

    何况还是要花上一笔钱用在听别人讲到自己身上,怎么想都觉得大可不必,最后有这闲钱还不如找地方给这傻子买东西吃了,也省得白白花在这上头。

    店里的伙计大约也是看出来这生意大概是做不成的,便默默收回了手来。

    “我们里头这场开始了,你们要是不进来的话,就不妨等明日早点来也是可以的,不过有句话我可是得和你们说,这城里再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去处了,我们老板可是在南毒里头有人的,说的故事可都是第一手得来的,那其他的地方可是比不了。”

    闻言,柳因风淡淡瞥了这人一眼,倒是没太把方才听见的话放在心上,不过是招揽客人的伎俩罢了,有人?有谁?

    说到这飘香食府的老板,叫什么柳因风还真是记不得,只不过印象中那人的模样倒是还在脑子没怎么忘,高高瘦瘦的一个人,小眼睛眯缝着,看着有些贼眉鼠眼的样子,似乎还留着两撇小胡子,不过倒也算是个机灵的人吧。

    “走吧,柳七。”柳因风朝着那傻子处说道,乍一被这么叫的人果然反应了一阵儿才记起来了她叫的人是谁,然后也从店里收回了好奇打量的视线,然后转身和她一起朝着街上走去。

    “这里真好玩,”傻子嘿嘿笑着说道,只觉得不管往哪儿看去,都好像是满眼的热闹,身边还有个和自己一直陪着自己的人。

    最重要的是不必急着离开,像之前一直坐在颠簸的马车里,而马儿向前一直都不停,现在却是可以畅游在这个地方,一并享受着热闹,而且他能够感觉的到,媳妇儿是喜欢这里的。

    “我也想听故事!”在柳因风站定在街旁想着接下来往哪儿去的时候,傻子回头往刚刚走出来的那个地方看去,“我刚才听见那里说南毒了,家,是吧?”

    柳因风侧头看向他,安静地与那张笑脸对视了一眼,“嗯,等回去让你听故事。”

第290章 书上

    “这上面写的什么啊?”傻子有些好奇,一个字一个字拿眼睛看过去。

    但他到底也看不懂上面这密密麻麻地都写的是什么,但是这本书册他还是记得的,正是在路上的时候柳因风从一个摊贩的手里买来的。

    只不过即便是每个字都识得了,然后将认识的每一个字都连在了一起,却也不一定能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看的究竟是些什么,而一旁的正拿着书在手的柳因风却能够就这么不急不慢地看下去。

    听到问话的柳因风眼睛也没抬,只是对于傻子的疑问便是随口说了句,“瞎编的,就是用来给闲人看的,打发时间。”

    听了这话的傻子也并不能明白柳因风话里说的是什么,只是好奇地探过头去,不由地将眼睛贴地书页上更近了些,显然还是没有放弃好奇心。

    柳因风抬手将离得太近的那颗脑袋给推开了些,然后翻开到前面的一页,将上面的东西说给这人听,语调平静淡然,真正是在看一个故事而已。

    书上这一章开篇写到的一个人物是,皇朝最尊贵的王爷—-熵王尊世炎。

    他曾是皇朝继嗣人太子尊允宜的唯一子嗣,在先皇与太子接连薨逝之时,弱冠之年的他经历了一场皇朝中看似平静的政治风波,失去了原本皇太孙的地位,眼看着自己的叔叔尊允信登上了皇位。

    权利中心一夕更替,自然免不了朝堂之上的一场腥风血雨,新皇登位越过了皇位的顺位人选,身为皇太孙的他被册封为王,号熵,依旧富贵尊荣共享,而朝堂之上随着政权变更掀起的风波却是猛烈袭来。

    原本尽忠于太子尊允宜的幕僚之臣去势消掩,更甚者抄家落狱一门支离破碎,曾经太子门下最得意的谭永昌便是为首之人,而处置他的一道旨意却是熵王亲自向新皇求得的。

    没人知道权力顶峰上两人的相交,所有人看见的便只有谭家满门凄惨寥落,妇孺老幼身受迫害孤苦无依。

    在谭家人的鲜血染红了皇都街头行刑之地时,她就站在人群之中定定地看着众人掩面无法直视的残忍景象,她恐惧,可却僵硬着移不开头来。

    成年者一律处死,仆从侍婢尽皆变卖为奴永世不得重返皇都,谭家唯一的女儿那时还在幼时,免去了死刑被发落到了官坊为妓终生不得赎,曾经人人耳闻谭家幼女谭云姝容貌标致才艺冠绝,适逢家中变故,入了官坊时却已然言行无状疯疯癫癫。

    一时的风波在逝去的时间里渐渐消掩,延续的痛苦却始终未曾平复,她是想要努力忘了的,可却有人出现在眼前让她必须记住一切。

    那是过了将近十年的光阴之后,曾经发生过的已淡去在了所有人的记忆里,谁也不会在意她的出现,也没有人会知道,其实谭家一直藏着另一个谭云舒。

    那是属于谭家人的一个秘密,藏在深深的谭府里,在原本的宁静被打破之前,已安静地过了将近十年,这样错位的秘密却因为一场变故意外地被纠正了过来,她因为这个秘密得以重生,有人却因为这个秘密而被蹂躏摧残,她不想却无法放任如此,错上加错。

    眼看皇都的平静生活持续了十年之久,新皇一天天老去,熵王却壮年长成如日中天,权利下的暗涌永远不曾平息,也终将会面对另一个抉择。

    十年的时间足够一代君王坐稳龙椅,这样漫长的时候却也足以被抢夺了这一切的人韬光养晦,她的出现夹杂在了权位的较量之间,她不曾想到,也从不敢这样去想。

    她以为自己步步掩藏,到了终了之时才知道早已被看得清清楚楚,人心交相错落步步为营的陷阱里,何止网罗一人,曾害怕他的嗜血冷然,到最后她却是男人口中说出的无情之人,她终于转身离开,却将心遗落原地。

    “啧,似乎还挺像那么回事。”柳因风抬手翻过了一页,一篇又一篇的故事里头,这个倒是至少没有和自己有关的字眼在其中,只不过有些段落在她看来莫名有些矫情就是了,就如同这般的。

    “你只有这一次难得的机会,接近他,让他偿还一切,我们决不能再这样下去,不能……”

    不……不能……一个好似沙哑的声音浸透了时间酝酿后的恨意响起在耳边,尾音连绵不绝然后在心里翻来覆去。

    对于这个在心头浅浅深深地声音她一直很无措,就像是在独自煎熬过的漫长光阴之后,有什么本该压抑下去的感觉又被重新唤起。

    那是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恨意,是已然消逝在曾经里鲜血淋漓的事实,那决定了她一生至此也打碎了本就不属于自己的美好一切。

    应该遗憾或是不甘,可生命中有多少的恨是真得可以坚实立足无可撼动,又有多少的恨意不会伤人伤己。

    也许你并不真正是这样想的,但一步步走过就无法回头了,然后变成回望最初已然苍白无力的自己,这个时候她只是还不知道,也并不十分清楚将会发生的一切……

    那一天,整个都城里热闹的人潮像是要沸腾了一样,被亲兵严守的熵王府邸中往来人头攒动,没有人不想接近那个大战得胜归来本就万人之上的男人,也没有谁不会深深畏惧又难抑崇拜这位王朝最尊贵的王爷。

    只是此时,加诸在他身上的将军头衔却是比之与生俱来的尊贵身份更加响亮,他就是当今圣上的亲侄子,也是曾经离皇位一步之遥的皇太孙。

    “熵王爷到!”

    并不多嘹亮的声音响起在大堂里,原本纷杂的众人便是立时噤声,一齐向着来人行礼,欢庆氛围中的严肃感觉不言而喻,只是应声走出来的男人却是一副看来自在慵懒的样子,似乎全然不必恭候的人们如此小心翼翼。

    “都起来吧,”一声令下,躬身的人得以起身,他自然坐到了主位处的椅子上,随意一挥手示意在场的几位坐下,“今日劳烦各位大人前来本王不胜荣幸,大家随意就好也不必拘礼了。”

    “多谢王爷。”

    装饰华贵的宽阔厅堂里,摆设好的桌椅安放在两旁,于这都城中数一数二的达官显贵落座其中,被身后左右垂首立着的下人们小心伺候着。

    美酒佳肴呈于眼前,他们却也无法自在畅饮作乐,只是不时将视线悄然投向上位处那个看来并没有什么表情的人,然后在心里暗暗思忖着什么。

    大堂中间覆盖着刺绣了细密龙云花纹的地毯,从敞开的大门口一直延伸到台阶处那个最尊贵人的脚下,本应经由这里献上的助兴节目还未及得出现在众人眼前,就有一个身着王府下人服饰的人踩在了这里然后快步上前。

    “启禀王爷,太子殿下过来了。”

    一句通传的话落进所有人的耳朵里,一时各人面上神色微异,众人起身准备迎接太子,却是也不自觉地注视着今日的主角,听他平静之下似乎不带一丝波澜的声音。

    “准备迎接太子。”

    并未提前摆下多大的排场,屋里的人不过才起身片刻,门外被几人拥护着的太子殿下也就迈步走了进来,穿过众人的请安声音,然后径直走向了中间处那起身相迎的另一人面前。

    “太子怎么过来了。”

    一身华贵龙纹衣裳的人立在众人的簇拥之下,青涩稚嫩的面庞上却有着应与那尊贵相称的沉着感觉,在这个身份生来而定的年代,他这太子的尊荣便是与生俱来无可置疑的,而其实说来他不过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就像是曾经的熵王。

    “给皇叔请安,恭贺皇叔大战得胜而归。”

    高昂喜悦的声音响起在所有人耳边,本就是血缘至亲的一家人,此时看在别人的眼里也是十分亲厚,恪守在身份之外却是被千丝万缕的细线拉近,让人琢磨不清。

    “多谢太子,只是外面不比皇都里,这样出来万一遇上什么危险就不好了。”

    应有的关心表达出口,他心里却也清楚地知道,今日自城都中来的贵客是一定会出现在这王府里,不是眼前的太子,就会是那个万人之上尊贵的皇帝,所以确实不必有什么惊喜。

    “皇叔说的是,只是我早该拜见皇叔的,本来想着父皇为皇叔设宴庆功时再好好向您道贺,无奈皇叔执意不愿铺张才将这洗尘宴安排在了王府之中,前朝政务繁忙父皇不便出来,便由我代为向皇叔奉上贺礼。”

    太子一挥手,身后紧跟着的小厮便即刻将擎着的那个礼盒交到了主子手上,然后再经由太子的手打开,亲自交到熵王手里。

    一柄沉寂在精美剑匣中寒光熠熠的宝剑,足以让堂中所有的人禁不住赞叹出声,从来默然冷静如他,却是也在看清了那方宝剑的一时之间难抑动容。

    不为别的,只因这柄剑曾属先皇,也即是他的皇爷爷所有,不曾想幼时把玩过的爱物,竟还会再回到自己手上。

第291章 话本一

    “多谢陛下赏赐,请太子代我向皇帝致谢,日后我会亲自前往叩谢恩赏。”

    “今日是要为皇叔庆贺的,一切随皇叔心意最好,我也不便离宫太久,今日就不打扰皇叔先行离开了。”

    还是孩子的人却一向聪慧懂事,办事也是沉稳让人安心,他从来只将这个孩子视为太子,也无法得知这个叫着皇叔的小太子,对于所有人口中既尊敬又恐惧的他,究竟是敬重更多还是畏惧尤甚,只是看着要动身离开的这人,心里的疑惑于是一闪而过。

    “派人护送太子离开。”

    王府中的随从安排了一行人跟随太子离去,众人皆俯身跪地送迎于后,只他站定在原处目送匆匆而来又再离开的一行,目光中的深沉在旁人无意时更深邃了几分。

    “恭送太子殿下。”

    太子摆驾而去,随之带来的波动也渐渐平息,热闹的王府中好像又恢复了这时该有的样子,只是依然安静的他却是在旁人看来愈发怪异。

    整个大堂里坐着的那些人应该也能察觉到了,侧身靠向一边扶手还安然坐着的熵王这时眼中游离的目光,和带来这般不寻常的,已摆在桌案一角的那柄宝剑。

    “奏乐!”

    躬身立在一边的随从适时向待命的人发出了指令,本应上演的歌舞终于才在这时出现在众人眼前,莲步轻移翩跹走入的一列舞女和顺应而起的悠扬乐曲声音,冲淡了淡淡安静之中不同寻常的感觉。

    能在熵王府邸中表演的歌舞自然非凡,也因此所有人的视线很快便就被飘扬的裙摆给吸引了过去,只除了标致起舞的女子尽心想要吸引的那人。

    一位王朝中年轻却是最有作为的男人,于是自然就成了无数女子的梦里之人,多少人带着憧憬和不自觉的畏惧,曾暗自企盼着偶然的一次擦肩而过,或者是能够像这样真得站在他的面前。

    “好啊,这舞姿真是精妙……”

    一来一往的窃窃私语声不由地响起于在座的几人之中,缭绕的乐音里轻舞着的人婉转未停,当一方白纱抛向眼前又再被缓缓拉扯而去时,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个徘徊于眼前的女人身上,彼此视线摩擦而过,足以看清深埋于另一双眼睛里的微弱光明。

    他心不在焉了很久,回过神来却是渐渐地被另一种感觉拉扯进入朦胧的境地,于那个女人身上飘散开来的淡淡幽香撩拨着不平的心跳,随着她每一次刻意的靠近而侵入身体里。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看向了那个正在一点点试探着熵王的女子,饶富风情的场景也让压抑在血脉里的悸动沸腾。

    这一支流纱舞伴着舞女手上飘散的纱绸舞过了大半,落幕之前的一出垂纱障目是这支舞中设计的另一个桥段,素手抛出流纱由另一人后仰腰身反手拉紧,然后红衣鲜艳的女子们便贴近拉起的纱幕,舞于两侧皆被覆盖住的平行纱幕之间。

    若隐若现时只有柔软的身段扭摆在恍惚的目光中,让人不由地心头发痒,他的面前本该也有一道垂下的纱幔,只是此时清晰看见的却只有那个女人。

    轻身旋转的她手心上稳稳地拖着一只酒杯,踏着乐音然后一点点旋转靠近,然后就在贴近熵王身前时俯身触地,半身轻伏在了地面上,微仰起头却让人看不真切她这时的面孔,摊开的掌心里那个空着的酒杯还立在那儿。

    熵王一伸手示意,随从服侍身侧的人就立时上前,将这支空着的酒杯斟满,而他的视线也始终未离开这个女人,一直看着她仰起脖颈喝下了杯中的酒。

    前一刻还招惹了一众视线的女人正安静停在了距离熵王最近的地方,默然着就好像擅自靠近的自己什么都未曾做过一样。

    全场垂纱落地一切复明的时候,她却早已被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抱起在怀里,然后带去了另一个地方。

    “王爷!”被重重摔落在床榻上时,她目光轻瞥向了熵王然后不自觉叫出声来。

    “你这时不是应该表现地更好些吗,你知道一向接近我的人不是为了要加害于我,就是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而通常他们都不会有好下场的,尤其是前者,说不定是会被抄家灭族死无葬身之地,你……”

    轻嗅着女人身上淡淡的香气,不禁有些着迷,“想要的是什么?”

