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逝后至候TXT下载逝后至候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逝后至候全文阅读

作者:水语金     逝后至候txt下载     逝后至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31章

    “昨晚敌方的一个千人队伍试图偷袭,结果未成,大部分被我们的人给擒杀了,看他们这两日一定还会有所行动,怕是会大举强攻。”

    一人正在身边回禀,他倾坐在椅子上,思绪随着前方的一言一行而动,“眼下有多少人了?”

    “据观察来看,昨夜又有大概几千人的队伍整装到达,前后加起来已余两万人,是我方的倍数已上,”根据所得情况禀报上来,一时声音却也像是被形势所阻,“恐怕……必然将是块儿难啃的骨头。”

    决战之时,上一刻的风平浪静,下一时便会波涛汹涌,在面对无法忽视的严苛战况之前,也容不得丝毫疏忽,“取上我的兵符前往封日大营,让他们立刻安排好调兵之事。”

    一声令下,听命之人马上行动了起来,“是,属下得令。”

    厅中之人方才离开未久,一士兵自外面而来,人还未进门内,却是声音先入,带来的更是刻不容缓的消息。

    “王爷,开战了!”

    只这一句话,暂停的平静七零八落,他已从座椅上起身,径直走向了大厅正中之处,“下令将领周山带两千善攻战士上前迎战,分散冲入敌军之中混战拖延,另盾守士兵与两千弓箭手帐前待命,一定要先挫了先锋军的士气。”

    “是。”

    飞快跑开,向着前方而去,冲杀之声似乎已可闻听,然后所有的一切都将被调动起来,正如烈风吹过草木,无一处静止可存,往来通传之人更是方才离开,便又有一人快步而入,尽是杀场之上的每一分情形。

    用兵贵精,几千战士投入敌方大军之中,纵有神勇之力,却也难逃流血殒命,他于厅中安静立着,眼前似乎可见战前一切,终于缓缓逝去的时间中静待着。

    “王爷,”一人方从城上高台处下来,眼观两方拼杀之势,这时才大步进了房中,“末将请求自周将领之后带兵出战。”

    并未应声,只沉默着又过了片刻,才侧首看向立于身旁的那人,“准,分领三千士兵,引得敌军经过陷阱之地,趁混乱之时直攻而上,拼死之力方有以寡敌众之勇。”

    “末将领命,定不负王爷信任。”

    一场战争不外乎人命搏杀,到最后谁能屹立血河残躯之上,便终有了一方胜利,没有人不想成为胜利那人,是历经多少的死亡之后方有的重生。

    没有必胜之战,也没有必败之军,眼前的这一役关键在于调兵遣将上,是一举灭敌,还是事成困局,流血的战争从来没有不危险的选择,而在其后的等待中,将是最难熬的时候,战场上厮杀不断,匆匆而入的一人带来的却是一个远甚于流血杀戮的消息。

    “王爷不好了!前往封将军处调兵的人被扣留了!”

    “什么!”听了这话也因此一怔,只是视线紧盯着来人,听他将事情详细说了。

    “带去的兵符与封将军手上的相差分毫,不能拼合,因此被当成是可能离间的外敌之人,暂且扣在了封将军大营里。”

    “假的?”心中的疑惑未清,未曾想过竟会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怎么会……”

    “兵符乃是调动兵马的信物,如同王爷统帅的身份,此时恐怕唯有王爷亲自前往,才可成功调兵。”厅中的人一时尽是心急如焚,战场之上交战厮杀不停,这里自是掌控全局之地,由不得慌乱继续下去。

    “我若离开,这仗还打不打了!”厉声压制住了一室躁动不安,马上向着底下的一人下了令,“还不快去将保管兵符的人给我找来。”

    不过片刻之间,另一人便被带来了厅中,才进了门还未站稳脚步,便直冲着中间一人跪了下去,“卑职有罪。”

    也不管那人的仓惶告罪,任由他跪伏在地上,只是向他询问了关于兵符一事,“兵符一直是由你保管,这次所说兵符有假,到底是怎么回事?”

    “卑职确实不知啊,那兵符自从于王府中交予手上之后,就不曾离开过卑职视线之内,卑职也从不认为这样的信物竟会有假,或者必然是极其仿真之品,乃是按原本兵符同制而成,只是刻意保有分毫之差,使之与另外半面兵符无法相合,才以之为假。”

    仔细听了所说的每一句话,心中一时也有了考量,“所以你是认为,那假兵符其实就是刻意仿真而成?”

    “兵符一物并非第一次经由卑职之手,卑职也都是仔细查验查过的,对此还是能有几分把握。”

    小心说了所知的一切,仍旧垂首跪在那里,一时也不敢再多看多言,沉沉安静之中他还凝神想着些什么,口中却有未完的话。

    “那就是在王府之时已然是假的……”话音吞没在了转时而来的异样神色里,然后取了旁边的一件云锦制的衣裳,一手抓住了中间的腰封,硬硬的一块儿东西还在那里,用力一扯便将其整个撕开了,却是有一物就这样从里面飞了出来。

    “你再看看这块。”将这被藏起的兵符交到了跪地的那人手上,一时沉默只静待着一个结果。

    “依卑职所见,这方兵符应是真的。”

    诸人不明事情发展,一时难掩疑惑,他只是将兵符交给身边的人,冷冷吩咐了下去,“还不快命人带着兵符前去传令,今日午时以前必须要带来援兵,否则这里就只剩下废墟了。”

    “是!”

    急忙奔离而去,事关一军存亡,仅剩的也尽是身体里血流翻涌,身为主帅,他于是披上盔甲,取了兵器领兵而去。

    远方战场一片拼杀喊打,擂鼓声声震天,一人一骥绝尘而来,将前方的消息带来了这里,眼见事态不稳,却是在传来的话中更添了些绝望。

    “前方战事严峻,调兵兵符一时出了差错,恐怕暂时还等不来援兵,王爷已经亲率兵士上了战场,吩咐剩下的人严守土城,一旦兵败城破之时,就焚毁后方营帐及我军粮草补给。”

    “来人!立刻安排一队士兵同我前往封将军大营!”荣斌立即着人下令,便要动身,又先向着她走了过来,“你好好呆在这里。”

    留下了一句话,然后马不停蹄离开了,已是战火烽烟之时,她无论如何也都无法平静,不顾荣斌的叮嘱趁乱抢了马匹飞奔而去。

    千百人的死亡不过是战场上的一时之事,而那一人的生死如今也系在了险象环生的沙场上,总以为他是尊贵无比的王爷,只有他操纵别人的生死,谁又能伤害到他,然后却是忘了,那时在熵王府邸献上一舞时,也正是他大战得胜归来,也是一场血腥拼杀之后,方才走出了生死之局。

    我将一切系在你身上,希望王爷平安归来。

    疾驰而来的风擦身而过,吹起衣袂翻飞,一时脑中只记得送他出征时最后说的那句话,想着平安归来的一人,并非千万里相隔的距离,却恨不得身似心去,已在那片震天的喊杀声中。

    沿着通往土城大营的路上前行,不过一个时辰,便能远远望见城防与后方营帐,一直跑到接近军营的地方停了下来,却是还没下马,便被几名士兵拦住了。

    “站住!干什么的?”

    几人围上前来厉声询问,她便是先从马上下来,正对着眼前的几人,“我是来见王爷的,是荣斌荣爷带我来的。”

    “荣爷?我怎么没见荣爷在哪儿啊,”一脸的审视,目光直直盯在脸上,也没有半点放松的意思,“去,赶紧从这里离开,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我真的是从熵王府上过来的,我要见王爷!”

    没有可证明身份的凭证,要见的又是一军统帅,她心下已有些急了,不知到底该如何是好。

    “别说王爷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何况此时正值两军交战,所有士兵严阵待命,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进来,快滚!”

    被扬起的兵器驱逐而去,望向前方军营之地却不得入内,一时也只能牵着马走远了些,围着军营外面绕行了一段,处处都有把守的卫兵在,根本没有可趁之机,不小心走到了一处地方,竟是堆积着伤重死亡的战士尸体,一时瑟缩不安,却还是硬着头皮从一人身上扒下了件军服,穿在了自己身上。

    一直暗暗在一旁留意着军营之地,想着或许有机会可以混入其中,不久便见一人驾着快马一路飞驰而来,似乎是往来传递消息的军士,眼看着那人骑马奔入了营内,她于是也心生一计。

    “军情到!让!”

    悄声将马牵远了些,回到了来时那条路上,跨马而上然后朝着前方飞奔直行,口中还喊着避让的口令,假意握着一块方形石头在手上,然后高高举起。

    见远方这样一人前来,看守军营前的几人也自然会放松警惕,一直由她冲到了眼前,却是前面一人竖起兵器就要拦截,“这人手上的令牌是假的!拦下!”

    并没有下马束手就擒的意思,马速本就很快,在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时,便已然冲了进去,只是后面的人依旧穷追不舍,然后还引来了营内驻守的士兵。

    几人正堵在前方,手握着长枪正向马蹄间攻击而去,马匹被绊住然后猛地翻飞出去,拦阻的几人也跟着被打在了地上,她自然不能幸免,径直从马背上飞了下来,从地上翻滚了好远,才终于停了,只是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便立刻从地上爬起,躲开追着的人往前跑去了。

    “不好了!敌军攻城了!”

    一时的嘹亮喊声在营中遍传开来,所有人也都因为这传来的消息而紧绷起了精神,最后的一道防线架起,在猛烈袭来的杀意中严阵待命。

    她总算躲开了追捕,然后混进了士兵之中,只见所有人都朝着土城的方向奔跑过去,也便就跟随其中,城防大门内,一众士兵正死死抵住那里,而被不断冲击晃动的门外,喊杀声音震震传来。

    一直爬上了城墙高台上,战场交战的景象就在眼前,身边镇守其上的卫兵正拼死抵抗着攀爬城墙先攻的敌军,前方有敌人的弓箭飞射而来,死守的人也不时被射中身体滚落城下,她就只能拖着沉硬的军服,弯下身子小心移动着,目光却是不停地在人群之中寻找,不曾放弃。

    震天的鼓声从高台上传出,激励着奋勇杀敌的战士,军临城下正是一番生死搏杀,而视线越过茫茫的一片血染之地,然后便在底下左攻右杀的一人身上停了下来,浴血而战守卫着一方之地,他就在那里。

    “擒贼先擒王,合力将他们的主帅给我拿下!”

    敌方将领正领着队伍一点点逼近,然后便将注意力投在了领兵的熵王身上,一番苦战至此双方皆已损失了不少将士,熵王军队损失大半,敌军虽人多势强,也并不愿见城防死守,只是消耗兵力继续拖延下去,即便这样的境况也已持续不了多久。

    一排利箭纷纷对准了其中一人,几名兵士也乘机围了上来,一时众箭齐发,守卫之人拼力去挡,他周旋其中,终究还是被一箭射穿了肩膀,手上的兵刃一松险些滑落,混着手上的鲜血,却终究仍旧紧紧握着。

    “……王爷!”

    直立高台之上,眼见他又一次险险躲过了,还挥洒着奔涌而出的鲜血,仍在拼死交战,飞射而来的利箭未断,高台上的战鼓声音却是骤停,击鼓的一人然后便直直扑倒在了地上。

    像是被这眼前的一切深深感染着,一切逃避畏缩也都全然不存在了,她便是冲到了战鼓前,声声擂响,只是目光依旧随着城下的一人而动,方寸不离。

    围攻主帅的军令一出,熵王便陷更加危急之地,身边护卫的人接连被击毙,虎视眈眈的眼睛也始终环绕在周围,身前的攻杀纠缠未去,身后的一柄利剑已然对准了他的身体,然后生死交织,或许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尊世炎!”

    一声嘶吼像是耗尽了身体里的全部力气,万音蒸腾的沙场之地,他终于回过身来,短暂的视线触及后再分开,决战不息,紧握着手上鼓槌的人,不断吞吐着胸膛里的不平,一瞬间似乎就连心脏都要跳停了。

    鼓声雷动声声震荡着,伴着战杀间的风起云涌,这样的以命相搏却不知会到何时,又还能撑过多久,时间缓缓而过,燃烧着希望,远处然后终于响起了吹动号角的声音。

    奔腾而来的一支先锋队伍提枪踏马而来,她定定看着前来的军队杀入了敌军的后方,敌军一时遭逢前后夹击腹背受敌,城下危难终是得解,及时赶来的援兵之列,荣斌也正在其中,于高台上远远望着,她揪着的一颗心总算放松了些。

    临危之局瞬势改变,坚守城中的最后兵力然后敞开城门杀了出去,她于是冲进了人流之中,只向着战场上的那人,回望彼此于一片狼藉之中重逢,一步步走了过去,终隔着半步之遥停了下来,时间像是就此凝滞在了周围的金戈铁马声中,在透着的不真实里缓缓伸手,轻抚上了那渐染鲜血的脸庞。

    一如从前刚强冷硬的一人,将她抓进了怀里,隔着厚厚的盔甲相拥,鲜血还从伤处不断渗出,断箭残留身体里纠缠着血肉,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只将身体依靠在了她的身上,终是意识昏沉。

    于一片喧腾声中寂静无语,眼泪却是滑过脸颊滚滚而落,她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刻,人生之中会与这人有了这样的一次相逢。

第332章

    边境之地人烟稀少,草木空旷,夜空中一轮圆月悬挂天上,澄澈清明之中透着夜风寒凉,坐在一处开阔的山坡上抬头仰望,只觉星月触手可及,像是低低挨在这片绵延的土地上。

    于膝上仰卧的人正望着这样的一片天空,而她安静坐着,目光却一直停留在那人身上,一切好似又回到了王府之中安然消磨的时候,不必言说许多,淡淡宁静而过,只是不远处的那一片地方,还是燃着火光的军营大帐。

    她突然有些害怕这样的安静,总觉得有什么沉在这般的夜色里,搅动着隐隐不安,她也害怕目光中深不见底的黑暗,不想沦于其中颓然挣扎,然后失去眼前的一切,只能努力想着一些美好的事情,想要感染这片还弥漫着血腥味道的沙场。

    “我看见了那棵红果树今夏开花,洁白似雪,美得就像今夜的月色一样,很快就是中秋了,到时一定月下花开,花好月圆。”

    轻软的话音里细细说着一番美好,再看向那似乎不为所动的人,一时的声音里多了些颤颤之意,“王爷……”

    垂头静望而来,有些些发丝轻拂在了脸上,他终是将这样的人看进了眼里,多了不容于微寒中的一丝温暖,“会很美,只是不及你月下起舞,翩然更胜花开之景,我还记得,也必然不会忘了。”

    曾经多少个月下之夜,多少次起舞翩翩,也常静静相对,共度四时明媚一夜寒凉,应当是最熟悉的彼此,如同这时相交的心跳,呼吸缠绵,她俯下身来吻住了眼前的人,不去想明日未来,也不想曾经过往。

    边境一战告捷,顺利击退了外辱之军,然后一步步扫清残余势力,将他们驱赶出境外之地,熵王统帅的军队却也损失不轻,险度此劫,功绩成败之事在一切平定之前无可定夺,就如同刚刚过去的那一场扑朔迷离的战役。

    烽火硝烟已散,侵染的鲜血却还深埋土里。

    一身常服在身,束缚在身上的绷带,丝丝血迹还隐隐透了出来,外面的一切总算安稳,荣斌正守在屋子里,眼前正是那坐在榻上养伤的人。

    “王爷有伤在身,这里的战事也算得以平息,是否要先向皇上请旨,准备动身返回。”

    “这件事情倒不必我们着急,军情早已呈报回去,皇上自然会派人传旨,战事收尾的事情必定是由封日来做,他会是这场边境之战最大的功臣。”

    “皇上自然不喜王爷军功过盛,却还是将您派遣到了战场上,战事吃紧当然也是用人的时候,但有句话我也不得不说,”一向说话直接的人却是多了些犹疑,安静抬眼看过,视线打量而去,“这次调兵一事出现了差错,王爷险些命丧战场,关于假兵符……”

    没有再继续听下去,只是直接打断了这样的话,仍旧一脸的平静,反而没什么表情,“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不必再提也无需追查,好在总算没有酿成大祸。”

    “王爷虽决战千里之外,这里的一举一动想必皇上也都清清楚楚,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一定会有人以此做文章,王爷若想平息此事,恐怕只会让自己陷入麻烦之地。”

    要就此翻过的事情却并非简简单单,虽然熵王已然明白说了,但他却也无法只是沉默看着,而不能不剖析利害,将自己能说的都说了出来,但早有决断的一人却也并不会因此而有半分更改。

    “你不必担心,这件事情我自有分寸,也亏得你及时赶来,帮了我大忙。”危急之局得解,如今安然静坐屋中,不久前的险象环生却好像还在眼前。

    “臣不敢居功,倒是关于封日,这次我不得不另眼相看,虽然之前调兵一事出了差错,但我快马加鞭赶去时,援军的先锋队伍已然在路上了,否则也不能如此迅速前来,我本以为这次的事情或许他也有份参与,不然也会不怀好意落井下石,没想到他倒算个正直之人。”

    不能不提起的一人,也同历边境战事,自然不能不留意,如今倒是更多了些了解,“封日是一员征战的勇将,一旦上了战场自然会以军事为重,倒是萧殷也曾说过,他和他那个吏任兵部尚书的父亲有些不同,这件事情无关于他,却是和那个老狐狸脱不了关系。”

    一同应对各种局面也久矣,再次得以平安度过,心中所要顾虑的却是越来越多,“王爷要万事当心了,如今看来,皇上只怕已经按捺不住,您也得早作打算了。”

    “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该坐不住了,能留我到今日也算是不易,你该担心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平静的一番话,再看向面前的荣斌,言语中却是多了些沉沉之意,“当年父王离世,昔日幕下的臣子是如何下场你也都清楚,他们许多还是由我亲手处决的,我不希望看见当年的事情重演。”

    自然明白那话中的意思,即便不说也早是十分清楚的事情,如今言明,心中反倒莫名一怔,终究定了定,还是原本冷然的一人,“王爷以前从不说这样的话,臣尽忠于王爷,没什么可怕的。”

    “你是荣家的长子,一门的前途与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你有的是责任,岂是简简单单怕与不怕的事情,”算不上是告诫的话,然后却是暗自沉默了一下,才又开口,“我是否会登上皇位,取皇上而代之,其实这样的事情你也从来都没想过吧?”

    突然的一个问题,迎面而来,无可回避,他并不需要真得去回答,反而更在意竟会问出这样问题的熵王,“王爷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管是否是为了这样的目的,还是只因生存,但到底意志坚定,从不会放纵软弱,如今的动摇又是为了什么?”

    “动摇?”在淡淡的重复中默念了这两个字,一瞬间倒像是多了些于叹息之中的恍惚笑意,“你若是一直向前走而不回头去看,看似是坚定了什么,可一旦有片刻停了下来,才会知道其实从未想过,也无谓做过什么……我好想是想得太多了。”

    “王爷从未说过这么多的话,我也是,但既然说了,那我就再多说一句,她不能再留在您身边了,这一点王爷应该比谁都清楚。”

    严肃冷然的一句话,带出了彼此都明了的那一人,听这话的人倒是并没有多少在意,反而多了些玩味的样子,“你居然也开始在意一个女人了?”

    并未被那看来的轻松所感染,沉静的声音里有的只是坚定不容妥协,“云舞她不仅仅是一个女子,有的人一旦靠近身边,就会变成一把刀,伤人于无形。”

    “那你怎么将她带来了?这件事情我可是还没来得及追究于你,你倒是先提了。”

    虽是这样说,话中却并没有多少要追究的意思,荣斌那一人也不会真得当真,还是原本的一副冷然沉沉的样子。

    “我若不带她来,她也会自己前来,她说得坚定,我只怕到时候会更麻烦,那时说不定王爷的担心就得全在她身上了。”

    “你今天的话确实是挺多的,”像是随口说的这一句话,然后终是敛去了眼底的温和神色,平静开口,“你吩咐人先送她离开,只要保证她路上的安全就是了,路上一切听她的。”

    “是。”应了王爷的话,也无需多言便转身退了出去,一时房中倒又安静了下来,静静消匿着一切。

    她原本还准备了些吃的要送过去,还未能送到,却是先遇见了荣斌,然后就被拦了下来,“边境之地你不宜久留,王爷有令,先送你离开。”

    并不至于太过意外,只是还端着手上的东西停在原地,多了些踌躇之意。

    “王爷身上有伤,总得有人照顾吧,我不能再多留几日吗?”

    试探着问了一句,荣斌的话却并没有给她任何余地,“这吃的我会吩咐人给王爷送去,你也先去准备一下,护送你离开的人已经准备好了,王爷还有事情要处理,你不必过去了。”

    匆匆而来,终将匆匆而去,没了来时的那般忐忑不安,多了些空荡荡的沧桑感觉,十几日的行程,其实一切不过都在路上,却也是这样无定的漂泊,好像能让人想起更多的事情,或许这时是不应该去见他的,面面相对还要有多少的淡然自在挂在脸上。

    备下的是一辆马车,两名士兵换上了便服跟在身边,来时空空身无长物,去时带了些干粮饮水,除此之外也还有一个小包袱带在了身上,上了马车然后就要离开,陌生的地方和那依然戒严的军队大营,终是没有再见到他。

    “云公子,接下来您是要往哪儿去?”

