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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语金     逝后至候txt下载     逝后至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6章

    拈在手上的丝绢随着动作晃动在指尖,粉黛精致的脸上不定真得见了汗珠,这擦拭的举动倒成了习惯。

    婢女端着两只白玉碗盏呈了上来,依次为厅中的两人放下,颜色鲜艳的果浆汁子置于其中,还隐隐散着寒白雾气。

    “这天真是热死人了。”抱怨了一句的人看来有些烦躁的样子,可手边那碗冷饮却似乎并未有多少的吸引力。

    “妹妹先喝碗酸梅汁吧,消消暑气,这两日正是今夏最热的时候,等过去了天气也许就能稍稍凉爽些,”刘文若抬眼打量过下座上的人,片刻又淡淡移开了视线,“妹妹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我可不像姐姐心那么宽敞,还能好好待在自己院子里消暑,再这样下去王府里怕是要不得安宁了。”听起来不算是多么了不得的话,女人间的闲言碎语当属寻常,只是这时从孙妙玲的口中说出,倒是多了不少的牢骚不平之意。

    她自然知晓这些言语因何而来,却仍是一副寻常的样子,也并不挑明,“这是哪儿的话,孙妹妹多心了。”

    终于按捺不住心里的话脱口而出,话语里的别扭之意却是更多了,“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啊,这几个月都是她在王爷跟前,几乎是形影不离了,您是侧妃,王府里女人的事情难道不要管一管吗。”

    平静的面容上也不曾有什么波动,只是顺手端了矮桌上的那碗酸梅汁,浅浅抿了一口,方才悠悠出声,“这说到底也是王爷自己的事情,我们也不好说什么,何况她现在也还是个舞姬,王爷到底也不曾给她什么身份,你若是还总是拿她来烦王爷,岂不是要自讨没趣吗。”

    “姐姐说得也有理,”眼观说话人的反应,这时孙妙玲倒不像先前那般坐不住,却是收敛了些,“我只是觉得心里不舒服,莫名跑出来这么一个人横在那儿,不过姐姐见过她了吗,听说她的舞可是一绝呢。”

    “倒是没能说上话,只在园子里远远见过一眼,人长得还不错,好似挺标致的。”

    心中想着传言中能歌善舞的人,醋意也还未散去,“我倒是想看看她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怎么就能招王爷喜欢了。”

    “到底隔着身份,孙妹妹是王爷的侍妾,少和她打交道才是。”平和的语调说着一本正经的话,听话的人立刻明白了这嘱咐,也不敢再因此多言。

    “侧妃说的是,妾身知道了。”

    连日来闷热的天气,除了必要的活计,大多时候所有人也都尽可能待在屋子里,纳凉消暑,只待这样的难耐时候早日过去,漫漫夏天长日无聊,手上也总要做些什么来消磨时光,寻些乐趣。

    她手上的刺绣才做了一半,放下来活动活动肩膀,喜宁便从一旁起身,倒了杯茶水拿了过来,“姑娘做了小半天了,先喝口水歇歇吧。”

    喜宁放下了茶杯便又回去了,捡起未绣完的一块手帕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你们也一块儿休息会儿,我停下来只看着你们做,心里也怪着急的。”

    “说好了绣着玩的,姑娘怎么这么认真了,”打量着手上只剩下的几个花叶,端详着倒是有些不满意的样子,“早知道我就该绣得再精致些。”

    “你的手艺已经很好了。”同喜宁说着话,却是只见另一边安静立在桌前执笔的人依旧聚精会神的没有半句言语,不由地好奇便走了过去,看清了那的花样倒是一惊,“长平,没想到你的画工这么好,看着这些花鸟都要活过来似的,哪还用再做成刺绣,干脆直接裱起来吧。”

    不知何时过来跟前的喜宁也探了头来,看她一脸的惊讶忙补上了一句,“姑娘怕是还不知道吧,我们长平可是个才女,不仅是画画,还写得一手好字呢,我可是亲眼见过的。”

    “长平,原来你这么厉害呢,怎么也不早露一手给我看看呀。”

    一向安静些的人这时倒是多了几分羞涩,放下了手上的笔,也算是完了一幅花样,“姑娘取笑了,我只是幼时学过一些,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如今也都生疏了。”

    “你有这样的好本事做个婢女实在可惜了。”打趣的喜宁插嘴的功夫倒是快,一句话说完倒是惹得长平有些不安了。

    “喜宁你就别跟着胡闹了,我能进来王府已经很好了。”

    有了今日所知,面对着这样的长平她一时倒是有了更多的好奇,“你能够知书习字想来应该家境不错的,你的家人呢?”

    “幼时家里出了些变故,父母变卖了家当回乡下安家了,他们如今年事已高也没什么谋生的能力,我在这里还能帮得上忙。”一字一句说着,面上平静从容也未见什么伤感之色,她一时听了只觉得抱歉,再不好意思询问下去了,倒还未能安静片刻却是喜宁又接过了话去。

    “我记得你曾说回去看望伯父伯母的时候还在半路上遇见过萧大爷呢,听说萧大爷的生母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出身的,一直也没能进萧家的大门。”说着话又是一副平常爱传闲话的模样,只是看这时的语气倒不像是无中生有。

    “喜宁,你别在背后乱说话,当心别人听去了。”

    “我看荣斌这个人真是一丝不苟呢,我见过他几面好像就从未见他笑过,你们对他都知道多少啊?”长平劝阻的话她听进耳中却并没有就此了了这些话,喜宁原本已经住了嘴,然后因为她一句问话便又打开了话匣子。

    “倒也没什么,荣家在朝中的地位也算不俗,家里倒是挺简单的,就只有荣大爷和一个小他几岁的妹妹,我还听说荣大爷的父亲就只有一个正妻,连个侍妾都没有。”

    “那你方才说荣斌的母亲是怎么回事?”忍不住好奇又跟问了一句,这回答她话的却是长平。

    “荣大爷和她的妹妹并非一母所生,只有他的妹妹是正妻所出的。”

    长平的性子不比喜宁,总是沉静了些,一向行事也更加谨慎,她看了这时说话的人却觉得在这不愿议论的背后又多了些什么,却让人说不清楚。

    缠绵的闷热感觉在遮天蔽日的云层之下更让人压抑,远处天边隐隐有闷雷轰隆的声音作响,还隔着似乎遥远的距离,并不能听得真切,阵阵风从窗间吹过,将数日的沉闷死寂瞬间打散,携卷了外面枝叶晃动摇摆的声响,让从来的静谧七零八落。

    她看了看外面又收回了视线,为了一定会随风而来的大雨期待着。

    “侧妃前两天让凌华送了些熬好的酸梅汤过来,长平,一会儿你包好一些咱们昨天才做好的点心,选些精致的亲自给侧妃拿过去,一并代我谢过她吧,眼看这场雨过后天气也能清爽些,应该能让人有些胃口。”

    “是,我这就去准备。”长平应了这话,大略归置了桌上的东西便出了门去,她起身正走向窗前去,喜宁却是又窜到了面前。

    “姑娘也饿了吧,不如我和长平一块儿去厨房,然后拿些点心回来。”

    她笑笑也就应允了,一下子倒是又想起了眼前这人贪吃的模样,“那你也去吧,等回来我们一起吃。”

    “姑娘等着,我去去就来。”

    喜宁麻利地就出去了,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她便轻合上了窗扇,隔开了外面善变的天气。

    闷雷阵阵过后又挨过了一段沉寂,连片刻之前骤起的风都消停了下来,一切看似恢复平静,却伴着转瞬而来一声十分靠近的响声落下雨来。

    豆大的雨点又急又密,连带着噼里啪啦的声响,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就淋湿了地面,将入眼处的整个世界都冲刷在雨幕之下,水汽迷蒙一时竟也模糊了视线。

    夏日里的雨水总是这般清凉,偶然几滴落在身上,一扫燥热沉闷还激起了心里的一丝愉悦快意,只是像这样的雨太大,不适合从容惬意,却一下子让避之不及的人困顿其中更多了些狼狈。

    提着食盒从侧妃处回来的人正走在半路上,铺天盖地的大雨便挡住了去路,她急忙跑进了不远处的一座小亭子里避雨,仓惶着还未站稳步子,却是一下子注意到了同在这里避雨的荣斌,看他衣裳沾湿发丝间还残留着水汽的模样,便也能明了彼此的相同境遇。

    轻抬手拭去了额前的水滴,对着身前的人略施一礼,“荣爷。”

    被雨声包围的亭中一时安宁,从来淡然清冷的面容在面面相觑之时多了一些温润,映在蒙蒙的雨雾之中,显得格外不真实,他一向少言寡语,这时却没有依旧沉默。

    “这雨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了,你是要往哪里去?”

    “我刚从侧妃那儿回来,倒不急着做什么,您是来见王爷的吧。”掏出身上的手绢递了过去,擎着的手举起了片刻,荣斌才将那方手帕接了过来。

    有淡淡的一片浅绿色叶子绣在一角,他只是握在手里端详了,却终究不曾用上。

    “绿意长平,合情合景。”

    雨中的满园繁华颜色在细风中绵延摇摆,碰上落下的雨滴颤颤地像要跳脱的精灵,荣斌的话却在这样的园景中悄然散去,换得了片刻无声,她想要说什么,张了张口终是抿紧了唇。

    雨声渐稳,不似起初时那般凌厉,地上的水未及散去,哗啦啦流淌开来,漫过了一片夏意,他立在亭中眼看着外面的雨势,便不再多留。

    “雨小了些,我还有事在身不便久留,你且耐心等等吧。”

    “是,那荣爷慢行。”目送着只身离去不再归避于亭檐下的人,看他迎着风雨淌进了漫天的水幕中,身影一点点消失终于在眼前彻底不见。

    空荡荡的凉亭中什么都没有留下,荣斌带走了那方绣叶绢帕,只剩下凉风拂过面上她一张沉静而温柔的脸。

第317章

    游丝一线牵引,手上前前后后拉扯着,连着高飞于空中的纸鸢,天气渐渐清爽下来的日子,傍晚时清风徐徐,更是多了几分自在惬意,安静立于园中的空处,手里握着那根线,任它御风飞行。

    有人远远地望见了飘荡于青空上燕子形状的纸鸢,循着方向便走了过来,挥手让无关的人退了下去,然后就真得悄声在一旁看着,直到那抹专注的视线终于转而落在了自己身上。

    “王爷也喜欢这样的小玩意吗?”

    原本跟在身侧的喜宁早已不见了踪影,而这时在身边的人却是已不知来到这里有多久了,她也没有拘着礼向眼前的人请安,视线淡淡地又回到了空中,就像一场自然而平静的遇见。

    “你看那燕子乘风飘飞时,像不像你起舞的样子,轻盈灵动。”

    “我怎么只觉得它其实是静止的,”拴着纸鸢的线还在手里摆动着,抬眼看着天空之上,却分明凝滞无前,“若不是风还在吹,如果没有那挣脱不开的细线,它应该也飞不到王爷眼前吧。”

    “风筝是属于天上的,无论有没有风,是否被系上一线。”

    她总觉得这句话并没有说完,余韵里有什么带着她去想,不由地将自己代入话中,想做是那风筝,只是思绪还来不及片刻挣扎,手上的线竟断开了,飘飘摇摇的纸鸢又被风吹开了一段,然后就被吹往墙外的方向落了下去。

    “我的纸鸢!”

    眼瞧断了线的纸鸢不见了踪影,她紧跟着走了几步,使劲看了看错开的树荫间那透出的围墙方向,也并不能看得真切,想着就这么算了,还手却是被抓住手腕拉着往一处走过去,一时倒弄得她稀里糊涂的。

    “王爷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去寻你的纸鸢。”说着话,脚步也依旧未曾停下,她便紧随着身前那人的步子,只一直走着。

    沿着靠近院墙的方向往前走,走过了不算远的距离,终于停了下来,那里的院墙上竟开有一扇小门,大约只一人见宽,算不得隐秘却是毫不张扬,她好奇着走上前去,视线也一直落在眼前这扇小门上。

    “这里怎么还有一扇门呢,我还以为王府上只设有偏门,这扇门并不算宽敞,应该也算不得后门吧,我怎么也从未见过?”

    “先去找找看看吧。”

    打开了这扇门,入眼处便是对面的另一个矮墙,两个墙壁间夹着一条并不宽敞的小路,一辆马车驶过怕是都不太富余,她从未绕道王府的后面来看过,竟不知道会是眼前的这个样子,静谧幽深,怎么看都和熵王府邸的气派之势不相符合。

    “这后面的地方怎么被占了,谁这么大的身份?”

    “这是一座老房子了,初建王府时便已经在这里,本应该是要拆了腾出空地来,可是宅子里的人死活都不同意搬出去,不为别的,就为了它。”

    顺着那视线看向了沿着对面墙壁延伸过的地方,一棵绿荫茂密的树冒出头来,在四周的绿意之中,娇艳饱满的果子点缀其间,显得清雅而美丽,几株枝桠低垂着爬向墙外,交相错落间要寻的那个纸鸢竟就架在了上面,她看了倒是眼前一亮。

    “是红果树,前些时候见王府院子里飘落了一些白色的花瓣,还以为是府里谁种下的,没想到原来是来自于这处宅子里,而且难得果子还结的这么好。”沿着脚下的小路慢慢走了过去,端详着那棵杏树,心里还想着方才听见的话,“不过王爷刚说的为它,是说得这棵树吗?还是说它有什么特别的?”

    走到了树下隔着矮墙站定,眼前的景象长久未见已是有些陌生了,“这也不过是普通的树,倒没什么不同的,只是种下了红果的人让这座宅院的主人念念不忘,所以甘冒性命之忧也绝不肯舍弃这个地方。”

    “这宅子的主人现在还住在这儿吗?”不由伸着脖子往墙里面瞧去,被挡住了的视线也并不能真得看见什么,只是听了王爷的下一句话,便不再张望定定站好了。

    “数年之前早已离世了。”

    “那……”紧接着就接过了话去,到了嘴边才发觉其实自己并不知道想要说的是什么,却又停顿斟酌了片刻才说出口来,“这宅子的主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府兴建时他已是个霜染白头一身沧桑的男人,死守着那棵树寸步不离。”有些悠远的声音里夹杂着过去的光影,他还是那样一副沉寂了的面容,也没有什么生动的表情,却是忍不住让人想往他话里的场景。

    “我想当初种下这树的人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女子,他们二人长情,所以那人才会如此珍视这棵树。”

    “挚爱长情……你想得确是很好。”对着满目温情的女人,只看着那眉眼间的神色,便也能知道她此时的心思,倒是事实不免泼了一盆冷水。

    “不过有些事情或许总是不尽人意,这宅子虽不足够豪华,在当时也算是大户之家,只是你口中的长情之人在成亲不久便抛下爱妻音讯全无,再回来之时人去宅空徒留白花疏影,他却执意于此虚耗了终生,不肯搬离。”

    听着徐徐如这般的话,对于眼前所见倒是有了说不出的感觉,“所以王爷成全了他,许他保留了这座宅子。”

    “一处宅子不过是些无谓之事,但它既长在这里开花结果,也不必为着虚妄繁华迁离别处,还不如就留在这片土地上。”

    眼中尽是硕果累累,静看向那树干枝叶间,却像是恍惚见到了花朵飘摇纷纷,又不免心下黯然,“王爷也是惜花之人,只是这一花一树却着实让人不明白,怎么分明似有一片情深,又会寥落无情呢?”

    “置身花间树下的人或许懂得,只是我们身在墙外自然看不清楚,”不愿看她一脸哀默像是夹着愁绪的模样,便不再叫她一味去想情深愁长的故事,“不过总是瞧见你的纸鸢,找回来了。”

    “可落在这样的高处伸手也够不到的,”踮起脚尖将手高高举起,却不过是刚碰到一枝半叶,隔着半上的那只纸鸢还足有半人的距离,她便只能转身看向了旁边的人,“不如王爷帮帮我吧。”

    一扫阴霾的眼神中不似之前满含愁绪,可是就这样直直看过来倒叫他心底压着些什么,哭笑不得,“你不会想要堂堂的熵王为了一只纸鸢去爬墙吧,人说瓜田李下尚且要懂得避嫌,何况这硕果之地。”

    “我怎敢劳烦王爷做这样的事情,我是可以自己动手的,但……王爷能抱起我吗?”听完了最后的话,笑意漫上唇边却真是无计可施了,便只能伸手抱起她,将她往墙头举起。

    “再上来一点,一点点,好啦!”

    取了纸鸢,再被抱着的人放下,忍不住抬头看了熵王一眼,然后忙向他蹲身行礼,“多谢王爷。”

    片刻也没见王爷有什么回应,她又抬眼看过去,那面容之上的微妙神情却是让心头泛起一丝莫名暖意,总觉得像是在嬉戏玩闹,虽然完全想象不到这会是发生在熵王身上的事情,她于是小心翼翼伸出手来,将右手掌心里的两个红果露了出来。

    “王爷尝尝吧,就当做是谢礼。”

    “你倒是会借花献佛。”拿了其中的一个,鲜艳饱满的颜色也让人有些食欲,他看着眼前的人已咬了半口吃了,便在催促的目光下也将自己手上的果子放到了嘴边,只是刚入了口,就忙不迭又吐了出来,“酸,这果实太酸了。”

    “怎么会,我吃的这个分明还带着一丝甜味呢,酸甜可口,不信王爷你尝。”

    将吃了一半的果子送到王爷面前,一时间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就又缩回了手来,“是我一时失礼,王爷不要怪罪。”

    “既是谢礼又岂有拒绝的道理,不过,我的这个和你换。”

    眼看着王爷拿走了那吃剩下一半的果子,然后真得将自己咬过一口的那个又换了回来,这次两个人一起咬下,一人尝到了并不十分酸涩的味道,另一个倒是整个眉眼都缩在了一起。

    “怎么同一棵树上,结下的果实竟会差异如此之大,真可以说是天壤之别了。”被酸得要倒了牙,她握着手上的果子神情却淡淡舒缓开来,“不过能有一分毫之地屋瓦遮头,然后种上几棵这样的树,便就有了一个简简单单却又诗意自在的生活。”

    “你喜欢红果树?”

    “我喜欢会年年岁岁开花结果的树,能在树下饮酒,赏花,起舞,在花下酒醉酒醒,在花间起舞翩翩,再取花酿酒,花瓣凋零过后,还能静待果实长成,然后摘了果子到集市上贩卖换钱。”

    看女人姣好的面容上随言语流淌开的幸福,美好诱人,让人一瞬间竟觉就在眼前,全然不似虚无的希冀,摸不着边际,“这就是你所求的?”