    果不其然的一副瑟缩畏惧的样子,出现在了身下女人的脸上,透过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他也真得感受到了,一种满是阴冷寒意更像是会蚀骨的恐惧,这个胆大靠近自己的女人,一瞬间却又掩藏起了方才透露出的一切,只是沉默地将视线移开了。

    “王爷……”

    前一刻还柔软温顺的人像是被推挤到角落里的待宰羔羊,一瞬之间放松下来这个女人却是一改面容,像是置于死地后的另一番妥协,无路可退的她像是一团撩人的火,能烧得人整个都翻腾起来。

    “女人,你是真的不想活着走出这里了?”

    “王爷怕是说错了,我是因为真得想要活命。”

    这时的女人扬起了一丝像要掩藏眼底细微颤抖的笑意,淡淡地收起了刻意的撩人姿态,又温软安静着让人忍不住想撕碎她的每一副面容。

    屋外窸窣的人声偶有传来,她侧过头去逃开了男人锐利的视线,用尽最后……柳因风眼睛随意瞟了一眼,然后便越过了下面的一段内容,直接到了后头。

    当她终于清醒过来着要起身的时候,漆黑一片的房间里隐约只有属于另一个人沉沉的呼吸声音,悄声下了床小心着不敢发出一丝的声音,她也不明白这时自己好像是要逃也般的心情,只是不想清晰的一切更让人难以面对。

    彻夜点亮在院中各个角落里的烛火光明静静燃烧着,一步步走了过去,走过几个有些疲惫困乏却在一时之间立时警醒的执夜人面前,她并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遭到阻拦,但却像是能够感受到那些视线之下不同寻常的意味。

    如今也该是时候了,她不禁于心中暗暗想着,直到绕过王府的侧门走出去时,她才终于舒了一口气定定站停了下来,再看向那坚固围墙后隔不开的浓重黑暗,紧紧闭上了眼睛。

第292章 话本二

    凯旋而归后迎来的宁静生活,威名远播的熵王以疗养休息为名,暂时隐居王府之中未再踏出一步。

    圣恩浩荡而得以免去一切朝政烦劳之礼,他也闭门谢客全然不在意络绎不绝的拜访者,短暂的平静就在微冷的时节里一点点消磨了过去。

    走近了严冬,属于皇都中两个无比重大的事情也在又一个冬天里即将发生,一是庆祝太后的生辰,再是皇家团圆的除夕盛事。

    他讨厌落雪的冬日,正如从来躲不开又不甘逃避的一切。

    “王爷,今年太后生辰时的舞魁竞演我们要不要安排自己的人进去,有个刚落户都城一段时间的歌舞班子,实力不错应该可以名列前茅,而且她们在这儿也还根基未深可以为我们所用。”

    一直跟随在身边的心腹下属从外面的寒冷中走了进来,还未来得及暖过身体,周身还透着一股不融于屋中温暖的寒意。

    他看了一眼这个叫做荣斌的人,视线然后不觉飘向了窗外,隔着半透的窗纸注视着变幻莫测的天气。

    “宦海之中一向风云变幻波涛暗涌,皇都里虽眼看宁静不时传出的话也不少,陛下已近知天命之年,心思更多地不会放在声色犬马上,王朝的天下不会因为几个女人而改变什么的,”

    顺势依靠着身后的椅背,眉间似有痕迹一闪而过,“该发生的不过是早晚而已,由他去吧。”

    “是。”

    沉声应下的人垂首退出了房间,一室的暖意也静默着被孤立于料峭的寒意之中,他一直呆在屋子里也再没出去过,飘落的雪花却是愈发密集,连绵了漫长的昼夜。

    这是一个多雪的冬季,初雪过后又有几场不大不小的雪,铺陈于各处的白色也始终都未全然退去。

    苍白寒冷中一切沉寂清冷,很难有什么能点燃冬日里的热情,除了整个都城里所有人无尽的忙碌,几乎让沉积的每一片雪花都翻覆焕颜,一时只有雪的洁白和装点生辰的喜庆笼罩在偌大的王宫之中。

    仪式进行的当日,一扫连续的阴霾天气温暖的阳光终于划破云层洒落开来,映着雪白色让一切看起来金碧辉煌。

    身为王朝最尊贵的女人,她的生辰似乎也理应得到上天如此眷顾,而当所有人于大殿落座之时,白日的重头戏也正要开始。

    “舞乐起!”

    一声拉长的嘹亮声音响彻殿宇,应声而入的便是身着纤衣绿裙精致装扮的几名妙龄女子,婉转乐音奏响之时,婀娜身姿的几人顺随旋律舞动,腰身弯折紧靠向地面后,簇拥着被环绕于中心的一个美人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略有差别的衣衫,这样容貌和身段的女人一旦显露,便能一下子抓住众人的视线,即便是混迹在旁的明艳女子之中,她身上独有的韵味还是深深吸引住所有人的心思。

    这样的舞蹈很美,优雅得宜恰当于如此庄重华贵的气氛。

    其实所有人也都很清楚,今日的舞试较量的不仅是舞技,而是如何能取悦居上位的人,输赢不在于台上妖娆妩媚的歌舞或是美人,而是较量于背后的势力。

    以尊贵的熵王身份,好像任何泛起的波澜他都不能独善其身,只是在众人注目于乐舞的此时,他的思绪却不由地飘离开来,竟一下子想起了不久前于王府献舞的女人。

    “臣女叶依斓恭请太后陛下圣安,有幸献上一舞,祝愿太后福寿双全,陛下万寿无疆。”俯身行礼于侧,一副恭谨温顺的样子,舞已毕,只待他人评赏。

    高台上端坐的女人锦衣华服,漫漫时间流逝也不曾洗去容颜之上倾国倾城的模样,视线越过隔开的距离落在了地上那人低垂的眉眼上,“嗯,不错,如果哀家没记错的话,你该是尚书叶卿家的爱女吧,真是才色双绝啊。”

    “小女正是,多谢太后抬爱,太后福泽深厚庇佑万世,这一舞名为福荫,望太后喜欢。”

    太后只是轻轻一点头,侍于旁侧的人立时挥了挥手,那个唤作叶依斓的女子便轻移莲步暂退下去。

    歌舞娱情,于此助兴,竟演舞艺的新人在通传之下按序表演,一时大殿之上也只是一片和乐,他坐在离御驾不远的台下,偶时还会碰上陛下看过来的视线,带着亲厚的温暖之意。

    “熵王觉得方才那位叶依斓的舞蹈如何啊?”

    “回陛下,”起身行礼,接着就回了这句听来突兀的话,“臣虽不善解舞艺,但也觉得一舞甚美,可堪怡情。”

    “熵王喜欢就好,坐吧。”

    不知是轮到谁长袖善舞,他品酒观赏也和所有人一样,陛下简单的一句问话似乎闲叙家常,太后安静瞥了一眼,并不曾打断继续上演的歌舞,他细细品着杯中的酒,平静的面容之上还是原本静默的样子。

    “下一舞设在苑池之处,恭请太后移驾。”陆续的几支舞在一众的注目下完美收场,这时司职乐舞的侍者走上前来回禀。

    如此将原本该就此结束决出舞魁的比试翻到了另一篇章,也让渐而疲惫的人们心中泛起了些许的猜疑,“看来今年是准备了些新花样呢,皇上,莫不是你的意思?”

    “太后这样说儿臣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每年今天的舞魁竟演下面的人也都是领了命令要拿出所有的本事去操办,今年儿臣也下了同样的命令,倒是不知他们是要办成什么样子,那就不妨请太后移驾,我们一同去看看吧。”

    外面清风拂面阵阵寒意袭人,大殿外等着的暖轿早恭候在那里,苑池边上的景陵阁也已经布置下去,圣驾动身后所有人也都紧赶着去往那里,在圣驾之前先在景陵阁中恭迎。

    冬日不常用到的景陵阁中整个由炭笼围置起来,人居其中也都是披风大氅加身不觉浓重寒意,吹过苑池上的风冷冷飘进阁里,毕竟不如大殿里的温度。

    一切还不曾开始,就有人不少人暗暗不安起来,太后是南向过来王都的,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太后是畏寒的,即便多少年过去了,对寒冷的不适不减反增。

    “开始吧。”晴暖的阳光下零星飘落下点点雪花,太后落座之后,皇上便直接下了命令,也不愿耽搁下去。

    苑池上并未结冰,池边低矮灌木环绕着的地方还残留着浅浅的雪迹,这时的池水见光处微泛涟漪,几道白纱纵横交错贴近水面凌空跨过苑池上,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当悠扬的乐曲声响起的时候,两行淡粉衣衫的舞者自景陵阁两边走出,踏着乐音轻轻走上了架在池面的白纱之上,柔软的纱轻轻晃动,像是荡桥一般。

    苑池上安排的舞蹈,白雪映衬之下所有的目光也都聚集在水面之上,当乐音抑扬顿挫之时,凌空飞舞的纱绸从苑池的另一边倏地朝着景陵阁所在的方向飞来,一端系着的重物穿过寒风一直攀向了阁顶的屋檐上。

    轻薄的粉白纱裙覆盖在温软的身上,一个女人一手握住拉起的纱绸沿着滑落至苑池中央,池上摆开的白纱也在舞者凌空一跃时被飞快地抽离开来,再落地便踩在了前一刻还被白纱遮住的莲花造型上。

    横竖排列成方形的花阵内外两层,小巧的花心也仅容一足之地,只方形中间圈起了一个稍大的莲花座,那个从天而降的人就停留在那里。

    轻飘飘的荷花被暗中的线牵引着漂浮于苑池水面上,随着水上之人的舞动浅浅浮沉,别出心裁的舞蹈一下子就吸引住了一众的视线,在无数投来的目光中,唯有他一人的惊讶旁人远远不及。

    他定睛细细看着,没想到舞出了曼妙舞姿的这个女人,竟会真得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前一刻大殿之中一时的错觉竟会成真。

    一夜春宵过云雨,他甚至未知其名更想不到还会有这样再见的时候。

    白雪落下的苑池上,每一个轻柔优美的伸展自在划出了寒冬之中的一片温暖夏意,不觉失神于莲心之中的脚步幻移,眼前的一切好像真得盛开在淡淡的荷香里。

    外圈方形的花阵上,两列合并了的舞者旋身向前舞成偌大的一个圈,中间独舞的女子腰身婉转,在轻拂的风中飘扬起身上的纱幔裙摆,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旋转不停,直到乐曲终断的最后一刻,她才回身定神轻舞薄纱半遮面。

    “宣!”

    一声传递命令的声音,她在两列舞者之后轻踏着莲花一步步走上了岸,由人指引着进入景陵阁的中心,跪拜在地向着坐上的人行礼,“民女云舞参见皇上,太后,祝愿皇上太后长乐无极。”

    “抬起头来说话。”温柔却有力的声音,她慢慢抬起头来循着话音的源头,那里坐着的是一个看来十分尊贵的女人,“你的舞跳得不错,很有心意,哀家也很喜欢。”

    “此舞名为莲心,是民女特意创作的。莲者,清也,高贵脱俗,莲心清苦自有一番慈悲之心,此舞源于太后,只听闻太后素爱赏莲,可惜岁寒之际难觅踪影,因此莲花难入太后生辰之时,今日民女特以莲花作舞,还请太后品评。”

    “很不错,倒真是个有心人。”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所有人也便心领神会,体味到了太后此时欢心,白日舞试至此落幕,乐舞司职捧册上前等待旨意。

    “舞试献舞者凡五,按序应为叶氏依斓之福荫,白氏晚晴之青鸟,房氏灵之寄思,关月之鹤长龄,云舞之莲心,德承太后懿旨,钦定舞魁者为民女云舞。”

    “民女叩谢太后慈恩。”

    跪地再行一礼,端正身体时便听见皇朝统治者的声音传入耳中,微微抬起了眼睛,映入眼中的君主竟和熵王所给人的感觉有些莫名的相像。

    “今年的舞魁之名可算是实至名归了,以往的舞试胜出者都会得到封赏,无论是金银财帛,还是荣居宫中司乐舞之职,朕都可赏赐于你,你可还有所求。”

    “回禀陛下,”恭敬垂下头来,将所有人封闭在了视线之外,“民女一人不敢奢求财富名位,只有一心愿未尝,不知可否一言。”

    “讲。”从来也没有人会将贪婪显露在这里,看来并不会是如此愚蠢的女人倒给人带来了一丝疑惑。

    “民女曾有幸与熵王爷有过一面之缘,心中倾慕不已,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求能在王府中做一名舞姬,为王爷一舞。”

    “哈哈……”不自觉笑出声来,一脸君王的深沉也在一时被些许冲淡。

    意外的一番话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压抑了面上的表情,暗自思忖于心,“真不愧是熵王,得此倾慕还让如此美人这般费心,不过这事说来还是要熵王本人点头才好,熵王你又是怎么说呢?”