    驾车的一人掀开门帘问了这一句,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给了回答,“回京都熵王府。”

    车厢里不知何时备下的盘缠早放在了角落,没有交代目的地的离开,一切的选择也自然在于自己,倒也无需对此犹豫,那个必要回去的地方也还有太多未完的事情,剪不断的割舍,只是重回到颠簸前行之中,心中早已明白了更多。

    将那小小的包袱放在了膝上,摊开来裹着的是一件云锦衣裳,曾经一针一线缝制的,如今却已破碎不堪,早不是原来的样子了,有些事情发生了便无可更改,本该温情暖人的衣裳多了些别有用心,希望他能发现,却又隐隐害怕着,终究也只剩下了破裂的外衣,而被狠狠扯掉了内里,空空然怕是什么都不剩了。

    秋意渐浓,燥热退去,变换往复的风景行于身畔,来时疾驰匆忙,去时却无心欣赏,或许一切还如看似平静的过往,可是未知的明日里,谁又能明白还会发生什么。

第333章

    王府里传来了消息,前往边境征战的军队已请旨班师回朝,得了允准便将归来,于是待她回到了王府的时候,只听闻王爷的归期也就在眼前了,去时无人得知,如今再回来,总觉得一些目光落在身上不似从前,是欣赏她的勇气,或是厌恶她那样轻浮的举动,尽管他们并不知道事情内里,但总之一切已然改变了。

    长平离开了王府,她并没能赶回来告别相送,于是再回到憩仙居中,似乎一切如昔,只是多了些寂寞空荡,想着从前刚搬来这里,与喜宁和长平还不相熟的时候,日子似乎也是这样过的,如今多了一个陌生的丫头过来送膳,打点些零碎琐事,只是不常留在这里,应该是还有别处的差事要做。

    她没有记着也不再问起新来这人的名字,意识中沉沉懒懒的,只是什么都不想再记住了,大多的时候也就是安静窝在这憩仙居里,同王府里的其他人一样,等着熵王回来,明明已然见过,却好像茫茫然丢了些什么。

    中秋到来的日子,独自一人仍旧空荡荡的,明知有花好月圆之景可赏,却只能想起静望月隐西沉的景象,于是早早从王府中离开了,甚至一整个晚上也没有再回去。

    “云姝!”

    才打开了房门,里面的人见了便一脸惊喜的模样迎了上来,一个并不该是属于自己的名字,如今也只有云舒会这样叫着,从前还隐隐觉得刺耳,然后却也不在意了,更像是回到了幼年时一同生活着的谭家宅院里,回到了不必有什么忧愁的时候。

    “给你带月饼来了,各种口味的都有,”将手上的食盒交到了云舒的手上,她便欢喜着拿了过去,才放到了桌上便就迫不及待打开了来,“今天晚上我留在这儿陪你好不好,我们一起看月亮。”

    “真的?当然好了,那我今晚可不要睡觉了,我们就一直看月亮,吃月饼。”

    云舒答应得高兴,便拉着她在桌旁一块块儿挑月饼,但凡要试吃哪个,总是一分为二将另一半递给她,她始终半块儿拿在手上,终究也没吃完。

    “你怎么好像都瘦了,是不是生病了?”云舒手上的月饼还没放下,这时眼睛却是定定地落在了她的身上,仔细看了看,不停打量着。

    “有吗?”伸手抚上了自己的脸颊,倒也不知道这时的自己是个什么模样,又是不是像云舒说的,“你别担心,我没事儿。”

    “云姝,你以后就搬来和我一起住吧,我们可以一起作伴,一起吃好吃的,你肯定就能变得和我一样,白白胖胖的。”

    看着眼前边吃边说的人,脸上还一动一动的,伸手捏了捏,不由地也就笑了,“云舒,你还记得我们以前的家吗?我们还一起在院子里追着跑来跑去?”

    突然停下来的人一时沉默了,然后只轻轻摇了摇头,她的一颗心也一下子跟着这样的云舒沉了下去。

    “怎么了,怎么不高兴了?是想家了吗?”

    “有许多人冲了进来……原来的家已经没有了,”没有了一张笑脸,连说话的声音都让人觉得沉沉的,露出的是一副从来藏在了笑容之下的样子,“其实我也不喜欢这儿,就只能被关在屋子里,每天晚上都吵吵闹闹的,一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我就害怕……你还是不要搬来了。”

    心里一紧,一时声音哽在了喉间有些说不出话来,不能跟着一起伤心下去,也无法放任本该开心的云舒继续这个样子。

    “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儿的,你相信我吗?”温和地对着云舒说着满含希望的话,看她抬起头来,眼里的忧伤也不再那么多了,“云舒想要住在什么样的地方?”

    “可以抬头就看见天空的,还要我们能住在一起的。”不必多想便脱口而出,少了些消沉的样子,看来有了精神,也才更像原本的云舒。

    “好,以后我们就一起住在能看见天空的地方。”

    被存在于未知的日后所感染,多了一分想往,便更为身处的每一分真实而隐隐难安,时间从来寸步不停,过去与未来却总被隔开在一线之间,不愿在这里多想些无谓的事情,然后云舒的一句话却又让人无法不去在意。

    “对了,我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情,你来。”被云舒拉着走到了窗边,半蹲了下来,然后才将窗扇只拉开了一条缝隙。

    “你看那里……”

    悄悄往外望去,似乎是鬼鬼祟祟的一副样子,随着云舒所指的那个方向,能看见的只是一个架起摊子摆卖的小贩,这时倒是并没有什么人光顾,“云舒,你到底是让我看什么啊?”

    “就是那个人,最近的一段时间他都在那里,还总偷偷往窗里看,只要我一看过去,他就马上低头躲开了。”

    云舒所指的那人也正是那位小贩,她一时再仔细看了一会儿,心中对于云舒所说的这件有趣事情倒是更加在意了。

    看来不过是一个中等身材的普通男子,虽是在经营着杂货,但似乎对于手头的生意并不上心,不时就会向着楚香楼这里留意,并不是要进来寻欢作乐,却只在外面特别注意着云舒房间的窗户。

    “云舒,日后你不要再随便打开窗户了,也别总在窗前站着,知道吗?”

    似乎并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嘱咐,但看她那样认真的样子,还是点头答应了,“我知道了,我以后不在窗前玩就是了。”

    置身于楚香楼中的一个夜晚,与云舒相伴一室消磨了一个中秋之夜,难得的良辰美景之时,倒是这里热闹如昔,本该是与人团圆的时候,却还有那么多的人进出这迎来送往的风流之地,似乎也不过是一轮明月的阴晴圆缺,无需在意。

    而相遇相离,相交或是错过,原本就是一夕之间的事情,总在不经意间发生的,更像是冥冥之意,即便同在一隅之地,她还是未能亲自迎接熵王回府,也是又过去两日,方才知道了那人已然归来的消息。

    “我看昨夜好像王爷房中的灯还亮着,是有谁过去了吗?”见送膳的人过来,便开口问了一句,本来还没有在意什么,然后听了回话倒是一愣。

    “姑娘不知道吗,王爷已经回来了。”

    不由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才走到了门口,却又转身停了下来,一时定在那里有些不知该何去何从。

    “姑娘,可以用膳了。”

    来人已将饭菜都摆好,看她还站在那里便又提醒了一声,她然后才抬头看了看,还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你先下去吧。”

    一餐饭终究是吃不下的,纠结了片刻,总算走了出去,并不远的距离,她却是始终望着那间房屋所在的地方,一步步走得迟疑,眼见那扇房门又在眼前,还能想起的也只有一人正在那里。

    “姑娘来了,萧少爷正在里面呢,我这就给您通传一声。”

    六成正守在门口,见她过来,便立马进了屋里回话,只是再出来时,脸上的神情倒是有些不自在,“王爷说这会儿不方便见您,您还是先回去吧,改日再来。”

    已知不能得见,心中倒更多了些在意,之前的一别不同往常,或许自己本不该在这里,还沉默着站在那儿,不能留下也还没来得及走开,身后另一人的声音却是又传进了耳朵里,“是云舞妹妹啊,怎么站在这儿呢,你也是来见王爷的?”

    “听说王爷回府了,我便过来请安。”

    回身也就对上了迎面走来的叶依斓,两人都站在了门前,必要闲话几句,“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那日王爷回府,好像也没看见妹妹啊。”

    “那日不巧,我正好有事出去了。”简单应了那人的话,这时六成也才又带了话,从屋里走了出来。

    “叶侧妃,王爷请您进去。”

    视线正打量向眼前的人,然后淡淡一笑,方才开口,“正好妹妹也在,要不咱们就一起进去向王爷问安吧。”

    “不必了,我还有事,侧妃请吧。”应声推辞了,便要动身离开,却是听见叶依斓对着正从屋里走出的人打招呼,她转头看去,也就看见了萧殷。

    “萧少爷也在啊。”

    “叶侧妃请入内吧,王爷正在里面等着呢。”将门前的叶依斓让进了屋里,再走到停在那里的另一人面前,左右打量了一眼,“怎么了这是,一些时候不见怎么看着憔悴了。”

    “有劳萧少爷关心了。”不痛不痒答了一句,对于萧殷这人,她便也直接忽略了那看来总是如沐春风的笑意。

    “我们就不必这么客气了吧,听说你前些时候跟着去了边境战场?”一个已知答案的问题,他定定看着眼前的女人,话语中倒还是一如往常的声音,“我早没看出来,你胆子倒真挺大的。”

    “王爷的伤……好了吗?”不必去在意萧殷说的话,她便也就自然忽视了,却没有马上离开,终于还是将心中的一丝不安问了出来,萧殷倒也难得给了一个回答。

    “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不过向来要医身上的伤容易,要治心里的伤可就难了,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多谢萧少爷相告,我先退下了。”无话可说正要离开,还未能走出去,便又听见了萧殷然后的话。

    “云舞,记得一开始我就对你说过的话吗?你不应该留在这里,这对于任何人都没有好处的,也包括你自己。”

    玩笑的人说的认真之语,不愿去想,却也无法不在意,慢慢走回了憩仙居去,才进了门便看见王府里的一个下人正等在院里。

    “云舞姑娘,你可是回来了。”

    见她过来那人便忙走上前来,看着还有些匆忙的样子,她便就疑惑着询问了一句,“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宫里传了话,请云舞姑娘马上进宫一趟,来人已经连同车马在大门外等着了,您赶紧去吧。”

    意料之外的一件事,更是一时惊疑,只是不容推脱,也只能按例前往,本想要亲自同熵王说一声,终于还是作罢了,想着他总会知道,也或许根本就不在意了,而那召唤自己前往之地,即便曾经只有一次踏足,那冰冷森森的感觉却依旧挥之不去。

    皇宫,那应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第334章

    叶败而枯,随萧瑟秋风飘摇落下,深秋惆怅之意也随着落叶纷扬远播,入了青石堆筑起的高墙之内,未及停留却又被一扫而去。

    繁荣昌华之地,总难容清冷孤寂之景,不必探寻那触目不可及的角落,只光艳华表,不论何时一往如新。

    皇宫正殿以及各宫室里上上下下洒扫了一遍,自大军得胜将荣耀而归的时候,注定这天家威严之地上的又一桩喜事。

    由太后故去兴办丧仪起,整个都城之中也已沉寂了许久,再无热闹喜悦之事,如今终又一扫阴霾,齐聚在这庆功宴会上。

    “熵王身上的伤可都好了?”

    居上位者垂询旁坐上的一人,他便起身而立,回应了天子的一番心意,“多谢圣上关怀,已经没有大碍了。”

    “熵王爷屡立战功,真是皇室一族的骄傲与榜样啊,如今又有大将如封将军者,天下百姓也都可尽享太平了。”

    一朝众臣齐聚的宫殿上,君临天下的王者退去了几分威严之气,更多了些应于这把酒宴饮时的开怀,只是这话中提到的人却无法安坐席上,还是应有为人臣子该有的勤谨恭敬。

    “皇上称赞,微臣愧不敢当,臣带兵时日尚浅,作战经验也尚且不足,这一役还是得益于有熵王的筹谋,才保得住边境安宁。”

    封日起身上前回话,言语中自然有谦逊之态,诸臣在座,却也是眼见必然功勋加身,无上荣华,然而为人君主的话却并没有就此停下。

    “边境一战,你们二人皆功不可没,自然是要论功行赏的,只是我还听闻,战事中曾出现了有人鱼目混珠,企图以假兵符来骗取行兵,不知可有此事啊?”

    封功后的一句似是查问的话,原本喜悦祥和的氛围中也隐隐透着不安,一时众人噤声,而那等待回答还打量而来的视线,却是自然落在了熵王的身上。

    “回禀皇上,此事纯属臣一时之失,原本仿造的假兵符正是为了防止有人打兵符的主意,不曾想派人前往调兵之时误拿了假的印信,才导致出了差错,还请皇上降罪。”

    立时上前跪在了大殿之上,过了片刻的安静,一国君主的声音才又响起,听来也还是平静如常的样子,“熵王也是尽心为国,更是思虑周全,这意外之失有时也是难免的。”

    “皇上,臣以为不妥,王爷虽然大战而归有功于社稷,但错即是错,听闻边境战场上正是因为假兵符一事才延误了军机,以致我军将士死伤者众,此事关系重大,不可疏忽不闻啊。”

    上位君主的话也才落下,底下宴席中的一名臣子冯源庆便起身上奏,自是为了提起的这事,言语间更是直指熵王,他自然句句听着,然后也接过了话去,只是却并不为自己申辩。

    “皇上,军机之失臣不敢推诿,也责无旁贷,今日便将兵符交还,还请皇上责罚。”

    将兵符一手呈上,侍立旁侧的宫人便承接着献上皇上眼前,上位者目光默默扫了呈于眼前的那样东西一眼,神情之中多了一丝暗自审视之意,颇有些耐人寻味。

    此时一切之事也还未有定夺,在经过了方才的那些声音之后,臣子之中便有人提出异议,“皇上,熵王爷毕竟是皇室贵胄有功之身,且因征战沙场而负伤在身,实在不应再受惩罚。”

    “还请皇上三思啊。”符合的声音这时也随之响起,且声势也越来越大了些。

    安坐在上位的人视线从那方兵符上移开,又再看向底下的人,便也就顺成各人心意做了决断。

    “爱卿说的都有理,这自然也是要赏罚分明,只是如今熵王还有伤在身,日后也不宜带兵了,这调兵印信我就先收回,众卿家以为如何?”

    “皇上圣明!”

    众臣起身附和,应了君主的旨意,一时风波过去,便又该回到原本宴饮的宁静祥和上来,“众卿平身,熵王爷也起身入座吧,正好我派人准备了歌舞表演,也算是慰劳沙场辛苦,共庆凯旋盛事。”

    “多谢皇上。”他应了一声,便好好待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并未有旁的动作。

    “传乐舞!”圣意传达下来,底下的侍者便扬声通传了下去,然后一对舞者轻身走上了大殿中间,各人手持一面木鼓,然后站队分开了两列。

    乐音随之响起,不似寻常丝竹管弦的柔美清雅,一时婉转有力,配上舞者手上敲响的鼓声,更是瞬时奏响了一幕铿锵之势。

    又一人然后进到了殿上的鼓声中里,扬起水袖露出垂首掩住的面容,终翻身翩跹起舞。

    得封舞魁的女人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置身于被人欣赏的歌舞中,更是会紧紧抓住周围目光的人,敲响的鼓声随着她的每一次舞动而不停变幻着。

    在原本平静华美的宫殿里,一时掀起了战场之上风云翻涌的不宁,鼓声雷动,曾经眼观的鲜血厮杀,被描画于一群女子柔软舞媚的腰身上,冷硬与温存并行,交绘着生死之间触人心神的一瞬。

    他定定望着衣袂飞舞的那人,眼前重合了的似乎是城墙之上,紧握着鼓槌敲响那战鼓的女人。

    由不得你心中还存着千思万想,只一眼看了过去,然后就再难移开视线,手中掌握着的沉重生死,一时也变得苍茫飘然,放肆无轻。

    一切终将在乐音停止,行舞无痕时再次终结,这短暂的时间里,或许还能任由纵情其中,不必无情推拒。

    擎着木鼓的人纵身旋转,围绕成一个连绵不绝的花环,她正被簇拥其中,挥袖甩在了身侧高低起伏的鼓面上,由此奏出一场乐音,像是一次鲜花绽放的高潮,就在已然秋风袭来渐而冷清的秋日里,上演了一副热烈景色。

    封日也是紧紧望去的视线里其中一人,难逃眼前正吸引着所有人的那副画面,更是定定地只看向了中间女子的眉眼之上。

    你很难说清一舞的相似或是不同,或许更能胜人的只是心意罢了,而对于此时这跳舞的人,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是立时投映心中,无法忽视,且根本说不清缘由。

    目光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直到曲音终止一舞已毕,他的目光始终还追随着那个女子,而那女子却是已然躬身停在了熵王眼前。

    一室里散开的余韵未曾退去,然后就在片刻之间便安静地可怕,所有人都还注视着方才起舞的那人,看她目空一切不在意殿中的所有,却只是臣服于熵王一人。

    “好,这支舞可算是绝世无双了。”

    一片静默之中,万人之上的君王发了话,她便从熵王跟前缓缓起身,然后转向正中高座上那人所在之处,“多谢皇上赞赏。”

    “你不愧是当选的舞魁,这一舞比之从前毫不逊色,反倒是更加进益了,看来熵王是把你调教地很好了。”

    曾经于皇宫中一舞的女人如今正在这大殿之上,今时与过往都还牵扯着同一人,而那方才的一举一动,也是人人都看得清楚的,只此时淡然的一张面孔上倒格外平静。

    “得蒙皇上允准进入王府习艺,民女受益匪浅。”不卑不亢的声音,轻柔说着一字一句足够让人听清楚的话。

    特意接进宫中的人献舞助兴,看来并不是足够柔软的性子,带着一丝刚硬却是和整个皇宫有些格格不入,却也总归是舞艺超群,“说说今日的这支舞吧,一睹已觉与众不同。”

    “今日本是要为征战沙场的将士庆功,奋战千里之外,凯旋而归却未必人人能知其勇,民女遥想战场之上浴血杀伐的景象,方才有此一舞,鼓声鸣唱,只为高歌勇者,一舞其功。”

    垂首而立视线中空无一人,一字一字回了君主的问话,所言之意却也并不只在醉人一舞上,停留在身上的许多视线也还未移去,眼观问答之状。

    “舞魁的这番话倒是堪比方才气势恢宏的舞蹈,那依你来看,何为我王朝的勇者啊?”

    “勇者仁心刚毅,于民女心中,唯熵王一人,别无可及。”

    清清楚楚的每一个字落入所有人耳中,悄然打量而去的目光也不禁飘向仍旧不动声色的熵王身上,对于这样真心的赞美之语,座上并未献身过金戈铁马的诸人也无言可对。

    “熵王爷乃是天之骄子,今日的皇宫之中也活生生上演了一出美人与英雄啊,”算不上是一句调侃的话,然后高堂之上的那人便又恢复了一派王者姿态,举杯向着大殿之上,“来,众卿家一同举杯,共贺我军大获全胜。”

    华丽宫殿中的一场盛会,她然后被指引着悄声退了出去。

    告别了庆功宴饮,一名小小的舞姬自然没有资格置身于此,做完应做的事情便也只能离开,于皇宫之中停留了不过短短的几日后,这一刻,想要离开的心情却已然在心中四散翻腾着。

    她从未想过也会有一天,如此想念那冰冷又威严的熵王府邸。

    跟随着宫内的侍者走在前往偏殿的路上,本是要更衣过后便可出宫离去,却还未能前去将身上的舞服换下,便不得不因面前出现的人停下了脚步。

    她抬眼打量过去,似乎是出现在方才大殿之上的一人,只是一时间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时会出现在这里的人是何身份。

    “大胆,见到太子殿下还不行礼。”

    一旁的侍者厉声斥责了一句,她然后才回过神来,视线从太子身上移开,然后躬身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平身吧,”对着她淡淡说了一句,然后目光瞥过方才的侍者,一时冷冷的声音里却是多了一丝不悦,“你,退到一边去。”

    “是。”

    突然出现的人正停在眼前,原本同行的宫人听了吩咐便退开了些,她这时也只能是定定立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

    “把头抬起来。”

    听见了这样的话,也便就抬头面对着身前的一人,相差无几的个头,脸上还有几分未能退去成长痕迹的青涩。

    这样的一个人也正是太子殿下,应承着尊贵的身份,每一句也都带着命令的口吻,让人无法忽视,也不能无视。

    “云舞……你的舞跳得不错,我很喜欢,你可以换个地方再舞一曲。”似乎是确认一般叫了她的名字,端详着眼前的女子,视线还流连在她一身舞服之上,只是原本说话时候还沉浸其中的好心情,却是被她接着的话给打乱了。

    “多谢太子称赞,民女正要出宫回府,不敢耽搁太子的时间,请太子殿下恕罪。”

    “回府?”自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想会被拒绝,不悦之中也还多了一丝不解,“这皇宫之中繁华巍峨,你就这么急着想要回去熵王府里?”

    无谓得罪眼前的人,不愿再待下去,却只能是推拒了,“民女如今是熵王府中的舞姬,不应在宫中久留,还望殿下见谅。”

    “我是一国的太子,也就是来日的君王,到时天下都是我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冷冷的话中带着王者的尊严与气势,这样的话符合一人的身份,你甚至不能视之为狂妄,但也正如竖起的高筑宫墙,终究会隔开一些哪怕触手可及的事情,她一下子不禁又想起了熵王。

    同样的尊贵,时常冷然严肃,但幸而不是在这冰冷的地方,终将温暖一些吧。

    “太子身份尊贵,来日必然是一国百姓敬爱的君主,民女不敢不明。”

    审视过这个便要远离皇宫而去的女子,一时兴起期待着放手之后的再次重逢,“总有一日你会为我跳舞的。”

    不算是命令的一句话,却是带着对将来某一日的肯定,她也并未将此放在心上,只是眼看着这个年轻的少年转身离开。

    想着的是从来都惶惶不知如何的明日,没有谁能知道,不曾到来的时间里会是个什么样子,即便默然回首过往,又有多少事情是可以看得清的,至少此时此刻她并不知道。

第335章

    “天冷了。”

    怀抱着一把琵琶安静坐在窗前,吹着透入屋中那冷凉的风,像是又再重演着曾过去了的时间,人心由远及近由近而远,在这样的模糊之间便就消磨过了一年又一年。

    手抚弦上,半晌终究是沉默无音,似乎是从心中开始有些僵硬了,蔓延到指尖上已然弹不出过往的声音,人说音由心生,她只觉有理,却从未想会有一日置身其中,切实感受了那每一分,纠缠入心。

    无奈叹息一声再将琵琶放下,想要关上窗扇掩去室外的一切,才伸出手去,却是被从外面径直而入的一人给打断了,转身看向了进来屋中的那名侍女,看她似乎是有事要来回禀。

    “姑娘,您得先收拾一下了,封将军府上派人来请,说是要姑娘前往封府,为庆贺封老爷寿辰歌舞助兴,不久来接您的车马就会到了。”

    “什么?封府……”心中因这传来的话蓦然一怔,那话中的人和话中所言之地都让她不安起来,并不认为只是简简单单的助兴一事,千丝万缕纠杂开的还有许多的不明,“王爷呢,王爷怎么说?”