    “若还能有一人在侧共享一切,那样的生活将是世上最美的了。”

    目光静静沉于彼此的视线里,就在这并不足够宽敞的小巷,于繁荣树下,相容二人,无言的话飘散于浅浅而起的风里,带着沁人心脾的花叶清香,流连不去。

第318章

    “你是亲眼看见的?”听了拂在耳边的低语,一时整个脸色都难看了下来,她瞥向立在身边的人,忍不住又跟问了这句。

    “回主子的话,奴婢看得真切,王爷不仅陪着她放风筝捡风筝,还两个人在小巷里卿卿我我的,奴婢可从未见王爷这个样子过,哪里还是平日里的王爷,简直是要把她宠上天去了。”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只是这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有些难以相信。

    声音里淡淡的像是压着些什么,一向傲气的人却多了一丝灰心,“王爷从不是个只顾儿女情长的人,只是多了那个云舞,我倒真是越来越摸不准王爷的心思了,她到底是多重要的一个人还是如何会讨王爷欢心,怎么就能让王爷只对她刮目相看呢?”

    “那主子还预备什么都不做?”小心问了,将主子的苦恼看进眼里,心里也是不甘,“如果再这样下去谁又能知道会是什么样子,若王爷真对她有心,那还是早作打算断了这份心思才好,否则一旦人心走远怕就拉不回来了。”

    “近日也没听父亲提起关于冯源庆那边有任何的动静,他自从那次在王府与云舞遇见之后,也没再有什么不妥的举动,云舞那边也还算安静,两者也再没什么联系,可看来这云舞的本事太大,不管她进来王府是有意或是无意,终究让人不能放心。”

    冷然的目光中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端庄贤淑的人依旧是整个王府里最尊贵的女人,只是这时说出的话却带着散不开的寒意,“不能让她的日子再如此安宁了。”

    凉爽下来的天气,人也跟着活泼了,沉闷的日子里只终日静静地懒得动弹,这时倒有些坐不住了。

    闲来无事想要到乐舞坊去走走,喜宁便也非要跟去,刚走进了大门就听见轻扬的乐曲声音,几人正随着乐音习舞,入眼便一副热闹的场景,见她走了过来,歌舞乐声就即刻停了下来,所有人也都向着她行礼。

    “姑娘好。”

    “你们不必理会我,还继续吧,我就闲来走走。”

    在一旁寻了个椅子坐下,中断了的乐舞便又开始,她就静静看着,也当赏舞寻乐,只是这样惬意的时候还未过去多久,就被过来这里的另一人给打断了。

    “哪个是云舞啊?”一个装扮华美的女人由身旁的一个婢女跟着,迎面款款而来,只是一开口便是要找人,倒让她一时疑惑。

    “请问你是……”起身迎了过去,只是疑问的话还没完,就被身边的喜宁给拦下了,“姑娘,这位是孙妾侍。”

    “孙妾侍。”对着面前的人行了礼,站定着只对着这人打量而来的目光,那其中的审视不言而喻。

    “看来你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云舞了?今日总算是见着本人啦。”

    “不知妾侍到此有什么吩咐?”平静而有礼,应对着突然来此的女人,心中却是有些心思已经明白清楚了。

    “听闻你时常来这乐舞坊唱歌跳舞的,今日得空我也就顺道过来看看,”说着话视线向着四周扫了一圈,操练舞乐的人这时也都恭敬地立在了原位上,一时默然无声了,“这里果然是不同,整个王府里也没有哪个地方比得上这里热闹。”

    “乐舞坊本就是轻歌曼舞的地方,难免声音嘈杂了些,怕是扰了妾侍的安静。”字字句句恭敬疏离,她对着眼前这个初次见面也从来陌生的人,自然知晓来意不善,倒也揣测不出什么来。

    “云舞姑娘客气了,我这人其实不喜清净,这歌啊舞啊的我也喜欢,今日过来不知能否有幸观赏一番?”

    说着话的人脸上自是一副宽松的表情,提出的要求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何况这乐舞坊本就是为着王府里的各位主子娱乐消遣。

    “妾侍愿意自然没什么不好的,她们随时可以奉上表演。”还未来得及转身吩咐下去,却是就被叫住了。

    “慢着,云舞姑娘可是今年的舞魁,又得太后娘娘亲自封赏必定是技艺不凡,我也算是久仰盛名,能不能就请你为我舞一曲呢?”

    笑容盈盈的面容之下说着恭维赞誉的话,安静听了却是难有半分欣然之意,她习惯了以舞悦人,虽然长久未做,这样的事也不至是什么不可为的事。

    “妾侍有命,云舞也不敢推脱,只是不知您还有何吩咐,是想看哪种舞?”

    “看你色艺双全,身姿婀娜,不如……”拉长的语调带起了唇边一丝别样的笑意,直直地看得人晃眼,“就挑些狐媚迷人的舞跳来看看吧。”

    她伸手挡住了身边按捺不住的喜宁,沉静了面容也未有多少神情变化,乐舞坊内人人噤声一众低垂着视线,余光神色却是悄然飘落而来。

    “妾侍所说的我确实不擅长,恐怕叫您失望了。”

    “怎么,云舞姑娘大驾,看来非是王爷旁人劳动不得了?”刻意挑起事端的言语自然酸涩刺耳,她仍旧安静立着,没有真得顺从意不在观舞的人,却也不愿反唇相讥引来不宁,静默的一时之间却是长平赶着从门外走了进来。

    “见过妾侍,奴婢有事打扰了。”

    走上前来的长平向着那人行礼,这时闯入自然也没得什么好脸色。

    “什么事啊,没见这儿正说着话呢?”

    “回妾侍,王爷吩咐了即刻请云舞姑娘过去,奴婢也实在耽误不得。”

    听了这话的人一挑眉,脸上的咄咄逼人之色倒是立时收敛了,“看来云舞姑娘真是个大忙人啊,一时半刻的都分不开身,得了,今儿我就不打扰了。”

    “恭送妾侍。”

    所有人垂首施礼送了孙妾侍出去,她的目光也随着离开的那人一直走过了几步远。

    “妾侍,”身旁跟着过来的人偏头靠了过去,一时有话要说,“咱们这样做,万一她要是向王爷告状可怎么办?”

    往外走得步子未停,侧过了视线,却也当然不见身后之人,“她要是聪明就不会那样做,府中的事自有侧妃在,王爷有的是正事要忙,不会只为了她一个人转的,回吧。”

    不速之客出了乐舞坊,转身之间终是不见了踪影,这里一时终也安静了下来,她便是收回了视线看向了过来的长平。

    “你怎么来了,是说王爷有传召吗?”

    “王爷本来吩咐,要姑娘带上茶具过去亲自为王爷泡茶,不过后来又听六成说萧少爷来了,姑娘可能不必急着过去。”及时过来的人这时说明了来意,听着仿佛就是寻常的事情倒也无须在意。

    “六成有传王爷的话叫我稍缓片刻吗?”本应不必着急的事情,她想着倒是又问了这一句。

    “倒是没有。”

    习舞奏乐的人这时都各自散去,她吩咐了身边的两人,便也未再久留。

    “我们还是先回吧。”

    熵王居住的几间屋院附近一向少有人走动,安宁静谧,她收拾了端着茶具前去,走近了门口也并未见一人,只有屋子里好似有声音传出,再推门进去里面,果然萧殷也还在那里。

    “给王爷请安,萧少爷好。”

    打过了招呼便将手上的东西放在了一边的桌案上,再看屋内的两人倒像是也并没有被打扰了的样子。

    “王爷现在要用茶吗,或是我将茶冲泡好再送过来?”

    还是事先询问了一声,却是并没有等到熵王的话,反而萧殷先开了口,依旧是一副半开玩笑的口气。

    “你就在这儿准备吧,毕竟看美人泡茶也是一件赏心乐事啊。”

    没人发话说要她离开,她也就退到一边专心泡茶,细致的步骤一样样素手拈来,并未在意屋中的另两人,一时只有高冲时的清越水声响起在耳边,像流淌的清泉一般,她本是潜心于此,慢慢地精神却是被说话的声音吸引了过去。

    “关于潜逃的人已经有些眉目了,前不久有人见他进了皇城,如今应该也还在这里,王爷准备要将他捉拿伏法吗?”

    并不严肃的声音,听来不过像是无关紧要,“是什么人?”

    “我派人核对过当年的案册,是一个名叫赵庆的人,”目光微动,说了这话的人然后又补上了一句,“原来也就是谭府里的一个管家,一直躲了这么多年,竟然又敢露头了。”

    “你猜他是觉得时过境迁不会再有危险,还是有什么值得以身犯险的事?”

    熵王的视线落在了一旁的萧殷身上,看那从来放荡自在的神情未变,好像也还是本来的样子,不过再说出的话却不只是玩笑。

    “这我倒是无法确定,不过,有人似乎见那赵庆曾出入过封家宅邸,王爷以为呢?”

    “王爷请用茶。”这般的话还未等着回答,端着两杯茶水的人却适时走了过来,先为熵王敬茶,然后便将另一杯奉予了萧殷。

    “茶已经准备好了,那我也先退下了。”

    自觉告退,然后便在两人的视线中缓缓而去,她还一如常态,只是不曾抬头去看,然后便退出门外,将一切的声音都关在了合上的房中,直到轻吐出了几口气在门前站定了片刻,才不再逗留转身离开了这里。

    清新的茶香缓缓自杯中散开在鼻翼间,萧殷这时倒是一派儒雅,轻闻过茶香方才入了口,细细品了,面上的表情倒是因这杯茶而淡淡变了些。

    “这杯茶闻着清香却是喝着苦涩,我还以为好茶经她巧手是会锦上添花的,怕是今日失常了吧。”

    静静喝下了另一杯茶的人倒是未置可否,视线于萧殷身上瞥过,也如蜻蜓点水,雁过无痕。

    “那个赵庆派人找出来,但别急着打草惊蛇。”

第319章

    天高气爽的日子,丝丝凉风吹过清爽宜人。

    一年四季景色各异,或寒或暖,轮回更替,却是唯有秋日的时候像是最舒适的,让人清爽惬意,只是这样舒适宜人的时日总是短了些,像是眨眼即逝。

    刚用过早膳还在桌旁坐着,眼见喜宁便是从外面跑进了屋里,一副慌里慌张还气喘吁吁的模样。

    “这是怎么啦?你别着急有什么事缓缓再说。”

    努力压下了不稳的气息,便忙着开了口,“皇上……皇上派人传了旨,将工部尚书家的小姐叶依斓赐给咱们王爷做侧妃了。”

    “什么?”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倒是有些愣了。

    “姑娘,这是我亲耳听到的,千真万确呢。”

    “叶依斓……”口里默念着这人的名字,早有相遇却已不是全然陌生的一人,只是对于这突然的旨意,竟莫名地让心不安。

    “姑娘,眼看这王府里又多了一个人,而且一来便是侧妃的身份,几乎是要和文妃平起平坐了,那姑娘您可怎么办啊?”一脸担忧的模样,看来竟不知道是发生了多大的事情。

    “这有我什么事儿,我不过是王府的舞姬,哪儿会和她们比。”喜宁口中的担忧她还不曾有,只是关于这突然的事情却还是心绪难平。

    “可是王爷他……”

    有些烦躁不安,喜宁的话还未说完,她便打断了,“好啦,你就别杞人忧天了,先下去忙吧。”

    “是,那奴婢告退了。”

    少了一人的房间又安静了下来,她静静在桌旁坐着,竟不知是过了多久。

    一向安宁的熵王府中,在她之后又有了新人,一个名正言顺要过府的侧妃,引得整个王府里的震动自然不小,她身份本就尴尬,这时自当事不关己,只终日待在憩仙居里,也不去管外面的纷杂热闹。

    “王爷最近都是在忙着什么,怎么这些日子都没来憩仙居坐坐了。”坐不住的人闲着便在屋里晃荡,不时还总向门外看过去,嘴里还常碎碎念着。

    “喜宁,你怎么还跟个深闺怨妇似得,还整日眼巴巴向外看。”

    看眼前的那副样子觉着有趣,也便打趣一番,一下子倒是惹得这人更别扭了。

    “姑娘真是的,只会拿我开玩笑,我可是真心替姑娘担心,你还不领情,就跟个没事人一样。”

    “既然是皇上下旨封的侧妃,谁都更改不了,既然都是已定的事又何必去烦恼,再说王爷从前也不是整日都来这里,现在还不是寻常。”听来轻松的话像是在宽慰没来由烦恼的喜宁,看着窗外缠绵于这个季节的青葱绿意,却有一种莫名更替的感怀,掺杂着说不清楚。

    “奴婢就是担心,一旦新侧妃进了府,王爷就要花上不少时间陪着了,”说话的人就在她跟前站着,这时眼里的忧心看来却是格外真实,“那一日孙妾侍还想为难姑娘,日后要是少了王爷的庇护,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你放心,我不会让人欺负的,”轻握了下喜宁的手,也想消散些这样的不安,“对了,那个叶依斓会是什么时候进府?”

    “说是九月初的日子,就快了。”

    想着不久之后的那一天,也没再说什么,而这时长平正提着一个盒子进了屋。

    “姑娘,这是给你的东西,方才舞媚凌乐里来人把这盒点心送了进来,说是特意做的。”

    “点心?”

    接过了长平手上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一盒码放整齐的各色糕点,只上层中间单出了一块儿,花色也略有些不同。

    “点心我留下了,你们两个先下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喜宁和长平两人退了出去,她便将那盒糕点移到了眼前,看了一眼然后将正中的一块儿点心拿了起来,轻咬了一小口,内里的一张叠起的纸条便露出了一个边,她抽出来小心展开了,上面只写着,楚香楼,傍晚相见几个小字。

    细看了纸上的这几个字,自然也知道约见的人是谁,只是心里不由地感觉不安,一下子又想起了那日在王爷房中听见萧殷同熵王说的话,那时的自己本不应该在那儿的,却被允许留下,也许并不是什么刻意的事情,但听了不该听的话,有些念头便也在心里挥之不去了。

    撑起胳膊侧头靠着,另一手拿着那张字条,却是眼看着不觉晃神,再从纸上移开视线时,竟才发觉不知何时进了屋正走来的人。

    “王爷怎么过来了?”

    眼带笑意紧看着迎面而来的人,扶着脸颊的手指轻移滑下,直到王爷快要走近身前她才起身,却是刚站起来便被按住肩膀又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只是另一只手上的东西被紧握着收回了袖口里。

    “这时辰才刚用过早膳,你倒是有胃口,还能吃得下这些点心。”视线扫过一眼摆在桌上的糕点,说着话便就在一旁坐下了。

    “王爷要不要尝尝。”

    看身边的那人也没有要用点心的意思,她便顺手盖上了将盒子推到了一边,“王爷不是要忙着不久过后的喜事,怎么还有空闲来这儿坐呢?”

    “你这话可不是酸话吧。”

    听着像是调笑的话,她并不在意,便就只笑笑应了。

    “我说的可不是实话吗?皇上既下了旨让叶氏进府,这样的好事王爷怕是也只能笑纳了。”目光微动不知是又想起了什么,说话的口气听着倒还是一副小女儿家的做派,“当时舞魁竟演的时候叶依斓便就风姿出众,舞艺不凡,若不是我和王爷有缘,说不定她早就进了王府呢。”

    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话,他不时看向眼前的女人,闲叙温柔之时也渐渐多了几分深藏的沉静,无需在意,却是在彼此之间各自明晰。

    “这样说来我们还真是有缘,而且是缘分不浅。”

    王府里人人忙碌的时候,她却趁着清闲出了府去,回到了舞媚凌乐时也并没有惊动人,只是在自己屋里换了身男装便悄声出去了,同在露青街上相隔也并不算远的距离,天色一暗下来更是热闹异常,她然后就混进了楚香楼内,并没有急着去看云舒,而是先见了等在这里的另一人。

    后院中一向来往的客人少些,光顾这里的也常是些贩夫走卒,她和庆叔两人便寻了个空着的房间,打发了伺候的人出去。

    “庆叔想必也知道自己处境危险,行事才会格外小心把我约到这里,还是又有什么可交代的,要我想法去做?”怀揣着的话不少,也知道找自己来这儿的人一定有话要说,她只定睛看着,却有说不出的一丝冰冷在脸上。

    “一切的付出都将有回报了,大小姐放心,说不定用不了多久便能夙愿得尝。”比之置身于危险之中的不安,庆叔身上多得却是欣喜,那样振奋的表情落在了她眼睛里,却是让心里压着的话格外刺人,终于也不再等什么而是说了出口。

    “你说过能让谭家沉冤得雪,但其实你是投靠了封家在暗中周旋,而之前你让我留意熵王的举动也不过是取得消息好取信于封旭阳,也根本不是试图找出什么关于谭家遭陷害的证据,对吗?”

