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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语金     逝后至候txt下载     逝后至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76章

    “玑惏呢?”

    堂堂正正进了明日世界的大门,拉过了里面的一人就问了起来,并不肯说出他想要的回答,那人却还始终一副款款笑意的样子,“小姐不在,不然少庄主先坐下来喝杯茶吧。”

    “我找她有事儿。”

    对于登堂入室的一庄少主以礼相待,只是见那如入家门的样子,便觉得有些别扭,“那少庄主不妨直说,我自会替您传话,或者请您先写下来,待小姐回来后,我一定代为转达。”

    “我最近常和玑惏在一起,也没少过来这里,今日可是有件十分重要,而且棘手的事情必须马上见到你家小姐,否则性命堪忧。”

    在明日世界里确实不见人影,询问这里的人一时也没有回答,便想着一定是她下了封口令,所以就想吓唬着试试看,谁知听了这话的人只定定注视了他片刻,然后方才开口,却是让他一时有些无语了,“其实少庄主不必这样说,小姐她只是去了城郊的清风庵,您若有事直接过去就是了。”

    “啊……那谢谢你哈。”

    一路去往庵堂的方向,上一次的不欢而散也还在心里,想着她说的那些话,并未留意一直偷偷跟在了身后的一人,一直进了庵堂客舍,匆匆而来,却是因为屋中正撑着脑袋无聊愣神的玑惏,一时莫名平静了下来。

    “颛孙翔?你怎么来这里了?”

    闻声抬头,看着立于大开房门之中的那人,一时倒是有些惊讶,只是才一晃眼,突然看见隐隐闪过后面不远处的一个人影,却是让她的思绪从原本的疑惑中跳脱了出来,然后便起身面对着门口那人走了过去,站在了颛孙翔面前。

    “你带来的人,要不要也请进来一块儿坐坐?”

    顺着向外看去的视线,他这才看清了躲藏于院外的人影,心里倒也觉得有些奇怪,“怎么是她?这个叫古湘的姑娘还真是特别,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想干什么?”

    将颛孙翔脸上的一丝不解看在眼里,而不明白为什么会跟来的人,她此时仔细看了两眼,却觉得似乎是懂了些。

    “我倒是可以帮个忙,让她马上自觉离开,而且说不定还能让你早些明白,她到底是想干什么,不过……”话音一顿,却是眼带着一丝笑意,静看向面前的人,“要你配合一下。”

    “什么?”还一头雾水的人便被她的手牵着紧靠向了门边,反手掩起门扇,只留下恰好的缝隙,将两人紧贴着的暧昧呈于其间,手臂缠上脖颈,脸颊靠近耳边摩挲而过,直至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的双手却不知何时已紧扣住那腰身,将人带入了怀里。

    “她走了。”

    重新拉开了距离,一时却是有些手足无措了,眼前主导了这幕的人仍旧一脸平静无波,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可他却感觉有什么隐隐迸裂着,难以平息,“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绷着脸,微蹙起眉头的人就这样转身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看着他离开时复而大开的房门,却不知他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何,而意外跟来这里,古月风的女儿,再一次遇见,心中隐隐的压抑感觉却是依旧未变,连同这一日漫长的黄昏,久久停在黑夜前不肯散去。

    “这么晚才回来……湘儿?”

    同方才进门的人说话,看她低垂着视线连头都未抬过,径直向着自己的房间走过去了,“我困了,先去睡了。”

    看了这样的一副样子,陈心蓉一时禁不住担心起来,却也是一头雾水,不由看向了身边坐着的另一人,“月风,你说湘儿这是怎么啦?怎么好像脸色也不太好?”

    “可能是出去碰见了什么事情,你也不用别担心,先让她好好休息一晚,明早看看,说不定就没事了。”

    安静回到了自己房里的人,也再没有一丝声音,只是安静趴在了床上,好像已然休息了,只是那清醒张开的眼睛里,却是没有半点困倦之意。

    像是一下子变成了整个世界里最狼狈的人,看了不该看到的,无论逃去那里,那样的一幕就印在心里无处躲藏,她恨极了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更讨厌那时的女人从敞开的缝隙里看过来的视线,自己在看着颛孙翔,而他的眼睛里却只看得见另外一个人,那样一副痴迷的样子,好像目空一切。

    于黑夜里,隔绝开了心底隐忍焦灼着的不甘,视线定于莫名的空洞里,只想着明日太阳升起的时候,一切便会恢复从前,什么都不必再看见。

    “一步……两步……三……”

    数着眼前乌龟缓缓移动的步子,没能随着静下心来,反倒一阵烦闷,深深吐出一口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才走了一步却是有人轻叩响房门进来了屋里,“少爷,外面有个姑娘找您。”

    “姑娘?”忙不迭跑了出去,到了前厅那里,果然有一人站在不远处等着,只是走近了一看,却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人,“是你啊。”

    “你以为是谁啊?怎么一见我就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才见了面,原本还兴高采烈的,只是转身一对上颛孙翔的那副表情,没来由的也就有些不高兴了。

    “不是,只是没想到你会过来,”松了松面孔,见不小心招惹了眼前的人,便陪着笑脸又找别的话说,“古前辈也来了吗?”

    “就我一个人,颛孙伯父不是说要你陪我四处逛逛的吗?我不来找你,看你根本也不会放在心上。”

    心里郁闷的感觉还未淡去,只是听着身边那人接着说的话,更觉得像是在自讨没趣,“原来你是觉得闷了,想出去走走啊,其实这附近也没什么有趣的地方。”

    “颛孙翔,好歹上次也是我帮你的忙,你才能那么容易从伯父眼皮子底下走出去,你不谢谢我也就算了,不过就是让你陪着我四处看看,你还推三阻四的,怎么往明日世界就去得那么勤?”

    忍不住说出了心底里的抱怨,只是明日世界那四个字一说出来,颛孙翔脸上的神情倒是变了变,“我说古大小姐,你能别扯那么远吗,你帮我一次还害了我一次呢,我们一对一就算是扯平了,我不是不想和你一起出去,只是一时半会儿真想不起来要去哪儿。”

    语气里算不上不悦,也没有言谈欢笑之意,只是最后的话听来真诚,倒不像是推脱之语,她心里的不甘一时淡了下来,眼神里多了几分不安。

    “你很讨厌我吗?因为第一次见面时我误会你是色狼,害得你在大街上丢脸?”

    “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刚才的话可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也别多想了,”面对着一副失落表情的人,他也不忍心再惹人伤心,说出的话一时倒是温柔了许多,“要不我就带你在山庄里四处看看吧,这里的景色其实也不错,还有茶果点心,也不会太累,反正你上次不是也没好好看过吗。”

    宽大的颛宇山庄内,其实一日日都在井然有序中是一个模样,倒是林木枝繁叶茂,荫蔽着廊桥流水,间或假山塑石陈设于香花绿草之中,却也别有一番韵味,沿着铺陈的石板小径行于其间,边走边看,然后暂于近水的一处小亭旁驻足下来。

    “怎么样,这里还不错吧?”