    平静的话音和同样沉静的表情,在那个女人进入景陵阁后,他的视线却未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臣听从陛下安排。”

    “那好,朕就全了你的心愿,”目光在成为众人焦点的两人身上反复打量而过,自然而然不着痕迹,终于还是锁定在了仍跪在地上的女人,“从今日起赐你入王府,你就好好为熵王起舞吧。”

    “多谢陛下恩典。”

    谢恩之后她便退了下来然后站在了熵王的身边,像是已然被圣谕决定了的命运,她站在将会主宰自己命运的男人身边,安静侍奉。

    “今日盛宴,大家共饮一杯吧。”

    拿起桌角摆着的酒壶为坐上的人斟满了一杯酒,小心再放回去时才觉得好像手指都有些僵硬了,寒冬之中仅薄衫护体,即便此时进入了燃着炭火的阁中,身上的冰冷还是没有消散。

    “看来朕方才是说错了,熵王爷也还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人呢。”

    一件厚重的披风包裹在了身上,她不由地愣在那里不由得地抬头去看,熵王这样突兀的举动也自然没逃过别人的眼睛,伴随着多少透着不明意味的视线,这样的一句话里也还有淡淡的调侃意味。

    “陛下说笑了。”

    宴会在原本的进程上按部向前,关于一个女人引起的风波也不会持续多久,当要摆驾离开景陵阁时,熵王便吩咐了跟在身边的下人,带着她提前离开。

    这是一个金碧辉煌也让她觉得全然陌生的冷酷地方,从踏进这里的一开始,颤巍巍的心便在寒冷中慢慢僵硬。

    她以为自己注定要去习惯像这样冰冷的感觉,去适应每一个陌生的地方,只是现在,在被那个属于他的气息包围着,周身竟是淡淡融化的暖意,让人颓然无力,难以抗拒。

第293章 话本三

    临近黄昏的时候,飘落的雪也密集了些,她坐在王府的马车上,被带着驶离了皇宫。

    凛冽的风摩擦着车身而过,静静地窝在车厢的一角,耳边是寒冷的风声,她知道外面很冷,所以才会觉得可以容身的这里竟莫名的有一些暖意。

    “姑娘,你先把住处告诉我吧,一会儿送你到了王府之后我再去替你把需要的东西都拿过来。”掩住车厢的厚重帘幕被掀起了一角,驾车的那个小厮转过身来询问着。

    她透过空隙看了看外面清冷的街道,淡淡的声音才响起,“前面过了两个路口再左转,就在露青街上停吧,我和你一起过去。”

    听了车里人的话,那个驾车人的脸上不由闪过一丝尴尬,片刻就放下了帘幕坐正驾车,她的脸上自然多了一丝了然,也就垂下了眼睛,也不再说什么。

    露青街上一向是白日寂寥夜晚繁华之地,不少的歌舞乐坊藏身在这里,而更多的则是红帐酒香的烟花之所,以舞为生难免漂泊。

    随着乐坊辗转各处,虽落脚在许多不同的地方,但这种酒色淫靡的感觉好像却是摆脱不去的共同点,谁人会一掷千金赏舞作乐,自然不是忙于生计的平头百姓,也不会是在那高雅文静的圣贤地方。

    “你在这儿等我一下吧,我一会儿就出来。”她到底让那人和马车一起停在了街口。

    这时已入黄昏的时候,露青街上也渐入热闹,她穿身而过,然后走进了街道东巷一角名为舞媚凌乐的坊楼,相较于中间街巷的热闹样子,这里就显得冷清了些,没有温婉柔香的酒色,只凭着精湛的乐音和舞蹈,总算还能接到一些外出表演的生意,偶尔也还会有人带着幼女来学艺。

    “姑姑,我回来了。”轻轻地敲了敲门,并没有听到有人回应,她静待了片刻听见了从门缝里传出的细微咳嗽的声音,便推开了门径直走了进去,“姑姑。”

    一个脸色略显苍白的妇人正坐在卧室桌旁的矮凳上,手里一件缝了一半的刺绣品还拿在手上,听见她走近的声音也并没有抬头去看,只是由着她自己坐下。

    “姑姑,别太累了,当心你的身体。”

    穿针引线的人眯缝着眼睛,映着屋里的烛火一副费力的样子,她起身将另一盏烛火移到了桌上,接过了妇人手上的线,将线穿了过去。

    或许并不该称之为妇人,虽然看来与一般的妇人无异,微微隆起稍有些发福的身体,还有眼角淡淡的皱纹和一副消磨了容颜的憔悴样子,可如今的妇人却是曾经长袖善舞有着一身绝技的美人,也是她一直跟在身边像是亲人一样的人。

    “其他人呢?”一直沉默的人总算是开口说话了,轻柔地声音里夹杂着气息不稳的喘息,却是很温婉动听的声音。

    “她们会由宫里的人给安排送回来的,这次的演出不错,我们赢得了舞魁,以后乐坊的生意一定会好很多的。”淡淡笑着回应了那冷淡面容上其实满怀关切的眼睛,只是听了这话,那眼神中的光芒反而黯淡了些。

    “我说过,你不该去参加这个舞魁比试的……”

    “我已经是熵王府的舞姬了,从今天起就得过去了。”这些话一说完,她能够感受到身边的人像是有什么压抑在喉咙里,然后只是短暂的沉默,接着便是像没有尽头一般不住咳嗽的声音。

    “姑姑,来喝口水。”

    “你有能够活下去的幸运,也有了生存下去的坚强,就更该好好去珍惜,更要懂得爱惜自己,咳……咳……要不然只会像凋零的花终被玩弄的人踩在脚下。”

    轻轻拍打着姑姑的背,感觉那起伏的声音闷闷地传到了掌心上,带着让人说不清的落寞感觉,也沉沉的再让人说不出话来。

    她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掩上了门走出了那个还弥漫着药草苦涩香气的房间,她明白姑姑说的话,打从心底里明白的清清楚楚。

    姑姑是这个世上唯一也是最关怀她的人了,只是她的姑姑也从来都不知道,她有深深埋藏着也不为人知的一面。

    风雪很冷,伴随着寒冬应有的凄厉,她没有多少可以带进王府的东西,习惯了辗转也让随时拎起行李变成了一件容易的事情,只有一个简单的包袱和一把怀抱着的琵琶,她带着回到了等候的马车上,然后一路带去了熵王府邸。

    “姑娘先暂时住在这儿吧,是侧妃为您安排的,我是王府中的丫鬟,您可以叫我凌华,有什么吩咐也可以跟我说。”

    王府后庭中一处整洁也算是宽敞的地方,几个房间相连,却也都是空着的并没有人住在这里,她被安排在中间最大的一间房间里,两边连着的是可作偏厅的屋子。

    一株红梅凌寒盛放这时正在屋旁开得正好,其他的鲜活色彩倒是都消寂在了飘落的白雪之下,仅剩下了光秃灰暗的枝桠。

    “那个凌华也是和你们一起的吗?”晚膳送来的时候,她闲坐在桌旁说起了带自己进来这间屋子的那个丫鬟,提着食盒的两个侍女只是小心地抬头看过一眼,就又都垂下了眼睛。

    “回姑娘的话,凌华是伺候侧妃的人,和别的丫鬟是不一样的,侧妃已经吩咐了这里由我们伺候,姑娘有什么事尽可吩咐。”

    听这一人答得十分恭敬也还一口一个姑娘,她原本对于那个侧妃的好奇也终于没问出口,整个王府里的人好像都是恭谨严肃,简直就是被调教成了一个样子。

    而她这样的身份进了这里一时的确也会让人为难,既是王上钦赏的,却不是主子也不算是下人,她倒是只觉得无所谓,倒自在如此。

    精致可口的饭菜都摆上了桌,那两个婢女就躬身站在一旁一副随时听候吩咐的样子,她一下子也没了食欲,倒是想起了不久之前前排还暗着的几间屋子,“王爷回来了吗?”

    “给太后庆生的晚宴还没结束,王爷怕是要入夜了才能回来。”

    “你们先下去吧,东西过会儿再收就是了。”说了这句话,停着的两人也就退了下去,她没有拾起筷子准备吃饭,却是起身走向了门边。

    轻轻打开的门扇缝隙里,冰冷的风吹得人一时发寒,外面原本还下着的雪已经停住了,空荡的地面上也还没来得及积存一片。

    她又看向了视线投向的那个地方,曾经走进过的熵王的房间就在那里,只是此时还暗暗的没有人在,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被安排在离熵王这么近的地方,也不知道这样的距离是好还是坏。

    厚重柔软的毛皮大氅还搭在描金的屏风上方,她回身看了一眼,终于合上门扇又重新走回了屋子里。

    燃烧着的炭火不时作响,靠近散着温度的明亮火光,一时也就感觉到暖暖的了,多少个夜晚暗自清醒,这一晚,她却不知会是好梦还是难眠。

    “给王爷问安。”

    “免礼吧,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身边的侍女正为他套上了暗黑色的锦绣外衣,合身服帖,更能在这样融雪的日子里抵御严寒。

    他扭头扫了一眼这时进来屋里的女人,精致的装扮和剔透的面容,在这让人蜷缩的冬日里,看着也能叫人舒爽。

    “王爷昨夜回来的晚,嫔妾不敢打扰,倒是有一事要向王爷请示,”说话的女人伸手接过一旁侍女手上擎着的腰带,走上前去便亲自服侍熵王穿衣。

    男人也还是像那样张开双臂站着,习惯了的样子,然后就听身边的人说道:“就是昨日奉旨过来府中今年的舞魁,王爷打算怎么安排呢?”

    “你给她安排在哪儿啦?”

    “昨日我让人紧赶着打扫了出来,就在后面的憩仙居,”话音落下后屋里便是一阵短暂沉默,她静待着回答,片刻之后却又是小心翼翼开口,“王爷若是觉得不妥,那我即刻吩咐人再安排。”

    “不必挪腾了,就让她住那儿吧,既然是经由皇上的口过来的这里,你就着人好好待着,别出了什么岔子就是。”

    衣着已经打点妥当,伺候穿戴的下人也就躬身退了出去,他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任由女人料理接着传膳的事情。

    女人这时的心思他不是不知,倒也不必去在意,而另一个费尽心思也要进到王府的女人,如今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他不必急着在意什么,却有些放不下心来。

    “文若,你也有很长时间没见过娘家的人了,抽空将他们接到府上小聚一下吧。”

    “多谢王爷关怀,嫔妾会找个时间传话回去的。”

    侧妃刘文若出身于当朝赫赫有名的刘氏门第,父亲刘石青是朝中一等文阁大元,总领文史上谏之事,而她的祖父虽已赋闲在家,却是身份贵重的两朝元老,更是先王之时的肱骨之臣,若不是经历了先太子英年早逝的变故,以他曾经先太子之师的身份,必然会是辅佐其登基的重臣。

    刘家人丁单薄,刘石青膝下无子唯有一女,刘文若还未成年时祖父便替她定下了与熵王的亲事。

    虽不是正室的身份,到底王府中一向清净,熵王为人肃谨也不曾招了多少女人侍奉,等到成婚时又是皇上亲下旨许下了婚事,尊贵荣耀也是无人可比。

    刘文若虽是出身不凡,但不曾沾染骄奢跋扈的习气,又是玲珑剔透的一个女人,也能善体王爷心意,上下打点诸多事宜。

    这一日王府中一早便安排下去准备迎接刘家人过府,早膳之后大约一个时辰的功夫,刘家的车轿就被迎着抵达了王府府邸,只是这一次进了府中的不只是刘氏夫人,还有刘石青也一同过来了。

    “刘大人请坐。”

    安静的书房中,只有熵王一人安坐在椅子上,见了来人便一抬手免了礼,吩咐了落座,门外贴身服侍的小厮端了茶水送了进来,末了掩了门户躬身退了出去。

    “多谢王爷。”坐下的人低着头一副向来闷沉的样子,闭了口似乎是在等着熵王说话,不及垂垂老矣之年却早染上了那种感觉。

    他倒是也不在意,径自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杯中温润的茶香,然后才悠悠开口,像是闲聊一般自在,“老大人近来身体可还康泰吗?”

    “家父年事已高难免病痛,细心养着也还过得去,多谢王爷记挂。”闲谈家常还没两句,原本还低沉寡言的人倒像是有些按捺不住了,也不等熵王再悠然闲叙些什么,便就扯到了正题上。

    “王爷这次征战沙场着实让人忧心,谁人都知沙场无眼,更何况是王爷尊贵的皇室身份,臣只怕陛下的旨意可不尽是抵御外敌,解边患之忧,毕竟皇上已日渐年长,而小太子更是年幼。”

    手上的杯盏已然放下,他平静着一张脸,也难从这样的面容上看出什么端倪,只是这时的沉默与多言的角色却是在两人身上调换了过来。

    他没接着说什么,而是静静听着未完的声音,“王爷心中应该很清楚,其实本应是您承继大统,而当时以您年幼为由提出反驳的人,又怎会不顾虑终将面临的相似情状,王爷该早作打算。”

    “亲王不宜拥兵,我也该上呈请旨交出这次带兵的兵符,陛下也定会表现出为难,我是不知道是否想要借此收回兵权,不过还请你带领一众言臣上谏反对,让此事落空。”

    “是,我明白了。”无论是向前或是后退,总是有未知的险境和可能拨云见日的局面,置身其中的人自然明白之中的利害关系,有多少思忖的话终于只会消弭于出口之前。

    “王爷刚立战功,外辱之患也未尽去,陛下虽有意多提拔武将,奈何我朝一向是重文之风,太过特立独行便会惹起众议,无论如何,眼下王爷也是可用之人。”

    “那一切就有劳了。”

    “王爷放心,”起身拱手施礼,从座位上走到了中间的地方,“今日时辰已经不早了,我同夫人便先行离开,改日再来看望小女文若。”

    恭候在门外的人听得声响,忙打开门送了刘大人出去,复而安静下来的屋子里只剩下一人沉寂的气息,浅浅的透着危险,却又几不可闻。

第294章 话本四

    庄重气派的熵王府邸,皇都之中除去皇宫最尊贵的地方,多少人仰望向高筑的围墙,只有遥不可及的叹息。

    她住进王府里的憩仙居已经有小半月的时间了,除了时常可见的明灭灯光,便对整个安静地甚至死气沉沉的地方,再没了别的印象。

    有人按时过来送膳添衣,她也没理由在王府里闲晃所以只是安静地窝在房间里,然后眼看着寒冬更深了。

    本就是以舞姬的身份自请进入王府,可打从进了这里,她就根本没见过什么歌舞班子,整个王府里好像也再没起过乐舞。

    她忍不住向过来憩仙居侍奉的下人打听了,说是熵王不喜欢这些东西,所以整个王府里也没设舞乐坊,而在漫长的冬天里,更是整个府上格外静默的时候,好像这个王爷也不喜欢冬日。

    她都不知道在听见了这些话后自己是作何反应的,只知道在憋闷了一段时间之后,整个身体都快要僵硬了。

    习惯了乐舞的她突然被放置在如此沉静的地方,倒像是在慢慢耗干精神,习艺本是一件辛苦的事情,也是她安身立命唯一的长处,她心里也清楚,其实自己是很喜爱这些事情的。

    又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上午,等到了午膳的时间那两个侍女就又提着食盒过来了,只是今日却是比平常时候晚了些,走入房间里时也不是一副平日里拘谨的样子,倒是多了些不言而喻的喜悦神色。

    “王府里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吗,怎么看你们好像都一脸高兴的样子?”