    一字一句说不上质问,她几乎能够肯定这说出的话,面前的人倒也没有多少惊讶,转而是一副理应如此的样子。

    “我本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的,如今事情已经有了眉目,你先知道了也不妨,只要我们同封老爷好好合作,我们的事也就能成了。”平静的话里因为遥遥可见的成功而波澜暗涌,她能够感受得到那声音里起伏的一切,心里却跟着压抑冰冷。

    “当年谭家遭难他何尝不是冷漠对待冷眼旁观,现在又怎么会好心帮忙,还不是也想要利用我们达成自己的目的,一开始我入宫表演有人想要我留在宫中,此时我进了王府也还是别人的棋子。”

    关于封旭阳这个名字,此时再出现在脑海里,却也带出了些许抹不去的记忆,她一下又想起了最初熵王的问话,问自己认不认识他。

    “无论封旭阳昔日态度如何,都不是我们此刻应该计较的事情,谭家当时被指罪在谋反,我们有何能力又还能找到什么证据可以反驳一切,如今封旭阳身后稳稳站着的是皇上,也只有他才能做到我们想要的。”

    清楚地看见她眼中的排斥与挣扎,然后的每一个字却是清晰有力,不容人有一丝分心,“皇帝与熵王本就不容,熵王爷就是当今皇上的绊脚石,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只要我们可以帮得上忙……”

    不安与惊疑随着耳边晃荡的话音一下子在心里炸开了,她似乎都能听见自己声音里的些许颤动,“庆叔你疯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别担心,也不用害怕,我们会有功成的那一天,不会再过很久的。”

    沉稳的声音安抚不了心脏有力的跳动,她知道自己听见了什么,也再无法想及其他,一时半刻之间也还是愣愣的,像是从身体里被拉出了精神,眼前隐隐晃过的却是只有熵王的面孔,好像从未这样清晰过。

第320章

    和风朗日的一个好时候,王府里被喜庆的颜色笼罩着,一下子无比热闹起来,进进出出忙里忙外的人还有许多,前厅里或许已经人潮拥挤了,前来庆贺的宾客应已落座。

    她没有走出去看,只是站在院子里听着远远传来的些许人声,还有悠扬的丝竹管弦,敞开的大门里能看见的只是熵王房间紧闭的窗扇,今夜的那里应该是漆黑一片的,行房的房间安排在另一个焕然一新的居室,也是从今夜起,那里便会住着另一个贵为侧妃的女人。

    喜宁难得安静,站在她身后半天也没出声,她只觉得心里有太多事情反反复复的,想要仔细去想理顺理清,却又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的了。

    “姑娘,进屋去坐会儿吧,歇一歇。”

    “我没事儿,你忙吧。”

    懒懒的她并不想说什么话,清凉的风几许拂过面上吹乱了发丝,一时贴在了眼上痒痒地睁不开眼睛,她没有离开一步,直到天色已经蒙蒙暗下的时候,回了房便就卧在了榻上,一下子好累,什么都想不起,一觉沉沉地睡到了天明。

    然后日子也还和过去没有什么区别,纳妃的喜事方过去不久,整个王府里因此而焕新,她还闲居憩仙居里,沉静度日,心里却更知安逸难得,风波将近。

    “姑娘,叶侧妃过来了。”

    听了长平进来回话,她心里倒是一惊,倒也也顾不上多想什么,只是起身准备相迎了。

    “参见侧妃。”

    长平回了话的功夫,来人便已进了憩仙居里,她顺势行了礼,将人迎进了屋中。

    “云舞妹妹也不必和我客气了,怎么说咱们也算是颇有缘的,倒是妹妹在这府中的日子过得可还好啊?”目光四下打量着在屋里扫了一圈,然后便在一处椅子上坐了下来。

    “有劳侧妃关怀了,一切都好。”叶依斓看来随和一般闲话的样子,她在跟前说了几句,就又吩咐了身边的人,“长平,准备些茶点拿上来。”

    坐着的人一招手,她便也只能在旁边坐下了,相识却也并不熟悉的两人,一时听来也不过是寒暄着,“想当初在宫中一同献舞,你的本事我也是见识过的,只是不曾想竟会又在王府里相逢了,今日妹妹不会怪我不请自来吧。”

    格外亲近的称呼,她恭敬于一旁自然显得疏远了些,“怎么会呢,侧妃能来是云舞的荣幸,只是云舞岂能担得起侧妃一声妹妹呢。”

    “你身份不同,论舞艺我更是不及妹妹,何况你我都是得皇上旨意入的王府,又是一同伺候王爷的,总该亲近些。”

    茶水点心端上了桌,她抬眼看了面前坐着的人一眼,也并不多说什么,“多谢侧妃。”

    “好啦,我就是闲来逛逛正好走到这里,听闻你住这儿便就进来看看,今日就不打扰了,你得空了也可以到我的辛芳阁坐坐。”边说着也就起了身,小坐片刻便是要离开了。

    “是,恭送侧妃。”

    送了叶依斓出去,长平仍跟在身侧,看来倒是有些不安的样子,“姑娘,这叶侧妃她……”

    “没事儿她也许就是闲来无事,因为这王府里新鲜四处走走罢了。”视线离了走开那人的背影,便又回屋里坐了下来,安静着像是想了什么,就又叫了同在屋里的人,“长平,一会儿我会亲手烹好了茶,然后你就替我送去给王爷吧。”

    “是,奴婢知道了。”

    热闹的厅堂里,几人聚在一起闲坐,女人间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话,终日的百无聊赖一时也都打发了。

    刘文若自然坐在堂中高坐上,对着屋内坐上的另两人说话,也还是淡然温婉的口气,“王府里的人不多,如今有了妹妹也该热闹些了,日后咱们姐妹三人多走动,闲来凑在一起说说话也好。”

    “妹妹初来乍到,对府里的事情还不熟悉,要劳烦两位姐姐多多指点才是。”一张笑脸面对着所有的人,说的话也很动听,只是这样的话才说完,倒被另一个声音给盖了过去。

    “叶侧妃这话我可是担待不起,我不过是王爷的侍妾,日后还要多听叶侧妃的教导呢。”

    看了一眼说话的两人,不似孙妙玲那般的语气,也顺着接过了话去,“是啊,你我同为侧妃,妹妹客气了。”

    “孙姐姐久在王府,文妃姐姐一直陪在王爷身边又负责打理府中事物,妹妹自然该多听姐姐们的。”比起可堪服人的身份,这样听来谦卑的话也更让人挑不出毛病,一副柔软的表情并不曾因为任何的一句话而有丝毫改变,仍还是浅浅笑着。

    “叶妹妹聪慧温顺,必然讨王爷喜欢,有了你侍奉王爷身边,也能让人安心。”

    打过招呼又说了半晌的话,此时从座位上起身便要告辞了,“今日出来得久了,房里也还有些事,就不陪姐姐们一起说话了,改日再来像文妃问安。”

    “也好,你去吧,来日方长。”

    眼看着人转身走出去,孙妙玲便是随着起身,行礼送了送。

    “恭送侧妃。”

    站起来的人又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视线瞥了一眼门口的方向,眼神里的一丝不奈不同于刚才,倒是别扭得很。

    “瞧叶侧妃真是一脸的聪明像,说话也好听,不过啊,只可惜她是来得晚了,以这样的相貌和家世倒还比不过一个舞姬。”

    说不上来是讽刺还是什么,这样的话听进耳中,不必无关紧要,倒更像是在看旁人的笑话,她对这样的话却是不必在意,不过该说的也还是要说。

    “孙妹妹日后说话可是要收敛些了,这新人才入府,你可别不小心惹恼了她。”

    “侧妃说的是,以我的身份确实不能和她计较,不过我这话也没说错,这新人新鲜,正该是得宠幸的时候,可偏偏王爷就没把她放在心上,最多的时候还是只让那个云舞陪着,我看日后更应该小心的人不是她,而是别再得罪了王爷的心头肉。”算不上是幸灾乐祸,这几句话说来倒是莫名酸溜溜的。

    “不管王府里是人多还是人少,日子总还要一天天过得,”淡然着一副面容,像是没将那些话听进去,“孙妹妹安心回去吧,今日出来的时候也不短了。”

    “是,那嫔妾告退了。”

    堂上的人已陆续离开了,凌华看了自家主子一眼,便也将视线从那个已经出了门的人身上移开了,“这个孙妾侍说话总是这样别别扭扭地让人听了不舒服,主子别放在心上。”

    平白叹了一口气,脸上原本的温婉倒是沧桑了些,“见她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何必在意她的话,况且但凡好坏也不在言语上,总有些嘴上伶俐行事却恼人的人,那才要让人烦恼呢。”

    “主子说的是叶侧妃?”

    听着便在心里揣测了,一下子也就想到了方才的另一人身上,而刘文若的话却是包含了关于那人的许多。

    “她是得皇上赐婚进的王府,你想皇上会平白无故送个人进来吗?”想着骤然听见了那道旨意的时候,她眼中的深邃更暗淡了些。

    “主子担心她会对我们不利?”

    “她是工部尚书的千金,家世与我相当,皇上又许她侧妃身份与我平起平坐,两个女人守在王爷身边,难免会勾心斗角生出事端,”见过了的人早已离开,她似乎却能看见日后的光景,只是无奈里转而多了些许不安,“我的婚事是按照祖父的意思办的,父亲其实一直都不赞同,王府中一定不能出事。”

    “那照主子这么说,王爷如今只宠着那个云舞其实算是一件好事情了,人人眼睛盯在云舞身上,不是就能暂时太平些吗?”关于那个一向让人讨厌的女人,这样说来,却好像是不必如从前那般厌恶。

    “云舞确实是一步好用的棋,只可惜她的身份和身上藏着的小秘密却不能不让人在意,王爷是宠着她,可这宠幸里究竟掺杂了多少情意谁又能知道呢,我虽然猜不透王爷的心思,但毕竟也跟着王爷这么久了,王爷看来冷然情义平平,却不是个无情之人,我是怕这步棋反而最终会害了王爷。”

    看着她脸上那种带着忧伤又忧心不已的神情,站在身边的人也跟着难受,“主子处处为王爷着想,真是费尽心思了。”

    “我既嫁予王爷,必然此生以王爷为重,只是王爷的心中装着天下,我未必能够帮得上什么,但也决不能让任何不安的隐患扎根。”柔情之中透出最后的坚决,只是几个字,却让人无法忽视。

    “主子是要想办法除了叶侧妃?”明白了主子必行其事的心思,却还不能全然弄清。

    “即便真可这样做,我也是力不从心,她如今也是王爷的侧妃,我相信关于她的事王爷自会有安排的。”

    “那……主子指的是云舞?”推测着说出了口,只是心里还有许多的疑惑仍是不解的,“您不是说留着她还有用吗,而且关于她的许多事情我们也还没有弄清,何况她现在时时在王爷身边,若是突然出了什么事情,又该如何对王爷交代呢?”

    听着身边的人说了这许多的话,她也并不着急,只是慢慢道出,“我并不是要让她从王爷身边消失,她已经陪伴了王爷这么久,既然入了王府,得到了一些东西,那必然就要失去一些,总得让她警醒着。”

    和风暖日中多少平常的话,说了像是蒸发于阳光之下,听过了也就像随风而去,无形无画,然而风幻云移之后,却在某一日的未知时刻里风雨满楼,敲碎原本脆弱的平静,让一切支离破碎。

第321章

    “云舞姑娘,侧妃那里有事想要让你过去一下,姑娘若是方便现在就动身吧。”

    突然走进了憩仙居里的凌华带了这样的话,她一时诧异,却是不能不多问一声,“敢问一句,不知是有什么事情吗?”

    “叶侧妃和孙妾侍来给侧妃请安,正好王爷也在侧妃那里,”说话的人也是一副平常样子,倒是又像转念想起什么,多说了一句,“似乎是叶侧妃正好说起了你,所以就说要请姑娘过去一趟。”

    “王爷也在?”

    “是,都等着姑娘过去呢。”

    似乎该在的人都在了,听着也能想得出这时的热闹,“好,那容我片刻,稍后就到。”

    “姑娘,不会有什么事吧?”

    凌华先行离开了,她站定了片刻也没做声,一边长平便走近了眼前,言语中也是这般有些担心。

    “既然所有人都在了,若是会出事,那便也是应该的了,长平,你陪我一同过去吧。”

    不再耽搁,领着长平一人就往侧妃刘文若的院子去了,一入了门,堂中热闹的人声便稀疏传了出来,走了进去也果然是一派热闹。

    “王爷万安。”

    “起来吧,你也过去坐下。”请了安,王爷一伸手便指着让她到一旁坐下,一室的人也都是说说笑笑的样子,似乎并没有什么事儿。

    “原本也没什么事情,倒是累得你走这一趟,只是方才与诸位妹妹闲聊,听叶妹妹说起了当时与你同在太后寿辰那日表演的事情,闻听云舞姑娘风姿出众,我却一直还未得见,今日正好王爷也在,我们总算是一同服侍王爷,闲来一起坐坐才好,你不会介意吧?”

    说话的人正坐在熵王身边,话语里显得温婉亲厚,她便是站起身来才回了话,“怎么会,云舞自然乐得如此,多谢侧妃。”

    “那就好,来人,快给云舞姑娘上茶。”下人端着方才沏上的茶送到了她手边的矮桌上,她也就随着坐了下来,视线正好瞥见了斜对面坐着的叶依斓,相视一笑也算是有礼。

    “云舞妹妹可是我见过的舞跳得最好的人呢,一定是从小便勤学苦练加上天资聪颖才能有如此功力,如今妹妹是名动皇都的舞魁,想必每日不知有多少人要到楚香楼去,想着看一看舞魁练舞的地方呢。”

    叶依斓这番称赞的话才说完,坐在一旁位置上的孙妙玲倒是一脸疑惑地接过了话去,目光却是落在了她的身上,“楚香楼?那不是个烟花之地吗,叶侧妃是不是说错了,怎么云舞会在那儿啊?”

    “叶妹妹怕是弄错了,我听说云舞是出身于舞媚凌乐的,是个习舞教舞的地方,对吧,云舞?”

    这时先是刘文若开口挡了话去,她安静听了方才这许多的话,然后淡淡点头回了侧妃。

    “是,我确实一直是在舞媚凌乐习舞的。”

    “那可能是谁看错了吧,我之前听人说常在楚香楼里见到云舞,我也不十分清楚那是个什么地方,还以为云舞是在那里习艺的。”

    清清楚楚的楚香楼三个字,也自然清楚地听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她将一切压在心里,只是浅笑着看向了说话的人,不在脸上显露出半分。

    “叶侧妃所说的地方倒是离舞媚凌乐不算太远,露青街上本就多是舞乐欢愉之地,我身份低微从来混迹其中,自然不能和侧妃相比。”

    视线不着痕迹在王爷身上打量而过,再看向她又是一脸的歉疚之意,“你看,都是我不好,未搞清状况说错了话,却叫妹妹伤心了。”

    “哪儿的话,我很好,侧妃不必在意。”

    蕴于平静中的一曲弦外之音,浅入浅收,终也未惊起多大波澜,她心中却是十分明白,如若不谨慎小心,那自己走着的每一步也都会是像行于波澜之上,再无安稳可言。

    “今天也待了好一会儿了,我还有事,你们坐着吧。”

    “恭送王爷。”

    熵王从座位上站起来说要离开,一众人便都起身送迎,他从位置上走下来正经过云舞身边,就带着她同行。

    “云舞,你陪我一起吧。”

    离了厅中那些人,两人并肩同行,出了院子,只有身后随行的人远远跟着,一时倒也安宁,没有在这样的安静中沉闷下去,于是她先开了口。

    “王爷一家人聚在一起说话我本不该来的,倒是还没恭喜王爷,又得了一位聪慧的美人。”

    唇边的一丝笑容看来真实温婉,目光中特意的娇嗔也清晰于前,看着身边这样的人,他也不由地带上了一丝笑意。

    “你也是美人,本王看你的聪敏也不输于旁人。”

    “王爷可别这样赞许我,我一向笨拙,不堪与聪明之人为伍,向来是敬而远之的,不过只要王爷不嫌弃我愚钝就好,我也不必在意别人了。”不必探究深意,装饰好的言语配上悠扬的声音总是听来悦耳,“王爷不是说还有事吗,云舞不敢打扰,就先回去了。”

    “好,你去吧。”

    眼看着云舞转身慢慢从眼前走开,收敛了面上的表情,倒是安静站了片刻,直到她完全走远,身影隐没在屋宇墙树之间再看不见。

    一路上回了憩仙居,她还是同去时一样静静沉默着,淡淡的面孔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长平还只是跟在身后,也一句话都没说。

    她心里在想着些什么,不仅关于方才的事,更是有关叶依斓那人。

    她已有一段时间不曾到楚香楼去看过云舒了,而叶依斓也不过才进府月余,她出入楚香楼中的事是谁又是在什么时候被瞧见的,虽然好像只是叶依斓无意提起轻飘飘的一句话,但她却也不得不想,王府之外早有人的眼睛盯在了自己身上。

    “姑娘,你可回来啦!”

    还没走进憩仙居,远远的喜宁看见了就急忙迎了上来,脸上那焦急不宁的表情更是看得人有些心慌。

    “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问了眼前的人,一向快言快语的喜宁这时倒有些吞吐起来,“姑娘听了可别太着急,方才有人来传话,说是舞媚凌乐的姑姑病重,已然不行了。”

    “什么?”

    “我已经替姑娘备下了马车,姑娘快去吧。”

    一下愣了竟有些出神,脑子里这话的声音嗡嗡作响,她回过神来时自己却已经是向着府外跑去了,身后好像还留下了她们两个人不安的声音。

    并不陌生的路,走过了多回的一段距离,这次她却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去到的,不见晃荡的马车帘幕外路过的人和景,直到舞媚凌乐外下了车,除了砰砰的心跳声音一切都还是恍惚的,直到她跑进了姑姑的房间里,看见了榻上卧着的人。

    “姑姑!”

    平躺在那儿的人满脸只剩下憔悴颜色,除了微弱的呼吸声音,无力地已然留不住什么,听见了她的声音,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舞儿……你来了。”

    “姑姑……”颤抖的声音里只剩下了恐惧和难以置信,忙看向了守在屋里的大夫,“大夫,我姑姑到底怎么了?”

    “病人已经是不行了,我也回天乏术。”

    一旁的人只能是摇了摇头,说出的话更是让人绝望,她却怎么都无法相信,喃喃着像是自我言语。

    “姑姑一直吃着药病情也算和缓了,突然间,怎么会这样?”

    “我和你说,”说话的人拉过她更靠近了些,似乎什么不为人知的样子,“我方才已经看过了你姑姑近日在用的药,有些药材上掺了些药性相克的药末,我搭了脉,你姑姑病情骤然恶化也是因此而起。”

    “药……那药怎么会……”

    “那些的确都是上好的药材,比我从药铺开出的药好上不止十倍,只是那些药材上混着的东西却能要人的性命,你是从哪里拿回的那些药啊?”

    大夫的问话还在耳边,她的脑中一下子像是有什么炸开了,这时却是也顾不得许多,只想着性命垂微的人,“赵大夫,求求你再想想办法,一定要救救我姑姑,大夫……”

    “我是确实帮不了你了,你节哀顺变吧。”

    说了这话的人提起桌上的药箱就要离开,她忙上前抓住大夫的衣袖拦住了去路,僵持的两人一个满脸无奈一个着急伤心,她紧抓着不肯放手,却是听见了榻上传来的声音。

    “云舞……过来,来陪我说说话。”

    熟悉的声音里带着了无生气的陌生感觉,她手上一下子没了力气,眼看着大夫出门离开了,一时再顾不上许多又回到了床榻边上,姑姑的眼睛就这样望着,只定定地看过来,像是无法移开。

    “别伤心,我病了那么久也早是半个残废的人,早晚会有这一天的……我这一生没有子女,就把你当成是我的女儿一样。”

    温和的手掌轻抚在了她的脸上,带着姑姑指尖刺人的冰凉,她说不出这时看着自己的目光里有多少的爱意,只是心里的遗憾却是说不清的。

    “姑姑对我好,我一直都知道,可我还没报答姑姑呢,我说过要带你去一个安静地地方颐养天年的,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拭去了那脸上的泪珠,目光中的不安犹存,“别哭了,姑姑不在意,就是放不下你,不愿看着你以身犯险,那个叫你大小姐的人……其实你不想帮着他是不是?”