    “王爷已经答允了,姑娘还是先准备一下吧,此去或许要在封将军府上逗留几日,若有什么需要的,我这就给您去办妥。”来通传的人将每一句话也都说得清清楚楚,她自然也明白来去皆由不得自己,只是心中却也无法就此相信。

    “王爷现在在哪儿?”

    “王爷陪着文侧妃出去了,现在人不在府上,”应声回了面前那人的话,只是看她神色异常的样子,隐隐觉得像是有什么不妥的,“姑娘是有事吗?”

    轻吐出了一口气,压抑着心中的忐忑让自己平静了下来,无力更改便只能不得不行,“没事,等来接的人到了,你再通知我吧。”

    “是。”

    打发了来人出去,独自挨着床边坐下,冷冷的风在侧,吹着静默无声的一人,许多的事情尽是发生在因果之间,可一旦来临,却还是让人始料不及,她只能是在原地等待着,等着被拉扯去向另一处地方,或许永无归期。

    晃荡在王府的屋房庭院间,不时阵阵吹来的风里,也没有谁愿意久久停留,一切尽从身边匆匆过去,她却四处徘徊着,不知在想着什么,又还能走到哪里,短暂的时间终将过去,想要见的人也仍旧不在这里,又一次不能当面言说的再见,却不知是要何时再见。

    “姑娘,您怎么跑来这里了,车马已经在大门前等着,您该动身了。”

    来此寻她的人已然到了眼前,她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就向着大门的方向走了过去,来人跟在身旁,倒是多了些疑惑,“姑娘不要先回憩仙居拿上些东西吗?您现在可是什么都没带呢?”

    “不必了,走吧。”身无长物唯有一人,不欲言说其他,只是沉默着走出了王府站在了前来迎接的车马前面,立在那里定定停下了,一时却有些迈不开步子。

    “云舞姑娘,我家将军已经在府上等着了,您请上车吧。”

    封日,一个不能说是熟悉却也不是陌生的一人,曾经相识然后也遇见了,本不该有的牵连却要由此而生,一时也不知应作何想,只是再回望气派庄严的熵王府邸,终究只能是移开视线进了面前的车里。

    随着车马晃荡前行,记忆中的那个地方也还在从不曾远离之地,一点点终将靠近,心中压抑之下的平静却随之翻涌不息,再难安宁。

    “车夫,我们换到人少的那条路上去吧。”

    撩开了马车上的幕帘向着赶车的人说了一句,那人也不知是为何,便放缓了车马回身看向坐在车里的人,“为何要走那条路啊?姑娘,这条路更近一些。”

    “换条人少的路,你也能将车驾得更快些,也就能早些到了。”回答了那人的疑问,她仍还定定注视着马车外面的街路,视线中沉沉停留着随风摇摆的光影,驾车的人也没再多想,只觉得这话听来也有理。

    “姑娘说的也是,那我们就换走另一条路吧。”

    扬鞭驱赶马匹踏上了另一条道上,并不似平坦的大路上往来有人行于其中,多了些不平倒算是安静,一路上畅通无阻,驾马自然就前行地更快些。

    “姑娘可要在车里坐稳了,这马车跑得快了难免不稳,您好好坐着可别磕着碰着了。”正握缰驾马的人特意嘱咐了一句,她便也放下帘子好好坐进了车里,然后透过随风扬起的缝隙看着外面奔驰而过的景物,轻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远离开了热闹的地方,并未离开太远却也有了些距离,马车一路前行渐渐快了,只要一直这样下去,便能安然到达要去往的那处府邸,她终究按捺不住心中焦灼拉扯着的感觉,暗暗下了决心,便不再迟疑。

    “姑娘!”

    车里的人移向了马车边上然后纵身一跃便跳了下去,驾车的车夫眼看着那在地上翻滚远去的身影,一瞬间也是僵硬愣住了,再反应过来拉住缰绳策马停下时,车厢里早已是空空荡荡的,而远处的路面上,那掉下去的人也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姑娘!云舞姑娘……”

    忙下了车跑过去查看,小心将躺在地上的人扶了起来,却是怎么叫都没有反应,一时惊吓更是不知所措,只能先将人抱起放回到了车上,然后驾马向回奔去了。

    平静的一日因为多了些期待而使人心扬起了一丝不宁,这样的等待却也因为突发的意外而彻底失去了原本的平静,封日还在府中等着,直到时间过去了许久之后,匆匆传来的消息便一下子让他坐不住了,“摔下马!好好地接她过来怎么会把人从车上摔下去了?那现在她人怎么样了?”

    前来回话的人因为封日的反应也是更加地不安,一时话音里也就支支吾吾的,“人好像还没醒过来,现在……也不知是怎样了。”

    “来人,给我备马。”

    匆忙吩咐了一句,便急着就要出门,这时却是从外面进来的一名下属传了话来,一时拦住了他的去路,“将军,皇上急召!”

    无法腾出空来,虽不知皇上传召为何,却都是刻不容缓的,便也将另一人的事暂且放下了,只先向着一旁的下人吩咐了下去,“你派人留意着她的消息,有什么事再向我回禀。”

    “是,将军。”

    奉召急急而去,底下的人忙送了将军离开,然后要着手去办的,便是打听坠马受伤那人的情况,萧瑟的寒意漫处席卷开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云舞……”

    像是做了一个模糊不清的梦,晃荡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浮浮沉沉被碾压拍打,几乎要支离破碎了,绝望无助望不到岸边,却是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慢慢牵引着她的思绪,终于才在那一望无际的噩梦中醒来,只是浑身上下却还带着那不真实梦中的痛苦,似乎已然支离破碎了。

    “云舞。”传入梦中的熟悉声音这时还在耳畔,她朦朦胧胧睁开了眼睛,看见的便是正坐在床边定定看过来的人,已有许久不曾像这样安静面对着,即便清醒了过来,倒更像是身处在了梦境里。

    “你终于醒了,觉得怎么样?”

    “我……”才一开口,整个嗓子里却是干干的发不出声音来,守在床榻边上的人于是先拿了杯水过来,扶起她喂着喝下了。

    清凉的水入喉,滋润了喉间灼烧的感觉,还依靠在一个宽厚得肩膀上,渐渐地觉得不是那么难受了,“王爷……我没事。”

    手上和腿上都被包裹着,脸颊上的擦伤还透着血痕,只是听她说了没事,却是没有人能够相信的。

    “你右腿的腿骨受伤严重,需要好好休养,大夫说你以后应该不能跳舞了。”

    一副狼狈模样的人,一时低垂下视线似乎多了些哀伤,从来就是一个让人不知所措的女人,到如今却更多了些许无奈在心里,“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你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到的事情,也许一切不至于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我也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喃喃地说着这样的话,目光停在了虚无缥缈的半空中,不知是正在想着些什么,只是浅浅的声音却不曾停下,“其实我是很喜欢跳舞的,也可以舞得很好,但我以后应该都不会再舞了……我终于可以只做你一人的舞魁,王爷还会赶我离开吗?”

    仰起头看过来的她眼中泪光闪闪的,似是无比真心的话然后正等待着一个回答,只是伸手轻抚着那带伤苍白的面容,原本面对着她的清冷之中便扬起了一抹温存笑意。

    “我没有对你说过吗,你笑起来的时候才是最美的。”

    想要成为一人眼中最美的样子,窝在温暖的怀里,然后忘却其他,也不去在意丝丝传入身体里的伤痛,丝毫不掩饰悲伤喜乐,任由眼泪滑落在还紧拥着自己的那双手上,无声落下。

    或许有太多的事情我们都无法去说,也不知如何才能说得清楚,但若你看得见,现在的我正在笑着。

    “姑娘应该出来走走的,大夫也说了,适当的活动能帮您好得快些。”

    由身边的人扶着走在花园中散步,拖着一条还有些僵硬的腿,虽然是有些行动不便,但也不至于寸步难行就是了。

    已是入了初冬的时节,花园中不似往时热闹繁荣,说起来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景致好来欣赏的,擦身而过的风中也还带着些寒意,吹得人不禁有些瑟缩不舒。

    “姑娘觉得冷吗?”服侍在侧的丫头细心地替她裹了裹身上的外衣,她也只是淡淡一笑,却并没有转头说要回去的意思,还两人慢慢同行在这处小径上,悠闲散着步的样子。

    “我没事,今天的阳光不错,再走走吧。”难得出来走动,也还是晴好的天气,想着一段时间也常有熵王陪在身边,这时也自然想起了不见的那人,“王爷现在人在哪儿?”

    “荣大爷刚才急匆匆过来府上了,应该是找王爷有事吧,现在王爷正和荣大爷在书房里呢,王爷说了,一会儿就过来陪姑娘。”

    听身边的人说起,对于常出入王府里的一人也无需在意,只是关于他的匆忙前来,心中还是有些隐隐担忧,不由问了一句,“荣斌来了?”

    一说起了王府里的事情,身边的人也便顺着闲话起来,见她也有兴趣听,便又多说了些,“今天王府里倒也热闹,听说早上的时候荣大爷的妹妹还过来府上做客了呢,说是文侧妃请她过来的。”

    “荣斌的妹妹吗?倒是从未见过。”

    “奴婢也没见过,不过听说人长得水灵活泼,很讨人喜欢呢。”说起了只是耳闻的一人,一时倒也说得兴起,不免闲话起来,只是一抬眼却看见迎面有一人正走了过来,还没等她们说话,那人倒是先询问了起来。

    “这位是?”迎面而来的人打量着她们两个,目光还不由地朝着那行动不甚利落的人身上看去,扫了一眼那条似乎有些疾患的腿来。

    “这是云舞姑娘。”对着陌生一人的问话,她身边的人先抢着答了,然后那人听清了她的名字,一张小脸上反而多了些惊喜的样子。

    “云舞……你就是今年的舞魁吗?”笑着走上了前来,见她并不否认,便又忙报上了自己的姓名,“我叫荣芠。”

    “荣芠?你和荣斌是……”

    心中不由联想起了方才说起的一人,云舞心中若有所觉,再对上了眼前的这人,便也就多问了一句,然后也自然从这姑娘口中得以证实了心中所想。

    “荣斌是我的兄长,我正在府中等着哥哥一起回家呢。”长相甜美可爱的一个姑娘,看着也是快人快语的,尤其说起话来声音也婉转悠扬的,像是种乐器,很是好听。

    “你果然是生得标致可人,倒是不像你哥哥那样冷冷的。”她淡笑着说了一句。

第336章

    “我哥他才不冷呢,他可是这世上最好的哥哥。”一听到有人说起哥哥来,姑娘倒是忙不迭抢了话去,一眼看去也是一副维护的样子。

    虽然看着总觉是不同的两个人,这时倒不能不说是荣斌的妹妹了,确实很有个一家人的样子,想来兄妹之间的感情也是不错的。

    “是吗,我也觉得他人很好。”

    一时不再说起共同相识的那人,荣芠倒是自来熟,早已热络地走近了身边,“云舞姐姐,听说你的舞跳得可好了,什么时候也能让我看看啊?”

    “我的腿受伤了,恐怕以后都不能跳舞了,”淡淡说了这一句,看荣芠有些失望的样子,只觉得她好像是真的有兴趣,便又闲话起来,“你是喜欢跳舞吗?”

    “嗯,我也是很喜欢练舞的,别人也常夸我舞得好,不过肯定是比不过云舞姐姐的。”说起跳舞来,那个活泼的小姑娘更多了些笑容,对她也还有些崇拜的样子,一切似乎也都在她的脸上,不言而喻。

    “姐姐你为什么喜欢跳舞啊?是不是因为舞蹈很吸引人?”

    面前的人问得自然却认真,她便也不由仔细想了想,虽然好像也找不出什么明确的回答,总还是将自己想到的说了。

    “舞可以吸引人,但不只是为了博得他人的喜欢,这世上最好的舞是为了自己喜欢的而跳,也只有那样的一舞才会更让人着迷。”

    “谢谢云舞姐姐,我记下了。”

    同闲来遇上的一人也说了许久,站得时间久了,腿上也还觉得有些不适,本是要就此告辞分开,却是一抬眼看见了不远处出现在那里的一人。

    那人然后也向着她们所在的地方走了过来,身边的荣芠也自然察觉到了,跟着转头看去然后本来话说不尽的劲头倒是退去了。

    “云舞姐姐,那我今日就不打扰你了,先告辞了。”这人告别一声,然后也就走开了,这时她还停在原地,却是不便进退了。

    “云舞,不介意找个地方坐一下吧?”不远处的那人这时走近了,一双眼睛审视着面前站着的她,张口说道。

    她并不知道为何封日也会出现在熵王府里,之前的延请过府一事因为自己受伤而作罢,只是似乎事情并未能因此结束。

    云舞客气地问了这一句,也知道无法仍旧躲开,不过此时身在府中,倒是也不至于太过忧心就是了,便是也只能是应了下来,朝着前方抬了抬手,“封将军先请吧。”

    两人行至园中的一处小亭中坐了下来,她然后便打发了随行在身边的侍女先离开了,一时也只剩下两人面面相对,有些话也必然会在这时清楚说来。

    “你的伤没事吧?”这人先开口关心了一句。

    “多谢将军关怀,我已经没事了。”平淡回应了听来算是关心的话,对于如今的封日更多的也只有陌生,并不愿意牵连太过,只是这人却并不愿意轻易放弃。

    “关于云舞你,其实我还是有很多好奇的,我本是有意邀请你前往府上,只是没想到竟连累你受伤,不知云舞姑娘为何对我如此抗拒呢?”

    并不是全然委婉的问话,封日要说的也已然说得足够清楚,她却无法明白回答,而是不能不绕着圈子说起些听来亦是冠冕堂皇的话。

    “将军严重了,我不过是一名小小舞姬,有幸才能在王府中献艺,若是得蒙将军青睐,那是云舞的福气,岂敢有抗拒之理。”

    “你是太后钦点的舞魁,哪能以平凡自居,况且你的行为与所言也相去甚远,否则也不会把自己弄得受伤了,对吗?”定定打量而来的目光里,那样探寻的意味清晰可见,她一时移开视线避开了,并不想一直同这人说下去。

    “封将军今日出现在这里,应该不会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吧?”

    “那是自然,不过我们以后应该还有的是说话的机会,也不急在一时。”听清了那隐于话中的纠缠之意,连同他眼神中紧随而来的锋利,也都逼得人无法逃开。

    “恕民女冒犯,我因这次受伤不幸坏了腿骨,从今以后都不能再献舞了,日后也无法再接受将军的好意相请,还望将军见谅。”

    对于她的连番拒绝,这人仍旧能淡然视之,而这时也还是一副颇有耐心的样子,温软磨人,“是吗?其实云舞姑娘又何必急着拒绝,我自然知道你是这王府里的人,但或许他日我能给你的会比你在这里得到的更多。”

    “封将军多想了,云舞别无所求,也请将军能够尊重云舞,以后也不要再出现了。”

    最终还是明白说出了能说的每一句话,即便听来可能会有些刺耳,也或许会惹恼眼前的这人也未可知,不过也许能够让他知难而去,倒也未必就是件坏事。

    只是还安然坐在面前的人却像是并未听见所说的话,反而一时想着些什么,多了些存于久远时间里的模糊感觉。

    “云舞你知道吗,其实你和曾经我认识的一人很像,无论是平常的举动还是跳舞时的样子,总能让我想到她,正因为我错过了一人,所以才不想错过你。”

    记忆中的那个封日并未在时间的消磨里留下太多,她只宁愿将曾经与然后割裂开来,一直也是如此看待的,如今再面对着念着过去的这人,心中翻腾与不安却是难以平息。

    “云舞不配与将军心中的人相提并论,只是云舞也斗胆冒犯一句,既然将军无力保住曾经的一人,又怎知就不会错过另一个影子,而如今,还何必对于过往耿耿于怀。”

    冰冷又伤人的一句话,将他从一丝过往中抽离,只直视着眼前的这个看来并不算是陌生的女人,也无愿再继续宽容下去。

    “云舞,或许我是把得到你想得太容易了,不过也正因为有了熵王的允许,我才能大方将你接出王府,否则现在你也不会一身是伤了。”

    身处事实之中无可反驳,她可以张开冷硬的面目去推拒靠近自己的一切,却无法忘了其实自己根本什么都决定不了,甚至是主宰自己的来去,尽管尽力表现得还和原本一样坚决,眼底的那些许荒凉却是无法从心头消去。

    “封将军,”不远处传来的一个声音这时打断了亭中的两人,然后只见熵王朝着这里走了过来,“方才听下人说将军过来了,怎么没在前厅坐等反倒来了这里,是我怠慢了。”

    “微臣参见王爷。”

    见了来人,两人便各自起身,封日然后躬身行礼,他只是上前伸手扶住云舞先坐了回去,“免礼吧,不知封将军今日前来是有何见教?”

    “不敢,只是日前我特意请云舞姑娘过府,却不想会害她意外受伤,所以今日特来探望,也是前来赔罪。”掩去了面容上方才的冷凝神色,这时倒一如往常,倒还多了些从容的笑意在脸上,似乎方才的亭中也并无任何异样。

    “既然是意外,又怎么能怪罪于你,相信云舞也是如此想的,将军就不必在意了。”

    视线瞥向身边坐着的云舞,封日便也随着看了过去,她也只是自然沉默着,唇角扬起了一丝表情淡淡应了这话。

    “如今朝廷上要王爷费心的事情不少,想必王爷也无暇顾及府中的事情,微臣自然知道云舞姑娘身份不同,不如以后就由我来照顾她,朝中的事情我也可以为王爷分忧效力。”

    平常的话音说着似乎寻常的言语,视线安静落在了熵王的眼中,暗藏着的一丝不宁便在一时的亭中流转开来,任谁都无法忽视,“封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王爷所明白的意思,我是一介武将,手握兵权自然是要保家卫国,至于这天下到底最终归于谁手,并不是我该在意的事情,若是王爷心系天下赏罚分明,一定会有不少人愿意效力于您,熵王英明也该明白有舍才有得,微臣不敢僭越,只希望能得到王爷的赏赐。”

    说得恭敬却也咄咄逼人的一番话,他并未转而看向其他,话音却已然落在了另一人身上,“你想要她?”

    “是,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短短的默然在不平静中悄然流散,三人相对之时她便居于其间,看来淡淡的一副面孔下隐着心底的颤动,不知道下一刻究竟会如何,却也只能等待着。

    “封将军,你该知道夺人所好并不是明智之举,尤其是居于你上位之人,若你刚才所说的一切将会成真,那或许有一日将军会因为今日得到的而不得善终,何必呢。”

    似是打量试探的话,存在于面面相对的两人之间,撇开了有些紧绷的气氛,封日只是淡淡移开了视线,接下来的话只说得淡然。

    “为人臣子,即便尊荣位极,也不过是人臣而已,得到的越多终有一日将会失去,所以我也不求其他,而王爷乃是天潢贵胄,美人与天下孰轻孰重应该不会不明,微臣所求的,王爷是否愿意割爱?”

    欲要占有的目光注视着云舞时,他还定定看着这样的封日,或许身边的这个女人对于另一人来说确实是不同的,也必然会有应当的价值,只是有些价值却也未必可以衡量。

    “这天下从来都不会安稳属于一人,将军是聪明人,更不必强人所难,我可以承诺于你的,云舞却不会愿意,我们都不能强迫她,对吗?”

    放松下了紧看过去的视线,一瞬的沉默过后只是扬起了一点平淡笑意,“王爷说的是,既然如此,那微臣也无话可说,先告辞了。”

    “王爷……”

    一人远去离开,一时的亭中然后只剩下了属于两人的安静,她就在熵王的身边,一时心中沉沉的无法言语。

    并肩而坐,将身边的女人靠近了自己的怀里,丝丝冷风吹过,清冷却也惬意,“今天觉得好些了吗?”

    “我没事了,王爷应该还有事情要忙,不必每日都抽时间陪我的。”

    “其实没什么事情能算得上是大事,陪着你我也能安心。”安静的时光可以在一言一语的闲话中度过,安宁之中却也多了几分不真实,有一人陪在身边,眼望着一片园景,她倒是又想起了之前的一人。

    “对了,我方才还遇见了荣斌的妹妹,没想到他竟会有那么一个活泼可爱的妹妹。”

    “你也觉得那姑娘还不错吗?”

    想起了那副模样似乎也就在眼前,不觉提起了,然后转眼看向熵王,却觉得好像是有什么事情,本不该多问,却还是有些担心,“王爷让荣芠来府上是有什么事情吗?还是荣斌的事?”

    淡然的安逸之中不觉平添了些沉静,他并未隐瞒,便对身边的人说了,“应该算是荣家的事,过些时候会有人安排荣芠入宫,太子现在虽然还年少,但身边也该有人了。”

    “那……她愿意吗?”未想过将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想到不久前还过来一同说话的姑娘,心里更多了些迟疑,只是回答的也早已是定下了的事情。

    “这不是她能决定的事,我只是没想到荣斌会极力反对,看来他对这个妹妹还挺上心的。”

    平然的表情之中多了些别样的神色,尽管从来世事不断,却总还是希望能够有一丝可能或许转圜。

    “一定要这么做吗,也许还有更适合的人愿意到宫里去……”心中的踌躇带入了话里,只是这样的话也终究没能说完,便被现实里的无奈给打断了。

    “荣家需要一个能够为其自保的人,这人也只能出自荣家。”

    一阵冷风吹过,园中景色便在断断续续中绵延着,呈于变幻相离的四季里,任由上天造物,已在这里坐了许久,风起时由他扶在身侧,便往回走去,“在她入宫之前让我教她习舞吧,她喜爱跳舞,也会做得很好的。”

    “你身上还有伤。”低头看向身边的人,并未多说,只是看她脸上淡淡一笑的神色。

    “只是教习而已,没事的。”

    注定要做且无可逃避的事情,身在其中无从选择,或许也只能希望还会做得更好些,总不至于辜负了一切,终不可得。

第337章

    “封日。”

    走在院中的人正经过中堂之前,并不欲进去,却是被里面传来的声音唤住了,转头看了一眼走向门口的封旭阳,终于还是进了堂中,“皇上前几日交代给你的事情都办好了?”