    听她突然这样问,正往桌上放置碗盘的两人都是不由得一愣,相互看了一眼后,一人藏着笑意却有些害羞的样子,另一个叫长平的倒是应了话,更沉稳些,“也没什么事情,就是刚刚荣大爷过来了,就在路上遇见了。”

    这话刚一说完,另一个人就忙不迭接过了话去,眉眼间还是掩不住神色飞扬的样子,“姑娘不知道,荣大爷人长得可好看了,尤其是总冷着一张脸又不太爱说话的样子,就像是冰块儿。”

    “喜宁。”

    长平出声叫住了说得正开心的人,喜宁也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失礼的话,方才还一副兴高采烈模样,这时马上又安静了下来,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像是总算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荣大爷?真得那么了不得吗?看来哪天有机会我也得好好看看才行。”

    “嗯,到时候我指给姑娘看,”并没有像想象中一样受到指责,原本还有些不安的人一下子又恢复了精神,比起一直的生分感觉倒是熟络了些。

    “时候不早了,姑娘还是先用膳吧。”长平将桌上的东西都摆好了,然后就亲手筷子递了过去。

    各色菜式,荤素搭配,出自有名的厨子之手,自然也是鲜香可口的,她还是像往常那样独自一人守着个桌子慢慢填饱肚子。

    只是今天好像不似平常那样无趣,随着身边的人说起关于那位荣大爷的样子,她也不由地在脑中想象开来,像是一一过着画面,下意识便和寻常见过的面孔对照了,但似乎却不怎么有用。

    “王爷准备怎样安置那个新晋的舞魁?”笔直立在书桌前的男人正注视着站在桌后随意翻动柜子里头物件的熵王,黑亮的眸中点点深沉,一脸自然冷冷的模样。

    “养在王府不就是了,皇上亲口下了旨,还能怎样。”

    回答的像是手上的动作那般漫不经心,身后的那人也摸不准他究竟是什么态度,只能把自己知道的一气都说了。

    “王爷还记得太后生辰前我曾提议要举荐的那个舞女,她正是如今声名遍传大街小巷的新晋舞魁云舞,我是还不知道她到底是因谁暗中相助才得此良机,不过既然她现在身在王爷府中,那就不能不在意了。”

    静静站在雕花柜前的人这时终于转过身来,视线落在说话人的身上,片刻就又移开了。

    “原本要推举出去为我们所用的人竟又再回到我手上,不知道是谁的安排还是巧合,不过荣斌,其实你不觉得这么说来也还挺有趣的?”

    冷着脸的人并没有因为这样听来荒唐的玩笑而扬起半分笑意,低垂下视线,便恢复了一副沉默的样子。

    这时的熵王像是也终于恢复了正经,将从架子上取下的一本书丢在了桌上,淡淡开口,“查到后面的人是谁再通知我。”

    “是,那我先告退了。”

    告了礼的人转身就从屋里走了出去,他看着荣斌离开时仍端正的背影不由得笑了笑,再收回心神坐到椅子上时,深埋在眼中的那丝密云却是诡谲难明。

    有太多的事情是我们不能够清楚明白的,就像是层层交织的人心,也正如此时变幻莫测的天气。

    还算晴明的午后,半晌阴云密布就像是要变天的样子,冷风聒噪了很久,然后硕大的雪片就洋洋洒洒飘落一地,稍稍抬头向远天一望,浑浊不清的昏聩感觉就弄得人头晕,而不久前还在府中院落各处行走的人,却在大雪里像是一下子消失无踪了。

    她敞开窗户静坐在窗前吹着冷风,视线随着一片雪花落地,就又追着另一些飘荡在天空里,像是在看着雪蝶翩翩起舞。

    顺手拿起了架在妆台旁边矮几上的琵琶,随着飘的雪就弹了起来,许久不曾触碰的琴弦再被交错的指尖挑起,灵动悦耳的声音也就飘飘洒洒传了开来。

    她应该知道这是在熵王府邸,一切不知节制随心所欲的行为都可能会引发不寻常的事情,这时的她还没有像这样去想,直至半晌过后一个敲门的声音响起,悠扬的旋律也因此间断。

    “给姑娘请安,王爷有请。”出现在门外的是一个年轻模样的小厮,好像不常在王府里走动。

    她仔细打量了一眼也就认出了这个人,在皇宫中舞魁竟演结束的时候,熵王就是吩咐这个人将自己带去马车上的,她记得当时熵王是叫他六成。

    “王爷是有什么吩咐吗?”试探性地问出口,心里暗自忐忑不已,本还抚琴赏雪的好心情却是因为这突然冒出来的人给打得烟消云散,只剩下了乐极生悲的道理。

    “小的也不是很清楚,王爷只说要姑娘带着乐器过去。”满心疑惑也还无计可施,不由得向着熵王住所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只能是回屋里取来琵琶跟着出了门。

    一路上六成为她撑着伞低头走在她的后面,穿过廊坊,经由并不远的一条小路,很快也就绕到了前排主院,踩着落雪的地面,她一步一步走得小心。

    不过即便是再谨慎,那扇门也终是会走到的,然后站定在紧闭的房门前停了片刻,推开门走进了里面。

    安静的这里这时竟没有一个人侍奉,六成将她带过来后便也退了下去,并不算全然陌生的房间里散着清幽的暖香,刚从外面进来,燃烧的炭火暖意逼人。

    “奴婢给王爷请安,王爷万福。”怀抱着琵琶谨慎行礼,始终也没敢抬头去看。

    她并不认为一向不贪歌舞的熵王竟会突然有兴致想要聆听一曲,就在熵王吩咐她起身表演一曲的时候,她还愣愣地半跪在那里许久,直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才低垂着视线走向了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王爷想要听什么曲子?”轻声向着高榻上坐着的那人问询,并没有听到什么让人觉得熟悉的乐曲名,而是只得到了一个模糊的答案,“就听一首现在你想弹的吧。”

    其实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弹,暗自于心里翻过这样的话,终于还是拥住琵琶一点一顿弹奏起来,轻拢慢捻,浅抹深挑,铿锵有力的琴声便立时漫散开整间屋室。

    临时起意临窗弹奏了一段,一时兴起也没有特意带上弹奏用的脚爪,这时大开大阖演奏一曲,隐隐地渐觉指甲拉扯琴弦时的不适。

    安静的周围仅能闻听琵琶乐音入耳时的声音,说不上是醉人的旋律,倒是让他绷着的心像是架上了离铉的箭,难以自抑,一步步走下座塌然后就来到了女人面前。

    “王爷!”

    曲音中断,她的声音响起,手里抱着那把琵琶向后退去,却因为更靠近的人而终于被困在了无路可退的原地,进退难移,那样熟悉的声音又再响起,“十面埋伏……这就是你想弹的?”

    她能够感受到此时熵王身上不是暴怒,却掺杂了各种情绪的爆发,比之那时的他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今天她从始至终,小心谨慎甚至都没有抬头看过一眼,却不想一曲十面埋伏竟会让自己沦落至此。

    僵持了片刻之后,琵琶坚硬的木质被熵王的一个大力而重重摔在了地上。

    “奴婢有罪……”

    被那股力量牵扯着,只能由着熵王身上散发着的暴戾气息,慢慢翻腾起心底的恐惧,她是害怕这种态度的,这一点似乎从来没有改变过。

    “奴婢?”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又再重复起了女人说过的那两个字,看来的一丝淡然笑意显露在脸上,却是没给她带来一丝温柔,“我倒还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奴婢。”

    她不想要这么难过,可是却下意识地没有办法改变什么,外面的寒风骤雪之中,雪花飘摇,任由疾风吹散飘零,一夜的雪下得淋漓。

    第二天的天气依然是像前日午后突然阴沉密布的样子,以至于当她慢慢张开眼睛透过窗户看向外面时,竟懵然不知几时几许,只是抬眼便对上了一道正看向自己的视线。

    “醒啦,怎么一副呆呆的样子?”

    “我……”

    “好了,起来梳洗吧,已经过了该用早膳的时候了,”先起身走下了床榻,抓起放在一边的外衣自行穿上了身,却是又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了看还畏缩在床上的人。

    蓦地抬头,不小心四目相对,她又低下头来,也不再看什么,只是面容上淡淡停留的绯红印记却是一下子落入了熵王的眼睛里。

    她不想再耽搁下去,赶忙穿起了衣裳收拾好自己,然后就要起身告退,“奴婢先行退下了。”

    “奴婢……”再被重复的两个字,她心里一时砰砰跳着,像是会被敲破的鼓面,没有办法干脆逃开,她只能静待着熵王的话,“我想你应该换个奴婢以外的称呼了。”

    “王爷,我有一事相求,还望王爷允准。”不再以奴婢自称,却有未完的话停留在口中,然后在熵王的示意下继续说了下去,“请王爷以后只将我当做一名舞姬对待,我也不希望再和王爷发生任何关系。”

    十分犯上无礼的话,她硬着头皮说完,然后只能以最谦卑的姿态跪在地上听候发落,只是任何夹杂了不悦情绪的声音却并没有响起,有的只是熵王从来的不惊。

    “那好吧,既然一开始是你主动靠近,那如今我们也算是扯平了,日后我要是想欣赏歌舞再传召你,退下吧。”

    不知是怎样离开了那个房间独自走回去,心中说不上是释然还是什么,她以为有了熵王的承诺一切就算是平静下来了,却没想到早有什么是在发生过后就回不去了,就像是所有人眼中看见的自己。

    在熵王房间的事情就这样传开了,她还是呆在自己的憩仙居里,却不在意长日无聊,也不想走出去一步,整日窝在房间里做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平日来身边伺候的还是喜宁和长平两个人,只是过了几日的时间,她们两人就来得更紧了,她于是从她们口中得知,是侧妃要她们放下了手上所有的活,以后也就只负责这里。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很多事情她都还没来得及适应就已经改变了,有很多的不清楚,却会在日后的点滴中渐渐明白。

    后来她曾听长平说起,王爷不仅是不喜欢冬天,更讨厌在下雪的时候有人在府里晃荡或是发出乱七八糟的声响,那王爷一定是要发脾气的。

    她不知道那一天是不是因为自己触犯了熵王的禁忌才不小心惹怒了他,但是从那天起,别人口中说起的关于王爷的禁忌似乎改变了。

    她也没再惹那个人发怒,两人之间发生的一切也都静静的,像是人心间交相错落的无声陷阱。

第295章 话本五

    一场大雪过后的盈白世界,遮蔽了原本裸露的一切,留下的焕然一新。

    王府中热热闹闹地引进了一批新人,有善舞的,有精通丝竹管弦的,正好填充了王府中一直空缺的乐舞坊,她本就是以舞魁之名来为熵王献舞的,这乐舞坊里自然少不得她领命。

    从来一向静默的熵王府邸竟在冬日里就早早地热闹了起来,这是许多人都不敢相信的,她也恢复了以往的日子,每日都会花上大半的时间来练舞排舞,只是少了一把琵琶,她也再没弹起任何曲音。

    渐渐地却好像发觉有一人变了,至少不会再是从前的那种坚硬冰冷的感觉,看得见的也都粉饰在了看来平和自在的外表之下。

    “再下一局。”

    落下胜利前的最后一子,对面而坐的女人也还握着指尖上的黑棋,只剩下了那一脸的纠结。

    “还是算了吧王爷,我棋艺不精,就是再来几局也还是会输的。”

    熵王没叫她离开,她就只能还静静地坐在排满了棋子的棋局旁边,将黑白子一颗颗分开捡起,重新归置,而那个走到了书桌旁的人却不知是拿过了一本什么样的书正开始看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就变了个样子,熵王还是不时就会传唤她过来,却总会让她陪着做些什么事情,由最开始时的诧异到已经习以为常,她也已经适应了严冬之中的又一个改变。

    然后不久就迎来了这个冬天里最后的一场雪,并不密集,却是飘飘零零许久不停,那时正赶上了宫中除夕家宴,皇族亲贵一向举杯团圆,熵王却是因病告假第一次缺席了这个盛大的宴席。

    而置身王府中的熵王却是精神抖擞着和她下了大半夜的棋,毕竟除夕热闹守岁是个欢闹的不眠之夜,她也难得撑着眼皮挨到了将近天明。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和熵王爷相陪度过了迈向新岁的夜晚,于不时席卷而来的困意里静静听着各处烟火噼啪作响的声音,嘈杂却还有一丝淡淡的温馨感觉,思绪好像停留在了许久之前,远远的,朦胧不清。

    然后难捱的严冬总算渐渐退去了脚步,伴着接踵而至的并不温暖的春日,却自然多了一种期待花开的温润思念。

    那一日她又被叫去了熵王的房间,坐下有半晌的时间,门外有人通传的声音响起,说是荣爷过来了,她听了这称呼却像是一下子想起了些什么。

    “让他进来吧。”这时候她本是要先退出去的,王爷却只是吩咐来人进来,直到手上写的最后一个字落笔,才终于抬头看向了她。

    她本是不想在这人写字时扰了精神,这时候再想说要离开,那个人却已经进来了。

    在参见王爷之前,那位荣爷的眼睛却先轻轻地在她脸上扫过,然后才又看向了坐在书桌后太师椅上的人。

    熵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已经被她向着身边那人专注打量的目光吸引了过去,那个一向端正的荣斌并没在意那样逡巡于身上的视线,而堂堂的王爷却只能是不自觉轻咳了一声。

    一个声响迅速拉回了她的精神,然后赶忙垂下了眼睛,“我先告退了。”

    快步离开了房间,掩起的门扇阻挡了遇见的人,屋里的气氛却一时微妙。

    “真不愧是皇都之中鼎鼎大名的荣爷,当真是叫人都移不开视线呢。”

    并不理会熵王这时调侃的话,他只是沉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她就是今年的舞魁云舞吧,我已经查到了关于她的事情,只是王爷看来和她相处得很好,不知道是否还需要我带来的消息。”

    “荣斌,你不觉得她很有趣吗?”问了一个听来好像也不需要回答的问题,他并没有急着要荣斌说出获悉的所有事情,却有足够的时间了解得一清二楚。

    她出了房间却并没有直接回去憩仙居,而是在不远处的一个石凳上坐着,闲来静静地看着阳光照射下新草嫩绿发芽。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的时间,那位荣爷才终于又走了出来,要经过她身旁的路离开,此时也正朝着她的方向走来,看见的还是女人定定打量而来的视线。

    “你认识我吗?”