    鱼翔浅底,映着淡淡的水波在其中嬉戏,红锦鲤鱼成群结队,不害怕人更是有意亲近,就在旁边站着,便能看它们翻出一朵红浪来,两人并肩站着,身边的人还是一副怡然自乐的样子,她却是有什么话憋在心里,全然没有欣赏怡人景致的心情。

    “很好啊,”才敷衍着应了一声,心里像是有什么反复思量了,然后终还是问出了口,“颛孙翔,你……你和那个叫玑惏的女人关系很好吗?”

    一个不能不在意的名字,此时经由古湘提起,他便又想起了之前在清风庵里的情形,刻意做出的一幕应该也是被看到了的,只是却也不能再说什么,倒是模糊着回答了,“还行吧,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湘儿,是你来了啊。”

    两人之间的话还没能说上几句,然后便被远处走来的一人给打断了,颛孙翔这时却是先伏在她耳旁,小声叮嘱了一句,“别和我爹说起玑惏的事情。”

    “伯父。”

    “来,过去坐下吧。”迎着过来的人打了声招呼,然后便随着一起进了旁边的小亭子里,“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颛孙谦总是像长辈那般和颜悦色,让人感觉温暖,她也是浅浅笑应着,格外讨人喜欢的模样,“上次走得匆忙,看今天天气好,就想着过来打个招呼,正好伯父也来了。”

    “一看你就是个懂事的孩子,你爹可是没白疼你,”来时正遇见这两人走在一起,这时便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又问了一句,“翔儿有带你四处看了吗?”

    “看过了,这里真是气派又漂亮。”颛孙翔还在一旁安静坐着,她微侧过视线,刻意不再去看身边的那人。

    “你喜欢就好,以后有空就常常过来,拿这儿当自己的家,不用客气。”

    “多谢伯父。”

    真心喜欢眼前这个看来聪慧的姑娘,看两个年轻人坐在一起,心里倒是更多了些想法,“看你年纪还小,你爹也没说给你许了人家,有中意的人了吗?”

    原本笑语盈盈的人这时却是低垂下视线,有些不自在的样子,他看在眼里却也并不在意,“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再说都是江湖儿女,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与你爹也是多年的交情了,看你也是和这里投缘,看来哪天我是要亲自上门拜访,好好说说了。”

    “爹,你在说什么呢!”一直默不作声的人这时倒是突然开口了,自然也能察觉出那话中的用意,一时脸上的表情格外惹眼,却是因为他一个眼神然后收敛了些。

    “哪儿那么多话,好好待着修身养性,没事儿就多陪陪湘儿,别总一个人在外面跑了。”

    临时起意的话似乎并没能有什么好结果,一旁的古湘倒是仍旧浅浅淡淡的表情,似乎并未因此有什么异样,只是径自站了起来,“伯父,现在也不早了,我还是先回去了。”

    “留下来一起吃午饭吧。”

    开口留了留,却终是被准备离开的人给拒绝了,“不了,出来得匆忙还没和家里打过招呼,过了晌午,我娘该担心了。”

    “那也好,就等改日吧,翔儿,还不快出去送送。”

    吩咐了一句还坐在位子上的人,然后看他终是起身跟在古湘身后一起出去了,一向就是并不肯听话又特立独行的人,在别人看来也是更多的无奈,没什么办法。

第377章

    “看见小姐了吗?”

    “刚去马棚那里了,怎么啦?”

    从前厅过来的人得了回答便直奔马棚方向去了,听得过去身旁那人的问话,匆忙说了一声就走了,“有人要见小姐。”

    生命里出现过的那许许多多的人,有些是不论你如何不想,也还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怎样都扯不断的,她们于对方而言应该都是这样。

    “你来了,请坐吧。”

    松楼客栈,传来口信的人正安坐在那里等着,她从未想过古湘会主动约见,即便是此时面对面坐下了,那种并不舒服的感觉也并未有丝毫的变化。

    “古湘姑娘找我有事?”

    应声问了一句,也似乎没有什么可说的话,这时对面的人却并没有草草了事的意思,见面的用意更让人猜不透,“要酒还是茶?”

    “不必了,我不是来这儿闲话的。”

    “小二,来壶好酒。”一脸自若的人似乎并不在意她直接了当回绝的话,只是招呼了一声,然后同她安静坐着,只等着要来的酒端上桌,然后亲手斟满了一杯。

    “我听说是你为我爹解了毒,十分感激,所以今日想敬你一杯酒,以表谢意。”

    一杯酒放在了眼前,听清了古湘说的话,却并没有一丝欣慰之意,“举手之劳,你不必在意,或是你也可以把它同我们之间的不愉快相抵,那样应该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愿如你所言,但还是要谢谢你。”

    端起了酒杯相请,那定定看过来的面容上,一丝笑意扬在唇边,似乎并没有多少改变,依旧能与漫长旧时里的模样相重合,却隐隐让人感觉模糊了,这剩下似旧时那般抹不去的感觉,只是那时她眼中的古湘还太小,小到应该不会记得自己,而她却怎么都不能忘记,虽然也是在那样相似的年纪里。

    “你的心意我领了,告辞。”

    端起了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便起身离开,也不想再耽搁下去,未知身后那人会作何想,也不愿去在意,只是还未走出多远,便听见身后传来的一声尖叫,再回过身来时,前一刻还端坐在椅子上的人竟是消失不见了,只有贴着窗边的一抹形影,终于转瞬无踪。

    “小二,麻烦你去帮我传个口信。”

    已是傍晚时分,一切都徘徊在即将来临的黑夜边缘,隐隐地让人难安,循着一点蛛丝马迹不停向前,却总觉得身手极快的那人似乎在故意引着自己过去,直到一处大门敞开着的屋宇前面,一切答案应该就在那里。

    安静的宅院里未见半个人影,昏暗之中唯有一间屋子虚掩着房门,花窗薄纸上还隐约透出晃荡的烛影,小心挪动脚步走了进去,于满室的扑鼻浓香中,却是有一人的身影立于眼前,并未见古湘,细看去似是客栈窗前一闪而过的那人。

    “你来啦。”

    话音里带着悠扬的笑意,听了让人很不舒服,一个男人从烛光映照之下淡淡转身,与她相对,标致的五官,挺拔的身姿,只是那种看人的眼神和脸上轻浮的笑容,让人不愿直视。

    “她人呢?”与这陌生一人并不相识,并无愿去猜想用意如何,只是冷冷向那人问了一句,只是那回答听着倒十分轻巧,似乎应该在这里的人也只有自己。

    “大概是走了吧。”

    环视房中,并未有旁人的身影,她才想着转身离开,移动身体的瞬间,一种袭人的眩晕感觉便于身体中蔓延开来,还来不及去想原因为何,那人愉快的声音便就响起,“怎么,玑惏姑娘,开始难受了?”