    低垂着视线无法去看姑姑的眼睛,只能默不作声听着,心里的一切也说不出口。

    “那时你还小,舞却跳得那么好……过去了……过去的事让它过去,别……为难自己……”

    一句话然后再没了声音,一声姑姑噎在口里却只剩下了流泪的呜咽,又一个亲人走了,直到最后想着的却还是她,她泪眼迷蒙看着床榻上的人,却又想起了自己的娘亲。

    那时她站在高高的刑台之下,看着一把大刀就架在娘亲的身后,娘亲看见了人群中的她,只是摇头想让她离开逃生,她已然没了力气无处可去,只是定定地站着,目睹了手起刀落间发生的一切,她总是会在害怕的时候僵住,甚至都忘了眨眼,只是口里血腥味弥散,被咬得鲜血淋漓。

    记忆与眼前的死寂交织,她想要站起身来,却是直直扑倒在地,视线模糊前只记得,依然还紧紧抓住了姑姑的手没有放开。

第322章

    晴朗无风的一天,温和宜人,沐浴在阳光之下,有一种放松伸展的感觉,视线追随着一个女孩闲逛在街上,摆脱了影子一样伺候的人,开心自在地到处游走。

    街上很热闹,各种买卖和杂耍表演应有尽有,一时看得人眼花缭乱,四处张望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搭起的台子前面,台子四周已经有一些围观的人,几个穿着漂亮的女人站在台子上,随着旁边奏起的乐曲声音缓缓起舞。

    女孩就在台前看着,一时入神,台子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多,越来越热闹,女孩看得久了竟爬上了台子上面,不理会四周议论的人,和台上高出自己一个身子的大人们一起舞着。

    虽是小小的一个人,却毫不逊色,叫人吃惊,一时间也让人顿觉得好奇,这么一个女娃娃是从何处来的,又是哪家的孩子。

    台上的人自然也已经注意到了,这个不知什么时候加入到自己的一个人,这时台上的一个人将女孩拉到了一边,想着方才所见的女孩儿的举动,不由弯下身子笑看着面前的孩子,并没有什么怪罪的意思,倒是有几分欣赏的意思。

    “你叫什么名字啊,怎么能随便跑到台上来?”那人笑着问道。

    女孩儿倒是丝毫不怯场,这点儿从她之前一个人上到台上的举动就可见一斑了,这时更是仰起头来利落地回了一句,“我叫云姝,我也会跳舞啊。”

    言外之意是我和你们这些台上的人一样,所以自然不就只是在台下看着,也能够上台来表演一二了。

    这么趾高气昂的一个小人,志气满满的样子,看来却活泼可爱,问话的人于是不由地就伸手摸了一下那白净的小脸,心里便也有了些别的主意。

    “我们这里有许多跳舞很棒的人,你想不想以后也跟着我们一起学舞呢?”

    “想啊,可是……”前一刻眼里还亮光闪闪的人这时却是犹豫了,倒是多了些不开心在脸上,“我不能随便出来的。”

    “不能出来?为什么?”听闻此言的人不觉有些好奇,不过再转念一想,这孩子年幼,确实没有家人陪伴就一个人出来街上,也并不是什么好的行为,若是遇见什么危险的事情可就不好了。

    话音方落还未等回答,正当她准备再和这小女孩儿说句话话,嘱咐些什么的时候,台下便有两人挤进了人群的最前头,却是冲着台上的一人喊着,“大小姐!快下来,该回去了!”

    “你们都会在这儿表演吗,我可以再来找你们的。”有些不安地往台下看了,再回过头来打招呼已是急着要走得模样。

    “我们不会总是待在一个地方,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离开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了,云姝。”

    “我要先走了,再见。”

    说完了话便蹦跳着下台去了,下面喊她的人焦急着好不容易找到了这里,带着她也很快离开了。

    她在女孩渐渐走远的身影之后停住了脚步,在台子上的那人和远去的方向间来回看着,一步也动不了,僵硬在原地无所适从。

    她知道不久之后那两人会再遇见,只是那时,女孩已沦落街头再不是从前的快活模样。

    该发生的注定无法躲藏,她定在那里拼命挣扎,最终却是从梦里醒了过来,一时惊起坐直在了床榻上,眼前看见的一切已是憩仙居中房间的样子。

    “你醒了,感觉好点了吗?”

    “王爷……”看着眼前的人,一时却还有些恍惚着,“我怎么在这儿?”

    “你昏倒了,我吩咐人先带你回来了。”

    “……姑姑,姑姑她!”昏沉一梦在心中渐去,一下子想起的便是失去意识之前的情形,与姑姑牵着的手也早已分开了,她坐不住就要下去,却是被拦着了。

    “你身子弱,现在还不能下床,舞媚凌乐的事我知道了,也已经派人去料理后事,你现在回去也无益,先休养几天吧。”安抚着床榻上的人,只是几句言语还是难以宽慰她此时的悲伤和不安。

    “我不能在这儿待着,我得回去。”

    虽被拦着却执意要离开,喜宁正在床榻边上守着,见她伤心流泪的样子也忙着劝慰。

    “姑娘这时不能伤心,刚才太医过来诊断,姑娘已经怀有身孕了。”

    泪水自眼中滑落却是一下子僵在了脸上,她只瞪着眼睛看向了说话的喜宁,半晌才将视线落在了熵王身上,眼中的惊讶也仍未散去,却也知道是千真万确的了。

    “听话,我会安排好一切的。”

    熵王就在床榻边上守着她坐着,本来伤心的人这时倒安静了下来,不是只一味地急着起身,沉默了一阵才轻轻出了声。

    “我想再睡会儿,一个人休息一下。”

    “好,那你多休息,别伤心了。”

    安置她躺了下来,熵王便就准备离开,喜宁跟着也要出去,临走前却是又在床前停了停,“姑娘若有什么吩咐随时招呼一声,我就在外面守着。”

    只剩下一人的房间里,一时安静无声,她紧闭着眼睛将自己埋在了被子里,压抑着声音却是哭得颤抖起来。

    从未这样不知所措,从不曾像这般无所适从,即便曾经一夕之间苦难加身失去所有,却没有这一刻的感觉,像是会毁掉一切。

    舞媚凌乐里的变故像是骤起的风颠覆了她原本的生活,即便是她自己也在内心的不平静中煎熬着,而因她掀起的风波却是在王府之中波涛暗涌,怀有身孕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便成了熵王府中莫大的一件事情。

    叶依斓正在屋里坐着,身边站站停停也有两三人伺候着,没一会儿被带进王府贴身伺候的丫头迎绿进了屋内,一开口便先打发了旁的人出去,也就只剩下了自己和叶依斓两人。

    “小姐,我仔细问过了,云舞的身孕已有一个多月,前些时候是因为伤心太过以致昏厥,现在仍按太医的嘱咐卧床休养,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说话的人眉眼上挑,转而勾起唇角说了句,“而且我也已经仔细打听了舞媚凌乐的事,云舞的姑姑一直病痛,不过这次的死因却是人为所起的,云舞只有这一个亲人,难怪伤心如此。”

    关于同一人的两件事,掺杂着混在一起,任旁人清楚明白,却谁也体味不出置身其间的个中滋味,她打量着心里所想,算不上感慨,倒是也在脸上多了一些不明的意味。

    “这失去亲人的痛苦和身怀有孕的喜事撞在了一起,还真是不知或喜或悲啊,不过对于她自己来说,应该是全然高兴不起来吧。”

    “小姐,你说关于云舞姑姑的死,王爷会不会也知道些什么?”说话的人凑在身前,低了些声音,像是有些在意。

    “王爷倒是吩咐了底下的人办好丧事,好端端的不至于会去追查什么,除非云舞自己开口,否则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这本来也不关咱们的事,”撂下了原本心里想着的,又再看向长榻上坐着的人,“只是如今她有了孩子,小姐预备怎么做呢?”

    “有什么可做的?着急这事的必然大有人在,哪轮得到我们操心,我才入王府,王爷对我也不过是敷衍罢了,倒是于她格外厚待,甚至是超过了府里所有别的女人,云舞的姑姑不是已经受害了吗,有人早动了手哪儿还需要我们。”

    说着话更像是漫不经心,换了个姿势便就侧倚向一旁,由着迎绿还站在那里。

    “可是我看着文侧妃那儿只是适时派人关照云舞的身体,暗地里也不曾动过什么手脚,似乎没有要动手除去她腹中孩子的意思。”

    说出了仔细留意着的事情,这时却还不能安心,也无法同样自在。

    “王府里就这么几个人,从来也没有谁敢冒犯熵王的威严,云舞的身份尴尬却得宠爱,刘文若怕是不会直接针对她,应该也不敢在这时闹出什么差池来。”视线淡淡瞥了站在长榻边上的人一眼,再收回目光也是在随意中多了几分深沉。

    “那岂不是就要放任云舞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说到此不由蹙起眉来,神色也跟着冷然了起来。

    “这女人要生下个孩子听着容易,却也是艰难无比,何况是这熵王府里的孩子,当时云舞舍弃了居留宫中的尊贵,却甘愿做王府里的一名身份底下的舞姬,你以为她真是倾慕熵王不已才会那样做吗?”

    一丝冷然的笑意浮在嘴角,略抬起眉眼依然敛去了眸中的一切,“这个孩子来的意外,只怕于她而言也是惊大于喜,且让她自己烦恼着吧。”

    天气眼见着一天天就冷了下来,初秋燥热未曾褪尽的时候好像就在昨日,如今一转眼,浅浅吹来的风已就让人觉得发寒,四时更迭悄然在身边上演着,不觉又是一番新的模样在前头等着了。

    她几乎是终日卧在榻上,由着喜宁和长平两人伺候在侧,端茶送水还有一顿都不曾断过的安胎药。

    她有时盯着自己的肚子看着,总觉着像是听了个谎言,透着些连自己都感到不真实的感觉来,一直养了几日才从喜宁口中听说,那时昏倒动了胎气险些留不住了,她却不知道发生过的一切,竟都是无知无觉的。

    “起风了,你怎么还敞着窗户坐在边上,当心受了风寒。”一道深沉的声音传了进来,一同到来的便是踩着步子朝向屋里的那人。

    “王爷。”

    悄声进了屋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身后,她转过身就要起来,便被扶在肩头上的手给安置在了原位。

    “王爷你看,这天又冷了下来,再过些时候又是冬日了,然后又能看见落雪了。”

    走向了窗前的人正合上窗扇,背影挡住了视线,她仍旧看着那个方向,好像还能够看见方才外面的那一片天。

    伴着身后传来的声音多看了一眼,目光暂停在了眼中的一片清冷,复而扣上窗户,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你是冬日进得王府,又一年了,有样东西早该赔给你。”

    一时听了觉得有些好奇,王爷这时却是叫了停在外间的人进来,“六成,把东西拿过来。”

    被黄色锦缎包裹着的东西拿在了走过来的六成手上,她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是见王爷接了过去,然后一手掀开了覆盖在外面的锦缎,终于露出了里面。

    “琵琶!”

    一把做工精致的琵琶,曲颈处镶着温润的白玉,十分好看,她刚伸手接了过来,便闻见了琴身上传来的淡淡木香。

    “怎么样,还喜欢吗?”

    “这就是要赔给我的东西?因为王爷我可是再不敢轻易弹起了。”反手摸着怀抱在身上的乐器,仔细端详过每一处,随手拨动了乐弦,“不过这架琵琶真得很美,声音也清雅悠扬,就连这香味都好闻的很。”

    “这琴身是取沉香木加工制作的,香气绵长,能安稳心神,你终日躺着也无聊,闲来打发时间也好。”

    淡淡的笑容浮现在脸上,说出的感谢也是全心全意的,“谢谢王爷。”

    “既然你喜欢,那就弹一曲吧。”

    “王爷想听什么?”

    “随意,就一首你现在想弹的。”

    似乎从前听过的话又再从这人的口里说出,她不由地淡然一笑,再不是曾经那时的惶惶不安,心里反倒像是存着一汪湖水,清浅泛起了涟漪,静静地想着片刻,她方才怀抱好琵琶拨响了琴弦。

    一人在侧两相耳语

    面首相对轻问何诉殇情

    一曰

    藏心于身深甚忧萦

    情挚满含的曲音趁着她温软的话语,一丝丝流散开来,面前的人怀抱琵琶半敛面孔,然后他只闭上了眼睛,任由丝丝缕缕的声音擦着耳边绕去……

    乍雪还晴情深缘浅

    怎敌清风散尽去无痕

    朝花繁荣绿意长明

    再一年

    夕阳西下

    犹静安宁

    “这是一曲什么?”询问的话伴着琴弦最末的一丝震动响起,她放下琵琶看着身旁的人,却是没能马上回答。

    “只是刚刚随手做的,不如……就叫殇情雪。”

    “离殇之情,遗情落雪。”

    殇情雪。

第323章

    物是人非,人非物是,光阴中变幻的和不变的,多少人感慨,多少情肠感怀潸然泪下,她就站在一片枯黄萧条的晚景之中,吹着冷凉的风,静对着面前的坟墓。

    从未想过这一天会来,不是不知人生轮回生老病死,或是未曾来得及去想,因为本不该发生在这时。

    姑姑走了,不是因为疾病加身,却是因为她进了王府,想着还未能实现的事,却必然要先付出些什么。

    她明白舍得的道理,却无法决定又是什么从自己身边消失,长久地站着无力动弹,从身后走来的另一人已然走过了身旁。

    “大小姐,节哀顺变吧。”

    “我早知道想为过去翻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会先害了旁人,姑姑照顾了我近十年,早已是我的亲人了。”

    也不知这话是要说予谁听,更像是对着墓碑喃喃自语,墓碑之上的字句雕刻了一人生命的终点,她却无奈生死相隔,只能是满含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失去的和那些被夺走的,终会得到报偿,大小姐,以后的路你还是要走下去的。”

    说话的人只定定地看过来,安慰的言语却让人感觉有些冰冷,她转头看过这时庆叔一手递过来的一个纸包,有些疑惑不解。

    “这是什么?”

    “堕胎药。”

    清清楚楚的三个字一下子震得人心像是裂开了,她所能感觉到的只剩下耳边嗡嗡不明的声音,四目相对那样的默然冰冷和无奈诧异,她想告诉自己其实平静如梦,却是泪水决堤。

    “庆叔……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又是为了谭家?还是其实是为了你自己!我知道,是有多少的人因为谭家遭难,你也因此与妻女分离,可是我也是受害者,我唯一的亲人死在了刑台上,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像是撕心裂肺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地一片地方,四处回响像是永无止境,她崩溃的泪水并没有得到眼前人的同情,那人只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继而的话仍旧默然冷冰。

    “要打掉这孩子不宜拖得时间太久,我问过大夫了,最好是在头三个月内,月份越小对你自己身体的伤害就越小,你自己得有个准备。”

    收起了之前一瞬间歇斯底里的模样,她却是安静了下来,只是看着眼前的那人一眨也不眨眼睛,“我是对不起谭家,因为人人都以为谭家对我有恩,那是莫大的恩情,收容了我娘一个身份低微的舞女,还让本该流落街头的遗腹子成了谭家大小姐。”

    眼中的水光仍微微泛着涟漪,像是在回想着多久远的事情,转瞬间眼底的波光中却暗自汹涌翻腾。

    “可是有谁问过我吗?有谁在乎过吗?自懂事起我便知道还有另一个谭云舒,就被养在谭家深宅里,而我人前就是风光的谭家大小姐,背后却知道这身份原本并不属于我,所以我必须得做出小姐的样子,甚至是更好,而云舒整日哭哭笑笑的,大家却把她捧在手里。”

    “大小姐就是大小姐,即便云舒才是谭家的唯一血脉,但别人眼中的谭家只会有你一个女儿,如果不是那一场变故,如今你还是谭府的千金。”

    从来恭敬却又十分刻板的声音,她听着却像是缓缓抽离了精神,默默念着那话里的自己,“谭府千金……谭云姝……”

    “我是不能也无法替你做任何决定,我只有这一句话,如果是你自己你还会怎样做?其实你心里都清楚,无需别人来告诉你。”

    没有接过,那包催命的药已被他重新收了回去,只留下墓碑前的人仍如之前那般独自安静站着,他也不再多言其他,只是转身离开了。

    当衣衫被鲜血染红的时候,她的视线就落在那个名唤栎木的女人身上,就那样看着沉默无声,而那是她的母亲,只是却从她懂事以来再没这样叫过,因为她会有另一个爹娘,也只能是唯一的。

    栎木是一个长相很标致清雅的女人,身量纤纤,看来娇柔文若,可当和着乐音起舞的时候,一瞬间恍如绽放的花朵,蓬勃而充满朝气,这样轻歌曼舞的时候和那时的姑姑还有些相像,懂得跳舞的女人都很美,也或许因为生来遗传在血液里的,她自然也喜欢上了。

    谭家给了栎木一个侍妾的身份,因为她的女儿此后只能叫自己是姨娘,栎木没有拒绝,也许其实她的心中是高兴的,为着女儿不会再和自己一样,从此便能过着高贵的生活,所以便有了一个谭云姝,谭家的女儿也当然是聪慧机敏的。

    她享受着身为谭云姝应有的一切,有父有母,好像一下子备受宠爱了,然后就这样生活下去,带着心里小心翼翼的感觉,可是不真实的一切终究会像梦境一般,在某一刻破灭,只是那一天却来得太快了些。

    一向平静安乐的谭府宅院里充斥着山雨欲来的不平之风,她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还和云舒正在一处玩耍,却是栎木突然出现,只撇下云舒将她带走了。

    从来她好像只记住了母亲说过的两句话,一是在她成为谭云姝后说的,好好听话,好好地做谭家的大小姐,再就是那时偷偷将她送出谭府时,已然有些颤抖的声音。

    “舞儿乖,自己离开这里,千万不要再回来,记着,以后永远不要再提起谭云姝。”

    那时母亲交叠握住的手紧了紧终于还是松开了,然后便将她扔在了谭府的后门外,她用力推了推那紧闭上的门,始终打不开,再绕回前门的街上时,浩浩荡荡的卫兵正闯进谭家大宅,混乱一片,她没有真得离开,也是不知何处可去,害怕地躲进了附近的房屋后面,等到夜深人静一切平息之时,而整个谭府空空荡荡却已是被封死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被分开了,就像不知道隔着层层围观的人群还能够再见面,只是那时自己的亲生母亲和长久以来叫着爹娘的人却是一身囚服跪在刑台之上,一夕之间天翻地覆,后来她只记得那时空气中飘散不去的黏腻血腥味道和另一边高台椅座上一副冰冷面孔的人,尊世炎……

    “尊世炎……”

    一双温热有力的手轻抚在额头上,拼尽全力看过去,眼前的一切终于清晰起来,心有余悸的感觉仍在,一时声音有些哽噎了,“王爷怎么来了。”

    “做梦了?睡得这么不安。”坐在了床榻边上的人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擎着的手也才从她面上移开。

    “没事,只是自己待着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撑着床要起来,身边的人便适时扶了一把,让她舒服靠在了床边。

    “太医说你需要多休息,能睡是好事,”看着面前仍有倦容的女人,想起了方才一语,“只是从没听你唤过我的名字,今日是梦见什么了?”