    “你是她们说的荣大爷吧,说是很好看又看来很冷的一个人,今天总算被我见到了,是你对吧?”

    第一次有人直接丢给他一个说好也不好的问题,他就这样和那个人面对着,却是一时无语。

    脑子里突然冒出了熵王爷方才说过的关于她有趣的话,竟莫名觉得这个被说是有趣的人没准会在熵王的掌中破碎得七零八落的。

    “我是姓荣,单名一个斌字。”并没和她多说什么,礼貌性地点头示意就从她的身边走开了,她也并不在意,看了一眼荣斌离开的方向就又在原处坐了下来。

    一切还都算是风平浪静的样子,她后来倒是又与长平和喜宁说起了遇见荣斌的事情,两个人也是听得有趣。

    喜宁一直嚷嚷着没能够和她一起,长平倒是暗自沉默了,后来没过几天,王府里管事的就吩咐她要带人排出一支舞来,说是会有人光临王府,到时要她一起表演。

    本就是分内之事,自从来到这里后却反而没了表演的机会,按照吩咐花了点时间准备了一支简练却精致的舞,练了几日就到了府里来客的时候。

    并不是多大的排场,厅里坐着的连同熵王在内统共不过五人,她带着表演的人在厅正中起舞,只一眼看去便注意到了坐在最靠前座位上的一个不过中年年岁的男人。

    剩下的人却都是很生的面孔,她也全不熟悉。

    本是简短的表演,一舞即毕,所有人都在称赞舞曲如何精妙,如何赏心悦目,顺着熵王奉承,欣然自得的样子。

    她既已完成了要做的事情就领着人适时退了下去,半晌,存着些什么的心情却始终未能平复,又不由得想起了方才看见的那个人,就在那时入宫表演之前,她分明是见过那人的。

    “冯大人请留步。”

    客人各自离开的时候,她就跟着其中一人出了王府,在他还未能坐上轿子准备动身前,先请他暂时说上了几句话。

    “云舞姑娘还真是好记性,没想到还能记得下官。”

    也不想再和这人假装客气下去,她便就有话直说了,“其实我是特意前来谢谢大人的,入宫竟演的那时,若不是大人安排打点场地等诸多事宜,我想仅凭我一人之力怕是也难得舞魁之名。”

    “只是实在有些对不住大人,最后没能如约留在皇宫里却是擅自做主请求进了王府,大人不会怪罪我吧。”

    “哎,云舞姑娘哪里的话,”说话的人带着一脸圆滑的笑容,这时她能看见的却好像是收敛了笑容后会是如何的嘴脸。

    “我只是为上头办事自然得确保节目越精彩越好,你说是不是啊?至于别的事情吗,我可不记得还对姑娘说过什么。”

    “大人说的是,那我还是理应表示感谢的,既然如此就不耽搁大人的时间了,大人慢走。”

    打着哈哈的人坐进了压低的轿子里,由轿夫抬着,摇摇晃晃就向远处走了,她转身回了王府,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去向了王爷在的书房。

    门口守在那里的六成向里面通传了一声,然后她就被请了进去。

    “行了,起来坐吧。”一段时间时常从这里出入,自然也就放松自在了些,她起身站着终于没有坐下,而熵王爷也没再注意安静站着的人,只是任由她沉默了一会儿。

    “王爷会将我赶出王府吗?”她看见了男人视线中打量而来的一丝审视,不由地抛开了所有杂念,只想或许一切能够就此终止,那她和面前的这人都不会再继续下去,“即便是皇上下旨准我来此,但只要王爷愿意,我想也能成全我离开。”

    “怎么,你不是挺喜欢这熵王府吗?不过是见了那个冯源庆就待不住了?”

    云淡风轻的话,好像一切的安稳平静根本不必因为一个人而起波澜,这个男人好像能够将她看得一清二楚,却不知道她真正感受到的是什么。

    “我的确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能进来王府,王爷或许感兴趣的事情我也可以说清楚,当时冯大人确实是找过我,助我夺得舞魁之后按例便会被留在宫中,他确信我能够讨得太后的欢心,这应该是对他有所裨益的,只是我自作主张开口求皇上下旨。”

    并不遮掩发生过的事情,坦诚说出的事实不知是否会被人相信,但至少她觉得自己没有隐瞒下去的理由,她在心里想过了熵王可能会有的反应,只是没想到他会说了然后的话。

    “只要你可以诚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可以考虑你说的任何一件事,不论是离开这里或是别的。”足以让人屏住呼吸的一句话,她不由地紧绷着一颗心,想着应该就在眼前的机会。

    “兵部尚书封旭阳,你见过这个人吧?”

    “我……我不认识他。”收敛起心神,视线低垂下来掩住了压抑着的的不安,她知道熵王的目光还停留在自己身上。

    潜藏的恐惧被勾起,只怕会被洞悉一切,佯装的平静之下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沼泽,她觉得自己快要被淹没了。

    “好了,你先回憩仙居吧。”

    转过身一步步走出了这个房间,感觉依然是木然的,熵王只是说了这一句话,然后再无其他,她想但是却无法要求他兑现之前说过的话。

    因为那样的否认哪里还有一点诚实的意味,骗不过聪明绝顶的人,甚至也骗不了自己,但她确实打从心里想说,我从不知道封家。

    天空一片湛蓝,万里无云像是清澈见底的一方清泉,缓缓流淌在她的视线里,天还是冷的,依旧抓着冬日的尾巴,让人也在这样缓慢的过渡中开始踟蹰不前。

    一时间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她抬头看着远处安静地停了下来,依稀记得那时也是这样的天。

    封家的大门在记忆中是高大显赫的,对于小小的人更是非凡,她自然也将那里看做是一个十分了不起的地方,像是藏着无所不能的一切。

    曾经怀着美好的憧憬恣意想象,以为命运里注定自己会走进那里然后安然生活,却是在冬日过后的一阵冷风里被打回原形,瑟瑟发抖。

    通传的下人进去了就再也没有出来过,她不停拍打着门面,孩童般娇小的手掌拍得通红,那厚重的门扇依旧纹丝未动。

    她大声叫了,也喊了,可死寂一般的大门里却没有半点回应的声音,冷冷的风吹过,刺骨的寒意让人难捱,她跌坐在地上等待了许久,最终却也只能蹒跚着脚步慢慢站了起来。

    无处可去,无路可走,然后她见到了一生中最残酷血腥的事情,而在那时回头看向封家大宅时,她想起的是曾经打开的门户和端正走进了那里的自己。

    那时她站在众人的视线中,安静地压抑着心底不能见光的阴暗,享受着本不属于自己的幸福。

    她记得那时花开正好四散清香,每个人都在笑……

第296章 话本六

    “主子,”进来的人小步靠向了刘文若身边,压低了些声音,却足够两人听得清楚,“大人传话来说,王爷吩咐的事情办得很顺利。”

    一脸淡然的表情上不由得染上了得意之色,话音里也多了些轻扬,“那就好,不过想来也该是这个样子,难怪昨日王爷下朝回府后脸色还不错,不过……”

    声音略微一顿,平缓的语气中倒是多了一丝好奇,“听说王爷前日里请了几位大人过府做客,还让咱们的舞魁献舞了?”

    “可不是吗,也不知道王爷最近是怎么了,好像真被那些歌舞乐曲给迷着了,”带着些抱怨的话被接着的一点神秘感觉给冲淡了些。

    “不过,说是之后有人看见云舞跟着一位大人出了门,还说了一会儿的话呢。”

    “王爷知道吗?”坐在妆台前的人视线徘徊在镜中的自己身上,轻抬手抚过了发丝,像是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大概是知道了,不过咱们府上一向是和那位叫冯源庆的大人也没什么来往,这次好像是王爷碰见了那人就特意邀来的,不知道怎么就和云舞又扯上关系了。”

    “冯源庆……”口中默念过这个名字,然后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他不是兵部封大人手下的人吗?”

    将脑中的印象和提起的那人一点点对应了起来,又说给了静立在身边的人听,“我倒是听爹提起过,说这个姓冯的城府颇深又为人圆滑,是个很不好相与的人,而且他一向是跟着封旭阳的,而封旭阳又是皇上身边的人。”

    一串相连的关系,最终牵扯的是一个权力顶峰上的人,一下子也让人紧张了起来,“那主子要不要给王爷提个醒儿?”

    左右微侧着头瞥向镜中还未装扮好的自己,身后伶俐的人便取过妆台上的那把镶嵌着圆润珍珠的贝梳为她整理头发。

    “这种事王爷心里有数,更不喜欢女人过多参与,只是这样看来倒不知道那个云舞究竟是谁的人?”

    “凭她是哪一边的都好,就是别呆在王爷身边,您看这些日子她天天出入王爷房里,王爷平时都很忙的,也不知怎么一遇见她就有空闲了。”

    “多嘴,王爷的事也是你能置喙的,”并未透着多严厉的声音,足够让一时失言的人住嘴,然而心里牵引而出的感觉却像是漫开的水,剩下的话有些倒是说给自己听。

    “她既然能经由皇上的口进来王府,你也就知道她不是普通的人了,王爷既让她留在身边就该是有她的用处,再说不是那次之后王爷就没再让她侍寝吗。”

    答话的人小心翼翼也不敢再口无遮拦,只是有着替主子担忧的心,还是不能不多说几句。

    “这几天王爷也都是在主子这里,偶尔也会到孙妾侍那儿过夜,只是主子不也说过吗,王爷是冷情的人,一向是更重视能有所用的人,云舞她如果日后真能帮得上王爷,不是反而对主子不好吗。”

    “她的出身摆在那儿,也飞不到天上去,你还是好好给我盯着她,别出什么疏漏就好。”

    一向从容优越的人这时也恢复了淡然的面容,依然对镜修饰想要装扮出最美的样子,将青蓝色泛着盈盈光泽的玉簪点缀在发髻上。

    本该很美却在戴上之后让人觉得失望,心里像是有什么压抑在平静之下,抓住簪头拔下便顺手丢在了桌上。

    本来静谧的屋里一下子格外沉闷,一直立于身侧的人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也噤了声俯身退了出去。

    在渐而回暖的天气里,一切在盎然的春意中放肆伸展,鸟啭啾鸣,花香温润。

    寒冬白雪里盛开的红梅这时早已没了踪影,冬日里还有一丝鲜艳的憩仙居里这时只有淡淡的青草颜色,本就清丽的一处地方这时倒更像是多了几分有谪仙栖身的空灵。

    她双臂上揽着一条淡蓝色的拖地长纱,正在中厅的空闲地方打磨着功夫,不必日日忙于献舞谋生,闲散中的舞艺多了些随心却也欠缺了些精致,春倦缠人,多半是懒懒的没什么精神。

    她也懒得出门再到乐舞坊中练习,就留在憩仙居里在没有乐曲声的安静中空舞,直到转身时才看见了已不知是什么时候停在那里的喜宁。

    “姑娘跳得真美,难怪会被封为舞魁了。”

    第一次被这丫头看见自己跳舞,听她诚心称赞的话,脸上也不掩淡淡笑意,“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你不是说今天要到外面集市上买些东西的吗?”

    “对了姑娘,方才我刚出了王府大门,就看见一个有些奇怪的男人停在门前的角落往大门里看,他看我走过去了还特意把我拦了下来,说是舞媚凌乐里的姑姑生病了,要我告知姑娘,但我问他是谁的时候他就什么都不说了。”

    一听了这话,她一下子就开始担心起来,姑姑的身体一直不大好,若真是传信过来说是病了,那肯定是病得厉害了,但心底里的一丝不安同时却是也挥之不去。

    那个喜宁口中说的奇怪的人不像是舞媚凌乐里的人,既是姑姑打发来的人也大可以正大光明的叫门口的侍卫通传,而不必如此行事。

    “喜宁,你看见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存着心里的一丝疑惑,也还是再问得清楚些。

    “要说那人长得也没什特别的,就是大约四十几岁的年纪,”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又忙着补上了一句,“看着倒是一脸正直相貌。”

    “应该是我以前坊楼里来的人,姑姑病了,我得赶回去看看。”

    招呼一声便急着换了身衣服然后向外面去了,喜宁还停在那里,看她着急也多了些不安的样子,“姑娘快去吧,路上小心。”

    熵王府邸自然不是可以任人随便的地方,自从进了王府她便也知道,看来从容安逸却必然生活在多少不明的视线之下,所以一举一动自然要谨慎小心。

    出了大门之后,环视左右一瞬间感觉到了外面的一处角落里一闪而过的人影,不知是否是方才喜宁遇见的那人,心里的疑虑更被放大了,只是无论如何却也必须要亲自回去看看。

    王府临近皇城中心位置,偏东北方向,从王府到城西的舞媚凌乐大约近两个时辰的脚程,她在府外雇了一辆马车,匆忙赶了回去。

    马车行驶在露青街前面的街道上,穿过分隔东西巷弄的纵向道路,才拐入露青街里,这时的街上还有些清冷,让人难以想象夜晚的繁华。

    赶回了舞媚凌乐时,坊楼里乐舞的排练正进行着,她一进去倒是打断了众人将视线吸引了过来,毕竟自从皇宫舞魁竟演之后,就再没怎么回来这里,而能够赢得舞魁之名并进入王府,也是让人羡慕又好奇的事情。

    “是云舞?”

    “云舞回来了!”

    一两个人的声音过后,她的身边已经被不少的人围着了,原本这里的人都在,倒是多了些稚嫩青涩的面孔,想来到这里学艺应该也没有多长时间。

    她看向了其中一个在这里呆得更久一些的人,忙着打探起来,“姑姑她人呢?身体还好吗?”