    “我不记得招惹过像你这样的人,也不认为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动什么手脚。”平静了慌张的心跳,暗暗调适着气息,可身体上的无力感却仍在逐渐加重,似乎无力可敌,她就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人越来越近。

    “这屋子里的香气对你来说是算不了什么,可你这里早沾上了东西。”

    男人的指尖缓缓摩擦着她唇瓣,而那人身上透着的一丝香气,更是让意识不由地开始混乱起来,轻蹙起眉头只能是暗自忍耐着,在他终是移开了手指时无力地开口,“我应该先知道你是谁?”

    “余糜。”

    一个陌生的人,却是一个还算熟悉的名字,无奈的一声轻笑脱口而出,她怎么也没想到会遇上这个人,而这时,关于之前同古湘的相见,倒也一清二楚了,“久仰大名,只是不知道,她怎么会找上了你?”

    “一向是有女人的地方就会有我,我是很乐于替她们解决麻烦的。”

    淡淡的声音贴近耳边,她便是被那人轻揽进了怀里,无力的身体倚靠着男人掌心流连的力气,还撑着一丝清明的视线里,前一刻还以酒相谢的人,却是转眼消失在了屋外角落,目光触及的一瞬之间。

    无力去在意其他,也不必还去想任何人,或许还会出现更坏的结果,只是此时,她却但愿自己能撑得过这昏昏沉沉的感觉,还能再等待下去,“也许我不仅是她的麻烦,还会变成你的麻烦……相信吗?”

    “没关系,我向来是喜欢用征服女人来征服一切,也许不会有什么麻烦,也许……你会对我很满意。”

    握住他探进衣带间的手,凝聚起气力挣开束缚,旋身从那人的怀里挣脱了出来,只一瞬间,外衣却也脱落在他手上,然后只能看着那于唇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再悠然放手,任衣衫飘落地上,“没想到你还这么有力气,有心情和我玩闹。”

    “好戏还在后面呢……不是吗?”

    将女人暧昧的话听进心里,也不想再浪费时间,只是欺身靠近她,制住了这个早该无力反抗的人,一时身体贴近了柔软的床,那样的一副面容也格外清晰地停留在视线里。

    虽然无处可逃,却并不乐于这样的对峙,只是下意识抬眼看向了房门处,然后于忍耐的片刻过后,在另一人还未能走入屋内之前,一拳狠狠地打在了身上人的小腹上,顺势将他推下了床。

    未能得逞的人难免多了一丝不悦,本欲上前抓回这个踉跄着下了床的女人,却是被立时进来屋中的人给断了好事,“你不是来坏我的事吧。”

    “年轻人,你若是再如此作奸犯科,那你的好事就只会是丧事了。”看过一旁正闭目调息的人,好似并无大碍,便是专心对上了眼前的这个麻烦,而从那还狂妄不悔的话里,也是全然听不出丝毫的收手之意。

    “一切可不是由你说了算的。”

    转手间迎上,两人便缠斗了起来,只未出十招,余糜却是已落了下风,自知必然不敌,便虚晃一式退了开来,“既然今日好事难成,那就到此为止吧。”

    “等等!古湘呢?”

    本欲转身离开的人略顿于身后的声音里,倒是噙着一丝戏谑,笑着回了一句,“你要是想帮另一个人,应该站在我这边才是。”

    转眼间那人的身影已消失在了视线里,并未再追逐上前,而是赶忙向着一边的人走了过去,“玑惏,你没事吧?”

    “我没事,您的女儿应该已经回家了,前辈先回去看看吧。”

    “我先送你回明日世界。”

    “多谢前辈,可是不必了。”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古月风的援手,回身走向不远处,拾起掉落在地的外衫穿回了身上。

    “今日之事还要多谢你,及时通知了湘儿的事。”

    谢意真诚,眼前的古月风也还带着难得的关怀之意,只是她就像这样站立在原地,却只觉得自己根本就像一个笑话,“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连累自己还得要前辈搭救,我先告辞了。”

    并未再多说什么,只是径直出了房门,走出了这座陌生的宅院,外面依然是暗色昏沉,前一刻还有什么发生的空荡宅院,只然后人声消寂,静谧地像是一个安宁地狱。

    “爹,你回来了。”

    才进了家门,一眼便看见屋子里的人,仍还像平常那般,已然回到了家中,“我才出去找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刚才啊,爹你找我干什么?”

    跑来身边的人,还挽着胳膊一副亲昵的样子,他只是好好看了一眼,又再问了一句,“你去哪里了?”

    “……也没去哪儿,就是随便出去转了转。”

    视线对上又再错过,掩去了面上的一些不自在,便敷衍了,古月风却也并未追问什么,语气听来平静,只说了一句,“出门在外,记得不要去招惹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夜风微凉,摩擦着身体而过,渐渐消褪着意识里疲惫的感觉,却和身上的颓然无力意格格不入了,走在清冷少人的街上,路边点点烛火的光亮微明于别人的住所里,几条街巷外的一处清净宅院,此时也该是这样的,映于月光与烛影的交错中,该回去的人应也都在那里了。

    她曾在那屋外听见了很好的欢笑声,三人一处,和谐欢乐,好像无论是否是在那林中深处的静谧里,都能过上这样恬淡美好的生活,不知道是想要确认什么,或是只想再亲眼目睹那样的日子,时间已过去了太久,她怕自己无意中怀抱了幻想,给忘记了。

    清醒着游离在昏沉夜色里,一切的声响都聒噪得让人发狂,突然很想念一曲悠扬的乐声,清浅灵动,随着流水漫过身旁,让人难忘,然后便踏上了一条蜿蜒山路,只想着也许在天明时分,还能有幸再听上一曲。

    这时的林里月色微暗,恍惚间树影斑驳,早没了阳光下的那副模样,习惯了摸爬于夜色之中,倒也算不上难行,只几乎是在黎明前最黑暗时分,才循着那潺潺的流水声音,来到了那一处深林之地。

    偶有飞鸟被惊起,展翅啼鸣,山野之地自然空无一人,她只倚在一棵树旁坐下了,渐渐竟也觉迷蒙了起来,像是真得不断在混沌的黑暗里挣扎,久久难已脱身而去,然后却有什么轻拂着耳边,竟是绿竹临风,鸟鸣啾啭的人间仙境。

    “云公子……”

    身边有浅浅的声音响起,他才抚平琴弦,看向了一旁悠然转醒的人,“醒了,睡得还好吗?”

    “失礼了,竟不知公子什么时候来的。”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肩膀,二人同坐,这时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看你睡得很不安稳,便为你谱了一支安神静心的曲子,自然是希望你能好睡的。”

    “多谢公子琴音,是我有幸了。”

    视线相交带着浅浅的一笑,瞬而他便是定睛于女人身后的方向,一时声音里却是悠远绵长,“可惜了……”

    “什么?”有些好奇那话中之语,更不甚明白他所为何意,只是听了那然后的话,却一时觉得平暖温情。

    “这山中的日出很美,你未能看到。”

    不由站起身来,远远看向了他视线触及的地方,旭日初升之时已过,澄澈的天空之上,却也还是一幅白云悠逸的美好景色,生活在这里,这样的人,就像是一个会在不经意间让人着迷却也遥不可及的梦想,似是梦幻泡影,她知道自己从不曾真正踏入,也注定留不住下一刻的远离。

第378章

    明日世界后院内清净的阁楼之上,穿堂风透室而入,满目清凉,独坐于屋内,取出了久不弹的长琴,萦绕的曲音犹在心中,一时挥之不去。

    缓缓地拨动起琴弦,听着流泻于指尖的声音飘散开来,已是不知有多久,未再付心于此,掩去了一切交杂,本应流散于清风中的悠闲安逸却是难以为继,瞬而出现在屋内的气息一时敛去了她的心神,断了手下的琴音,门外辛如正也出现在那里。

    “什么事?”