    “王爷恕罪,是我冒犯了。”

    垂下视线应了这好像随口一问,便要下床为着失礼之语请罪,只是心中却是也不由一惊,竟不知朦胧一梦里被谁窥探了心神,但幸好熵王似乎并未在意,将她拦了下来。

    “你且安稳坐着吧,梦话何能当成是过错,只是听底下的人说你去上坟了,怕你伤心过来看看。”

    “多谢王爷,我没事了。”

    为她提了提身上的薄被,手心便不觉落在锦被之下仍还平坦如常的肚腹,一向深沉如寂的视线里倒是多了一丝柔和,“天越来越冷了,你多在屋里休息,等这孩子出世的时候,也许便过了多事之秋,一切真会从此安宁,再没有这么多的事情。”

    “王爷最近很操劳吗?”看着亲近之人眉眼间些许疲惫之意,她抬手拂去了,心里也还在想着因何而起。

    “琐碎之事日日都有,你只安心静养就是了,我已经交代下去,王府之中万事以你的身子为重。”并未说什么让她分心的话,只是看着眼前的人莫名笑了,一时浅浅笑容就挂在她唇边,“怎么了?突然在想什么?”

    “王爷的话听来只叫人以为是一位恩爱的夫君,哪里还像是人人畏惧的熵王呢?”

    像是打趣的话,这时说来也是一副带着笑意的模样,连带着他也不禁乐了,开起了玩笑来。

    “怎么,难道我只能永远都是王爷吗?那你说说,你心中的恩爱还是什么样子?”

    “青空万里,飘然浮云,云朵离不开一片蓝天,而天空却可万里无云,游鱼浅水,水漾鱼纹,鱼儿走不出一方湖水,但清水也能至净无鱼,再或是一处宽阔之地有茂木成林,林木生死于泥土之上,大地却也会独身清净寸草不生。”

    噙着嘴角的一丝温婉,笑容渐渐敛去,说着的话字字平静,却深沉有声,四目相对静看过,她然后移开了视线,却是话音未停,“世间万物大概都是这样通常一貌,所以一心一意,彼此难离,才会是世间最美的风景,我是不知恩爱情长到底应该是什么模样,但莫不过这样的风景,相守不离。”

    “诗云,‘一心一意,一世一人,方成挚爱长情’看来你也如这诗中所言,倾心如此。”

    诗中自有深情之语,她却是在这诗句之后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也不再执着于情思,“我一时胡言乱语,让王爷见笑了。”

    “好了,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事先走了。”

    站起来随意摸了摸她的头,看来笑了笑便就离开,不过片刻是长平进来伺候,看她靠坐在榻上便走了过来。

    “姑娘睡醒了,想吃些东西吗?”

    没有在意长平说的,她仍看着片刻之前那人离开的方向,像是在想些什么,“长平,最近王爷也不常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听说是太后病了,这几日王爷要常常出入宫中,所以不常在府上。”走近了床榻上安静坐着的人,然后便站在了一旁,回过了话也没再打扰。

    “是吗,原来是宫里有事,”沉声了片刻,像是若有所思,然后只又叫住了站在身边的人,“对了长平,你明日抽空准备些糕点吃食,然后拿些送去给叶侧妃,她之前还来憩仙居拜访过,我如今不方便出去,也不能失礼了。”

    “是,姑娘放心,我会准备好的。”

第324章

    四时更替,似是转瞬一年,入了冬日的瑟缩清冷,想着燥热蒸腾的夏季已将不远,应该变幻相移的不同景象,却好像都是同样的场景。

    年年四季,春夏秋冬,只是在骤冷的风里,这一个冬日,却注定不同。

    “王爷以为太后的病还会好些吗?”

    荣斌正在熵王的书房里,同王爷两人坐着,熵王也才从宫里回来,关于近起的事情,尽是一时不宁。

    “医药侍奉在于人为,而生死之事却只能是听由天命,太后的身体一直也不算很好,如今病情重了,怕也是日日拖着,再难恢复从前。”

    说话的人抬手揉了下眉间,来往宫中王府,要操心的事情自然让人格外疲惫些。

    “太后身份尊贵,虽然没有子嗣,但到底是抚养过先太子的人,相比当今皇上自然是和先太子更亲近些,虽然与王爷隔得远了,但其实也是护着王爷的,有太后在,皇上总还是有所顾忌,可……”

    全然清楚之后的话,便没再让荣斌继续说下去,实则也没有宣之于口的必要,至于后来会是个什么样子,不真到了事情发生的时候,谁又能说是知道呢。

    他收了收精神,也不再只想着这些,“就算这些年有太后在,如今到底也不是从前了,这些事情也是无可奈何,我们只能做好该做的事。”

    话音方落,从屋外传来的声音便打断了里头原本的两个人,然后是随身伺候的六成进了屋里,带来了一句话。

    “王爷,憩仙居来人了。”

    紧跟着六成身后,还未等通传,就见憩仙居的长平急着进来了,脸上的神色一看便是慌张不已的模样,匆忙扫了一眼同在屋里的荣爷,便急着回禀,“王爷,姑娘她出事了。”

    “什么!到底怎么回事?”突然出现的人带来的一句话,更是也让听到此言的人一脸焦急神色,只是匆匆说了这一句话,更让人不安。

    “姑娘她突然腹痛不止,传了太医应该已经到了,王爷也快过去看看吧。”

    来不及再说什么,便直奔憩仙居而去,身后来人也忙跟着去了,只荣斌还留在原地,并不多远的距离转眼已走到尽头,然后径直进了内屋,所见只是一片狼藉。

    地上打破的碗盏还散落桌旁,伺候的下人也都慌乱了手脚,却是太医正在床榻边上为昏倒的人诊治,见熵王进了屋里便收了手,从旁站起向来人行礼,“王爷万安。”

    “云舞怎么样?”一摆手催了太医起身,急着瞥了榻上的人一眼,转而又将注意放在了太医身上。

    “云舞姑娘……她身体受损已然小产了。”

    “什么!突然之间怎么会这样,之前不是说她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吗?”迎头而来的消息将本来的一点希望也全部给击碎了。

    小心翼翼吞吐着说完的话还是让人一惊,随后熵王的一声质问,更是让方才起身的人又跪了下去。

    “回王爷的话,云舞姑娘的身体本来确实已见好了,理应不会有什么不妥,只是依微臣诊断,云舞姑娘是因为服食了伤胎的药物才会导致如此……微臣无能,实在是无弥补之法。”

    床榻上安静卧着的人苍白着面容,早没了意识,唇上没也有一丝血色,或许还因为之前的痛苦,仍蹙着眉头没有丝毫放松。

    他在床边坐下,只握住了那有些冰冷的手,眼中升起的怒意却是在转眼之间传递开来。

    “之前在这儿伺候的人都有谁?仔细地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喜宁和长平两人上前跪在了床榻边上,一时也都是惊惶不安,要回王爷的问话,于是去通传的长平先开了口,“回王爷,今日是我们两人在屋里伺候的,姑娘本来还是好好地,似乎是用了一碗汤羹之后才突然不适的。”

    微眯起眼睛,漆黑的瞳仁之中一丝冷寒一闪而过,“什么汤羹?”

    “是叶侧妃吩咐人送来的,我接过了便拿来给姑娘了,”喜宁俯下身子回话,想着不久前发生的事,便又详细地说了一遍,不敢有一丝遗漏的地方。

    “那时我们都在屋外,姑娘她说吃过了想休息一会儿,可是没多大一会儿功夫,就听见里面摔破碗盏的声音,我们进来一看,姑娘已经晕倒在地上了。”

    “太医,你去检查一下看看。”他扬声吩咐道,声音里透着挥不去的冰冷之意。

    奉命来到桌旁,捡起了掉落地上的碗盏碎片,些许汤羹残渣还存留上面,凑近鼻前闻了气味,蹙着眉头思索了片刻,然后方才像是有了结果,转身向人复命去了。

    “启禀王爷,导致云舞姑娘小产的东西,应就是混在这碗食物之中,以我所见,姑娘误食了所以才会出事。”

    “侧妃到了。”

    大夫回禀的话才说完,外面的人便进来通传,紧接着,便是王府里的两位侧妃便一同过来了,一前一后快步进到了屋里,走上前来。

    “参见王爷。”行礼之后起身的两人不由地将视线投向了床里面,眼眸盛着说不清的思绪,然后最重要的,也自然无法不顾及面色凝重坐于床边的熵王,此时那态度无疑是让人最在意的了。

    “臣妾一听说憩仙居出了事便同叶妹妹过来了,云舞她怎么样了?”

    关切问询的话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却是只见王爷转而看向了一旁的叶依斓。

    “叶侧妃,今日是你叫人送了碗汤羹拿来这里?”

    不知王爷何出此言,略往前一步应了这话,余光再瞥向了床榻上憔悴的人,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是啊,嫔妾素来和云舞妹妹也有些交情,我想着妹妹有了身孕,才吩咐人特意做了碗滋补身体的汤羹送了过来,王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云舞的孩子没了,方才太医已经诊断过,伤胎的东西就在你送来的那碗滋补的汤羹里!”厉声之言震得人瑟瑟发抖,叶澜依紧接着跪倒在地,便是万般解释。

    “王爷明察啊,我准备的汤羹只是用了些日常的海鲜肉类食材,并没有什么会伤身的东西。”

    目光注视着眼前惶恐不安的人,余光扫过一室,最终又叫住了仍立在一旁待命的太医,“徐太医你说。”

    “导致小产的这碗食物中,含有的是活血性寒的药性之物,与那些食材并没有什么关系。”接着熵王的话,便一字一句清楚告知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人人面容之上纠结不安,更不知明白听过之后又该作何想。

    “回王爷的话,嫔妾真的是不知道啊,这碗汤羹是嫔妾准备了吩咐人拿过来的,嫔妾发誓绝不可能这样做的。”

    棘手的事情摆在眼前,他却是没再任由这场慌乱纠缠下去,而是平复了先前的暴戾之气,交代了一句话。

    “徐太医,关于这伤胎的药物,你去详细地查验过后一一列好,我会让人去同你核实的。”

    “是,微臣遵命,那臣就先行退下,好为云舞姑娘准备调养身体的药方。”太医带着随从便退了出去,一室中隐隐流淌着惴惴不安,熵王的一声令下,便将眼前的一切暂时终结。

    “所有人都下去吧。”

    一夕之间,骤起的风吹落往时的春花秋月,似乎又将一切变得支离破碎,在这个已然到来的冬日里,冰封的寂静却是早早上演,冷得人心发寒。

    她再睁开眼睛时,望着的还是那个一如往常的憩仙居,伺候在身边的人格外小心翼翼,就连一向活泼多嘴的喜宁也总在她面前低着头,满脸的关切,又好像不知该如何说什么,她苍白如纸的一张面孔之上,有的只是似未经风雨的漠然。

    曾经有人因一条生命到来而喜,如今多少人因为这生命的早夭忧伤不安,原本就只是她拥有的,可得到或失去之后,却仍只有木然之感,好似一切根本没有发生过,只是从生命里流逝了,然后留下了一个只有她自己看得见的空洞,冷冷的,徐徐透着寒风。

    “王爷万安。”

    熵王进了屋里,伺候一旁的人忙行礼问安,便自然退了出去,她正靠坐在床榻上定定出神,听见了传来的声音,只是安静转头直直看着,直到那人来到身边。

    王爷的身上很冷,周身还被外面的寒意笼罩着,她伸手握住了那双手温暖着,却被重新放回了被子里掖好,而一时安静似乎沉默许久,她便顺着那视线看向了摆在一旁架子上的那把沉香白玉琵琶,于是见男人沉闷的面孔上多了几丝暖意松动。

    “这世上如果没有音律歌舞,还会有多少东西是不存在的?”

    像是自言自语的一句话,此时空荡荡的屋里,也只有她在身边。

    “也许不管没有了什么,一切都还会是本应该有的模样,曾经的这熵王府里不是一样沉静,没有王爷所说的那些吗。”

    “可是后来却有了你,然后什么都有了,”不明意味的一句话却也绵延深长,在一丝关注的视线下停了片刻,他像是终于从这样的神思中抽身,转头淡淡看过一眼,“天越来越冷了,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我还有事。”

    说过这话的人便就离开了,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留下的还剩下在她眼中渐渐消失却又挥之不去的背影,总觉得那么冷,冷到了心里。

    她以为这个冬日应该就会这样过去,就在熵王离开之后,然后总觉得便许久不会相见了,也许要等到春暖花再开时,或许一切还能恢复从前,只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又总会发生在情理之中,让人手足无措,堂皇不安。

    “姑娘不好了,喜宁她被王爷下令给抓起来了!”

    急着冲进来屋里的人一脸的惊慌,说着的话更是勾起了她的不安。

    “什么?”

    “好像是关于姑娘小产的事情,说是那碗汤羹是由她端给姑娘的,是她动了手脚。”

    顾不上许多,只是径直往熵王所在的地方赶了过去,外面的风直擦着身体而过,冷得人打颤,长平急忙取了外衣紧跟在身后,一路小跑却没来得及将衣服为她披上。

    “王爷……”

    书房里燃着炭火,比之外面的寒冷就像两重天,她急急忙忙过去了,推开房门再站在熵王面前时,话音却僵在嘴边。

    三日前他才从憩仙居离开,三日后她闯进了这里,却只觉得漫长的三日已隔了好远。

    “看来王爷是有事了,那我先告辞。”

    萧殷同在房里,平静的一张面容难得不是嘻嘻哈哈的样子,朝着门口她站着的地方走了过去,稍稍停在了她身边,两人微侧过的视线相对,而此时的萧殷俨然置身其外却执万缕千丝的过客。

    “我还没来得及向你道喜,也就不劝你节哀了。”

    走出去的人将所有的寒冷重新关在了门外,屋中只有两个站着的人,熵王却并没有再看着她,而她也只能走上前去。

    “王爷,喜宁什么都没有做过,她是无辜的。”

    “你是来为她求情的?”再平静不过的一句问话,她眼里的人好像是初见时的样子,遥远而不真实,而她说出的话却只怕会让一切更加遥远。

    “王爷知道不是她。”

    “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却必定会有一个应该承担罪责的人,这就是所有人都该知道的,无一例外。”

    压抑着什么在心底,只有隐隐的心跳声音不断,“如果我能为王爷找到真凶呢?”

    “我已经下令处死喜宁了,”绝然残忍的话,生硬阻断不会让她再开口,总有些话可以自己明白,但却无法亲耳听见,“凶手只会是她。”

    燃烧着的火焰蒸腾,温暖热气流窜,却逼得她摇摇不稳,她仍是一步步走出去的,只是每一步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了不真实的梦境里。

    长平仍在屋外的寒风中等着,看她那样出了门,只能是为她披上了衣服,然后陪着一起回去,却终究再没能说什么。

    “把喜宁的后事办好。”

第325章

    这一年的冬天出奇的冷,雪也少的可怜,瑟瑟的寒风总是呼啸而过,没有如丝絮般飘飞的雪瓣,只有一幅刚硬清冷的画面,她日日以腥苦的药液为伴,不知还有多少人同病相怜。

    宫中不时便会有消息传来,在冬日里一日日的煎熬中,太后的病经过精心调养,已稍见起色,看来于萧条之中燃起了一丝希望,只是旦夕祸福转瞬而至,却也谁都无法预见,就在这个冬天初雪之前,通政谏文使刘石青的父亲抱病,骤然而逝,一夕之间,阴沉不宁的风气便在熵王府中悄然流散开来。

    因太后病情好转得以回归府中的熵王爷了无闲时,文侧妃也一同离去几日,赶回家中料理后事,朝中文员一时多少人前往吊唁,就连皇帝也亲派人吊慰,以表对老臣的敬爱之心,而她仍养在憩仙居的幽幽房里,耳边这些消息却也不曾断过。

    这应该是一个十分让他忧恼的冬天,桩桩件件的事情,一定都还压在他的心上,而这许多的烦恼之中,也还有正想着他的自己亲手添上的一笔,不知道这一下有多重,又要何时才会释然。

    薄薄的一场雪在又一个日出前就要消烟散尽,屋子里闷闷地像是几乎不能容人,她不顾长平的劝阻,想着云舒,便只身一人出了王府。

    孑然一身,唯有紧拥着自己行走在寒风中的一件披风大氅,并不适合自己的身子,倒是配上后来挽上的男士发髻,也不至于太突兀,而衣裳却几乎每一步都在身上晃晃荡荡的,那还是熵王的外衣,曾经入宫时也是他亲手披上的。

    “让!让!”

    顺着传来的声音,她转身向后看去,并不十分宽敞的路上人却也不算多,倒是雪后初晴也有些出来买卖的,一顶六人抬撑的轿子正要从这条路上过,前面引路的人警示行人避让,一眼望去已是声势浩大的样子。

    “这是谁啊,怎么这么大排场?”被扰乱的平静之中不免有人议论起来,一时几乎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那顶轿子上。

    “这你都不知道,说是如今封大人的长子,好像前不久又得封赏了,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大约是人人皆知的事情,这时有此一问的人倒被看成是孤陋寡闻了,然后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呦,这难怪呀,我看咱们赶紧散了,小心说话才是。”

    交头接耳一番的人接着就走开了,她却站在原地,一时视线只随着那渐渐靠近的轿子几乎有些出神了,风从她的视线前卷起,正擦过那人乘坐的轿身,掀起了帘幕间的些许缝隙,或许一时闲情,里面坐着的人竟会顺手撩起了侧面帘布,正走过她停住的地方,四目相对了。

    漫长的光阴里太多的东西都会改变,有时也会面目全非,全然不留往日痕迹,她却好像在眼中那人俊毅的面孔之上重合了过去的少年,变了太多,如果不是已经知道了,应该是怎么都不会认出来。

    一切繁杂的思绪被她转瞬收起,悄然移开视线向前几步拐入了里面的露青街上,轿中人的眼睛随着她落在了那条艳明远播的街路,目光中纠杂着的是压抑已久的霜寒。

    “您来了,好久都没见您了。”

    进了楚香楼,先遇上的又是小芹,白日里繁华落幕众人休息的时候,有的忙碌却是不能因此而停下,眼看着她进了门里,一时不刻意掩藏的半面容貌也随着笑容生动起来,她便也扬起了一抹笑意走了过去。

    “这些日子云舒都还好吧?”

    “云公子放心,”回应了一段日子的风平浪静,然后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倒是前些时候有个中年年纪的男人来这儿看过云舒,不过就只是看了看,还带了些吃的东西来。”

    “没事儿,我知道了,你也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打发原本还四处打扫的人先下去了,她紧接着便上了楼,径直来到了那个房前,轻叩了下房门。

    “云舒……”视线探进房间里四处看着,却是没想到自己正叫着的人突然从门扇后面冒了出来,还吓了她一跳,“你怎么躲在门后面了?”