    “姑姑还是老样子,不能常常指教孩子们跳舞,现在应该还在屋子里吧。”

    “大家先忙,我进屋里看看姑姑。”从围着的一些人中走开,径直去向了后院东厢的一个房间里。

    窗户是开着的,屋里沉闷的气息被吹散了不少,她急着见到的人这时正躺在床榻上小睡,平静的面容上还是难逃病痛纠缠的感觉,轻声在床边坐下,只静静地看着并不想搅扰了这并不算是沉稳的安眠。

    舞媚凌乐里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有人走了,也有人来了,到现在为止不变的就只有姑姑,将近十年的时间。

    自从被带进了舞媚凌乐,她几乎是跟着姑姑长大的,跳舞的功夫也在姑姑的教导下日益精进,而到了如今,昔时色艺双绝的女人竟也变成了憔悴不堪的样子。

    房间斜对面的屋子就是厨房,炉上坐着砂罐,浓重腥苦的气味从罐子里冒出飘进了窗子来,长久时间里几乎不变的一张方子,同样难闻的味道,姑姑一直在喝却还是老样子,算不得好也没有变坏。

    替床榻上正休息的人掖好了被子,她便走进了厨房里去看那还在文火煨着的草药。

    “大小姐。”

    跟随着她的脚步进了厨房里的是个中年年纪的男人,站在身后蓦地出声,她回过头去看,没有多少惊讶,倒是掩藏不住眼底的一丝消沉,“庆叔,这里是大家练习乐舞的地方,你这样进来会吓到她们的。”

    “大小姐放心吧,我不时会过来这里送所需的柴火蔬菜之类的,也不算是生人了。”说话的人言行恭谨,脸上的那种一向不苟言笑的严肃表情叫人看着疏离。

    她从前不是没见他笑过,只是不常会是对着自己,“大小姐进了熵王府这么久的时间了,也没有半点消息,我有些担心才想见你一面。”

    “王府里有自己的规矩,我这样进去的人更是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进出不是很方便,以后庆叔就不要像今天这样冒然找到王府去,要是被怀疑了岂不是会被牵扯上身赔了性命。”将能说的说给他听,心里暗暗想着的却是不知他能听否听得进去。

    “我这条老命丢了也没什么,不过是苟活于世,大小姐,”略停顿了片刻,试探性的话然后问出了口,“王府里可有什么事?”

    她能够从庆叔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里,感受到那种压抑着的近乎疯狂的期待,一时像是哽住了声音,半晌才说出话来。

    “事情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其实……”话音里不自觉得染上了细微颤抖着的不安,说着后面的话她几乎不敢去看那个人的眼睛,“已经是过去了那么久的事情,发生了的已经是挽回不了了,要不就放手吧。”

    “放手!?多少的性命折在了他手上怎么放手,你刚进王府几天怎么就开始向着那个人!”

    几乎是咆哮出来的声音,震得整个地方都瑟瑟发抖,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强压着心里翻腾的情绪安静了下来。

    “庆叔,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一句话惹恼了这个人,她也因为一句话变了脸色,强迫自己改变然后小心翼翼进了王府。

    发生过的一切也因此而在心里点燃,她不知道这时自己脸色有多难看,身边的那人却是不得不暂时缓和了这样的僵局。

    “今天时间也不早了,你出来的时候久了不好,还是先回王府吧,明日的这个时候我还在这里等你,等我带你去见了一个人,你就能明白了。”

    一次不欢而散的碰面,她撑着灶台站在那里,另一人也已经离开了。

    她不知道庆叔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要见的人是谁,只是静静地看着炉上缓缓冒开的药气,心里压抑地难受,然后不得不去想。

    为什么过去了那么多年还会再见到庆叔呢,虽然曾经还算是亲近的关系,可是如果没有再见到他,那自己应该还是原本的样子,不会去靠近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更不会有如今的挣扎,亦或许一切也是天意。

    太阳的光芒渐渐弱了,一点点向西沉着,穿过了行人往来的条条街道,她一步步向回走着,没有来时的匆忙,也没有再乘坐马车。

    终点一定会是皇城中那处威严宽阔的宅院,只是行走在了纵横交错的巷弄里,想要逃开的感觉却是片刻未停,如果能就这样消失了,然后什么事情都与自己无关了,一切不也就结束了吗。

    迈开的步子还在应该走回去的路上,心里依然响亮的声音在说,有时候逃开了并不意味着解脱,反而会在看不见的牢网里越挣越紧,直到坠落。

    就像她早已明白的那样……

第297章 话本七

    王府中,她还是将自己关在憩仙居里一副深居简出的样子。

    昨日回来时已过了晚膳时间,长平为她收拾好了床铺在屋里等着,问到需不需要单独准备饭菜时,看她格外安静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便就退出了房间也不再去打扰。

    一夜的时间,总像是半梦半醒,不知究竟是清醒着还是睡了,等到晨起时底下的人端水进来,她正定定地坐在床榻边上。

    “姑娘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收拾好了?”一推开门进去,便看见已经穿戴整齐的人坐在了床边晃神,长平觉得奇怪,便叫了她。

    “没什么,只是醒得有些早罢了。”

    看她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后脚进来的喜宁便又想到了昨天的事情上,忍不住关心了起来,“姑姑的病好些了吗?我看姑娘好像还是很担心的样子。”

    一听喜宁这样说,长平也有些在意,就忙着跟问了正起身走过来的人,“姑娘的家人生病了吗?”

    “没什么大碍的,已经好些了,只是还需要些时候休养着,今天我还得出府去看看,午膳和晚膳就不必帮我准备了。”

    本来对于今天要不要出门的事心里还存着纠结,说着话竟也自然就吩咐了下去,明知道不可能从此躲在王府里不再出门,也不能再不见庆叔,就不再多想什么了。

    “姑娘放心去吧。”

    将早膳布置好,喜宁与长平两人就先离开了,然后一上午的时间她也都是独自一人安静地待在房间里。

    自从冯源庆的事情之后,她也没再出现在熵王面前,王爷倒也不像从前那样叫人传唤她过去,只是由着她终日躲在憩仙居里。

    一切就在袭人的暖意中慢慢消磨,平静之下分明暗涌,只是踩在波澜之上无可奈何,她只是在心里暗暗想着,过了今天就结束掉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她会劝庆叔放手,然后自己想办法离开,即便再不能回到舞媚凌乐里,但也可以摆脱身不由己。

    时间快到中午的时候,她就动身出门了,等到了舞媚凌乐,正好赶上和姑姑一起用饭,已经有好长的时间没能两个人这样坐在一起,她能够感觉得到姑姑憔悴面容下的那丝笑意,朴实的一餐饭,暖暖的让人舒服。

    “你今天不用忙着回王府吗?”放下了碗筷,看着她不慌不忙的样子,倒是有些在意,“王府里不比别的地方,不能由着自己的心意。”

    “姑姑别担心,没事儿,我难得好好陪你吃顿饭的。”

    多年相处,自然彼此熟悉,看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反而担心起来,“怎么啦,是出什么事了吗?我看你好像有心事的样子。”

    “怎么会,只是有些担心姑姑的身体,怎么总吃着药也不见好呢。”

    “我没事,舞了这么多年有些小病痛也是自然的,你现在还年轻,可要爱护自己的身体。”挂念着眼前的人,不知在看不见她的时候她过得好不好,看着她又像是暗暗在想着些什么,神色中的异样一闪而过。

    “其实住在王府里也不错,毕竟不会像从前那样辛苦,你天分高又热爱跳舞,总比终日只是以舞谋生来得好些,只是……千万要小心谨慎,别出什么差错就好。”

    “姑姑放心吧。”

    难得的饭后闲谈,过了一会儿见姑姑也有些疲累的样子,就将姑姑扶到了躺椅上,静静地陪在身边又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躺椅上的人闭上了眼睛修养安神的时候,她才终于从房里退了出去。

    姑姑房间的西面,就是她原本还在这里时住过地方,如今倒还是保持着原本的样子,也没人动过,她进了屋子里想暂时休息一下,直到天色已渐渐昏暗的时候,约她来此的人才终于出现了。

    “先把这个换上吧。”

    经过了昨日的事情,两人都不免有些尴尬,庆叔只是说了这一句话,就将手上拿着的东西递到了她面前。

    一套不太显眼的男装,她接了过来却是满心的疑惑,“为什么要换衣服呢?我们到底是要去见谁?”

    “马上你就知道了,先把衣服换上吧。”疑问并没有得到解答,她终于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按照庆叔的话换了装扮,取下身上的装饰,尽量更自然些。

    入了黄昏,整条露青街上也热闹了起来,多了许多进进出出的客人,还有往来其中的莺莺燕燕,她本以为是要掩人耳目才需要改变装扮,只是没想到会被带着来到了露青街上最大的一间青楼前面。

    与舞媚凌乐相距东西两面,并不算多远的距离,她却是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进到这里来。

    这个名为楚香楼的地方可以算是整条街巷中最引人注目也是十分不同的一个所在,每日迎来送往各方的客人,上至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皆是楼里的常客,只是你所能享受到的当然是和自身的地位和财富相对等。

    并没有限制进门门槛,这里自然龙蛇混杂,但却也是整个街上最平静的地方,因为本身是隶属于官府的设定,所以没有谁敢轻易在这里闹事。

    她站在门口迈不开步子,心里不平静的感觉更汹涌了,只是还没等她开口仔细询问清楚,就被庆叔拉了一把然后直接带进了门里,眼尖的人也就马上迎了上来。

    “两位客官来啦,有没有要好的姑娘呢,我马上找人来伺候着。”

    热情的招待根本就让她手足无措,还僵硬着站在那里,只看见庆叔指着自己对那个人说,“带他去傻姑房里。”

    “傻姑啊,先跟我来吧,她那儿也该完事了。”

    听了要找的人是傻姑,原本还热情招待的人倒是难得冷淡了些,她正手足无措,却是在庆叔的示意下只得跟着那个引路的人走了。

    穿过前面热闹的正楼大厅,隔开的小院连接了后面的厢房,不抵前面热闹繁华,倒是也不时有人出入。

    她被带着停在了一间屋子前面,在门外站定似乎还能听见屋里有什么响动的声音,那个领路的人转头看着她笑了笑,然后伸手敲响了房门。

    “有客人啦!”对着门里喊了一声的人又转身向着她说话,“你就先在这儿等会儿吧。”

    一番交代,那人就扭摆着身体走开了,又过了一会儿,房门才从里面打开了,一个披着外衣的男人于是从里面走了出来,一副衣衫不整不修边幅的样子,视线还在她身上上下打量着,声音里满是轻浮的意味。

    “今天找来这儿的人倒是不少啊,就你这个样子怎么也不去找个机灵点的。”

    她并没有接话,那个男人也没再吭声,只是擦过她身边走开了,只是一瞬间也让她心里觉得不舒服,并不知道到底要来这里做什么,只见房门还大开着,里面却安安静静地没有了一点儿声音,她只能试探着向里面走了进去。

    一室清简,并不似这楚香楼里应有的华丽,还没收拾的屋子入眼便是一副凌乱的样子,伴着一些混杂着酒气的味道,让人恶心。

    她慢慢靠近了寝室的床榻边上,寂静没有丝毫人声的这里却有一个女孩躺在榻上,她说不上心里压抑着的是怎样的感觉,看不下去正欲抽身离开的时候,一个突然划破安静的声音一下子像是惊雷震响在她的脑中。

    床榻上躺着的人动了动身体,摆动的手腕上一条红绳编织成的带子格外显眼,一时翻身触碰到了绳上系着的铃铛,叮叮作响。

    女孩看见了站在床边的她,于是一副惊慌的样子,下意识缩到了床榻的角落里面,试图保护自己。

    她就那样定定地僵在了那里,看着女孩手上还紧握着的半个馒头,眼睛一眨不眨,像是瞬间被切断了所有的感觉,只剩下木然了,然后僵直了半天才轻吐出了一个声音。

    “云舒……”

    这个女孩应该是云舒吧,即便都已不是多少年前孩童般的模样,她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条曾经系在手腕上的红带子,还有那个有着清脆声音的铃铛。

    云舒从来都会把吃的握紧手里,即便这时她看着的云舒不是从前那个总是满面笑容的样子,可她终究还是认出来了,无论怎样不愿去相信,她见到云舒了,就在这里。

    试探着一步步向前靠近,她能感觉到床榻角落里的人愈发的不安,压抑不住心里的崩溃几乎要瘫软了脚步时,闯进了屋里的一个声音打断了一切。

    “云舒!”伴着这声音进来的人马上注意到了屋里的情况,连忙躬身道歉,“对不起这位爷,我不知道这儿有客人。”

    “小芹……”

    她进来时并没有关上房门,这个人也就径直进来了里面,她听见从床榻上传来的那个声音,然后又转头看向这个应该是叫做小芹的人。

    看来也是很轻的年纪,却有一块暗色的胎记覆盖住了一面的脸颊,让整个人也显得黯淡了许多,见这人正要出去,她便开口叫住了。

    “先等一等,你是叫小芹吧?”

    站定下脚步的人不禁抬头看向了她,许是因为这时她声音里没有半点男人低沉的感觉,于是叫人有些疑惑,不过小芹马上就又垂下头来,也没有因此而多嘴。

    “我是专门负责打扫后院这些地方的,您有什么吩咐吗?”

    “你刚才是叫她云舒?我看你们两人的关系应该还不错吧。”

    听她这么说,小芹倒是愣了一下,但应该也觉得她不是什么坏人了,“她是因为天生有些痴傻才会被这里的人叫做傻姑的。”

    “不过她其实很不愿意别人这样叫她,刚来这里的时候总是因为别人叫她傻姑就生气,一直说自己有名字的,所以就我一直叫她云舒了,其实你别看她傻,但是她人很好的。”

    她抬眼看着床榻上还不时将视线飘过这里的云舒,脸上不由多了些宠溺的笑容,“小芹,你帮我去准备些洗澡的水过来,不,还是先吩咐厨房送些上好的饭菜过来吧。”

    接过了她手上递过去的银两,小芹便听吩咐下去了,她重新回到了床榻旁小心地坐了过去,想要安抚云舒的不安,还像小时候那样。

    “你别害怕,是我啊,”轻柔温暖的声音,她慢慢伸手去触碰眼前的人,“你好好看看我,从前你不是都爱缠着我一起玩吗?”