    “刚有人送来这只盒子,说要小姐亲观,还有……”说话的人不觉有些吞吐起来,在她抬眼打量而来的视线中,终于才说了下去,“六辰回来了,说有事要急着求见小姐。”

    “告诉她,我一会儿下去见她。”

    关于六辰的消息还在耳边,一时间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赶在了一起,她这时还并不知道曾经被送出明日世界的人为什么还会回来,有不解,更多了几分忧心,正想着也就顺手打开了那送来的盒子,却是在看清了盒中所盛之物时,一瞬间惊愣住了。

    方匣的盖子下是一个鲜血淋漓的头颅,虽然面容已有些扭曲,却仍能一眼辨认出正是那个叫余糜的人,站在身边的辛如也是一惊,本欲张口说什么,却是在看到她蹙起的眉头时沉默了下来。

    “先把它拿下去。”

    “是。”

    辛如端着盒子便又离开了,复而平静的房间却因为那挥之不去的气息仍陷在不安里,她静静地站在原地,感受着那一直存在,此时已然更贴近的一人。

    “这份礼物怎么样,不喜欢?”

    疑问的语气却是让人无法做出否定的回答,身后那人温热的呼吸吞吐在耳边,她只能转过身来,仔细看着眼前的这人。

    于祅渝时匆匆的一面,不甚清晰,而从她离开时起,这张面孔已是许久未见,此刻时间像是静默在了眸间浅浅的对视里,也是难得从那一向邪魅的笑容里淡开了些许冰冷。

    “你是许久不曾抚琴的,或许……我该再送你一份礼物。”

    握住了女人的手摩挲缠绵,也未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安神色,已相处过太久,彼此间几乎能感受到最些微的变化,而这句话却也足够她心中的不安继续下去,“你说是要颛宇山庄的少庄主,还是那个叫云容与的男人?”

    “你说过不插手我的事,也答应会给我时间……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扯进无关的人。”

    无法在那样视线里逃开,她努力压抑着眼底的波澜,想让自己看来更平静些,只因她知道,于这人口中说出的话,是会成真的。

    “无关的人?你觉得是我低估了一片痴心,还是不懂你心中所想所愿,至少那琴音就很吸引人,连我都忍不住想看你们合奏一曲。”

    “我……我会让你相信的。”

    于他面前退开一步,收回了双手,也远离了自他身上包围而来的气息,然后暗自运行气劲凝息掌心,让紧绷起的手指血脉崩裂,只转瞬间,鲜血便顺着指尖滴淌下来。

    所有的气力扼止在男人的手里,她终是没能伤害到底,只是那牵制住手腕的力量,却更像是要把她的手骨都捏碎了。

    “从来答应你的我都会做到,你要的自由我也给了你,可我的宽容不会太多,风儿,记住你必须要做的事。”

    低眉敛目站在他的身影里,一字一句地听着这些话,也不敢再去看那双眼睛,深知本该做的只是服从,而不是抗争,也应该去珍惜这每一点的宽容,可有时却又会任性地想,他究竟会容忍自己到什么地步,又是否真的会永远圈起自己留在身边。

    初见时,一切无能为力,破败不堪的幼年正经历着生命中最无奈的时候,游荡于山林的草木野地间,一切总是一个样子,那么的陌生,似乎永远都走不出去,漆黑夜里的恐惧如影随形,她却只能睁大眼睛四处惊恐望着,只在昏沉的白日里浅浅睡去,害怕着周围的所有,食不果腹,无依无靠于接下来的每个日夜。

    那是她在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像是救命稻草,更是她所有的希望,而这样的一副样子落在别人眼中,应该是只有不堪的,她只能是紧紧跟在身后,不肯放松半步,直到那人终于转身看着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

    一时停在那里,静默了一会儿,却是轻轻摇了摇头,那人却始终一个表情,又问了一句,“你想跟着我?”

    半大的一个人,整整比自己高出一个头来,看来冷冷的并不会对谁施舍温暖,这时的话却给了她一丝希望,她使劲点了点头,也回答地无比坚决。

    “是。”

    林中的风徐徐吹过,撩起女孩儿额前的一缕碎发,最终吹入了他的眼前,“那我以后就叫你因风,我身边还少这样的一个人。”

    原本睁大的眼睛里满是期望,这时却是一下子垂下了头来,不断的泪珠滚落着,彻底花了那张原本就脏污不堪的脸,这眼泪里,有的却是一份希望与安宁。

    她终于有了一个被唤做因风的名字,有人肯将她留在身旁,尽管那还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也将会被带到另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但却像是在一瞬间拥有了一切。

    那种感觉实在太不寻常,忐忑却也温暖,因此也愿意为这些付出能给的所有,来之不易的日子也在未来的每一天里变得愈发珍贵,成为了她生命里高于一切的存在,足以倾尽生命去守护。

    那日后,她的生命里有了一个龙天詟,也终将斩断生命里的一切,只有这一人,一个无可更改的选择,然后是必将承担起的命中注定的枷锁,尽是逃不开的。

    空空荡荡的屋里,丝丝缕缕的风擦身而过,她静看着那人已然消失无踪的方向,定定出神了好久,然后收起了流血的手,却轻轻笑了。

    “我一定会回去的,然后永远不再离开。”

    一个鲜血淋漓的头颅,接受了一份这样的礼物,从此江湖上少了一个余糜,不见了一个好色轻薄之人,她其实并不知道,是否应该因为这人的死而感到高兴,却也未知有多少人竟会为此伤心。

    余糜之人,混迹江湖,只因好色轻薄之名而得闻于天下,曾经与玄剑掌门人冷凌气的女人纠缠不清,一时间成为众矢之的,怎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踏花之名反之更甚。

    多少女子但闻其名已是避之唯恐不及,但被他招惹过的人,却更多的甘愿对他交付一切,甚至宁愿选择与等待为伴,求得他看似无比温暖的情意。

    清了手上的血迹,然后便动身下楼,刚到了前厅那里,辛如便也迎了上来,只是未见到说要求见的人,“六辰呢?”

    “……晕倒了,我先把她安置在了后院的房里。”

    辛如说这话时也是一脸莫名的表情,突然回来的人竟又出了事情,倒是更让人不安了,“她受伤了吗?”