    “我都从窗户里看见了,你怎么才来?”耍的把戏得逞了,便是一脸明亮的笑容,但随即又像是埋怨似的,多了些不高兴。

    挽着云舒便就进到了里面,果不其然窗户还大开着,在这样的天气里,呼呼有冷风冒进来,“一个人觉得没趣了?不是还有小芹陪着吗?”

    “我想和你玩。”

    云舒还紧跟在身后,她去关上窗户,身边的人也寸步不离,她只能拉着云舒一起坐下了,被牵着的手还是冰凉的,她知道云舒的无聊,整日待在这里,些许的自由便是那能够敞开的窗户,她不想让云舒受冻了,可是却也不忍心再说什么。

    “好,那我以后常来,”一忧一喜像是只会在转眼之间,仔细看着这样的云舒,她难得觉得松了口气,“云舒,是不是庆叔来看你了?”

    “庆叔?”

    “不是有带了好些吃的给你的人吗?”

    转着眼珠像是在认真想了,随后听了她的话,才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却是从转过身对着的一格抽屉里拿了样东西出来,“对了,就是这个点心,留给你的。”

    方方正正的几样点心摆在一个小圆盘里,在这时笑得开心的云舒眼里,没有比这更重要的宝贝了。

    “云舒喜欢过这样的生活吗?有好吃的,快快乐乐的?”

    叽叽喳喳的人难得沉默了片刻,像是十分认真地想过了,“我想有人陪着。”

    “好,以后我陪着你。”

    不该是多么奢侈的希望,云舒认真回答了,她自然也答应了,心底里却有思绪像浮萍一般还在飘荡着,不知该如何去肯定自己亲口说过的话,而这时的云舒倒像是个长大了的孩子,平静了一张面孔,反问了回来。

    “那你呢?你喜欢的?”

    “我……不知道,”一时视线像是停在了一片空洞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想不出来,她一下子也就放弃了,便又将目光落在了天真的云舒身上,“如果你是我,你会想要怎样生活呢?”

    丢给了云舒一个听来苦恼的问题,从来不会烦恼的人也自然没有答案,两个人就像这样又坐在了红尘之中的一个狭小清净之处,然后依旧说说笑笑的。

    夕阳光芒晕染开的天边,红彤彤的似乎只有一片晴暖的世界,而裹着外衣匆匆行走的人们却像是不耐寒冷,也没有谁会去欣赏那看来的暖意。

    她只随着自己的心意,始终走得很慢,但直到再踏进了王府,还都有那同一片光亮笼罩在身边,抬头定定看了看,竟莫名温暖,只是视线些许恍惚之间,还有人在那逆光里,隔着不远的距离,与她迎面而见。

    走上前去先向那里站着的两人行礼,她却是半低垂着视线,没有对上任何一人,“参见王爷,侧妃。”

    “起来吧。”随着话音起身,像是许久未听见的声音又响起在了耳边,只是眼睛不见,记着的只有走来时一瞬的面容。

    并肩而立的两人像是也不过前脚才进了王府的样子,也是一身外出装扮,刘文若一身清冷的颜色,丧事加身,难免相交于严冬的寥落,三人迎面站着,两个人间隐隐的沉默无形存在着,身边的另一人自然能感觉到什么。

    “天气寒冷,云舞姑娘好好养着身子,这几日出了些事情,难免照顾不周,云舞姑娘不要在意。”

    “多谢侧妃关怀。”

    言说了几句的人也无闲谈之意,目光在两人间打量过,只又转身向着一边的熵王,“王爷,我想先回去了,您也早点休息。”

    “恭送侧妃。”

    她还站在原地,刘文若便离开了,此时她眼里看着的,是熵王身上一件暗黑色镶着金边的毛衣披风,伸手裹了裹自己身上的,看来一样的宽大厚重,也只是属于眼前那个人的,她慢慢抬头看了过去,那人却一直都在看着自己。

    “身体好些了?”

    轻轻淡淡的一句话,听在吹来的冷风里,却格外温暖,她略点了点头,然后不自觉得更靠近了些,仔细看着面前的熵王,缓缓伸出了手来。

    “王爷累了吧,看着好像瘦了些,”擎着的手轻抚在了那面孔上,指尖犹存的一丝暖意只感觉到冰凉,迎着冬日里的风吹站着,温度便也越来越留不下了,“云舞不敢打扰王爷,也告退了。”

    他没再说什么,只放任离开的人越走越远,难得这么美的夜幕,他将天边的美好景色抛在了身后,只看着的是那一人离开的方向。

    一东一西像是分开了两半天空,一面橘红鲜艳,另一面暗蓝沉沉,渐渐相交消融了,却也依旧自然并不突兀,她正走向夜色更深的方向,随她而去的那片天空,早已有点点星辰忽隐若现,而冷的冬夜却注定漫长。

第326章

    皇都之中,冬日的沧桑萧瑟像是被高筑的围墙骤然圈起,阻隔在了禁闭之外。

    御湖水面上波光潋滟,倒映着晴好的阳光,满目一如四时那般的金碧辉煌,鲜妍装点,看来浓烈热闹,沉静却也隐藏在幽深之处,只往深处每走一步,愈冷益寒。

    “今年的冬天寒暖骤变,时而交替,太后难免病情反复,不过算算时候也该回暖了,太后到时也就康复了。”

    一把椅子摆在榻前,床榻上的人依靠着身后轻软厚实的鹅绒素锦垫子,面上病容之色残存,听着眼前的人说话,倒是有了些精神。

    “这段时间辛苦你常来照顾了,有你陪着说说话,我总感觉好些。”

    端正坐着,温厚淡然的样子全然不似一向的深沉冷然,“太后高兴就好。”

    “看着你啊,总觉得就像年轻那时看着你父王,他也常陪着说话,只是他比你爱笑些。”

    像是追忆起了些什么,盈润如水的眼中倒泛起了几丝岁月掠过的波澜,连带着坐在椅子上的他,面容也沉了些。

    “父王去得早,不然如今还在太后身边陪伴着。”

    “这人啊,是生死有命,半点由不得人,允宜他福气薄,也是奈何不得的,只是辛苦了你,”感慨了几句,转眼便定定看着榻前的人。

    “孩子,各人有各人的责任,各人有各人的宿命,有时权利越高反而苛刻冷寒,你是有一颗暖心的,在我有生之年也只想见你好好活着。”

    一个高高在上,从活泼青春活过了内心沧桑的女人,人人都知她的尊贵,更该明白她所言的道理,好好听了放在心上,等真的琢磨透了,领会于心,谁知哪一日不是有用的东西。

    不曾犹豫,只从椅子上起身,恭敬应答了,“多谢太后教诲,孙儿臣受教了。”

    “太后,有人来了。”

    贴身服侍太后的一人这时进了屋里,随着通传过后进来的正是萧殷,互相打了照面,又都是相熟之人,没有什么拘谨顾忌,走上前来的他仍还是一副放松自在的样子,然后先行了礼,“给太后问安,见过王爷。”

    “怎么今天你也得空过来了?”

    看着过来的人,许久不见还是开朗的表情,随着倒也能多了些笑意,而那说出口的话也还是一贯的口气,不至于胡言乱语,也还有几分悦耳可言。

    “总挂念着太后,家里吩咐带了些补养身体的东西过来。”

    随侍萧殷一同进来的下人手上还擎着带来的东西,三两个锦盒精致包裹好的,呈了上来便由太后身边的人接下了,另有人备了把椅子拿了上来,然后所有下人便就也一同退了出去。

    各自坐下了,他笑笑看着斜倚榻上的人,也不在意旁边坐着的熵王,又玩笑起来,“看太后今日精神不错,怎么看也还是病中美人呢。”

    “就你没个正经的,倒是会哄人开心,哪个女子依了你却是有福气了。”

    见过了这人贫嘴的功夫,这时倒也是见怪不怪了,病了这些时候难得被逗得一时松快了些,而眼前这个一向没个正经的人,却是每每提起了哪个女子,就一般说愁不愁的样子,也不叫人放心。

    “太后这是笑话我了。”

    不算是什么新鲜的话,太后早有意想着安排的事情他屡屡逃避,这一次却难得没急着抗拒,倒像是听话了些,“知道你贪玩,不过早晚是逃不了你的。”

    两人陪在身边一同坐着,说说笑笑了片刻,她倒是觉得有些倦了,“方才和世炎说了好一会儿话,现在也有些累了,你们两个径自去吧,四处走走也好。”

    “是,孙儿臣告退。”

    两人也都起身跪安,熵王行在前面,萧殷然后也跟上了,“太后好好休息,萧殷也退下了。”

    出了太后的启祥宫,纵横四处的宽窄径道上不时也有宫人过去,遇见两人躬身行礼就又垂头走开了,也并无心欣赏宫中景致,两人便是一同朝着行往宫外的方向走了。

    “你倒是难得进宫,没四处逍遥着。”

    几日未曾见过的人这会儿倒是能在宫里遇上,任谁看来还是放荡自在的样子,却已再不是随心所欲的一人了。

    “自在逍遥有谁不想,只是如今人人望风而行,怕也没几人还能自在的了了,”话意隐藏在平淡的声音里,他停下了脚步,又抬眼看着身前的人。

    “入宫便先去向皇上请安了,然后才来了太后这里,皇上已经下旨革了工部尚书的职务,贬去了方圆之地,王爷应该知道了吧。”

    跟着停了下来的人随意站着,听见的话也是尽然明白的,“以后的事情怕是更多,也算是开了个头了。”

    “皇上权谋之术颇深,早几年间已树立了民心之中圣君之名,却也算是爱民如子,而人人皆以为熵王富贵荣华,暴戾严苛……”言语之间不由一顿,视线从熵王面上看来的平静一扫而过,“其实当初牵涉到谭家和先太子门人的几件大案,也不必王爷出面的。”

    “想要安身立命,总是要做些什么,且不论出面的人是谁,他们都必定要死,他们也曾是父王的人,由我来做却能将问罪的牵连减到最低。”

    平淡的话语夹杂的是多少已然消失于曾经鲜血淋漓的人命,时间应能洗刷一切,只是经历了沧桑晕染之后,却是多了一重看不见的厚重,倒是惹得萧殷一声叹息。

    “旁人未必会这样去想,更有人是会将王爷恨之入骨了,而太后如今还在病中,刘家太爷过世之后,刘家内里怕是也人心向背不一,没有人能帮得了王爷太多,王爷自己要万事当心了。”牵扯于自己言说的这些势力之中,明哲保身之道也是深谙之礼。

    “从来也都是如此,在这权利之下,总是这些永远都不曾改变,一日一日倒也过去了。”

    两人相谈过几句,不觉得也动身走着了,视线触及的近前之处,有另一人朝着相向而来,不是相熟的人,却也是一张相识的面孔。

    “给王爷请安。”

    一身正装,外面罩着一件披锦长衣,独一人走在宫中道路上,迎面而遇上前请安,一身飒爽之姿,凌于风寒未褪的冬日之上。

    “这不是尚书封大人之子吗,怎么今日入宫了?”

    “微臣奉旨而来,有事面见皇上。”恭敬随和的样子,举手投足间妥帖无隙,倒是并不像他父亲那般阴谋深沉。

    “虎父无犬子,你与令尊一同效力于皇上,真是难得。”

    无关紧要的几句话,两相言说之下,便是已打过了照面,“臣多谢王爷赞赏,今日还有事在身,不敢耽搁先行告退,王爷恕罪。”

    “请。”

    退后几步的人转身离开,萧殷一直在旁边看着,却是也并未做声,这时目送着远去那人,半晌才又收回了视线。

    “王爷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有此一问,一时两人脑中倒是还浮着方才跟前的那同一个人,“是个可用之才,倒仔细看来不同于封旭阳那一路,到底是年轻些,不过前途无量。”

    “我似乎听说,这个封家公子和他父亲的关系并不是很好,一直是有些疏远的。”

    说着的是闻听之言,熵王也还立在一边,静默了片刻,倒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过转瞬也就如常了。

    “走吧,这时候我们也该出宫了。”

    一前一后出了宫门,几步远离了高高在上的权利之地,只是权利之下的阴影却乘着冬风遍及各处,更不会错过下一个春暖花开之时,整个冬日的严寒肃杀里,似乎已有太多的事情发生在了一向看来平静的熵王府中,然后日日的生活却也只如常时,一点点地发生,过去。

    阳光的温暖洒满了各处,等到了午后的时间,竟比灿烂的春日毫不逊色,早春的花朵已有些急急开了,赶着北风的尾巴,亮丽也还带着一分清寒,王府的花园里也渐热闹了起来,藏身了一整个冬季,也到了趁着晴暖外出的时候。

    “妹妹今日也好兴致啊,出来晒太阳?”

    才刚在花园里走了走,经过长亭本要进去坐坐,转眼一看,却是早有人已在那里了,点点香茗还正从杯中飘散着热气,也着实一副享受的样子。

    孙妙玲本还正品着茶看着风景,不料这时有人来了,抬头一看,刘文若已然走了过来,她便就赶忙起身迎了,“给侧妃请安,姐姐也快坐,我一个人正无聊呢。”

    “晴儿,快倒茶。”随侍在侧的人忙上前冲茶,清冽的茶水芳香四溢,配上石桌上的素斋点心,看着倒也养人,两个女人一时凑在了一起,必然是要说说笑笑的,让这还未百花盛放的园子里更热闹些。

    “姐姐也知道了吧,叶依斓的父亲给贬官了,如今叶家正遭难呢,这不可有好些时候都没见她出来了。”像是闲话一般说着,算不得是幸灾乐祸,脸上浅浅淡淡的一丝笑容倒也是真实可见的。

    刘文若品了一口杯中香茶,视线掠过说话的那人,带着眼底的一丝光芒,也就轻轻移开了,“她家里出了事,难免心情不好,不愿见人也是常事,你也别让人在她面前晃悠了,小心再惹了她。”

    “她是位份比我高,可怎么样也比不过侧妃您啊,”满面笑容地看着悠闲品茗的刘文若,那得意的神色便是掩不住的,“而如今还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哪还有心思风光,再去管别人。”

    “今日怎么都在啊,看来是我来得巧了。”

    不远处靠近的一人声音倏地传入,一时引得亭中两人侧首观望,只是来的却不是别人,正是方才两人还谈着的叶依斓。

    “叶侧妃安。”

    先起身问安,正对着的来人也便向着座上的刘文若行礼,“给文妃请安。”

    “好啦,难得凑在一起就都坐下吧,”招呼了两人一同坐下,暖炉上坐着的水还在一旁,便吩咐了人重新沏上,“来人,上茶。”

    孙妙玲也坐于其中,这时抬眼看了看新来的人,也还是如沐春风的清爽样子,不觉唇边微扬,一时笑语盈盈的,“今日叶侧妃怎么也出来了,可是有好久未见了。”

    “都是我身子弱,前两日不小心感染了风寒,”与之视线相对,只看过一眼,不着痕迹就移开了,“今日天气好,便也想着出来走走。”

    “那妹妹身体好些了吗,怎么不着人说一声呢?”

    刘文若一句关怀在前,听着的人也就淡然笑应了,“多谢关心,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给几位主子请安,”走进亭前的一个下人正是跟在叶依斓房里伺候的人,先向亭子里的人行了礼,然后便抬眼看向了坐在一侧的那人,“叶侧妃,王爷正往您那儿去呢,说是晚上还会留在您那儿用膳,您该先回去看看了。”

    “知道了,”看了前来回话的那人,便又转身笑对着身边同坐的,“今日还有事,要先行离开,就不打扰二位了。”

    才来不久的一人,便又领着下人大摇大摆离开了,这人才过去,孙妙玲就忍不住撇了撇嘴,“从前王爷也不怎么待见她的,怎么这几日倒常常往她那儿去了。”

    不算是什么了不得事情,她倒是不至于像眼前孙妙玲一般反应,只是转而想起了另一人,便提了一句,“云舞姑娘小产后,王爷也难免心里不痛快,倒是也再少见云舞出来了。”

    “那人本就不爱出门,这会儿没了孩子,更要把自己关在屋里了,不提她也罢。”

    茶味飘散,一杯杯淡了,宽坐片刻,倒也渐觉百无聊赖,这时的园中新绿渐浓,多少花苞却还暗藏枝桠,终未到一年的最好时候。

第327章

    略敞开的窗户间,微凉的清风徐徐而入,不时透着鸟儿啼鸣的声音,就在耳边,好像那不远处的外面,还有一个鸟语花香的世界。

    她临窗而坐,不在意风冷微寒,倒像是为自己找了一个清醒的惬意之地,只穿引着针线,一点点缝制了手上的衣衫。

    “快做好了吧?”已过了有四五日的时间了,那云锦布料总算在她手上有了形状,长平这时在身边打量着,看了一眼那就快缝好了的衣裳。

    “我做的还是不怎么好,”撑开衣襟摊看着,就快要大功告成了,却还是有些不满意的样子,手掌比划又左右细看了看,心里估量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合身的。”

    “马上就要换穿单衣了,王爷收到姑娘的这份心意,一定会很高兴的。”长平笑笑,这样说了,她还捧着手上的衣裳,也似乎能看见那人穿上的样子,正这样想着,却是外间的一个侍女突然进了屋里,一副出了什么事情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

    “太后娘娘薨逝了,”简短的几个字,屋子里她和长平两个都一下子愣住了,一时僵硬看着过来传话的人,一直将所有的话听完了,“宫里遍传旨意,全国素衣服丧,三月之内禁绝歌舞喜乐,奴婢奉命特来告知姑娘。”

    “知道了,你去吧。”长平先吩咐那人下去了,一转眼看她,似乎还在出神的样子,“前些时候还听说太后的病情已经有好转了,就连王爷也都不必日日往宫里去,这突然之间,怎么人就没了。”

    只见过一面的人,那时还坐在高堂之上,一眼看去,雍容华贵无比,而如今只是这遍传的一句话,却是已然不在人世了,她心里只觉得隐隐发慌,不觉握紧了手里的衣裳,只觉得又有什么将会发生了。

    “天有不测风云,怕是又要变天了。”

    天色阴沉不见阳光,却并不寒冷,终是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只是闷闷的,让人觉得压抑,太后的丧事开始操办了,熬过了整个严寒冬日,最终却是消殒在了暖春之时,一国荣耀至极的女人,死后的一切也是极尽风光,皇帝亲旨,将其一生荣德昭告天下,谥号慧礼。

    丧礼之时,王族亲眷及朝中重臣皆奉旨前往,熵王府中,两位侧妃也在其列,她自然不必参与其中,仍留居王府,只抬头看过灰蒙蒙的天,却不知同一片天空之下,还有怎样的别处。

    “哀!”