    曾经命运交错相连的两个人,原本生活在同一屋檐之下,如今陌生至此,她缓缓伸出的手终于再没被躲开。

    只是手握着手,她一下子觉得自己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了,想过的一切,想要决定的一切,终于都彻彻底底破碎了。

    “这条手环我也有一个的,你记得吗?”

    她明白了庆叔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也无法再轻易说出一切已经过去,为什么现在不能放手的话来,以为痛苦终会消寂,却不曾想还有人一直在煎熬着。

    漫长的将近十年的时间,她不敢想象云舒一人在这个残忍的地方是怎样活过来的,逃离开来的自己以为承受了痛苦咬牙挨过了,却不知自己其实是如何的幸运,又该有多少抱歉,有多么对不起面前的这个人,她从前不懂,现在却是无可逃避了。

    “你要接近他,决不能再这样下去,不能……”有多少人的心里是希望她这样做的。

    即便他们没有说出口甚至是根本就没有开口的机会,而当他们在痛苦中挣扎的时候是真真切切这样想的,想要告诉那个得以逃脱出来的她。

第298章 话本八

    曾经盛极一时的谭氏一族,在先太子尊允宜门下尽忠,是先太子门下最得意的门臣,本该平步青云只待太子有朝一日登上王位,却不曾想一朝变故,太子病死在了朝阳宫中。

    也是从那时起,整个皇都之中暗流涌动血雨腥风,权利交替的一夕之间多少尊荣陨落美梦碎,多少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甚至赔上了全族的性命。

    谭氏便是如此。

    九年前的一月二十日,全府上下贰佰壹拾伍口人难逃厄运,底下的丫头侍女,护院差役,尽皆变卖为婢为奴,旁系亲属发配边境永世不得返归原籍。

    自谭家主人谭永昌起,包括其母,其妻妾,其子女,皆下了大狱等候处置,最终裁定成年者按罪行一律处斩或处以极刑,年幼者沦为官妓贱奴永世不得恕。

    那时潭府中未成人的只有谭永昌与其夫人的独生女儿谭云姝,没有人知道谭氏内府里还有另一个谭云舒的存在。

    同样的年纪,听来是同样的名字,一个是谭家名副其实的千金,另一个则是妾侍所出的女儿。

    在这个曾经荣耀非常的府宅中,自然是容不下卑微的存在显露于见光之处,然而却是这个痴傻的谭云舒给了另一个云姝逃生的机会,或者说是她抢了云舒的,先行逃开,然后将痴傻的她留在了那时的谭家。

    那天的整个街道上好像都弥漫着血腥之气,人们暗自议论着,最多的便是关于谭氏被抄家灭门的话题。

    她根本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但却能从每个小声议论的人口中听到同样的话,原本的皇太孙一夕之间成了熵王,虽然地位改变了,却并没有因为新皇登基而受到任何波及反而备受恩宠。

    街头百姓自然不谙皇家之事,但所有人都知道的却是熵王亲自向新皇请旨,处决了谭氏满门,也正是在谭家人行刑的当时,她躲在人群中第一次见到了曾经自家效忠,如今却因他而亡的熵王。

    那时的她只是个孩子,端正坐在刑场高台上的熵王也还是未及冠的年纪,却沉稳地下达了命令。

    行刑的令牌落下去的一瞬间,没有人再敢去看他,没有谁敢直视冷漠的熵王一眼,而她在人群之中却是深深地记下了,记住了那个高高在上尊贵无匹的人。

    “云姝……”

    一个声音悠悠地传入了耳朵里,她回过神来看着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的云舒,才确定了这是在叫自己。

    带着暖暖温度的手轻轻落在了她的脸上,抚摸着她的眼睛,带走了眼中湿润的水汽,她只能是浅浅笑着,将身前的人揽入了自己的怀里。

    “您要的饭菜来了。”

    叩门的声音响起,趴在身上的云舒不由地瑟缩着,她拉过一旁的被子将怀里的人包裹好,然后才起身去开门。

    过来的人并不是方才的小芹,而是一个跑堂打扮的瘦瘦的男人,将手上端着的饭菜放到了桌上,视线还不自觉得瞥向了床榻上,她下意识轻咳了一声,那人也才识趣地回过了头来。

    “这么好的饭菜要在这里吃不是浪费了吗?”笑着搭话的人放好了东西并没有急着离开,本还想再多说几句却是在她阴沉的脸色下咽了回去,“得了,我不打扰您休息,先告退了。”

    “来,云舒,我们吃饭了。”

    牵着手将云舒带到了桌旁坐下,看她直直盯着桌上排满的菜色时,便将筷子拿起送到了她眼前,“快吃吧。”

    知道能吃这些东西,便忙不迭地伸手去抓,连她手上递过去的一副筷子都没顾得用上,于是她急忙抓住了云舒的手强迫她停了下来。

    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就见那原本一脸高兴的人已经吓得变了脸色,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尽管眼睛还不自觉得瞥向那些才吃了两口的饭菜,也是忍着不敢有什么动作,一副要哭了的样子。

    “是我不好,你快趁热吃吧。”

    放开了那双沾满油腻的手,也不再执意把筷子送过去,她看着眼前的人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酸涩涌上心头。

    与在潭府时天差地别的生活,一年一年像这样度过的每一天,她控制不住自己不断地去想,想象不出那可怕的每时每刻,满脑子却都是云舒曾经清纯的笑脸,像是活在没有悲苦的世间,永远都笑得那么甜。

    “是我不好……都是因为我。”

    “给你。”抑制不住满脸泪水,她抬头看着那个将鸡腿举到她嘴边的云舒,哽咽着声音说不出话来,想要去放下那举着的手,却是在那样的执拗下根本无法拒绝,只能是张口咬过了一点。

    两手都不闲着的人正吃得香甜,她暗自咀嚼着口里的食物,却是只觉苦涩无比,“你放心,以后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我不会再让你吃一点儿苦。”

    过了不久的时间,小芹敲门进来将准备好的热水和浴桶都抬进了屋里,云舒像个累坏了的孩子,坐在浴桶里就昏昏沉沉像要睡着了。

    赶紧替云舒沐浴干净,便将人安顿在了已经重新归置好的床铺上,躺上还不过片刻的功夫,却已经睡着了,只是紧握着的手还不肯放松,就像是抓着对过去的希望。

    这一年的春天已经在皇都中悄然来临了,在你还没有去刻意感受的时候,就已经环绕在身,然后想要伸手抓住,短暂的春日却已经开始退去,将要消失无踪了,只剩下绵长的花草香气一直延续到温暖更甚的夏天。

    夜里还有些微凉的时候,她端着沏好的香茗去见熵王,房间里点亮的烛火光芒还未熄灭,透出来的影子能浅浅地映在窗上,她轻叩了房门然后径直走了进去。

    坐在书桌后椅子上的人正把玩着手上的一把剑,始终也未抬头看过一眼,她轻声走近了书桌旁边,斟上一杯热茶放在了桌案上,“王爷请用茶。”

    那是一把熠熠生辉的宝剑,她从未见过,却是觉得桌上一角摆放着的剑盒十分眼熟,像是初次进入王府献舞时在庆功宴上见到过的。

    那时的宝剑应该就是收在这个剑盒里,就像这时,沉寂在了熵王冷然的视线之下,她能够感觉得到他身上透着的异样气息,似乎正是因为这同样的一件东西。

    “这茶怎么是你拿来的,终于舍得出来了?”

    “云舞是来向王爷请罪的。”立在熵王的身侧,她全然看不到此时那张面孔之上是怎样的表情,只是能听见一如往常的声音,也依旧让人理不清思绪。

    “请罪?”语音上扬,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那你倒是说说,你都做了些什么是要请罪的。”

    恭敬地跪在了地上,低垂着视线仿佛真是乖巧谦顺的样子,掩去了面容,能让别人看见的也只有一头青丝。

    “还望王爷宽恕,我的错处想必王爷心知肚明,应该知道的既已明了,又何须再言其他,我只为能求得一次机会,让王爷相信我。”

    静谧的夜里,话音沉静后便只有默然的感觉,她微扬起视线,只看见熵王握住了那个盛着香茗的茶杯,淡淡传入耳中的是吞咽茶水的声音。

    “被夺去了一样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要是再能将那样东西抢回来握在手里,你说……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话锋随着熵王的心意而转变,她缓缓站起了身来,再将那个已然放回桌上的茶杯斟满。

    “云舞不知,不过云舞倒是明白拥有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然后再失去的感觉,很痛苦,毕竟只要是曾经拥有过的,不论是否属于自己都很难放手,然而最终不是谁在拥有那样东西,而是谁被自己争夺的东西掌控了,所以不论是有或没有,我想都一样的难受。”

    身后的半扇窗户是敞开着的,冷的夜风徐徐吹入,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整个冰凉了,像是在皇宫那时站在熵王的身边,只是还不似那般麻木,却有些微微轻颤。

    熵王终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缓缓走到了窗前,然后伸手拉回窗扇,合上了窗户,转头静静看了站在那里的人一眼,她的眼睛正抬起看去,一时间便就四目相对了。

    茶杯里的水应该已经凉了,思绪却在紧绷的精神之外游离开来,当窗扇合上的声音响起时,她地垂下眼睛,视线中多了一丝掩藏在原本情绪之上的冷然,带着若有似无的疏离感觉,让人恍惚却并不能看得真切。

    “哎,你们说原公子的夫人到底是谁啊?我听说他之前娶的人是一个叫曾柔的呢,好像也是南毒的人呢?”

    行进的马车里,原本嘀嘀咕咕说闲话的声音里突然蹦出来一句略有些刺耳的话来,柳因风这才将眼睛从手里的书页上收了回来。

    看了半晌一直到了现在,本来就当是打发时间了,这会儿却是也觉得眼睛倦了,没什么兴趣在这有些无趣的故事上,然后便合上了手里的书册,转手塞到了挨着身边坐着的傻子身上。

    柳因风是不知道这故事是谁写的,总之不可能是原容就是了,而且怎么看也不觉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倒是和这本书册里的大多数都有些不一样。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她从小摊贩手里买下的这本就是个假货的缘故,于是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此番正去往南毒的一辆马车上除了她和傻子之外,另外还坐着三个人,两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坐在了正对面的位置上。

    另一边柳因风被挤在了中间,另一边倒是还坐着一个文静的姑娘,看着年纪似乎也不大,而且在乍一看到她和傻子的时候,倒是也没有人觉得奇怪或是如何,反而倒是寻常所见一般,只是打量了一眼,然后便继续自己的事情了。

    至于她们做的是什么,几乎和柳因风也没什么区别,手里都是拿着一本不知道什么的东西在看,那认真的模样和表情看着倒像是学堂背书似得。

    至于上面写的都是什么,柳因风倒是也不怎么清楚就是了,但是这些人,包括自己和这傻子为什么能被安排进南毒中去,这件事情无疑是更值得人在意的事情就是了。

第299章 回去路上

    路上走了一段儿,同车的人比起一开始的时候便也渐渐熟悉了些。

    时间久了想来也是觉得无聊,对面坐着的两个人聊得越来越起劲儿了,其中的一个姑娘便是就原容传说中的两位夫人提出了疑问来。

    柳因风就在对面坐着呢,听着从别人口中提及自己的姓名,并且一副十分感兴趣且越说越起劲儿的样子,不由抬起眼睛,目光静静朝着对面看去,便也当做自己就是个旁观者听听热闹罢了。

    “原公子哪儿有只言片语提起过什么曾柔吗?反正我是从哪段故事里头都没听说过,要我看,说不定当年南毒里头的那个什么成亲的消息就不是真的,本来有婚约的就是柳当家和原公子两个人,有叫曾柔的人什么事吗?”

    边上的人跟着附和道:“你这话说的是没错,可若是根本没有那件事情,怎么会平白多出那么个人来?你想啊,原容和柳因风都是什么啊,柳因风当时可是南毒的当家人,南毒里头还不都是她说了算吗,还能让别人插足,抢了自己的不成。”

    这人说着目光瞥向挨着自己在边上坐着的人,目光对视间倒是借由方才的话生出了更多的想法来。

    “要不然就是当时柳因风还不喜欢原容,原公子的书里不是写了吗,当时柳当家还派人专门勾引他来着,那可不就是决绝不愿履行婚约的吗?”

    “不是吧,原公子的书里不是还说过他们两个人一早在船上相识,那写的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干柴烈火的,整整写了好几页呢。”姑娘说着忍不住捂着脸笑了笑。

    “这两人根本就是天作之合,一对璧人啊,又哪儿有不互相喜欢的道理,要我说,可能是柳当家当时吃醋了吧,你想啊,这原容以前可是自己师姐的未婚夫啊。”

    “啊,对对对,这事情我也知道,说是那位梁长老生的可是倾国倾城的相貌,那样的女人哪儿会有人不喜欢啊,但是说她早已经嫁为人妇了不是,也不知道是嫁给了谁,似乎还挺神秘的,不过想来也不是个普通人才对,总之不是原公子就是了。”

    “原公子长得也不差啊,关键是人还这么深情,想来也是可惜了,若是南毒的柳当家还在的话,如今早就是一对神仙眷侣了吧,原公子这么好的人,也不用整日挂念着一个人,还为心爱的人写了那么多情真意切的字句,看得人真是……”

    两位姑娘挨着说了好半天的话,说到激动处你拍我一下,我撞你一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对多熟络的朋友呢,而分明在不久之前还是一副见了生人文静的样子,互相客气有礼。

    这样的人到了南毒之中究竟有什么用处呢?柳因风实在是不得而知。

    别的不说就单单这样看来,也知道她们不是该召入南毒中的那类人,实在怎么看也不像是习毒炼毒,甚至是体格健壮习武的那块儿材料。

    柳因风于是对于南毒之中如今到底是和面貌,心里也是越发地摸不准了,按说自己离开的时间也没有那么久吧,久远到一切都已经全然变了个样子?似乎也不至于。

    不过单是原容并没有离开那里,还一直都留在南毒这件事情,就足够让她联想到什么了,原容的举动柳因风也不是没有见识过。

    不过此时她也并不想经由想象来提前给自己找些不痛快,毕竟南毒就在前头,很快他们就会来到那里了,她便也就重返离开之地,一窥其中的变化了,到时也自然会见到旧日之人,无论是她想见的,或是不想见的。

    “南毒……”傻子这时在边上跟着嘀嘀咕咕说了一句,显然是柳因风之前让他记住的一些东西他是有好好记在心上了。

    这时听见对面的两人话中提起过的这两个字,他倒是好像听明白了些什么的样子,说着还拉着她的胳膊,转头看着柳因风的脸笑了笑。

    对面本来正说话的两个人此时的注意力,不由地被突然出声的傻子给吸引了过来,与车上的其他人相比,这一个大个子和一个小女孩儿显然是更引人注目一些的,最重要的是,他们似乎偏偏还是一起的。

    本来柳因风不出声,身旁的傻子也听话安静坐着,旁人也没什么主动开口打招呼的意思,不过这会儿倒是有些不同了,便一齐将目光都看了过来,看了看出声的那人,又瞥了一眼当中间坐着的她。

    “你们两个是一起的吧,”一人说着朝着柳因风笑了笑,“小妹妹看着年纪还小的样子,这位是你的哥哥吗?”