    “倒也不是,六辰只是撞见我手上拿的那个盒子才晕过去的,我已经让大夫看过了,可能是受了刺激,应该没什么大碍。”

    理应放心下来,心中的疑惑却是更多了些,明日世界里虽多是柔弱女子,但血腥之事也算是司空见惯的,何况初见六辰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时她守着已经腐臭的尸体不肯离开,也无半分今日情状,一时倒是不明,人是会从坚强再变回柔弱吗。

    “先带我去看看吧。”

    走进了后院的一处房间,榻上躺着的人还面色苍白,一段时日未见,却是憔悴了些,于一旁安静坐了下来,等着她慢慢转醒,只是看她再睁开眼睛时,仍还像丢了魂一样,眼里也是空空的。

    “六辰?”

    “……小姐。”视线缓缓看向停在了屋里的人,然后却像是回过神来,只是发出的声音里却带着小心翼翼的恐惧感觉,“余糜他……死了吗?”

    “你认识余糜?”听她提起那人,心里一时担忧更甚,担心她被人欺负了,只看那样的面如死灰,更是多了些心疼。

    “我看见了他的头,他……”

    “他已经死了。”原本僵着的人瞬间泪如雨下,那样的悲伤充盈眼底,她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是弄错了什么,“六辰,你到底怎么了?”

    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脸上泪水未绝,这时却好像稍稍平静了些,“我是因为他才回来的,有人想要他的命,说是得罪了明日世界的人,我想救他,想求小姐放过他。”

    “你怎么会和他……”

    不知应该怎样说,又还能说什么,只是就那样看着眼前的人,看她的满目悲伤之中一时多了些虚幻的温存,“那时我还在等着他回家。”

    街巷院落间的一座普通小屋,摇曳的烛火旁是一桌已经冷掉了的饭菜,就安静地坐在桌边,不时视线看向门口的方向,没有心上的酸楚和不悦,只是在一丝淡淡的空荡中有所希望,有一个能让自己等待的人,有一处容留等待的地方,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值得欣慰,只是终于还是消失不见了。

    “小姐,能把他交给我吗?”

    无法这样残忍对她,却更无法拒绝这个要求,最终只能是叹息一声,还是答应了,“辛如,把盒子给她。”

    “是。”

    一个还弥漫着血腥气味的盒子再被取了来,然后交到了六辰手上,她从床榻上下来,一步步走出了门去,已无法改变什么,只能叫住了身旁的辛如,“你派人跟着她。”

    “我知道了,小姐。”

    明日世界之外,蓝的天,白的云,还有温润清风,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去了,终究也彻底绝望地走了出来,那人的笑还在心里,可眼中看着的却是那么真实而又狰狞的面容,这一刻,好像静地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无处可去,终是一起回到了时常等待着的那处小屋,打上了清水为他洁面梳头,知道他从来是个风流之人,也因此时时刻刻都将自己打扮的潇洒倜傥,从见到他起那时起,便一直都是是这样。

    那时水边倒映着的树影里,有她伤心绝望的泪水,离开了收容自己的地方,然后便又无家可归,她知道那人是余糜,也清楚余糜是谁,可当看着那样的一个人翩然出现的时候,只记得一滴冰冷的泪水被温柔拭去。

    余糜曾说,等待是毫无意义的,永远不要等着,她也不想再等了,只因深深知道,有些事情却是永远都等不不到的。

    白日的明亮繁华渐渐褪去,暗黑的夜空之中星辰疏隐,明日世界里热闹依旧,她仍是格格不入,只是却也抓不住自己的精神了,有时即便你不去想,却也会发现,很多事情早已发生了,不愿,不想,或是无可奈何,注定一切无法终结于无波平静里,却还会随着流逝的光阴被缓缓侵蚀。

    有人站在她身边许久,从一开始便静默的一张面孔上,似乎凝结着什么,只是无愿去打扰,所以直到经过了漫长的沉静之后,才终于说出了要说的话。

    “小姐,六辰她……死了。”

    如墨的夜色,淡淡的月光,她却好像早知道了这要说的话,只拉扯不住的思绪却是不禁回想着,曾经也是这样的一个晚上,好像还同六辰一起看过月亮,也正像此时和辛如这般。

    “尸身呢?”

    “被水流冲走了,她是抱着余糜的头颅溺水而亡的。”

    夜色如魅,又有多少的事情是发生在这样的夜里,悲伤的,幸福的,或是平静从容的,不想记住许多,可总有抹不去的。

    “你去吧。”

    独自一人静坐,不得不去想的事情然后就徘徊不去了,脑中只不由转着,那曾经数不清的死亡,如果一直呆在这里,如果没有遇见余糜,如果没有之前的每一个死亡……

    已经记不起是有多久,没有像这样想着过去,但即便是有如果了,却也始终不会改变的,只是任由一切发生了的延续到下一个明日里,然后经历着正在发生的。

第379章

    一轮骄阳炙烤着大地,身后早已远去不见的树林,被脚下延伸开的一片黄沙所取代。

    在无边蔓延着的死寂里,漫长的时间像是会很快耗光所有的力气,口中干渴难耐,伸手抚上了身边也已没了精神的马儿,只能暂停暂行。

    “我不该追出来的,是不是,雪儿?”

    前日入夜时分,她本还站在窗口闲看着夜色,消磨毫无睡意的夜晚,突然迎面飞射而来的暗器,不偏不倚正打在了窗框上。

    取下那枚暗器和连同附上的字条,打开后却只有“石玑惏”三个字,远看窗外的一片昏暗之中,一个黑衣身影正跨马奔离,她迅而飞身进了马棚,骑上雪儿便追了出去。

    一路前行,渐进荒凉,前面的人依旧是飞也似的只顾逃跑,她追出一段距离渐觉周围异样,正想着是否要调头回去,却被突然出现于身后的一众人给死死地堵住了去路。

    同样是一身黑衣装扮,蒙着面,一时无法辨识出身份来,只是然后缓缓包围上来,手上直指而来的弓箭和武器,却是表明了想要置她于死地的意图。

    无法安然脱身,只能于马背上同紧围着的人群周旋了起来,扯出腰间的长鞭,狠狠甩向纠缠而上的人,打落武器,将他们挥倒在地上,只是接连而上的人不断,更伴着密集的箭雨,不必多久的功夫,马背上的躲闪也变得愈发吃力。

    慌乱中只得卷过攻进的一人,用力丢进集结在一起的人群中,接连打散他们的攻势,然后抡起长鞭,将人驱赶于划破夜空的声响之外,终于倏地松手,将长鞭挥落于众人身上,趁此时驾马往前而去。

    飞射而过的利箭未断,追赶前来的那些人也并没有就此放弃,直至行于黑夜中的一片空旷之地,才好不容易彻底摆脱了身后一路追赶着的人,也是直到天色渐渐明亮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应该已踏入了黄沙岭。

    脚下的一片一望无边之地,传闻正是岭中沙窝,算不上是广袤无垠,可也难寻边际,尤是对于毫无任何准备的人来说,这片沙漠却足以让他们尸骨无存,但值得庆幸的是,这里比起大沙漠来说却并非是毫无生机,若是能够找到那条远离黄沙,安然出行的路,也就能够保住性命。