    宫苑台阶之前,众人按例站列排开,跪地叩首,一时恸哭之声不绝于耳,传遍宫墙院落之间,苍白之色装点各处,一扫春日里的鲜妍明媚,竟像是一场晚来冬雪。

    整个仪式持续了大半日的时间,一切按部行事,参拜之后众王族亲眷及一干人等便将依序退离,其中一人也正要动身,却是被宫中传旨的侍官给拦了下来。

    “封大人请留步,皇上有请。”

    从昔日太后的寝殿前离开,跟随着侍官援引的方向,一路行往前方宫苑之地,两名侍从正静立门前待命,然后迎了来人进去。

    御书房里,熵王正同皇上在一处,被传唤的人然后入内,便先一一行礼见过,“皇上万安,参见王爷。”

    “爱卿也坐吧。”

    “多谢皇上。”应声之人然后便在下位落座,一时聚集于此,也自然静待吩咐。

    “太后的丧事也办得差不多了,叫了熵王同封卿家过来,正是为了太后生前所挂心的事情,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就是关于萧殷和封家小女的婚事。”安坐书桌后的椅子上,视线在底下那两人身上打量而过,要说的话也算说得清楚,却也只是开了个头,然后便自然由底下的人接过了话去。

    “承蒙太后关怀,老臣感激不尽,这也是小女的福气。”恭敬欣慰的一番姿态,起身答了话,便等着接下来的吩咐。

    明了封旭阳所言,身为君王者却是并未做出任何回应,只又将目光转向了一旁还未表态的人身上,“萧家与你侧妃本属一门,他一向也同你走得近些,对于这件婚事,熵王怎么看?”

    听来只是寻常的问询,他于是起身上前,也似寻常一般回了话,“自然是桩喜事,臣也就静待佳音了。”

    “既然如此,这桩婚事就先定下了,既然也是太后的旨意,那自当成全这一件美事,就等国丧之期过了吧,”两相应允,一件既定之事便成事实,了却了喜事一桩,自然该是多谢欣慰之意,“如今封将军正领兵戍守关外,平息边境战事,一切也等他凯旋之后,那便是你封家双喜临门了。”

    “多谢皇上对犬子的器重,老臣感激不已。”

    念及一门荣德,堂下立着的人自然一副鞠躬尽瘁的样子,圣意于此却并未多言什么,只是敛去一番慈君之态,一时更像忧虑苍生的王者,“近来边境动乱不断,流移部族犯我疆土,之前一役还是熵王领兵有道,我军才得力敌而战,大获全胜,想来真是让人欣慰啊。”

    “臣不敢居功,皇上治理天下有方,如今又有封将军这样的将帅之才可用,必将能肃清外敌,永保一方太平。”是为皇上口中的有功之臣,这时的熵王近前而立,一切恭敬于王储与人臣之间,应对两人言语。

    “若如熵王所言,那将是我国万千子民之幸了。”

    春日晴暖明媚之意随春风遍洒各处,高筑宫墙圈起的权利峰巅之上,白练飘飞,寒意未去,趁暮色之前打道回府,行于宽阔冷寂的宫苑道路上,触目可及的每一处竟都陌生无比,没有一处地方会像这里那样,生而于此却永不得温暖熟悉之意,变幻莫测尽似天上风云诡谲翻涌。

    一人之下的熵王或是万人之上的王者,一切的一切封禁于一方之地,看来雍容华贵无可比拟,又有多少天意捉弄之下的身不由己,来往宫人垂首而立恭敬行礼,他便大步行于其中,终是远离。

    “王爷,您先喝杯热茶歇歇吧。”

    一路车马而行,才进了府院,服侍在侧的下人便帮着接过了外衣,然后迎了主子进屋,备下的一杯热茶正好消解疲乏之意,只是却无法从一丝安然之中就此清闲下来。

    放下茶杯于一处椅子上坐下了,静待了片刻,才又向着身边随侍的人开口,“侧妃她们都已从宫里回来了吧?”

    “是,不过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方才叶侧妃还打发人来问过,不知王爷是否已经回府了,晚上还过不过去用膳?”

    立在身旁的人仔仔细细回了话,他面上倒没什么反应,似乎没听见什么,“你去文妃那儿传我的话,说我晚上到她那儿去。”

    “是,小的这就去办。”得了吩咐的人才要退下,转而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然后停下了脚步,“对了王爷,云舞姑娘吩咐人送了一碗紫米红豆粥来,那时您还没回来,便吩咐先送到厨房里了,现在要热了端上来吗?”

    思绪不由一顿,终于看向了还静待着的那人一眼,淡淡应了一句话,“你先去吧。”

    “是。”

    一旁的人退了出去,屋子里也安静了些许,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外面的光影渐而变化着,一盏烛火还未及点燃,只是于屋中少坐了片刻,便就推门离去了。

    “王爷突然说要过来,今日的晚膳也没来得及好好准备着,”一同于桌旁落座,桌上排放的菜色也已准备好了,“雪蛤炖羊肉,梨汁煨鱼,这道百果海鲜汤是前些时候新制的,王爷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我们两人一起吃饭,哪还用讲究这些,我看今天这道鸡丝做的不错,你也试试。”亲手夹了些菜放进了女人的碗里,看她扬起了脸上的笑意,然后拿起碗筷用了。

    “王爷这些日子操劳了,先喝碗参汤吧。”一旁伺候着的人将盛着汤汁的碗盏端了上来,交予文妃手上,然后再由她亲手奉上。

    “这小半年的时间,也算是出了不少的事情,王府中也并不清闲,虽说多了一个人,到底还是要你事事费心。”

    似是用膳间的几句闲话,听在旁人耳里总是暖心之语,“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能为王爷操持府中杂事,是臣妾的福分。”

    抬眼对上了女人还存着笑意的目光,然后视线淡然移开,舀了一勺参汤入口,“这些日子倒是没见萧殷过来,他又去哪儿偷闲了?”

    “王爷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时间久了便在一处呆不住,肯定又是到处寻些新鲜玩意,过些时候就该回来了。”提起了一个向来无规矩可言的人,似乎相符的也就是这几句了,她只当做是王爷随口一问,却因为然后的话多了一些了然。

    “今日出宫前去了趟御书房,皇上也就提起了萧殷的婚事,也是之前太后的意思,”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一餐饭至此,身旁的人也跟着停了下来,“萧殷是个懂得分寸的人,也是时候该安稳下来了。”

    “他是早该成家了,有太后做主也自然是好,不过兵部尚书到底身受皇上器重,也不是寻常之人,这门婚事……”心中的顾虑不少,一时看向了那从来面色沉静冷然之人,却是更因此而有所顾忌。

    “封大人已经首肯了,也是有皇上的旨意,既然日后多了一重姻亲关系,许多人也能因此多一些安心。”

    婚姻嫁娶同时背负着两门亲族以及之后交错的势力,没有什么会是永远不变的,亲疏远近也就在注定会发生的一切里,无人能够尽随心意左右全局。

    她知道,一向的不平静从不曾止息,这时还有一人就在身边,却是也只能为此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朝廷上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明白,或许人人都有自己的私心和考量,不过我是王爷的妻子,自然事事以王爷为重,不管发生任何的事情,我都一定会陪在王爷身边的。”

第328章

    四时明媚,春暖温情,抛却了湛蓝天空下的如画美景,却抵不过困倦之意,白日的光景渐而拉长,绵绵的午后时光里,静卧榻上不由昏然睡去。

    安静屋中四下无人,独自走了进去,只见软榻上沉沉小憩的身影,一旁的窗扇敞开着,透着徐徐的风,还带着院外绽放的花香气息,吹过榻上那人身旁,留着浅浅的安宁美好之意。

    不知已有多久未曾像这样仔细地看过她,似乎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能自在相对,不必猜度其他,从前不在意那些掩藏了的,如今不想去在意,却也知始终都横在那里,突然想念曾经她翩然起舞时的样子,不论是否从那时起就已装着满心的压抑,至少不必一如此时,无奈纠杂着。

    “我该怎样对你,对你有多好,才能给你最平常的幸福?”

    一句旁人听不见的话,终究消散在了转时而来的晴暖微风里,不及日光之下的灿烂模样,却只能盛放在阴暗之地,暗自潜藏,然后转身离开,随之远去。

    花开无声,绿意无痕,然后装成足以铺陈整个世界的美丽,悄然发生无处寻觅,却挡不住一切缓缓流淌,穿梭于岁月光影里,从来春日似乎短暂地像是屈指可数的几个日子,夹杂在了寒冷与燥热之间,格外值得珍惜,这个春天依旧来去匆匆,却早已发生过了太多,让人宁愿它已然远去。

    “姑娘,有人传来了旨意,说是王爷就要出征了!”

    长平急急跑进了屋里,带来了整个王府中纷传的消息,她正安静坐在桌旁的椅子上,手捧着一杯清茶,听了来人的话,却只是依旧坐着,似乎没有一丝的惊讶,仿佛一切早在情理之中了。

    长平这时倒是也只能跟着安静了下来,然后走近了她身旁,终究压下了心底的那一丝好奇,却也无法随之沉默下去,“听说这次边境战事险恶,多地异动,所以才又派了王爷前往,襄助战局……王爷怕是不久就得动身出发了,姑娘不去看看吗?”

    “他一定会过来的。”

    手中茶杯盛着杯中之水,捧在掌心里没了温暖只剩下冰凉残存,心里有什么仍被拉扯着,再也无法自在而行,随心来去,将冰冷的茶水倾倒入喉,顺随而下,流进了心底。

    王府之地,位落天子脚下,一派繁华,似乎所有你能够想到的灾难都不会发生在这里,是天灾人祸或是战乱无情,曾因一人的凯旋而归前来献舞,如今大战在即,曾经刻意亲近的陌生一人却早已亲密无比,由情丝万千牵引着。

    “王爷明日就要走了吗?”

    已是夜色浓重之时,两人面面相对坐着,彼此眼中也只望着另一人,融入这静谧的夜幕之中,像是闲来夜话,显得从容安宁,“用兵之事刻不容缓,明日一早出发,所以今夜来陪陪你。”

    “出征前夜王爷只来陪我一人,别人可要伤心死了。”一时低垂着眼睛不知是在注视着哪里,才悠悠说出了这一句话,身边的人便就作势起身,似乎真要离开了。

    “那我每个人都去看看,总不能叫人伤心了。”

    还没能迈开步子,整个人便从身后被牢牢抱住了,她将额头抵在了宽阔的背上,然后就连声音都听来闷闷的了,“第一次来这熵王府中,献舞时王爷让人满上了我手中握着的酒杯,明日王爷便要离开了,今夜我陪王爷同饮。”

    备上了两壶好酒,隔着圆桌围坐,满上了面前的酒杯,相视一饮而尽了。

    “你入王府这么久了,好像还没和你像这样喝过酒。”提起酒壶将空了的杯子斟满,然后便也满上了她的。

    “我不擅长喝酒,不用几杯就该醉了。”

    抿了一口入喉,醇香中却还裹着满口辛辣,这次倒是没能一口喝下,似乎真是不胜酒力的样子,他在旁边看着,倒像是想起了什么,“我一直没有问你,那时你舞的一曲,最后又为什么会捏着一只酒杯在手上?”

    “以酒壮胆啊,要是不真得喝点酒,哪敢靠你那么近,”说着便又一杯下肚,随口说的话也没了半分顾忌,“那时我还在想,如果没人给我一杯酒,那我就老实一点,舞曲毕了就赶紧离开,哪知道还没等跳完就被你给带走了。”

    听了这样的话,自是忍不住笑意漫过心头,便是又想起了当时的她,曾经那个不知道是畏惧还是胆大的姑娘,“那个时候你是想要勾引我的,对吗?”

    “勾引?嗯……你被我勾引了。”举着空了的酒杯笑得开怀,然后自己拿过酒壶便又倒上了,说不上是什么好喝的东西,从来也不觉得喜欢,有时候开始了,却就好像停不下来了。

    他就在身边看着,难得看到这一副样子,突然觉得也许面对着的本就该是一个天真无邪的人,或许本来就该像个快乐的孩子一样,他却无法被这份自在感染,似乎觉得沉沉的,“从来战场刀枪无眼,云舞,你想看见我活着回来吗?”

    “王爷洪福齐天,一定能好好的。”

    一杯接着一杯,急急喝下了肚子里,本不会喝酒的人这时自然昏昏沉沉的,脸上也被身体里的酒气给蹿红了,然后趴在了桌子上,抬不起头来。

    说是要同饮的人却先醉了,他并未喝下多少,依旧清醒看着眼前的人,一个想与不想的问题,终究没有得到回答,然后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与眼前的她,“如果从此没有了熵王,你应该也就自由了,真正自由了。”

    抱起趴在桌上的人安置在了床榻上,为她盖上了被子,然后静静看过那张绯红色的脸,躺在床上的人然后朦朦胧胧睁开了眼睛,一时似梦非醒的,“对不起……王爷……”

    模模糊糊只有这一句话,再闭上了眼睛睡去,眼泪却是在脸上滑开了,好像也是第一次看见她流泪,第一次听见她像这样说话,有太多的第一次,却终究无能为力,只好转身离开了。

    梦醉梦醒的一夜,多少的心只感觉空荡荡的,漆黑的夜晚本该漫长无边,却在下一个即将别离的黎明前转瞬而逝,当她再睁开眼睛望见窗外透进来的点点光亮时,便是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长平!”

    急切喊了这一声,外面的人于是赶着进来了,一时看向急忙起身下床的人,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了,姑娘?”

    “王爷呢?已经出发了吗?”昨夜的酒壶杯盏还摊放在桌案上,不知何时竟昏睡了过去,这时醒来,心里却是十分着急了。

    “姑娘不必着急,天也才刚刚亮呢,待会儿王爷会从王府出发,然后再前往军营,我先去给您备水洗漱吧。”

    长平听了这话总算明白了些,交代了一句便出门打水去了,她一时站在屋子里,心中砰砰跳动的声音却是还未平静下来,总算没有错过那人离开的时候,但将要面对分别,心中却也怎样都轻松不起来。

    朝阳的光芒迟迟未能遍洒各处,似乎是一个阴沉的天气,尽快打点好了一切,然后捧着手上的一个包袱,往前门的方向去了,大门外马匹和护卫的一列士兵已经到齐,她才在那里站了片刻,府里的人也便陆续都来了。

    熵王一身戎装,被身后几人簇拥着正往门口的方向过来,文妃与叶侧妃也都跟在身侧,看来倒是一副热闹的模样,她定睛看着那人一步步走了过来,也自然能看见同样看过来的熵王,只是还未能上前,却是等在一旁的孙妙玲先凑了上去。

    “王爷就要离开了,嫔妾心里真是舍不得,”说话的人一副小女儿家的娇柔样子,似乎已有盈盈泪光含在眼里,然后便拿出了一样东西,交到了男人手上,“这是嫔妾特意到寺庙里求的护身符,希望能保佑王爷平安,大胜归来。”

    “你有心了,大家也都要各自保重身体,这样我也才能放心。”

    向着身边的人说了这番话,这样的一副送别场景,人人也早因为战场上的刀光剑影而忧心,她终于走上前去,怀里也还抱着那个包袱,“这是我亲手缝制的一件衣裳,请王爷一定要带在身上,远行的路上必然艰难险阻,我将一切系在王爷身上,希望你平安归来。”

    接过了她手上的东西,在那样的目光之下紧紧握住了一双手,握过再又松开,来不及再多看一眼,终于径直向着大门外去了。

    视线追随而往,停在了翻身上马然后绝尘而行的那人身上,马蹄奔踏的声音一时响起,所有人的眼睛也都一直注视着,只是还未等看着远远离去了的身影,她却先转身离开,走向了王府深宅里。

    前方的热闹与深处的安宁死寂交相对应着,再看向曾经与他同在的那一处房间里,已然空荡无人了,一时竟觉有些不知所措,行到一地站站停停的,然后才见天空中红日初升,一扫前时的阴沉,带来了一个晴暖灿烂的日子。

    总不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就像因时而异的复杂天气,沐浴着日光本该是一天中精神抖擞的时候,却是因为宿醉的关系渐觉有些昏沉了,有些时候就是会像这样,置身其中绷紧着自己,反而不觉,等到一切松懈了下来,却知那真切的感受。

    或许一切事情我们都始料不及,而能够注定的,也只是发生在了过去。

第329章

    云止云停,风暖风轻,不过转瞬之间,温和的日子就已然过去,如酥绿意然后茂密蒸腾,所有的一切也都极尽繁荣于又一个夏日里。

    一切似乎还是原来的那个样子,只是在这熵王府中,略显得冷清了些,手握着轻罗小扇独坐房中,思绪剖离开外面光影交杂的气息,凝结无声。

    长平悄声进了屋里,看了眼前的这一般样子,似乎早习以为常了,一人太过安静,倒是会让身边的人显得活泼一些,长平向来是沉静安稳的性子,只是如今,倒是她更无趣了。

    “听说边境传回了消息,王爷也有书信带回,一切都还妥当,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告知了身边那人这样的话,看她沉默坐着,倒像是多了一分安心,“其实姑娘大可以一起去看看的,两位侧妃还有孙妾侍也都一起看了。”

    “看不看的也不要紧,无论这里正发生着什么,也关系不到边境之地,但愿一切平安就是了。”

    握着手上的扇子,扇来一时凉风,可终究扑不灭夏日炎炎之息,哪怕有屋瓦遮头还是觉得被艳阳炙烤着,闷闷地疏散不了气息,长久地坐着不动,整日也都觉得身体僵僵的,一时想着到外面的树荫下走走,也不在意明亮的日头。

    长平就跟在身边帮着撑伞,走到了树下阴影之地,倒是凉意阵阵,比之屋内更惬意些,不时有风吹过树冠,响起了丝丝声响,清脆悦耳竟似铜铃之音。

    置身其中轻闭起眼睛,却是有什么随风吹落轻拂过了脸颊上,低头看去,是几片花瓣洁白胜雪,也许这般花朵也还似曾相识,曾于杏满枝头时仰面看过,又是一年而至,芬芳如新。

    “去年夏天,记得还和喜宁一起放过风筝……”站在树下阴影里,将手伸向阳光外面,徐徐风吹来,却是带着暖热的感觉,长平还在身边立着,一时默默无语,“陪我出去走走吧。”

    出了王府大门,一直绕行到了后面的那处园子,远远地就见到了探出墙外的一棵杏树,果然鲜花累累,繁荣茂盛像是堆叠了层层积云,这花开景色甚美,如入清泉环绕之境,可解燥热烦忧之心。

    静静地立着看了片刻,再沿着院墙往前走去,便看见了这座宅院的一扇大门,不知是否是前门的入口,比之夹道另一面,王府院墙上后开的那处门庭,倒是大了些,只是锁头上早已锈迹斑斑,还蒙着不少的灰尘。

    走到那门扇前停了下来,低头看见角落里摆着一支半空的花盆,里面并不深的一层泥土,却已经干硬了,看不出有什么植物曾经种在里面,轻轻碰了碰,倒是有些摇摇不稳,本想重新放稳摆好,挪动之后才发现下面有一块类似扁平状的石头,而那石块儿下面,却放着一把钥匙。

    “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长平正立在一旁看着,看她拿了那把钥匙起身,不由凑上了前去,就在此时这处陌生的宅院前,她有心一探究竟。

    “既然已经是一座荒废的宅院了,看看也无妨吧。”

    剥落了锁上的灰尘与锈迹,不知已有多久未曾打开过的一扇大门最终敞开在了眼前,长平没有再多说什么,也便随同进了院里。

    入眼处空荡荒芜,整个院子里因长久无人打理,已然是杂草丛生了,再看向那棵高头杏树,底下也早积了层层的残叶敗果,倒依旧生机盎然的,一颗长在了院墙旁的大树,似乎真得就是这整个地方的守护生灵,无法分割,也更加离不开了。

    “姑娘还要往里面去看看吗?”