    在那傻子开口之前,柳因风默默点了点头,淡淡垂下视线本来没有打算和人多聊些什么的意思,想了想却是又抬起了头来,“你们都是要往南毒去的吗?”

    “是啊,咱们一个车里自然都是了,只不过你们能兄妹两个人一起来的,还真是少见,要知道南毒里头可不是谁想去都能去的呢,咱们这几个人等去到了那里还不知道然后会怎样呢,不少人还不是去了转眼又被送出来,根本就不能留下。”

    柳因风默默听着那话里的意思,也想着从这几人口中再问出些什么来,提前多知道些其中内里自然不会是什么坏事,到时候也好做做准备。

    而且以刚才这人的话来看,去南毒的人倒好像是走个过场还要筛选些什么似得,这让她想起了之前在饺子馆里头发生的事情。

    当时店里的人所安排的事情,不也同样是在筛选出一些人来吗,这些人也是……

    柳因风朝着几人身上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那么是要去那里做什么呢?”

    柳因风此番话一问出来,倒是同时引来了其余的几人一齐看了过来,她们看过来还不由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奇怪听到这样的问话。

    其中一个人便是就朝她问道:“你们不是也要到南毒去的吗?怎么小妹妹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到南毒去?”

    说完这话的人眼睛不由移到了边上,偏头看向了坐在柳因风边上的大人,心想大约是这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却是被家里的哥哥给带着来的,所以才会如此的吧。

    柳因风一边坐着的傻子虽然看来是个好胳膊好腿儿的正常人,但是心智却并不成熟,脑子是有些问题的。

    其他的人虽然一开始不多去端详一个人,并没有发现太多异样的地方,但是若是言语间对上话了,傻子的言行举止便自然会让人觉得有些和常人似乎不太一样的地方。

    就像此时有人看着他说话,他脸上的神情甚至是看人的眼神,都在不经意间就说明了什么,这样的一个人从前是绝不可能会被招进南毒去的,就算是在如今,至少也还是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的。

    柳因风这时开口说道:“我哥哥他之前受过伤,我们是为了要治伤所以才会到南毒去的。”

    这话柳因风说的再自然不过了,也是从当时还在饺子馆的时候起,她就已经想好了怎么给这傻子编一个故事出来,他该是那个更容易引起注意的人才是。

    “治伤吗?”原本盯着傻子看得人这会儿像是明白了什么,不由点了点头,然后便又转头看向了方才说话的小女孩儿身上。

    “原来是这样啊,只不过我倒是不知道南毒是不是能给人治伤,但想来那里有许多厉害的人在,一定还是有希望的,我原本还以为你们会是和我们一样的,都是到南毒去碰碰运气,看看是不是因为有和昔日柳当家相通的地方,而能够被留下来。”

    在听到事情和自己有关的时候,柳因风下意识眉头蹙起,瞪着眼睛看向对面的人,“什么意思?”

    “嗯……其实我也说不太清楚,就是有一天从南毒里头传出来一句话,说是什么当家柳因风身上好像是发生了什么离魂之事,于是要把人给找回来。”

    她又解释道:“就要从其他人身上找出与之相通的地方,若是谁真是和昔日柳当家有相通之处,那想想也知道会是什么待遇了,而且不少人其实都是冲着原容去的,这原公子可要找的是自己的夫人,哎呀,你年纪还小,不懂也没什么。”

    柳因风默默听着这话,倒是似乎也明白些什么,至少关于为什么有许多人想要到南毒去的这件事情她是听明白了。

    只不过关于这些的起因,倒是在她听来更像是个幌子,因为没有人会比柳因风更清楚所谓的离魂一说是什么,而原容也不可能不知道。

    明明当时他就亲自去到了山间云村,也到过了灵隐和鬼未,如今这样似大海捞针一般的举动,绝不会是只为了找出从曾柔身上死去的人就是了。

    “我当时乍一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还觉得诧异呢,分明很早之前就已经听说了南毒当家柳因风死去的事儿,然后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之后,才又突然说什么人其实没有死的话来,一时间还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呢。”对面的一人说道。

    “是啊,谁说不是呢,到现在不是还有人在说,其实柳因风是真的死了,南毒里的所有人都可以证明呢,之所以后来会变成这样,其实因为原公子因为太爱她了,所以才一心坚信如此,这么一想实在是让人难过。”

    柳因风自然没有被周围的言语,和那些感慨伤怀的情绪给影响或感染了,此时她心中默默想着的是,“原容到底又是在搞什么鬼?”

第300章 再临故土

    马车徐徐向前,从坐上了车一直到现在,柳因风觉得大概也是差不多该到了要去的地方,她撩开车帘往马车外外看去,所过之处的景象也都是再熟悉不过了。

    随着马儿并不太过急促的步伐而纷纷在眼前退去,抬头往前进的方向去看,南毒外层的林障已然就在那里,确实是不用多久,便要到了。

    柳因风默默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将心中的一切情绪掩藏在心底,却也看不出什么来,她刚要放下帘子坐正身体,坐在自己这边内侧位置上的那位姑娘,倒是顺手撩起了柳因风手中还未放下的帘子。

    这人跟着朝外头看了看,也只是静静看了片刻,然后便也默默收回了视线来,脸上神色淡然沉静,与对面那两个聊得已然是分外热闹的人有些不太一样。

    “我们马上就要到了吧,我好激动啊,我从前还从没有能进到南毒里头的机会呢,听说那里可都是长得漂亮的人,不论男女。”对面位置上坐着的一人这时倒也是兴致高昂的样子。

    另一人忍不住跟着笑了笑。

    “我最多就是曾到南毒外头好奇着想看上一眼,当时可是有不少的人都会给他们喜欢的南毒的美人儿送上自己准备的礼物,我还记得那时候最受欢迎的一个人是漫若,只可惜……倒是后来他们都不像之前那样会经常在城里面走动了。”

    “大概真是因为柳因风不在了吧,我看书上有一段话是写那时候的南毒当家的,一呼百应,而且她本身好像还并非是有南毒血脉的人,实在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不过想想要是谁能像柳因风那样多好啊。”

    说这话的人正说着却是忍不住笑了笑,“她一个人管着整个南毒,那可是南毒啊,每天放眼望去尽是好看的人,那日子得过得有多舒坦啊。”

    “这样想来的话,那柳当家轻易看不上别人实在也不奇怪了,难怪就连原二公子那样的人也没怎么例外,我还以为你是冲着原公子来的,敢情不是啊,你这是惦着整个南毒里头的漂亮的人儿啊。”

    笑着调侃了两句的人一时仍是欢声笑语的,然后就在这轻松的氛围之下,正往前行进的马车这时缓缓停了下来。

    车上本来说话的人便是也住了口,余下的人也都不约而同地抬头朝着车门的方向看去,只见车帘被人从外头给撩开了。

    原本驾车的人这回已经跳下了车,扬头和里面说了声,“各位,我们到了,请下车吧。”

    南毒到了,柳因风默默侧头看了一眼,并没有急着动作,对面坐着的两个姑娘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便开始依次起身,弓着腰开始下车。

    柳因风然后抬手推了在外侧坐着的傻子一眼,让他紧随其后也往下走,余下的依次跟了出来,等到柳因风下车之后,在里头坐着的那位姑娘也不慌不忙地从车里到了地上。

    柳因风淡淡抬眼看去,一切和昔日离开的时候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变化,林障还是郁郁葱葱的样子,门口有人把守着。

    只不过比起从前常会有人堵在林障外头看热闹,或是为了见到进出这里的南毒中人而在此守候,此时一眼看去倒是显得清净一些了。

    剩下的出现在这周围的人,也和之前给人的感觉大不一样了,倒格外像是在等人似得,只不过等的倒也不像是南毒中人,像是和他们这些被马车带到这里的人有些关系。

    他们从马车下来的几人一时就站在原地等着,拉着他们到此的马车然后便掉头走了。

    林障外面看守的两人从始至终倒是都在看着,不过只是打量了他们几人一眼,然后也没有什么动静,更别说什么下一步的安排。

    柳因风也不知道是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还是他们这些来此的人本来的待遇就该是如此,不过这么想想,要真是如此反而才该是符合南毒的规矩才对。

    “我怎么突然有些怕怕的了。”原本车上聊得正好的两人这时正面对面在边上站着,那时候的开怀笑容此时已然是所剩无几了。

    在等了片刻,默默看了看那林障通往的地方以及面无表情站在那入口处两旁的人,不由地心里生出些与本来心情不符的感觉来。

    南毒是个什么地方,整个楚地之中也不会有人还不知道,从前任凭他们再怎么对于这里感到好奇,多想削尖了脑袋也能进到这里来,但是也绝不敢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但是如今一切显然变得不同了,不少的人就曾进出过这里,只要能争取到一个机会,便会有这个可能,能够以一个外人的身份接近一直只能幻想的地方。

    但这机会真的到来了,整个人就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时,在面对一眼望去不甚分明且被层层环绕在其中的南毒,还是会不由地生出一点不安来。

    不过倒也是人之常前,相较而言,那些不止一次有过这机会的人在经历过一次之后,在面对南毒时便不像初次被安排走入其中时那般了,只不过这却也并不意味着,那些人就并不会再一次被从这里打发出来。

    柳因风以这样的身份在南毒外头静静站着,等待好能够进入南毒之中确实也是第一次,只不过与其他的人都不同的是,这里的一切他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多少年来往其中于此间长成,即便是此时的她蛇毒未清真的全然瞎了眼睛,也能够好好地走进这里,去到想去的任何一个地方去。

    不过可以的话,柳因风倒真是有些想念风柳院里自己的那张床了,这世上似乎也没有比那里更舒坦,睡着更安然的地方了,如果她真的还有机会去哪里的话。

    不过此行柳因风倒是也不抱着额外的想法,如今的自己在旁人眼中应该是什么身份,她自然心中还是很清楚的,实在也不太值得多冒着险,省得横生枝节来。

    不过若说有什么值得她改变这想法的,该是从之前的自己屋里搜刮些值钱的东西出来,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如今荷包空空的,还带着白吃白喝的傻子,没有些钱傍身怎么想也不是件好事。

    何况谁知道日后会是什么样的,再者说了,本来就是自己的东西。

    傻子站得有些不耐烦了,见柳因风也不说话,便在她身边蹲了下来,一边扯着她的衣袖轻轻摆着手。

    因为在上车之前就被柳因风交代过不要随便开口说话,所以他便是忍着一直尽可能闭着嘴巴,只能以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意思,想让柳因风能开口和他说说话。

    只不过柳因风倒是也没张口,只是看了看他,一旁余下的几人不时还窃窃私语着,到了南毒的前头,倒也不像此前在车上那般谈天说地可以痛快欢乐的样子,显然也是谨慎了不少。

    然后正在他们几人有的小声说着话,有的静静站着的时候,从里头走出来一个人,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过来,于是几人的注意力便是都不约而同地放在了来人的身上。

    只是这人一眼看来就知道应当不是南毒血统的人,因为你从外貌上便是也能看出来的,不过想想便也知道,那些南毒中人自然是会派个人出来带他们进去的,有些事也不需要亲自去做。

    这对于有些急于见到那些她们一直都想着能够近处看上几眼,说是几句话,最好能与之相处的人来说,还是不免有些失望。

    下了车就在外面等着,这会儿终于有人来了,一切与本来所想的还是有些出入的,只不过这也并不足以动摇满心的期待和心底的雀跃之意就是了。

    “几位请跟我来吧。”来人走到他们跟前,只是随意打量了一眼,然后便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身就要领着他们几人往入口处去,直奔林障之中了。

    柳因风方才看了这人一眼,是张从前没有见过的生面孔,应该是在自己离开之后的这段时间里进来的南毒。

    她对于来领路的人倒是并不在意,是不是熟悉的面孔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对于眼前这人多余的话并没有,反而是直接带人行动这件事情,倒是让柳因风心里觉出些不对劲儿来。

    南毒林障是什么地方不需要她多说,凡是能自由进出这里的人心里必然都是分外清楚的,只是如今的意思,竟是要让他们这些人就这么往里进,连事先的一颗解毒的药都没有吗?

    她心中默默想着,面上倒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眼睛四下看了看,眼看着就紧随身前那人的脚步踏进林障里去了。

    中间她刻意放慢了脚步,小孩子的步子小,本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她然后扯着傻子的手往后轻轻拽了拽,并没有急着走在前头。

    如此行径虽然未必会立时伤了人的性命,但必然也是走不进这片林障之地的,至于如此行事的目的又是为何呢?本意不是要招揽人道南毒之中吗?

    柳因风不由地观望起来,然后就在她正在后面跟上去的时候,然后便看见了之前坐在自己里手的那位姑娘,似乎是将什么东西给放在了嘴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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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后至候介绍:
一个被迫于阎罗殿内外反复横跳刷新自己的柳当家,一个自认没做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只是先把未来娘子送进了火葬场的原公子。
黄泉路上升级,火葬场里追妻,逝后最爱你。
原氏有两大长生之法,一曰移魂,二曰长梦。原氏二公子,平生以血养两条蛊虫,一蓝一红,蓝蛊可折磨人入地狱,红蛊可通一心爱之人,共享永生。
她练就毒身,执掌一方,因缘际会下,被施以蓝蛊报复,未想,事有缓,移魂生。逝后至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逝后至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逝后至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