    马儿微仰起脖子嘶鸣一声,意识昏沉之中,刺眼的阳光也渐渐褪去了灼人的热度,只是天边泛出朝红颜色却也更让人不安,她深知,必须要在黑夜来临之前,想办法走出这里。

    马儿在这黄沙中举步难行,踩下的脚步更是慢慢地没了力气,她牵着马在一望无际之地徘徊着,体力也早已不支,只得拔出身上的匕首割破掌心,然后将流淌下来的血喂到了雪儿的嘴里。

    “喝吧,我们都得活着离开这儿。”

    草草遮掩了伤口,终是骑上了马背,然后随着前行起起伏伏,渐渐地也没了意识,不知是走了有多久,直至夜色朦胧之时,却是停了下来。

    雪儿慢慢趴下,将背上的人滑到了地上,当她睁开双眼时,湿热的舌头还正舔着她的脸,抬头看向不知何时蒙着的淡淡夜色里,映入眼中的竟是前方波光葳蕤的水潭,也就在不远处一座搭起的高屋前,还有点燃的烛火光亮映照在门外。

    走向潭边喝了口水,清冽甘甜的味道暂时消解了疲倦,然后便趁着夜色之前,牵起雪儿向着那处光亮地方走了过去,一座“清泉客栈”,便是要留宿的地方。

    才刚到门前,眼尖的伙计就迎了出来,牵过她手上的缰绳,然后把马拴在了一边,“这时候,姑娘是要住店吧?”

    “给我来间客房,再送些吃的到房间里。”

    “得了,您先里边请。”

    客店里的生意算不上热闹,却也并不是那么冷清,几个桌上坐着些喝酒吃肉的人,看来都有些风尘仆仆的,因为有人进来,也会好奇地抬起头看两眼。

    并未在一楼里逗留,便直接跟着伙计上了楼上的客房,只是视线里扫过底下坐着的那些人,却总有些怪异的感觉,也不知是否是因为长时间的劳累,隐隐觉得不安。

    入住房间后她便再没有出去过,只是熄了烛火就躺下休息了,夜色渐深,点点月光渗漏进屋里,清冷比之白日甚异,已入眠的静谧里似是一如平常,她却是突然睁开了眼睛,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得,用手掩住了口鼻。

    连绵吐进的白烟混入了屋内的空气里,在短暂的平静过后是响起的轻微响动的声音,接着靠向床边的气息也越来越近,迅捷出手抓住那在夜里鬼鬼祟祟的人,反手将其击倒在地,然后再走向门边,却是发现,此时的门扇已被什么从外面紧紧固定住了,任凭用上多大的力气都纹丝不动。

    屋内烟雾的味道又飘散开来,屏住呼吸靠近窗边,顺手将窗户打开了,小心看向了外面,浓浓的夜色之中似乎并无异样,只有透进屋内冰凉的风,瞬时让人全然清醒。

    本欲从窗口脱逃出去,一时迎面飞洒而来粉末状的雾气,然后却是趁着夜风融进了身体里,只让她在一瞬间迷失了精神,昏了过去。

    “她醒了,去通知老大。”

    转醒于一处石壁坑洼不平的暗地里,几个火把的光亮点燃了这漆黑不明,因吸入的雾气浑身还是隐隐觉着无力,而手腕处拉扯的疼痛更是连着禁锢的锁链,将她腾空吊起。

    原本引她出来明日世界的人是要直取性命,而如今命还在,却是被擒住关在了这里,她一时也难明,不知想要对付自己的人究竟有多少。

    眼前四个看守的人中有人走了出去,不久便跟着另一人一同回来,来人不过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堂堂正正露出了容貌,并没有丝毫遮掩。

    抬眼打量着那人看了过去,不待他开口,却是先问了一个问题,“我能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吗?”

    “当然,如果姑娘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听来还算是客气有礼的话,然后便是一个或许能够说明用意的问题,“你调查几大门派有什么收获?”

    “我若说不知道呢?”

    眼中的挑衅与被狼狈吊着的模样并不相符,对于这样只能为人鱼肉的一人,一时却也不必有什么不悦,“姑娘如今的处境并不好,何苦拿自己的性命玩笑呢。”

    “就算给你想要的,也保不住我的命,否则你也不会大方到不去遮掩自己的身份。”

    视线静静地划过那人脸上的每一处,然后将一张微微涌上了笑意的面孔印在眼中,那人却也不再假意周旋了,一时倒也坦诚,“你说的有理,不过即便都是死,也还是有好坏之分。”

    拿下了挂在墙上的火把,慢慢走近了些,然后便将这火光移到了她的脚下,视线中的浑浊泥潭里,正有什么东西翻滚潜动,渐渐清晰的却是冒出的蛇头,那成群纠缠着的蠕动,也不禁让人皱起了眉头。

    “我想不会有人愿意死在这里的。”

    对上那无比笃定的话,她只是低垂着眼睛,紧绷的面容上没有了一丝的表情,“你说的对,但也没有人会嫌自己活得太久。”

    “那好,我就给你些时间,让你好好地想想,记得天亮前给我答复。”

    只留下这句话,那人便转身离开了,余下留守的人仍继续停在原地,她然后静静地合上了双眼,像是疲惫又像是不愿去看,似乎只是在无奈地拖延着。

    夜也越来越深,一切都平和地融入了安静里,只有入眠时的些微鼾声,响起在周围空荡的石壁间,她突然睁开了眼睛,静看着夜里已然睡着了的几人。

    手腕上镣铐里的锋利尖刺,挤着她拉紧的皮肉,隐隐刺痛麻木着,她便拉扯着已然的紧绷,让疼痛更强烈了,一时血液顺着被刺破的手腕滴落进脚下的泥潭里,汇入的鲜红颜色也让原本的平静开始缓缓蠕动起来。

    纠缠的长蛇扬着毒牙慢慢地爬向外面,却是向着那些仍停留在睡梦中的人,她双手握紧了牵引着镣铐的锁链,运劲猛地将链条震断,转瞬旋身飞离开泥潭上方,终于落在了一旁的空地之上。

    闻听声响醒来的人,还未来得及动弹,就已被攀爬于地上的蛇群攻击了,一时众人跳脚落荒而逃,于这短暂的混乱里,她只能是尽快地跑了出去。

    位于客店旁边水泊下的暗洞,她也终于摸清了这个关押着自己的地方,只是绕过店前牵起了雪儿,然后向着店后的那条通路上飞奔而去。

    在到达山岭的那片树林之前,这便是能避开沙窝的唯一一条路,也因此,她知道那些已被惊动的人定会穷追不舍,不可能会轻易放过。

    未能跑开多远的路,追来的一众人便冒出了头,然后紧咬着跟在她身后,一时月光下的奔逃更是牵动起每一分精神,无奈之时便只能与之正面交锋,却也并不确定,吸入了不少迷烟也还未完全恢复的身体,是否能占得上风,而只由那奔腾的马蹄声响,也不知究竟是带来了多少的人。