    “已经派了底下的人去办了,经查证只是一些边境的流寇,不至于挑起什么战乱,我也已经上书皇上回禀了此事。”

    父子同在一处,封日面上也还是看来默然的表情,看着倒也是习惯了,并不在意,“这次的事情不必你亲自去处理吗,你办事一向谨慎,可不能因为已得军功就懈怠了。”

    “我知道了。”

    他进了门仍停在原地站着,只是看向重新于座上坐下了的人,听着耳边的话,却也没有久留的意思,但那话却并没有就此结束,“听说你去了熵王府中?”

    “是。”短暂一瞬的沉默,安静瞥过了一眼,最终也只是干脆的一个字。

    “如今的情势你也应该知道,咱们同熵王也早是水火不相容的,封家只能效忠于皇上,这才是我们安身立命之道啊。”

    “所以如果今日登上皇位的是熵王,我们就得另投新主了?”一句反问的话听来无比刺耳,说这话的人此时倒是一副无谓的表情,似乎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封日!”忍不住厉声一句,封旭阳面上的神情也跟着凝重起来,话语中也再不是原本的平淡,“如果不想连累封家遭难,你就好好做好自己应做的事情,别再自作主张。”

    “不过就是去了趟熵王府,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句句回答的话听来轻松自在,他也知道封日这孩子难说的通,放下了一时的严肃,终究是苦口劝诫之语,“为君王者哪有不是多疑的,之前边境一役你主动调兵去援助熵王,放弃了一个大好的机会,所以你日后行事也该更加小心。”

    “我征战沙场是为了保家卫国,不是只要讨好皇座上的一人,朝廷上的权谋不要再带到战场上去,万千将士的性命不是你们赔得起的。”

    冰冷却严肃的一番话,其中的不屑之意更让人无法忽视,封旭阳也只能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应该说的话却也无法就此咽下。

    “我知道你的一片热忱,这件事我也不再多说了,但我还有一句话,那个云舞就是一颗棋子,她和你没有关系,那日庆功宴上你也看到了,熵王为了她把假兵符的事情扛下了,所以她如今还能活着,也正因为她还活着,才会更有用处。”

    “在你的眼里我也是一颗棋子吧?”轻飘飘冒出的一句话,两人视线相交而过,冷冷擦着火花。

    “胡说什么,你是我的儿子。”

    转身将说话的人撇在身后,短短的几番言语,也再没有多少可说的话,最后却是说道:“如今我也可以不是了,以后我的东西我说了算,你不要再插手。”

    “只要熵王的事情解决了,谭家过去的事情也可以作罢,如果你还想着她,谭云舒也可以重获自由。”眼看着封日离开终究说了这些话,换得了他暂时停下脚步,终于还是在接着冷冷的话音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将近十年了……你以为失去了的是什么?你可以做的事情我同样有能力去做,以后不准你再提起谭家。”

    严寒冬日之前的一番彻骨冰冷,想着不久之后冷然袭来,就像曾经过去了的那许多个冬季,逃不开也躲不掉的,却是眼见如今似乎正发生在过去里。

    不会因四季变换而随之冷漠消寂,只在日晨月落间上演着不断的繁华与沉静,这时的阳光还在各处散开着,于是这里还有安静些许。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进了这从不曾踏足过的陌生之地,却也因为存留在心头太久,多了些莫名熟悉。

    “你来了,云姝。”

    沿着楼梯响起的脚步声然后停在了门前,她知道这时是不会有谁过来的,只除了一人,兴高采烈地跑到门前,拉开门扇眼前却是只有一个陌生的男人。

    “你在等谁……云姝?”一步步走进了房间里,面前的人一张灿烂笑脸早已花容失色,随着他迈进的每一步一点点倒退着,他不禁将视线紧紧地盯在眼前的那张面孔上,除了恐惧和陌生,竟再无一丝感觉。

    “你是谁?”颤颤的声音问着他,并没有回答这样的话,心中却也有疑惑从踏入房中时起便存着了。

    “你还认得我吗?”并未做声的人只是定定摇着头,再被他伸手抓住时,更是向后挣扎着,“你在这里等谁,你方才是在叫云姝对吗?”

    “我不知道,你放开,我不知道。”

    “来人!”冲着敞开的房门外喊了一声,不过片刻便有一人匆忙赶了过来,正是之前进门时打过交道的一人。

    “这位爷,这是怎么了?”进来的人看了一眼屋里的情形,带着笑脸迎了上去,一时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倒也多了些不安。

    “最近一段时间还有谁还来看过她吗?你说的那个包下了这里的人是谁?”

    “这……好像是个姓云的爷,别的小的也不太清楚,”想着回了话,抬眼看了面前的人一眼,便又多交代了一句,“不过有个人可能知道,她是负责打扫这儿的丫头,平日会过来这里。”

    一室沉静中,有什么被凝结在空气里浅浅弥散着,后来屋里的人然后便退出去叫人了,他还将视线落在惊慌未定的那人身上,在静默中等待着。

    “小芹,你怎么来了?”

    听了底下人通传的消息便就出来了,这时看来人还一副匆匆不平的样子,心中的担心便更多了些,“是云舒出事了吗?到底怎么了?”

    “您快和我回楚香楼看看吧,有一个人找上了云舒,说是要见您,不然就不会放过云舒的,云舒……她现在还跟那人在一起。”

    几句话让心中忐忑的感觉,更沉重不安了些,或许有不少的人都在暗中监视着楚香楼中的云舒,也必然知道自己同云舒的联系,只是她却没想到,这时就会有人明目张胆地将事情摆出来。

    一切就发生在了眼前,也无法顾忌许多,“来人,帮我备马车。”

    来不及换衣服也来不及多想,马车一到王府前面,她便和小芹一起坐了上去,已是过了下午的时间,只是想着不知此时的云舒是什么样子,想要一切能够快点解决,最好是在楚香楼中人多眼杂之前。

    驾马的人扬鞭快行,匆匆到了楚香楼外,便马上往里面去了,小芹小心在一边扶着她往二楼上走,她还拖着一条未能痊愈的腿,这时倒也顾不得许多。

    “你来了。”

    一个并不陌生的人出现在眼前,当她推开房门站在那里时,心中的忐忑倒是平静了些,云舒像是有些被吓着了,看见她便冲着门口跑了过来,“云姝。”

    搂着怀里的人进了房间里,然后先安置她在床榻边上坐下了,然后便站在了一开始已然打了招呼的那人身上,平静了面容上原本的不安,定定看了过去。

    “封将军,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你,看来我们是有缘了。”淡淡一笑彼此看着,然后便也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或许不会是短短几句话能够结束的事情,她心里已然有了准备。

    “云姝……她刚才是在叫你吧?”

    平然表情中的一个深沉严肃的眼神,容不得逃开,也不由一切安静过去,她然后将视线从封日的脸上移开了,向着空荡荡的桌上看了过去。

    “我叫云舞,是熵王府中的一名舞姬,将军是对我有什么疑问吗?”

    一个听来还如往时,自然能隔开了一段距离的声音,他这时倒是不在乎话中是带着怎样的感情,只想要明白那背后的意义,“我知道你是云舞,但我还想要知道,除了云舞这个身份,曾经的你还是谁?”

    “曾经的我与将军无关,自然无需将军在意,若是还有别的话要说,这里也不方便,不如先离开吧。”

    “无关?那我就让你好好看看,什么是无关。”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的人,然后便向着床榻边上的云舒走了过去,一伸手就抓住了云舒的胳膊,把她从床上拉了过去。

    并不知道这时的封日究竟要做什么,只是过去拦在了一边,不能让云舒再受惊吓,“封日!你放手!”

    “她应该是云姝对吗?谭云姝。”紧握住的手臂并未因此放下,他沉沉说着每一个字,却是将云舒的手臂举高在她眼前。

    “你不会不知道吧,这手臂外侧上应该有一个红色的朱砂痣,曾经我认识的那个谭云姝应该会有,你觉得她有吗?”

    沉冷的话音敲打着她的沉默,一时声音哽咽在喉间,她想说什么,终究被封日的声音盖过了。

    “一个人无论过去了多少年,总有些东西是不会改变的,我认识多年前的那个谭云姝,怎么会对于如今的你全然陌生呢。”

    “谭云姝……这世上本该只有一个云舒,云卷云舒的那个云舒,就是现在的她,她才是那个应该和你相见一同玩耍的人,她才是真正的谭云舒,而我,只是因为她的天生痴傻而必要存在的替代品,我本就是和你无关的人。”

    抓住云舒的手渐渐放松了,她将云舒依靠在自己身边,轻抚着情绪不安的人安慰着,也并不去看这时的封日,只是由他静静看着自己,也只当是视而不见了。

    “我不管谭府里究竟都发生过什么,我认识的那个人始终是你,这么多年我不知多少次徘徊在这楚香楼的外面,想入却又不敢,我害怕看见你在这里,因为我没能救你,所以害你被困在这里……”

    听着一个沉沉坠着人心的声音,她终于抬眼看向了近在眼前的人,无法由着他的话无止尽说下去。

    “封日,那时的我们不过都还是个孩子,不应该去怪谁也没有谁应该被责怪,随着谭家的没落,我与你之间,你与谭云舒之间的差错就已经被更改了过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应该忘了的。”

    “我们算是一起度过了年少的时光,虽然并不长久,但那却是我生命中最开心的时候,有你笑着陪在我身边,”沉溺于过去的一丝快乐单纯,在往逝的时间里短暂却又绵长。

    “记得那时,你也常会来我家里,玩得累了我再送你回去,谭家遭难的那一天不仅毁了你,也还有我,我在封府紧闭的大门里出不去,却能听见你在外面敲门的声音,然后终于还是渐渐消失听不见了。”

    他终是无比坚定地说道:“过去发生了的和错过的一切,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会将一切归正,你也一定会成为我封日的妻子。”

    不容抗拒的言语中,是一个人无比的坚决,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将这一切瓦解,却明白到了如今不应再这样下去。

    “世事变幻,往往由不得我们自己,或许你是还记得那时我开心的样子,却也不知道我心里一直掩藏着的事情,不知道那样的笑容下面还有一丝恐惧,因为我不是你应该见到的那个人,所以你也不会真正认识过我,而如今的我只能是云舞,我是熵王的女人。”

    不想因为自己面前的这个人而愤怒,想要和她靠近重回从前的路,却又不能不因为那每一句推着自己远离的话,而变得冷硬起来。

    “等有朝一日他不再是熵王的时候,你也不必属于任何人。”

    决然的身影最后还是从眼前消失离开了,过了一阵儿,外面的人声似乎也将会渐渐热闹起来,不同于此时房中还有些压抑未散的气氛。

    她低头看了看,此时的云舒趴在怀里,模样看来就像是个不安的孩子一样,静默中她的面容之上虽然淡然也还似寻常,只是那连自己都看不见的心里,无形的牢笼困顿着整个世界,一片迷茫。

第338章

    静坐在屋中一角,闲来无事安静消磨着,掩起的窗户和门扇隔开了些外面透入的寒意,似乎嘈杂吵嚷的声音却是断断续续一直未停。

    王府中的一切变化,这在不明世事的外人眼中看来,可能算不上什么,或者就和曾经的其他时间也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王权顶端的暗波涌动流窜在看不见的漆黑之处,不到天地色变的那一刻,或许也不会真的呈现于一众人的眼前,但若是置身其中,便是又有另一番滋味,不足为外人道也。

    待在这门禁严明的四四方方的地方,说不憋闷自然是不可能的,冥冥中总能感觉出什么来,却也只是一种感觉,说不出口,也代表不了什么。

    她不知王府里是否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也并没有多言或者是试探些内里真相来,每每站在门前望一望头顶上自府中看出去的那一片天空,总会莫名心头一阵沉寂却有被什么给悬起的感觉,而想要往外迈去的一双脚,终究只是想了想却也终究没有走出去。

    有些事情该发生的也总是会发生的,不管你怎样的思虑周全,万般地思索难安,终究难挡事发的脚步。

    反之,那些你内心无比期望的,却可能终究是遥不可及,不论你已经为此付出了怎样的心血,下定了如何的决心,依然可能是远在天边,却看似近在咫尺那般,空留一声无可奈何而已。

    应该知道的事情总不会错过,而有些已然知道了的,终究还正牵萦于心,置身其中也不过是个湍急水流中的一个浮沉之人,无法决定将会发生的一切,却眼看然后的发生在眼前了,或者快速在身旁流逝。

    也或许换个时候,不会是无所适从般的怔愣,而是最能倾心的喜悦,不过最后想来,还是归结到一句也许上头,终究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姑娘,我带人来给您量身量和尺寸。”

    常出入憩仙居的一个丫头领着陌生的一人进了屋,也还带了些量身的工具来,她从座位上起身走了过去,一时倒是有些不明,“我又不做衣服,你找这人来干嘛?”

    “回姑娘的话,奴婢也不知道,这是王爷的吩咐。”

    下人回了这话,却也并没有在说些什么,而另一人这时便拿上尺子走了过来,虽然不知平白无故地怎么想起在这个时候,说要量体裁衣是要干什么,最后到底得先配合着把尺寸给量了,说到底本来也算不上是什么事情。

    “对了,外面怎么那么吵,府里是出了什么事情吗?”她站在屋中任由来人在自己边上忙活了起来,这时听见了房间外头好似窸窸窣窣的声音,听来倒是比前头的那一阵儿又更热闹了些,不由地也更加让人多了些好奇。

    原本服侍在一旁的人这时被问了话,却是低着头一副说不清的表情,她转头看了一眼,心中的疑惑倒是更多了些,难不成是府里要发生什么事情了,而她还不得而知?

    也等了片刻,才终于看那人开口说话,却是说道:“王爷下令说要办喜事,府里的人大概也是因此忙着。”

    “喜事?你说什么喜事什么?”乍一听到这两个字,她更是一头雾水,眼下这府里会在这个时间做出什么事情来,还是能称得上是喜事的事?一时却是真的想不出来。

    明明即便是听见了却也有些无法相信的话,一丝异样的感觉更漫上心头,才要离开去见熵王,那人却已出现在了门口,看了一眼前来裁量正收起东西的人,然后淡笑着就走了过来,“都量好了?动作还是挺麻利的。”

    “是,料子都已经准备好了,等小人回去便可以马上开始赶工。”刚刚忙活完毕的两人转头忙向着主人行礼,一边应答了被交办的事情。

    “你们都先退下吧。”打发了屋里的人出去,再站到她面前,倒不意外看见的是一张似乎有些不安的面孔。

    “王爷,到底怎么回事?”她忍不住问道。

    带着心中的一丝焦急问了眼前的人,他却看来淡然十分的样子,比之平常更添了些温和之意,只是先一同在桌旁坐下了,“我已经吩咐下去准备你我的婚事,我将娶你为妻。”

    “王爷……”一时连声音都僵硬住了,找不回原本的语气,像是万千思绪都在脑中涌动着,却也好像一片空白,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看他温润的面容上存着一丝暖人的笑意。

    “你明白我说的每一句话,如今你是否愿意点头答应?”

    “是出了什么事情,对吗?朝廷里……”存着的忐忑掺杂进了温暖的情义里,搅得人心不安,她这样的话却是还没能说完,终于在另一个平然的话音里渐渐沉静了下来。

    “你愿意答应吗?”

    无法还去在意所有其他的事情,在那静静看来的视线中回望过去,终究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看一切尽在眼前温和从容如春风暖意。

    微凉的手由他紧紧牵起,包裹在了属于另一人的温度里,连着沉沉的心跳声音,牵动不息,“又是冬天了,这或许会是有生以来最暖的冬日,云舞,从今天起忘掉所有的一切,只要想着自己。”

    因为一句话天翻地覆而得以改变一切,整个王府里也在清冷中变得忙碌起来,所有人都在各自忙着准备迎接大婚的事宜,不至于太过庄重,却一定会是一个美丽的婚礼,她本也以为所有的事情将会就此改变,尽管还存着太多未完的不安,但从此以后身边终有一人,不再飘零孤寂,如将于寒风中绽开的红梅一般。

    冬日百花杀寂,憩仙居前的那株红梅却已含苞待放了,他正立在之前静静端详着,片刻之后却是荣斌走近了身边站定了下来,“王爷,云舞姑娘刚去了舞媚凌乐……还有一个人也在那里。”

    听见了身边人说的话,他一时并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想着憩仙居中看了看,安静的那里此时必然是空荡无人的,这样的时节立在通达的小径旁,能感受到的也只有往来不息的凛冽寒意,“大婚的事情已经全都准备好了,这个冬天,熵王府里总归是会热闹一场的。”

    “王爷,那皇上那边……”开口向着沉静而立的那人问了一句,在这终将温暖尽去的时候,也只得了一声淡回应。

    “一切如常,不过也是时候了。”

    从繁华之地一直蔓延至寂寞萧条,过了多远也终究被凝滞的冰冷包裹着,一前一后的两人然后走向了郊外的一片墓地里,走近了一人的墓碑前。

    她有些蹒跚着一步步走了过去,等着自己的早就不是不厌其烦地唠叨着,却总会嘘寒问暖的一人,如今的自己再想起姑姑曾经叮嘱过的每一句话,要保重,懂得爱惜,曾经以为这是每一个人都会去做的事情,只是时间悄然过去了,却未必能够做到。

    “我要成亲了,有些事情我做不到,也不会再做了。”

    寂寂冷风中同样冰冷的一句话,在身边那人听来或许更是犹如刺人的坚冰,她始终将视线望向那墓碑上,不想去面对,身后传来的声音却是不会就此止息,“我早该猜到你会如此,否则关于调换兵符之事就不会出现差错,你更不会千里迢迢跑到战场上去。”

    “战场之上多少人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来奋战,不管是谁有何目的,都不该去害了他们。”听来也只是无用辩解的话,一切走到了今天,对于曾发生在过往的一切,亦或是有过的任何过错,无法改变,也可能不能弥补了,只是有些事情却不会因为曾经而就此过去,只会因此而让心中存着的目的更加执着。

    “好,你不愿害别人,这也勉强不得,你要对仇人心软,我也没有办法,在你要去过自己的逍遥生活之前,我只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也还有最后一句话。”

    转身正对着定定立在那里的庆叔,看他手上拿出一样东西放在了眼前,关于那最后的一句话,然后只是静静听着,“这是一包砒霜,给熵王服下,或者死得就是云舒。”

    心中沉沉一声似乎有什么破碎的声音,她无暇去看,眼睛只紧盯着那将会夺人性命的毒物,然后终于落到了如此无情的那人脸上,“你究竟是要为谁复仇,你又能分清所谓的仇人到底是谁吗?如果不是如今的皇上登位,一切也都不会发生的,我们还要为他做什么!”