    一排房子就在不远处的台阶之前,长平的视线也正落在了那里,几处房门紧闭着倒并没有上锁,两人便就走了过去,小心翼翼推开了房门。

    长久空置的房间里自然灰尘层层,看来有些空荡,似乎原本不少的东西都已被处置掉了,应该早没了往时还算气派的样子,已然破落,一间间走过看了,几乎都是同一个样子,让人想象不出最后在这里的人又是如何生活。

    最边上的一间房子并不算多么宽敞,本以为也只是个搁置些杂物的地方,推开了房门才发觉是全然不同的,就如同整个荒芜院落中唯一的那棵杏树一样,能给人一些浮想联翩的美好东西,这里虽然也被厚厚的灰尘蒙着,但其间的摆设整齐温馨,好像都是一点点精心做的,应该是出自一双灵巧之手。

    妆台案子上,铜镜,首饰花簪,还有镂花木梳,一切应有尽有,只是如今堆陈于此,倒更添寥落之意。

    “姑娘你来看,”长平正停在窗前的书桌旁,低头看着桌上,“独望杏花疏影里,霜染未及白头时,弹指红颜倾守候,无奈决然君知兮。”

    “无奈决然君知兮……”默念着那最后的一句话,同长平一齐看着镇尺下压着的半面纸张,角落上一株折断了的杏花描画其上,连着绵绵字句,像是浸透在了埋葬落花的泥土里。

    是谁最终执笔写下了这些,时光荏苒沧桑蹉跎,然后竟会被自己给看见了,她无法知道正在看着的是曾经怎样的经过,只是又想起了那时与另一人同立院墙之外,说起了别人的过往。

    若是这时他还在身边,那看着或许被这般故事牵萦其中的自己,又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还是曾经发生于夏日里的美好也终会在又一个同来的时节里无声散去,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无法触及。

    等待的日子或许漫长,一日日不知如何而往,再回头却已然光阴流逝了,王府中的各色花朵开了又谢,谢了再开,于春尽时离去远征,如今也已夏末了,徐徐秋意似是近在眼前,再有月余的时间就是月圆中秋。

    王府里有些时候没得到边境传回的消息,原本说大约秋日之前便能得成圆满而归,如今各人常望着同一片天空,只觉得团圆之日怕是仍要两相分隔,她也在这悄然过去的一日又一日中静待着,心中那不安的感觉却是挥之不去。

    “姑娘,该用膳了。”

    长平端着晌午的饭食进来了屋里,又一个艳阳明丽的午后时光,一时寂静无风,闷闷地也没什么食欲。

    “这两日还是没什么消息吗?”冲着来人问了这一句,心中隐隐期待,却似乎已知仍是不会有什么惊喜的结果。

    长平正将杯盘碗盏一个个摆放桌上,对着这样询问的话,想了想,“应该正是战事吃紧的时候吧,听说荣大爷已经准备动身前去同王爷会和,到时不知一切会不会有好转。”

    “长平,带我去见荣斌。”

    沉默过后突然的一句话,她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说出来的,还立在身旁的那人也不由怔愣了一下,悠闲安宁的午后时光就此结束,心中那似乎催人的想法更加坚定了。

    赶在荣斌动身之前去到了荣府上,静立大门外面等着,长平便上前应门,请人代为通传,原本说是荣爷无暇接待外客,听说是王爷府上来的,才赶忙应下了。

    不久之后大门里便有人出来了,见长平正站在门外,迎面走了过来,才又见到了回过身来的她,“云舞姑娘?你怎么来了?”

    “今日冒昧前来,我有事要请求荣爷。”突兀而来,一向同这位冷面严谨之人也并无多少交集,这时却也不能肯定能不能说得上话。

    “那还是先请姑娘入府再说吧。”

    三人同立大门之外,眼前的人也确实带来了些心里的疑虑,却也不能置之不理,本要请这人入门,却是被她拒绝了,“不了,我知道荣爷还有公务在身,不敢多做打扰,我只有一句话,希望荣爷能带我同去边境战场。”

    一语既出,另两人也都一时惊讶地看了过来,她只安静地望向荣斌,那眼眸之中的异样神色依旧是抹不去的。

    “我无法答应你,那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我虽不知道你究竟意欲何为,但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做。”

    平冷的一句话,听来远拒千里毫无余地,她定定看去的视线却是也不曾移开半分,坚定如昔,“无论你是否答应,我都一定会去,虽然想见到王爷并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我心意已决,惟愿王爷平安,别无他想。”

    认真的每一句话,清清楚楚也不可转圜,在沉默中僵持了片刻,任由荣斌那般目光审视而来,“你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即刻出发。”

    “多谢。”

    终于得到了准许,却无法就此安心,想着还未前行的路和将会见到的一人,更加心绪难平,便要动身回府收拾些东西,长平却还停在原地,“姑娘先回去吧,我即刻就来。”

    也无暇顾及长平,就先行离开了,荣斌也还在远处站着,一时门前也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怎么了?”看着并未一同离开的长平,似乎还有话要说,只是她沉静了片刻,轻摇了摇头才又开口。

    “前方危险,一路跋涉要善自珍重,也请照顾好姑娘。”

    面对着眼前这一番关怀与请托的话,柔和了一张面孔只是应下了,“我知道,你也多保重。”

    “这个给你。”拿出了身上一方整齐叠放的手绢,递到了荣斌眼前,手帕一角那片刺绣的绿叶还是那般熟悉,“你后来不小心弄掉了吧?是喜宁捡了起来送还给了我,那时我回去看,还见到你好像是在找它。”

    荣斌伸手接过拿在了手上,清浅的笑容里一时还多了些歉意,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掺了些沉沉之意的温柔声音又再响起,“我就要离开王府了,回到老家陪伴爹娘安享晚年,今日就当是告别了。”

    低垂着视线不去看眼前的人,荣斌眼中的她一时也是暗暗回避了什么的样子,然后唯有寂静流淌,缓缓擦着两人过去。

    “后会有期。”

    淡淡的四个字从荣斌口中说出,她不由抬起头来看了过去,目光触及了彼此眼中的一丝温柔之意,然后她终要离开,“告辞了。”

    不曾明晰之中连着些千丝万缕,视线追随而去似乎就能看见,只是在一阵骤起的清风里,终究是要吹落满地,世事无常变化万千,或许……后会有期。

第330章

    路上的风景随前行而去,行于颠簸之中,却也无心看见,远离了都城的一片繁华之地,然后朴实清净,接着便是破败荒芜,越是往边境方向走得更近,名不聊生之景象便就稀松平常。

    此行荣斌也只带了一个随行差遣的人,并不张扬。

    她独自一人跟随他们上路,也是终日马上颠簸,过了常有的人家村落之地,风餐露宿便也成了常事,倒也还能适应。

    她心中更不想因自己而成为拖累耽误了行程,只是最近的几日,却也能够隐隐感觉到,荣斌比之以往更谨慎小心了些。

    “来,喝口水吧。”走过来的人手里还拿着盛水的东西,递到了她手边。

    跟从的下人去了附近找些树枝柴火,今夜也自然是要露宿山野之中,荣斌将身上装水的皮囊递给了她,然后便去到一旁坐下了。

    自从于荣府前会合那时起,然后便开始了赶路的日子,这人也本就不是爱说话的人,虽然也会在细微之处照应着她,但几乎都是沉默寡言的,而时间就在这样的一天又一天中过去了,离心系之地越近,她却想得越多。

    “王爷那边不好吗?”像是自言自语的一句话,荣斌这时转头看向了她,不过也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过后,然后便又转过了头去,视线自然从她身上移开了,而手上拨弄火堆的动作一直也还未停。

    “王爷一人经历过许多,战场杀敌运筹帷幄之事也能够应付,我们距离前方战场已经不远了,明日天亮之前就要赶路,再睡会儿吧。”并未多言其他,最后也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彼此间倒也又一次回归了静默之中。

    沉沉的声音伴着树枝燃烧的声响盘桓在夜空里,她也真得觉得困了,闭上了眼睛,脑袋里未完的思绪似乎还纷杂着。

    荣斌说的话也还在心里,想着想着什么,然后便沉沉睡过去了,只是梦中似乎刀光剑影烽火硝烟,只由一片狼藉占据了,这样的一夜注定是不会睡得安稳就是了,不过这一路上如此倒也算是常态。

    “近日部分敌军有从封将军统帅的战场暗中向我方处迁移,将军那边也未通传任何的消息,不知是否有事发生,王爷打算如何应对?”

    熵王军队大营里,几名将领跨刀而立,一人回禀了前方勘察的战况,视线望向指挥战台后安坐的统帅之人。

    “游牧一族本以迁徙而生,善于灵活作战,开战至今已过大半年的时间,而入秋之后边境地方必然草场荒芜,敌方大军后备粮草供应撑不到严寒之时,所以他们更想要速战速决。”

    “如今我方与封日率兵各据两地,敌军力量于是被从中间划开备受牵制,也许他们是想要牺牲一处地方着重攻破我军两方其一,若真如此,恐怕这座边境土城堡垒将是他们的目标。”

    静听过这一番言论,几人也觉言之有理,于是对于预言中可能发生的情况,也便有了戒备之心,“那依王爷之见,我们应当早做准备才是,是否要联络封将军处,联手夹攻?”

    “敌军动向尚且不明,且他们这时整装待发,铁骑部队行军迅速,此时我方一动必然打草惊蛇,”眼前沙盘之上,敌我阵势分罗其中,视线定于其上,脑中所想的也尽在敌来我往之间。

    “再等等看,若战事一起彼此有所牵制,再从封日那里调兵而来,到时敌方两处阵营都将不保,我们便大胜有望了。”

    “可是一旦如此,我军阵地在一段时间里,必然是敌军全力进攻之地,以我们目前的兵力来看,恐怕撑不了多少时间。”深吸了一口气后,不免忧虑的声音说道。

    筹划的战局激励着似乎近在眼前的胜利,只是烽火硝烟中的生死忧患,却也并不会那样简单,他自然明白这番话,然后果断下令。

    “吩咐下去,开拓从此至封日军队大营的几条通信路线,安排轻装铁骑队待命,到时务必确保调兵之事顺利进行,这或是边境一役的关键,千万不可有任何差错。”

    “是,属下即刻去办。”

    大厅之中几人尽皆退了出去,刀枪盔甲呈于桌旁的架子上,算是几场战役之后难得的一日安宁。

    他于座椅上起身,推门走了出去,外面夜色寒凉,阵阵冷风吹过身旁,落在了身上那件由一人亲手缝制的衣裳上。

    月色笼罩半天,夜空之上星辰明亮,巡守的卫兵迈步于这片已然沉静不再的土地里,映着燃烧的篝火,一直迎来下一个黎明前的黑暗。

    这是一个不安之地,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在转瞬而来的下一刻里,未待天明便就上路,突然遭逢的一幕却是将原本的一丝安宁给打破了,就在前方不远之地,有响动的声音和脚步声响起,荣斌拉着她往身旁的树丛中闪去,然后将马匹赶离开了。

    悄声隐匿在草木之间,接着便见一队人手持武器走了过来,说话也是外族口音,看来更像是有所图谋,退下了显眼的军服隐藏了身份。

    “赵林,你拿着这个,等人走远了将这信火发出,一定要把云公子保护好了。”

    荣斌向着一旁的随从交代了这些,然后便要起身从草木中走出去,她一时也并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只是先将人拉住了,“你要干什么?”

    “你就安心留在这里,不用多久我自会回来同你们会合。”

    说完这话的人就纵身跃出,沿着草丛的方向越过了那些人,一时的动作难免引得几人注意,然后向着荣斌的方向追了过去。

    有些担忧地向着离开的方向看了看,然后便跟着赵林往林间走进了些,点燃的信火发射而出,紫红色的烟雾直冲天上。

    “这里离后方的阵营已经近了,附近一定会有我军侦查巡视的人,云公子放心,荣爷一定很快就会回来了。”

    同赵林两人留在原地等待着,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候,那条有人经过的路上又响起了几人走动的声音,然后那脚步声却是越来越近,渐渐靠近了树丛之中,隐约还有兵器划开草木探寻而来。

    “你在这儿等着,我出去看看。”

    说完这话的人向着异动传来的地方走了过去,她一直小心翼翼往四周看着,转眼也不见了赵林的影子,无奈也只能于原地静待着,却是听见了从不远处传来的打斗声音。

    有些按捺不住便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几步,这时似乎打斗已然停了下来,只是她还未能站定,便被然后出现在面前的几人吓了一跳,顿时整个人呼吸都停止了一瞬。

    之前的一队外族队伍中有几人折返了回来,发现了出现在林中的她,于是扬着手上的兵刃慢慢逼近。

    她一时间也只能一步步后退,眼睛却直直盯着那刀上的血迹,一人从旁侧包围了上来,她终是被困其中动弹不得,就在刀锋径直而下将要落在身上的时候,紧闭起眼睛想象中的痛却并没有落在身上,有人出现在了眼前。

    “荣斌……”睁开眼睛视线中便看见了那人,一时间不觉好像有些发不出声音来,心绪未平。

    不久前离开的人及时出现在了眼前,随同前来的还有十几名身着盔甲战服的兵士,身边的几个外邦之人已然倒地毙命,她还僵在原地。

    眼看着荣斌走了过来,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然后问道:“你没受伤吧?”

    “我……我没事。”此时也终于是送了一口气,她的安全也让荣斌安心了几分,就要一起离开这里,她然后便又想起了什么,“赵林还没有回来,你看见他了吗?”

    “这里还不安全,我们先出去吧。”

    并没有回答她的话,然后只是领着朝外面走了过去,她也无需再问什么了,因为就在走过了不远处的地方,赵林染血的尸体就在眼前。

    太多的死亡就在眨眼之间,前后短短的时间里,少了一个会说话的人,多了一具终将冰冷的尸身。

    她慢下了脚步不觉停了下来,荣斌一回头才发现她已安静站在那里,“这里是靠近边境战场的地方,在还有战乱的年代,死亡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走吧。”

    算不上是一句安慰的话,却是无需反驳的事实,然后也只能是在这样的言语里,平静接受一切,跟着一步步走出了这里,想着不远处那真正交锋的战场上,不知又会是如何的光景,而有一人,就在那里。

    “刘副将,如今前方战事如何?这里怎么会有乔装的敌方队伍潜入?”荣斌正向着同行的一人询问着眼前的情况,她走在身后,也对这样的问话十分在意,然后只能边走边听着。

    “同敌军的一场大战在即,之所以会有外敌潜入,其实是想切断两处军营间的联系,王爷已经下令戒备,到时一旦开战,必须要保持与封将军那里的联系,否则我们这里将被整个包围,后果不堪设想。”

    听了这样的解释,荣斌一向冷硬的面容之上倒是更多了些阴沉之意,她虽然并不十分清楚所说的这些,但也知道战事堪忧。

    尤其是在经历了方才几乎生死间的一幕,一颗心也跟着悬了起来,久久难安。

    “荣爷要先去军营吗?我立刻遣人护送你们前往。”

    引路的副将问了这一句,像是思虑了片刻,他才做了回答,“前方有王爷坐镇,我先留在这里,待看看状况再说。”

    一行人跟着回到了兵士于远处安营扎寨的地方,她也安顿其中,不便四处走动本该可以趁此时间休息一下,可心里的不安却怎么都不能平息,也顾不得荣斌还有要忙的事情,只能先去找了他,“荣爷。”

    见她走了进来,荣斌便先吩咐身边的人退下了,似乎也知道她是有话要说,“你想要去见王爷?”

    算不上是疑问的一句话,说的也确实是她心中所想,只是看荣斌的那副样子,却应该并不能简单如愿。

    “我原本就是为见王爷而来,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又为什么不能去呢?”

    “你之前应该也听到了,如今战况危急,前方战场上随时都会有一场交战,即便是在这里,也未必安全,”平静却又严肃的几句话,陈述的危险情形自然也是她已然知道了的,却也只能听下去。

    “我本不该擅自带你出来,也必须要确保你安然无恙,否则无法对王爷交代,你必须留在这里,不然也只会让王爷分心。”

    心中压着的话仍无法说出口,也明白荣斌自有他的考量,明知强硬多言也不会再有什么结果,便也只能暂且搁下了,只是说了句,“我知道了,那你先忙吧,我走了。”

    从一处营帐中退了出来,正要回自己休息的地方,转念一想,却是先在一名守卫前停了下来,打探着问道:“不好意思,我能打扰一下,问这位兄弟一个问题吗?”

    被问及的人视线这时不由打量而过,多看了看眼前这人一眼,虽然早有留意,有这么一个人一同前来,但看着细皮嫩肉,实在是有些格格不入。

    但到底是跟随荣斌一起过来的,也不好不给面子,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痛快应了一声,“你说吧。”

    “我就是想问问,这里距离王爷所在的大营远吗?战场上若是有什么消息,这里能够马上知道吧。”

    “也不是太远,骑上马也就大约个把时辰,”应了她的问题,那人手持长枪而立,一时看来倒是笑了笑,“看你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吧,你大可放心,战场之上军情都是快马加鞭传来的,岂能延误了。”

    “多谢这位大哥。”她张口应了一声,心中却是暗暗在想着些什么,一时间心事满怀,并不似面上看来的一般平静就是了。

    虽然打听了些消息,便也只能先在这里待下了,似乎也根本就做不了什么,而心中想着那个未远之地,也只希望一切平安,不会有什么差错否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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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后至候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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