    只于夜色之中飞奔前行,前方不远处却可见隐约的两人身影踏马而来,不明情形之时也是悬心,但当那踪影越来越近时,她也才看清了来人,两人驾马穿过她身边,正与追来的人**战,从天而降的帮手终于也替她解除了困境。

    星空朗月之下,逃开了杀戮追赶,自然有了宁静放松的片刻,三人围着篝火各自坐下,清冷的夜晚也被火光的点点温暖驱散,一时各人却也都安静沉默,只胡乔天还提着手上的酒壶,倚在另一边悠哉喝着。

    无法不在意这有些异样的尴尬,手腕间的镣铐禁锢在已凝结了的血肉间,却不时抓着她的精神,隐隐难受,取出了身上的匕首,抵住被锁起的缝隙边缘,用力一撬才将束缚着的镣铐打开了。

    然而注意着被丢在地上的镣锁和手腕上伤处的视线,却是让她觉得更加不自在,放下袖管遮掩了,不愿被这样看着,尤其是被这个人。

    “老胡,先给我。”

    “恩?哦。”转手将身上的酒囊递给了一旁的古月风,还想着他是不是转了性子,竟突然要喝酒,却是只见他拿着酒囊,走向了坐在另一边的人。

    “我给你清洗一下伤口,忍着点。”

    她并未出声,只是僵硬着被抓紧了手腕,而接着酒精洒落伤口上,瞬间的疼痛袭来,她也根本没了思考的精神,只能紧闭起了双眼,尽量平息血肉撕扯的感觉,也隔绝开了眼前的一切。

    短暂的清洗过后,随手便把酒囊扔回了胡乔天的手上,而那处已血肉模糊的手腕,也让瞥过一眼的人不禁皱了皱眉头。

    “不必麻烦了,我自己来就好。”疼痛的感觉并没有让人麻木太久,之后反倒是更清醒了些,她看了一眼正要为自己包扎伤口的人,终是收回手来拒绝了。

    并没有执意去做,然后只是对着眼前的人说起,并没有再让沉默继续下去,“江湖凶险,一味地参与其中只会招致祸患,你也应当小心才是,不要再让自己卷入是非之中。”

    “前辈费心了,”正对着古月风看来的视线,这一番好意的话,她却并未领情。

    “只是若您今夜到此并非偶然,便该知口中的凶险所为何指,更何况险恶人心无处不在,不能全然漠视,就必要为所行付出代价,这些我早已明白。”

    燃烧着的柴火劈啪作响,他只淡淡移开了视线,转而注视着那熊熊爆裂开的火焰,一副面容映照在火光之下,人心灼热不堪,像是再想起了久远记忆中的什么,一时就连声音也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我竟又梦见了那时你到林中找我时的情景,一下子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只是醒来时朦朦胧胧的,反而看不真切,玑惏……你的爹娘是谁?”

    突然的一句话带着莫名的意味让她一愣,那隔着明亮火光看过来的视线,此时却像是要看穿心底,让她只能努力于片刻的失神后,冷然面对。

    “不是每个人都该成长于一个家庭里,我没有爹娘,此番搭救多谢两位前辈,我先行一步,就此别过。”

    纵身一跃,跨马行进了不明的夜色里,将那好像从未靠近过的距离越拉越远,看着仍望向远处失神的古月风,身后那人略带酒气的声音于是响起,“她虽也替你解过毒,但以她的行事作风,若同时得罪了几大门派,那我们也都无能为力,还是不要再插手的好。”

    “可是老胡,也许这些本该是我做的,只是错过了太久了。”

    仰望夜空,晦暗难明,时而闪烁着的星光,却像是会跳入眼中,钻进心里,让人难以平静,谁顶着一夜星空渐行远去,隐藏于过去往日中的片段,却在这夜色之中格外清晰。

    谁又知道,一切是不是又会在终将到来的白日里,无踪无影。

第380章

    “庄主,事情已经办妥了。”

    暗暗低沉不可泄于外的人声,隐没于山庄之中幽深的角落里,看来与之往时的庄重平静没有丝毫差异,只是一人端坐榻上,眼神中淡含犀利,审视而来,“妥了?被困在黄沙岭的一个女人你都解决不了,这次……”

    “庄主请放心,那时您吩咐是要问出东西来,可她嘴太硬,属下一时疏忽了,这次她一定是插翅难飞。”

    暗沉的黎明光线之下,轻抬头看向上座的那人一眼,然后便又立刻垂首静立,只是那被言语敲打着的惶恐却是还未散去。

    “很好。”

    “多谢庄主……”

    褒奖的声音才入耳,还未能反应一切,便已被利刃割破喉咙,顿时鲜血直流,垂死间睁大了眼睛瞪着致自己于死地那人,看见的也只是一副平静无波的面容。

    “本是与玄剑和蕞尔两派合谋要除掉她,所以我想从她身上得到东西的这件事,就更不能被任何人知道,否则便会在为我所用之前招来杀身之祸,就像你。”

    已绝了气息的人趴倒在自己的血泊里,一条性命终结简单如易,他冷冷看着眼前的血腥,心中更加在意的,却是还在远处将面对着死亡的另一人。

    林间的微风和满处绿色生命的朝气,不停歇地向前处靠近,只有瞬息万变的每一刻,如同彼时的黄沙和此时的树林,似这般终会明明白白于每一人眼里。

    轻抚着马背上的鬃毛,看两只耳朵动来动去,直至清新的空气中弥散开烟雾的气息,放松的心情也因此而紧绷起来。

    林间静谧的声音包围在异样的响动里,那是火烧着的声音,一大片一大片地蔓延开来,伴着愈发浓密的烟阻隔开所有的路。

    雪儿不安地嘶鸣着,踏着地不知该去向哪里,打断了原本平静的这一切,也在靠近的火光和热度里让人不安起来,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勒紧缰绳跨过浓重的烟雾,然后向着树林的那边狂奔而去,如果不是因为这场大火,应该很快就能走出这里。

    火焰擦身而过,灼人的热度让浑身都滚烫着,雪儿也在这危难下奋力地向前奔跑,猛烈的灼烧却是已让它伤痕累累了。

    被炙烤着的双眼,灼热的呼吸,透过那蒸腾扭曲的火光,前方终能隐约看见林外的天地,可雪儿却是被困在了这里,已没了力气。

    紧贴着它的脊背,将脖颈抱紧在了怀里,抚着它的头掌心间隐隐发力,看那那水灵灵的眼睛里渐而蒙上了雾气,终于颓然倒地,没了气息,无法带离开那片火海,终是纵身一跃,踩踏过高处的枝桠飞向林外。

    这火烧了好久,从白日直至黑夜,火光下的夕阳里天上一片血色的红,然后便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死寂一般的眼眸看着翻腾的火焰吞噬所及的一切,然后于雨滴里渐而消减,直到化为满目湿冷的灰烬,焚烧后的破败溺进了下一个黑暗里,伴着荒凉中淅沥的雨声,滴答至另一个天明。

    “我来见玑惏。”

    进了明日世界的大门,向着一人说明了来意,于这里已算是相熟了,因为无需隐瞒,所以一时得到的回答更是让人忧心,“我家小姐还没回来。”

    “还没回来吗?”