    “过去的事情既然说不清,就不必再说了,即便不是为了谭家的仇恨,一切也都回不了头了,所以我们只能选择有利的一方,去怨恨本来就痛恨的那个人,现在已经没有选择了。”

    轻飘的声音散开在往来而去的风里,虚无缥缈似乎无法立足,这样的声音不曾停下,她却也根本无法相信自己正在说着的每一个字,“所以……如果我今天不接下这包毒药,不答应这样去做,你就会真得杀了云舒,不是要去保护她,而是不顾她的死活去取她的性命。”

    “要她死的人不必是我,若是应该做的事情你办不到,自会有人要她的命,她会因为你的错误而付出代价,当然,她其实与你也算不上是有什么关系,你若狠得下心,也可以不必管她,反正楚香楼里的日子终究是没有尽头的煎熬,死了或许更好。”

    或许所有真实的话都是无比残忍的,你甚至无法去怨恨造成这样残忍局面的所有人,能记住的也只是真切说着这话的那副面目,于时光中沧桑蹉跎着,眼前的这人也早就不是从前谭府上的那个庆叔,而他说的话残酷却又真实。

    南风已去,北风未停,来来往往交织着,变幻出冷暖四季,人人生活在这里,在这总有事情会发生,也终会过去的世界里,知道一切必然无法更改,但置身其中却同样地难以抉择,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由生死来解决,而真正得解的究竟又是什么。

    在她转过身来定定面对着冷硬的墓碑时,身后的那人终于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只是那墓前的地上多了一包放置的毒药,是为一人准备的,不久前许诺了一生的话还在耳边,到了此时,她却只希望自己从未遇见,不曾见过这所有的人,也没有遇见他,孑然一身存在于茫茫的人海之中,孤单寂寞,却总好过人心凌迟。

    回去的路同来时一样,沉重不安,还多了些哀默颓然,天色沉沉已然暗了下来,街道上冷冷清清的,路旁的人家里有些已点亮了烛火,微弱的光芒在窗影里浅浅透出,淡然温馨,惟露青街上的楼房屋宇里难掩热闹之音,灯红酒绿却是渲染了一方繁华之中的冰冷。

    她远远望了一眼,终究是没有拐过去,沉沉地像有些挪不动步子,也不知应该如何去面对云舒那张从来笑容洋溢的面容,本该幸福快乐,却为何命运蹉跎,似乎没人能够解答,从来无果。

    停下脚步抬头仰望向那片天空时,所见的尽是灰蒙蒙的,低头一声叹息,口中白气蒸腾开了,行人匆匆而去,没有人会在这时于冷风中过多停留,不远处的一个地方却还有一个半大的小男孩缩在墙根前,怀里抱着的草桩上插着一些冰糖葫芦,不时跺跺脚搓搓手,散不去的寒意也仍在身上。

    “给我一串糖葫芦吧。”

    递了一块儿散碎的银子过去,然后便伸手在桩子上拔下了一串糖葫芦,终于又做成了一笔生意,那通红的脸上也多了一点笑容,只是不等男孩翻开钱袋找出零钱来,她便就摆摆手往前走了。

    “找你的钱……”向着走开了的人喊了一声,半天也仍是没有回应,然后便将银钱揣进口袋,往回家的方向去了。

    冷冷的风吹在手上,握着那串糖葫芦,一会儿便觉僵硬了,没有真得去吃,却在眼前放了许久,定定看着那串起的红色果实,曾经酸甜的味道似乎又回到了口中。

第339章

    华丽的锦服,装饰着精美的绣纹,贴身熨帖,只为衬着其中的一人。

    她也曾经穿过许多件漂亮的舞衣,随着乐音起舞取悦旁人,但是生命中从没有过这样的一刻,似乎全世界都只为自己,也为了一份将会共度一生的情意。

    应该是喜悦中带着点点紧张的心情,她安静坐在燃着明亮烛火的房间里,守在床榻边上,也还蒙着盖头。

    低垂下视线仅能看见身上正红的喜服,眼中似乎也再没有其他的了,便是还有袖口上盘绣的花纹映入眼中,不得不说,这样的颜色很美,美得鲜艳,似温热的鲜血一般。

    外面热闹的声音还未散去,代表着的喜悦也长久绵延,静静等待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然后推开房门的声音终于响起,她甚至已经能够从脚步声中分辨得出,感觉到正向自己走来的那人,心中所想也再熟悉不过了。

    当隔着一层蒙在头上的大红盖头相视,一切的声音似乎都一时间在朦胧相对的两人间消寂了。

    直到她等得都有些心慌不安,伸出手来忍不住想要掀开头上的红色方纱,确认一下正站在眼前的人时,然后也还来不及动作,却终是被制止了动作,被人给轻轻按住了手来。

    “真希望美好的时刻永远都不会过去,一直都会像现在这样,这么地平静安宁。”这样淡淡的一句话然后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悠远感觉,然后盖头也便由他亲手掀开了,底下那人的面容显露出来,露出了彼此相望时的表情。

    本是早已无比熟悉的两人,同置于这样一个本该唯有内心悸动和喜悦的夜晚,静静流淌的一室鲜艳颜色中,多了些不容分辨的沉寂。

    或许是因为没有了那份应有的陌生,又或是隔着看不开的一层迷惘,本就不够相知相明,只是这时,应该是有从容快乐的。

    “外面的人都散了吗?”女人的声音轻声问道。

    “散了,热闹过后,这个晚上也该是属于你我的,来。”被牵起手从床边带到了桌旁,然后两人对面坐下,隔着一张蒙着喜色锦布的圆桌,桌上静置了八色点心和一壶酒水。

    “先吃点东西吧,你今天也拘束了一天了,肯定是饿了的。”

    并未去动桌上盘碟里的吃食,没有去享用那一份关心,她却是伸手握住了那只盛酒的壶,将摆放在面前的两个雕纹银饰酒杯给装满了,芳醇的酒香于澄净的酒液中散开,飘过鼻尖,缓缓透进了身体里。

    “婚房夜晚的一杯合卺酒,喝过了,我便真是王爷的人了。”将一杯酒推到了熵王眼前,拿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然后向着他示意。

    和和美美的日子应该就会从这个晚上开始,悠远绵长,心中对于幸福的期待中却还揣着交杂的一丝不安,容不得此时的安稳静谧仍继续下去。

    他的视线定定落在了对面的女人身上,一袭嫁衣,鲜艳美丽,比之初见时毫不逊色,同样的一副面孔早已是相处过后的熟悉模样,那目光中的流露出的一点决然沉寂,却是格外陌生,任何改变都将会带来不同,而今日,也正是她嫁做人妇,换去身份的时候。

    “一酒交杯,该是我们交付彼此,全心相对了。”

    拿起了酒杯,举起在她眼前,相视的目光中片刻凝滞,然后仰头一饮而尽了,她定定看着,紧凝的眸中仿佛盛着光阴流转,握着酒杯的手已有些微微颤抖了。

    一杯已空,另一杯却犹满,该是她面对一人交付自己的时候,不必再彷徨不安,只从身前托起自己的那只酒杯,缓缓举起,然后静置在了眼前,她看向了面前的那人,真心一笑,然后将酒液送到了唇边。

    悠然静谧的一室中暴戾骤起,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手中的酒杯已被摔落地上,站起身来正对上了此时立在眼前的人,未能开口,一个巴掌便狠狠落在了脸上,刹时似乎天旋地转了。

    她然后就狼狈地趴倒在了地上,眼睛正对着的,是落地的酒杯,和洒满砖石地上还隐隐冒出怪异泡沫的酒水,无需再说什么,应是早已明白了。

    “云舞啊云舞,你确实真心似铁,犹铸利刃,不管我为你做什么,都及不上你的心狠,我要你从此只想着自己,你却是连命都不要了。”

    冷冷的声音里漠然凄惶,她抬头去看,似乎只有暖不透的坚冰,慢慢从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整个人还觉得昏昏沉沉的,像是一下子掉入了不真实的梦境,只是这一次,或许再也醒不过来了。

    “其实从始至终王爷都看得清楚,可即便彼此不言,终究也改变不了什么,王爷不应对我抱有期望,无需动怒,也早该死心的。”

    听来平淡无谓的话,回应了怒意未平的一人,任何言语都改变不了眼前的一切,从容安逸已去,也只因为自己。

    “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我看着你心怀恨意入了王府,最终却还是身不由己,你掌控不了自己的人,终究也管不住自己的心,而我能做的和做过的一切,只是要你相信我真心为你……我有真心。”

    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穿耳入心,也像是有一双无形大手,穿透胸膛握住那跳动不息的声音攥紧,努力地去忽略掉那每一分感觉,却还能有如何漂亮的话,来诠释发生过的所有。

    “我知道,可世事无奈,我没有选择,即便眼见繁华在侧,也无可奈何。”

    侧转过身去的人似乎是厌倦了视线里这样的她,轻轻摇了摇头,更多了些哀默,“世事确实无常,也着实无奈,却是到了此时我才明白,其实你并不如我所想。”

    “若你相信真心,便会护着自己,不是手握那酒杯,独自面对终要以一人之死作为结局,自伤一分伤人千万,在我看来,最狠的仇恨也不过如此,以命伤心。”话音低沉清晰,余音在耳边久久响起。

    “王爷,我……我不是为了仇恨,我更不愿伤你,我……”在他敲击人心的话语过后急着开口,万千的思绪恍若一瞬归一,尽管仍是解不开的僵局,却是打碎了原本所以为的。

    明白了他的愤怒,看清了从未于他身上出现过的这般哀然,只是再多的话终究说不清也说不完,然后又被他冰冷的声音打断。

    “洞房花烛,锦被鲜衣,这原是我给你的,却也不过如此,有缘却无情,终不同心。”

    床帐鲜红的颜色微微荡漾,在透门而入的冷冷风里,一切温暖散尽,只剩下他拂袖而去的身影渐渐消失,徒余一人还颓然站在原地,空对着一室的繁华喜乐,长忆旧时。

    过往似乎总是在一个又一个的悲欢离合之时变得长长短短,不论何时回望,也都记不全自己的人生,一时思苦,一时忆甜,更习惯于在失去过后回望曾经所拥有的,在裂开的心口上撒盐。

    装饰精美的憩仙居里一夜沉寂,孤立于熵王府中的一角,紧闭的大门断了她的去路,也隔绝了外人入内。

    被关在了一个看来美好的牢狱里,眼望着来不及褪去的喜庆热闹的颜色,停停坐坐,终日晃荡无声,似鬼魅幽灵,过着不见光的生活,却也无法在漆黑的夜晚飘散出去。

    她不能从此待在这里,却不知道有谁能让自己出去,一切又是否来得及。

    “王爷呢,我要见王爷,你替我带个口信好不好,”抓着眼前的人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的稻草,那人放下了手上的东西就要出门去,她也还紧跟在身后,一时不肯放手,“我有急事求见王爷,帮帮我。”

    沉默不作一声的人终又低头离开了,将她甩开在了原地,一日两次有人送了饭食过来,却从来没给她半点回应。

    无论她怎样游说,拿出多少首饰银两放在面前,终究是无动于衷,今日至此,也许不会再有半点容情,又岂容自己能有可趁之机。

    “云舒……我总得要知道你怎么样了,可我又该怎么办呢?”

    已是入了严冬时候,呼呼的风吹得遍处瑟缩僵硬,整个憩仙居里空荡冰冷,没有一点热气,无法忽视的寒意阵阵袭来,透过门窗呼啸入里。

    她整日坐在敞开着窗户的房间里,漫无目的望着窗外无形的风往来过去,终究也留不下什么,而一日又一日的消磨,也只剩下了每日见到来人入内时同样的话,只是仍旧得不到回应,也见不到想见的人。

    一扇敞开的窗户对着封闭穷困之境,日日如此,日日过去,光阴胶着缓逝,却又似一瞬之间翻过又一个曾经。

    这个冬天寒风呼啸寒意凶猛,雪却少得可怜,最终不过一层清冷雪片铺陈地上,掩不住过眼的光景,终也留不住这个冬天。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终于能够明白了云舒的感觉,明白了放眼窗口之外的一方天地,究竟能够看到什么,而彼此牵连的命运或许将会在春暖花开前一同枯萎,相离死去。

    生活里只剩下了静默昏沉,坐在床榻边上靠着床沿一角,吹着徐徐透入的风,也不觉得寒冷却是一点点僵硬。

    憩仙居的大门处又有声响传来,应是每日会来此的下人,她有些木然般转眼看去,不想这回走入了门里的人竟是荣斌,来不及多想,只是马上起身迎了出去。

    “荣斌……”

    “跟我来吧。”张口叫了这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却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被一句话带了出去,跟着身前转身离开的人,出了憩仙居然后走出王府,不知道有什么正在发生,又将会发生什么。

    “你要带我去哪儿?”

    距离王府大门外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马车,她顺着荣斌的视线看向了那里,心中的疑惑与不安仍未止息,“是王爷让你来的,对吗?王爷他说了什么?”

    走在前面的荣斌停下了脚步,回身看过来时也还是那一副从不改变的冷然表情,只是眼中盛着的是让她不明的思绪,“等你见了马车里的人,你就明白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她便只能将所有的注意力又落在了不远处的那辆马车上,一步步朝着走了过去,似乎还能听见心里忐忑的声音,还未等一探究竟,车上的幕帘然后就被掀开了,她这才看清了将头探出车外的人。

    “云舒!”

    一时惊喜向着马车跑了过去,车上的人也跳下了车,高兴地窜入了她的怀里,“云姝,你都去哪儿了,怎么都不见了?”

    “来,让我好好看看,受伤了吗?有谁伤了你吗?”

    “我没事啊,好好的。”带着满脸笑容的云舒这样说着,她心里悬着的一块儿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能再见云舒活蹦乱跳出现在眼前,她甚至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只是惊喜过后,却也知道一切不会就由喜悦冲淡,从此安然。

    “你不必看我,这是王爷的意思,这人就交给你了,那个名为赵庆的,没有活路。”

    生死就在一句话之内,在她看过去的目光里淡淡应了这一句,再没有过多的言语,也无法全然解释她心中还存着的疑惑与不宁,“你是说她从此自由了吗,不必再回去了?那……我呢?”

    “王爷的交代里只有她,若你愿意,我也可以保你悄无声息,从此安然离开这里,带这人一起远离是非之地。”给予的回答未能让她再有半点回应,静静看了默然立于眼前的人半晌,终未任由这样的压抑还继续下去,“王爷为人冷情,却难绝情,离开边境战场时,你就不应该再出现在这里。”

    身旁的云舒不明所以,睁大眼睛看了过来,然后又将视线投向了渐行渐远的荣斌,只在她旁边来回张望着,一时却也只有沉寂静静流淌。

    不远处的那里,熵王府的大门就在眼前紧闭,不过几步之遥,不知是否应该又还能如何迈出去,无奈纠杂,只是停在了往来而去的冷冷风里。

第340章

    一处将军府宅内院,两人同立于一间屋里,房门虚掩着并未紧闭,四周内外侍奉的下人也都一时退去并未逗留在这里,安静之中似乎多了些沉默压抑,半晌之间静静流淌着。

    “这将军府倒是宽敞气派,只是你还不曾久居这里,是要让人好好修整拾掇一番了,”打量过四处的人似是闲来说话,然后终于将视线落在了还静立一旁,过于面无表情的人身上,多了另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看来你以后是不打算再回封府了?”

    “除了表示关心,爹今日过来应该还有别的事情要说吧?”

    根本不算是回答的话,不冷不热的,倒是从来的寻常样子,封旭阳也不必觉得有半点意外,似乎也终究无话可说,只能回归正题,“朝中动荡,风波未平,皇上驾崩的消息一旦公布天下,接下来皇位的继承将是最棘手的问题,而若多年前的事情重演,我们封家可就岌岌可危了。”

    “所以,你是想让我以手上的兵权对抗熵王,保太子顺利登位。”没有多少疑问的话说得平静淡然,而一时定定投来的目光里,却有着让人难以忽视的沉寂,或许需要更多的理由说服这样的人,封旭阳也只是从落在身上的视线里移开,不轻不重地开口。

    “身为人臣,这本就是应当的事情,自然无可厚非。”

    一句话的要求似乎就要决定一切,并不愿直视而望向别处的目光,更让他多了些厌恶,几乎是张口便挡了回去,“那爹大可以自己去做,我从来可不觉得有什么应不应当的,只有能不能,谁若有这能耐,自然不必让多年前的情状再次重演。”

    不悦于这般的顶撞,却是叹息了一声并未像从前一般厉声相向,更多了些苦口婆心之语。

    “封日,我知道对于谭家当年遭难你一直耿耿于怀,也怪我袖手旁观不肯援手,可我也不能为了别人连累家门,不管你是与我意见相左或终究选择对立,有句话为父的必须要明白告诉你,这次宫中之变你虽然算得上是暗助了熵王,但你也终究不会是他放心的人,若他日是熵王登位,封家便难复从前了,而太子年幼尚且需要扶持,若能一心,封家尚可尽忠。”

    “我从没想要去帮任何人,但有些事情却是不能容忍,”定定的声音中彼此的目光牵制,他眼中的那份决然是从来少见的,“你不该利用云舞,更不该想要对沦落楚香楼中谭家唯一的人动手,当年你可以不帮,现在却绝不能为了自己的筹谋去害她,至少熵王不会那样做,多年前他失了皇位,另一人登基成了包括谭家在内多少人的末日,已然做了这些年的皇帝,如今死了也不可惜了。”

    不是任性的话却满是少年意气,偏偏说这话的人一向执着,对某些事情又坚决似铁,近十多年间的心结再被挑起,自然再难将就平静悄然过去,“事已至此,看来也是多说无益,你是封家唯一的血脉,如今也能够独挡一面了,只要你懂得擅自保重,那封家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一时沉沉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可奈何,不像平常的一人,身上的严肃也消磨掉了许多,他自然能够感觉到这一切,却只觉无可回应,心中不免多了些沉沉之意,就在片刻不和谐的沉寂间,门外有一人的声音传入门里。

    “禀告将军,外面有一女子求见。”回话的人还在门外恭候着,屋中本也结束了的谈话就此被打破,封旭阳便未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走向了门口,然后推门离开了。

    门外立在那里的小厮向着走出外面的人躬身施礼,然后抬眼往屋内封日所在的地方看了看,也才听见了吩咐的话,“求见的人是谁?”

    “来人说是姓谭,要紧事求见您。”

    将军府院的大门从里面缓缓打开了,然后便有一人走了出来,还等在门外的人一时与之视线相及,彼此不由神情一顿,一旁有轿子迎了上来,封旭阳也并未言语什么,只是进了轿中然后便起行了。

    “云舞!真得是你!”一个带着惊喜的声音传入耳中,拉回了她还随着摇晃远行的轿子远去的视线,封日一脸的笑意站在了眼前,目光望向了她先前看去的方向,神色中多了分异样,然后也就一闪而过了,“我们先进去说话吧。”

    拉着她要进门只见她还停在原地,一时看去多了些疑惑不明,还没开口询问什么,却是看她回身走向了旁边的一辆马车,然后撩开车上的帘子,露出了里面倚靠着侧壁昏昏欲睡的一人,“云舒,来,下车了。”

    被扶着下了车的人一时还睡眼惺忪的样子,抬眼看了面前站着的另一人,却是一下子清醒了不少,然后便躲在了她身后,“别怕,没事的。”

    于楚香楼中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又出现在了眼前,也因为之前楚香楼中的那次见面,倒让这个暗自存在的真正云舒多了些莫名恐惧,封日与云舞两人对视了一眼,神情中淡淡示意,便同这还有些惊慌的人一起进了院里。

    “先让她到房间里睡一觉吧,在车里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领着停在了一个房间门口,云舒还紧紧跟在她身后,听见封日说话,抬眼看了看便又缩了回去,她也就点头应了应,带着身后的人一起进了屋里。

    “来,好好躺下睡一觉吧。”将云舒安顿在床上躺了下来,还未抽手便又被紧紧抓住了,她笑笑对着眼前的人,帮着盖好了被子,又轻声安抚了一句,“我就在屋子里,你安心睡吧。”

    看着云舒轻轻闭上了眼睛,忽闪着的睫毛然后也随了浅浅呼吸安宁下来,然后才从床边离开,来到了封日还立着的桌旁。

    “你也先去休息一会儿吧,我看你的脸色很不好。”

    目光落在脸上细细看着,话中也不由多了几分担心,不算是太长的时间未见,这时的她憔悴地竟像是换了一副模样,只是也还是同样的性子,还在逞强,“我没事,只是突然带云舒过来这里,麻烦你了。”

    “别再和我说这么见外的话,或许你只当我是个陌生人,可我觉得还在从前,你不需要有任何的顾忌,如果愿意,就把这里当做是自己的家。”开口挡了云舞原本的话,她一时淡淡垂下头来,言语中算不上有几分亲密,但也还是让人心里一暖。

    “谢谢你,封日,其实除了你,我真得不知道还能找谁帮忙,”不远处的榻上,云舒正安静躺着,或许已然入眠,两人相谈的声音并不算吵闹,她心中却也不能就此安宁,“熵王把云舒从楚香楼里带了出来,可是云舒还是戴罪之身,我不知道应该将她带去哪里。”

    “你放心吧,我想用不了多久,云舒就能自由了,如今熵王的话一言九鼎,既然是他放云舒出来的,你就不必再担心了。”并不十分明白话里所表明的全部意义,但听到这样说却也多了些安心,只是封日然后的话便让她一时默然,更多了些踌躇,“以后你就和云舒一起留在这里吧,然后好好安心生活。”

    从此能够陪着云舒,也许真得会过上安稳平静的生活,这样的也许无比真实,却再难走进已然波澜不宁的心里,曾经希冀的也早就成了过去,“封日,你能收留云舒,我真得很感谢你,可我不能一同留下来照顾她,我已经嫁予王爷了。”

    “熵王府里的女人不止你一个,何况以熵王的心性,你牵连太深早难有立足之地了,何苦为难自己再委身于王府之中,如今云舒也得以摆脱,你也不需要再顶着谭家的仇恨去做什么了!”面对着封日真心言语中的一丝难平之意,她也只能是淡淡看了过去,看向了面前这人的目光里,“你说的我都明白,其实我本不应该存有恨意的,但是我已经离不开他,我去不到任何地方,只能回去。”

    明知一切不可回头,却忍不住剖析结局说得清清楚楚,然后又在眼见所有的一切清楚明白之时,深知只能看着一人头也不回,或许终究无路可去。

    “执着真的是一件会伤人至深的事情,我深受其苦,也无法告诉你应当如何远离,我只有一句话,即便你能换回他的一点真心,也难有什么幸福可言,一旦你选择回到他身边,便又站在了风口浪尖上,必然会受到伤害。”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一个看来憔悴不堪的人,说得轻松坦然却难安慰人心,不想再给他平添烦恼,也只觉有些无可奈何了。

    “你先在这里住下吧,好好休息过了再说,”要她留下的话才说出口,便见她似乎要说什么推拒的话,却也容不得她开口,直接决定了,“云舒一见我就跟看见鬼一样,你放心就这样把她扔下留在这儿,总得让她先习惯这里再说。”

    一句这样的话一时倒是把她逗乐了,抬眼看向了安静睡着的人,也为着眼前的自在安宁真正舒心,不由浅浅一笑。

    “云舒她心思单纯,就像个孩子一样,她不会讨厌你的。”

第341章

    严冬之日于眼前渐渐过去,又一个王府的冬天,静默冷寂,一如从前那许多个已然过去了的时节,许多事情发生了或是还正在发生着,却没有谁敢妄加揣度,妄执一语。

    熵王是一向不喜冬日的,更厌恶这个季节里任何吵杂的声音,这样的规矩似乎一度成为过去,可一旦有任何的一点变化,谁也不敢去招致可能的不悦,于是整个王府中安静蔓延着,放眼望去是憩仙居紧闭着的大门,还有被从王府里打发出去的整个乐舞坊。

    料峭寒意紧抓住两个季节的边缘,将要离去却也不逊于来势汹汹之时,掩起的门扇隔绝着外面往来吹起的寒意,他正坐在书房中的桌案旁,随手翻着些什么,然后便听见门外传来一人的声音。

    “王爷,封将军求见。”

    “请到前厅去吧。”

    并无需多意外的一人来到,他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吩咐了来通传的人,然后便就动身往前厅方向去了,等进了厅中,封日也已经等在那里。

    “参见王爷。”

    挥手准了行礼之人起身,底下的人传了茶水奉上,然后也都退了下去,两人于主从座位上先后落座,一时相对也必然有话要说。

    “封将军怎么今日得空前来了?”似是随口问了一句,端起手边的茶杯轻撇开杯沿,瞥了旁坐上的封日一眼,定定坐在那里的人看来也没有多少品茶闲话的意思。

    “我是特意前来向王爷道喜的,祝贺熵王得偿所愿。”

    “哦?”不由挑起眉头视线落了过去,平静说出方才那话的人依旧安坐如前,侧着头甚至没有半分动作,“这话说得我倒是糊涂了,这一时之间喜从何来啊?”

    “复位正统……这算不算是一件喜事呢?”

    话中之意浅藏于言语之中,却足够让人听得清清楚楚,封日目光中的探寻意味不言而喻,抬眼看向了正位上的人,目光短暂相交终究又被撇开在了一旁,“王朝一向由正统而居,自然没有正统一说,又何来复位之语。”

    轻笑出声,嘴角的一丝笑容也还存留那里,封日也不在乎眼前人一时听来平正的话,淡然着声音回过了话去,“那是我失言了,不过王与王也是不同的,一人之下与万人之上差别悬殊,今日的熵王又岂可同日而语。”

    “封将军为人一向正直爽利,早早前来相贺,又是为何?”

    面对着一个不常言语往来的一人,自然不会平白出现,空为说几句算不得是相与的话,于是也不打算再兜圈子了,然后又将目光投向了这时看来的封日,等着他的回答。

    “实不相瞒,微臣今日前来是想向王爷求一份恩典,今时王爷必然是要大权在握了,应该不会吝惜于微臣所求,”似是安然之中的两人平静对望,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方才继续然后的话,“云舞,曾经王爷不愿给的,如今可以赏赐于我吗?”

    “封日,你应该不会不知道,这熵王府上办了喜事不过月余,昔日你求的是王府的舞姬我尚且未允,现在会将自己的女人交给你?”

    “微臣并不介意。”

    轻飘飘的一句回了熵王,犹还眼带笑意看了过去,这时的熵王倒是也并没有意想中恼怒的样子,反而还跟着添了一丝笑意,“好,既然你今日是来道贺的,我确实也应当还你一份谢礼,云舞还是封家,你可以选择其一。”

    话语平静说来,带给别人的却是斩钉截铁的绝境之地,置身其中的封日倒是也不算意外,收敛了面上的笑容,又成了淡淡平静的一副模样,“熵王爷确实不愧是一国之王,英明睿智实乃是王朝百姓之福。”

    “行了,你也不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其实你要求的本就不是云舞,又何必转弯抹角的,她如今就在你府上,你要她一人又有何难,还需要到我这里来求?”不带多少疑问的话说予自然明白的那人,也不再打哑谜,“我可以答允你,不管此番朝廷上风波如何,封家所得一切一如往昔,不会有任何损失。”

    “那就多谢王爷了,我既已向王爷道贺,也不便久留,先行告退了。”

    说着话的人径直起身,脸上一时也没有丝毫的自得之意,只是还未迈开步子,便又侧转过身来停在了原地。

    “王妃她高烧不退,现在还在我府上休养,若王爷有意,自可以派人接回,”陌生的称呼说着本该熟悉的一人,多了一声不被察觉的叹息,目光中也暗淡了些许,“其实若是她肯,我选择的只会是她而不是封家,若王爷真得愿意割爱,从此将她驱逐赏赐于人,或许才会是我得到她的唯一方法。”

    突然而来又干脆离去的一人,也只留下了于眼前消失的身影,厅中他久久坐在原处,半晌不言不语。

    封日离开了,然后回到属于自己的府邸,而就在远离了熵王府的那个地方,云舞也就在那里,就在另一个人身边,似乎不久之前还面面相对,而不久之后的此时,时间却也像是已走了好远。

    他仍是不知,是否应当还留着那样的一个女人,本就该让她远离,却在别人开口求取时更莫名攥紧松不开手来,其实封日的话也许说的没错,只是没人能够决定她的命运,一切也皆是由她,或许看来掌控着一切的自己也不过是在等着她开口,等她自己决定,远离这里。

    又一个冬日就要过去了,夕阳下的一丝温暖日光和美好景致让人留恋不已,沉于安眠中的人却正卧在床上,侧着脸庞,沐浴着透过窗户浅浅而入的夕阳光芒,得了休息暂缓了疲惫,面容上的紧绷与憔悴之色仍未退去。

    伸手抚上了她的额头,触及到的热度也还没能恢复如常,可是就这样静静看着眼前人沉静无声的模样,一瞬间倒情愿她一直如此,不要醒来。

    “云舞,留下来吧,不要再让自己吃苦了,只要像这样静静待着,由我守着你,我们也可以安然过一辈子的,而你……原本就是属于我的。”

    清醒与睡梦中的两人紧紧靠着,却被无形间隔开,这时的她自然听不见耳边那温柔的声音,而满是希冀的人终究得不到回答,于是也不会听到仍旧是拒绝的话。

    手指落在她的脸庞上细细摩挲而过,一个属于曾经的人就这样于掌中鲜活呼吸着,不再是从前的模样,也终于不会只活在记忆的一个幻影里了,就像是天降的一次惊喜,从不敢奢望还能有这样的一天,可回归过去的梦也随之破碎了。

    究竟是好是坏,是舍是得,犹如飞蛾扑火般的她不知道,而望着她的自己,也都有些迷茫了,若眼前这人得不到她所追逐的,那或许自己还能够对她伸出手来,可如果面对一个像此时快要伤痕累累的她,又如何还能放任自己紧紧相拥了。

    “云姝……”

    “云姝!”

    安静之中倏地一人推门而入,踏进了房里,正和他叫了同一个名字,他从床榻边上站起身来,回头看向了正快步过来的人,“嘘,小声点。”

    被看过来的视线紧盯着,原本还大大咧咧的人马上收敛了起来,绕开了站在屋里的他,小心往床边挪了过去。

    “怎么还在睡觉呢?”

    在床边蹲下的人小声咕哝了一句,仔细盯着还没看上两眼,却是被封日拉着胳膊然后带了起来,“她身体不舒服,我们就别打扰她了,先出去吧。”

    一时被带离开房中,出门前也只能再回头多看一眼,就这样被带了出去,她心里并不高兴,却仍旧有些害怕眼前的这个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倒是小心拉开之间的距离,这样的举动自然也没逃过封日的眼睛。

    “你很怕我吗?”

    眼前这个并不看自己的人略垂着头,只是轻轻摇了摇脑袋,显然也是不想与他多说什么。

    “你以后可以不要叫她云姝,改叫她云舞吗?”

    对着眼前的人这样说,然后终于看她抬起眼睛疑惑地看了过来,然后轻轻动了动嘴唇,“云舞……可是为什么啊?”

    “因为你们两个人的名字,听起来不是一样吗?”

    给了一个解释,自觉并无不妥,却是眼前的云舒急着辩驳,面容的表情里也多了分急切。

    “不一样的,我是云舒,云卷云舒的云舒!”

    眼前站着一个心似孩童般的人,他也便又想起了云舞说她心思单纯的话,不由地倒也笑了笑,“那好,以后我就叫你云舒,你叫她云舞,怎么样?”

    “那……好吧。”

    迟疑了一下,似乎是想过之后才给的答案,封日同她打了个商量,她也就这样答应了,以后便认真记住了。

    一场春雨淅淅沥沥,起于黑夜的寂静无声里,贯穿而过又一个天明,君王驾崩的消息遍传天下,一时四处沸腾,惊异之声纷纷,朝堂之上不安嘈杂的私语不断,在众人皆揣度的山雨欲来之前,熵王的一句话却是安定了一切。

    先皇有旨,太子登位!

    一个虽不似幼年熵王那般全然无力的太子,可与此时皇朝最尊贵的王爷相比,登基之路必然艰辛,人人都以为熵王会大刀阔斧,排除万难好借此夺回曾经失去的一切,却是让一切就这样平静下来,只是这样的平静里多少还存着许多人的不安。

第342章 见楚怜

    柳因风翻了翻手里的东西,确认这故事已然是到头了,不过就内容看来,却似乎有种未完待续的感觉,只不过为什么写这故事的人没有把后面的也给写出来,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说到底,用来打发时间来看看也无不可,至于要说能看出个什么来,却也未必,至少就柳因风自己自己看来,看这样的一个故事,还不及在酒楼茶馆里头听得那些说书人说的。

    倒是那些关于自己的乱七八糟的荒唐故事,似乎更能吸引人就是了,只不过对于她本人来说并不友好,也不乐于待见就是了。

    “至少这还能当个故事看看,总是比那些人嘴里借由一个人来胡编乱造的要好得多。”柳因风随手翻动着书页,在手里把玩着。

    也不知道除了打发时间,沈妙拿来的这本书册,还能有其他的什么用处,还值得他亲自拿出来,难不成还能是随性的举动,总之柳因风不会这样以为就是了。

    而且反观沈妙那人,虽然柳因风见他也不过几面,实在算不上有多深的了解,不过心中也有所考量就是了,倒是大致能知道那是个怎样的人就是了。

    不过相比那个叫沈妙的人打的是什么主意,她倒是更在意类似这书册上的故事,不管是明白写着柳因风三个字的,或者是方才她看过的这些,又都是出自哪些人之手呢。

    但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也是这些东西的出处,难不成这东西就这么流传在南毒之中,竟也没有人想要管一管吧,就放任如此,然后满世界都是?居心何在,难道全然是因为某个人的私心就能变成眼前这样了?

    “看的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的时候,柳因风手上的书页还摊开着,只不过视线空洞洞落在已然读过的字里行间,思绪早就飘飘然不知道又往哪里去了,这时才回神。

    她耳边是听见了隐隐传来正靠近的脚步声,只不过并没有放在心上,如今的自己在这南毒之中,充其量不过是个可能会被路过的人多看上那么一眼的人罢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整日也算是无所事事,倒是可以随便走走,还算是有些自由,得以自顾着在哪个还算惬意的角落里,坐下来自己做些什么打发一些时间,无事随便翻阅些什么也就是了,倒是轻易也无人去管。

    她身份在这其中不能说不尴尬,却也都不挨着,一般只要是像沈妙那样的人不出现,更不会有其他的什么人理会他们就是了,至于那个影凌,之后倒是也没再出现在眼前了。

    傻子每日就跟在她边上,除了待在屋子里,也就是随便走走,只不过柳因风心中也自知,眼下的这种看似自由的境遇,也并非就是像表面看来的一样。

    有的地方像他们这样身份的人能去,其他的则不然,没有人比她更熟悉南毒这地方了,她自然能清楚地明白其中的界限。

    有了一开始就引得影凌好奇的身份在,她也不想贸然再做出什么更加惹人在意的事情,心想着还是先就这么在这里安然待上一些时候再说,静观其变,等着看看如他们这般被留下在南毒中的人日后还会有怎样的结果。

    柳因风抬起头来正要合上书册的时候,一旁的动静传来时,她还想着该不是前一刻在身边待的无聊的柳七,又一个人在附近转了一圈,这时候回来了。

    只是当走过来的人一开口,她顿时便知道自己是想错了,因为那声音分明是个女人的声音,听来很是清冷,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这声音的主人她也很熟悉就是了。

    以至于那几个字的话音响起的时候,柳因风便顿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去时,那人也正走了过来,在视线中由不远处的那里来到了眼前站定。

    楚怜……柳因风扬头看去,目光一时间静静停留在了来人的脸上,看那一副旧日里熟悉的模样出现在眼前。

    虽然一切看来并无不同,还是那个人,那副样貌,但偏偏又在不经意间给人一种好像有什么变化了的感觉,总之,如今一家之主的楚怜总归是更有不同于以往的面目了,叫人看来也更像样子。

    手里的书被人抬手间给收走了,楚怜来回翻看了几页,不由地倒是轻哼了一声,眉间轻蹙起了一瞬,露出了片刻不屑的神情来。

    转而目光打量向正默默从石头上站起身的人,从头到脚将这孩子给打量了一遍,“你就是新来的柳一吧,姓名取的倒是不错,只是像这样的东西,倒是少看为好。”

    话虽是这么说的,不过说完这话的人倒是反手又将拿书放回了她的手里,柳因风抬眼仍是默默看着此番动作的楚怜,一手拿着书,随口说了句,“这里有个叫沈妙的人,这书是他拿来的。”

    楚怜在瞥见这书时候的态度,她自然早就瞥见得一清二楚了,只不过虽然态度明显,但是行动上却似乎也没有要做什么的意思,仿佛对于这样的东西出现在南毒之中,也看作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旁的地方尚且不提,林障之外不管是议论纷纷如何地热闹,但至少在这里,总该是不同的,柳因风也不觉得楚怜会这样做就是了,故而先提起了沈妙这人,想要借此察言观色,看看内里。

    楚怜此时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的表情来,甚至脸上的神情看来还不如在从她手中初初拿起这本书的时候,来得明显一些。

    听见这个叫做柳一的小姑娘这样说起了,只是默默与之对视了一眼,最后反倒是说了句,“这里不是谁都该来的地方,你若是想要离开,最好趁早,否则日后倒了霉,小小年纪就把命折在了这里,可就怨不得别人了。”

    楚怜一双眼睛静静地看了眼前这孩子半晌,虽然早在从影凌口中说起这次来到南毒之中的人时,便额外也留意了一眼,在得知有个不大的孩子的时候,也多问了一句这个名字叫做柳一的人的来历,心中原本倒是有其他的念头,自然是猜疑之心居多。

    毕竟是想要进到南毒,并也能够借此来到了这里的人,自然不能只以一个寻常人家的孩童来看待也就是了。

    不过当楚怜亲眼看了这人,说上了几句话之后,虽然算不上有什么接触,但是说起来心中对于这个柳一的感觉倒是也算不上坏,至少和从前心中所揣度的,相去甚远,且并不是朝着坏的那一方。

    至于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也就不得而知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值得去在意的事情,说起来不过是原容弄出的这些事情,招揽的这些个人,实在也是让人很难以什么好的眼光去看待了。

    作为楚怜自己,尤其是如今当家人的身份来说,更是如此,只不过也正因为原容就是原容,这些事情才会在这个南毒之中发生,因为对于南毒来说,原氏二公子自是有那般可如此的用处就是了。

    柳因风以一个陌生的面目出现在曾经再熟悉不过的人面前,也只当自己就是别人眼中正看着的样子,并没有表露出什么的意思来。

    相比于在面对影凌时候的心思和额外动的脑筋,倒是在楚怜这里就安然自如得多,在一开始从楚怜口中听见她唤出的柳一的这个名字的时候,她下意识倒是也愣了一下。

    不过自然知道此柳一非彼柳依,而楚怜会这样叫,自然是在此前就已经了解了一些,关于她这个以奇怪身份进到了南毒来的人。

    至于会这个时候出现在眼前,她倒不觉得是楚怜好端端地特意冲着她来的,南毒如今的当家人应当还不至于如此清闲就是了。

    以如今的自己能留在南毒之中已然是不错的了,其实说来应当是不会引人注目的就是了,实在也不怎么够看,至少比起同车而来的另一个女子,还是那样的人更值得被在意,更该多些眼睛好好留意才是。

    何况这样往南毒之中招揽人的主意,想来也不是一两日的功夫了,此前又有多少人怀着如何的心思留了下来,恐怕就足够人在意的了。

    除了像影凌那般,此前在灵隐山中和山间云村曾见过一对母女之外,如今的自己换了眼前的这副样子,绝不会被任何人认出来甚至是多看一眼就是了。

    楚怜的话虽然听来冷冰冰的没什么温度,若是说予一个孩子听的话未免不近人情,但是就柳因风看来,却也算是一句送人出火坑的好话就是了。

    想想如今的南毒里头成了眼前这样,成了一堆无干之人争抢着来到的倒霉处,柳因风心中到真不知是该为这么多人挤破了头的热情而高兴,还是为了这鸡飞狗跳的日子觉得憋屈。

    不过不论楚怜此时说来是真的好意劝告要人离去,还是嘴上说说观察些此番来人的用意,有一定上可以肯定的。

    那就是她好不容易能像眼下这般,还名正言顺地有一个由头留在南毒之中,自然不会就这么离开就是了,否则倒也不必一路带这个柳七,和个傻子做伴车马劳顿行到了这里。

    柳因风半垂着头也没有说什么,既没有回应楚怜劝她早日离开这里的话,也没有表现出其他的意图在脸上,半晌之后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那意思也是再明显不过的了,那就是不走。

    楚怜的脸色算不上好看,不由蹙着眉多看了摇头的人一眼,此时的这半大的人手里还拿着那本,不久前正聚精会神看着的,然后被她也一把拿过来看过那么几眼的书来。

    只见那双低垂着的眼睛还正落在那书册的封面上头,这样子倒是让楚怜也不由地蹙了蹙眉头,原本心中的一点好感也跟着不见了。

    若不是眼前所见的是个还未长成的孩子,要是换了其他任何的如同之前一般,被影凌那帮人选进了南毒的女子,楚怜便定是以为是冲着那些漫天的故事,就挤破了头急着往原容身边凑近的一个了,恐怕是连额外的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就是了。

    不过要说一个孩子能对着一本写些情情爱爱的书做出何想,倒是让人不能那般以为就是了,恐怕就连这书册上头的文字能不能一一都认全了,都是个未知的事情,倒也不必额外想些其他的事,费这心思了。

    自然了,再被柳因风摇头间给无声拒绝了离开这里一事的人,自然也并不知道此时那视线中看着一本乱七八糟写着洋洋洒洒故事的柳因风,心中真正想着的是什么。

    正如她也不可能想到她的二姐还好好地站在自己的眼前,只不过却是换了一个天差地别的模样,且没有对自己表露出任何与本来身份有关的东西。

    虽然回到离开之地,是柳因风在沉寂了许久之后会做出的一个决定,似乎离开地久了,并且还好好地活在这世上,就总有一日会做出回来的这个决定,其实也不过是或早或晚而已。

    但是对于南毒来说,她心中却是从未抱有再如昔日那般的想法,一切发生了,变化了就已然是由过去往前走着了的,柳因风这个名字注定只能存在于南毒的过去,而不是以后。

    至于她此时为什么会站在这里,说起来便是与手上她正不觉视线停留在上面的书册,脱不了关系。

    或者说早在那远在千里之外,却从一个不明路人身上撞见了那写着一堆天花乱坠故事的,打着柳因风三个字旗号的书册的时候,倒是就把她这回来的行程,给一步步拉到了自己从小到大成长起来的地方。

    或者更准确地来说,她的目光与其说是在看这样版本众多,写着各色故事但总有些是与昔日难度当家有关的书册上,倒不如说她心中憋着一口气,透过这本就只是一张张写着洋洋洒洒文字的纸张看着的,是弄出这些东西,造了各种谣言的始作俑者,那个原氏二公子,名叫原容的人。

    原容这人不得不说,绝对算得上是个福大命长的人了,大约是祸害遗千年的缘故,想来别说是一时半会儿了,恐怕就是有生之年,都未必能见到那人有什么下场出来。

    柳因风是想把他给怎么着了,但是心中却也一直都知道,这件事情本就是一件不那么容易的事,而且若非必要,或许他还是活着比死了更加有用就是了。

    只不过原容这个人实在是要比她想象中的更招人恨就是了,以至于你日后的每一刻想起了他来,都觉得容这人多逍遥一天,都是件让人抓心挠肝的事情。

    就比如一路向着巫城而来的这漫长的一路,在耳边越发听见些旁人口中被说的是天花乱坠的以南毒为背景,以从前的自己为主角的故事的时候,柳因风就越发地涌起阵阵遗恨在心头。

    想着怎么那时候的一把火,没让原容那厮葬身在山间云村里头,当时还真的就该哪怕是让所些云村之地作为陪葬,也得送这人一并上路就是了。

    想来他能做出将死人制成傀儡带出招摇的事情,也就不觉得再有什么事情发生在这样的一个人身上,还值得人侧目了,不过要是只当她柳因风是如此一个任由人如此摆布,那他也是大错特错了。

    倒是也不必去在意原容是打的什么主意在心里,哪怕就是为了引人出现也无妨,她倒是还不信了,这次还能让他原二公子还舒舒坦坦地就这么自在过下去,也是该为了做过的一切事情,新账旧账一并算起了。

    “柳一!”一个喊着她名字的声音从远处跑过来的时候,倒是也不用多想,便也知道来人是柳七了。

    而他那不怎么灵光的脑袋,也总是会在行为举止上有所体现,以至于只要你多看上他几眼,便就能够觉出些异样的地方来了。

    楚怜此时自然也注意到了,柳因风自然也不在意楚怜去看,她和柳七说是兄妹的身份,又是一起来的南毒,楚怜知道了她,自然也听过柳七就是了。

    柳七一来便是凑到了她身边,见旁边还有个人,便也就多看了两眼,不过这一段时间下来也算是习惯了南毒中来来往往各色的人不知何时会经过或是出现在周围,也算是渐渐地习以为常了。

    柳因风目光从柳七的身上转而又看向了楚怜,见她似乎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像是准备要转身离开了,便是忙又张口叫住了她。

    “那个,我们来此其实是为了治病的,我哥哥他日前还受了惊吓昏倒过,当时来看的人就是那个叫沈妙的,不过……”她说着与楚怜相视了一眼,似是一阵犹疑过后才又说道:“我看那人不像是个大夫的样子。”

    楚怜半晌没说话,只是默默打量了他们两人一眼,转身离开前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第343章

    楚怜除了简单应下的我知道几个字以外,也就没有再说什么,跟着便就从他们两人面前转身离开了,而这一句话听来又是再简单不过的,似乎和没说也没什么分别。

    但是比起言语上的简简单单,看似毫不关切的应答之语,楚怜这个如今一家之主的行动,显然就是要利落地多了。

    因为在经过那日的碰面之后还没过太久,然后便有人出现在了她和柳七在南毒之中住下的院子里,说是这里的大夫,奉楚怜的命令来给他们诊治,柳因风默默看了来人一眼,是一张从前不曾在南毒中见过的陌生面孔,看着年纪倒是也不大,想来是在自己离开这里之后才来的南毒。

    不过对于这人大夫的身份,以及奉命而来的事情,她倒是没有什么怀疑,至于楚怜为什么会及时派人过来,痛快应下了一个外来之人请求的一句话,柳因风却自然也不会只当是好心泛滥罢了。

    不过说到底不管来人医术如何,是否还带着别的目的走这一趟,柳因风也只是平常应对,倒也不抱什么希望,还真想着能够就此将柳七的脑子给医好了。

    至于她自己,这段时间下来有了林障之中偷偷采来的药草,余毒已然算是清了。

    “你是大夫?”柳因风将人迎进了门,明知故问地又打量着来人说了一句,一边将人先带到了房间一旁的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大约是见了和自己说话的是这么个不大的小姑娘,来人的态度倒是也在不经意间就和蔼了不少,闻言却是先咧嘴露齿笑了笑。

    这人的视线从瞥向屋中的另一个男人身上移开了,转而看向了站在自己眼前正一脸好奇的人,然后说了句,“是啊,我就是,听说你们这儿有人生病了。”

    这人说着,还特意将身上随身带着的一个药箱拿在手上轻拍了一下,仿佛是要证明自己果然是个大夫,以此来表明身份,还小有医术的样子,只是颇有些哄小孩子的意思,“听说这儿有人病了,所以便让我来看看。”

    柳因风默默点了点头,这会儿转身对凑到边上的柳七说了一句,“去泡壶茶来。”

    来人闻言才说了句不用麻烦了,听了柳因风的话,柳七已然蹦蹦跳跳出了门,“你先坐下喝口茶吧,一会儿再看病也不迟。”

    柳因风闲来和这人说话,也是想从这个由楚怜派来的南毒中人身上,听说些什么有用的东西,而正好这人看来倒也像是个好说话的。

    这么看来至少不会是影凌那类人,时刻想着和你动脑经,从你身上探查些他想要知道的东西,柳因风便歪着头打量着这人,说了句,“我以为的大夫都是留着胡子的老爷爷呢,这里的大夫可真是年轻。”

    这人一手抱着个药箱,一只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笑了笑。

    “大夫自然也不都是一样的,而且我来南毒的年头也算不上长,一直都是当学徒来着,若不是师父他这次要离开一段时间,我也没这么快独当一面,不过你放心,我的医术也是很好的。”

    师父……若说在南毒之中能在医术上头称得上是有所建树还收徒的,除了梁楚笙,柳因风一时间倒还真想不出其他的人来,便又多问了几句,“那你的师父一定是很厉害的人吧,也是南毒中人吗?”

    “我师父他是有南毒血脉的人,和我不一样,我来这里之前就一直是学医的,到了这儿主要是跟师父学习有关解毒方面的医理的。”

    他说着又打量了柳因风一眼,“我看这生病的人不是你吧,我先给他看看,若是不行的话只能等我师父回来了,不过他陪着夫人回娘家去了,恐怕一时半会儿地也不能回来。”

    两人说话的功夫,柳七已经提着一壶茶进了房间里,将新泡好的茶水放在了桌上,然后拿出了两个杯子开始倒茶,原来坐在凳子上头的人这时也起身朝着桌边走了过去。

    柳七一手拿着一杯茶,一杯给了柳因风,另一杯伸着手朝着来人送了过去,柳七虽然不知道来的这个人是谁,也不知道是要来干什么的,不过听柳因风吩咐了要泡茶,自然就是客人了。

    要招待客人他当然也是知道的,不过随后当明白了自己是要给人诊治的时候,倒是立刻就又不情愿起来。

    “柳七你坐下,把手伸出来让人看看。”在来人放下了药箱喝过了一口茶水之后,柳因风便对着柳七交代了一句。

    这说是要来看诊的大夫也来了一会儿了,自然也是要开始进入正题了,只是柳七见着人打开药箱瞥了一眼里头的东西,倒是蹙着眉头眼见着不情愿起来,一下子也没那么听柳因风的话了,反而是双手背后,好像是这样将两只手都藏起来了,就不必给人看了。

    这已经伸出手准备给人看病的人,这会儿也只得是愣住了,看了看这一点都不愿意配合的人一眼,便又转头看了看这半大的小姑娘。

    从来到这里的这段时间,他也算是看出来了,那高个子的男子确实是有疾在身,看来心智不似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倒是这小姑娘却是要比同龄的孩子看着稳重的多,想来是因为身边有这么一个大个子的人需要照料,不得不早早地就懂起事来。

    这么一想,心中便又格外同情起这个小姑娘来了,而楚当家交代要来给人看病的事情他自然是要办的,不过眼下看来,想要让这个大个子配合,还得是看着姑娘能不能让人配合着听话了。

    “你好好坐下,只是给人看看而已。”柳因风朝着柳七劝说了一句,见他还是有些抗拒的样子,便走上前去,伸手扯住了他的一只胳膊把人往桌边带去。

    柳七虽然看来还是不情愿的,一张脸面上还是皱着,不过倒是也没再执意和人对着干,便也顺着她的动作,被拉着往前去了,然后被按着肩膀坐到了桌旁的位置上。

    柳因风瞥了如此反应的柳七一眼,将他的胳膊给放到了桌面上,心中倒是也没怎么将柳七的抗拒放在心上。

    因为接下来也不必做什么,最多也就是让他配合着给人看看就是了,这实在也算不上什么为难的事情才对,至少比起之前还未康复时喝的那药,总该是容易的多了。

    柳七心中如今对于会给人看病的大夫,心里却是没什么好的印象,他的脑袋想得简单,不为别的,只知道肯定是难受了不好了的时候,才会要看大夫的,在看过了大夫之后一定还有更难受的东西等着呢,像是那种苦的难以下咽的药汤子。

    于是心里便不自觉的,将身体上经受过的不适,以及药汁的苦涩味道,也一并给带入到了与之相关的大夫身上,这种感觉在心里生根发芽了,自然少不了会生出抗拒的情绪来。

    柳七便是要忍耐着不情愿的念头,还得乖乖伸着手由着人在手腕上头摸索着,本来对于这个客人的一点好意,这会儿也全然不见了。

    不过想到柳一就在自己边上站着,他却也只能是维持原状乖乖坐在这里了,等到那手腕上的手指移开了,他便马上就把自己的胳膊给收了回来,瞪着一双眼睛戒备地看向坐在一旁的那个人,身体还下意识地朝着站在边上的柳一身上靠了靠。

    “他这痴傻的病症似乎倒不是天生的,不过若是想要医治的话,我此时倒是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而且恐怕能够对症下药,日后想要与常人一般,终究是不太可能的。”

    大夫思忖了一番,目光落在这方才诊断过的人身上,不由地又看了看边上站着的小姑娘,将自己方才所看所想也都说了出来,只是说完之后又若有所思地深吸了一口气。

    “若说天下医术最精湛的人,恐怕要属一个叫做山间云村的地方了,我师父常常还会写信往那里的人请教些东西,若说更有希望将人给医治好的地方,恐怕要说是那里了,倒是不该到这里来。”

    这人这么说着,看向住在屋子里头的这两个人也是觉得疑惑,他在来此给人看病之前,自然也是知道这个院子里头住着的是什么人,只不过比起他从前所见的那些,为此来到南毒之中的人,眼前的两人显然是有些不同的,也是在他的想象之外。

    这痴傻的症状由来已久,自然并非短时间的光景所发生的,若是为了治病,倒是不该找到这里来,并且南毒在外界的名声里头,怎么也不会是有医人这一条的。

    想来自己会来此拜师学医,就已经够让人听来觉得不可思议地了,不过好歹他是冲着学习毒理而来,药毒也算是同源,这样想来倒是也没什么不妥了。

    至于这么两个人,一个还未长成的姑娘,一个脑子不太灵光的男子,如此相伴出现在南毒之中实在是让人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总不至于真是因为那位原氏公子,才会在这里的就是了吧。

    “云村?倒是第一次听说,那里真的那么厉害,能将他这多年的毛病给治好了?”柳因风这话既是说给这人听得,也是在方才听这人说起来,倒是也想到了什么。

    或许有一天真的可以找云梦常主试一试,如果不是天生带来的痴傻之症,说不定还真的有能治好的可能,这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这大夫一听她这么问,心中便也只当她是初来听到有那么一个地方,只当那疑惑和惊讶都是真的。

    然后便顺着解释道:“确实有那么一个地方,只不过我虽然知道,却也并不能说得出那地方就是在哪一处山里,想来你们没有听说过也是正常,旁人恐怕想要找到地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是了,这样吧,不妨等着我师父陪着夫人生产完回来的时候,可以先叫他再诊断一下,听听师父他怎么说,到时候再想别的方法也不迟,毕竟这也不是一两日就能够有所好转的病症。”

    “生产?”

    柳因风此时倒是因为话里听到的两个字,而霎时间就提起了精神来,她心中虽有猜想这人口中所说的师父指的是梁楚笙,从之前话中所说的有南毒血统的这一点,也可以有所印证。

    不过即便和她所想的是有出入的,但南毒之中有新生命降生这件事情,已然足够柳因风觉得心中欣喜,若说谁的娘家是在山间云村的,倒是和梁楚笙就更加贴近了,而且就他们夫妻在一起的年头来推算,也是该有个后代了。

    说到这事,这个小大夫倒也跟着一脸的喜色,“是啊,师娘有喜了,我师父便敢在师娘身体安稳且便于走动的时候一同往山间云村去了,师娘她本就是云村而来的人,听说山间风景秀美,山水宜人,那里的人又善于保养,医术精湛,自然是在那里生产也更加稳妥一些吧。”

    柳因风在一旁听着这些,下意识也跟着点了点头,然后便又听见旁边的这人说道:“不过算算日子,师父他们走了也有小半年的时间了,说不定很快就带着个小朋友一家回到这里了呢,到时候可以请他给这位……”

    他说着目光不由掠过挨着柳因风身边坐着的人,“是叫柳七是吧,我看你的这位大哥身体倒也强健,这总归是件好事,你也不必太担心,日后说不定就会有转机呢。”

    柳因风心中所担心的,自然就不是柳七的脑子,她原本还以为他是天生的,只当这个被自己叫做柳七的傻子,一辈子就都会是这么个样子。

    正如这小大夫所说的,好在身体是健壮的,其他的柳因风也根本不作他想,还指望这这么个人一夕之间就能变得聪明伶俐了不成。

    当时在柳七一路跟着自己离开家,找到先行一步的自己时,柳因风心中便也知道,如此以来,大约是要带个累赘在边上就是了,而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既然让人跟着了,日后自然也没有赶人离开的道理,此生大约也就是如此了,何况……

    柳因风想着便又侧过头去瞥了柳七一眼,只见那人不时拿眼睛瞥过来,似乎心里还在为这个上门的大夫而耿耿于怀,似乎是生怕后续又端来些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硬要逼着他喝就是了。

    她下意识叹了口气,心想就算这人有一天变聪明了些,还能聪明到哪里去不成?傻子虽然听来不是个好话,但这傻子过得倒也还算是不错了,能值得他开心与否的就是那么些简单的事情,短暂的一阵过去了便也就雨过天晴了,反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那别的呢?”柳因风的目光这时又从柳七的身上转回到了这小大夫的身上,柳七身体健康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不过她想让人来看的,自然也不单单就只是一句脑子不好,身体健壮无虞的事情,“他不是中毒了吗?”

    那大夫听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果然是愣了一下,因为他方才才好好地给这个柳七诊过了脉,这人的身体如何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即便自己的医术没有说能达到如何精湛的地步,不过人身上中毒与否,健康与否,他自认还是能看出些眉目来的。

    别的不说,单就在南毒之中学习毒理的两年间,不少奇妙怪异的毒性都有所涉猎,断不会毫无所觉就是了,但是听着小姑娘方才说的话,还有此时看来又极为认真的表情,倒不由地也是让人心生疑惑。

    “中毒?为什么说他中毒了呢?”

    他说着便又打量了一眼那个柳七,蹙着眉头然后下意识地又摇了摇头,从自我否定的念头中跳脱了出来。

    “我方才认认真真给他看诊过了,除了心智上确实有疾,并没有半点中毒的迹象啊,这中毒的话是从何说起的呢?”

    柳因风没有说什么,而是先从自己站的位置起身朝着那大夫跟前走了过去,“那你给我看看,我的眼睛曾经失明过一段时间,我们应该是一样的,都中了毒。”

    这小大夫疑惑着看了看走到了自己面前站定下来的人,先是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眼睛,然后便又拿起了她的一只手来开始搭脉,原本还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只是随着指头在这人手腕之上待的时间越长,脸上的神色便更是多了几分异样,心里也开始生出了些别的念头来。

    因为若不是这孩子自己说出中了毒的事情,他似平常一般搭了脉稍有不仔细,可能都会遗漏些什么,只当眼前的人也是个健康的人无异。

    但是随着看得越仔细,渐渐地却是也觉出了不同寻常的地方来,那就是,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儿大约是正如她自己口中所说的,确实是中过毒的,而中毒的表象之一,便是那失明的眼睛了,但是……

第344章

    “你说的中毒,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面对着眼前这个看起来与健康人无异的小姑娘,他原本以为只是寻常一般的给人看诊,却不经意间已经是天差地别了。

    此时最让人觉得好奇地,正是之前说起的中毒一事,因为就他看来,这毒未免是太过不同寻常了一些,他虽然一时间并不能在有关是什么毒这件事情上,得出个结论,甚至是利用自己这几年间学到的知识,想明白哪怕一星半点与此有关的东西。

    但是至少有关这个小姑娘口中所说的中毒之事,却是也应当无疑,不过在相信了事情确实如此之后,倒是更有一件让人越发诧异的事情。

    那就是这个中了如此奇毒的的一个孩子,是如何还能够好好活下来的,就像眼前这样还好端端地站在别人的眼前,而且看来并没有任何的不妥在身上。

    柳因风看着心生疑惑一脸诧异难解的人,便是如实回答道:“已经是年前的事情了,在动身来这里之前,不过现在比起那时候,倒是已然好了许多。”

    “确实是……”对于这小姑娘所说的有所好转这件事情,他作为一个大夫,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

    因为刚一诊脉的时候,还是看不出太多异样的脉象,沉下心来再仔细看看,却能够发现其中潜藏的不妥之处来,倒不是他对于自己的医术吹嘘或者是盲目地自信,就是随便在外面找到一个大夫来给这小姑娘看诊,恐怕十个有几个人都只当是无碍,也诊断不出个所以然来。

    若不是有了这两年在南毒之中与毒物打交道,潜心学习的这段时间的历练,恐怕他也会是混沌不知人中的一员。

    但是眼前既然发现了这不妥之处,自然也是一下子就调动起了他全部的好奇和在意的心思来了,想要在这小姑娘身上一探究竟。

    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此时他莫名倒是多了一种直觉,那就是这人到南毒之中确实是来对了地方的,对于她自己,或者是南毒来说,或许都是如此。

    他看着眼前这小姑娘的一张脸,不由地就又伸出了手去,掰开她的眼皮又仔细看了看,“你说你曾经失明过,现在觉得如何,还会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一开始是什么都看不见的,后来渐渐地好了些,就是在天色变暗的时候看不清东西,不过来此之后,情况似乎又更好了些,虽然夜里没有光亮的情况下好像不比以前,不过已经算是大好了吧。”

    他闻言不禁也是点了点头,这眼睛至少就如今看来,已经算是没有大碍了,若是曾经真的因为中毒而失明过,那么能恢复成眼前这样,已经是足够幸运了吧。

    当然,对于这小姑娘口中所说的话,他却是也无法全然相信就是了,因为若是无人医治的话,那种藏在身体里的毒是不可能自行消散的,只会越来越糟糕,逐渐恶化下去才是。

    就他看来,恐怕就算是有医治之法,那能想出此法进而就她于中毒病症之下的人,也绝对不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大夫就是了。

    至少若是当初是他自己遇见了因为中了这种毒而失明,目不能视的这人,他也不能说自己是否真有一个好的办法,能够将人给一只痊愈,就算想出了办法来,应当也不会比眼前这小姑娘的情形更好了。

    “当时没有人给你医治吗?那你自失明之后又是如何慢慢好转的呢?”禁不住心里的疑惑,他便又向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确认了起来,心中实在也是觉得不可思议。

    柳因风默默看了这人一眼,似乎是暗自思索了一番过后,然后才说道:“当时我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具体的事情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也有人找了些方子,什么民间土方也有,至于是怎么好的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和我相比,倒是柳七的状况就不太好了,也一直没什么太大的起色。”

    “你的意思是说当时他也和一样,都中了毒?!”

    听了这小姑娘最后说的话,他从本来的若有所思倒是又额外被惊到了一下,转眼看向那个叫做柳七的人后,在得到了她一句肯定的回答之后,便又朝着柳七的方向伸出了手来,显然是准备再重新给人诊脉一次。

    有了之前这小姑娘的经历,他便也自然是要再谨慎细致地看过,才敢得出结论来,生怕是自己一开始给人看诊的时候不小心给疏忽了什么,所以没诊断出什么中毒的症状来。

    柳七本来就是不情愿的,心里对于这么个不知道是谁的人上门来已然是没有了好感,自然更是不愿意配合,之前就是在柳因风的劝说下,才好歹配合了一下,这会儿自然也是不情愿的。

    于是在人家大夫刚一伸出手来的时候,便马上缩着身体往后退去了,显然是不准备听人吩咐的意思,一手还悬在半空的人,便只好又将目光投向了这小姑娘的身上,显然是希望她能帮忙。

    “我可能之前看得不够仔细,还是再重新诊断一遍得好,恐怕有什么方才没有留意的地方。”

    柳因风点了点头,嘴上应了一声好,然后便转头又看向了柳七,“你把手伸出来再给人看看,就像之前那样,又不会怎样,我保证之后也不会逼着你喝什么苦药,好不好?”

    听见了柳因风的声音,柳七这才将脑袋转了回来,抬起头来看了看,最后终于是一副相信了她话中所说的,然后瞥了一眼正朝自己伸出手来的人,然后将自己的两条格博都给伸了出去,任由着大夫扯着他的手放在了桌面上,手指头搭在手腕上,一点点轻轻挪动着。

    看完了这边又去看另外一边,比起最初的时候,这回要花费的时间却是更久了,只不过从头至尾,给人看诊那人脸上的神色都不甚明朗。

    哪怕是直到最后收了手,脸上的神色也是耐人寻味的样子,而这一切自然都默默落入了柳因风的眼睛里,她静静在边上看着,直到这人转脸看了过来。

    “他似乎没有中毒的迹象,不知道你说他中毒的时候有什么症状吗?”这人方才仔细诊断推敲了半晌,到最后却是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其实若不是不久前才在这小姑娘身上印证了中毒的事情,此时他是怎么也不会觉得,这个柳七是个中过毒的人。

    难不成是已经好的彻底,正如这已然是痊愈的小姑娘这般,只不过她还能通过脉象发觉些曾经的痕迹,而这个男的就彻彻底底和一个健康的人无疑,所以便发现不了什么了?

    眼下除了如此的解释之外,他实在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能性来,虽然说人健康了就应该看作是好事,但是有关这奇怪的毒以及发生在这对兄妹身上的事情,实在是不能让人不多想就是了。

    “我也不知道。”被人问起所谓的症状,柳因风理直气壮地应了一声,不过说的确实一问三不知的话。

    在面对这人的疑惑时,便是解释道:“那个时候我的眼睛是完全看不见的,实在也照顾不到身边的人,也看不见他究竟是怎么了,不过那时候耳边总会听见柳七口中说出的一些奇奇怪怪的话,都是些听不懂的事情,话中有说什么自己是柳因风之类的话。”

    “一开始我还只当是他说的胡话,不过后来才知道确实有这么个人,想着能治他的病,解身上的毒,便相伴上了路,来到了这里,不过说来也巧,也是在来到了这个地方之后,我的眼睛似乎才彻底好了起来,看柳七的状况似乎也是好了许多,我想果然来这里是对的吧。”

    “这……”听了此番言语的人除了一阵惊讶之外,言语间似乎开始有些吞吞吐吐了,像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倒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回应来才是对的。

    柳因风是谁他自然不会不知道,如今恐怕不知是南毒之中,哪怕是在巫城以外,甚至梁国楚地之外,南毒当家柳因风的名号,也是有不少的人都听过了。

    当然,除了柳当家本人在世时的名声,如今更多的人得知了她,甚至在她死后津津乐道的,反倒不仅仅是那曾经南毒当家的名头,而是和原氏二公子相传的种种故事,他自然也是略有耳闻,还曾在城里听过那么两回说书的讲的故事。

    不得不说,之所以会吸引了那么多的人去听,甚至是当做茶余饭后的乐趣谈资,实在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因为确实会让人好奇,也确实是有趣的。

    只不过在南毒之中,这件事情倒是显得格外地不同,至少和外间相比是这样的,甚至还显得有那么些尴尬,。

    少在南毒中人的口中,是不太会有谁把这件事情,随便挂在口头上去说的,对于如今还身在南毒之中的那位原氏二公子,以及因为他才招揽进南毒之内的,类似于柳七兄妹这样不明身份的人,更是处在这尴尬之中,也成了南毒之中有些格格不入的存在。

    不过只要有原氏二公子在这里一天,这些人哪怕是会被各种视线看着,自然是会有他们的容身之地就是了,只不过若说这件事情是否是一件好事,谁也说不清楚,或许只能是由原公子自己来定夺了吧。

    至少在他一个在南毒中没什么身份,人微言轻的一个小大夫看来,实在是也说不出明明白白的一个好字就是了。

    本来在一开始面对这样的两个人,一个心智不全,一个还未长成的幼女,无论怎么看来,这样相依为命的两个人,都是让人同情的,若是能在南毒之内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也不算是件坏事。

    不过却不是跟着原公子招来的那些人一道就是了,他心中也是觉得这两个人是有些不同的吧,不然楚当家的也不会找了他来特意给这两人看病。

    一向这样身份留在南毒的人,他们都是不怎么会管的,都是由原公子身边的人,再不济也是那个沈妙之流来照管,怎么也不会惹得南毒的其他人还另眼相待就是了,不过此时他倒是不敢这么觉得了,甚至就连自己为什么会被安排来到这里走这一趟,他都不禁想了许多。

    别的不说,就是这小姑娘方才说起,那傻子胡言乱语时提起的一个人的名字,就足够让人提起精神来。但是即便如此,他所能多想的也只能是在中毒这件事情而已。

    若说其他,就算是他再怎么想,说到底也没什么用处,他所知道的柳因风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名字,昔日的当家人,如今南毒之中的一个傀儡罢了,平时也少有人会宣之于口,倒像是避讳就是了。

    见这人一副若有所思,却又蹙着眉头眼看是没什么结果的样子,柳因风轻叹了一口气,便是扬声假意问了一句,“怎么了吗?”

    沉思了半晌的人,这会儿总算是因为旁边的声音而回过了神来,与这小姑娘对视了一眼,“哦,没什么,我只是想你刚才说的,可能是到了南毒这个地方林障之中自带些毒气,所以说不定能让身上本来的毒性消减一些?”

    他说到这儿,话里却也是疑问,显然是并不确定自己得出的这结论就是了,不过若说别的,却也想不出更好的解释来。

    至于柳七,这个人他此时看来就更是如此了,本来还只当是一个心智受损的人来看,在听了这小姑娘所说的那些之后,他如今看这柳七,都不自觉的生出了些道不明的念头来,好像这么个看来痴傻的人都变得复杂了起来,实在是让人琢磨不透。

    既然想不明白,自然就必去纠结了,本来也不该是自己如此在意的事情,这么想倒是放松了不少。

    “说起来,你们当时是为什么会中毒呢?”他好奇地打量了这样的两个人一眼,按理说像这般的人,应该不会有人会想要对他们下毒才对吧,若是日子过的好端端的,平白也不该遭受这种无妄之灾才对。

    想来他们这一大一小也招惹不到什么人,怎么也不至于会让人做出这种害人性命的事情才对,若真是为了害人,那恐怕也不会放任这样手无寸铁的两个相依为命之人活到如今,还能够出现在南毒之中吧。

    “是因为一条蛇,我只记得当时院子里出现了一条蛇,当时倒不只有我们两个人在,然后就变得一片混乱了,我先是昏了过去,也不知道然后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醒来的时候,眼睛就看不见了,后来听别人说给那条蛇跑了。”

    “蛇?嗯……”这人口里念叨着,心里也是疑惑,想来要想问出那是条什么样的蛇,也知道没什么结果。

    何况事情已然发生了,至少这小姑娘的眼睛坏过是事实,身体里也确实有曾经中毒的迹象,不过好在此时已是无恙。

    “柳七他我一时也实在看不出什么来,怕是实在是学艺不精,恐怕还是要等我师父回来了之后,等他看过再说吧,不过既然你们现在没事就好。”

    “是啊,我们来此本就是为了治病的,没事了就好。”柳因风面上带着笑,应着那人便也说了这么一句。

    这人来也坐了半天,茶也喝过了,该看的也都看过了,至于看不出来的,却也没什么办法就是了,这时候眼看时间也不早了,便站起身来顺手提起了药箱,准备告辞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离开了,你们日后若是觉得有什么情形反复身体不适的症状,也可以让人找我来,说是找梁大夫的徒弟就是了。”

    “好的,我知道了,那谢谢你了。”柳因风应和着道了声谢,然后便拉起了坐在一旁的柳七,准备送人离开了,“柳七,还不来一起送送大夫。”

    “不用那么客气了,你们忙吧,我就走了。”这人回头笑着看了跟着一同走向门前的两人一眼,然后推开门便出去了。

    眼看着人出了门,柳因风这才收回了视线来,转头便又拉着柳七进了房间,然后将房门给关上了,自顾着坐到了桌旁,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了起来。

    柳七慢悠悠从房门口踱步过来,送走了那么一个人,他总算知道确实没自己什么事了,倒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然后朝着柳因风走了过来。

    挨着她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又眨巴着眼睛去看她,好奇地问道:“这个人是谁啊?”

    “不是和你说过了吗,大夫啊。”柳因风头也没抬,随口说了一句,也全然没把柳七的好奇放在心上,果然就听见身边的人默默嗯了一声,然后又歪着脑袋出声道:“我又没病,讨厌大夫。”

    “你该讨厌的不是大夫,何况,这人也还不错。”柳因风放下了茶杯来,随后淡淡说了这么一句话。

第345章

    从柳七兄妹二人居住的院子里头离开的人前脚才出了门,还没等走远,倒是就碰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他下意识抬头瞥了一眼,倒是没打算多做寒暄的意思。

    只不过对方倒是个眼神晶亮的人,视线从他来时的方向瞥了一眼过去,心中便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原本往前走去的步伐倒是转而偏向了对面走来的人,本该是打个照面各忙各的,这会儿倒是因为一方的接近上前而不得不暂时停下了脚步。

    沈妙的脸上还挂着那招牌似得笑容,好像和谁都颇为亲密似得,只不过眉眼间那精明算计的样子也实在是不少。

    一开始接触这人时,你或许还会因为这人会说话的一张嘴,和讨巧的笑容而忽视些什么,不过随着相处得时间久了,打过几回交道,自然也就清楚了沈妙这人的为人。

    何况他与这人本就是身份有异,平素也不怎么会有过多相处的机会就是了,最多不过是面上打声招呼的交情就是了,互相都是给对方一个脸面就是了。

    虽然本质说起来他们两个人都是外来南毒之中的,年头也都算不上久远,不过与面前这个在原二公子那里套关系殷勤办事的沈妙相比,他自然该算是南毒这一帮的就是。

    不说所有人,至少南毒之中本来的人大多数也都不会真的待见沈妙这个人就是了,他师父梁楚笙便是如此。

    其实说来,这个沈妙当初进到这里来的时候,也说过自己是学医的,只不过身上的本事比个游方郎中都尚且不如,偏方倒是一堆一堆的,也不知道都是从哪里得来的,梁楚笙于是最开始就不待见这人就是了。

    只不过沈妙行的也确实就不是那学医济世的本事就是了,反倒是在怎么给自己捞好处这件事情上很有心得的样子,不过沈妙这人却是也是有些聪明劲儿在身上的,于是渐渐地确实也在南毒之中站住了脚,也算是凭着那小聪明和挣钱的本事与一些人套进了关系。

    在南毒之中如今提起沈妙这个名字来,倒是少有人会不知道的就是了,只不过这份知名度是好是坏,倒是也说不准,有人待见他自然就有人厌恶。

    不给他好脸色的也不在少数,只不过都知道这人如今是跟着原二公子身边办事的,自然也不会真的怎样就是了,无非就是拿来议论两句罢了。

    而沈妙这人一向对于别人的闲言碎语也都全然不在乎的样子,背后听了什么议论自己的话,面上还是能够一笑置之,只当什么都没听过就是了,至少在这一点上,还算是没那么让人讨厌的就是了,不过若非如此,这样的本就没什么用处的人也不会一直能留在这里就是了。

    “辛苦了,这是才给人看病去了吧。”沈妙眼睛带笑打量了身上还背着个药箱的人一眼,倒像是个好朋友一般这就凑近了人身边说话。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本就算不上有什么过节,即便不算相熟,可是被这么陪着笑在一旁看着,也实在板不起脸来,你只要是和这人开了口,少不了就是要说上一通了。

    沈妙这人磨人的本领却是是有的,若是不达成自己的目的,他说不定就能一路跟着你,哪怕你是目不斜视径直往前走,也总能听见耳边传来的这人搭话的声音也就是了。

    小大夫看了凑到跟前的沈妙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声,自然知道这个平素也没什么往来的人,不会是一时兴起来找自己聊天就是了,自然是心里揣着什么心思,怕是对于他这一趟去了哪里格外地好奇。

    不过即便他知道了沈妙的用意,却也并没有太多放在心上,因为本来也说不上是什么好隐藏的事情,何况自己从哪儿来的也算是一目了然的,而之所以沈妙这人会一见他在这里出现,就忍不住凑上前来想要打听些什么的样子,也是因为这里他日常是少会出现的。

    南毒之中谁不知道如今的这片院子里头,安顿地都是那些冲着原二公子来到这里的人,南毒中人是绝不会无事朝这个地方来,而这里的人也不会到别人眼前晃悠惹人不痛快就是了。

    只有一种情况除外,那边是原公子自己开口了,在此之前,这些招揽进南毒之中的人只能说是顶这个不上不下的身份,在此处混日子也不为过。

    而沈妙之所以一见他提着药箱过来就反应不小的样子,并不在于他来到这里这件事情,而是在于是谁让他来的,因为沈妙心中自然是知道的。

    这小大夫不会是平白无故想着自己过来跑着一趟就是了,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没有人愿意去做,何况据沈妙所知,这里头还没有人是能和这个小大夫有什么私交的,没有人情往来,相互可以说是毫不相识的人,就更没有理由上赶着来到就是了。

    这些人的衣食起居等一应事情,几乎都是沈妙安排人照管的,因而在南毒之中,可以说除了沈妙之外,再没有一个人是能够比他更清楚内里情形的了。

    至少沈妙他并没有得到消息说是有谁病了,请了人过来看诊这件事情,前一次他们中有人生病了,还是那个脑子有些不大好用,看来痴痴傻傻的人昏过去的事情。

    来到南毒中的人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至少除了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和一个傻子凑在一起的两个人,总还是有其他的在沈妙看来更值得一看的人。

    但是让人不能够不去在意的,却是影凌的态度,因为影凌是原容身边的人,他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可能就来自于原二公子也未可知,于是这才让沈妙对于那样的一对兄妹更加刮目相看,格外在意就是了。

    但若是影凌或者是原公子的授意,派了个小大夫前来这里,而且是在自己全然不知道的情况之下,那一直负责着这些人的一应事宜的沈妙,便自觉不能不多加留意了,不然日后岂不是哪天被撇开了还浑然不知,再错过了些什么。

    小大夫虽然心里知道沈妙这人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会儿接近自己一定是有些花花肠子藏在肚子里的,指不定就在打什么主。

    不过关于沈妙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自然也不是都清楚就是了,而且本来也没有什么和这人站在路上闲聊的心思,倒是急着打发了沈妙离开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与其在这里和这么个人墨迹浪费时间,他倒是更愿意回头一个人坐下来,静静想想方才看过的那两个人,想想所探查到的脉象,捋一捋其中的缘故。

    或者是否有自己疏忽而一时间没有弄明白的事情,而不是和沈妙这人在这里试探来试探去的,何况他心里倒是也并不觉得这是件多了不得的事。

    他从前又不是从来没有给这里的人看诊过,不过关于诊断出的结果,自己并不会说出来告诉这样的人就是了,其他的倒是也无妨。

    在他看来,更多的是沈妙这个人自己一肚子的弯弯绕绕,这要是换了其他的一个人,倒不至于会像这人一般就是了,所以烦恼多是沈妙这样的人的,旁人不予理会也就是了,何苦和这样的人动脑筋,白白浪费了时间就是了。

    沈妙还在旁敲侧击,想着从这小大夫这里问出些什么来,一边脸上挂着笑容,一边打量着人,嘴上自然也是没有闲着。

    “那不知道是看得怎么样了?你看我这几日也是忙昏头了,这边的事情倒是没怎么顾得上,也不知道是哪儿个院里的人不舒服了,还麻烦你赶着过来一趟。”

    “哦,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住在一起的那对兄妹,是叫柳七吧。”小大夫随口说了一句,对于自己是为何而来的事情,倒是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好遮掩的事情,而且他相信以沈妙这样不怎么入流的医术,如果自己不说,他也不可能从脉象上发现什么就是了。

    沈妙眼中的神色变幻了一瞬,对于说是看了柳七的话似乎既有些意外,又有些好像想到了什么,“之前那个叫柳七的人因为惊吓过度晕过去了,可能是吓得厉害了,有两天一直昏睡着没醒过来。”

    “不过倒是也没什么大碍才是,也给开了些药,还以为这两日应该是太平了才对,不想这是又有了什么不妥吗?还是那个小姑娘也有哪里不好吗?”

    小大夫摆了摆手,脸上倒是也看不出什么来,“我只是来看了看,本就没什么大碍,可能就是因为你说的之前昏倒过的事情,所以才不放心的吧,大概是为了求个安心吧,我也就看了看,也没再给开药什么的,也没什么用处。”

    “没什么事就好,一路看见你从那儿过来我还吓了一跳呢,真要有什么事情,那肯定是我的疏忽了,”沈妙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眼底的神色倒不是全然放松下来的样子。

    抬起眼睛默默打量了这人一眼,嘴角带着笑问了一句,只是比起之前给人的不经意的感觉,这句话倒是已经算问得直接了,“辛苦了,倒是谁这么大面子,还让你亲自过来。”

    小大夫侧着身子和沈妙相视了一眼,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与满心猜忌努力体察心思打些小算盘的沈妙相比就更是如此了。

    “楚当家让人带了个话,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能之前听说了有人昏倒了的事情吧,南毒里的事情哪儿还有不操心的。”

    在听到楚当家三个字的时候,沈妙也是下意识愣了一下,他本来还以为可能是与影凌那人有关的,倒是没想到会让楚当家亲自开口,这样的事情此前却是着实少见。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出神,沈妙很快便笑着附和了一声,然后被自己拦住说了半天话的人这会儿也是要离开了,他嘴上说着相送,目光跟着离开的背影往前方看了看,转头便又瞥向了他来时的那个方向,沈妙略想了想,然后还是朝着柳七那两人住着的院子里头走了过去。

    沈妙进到院子里头的时候,隐约还能听见房间里传出来的里头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他侧着耳朵听了听,等了片刻然后走上前去,敲响了房门。

    屋子里头,柳七正拿着那本书识字呢,大约是看柳因风之前一直在看,所以他便也对上面写的什么感到好奇,左右在屋里也是闲着,柳因风便将书撂给了这傻子。

    一次性教完一行字然后让人捧着个书跟着学,也不在乎这上头的那些故事里头写的是什么,就算是写着柳因风三个字的名字,她也没有跳过,只当是讲故事一般交给人听。

    而当开门见到外头站着的沈妙的时候,她倒是也不觉得意外,只不过这人来的倒是也够快的,前头的人刚走,这会儿倒是就轮到他了,也不知道该说沈妙是消息灵通,还是凑巧了。

    不过既然人来了,自然也没有不让人进门的道理,柳因风虽然对于沈妙这人心中有自己的看法,也算不上待见,不过这样的人却未必无用。

    至少在眼前看来,自己最常能接触到的一个人也就是他了,而以沈妙如今在南毒之中的位置,又是和影凌之类的关系,他知道的或是能够知道的事情,却也不少,当然了,这样的一个人也不会是闲来无事平白无故就会往你这儿跑就对了。

    “呦,在干吗呢,还挺热闹的。”门前的人朝着屋里打量了一眼,嘴上说了几句,然后就被迎进了房间里。

    柳七本来手里拿着本书,正叽里呱啦地重复着刚才柳因风交给他的几个字,这会儿抬头打量了一眼从门口走进来的人,一看也是之前就见过的,还带着他们出门和好多人一起吃过饭的,便也只是看了看,然后就又低下头来自顾着看起手里的那一页纸上,嘴里默默念叨着些什么。

    “喝水。”柳因风随手给人倒了杯茶,也不急着说什么,只等着听这会儿上门的人又是来干什么的,不知道是不是就和方才离开不久的那个小大夫有关,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沈妙此时的心思自然不在茶水上头,他目光转而看了看那个闷着头,嘴里不知说着些什么的柳七,然后视线便也留意到了这人手里正拿着的那本书,不就是之前他拿给柳一这个小姑娘的吗。

    不过这书他们是谁看了,又是怎么看的倒是无所谓,不过经沈妙进来的这会儿功夫观察地,这对兄妹倒是正如之前那个离去的小大夫口中说的那样,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怎么看也不像是又生了什么病就是了。

    但是这两个人却是引得了如今当家楚若的关注,包括之前的影凌似乎亦是另眼看待了这两个人。

    而明明若是照旁人看来,这一个脑子不清楚的傻子,一个看来年纪尚轻也不懂得太多的小姑娘实在不该是有这么大的魅力才是,不过却也未必……

    若是这样的两个人是在没找到作弊门路的情况下,就凭借着自身通过了林障进而留下来的话,那确实倒是一件令人咋舌的事情了。

    或许是因为本身就有天赋在身,所以以至于楚当家都另眼相看?不过不管实情到底是怎样的,总之沈妙原先对这一对兄妹的在意,此时显然也更多了些。

    本来他还想等等看的,看到时候原二公子见过他们新来的这些人之后会作何表态,到时候再另行打算也不迟,不过这会儿他倒是觉得事情宜早不宜迟。

    倒是不妨趁这个机会先笼络了这对兄妹才是,想来日后必然是有用处的,而如今倒是少有人把眼睛放在这两人的身上,倒也未必不是一个好时候,这么想着,沈妙心中便也打定了主意。

    沈妙低头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笑着瞥了一眼看书识字的人,然后笑眼对上了一旁的柳一,他自然知道,自己不能是和那个脑子不太灵光的人对话就是了,这事情自然还是要和这个小姑娘说。

    说来这事情倒是也有些怪异了,要和这么个还没长大的人说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虽然这孩子看着还算是聪明懂事的,不过孩子到底还是个孩子,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弄明白就是了。

    不过转念再一想,这却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这样的一个半大的孩子和一个傻子在一起,应当会更听自己的话,更好摆布才是,这么一想,倒是比和那些唯利是图转着花花肠子想多从他这儿得些好处的人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喜欢看书吗?”沈妙突然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

    柳因风抬头看了这人一眼,然后便也迎着那人的笑容笑了笑,跟着点了点头,“喜欢。”

    只不过在听了沈妙的这句话之后,她心里说不上倒有种不太好的感觉,不为别的,就单单沈妙这人口中所指的书,定然是柳因风不怎么乐于见到的那种就是了。

    正如此时柳七手中的那一本,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到还能有别的什么,难不成沈妙这人是会无事登门送温暖,关心孩子爱不爱读书不成?

    “喜欢就对了,就该多读书,想你们兄妹两人相依为命来到此地也是怪不容易的,这以后的日子还长,总得想办法好好地过下去不是吗,”沈妙一副为他人着想的口气,若是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听得都快要当真了。

    沈妙眨着眼睛盯着柳因风那儿看,然后半诱惑着问道:“以后想不想和哥哥过好日子,吃好的,住好的,还能赚钱?”

    “赚钱?”柳因风琢磨着这人如此语气说的话,倒是好奇起来,沈妙这会儿是在打的什么主意。

    而在沈妙看来,眼前就是个听了好处两眼发亮的小姑娘,听得如此好事自然是不可能不动心的。

    只见他朝着柳因风处招了招手,目光瞥了屋子里的柳七一眼,然后凑近了些和她说了句,“如此的话,等晚上柳七睡着了的时候,你悄悄出来,我到时候就带你去个地方。”

    柳因风不知道他神秘兮兮说这话背后是藏着什么猫腻,所说的要带她去的地方又是指哪里,只是默默想了片刻,然后便只如一个未长大的小姑娘听信了人言一般,认真地点了点头。

    沈妙来此走了这么一趟,最后留下了几句话后便就离开了,似乎一切便是要等到他所说的柳七睡下的晚上便会知道些什么,果然,正如沈妙说的那样,入夜当柳因风走出了院子,就看见已然等在那里的一个身影。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柳因风跟随这人走在后头,借着灯笼里头的火光默默看着脚下的路。

    南毒之中柳因风再熟悉不过了,闭着眼睛也不见得会走错,而看沈妙这样,也不是准备把人往南毒外头带去就是了。

    面对身后传来询问的话,沈妙只说了一句没事儿,跟我走就是了,然后便带着人继续行走在夜色里头。

    最后来到的地方也不是什么稀奇的地方,就和他们之前住的地方差不多,也是一间院子,应该是沈妙的住所才对,一进到院子里就看见亮着灯的房间,这里显然是不仅仅只有一个房间里头住了人才是。

    沈妙走到一间亮着灯的屋子外头,抬手敲了敲门,“是我。”

    里头的人应了一声,然后这才有人过来开了门,然后将外头的人往屋子里头领,沈妙回头看了一眼后头乖乖跟着的小姑娘,然后朝里头招招手,将人一并给带了进去。

    屋里倒是不止有开门的那一个,还有一个人正手里提着笔,躬身坐在一盏灯的下头,埋头似乎是在写着些什么,听到动静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然后便又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开门那人往沈妙身后瞥了一眼,啧了一声说道:“沈哥,这回怎么还领了这么个小娃娃过来啊?”

    “去,你不懂,该干嘛干嘛,给人磨墨去,我这儿不用你管。”沈妙抬手打发了那人,原本还有疑问的人这会儿应了一声,扭头走开了,倒也没再说什么。

    此时的房间里头挤着他们四个人,说起来也不算多宽敞,而且这房间里头除了该有的东西,其他的倒是那不少的零散放着的书更显眼。

    柳因风正默默四下打量着,目光正从那些书册上头扫过,然后只见沈妙就抬手从那人埋头坐着的桌上拿起了一本,还特意抖落了一下。

    确认上头的字迹都干透了,拿眼睛扫了一眼,倒是颇为满意地笑了笑,转手很是得意地指点着上头那一列一列的字迹给她看,“知道这些都是什么吗?故事,好东西。”

    柳因风抬手接了过来,眼睛停留在那字里行间之上,耳边就传来沈妙透着满意的声音,“好好看看,你要是知道这上头该写些什么了,日后可就什么都有了。”

    “柳因风……”墨迹尚新,包括她名字的这三个字,想来这所谓的好东西,也是那新编的了吧。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2962/ 第一时间欣赏逝后至候最新章节! 作者:水语金所写的《逝后至候》为转载作品,逝后至候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逝后至候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逝后至候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逝后至候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逝后至候介绍:
一个被迫于阎罗殿内外反复横跳刷新自己的柳当家,一个自认没做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只是先把未来娘子送进了火葬场的原公子。
黄泉路上升级,火葬场里追妻,逝后最爱你。
原氏有两大长生之法,一曰移魂,二曰长梦。原氏二公子,平生以血养两条蛊虫,一蓝一红,蓝蛊可折磨人入地狱,红蛊可通一心爱之人,共享永生。
她练就毒身,执掌一方,因缘际会下,被施以蓝蛊报复,未想,事有缓,移魂生。逝后至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逝后至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逝后至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