    “是啊,从您之前来这里直到现在,小姐她都没有回来过,前辈您也没有消息吗?”

    明日世界里的人似乎对此十分不安,他心中也顿觉异样,尤是在想到昨日回来时林中一处升起的滚滚浓烟,更是有了不好的预感,“你们也不必着急,我再去找找看。”

    一道彩虹还挂在林边的远天上,新雨后的天气,四散凝结着湿漉漉的清新,额边的发丝纠缠在一起不时地滴落下水珠,浸湿的衣物还没能在这雨后的风里散干水汽。

    天暗了又亮,停滞的变化于眼前静静而过,当他赶到那里时,眼前的人便是一副毫无神采的模样,安静立着,就像眼前被烧死了的枯木。

    “你怎么在这儿?受伤了吗?”

    轻抓住她的手臂,试图唤起那似是涣散了的精神,一时却只觉得指尖处像是有凝固了的悲伤,透过冰冷潮湿的衣裳,丝丝传递进了身体里。

    “你身上已经热得发烫,快跟我回去。”

    转瞬凝眸看了过来,那样的眼中还透着灰白的色彩,一时之间却能将人的呼吸都凝滞住了,他的担心中更是多了些恐惧,不知一个人怎么会突然被消磨成了这个样子,“听见我说话了吗,孩子!”

    “那时我千辛万苦去找你,却没能说什么,也没提起关于石玑惏的任何事,只是跑开了,因为我看见了你的女儿,你的妻子,拥有的幸福是该好好珍惜的,而那幸福也是任何别人都融不进去的。”

    一份担忧清晰地印在了自己的眼睛里,也正是因为看得清楚,才让她平冷坚决,“这些日子多谢前辈的关心,只是那份心意对于无关紧要的人该适可而止,我先告辞了。”

    擦肩而过,她的身影走过了身旁渐行渐远,视线中那淡去的人像是走进了脑中曾做的那个梦里,与那时远远跑开的女孩重合在了一起。

    曾经竹叶微动,随风起舞,屋前的一处景色是黄昏时他眼中不变的风景,只是那一日,落霞余晖中向着自己走来的女孩,掩过了清风中的一切。

    大约七八岁的年纪,衣衫褴褛的人满身脏污,脸上和手上更是沾满了泥土,只是还明亮的眼睛里却在看见他后有了满满的期待,然后也在招手间走到了自己面前。

    “小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的爹娘呢?”

    掏出手帕擦净她的脸,然后握过那双小手也仔细地清理了起来,眼前的女孩正直愣愣地看过来,也并没有回答这句话,反而张口便问了他一个顿觉诧异的问题。

    “你是古月风吗?你是古月风对不对?”

    “……是啊,可你认识古月风吗?又为什么要找我?”

    只是这句话,面前的孩子却一下子红了眼眶,倒让人莫名手足无措起来,只能将她揽进怀里,抚着她的背安慰着。

    怀里的人像是哽咽地说着什么,只是那淡淡出口的声音却终隐没在了女儿的声音里,他转头便看见湘儿迈出门槛,摇摇晃晃向着自己跑过来。

    “爹……”

    “爹爹!”

    起身迎着跑向自己的女儿,然后便一把抱了起来,“当心,可别摔倒了。”

    她仍定定地站在原处,看着另一个女人跟着走了出来,那人有些疑惑地看向了自己,然后又径直走向了抱着孩子的男人。

    “月风,那个小姑娘是谁啊?”

    再转向一旁的女孩,只是那依旧看过来的眼睛里却不似刚才的神情,那眼底里的东西是他看不懂的。

    将怀里的小人交到了女人手上,还未等走过去,却是看她快速跑开了,头也不回,终消失在了远处,于林间不见了踪影。

    一时的疑惑因着突然出现的人又被带离开,他以为自己并未听清那孩子趴在怀里说的是什么,也以为那时听到的只有湘儿的叫声,却未曾想,有一日原本模糊的声音清晰地出现在好似真实的梦里,一切竟比真实更加逼真,无法再回头,也让人无法不去在意。

    过往时间里走过的一切,伴着数不尽的一日又一日,终会是看似反复如常的黄昏与黎明。

    她再回到明日世界时,夕阳漫天正无限美好,却也并无不同,只是这时略显狼狈的她落入了别人的视线里,却是有些异样。

    “小姐,你总算回来了。”

    有些不安地看着迎面而来似乎失了些生气的人,还未能细想什么,却是因为她然后的话心下一沉,“辛如,你去准备一下,将之前备下的东西整理好,然后按原本的计划去做吧。”

    “……是。”

    略迟疑着终于应下了,心里的担心与疑问尽有,一时却也无法说出口,只是安静听着眼前的吩咐,“另外把和颛宇山庄相关的那人送走,既然也再没什么能说的了,他的死活也不必去管。”

    “我会安排好的,你的脸色不大好,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于身边走开的人向着廊后的方向去了,只是不过片刻就又停下了脚步,并未转过身来只是留下了一句话,“颛宇山庄的东西我会亲自送过去。”

    “是,小姐。”

    黄昏里柔和温暖的色彩转瞬退去,独处于屋内床榻上的一角,黑暗中已疲惫了许久的人,却难让自己渐入安眠里,无力去推开窗户让光亮渗漏进满屋的黑夜里,只是空洞地睁着眼睛,什么都不去想,却好像也很累。

    寂静的屋内随后被别样的气息搅扰开,还有随之而来的淡淡光明,她仍旧未动,也不曾为这潜入的气息紧绷起自己,这感觉再熟悉不过了,她自然也知道,此时走近身边的人会是谁。

    只是在身旁坐了下来,用身上的气息将她包裹着,看她离开了那依靠着的角落,然后将自己缩在了身边温暖的怀里,任由她像个孩子一般紧紧拥来,只一声无奈的叹息从口中逸出,却始终未有一言。

    渐渐闭上眼睛入了迷,轻嗅着鼻尖的气息浅浅安宁了,迷蒙之中她又忍不住去想,若自己能永远像这般柔弱下去,安然跟随,这人又会不会一直如同此刻,褪去了一身的冷冽只流露着温暖。

    或许原容真的可以,她只怕如今的自己还做不到,不过一切终会结束的,也许就在不久之后,很快了。

第381章

    远峰上云雾缭绕着山脉深穴,隐没于其间的幽深宫殿,于晦暗不明中隐隐透着死寂,罕有外人接近的这里尽是珍奇野兽的嗥鸣,一个无人不知却鲜为人见的魔龙之域。

    “她就快要回来了。”

    凝住的视线不知在看向何处,底下的一人正定定立着,在他似有若无的目光之下应声,“是,不过这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做,云家血脉的传承者已然出现了,那是世上最纯净的血液,可保她顺利成为龙女。”

    女人年轻的脸上是与面容不相称的成熟和端正,微微颔首在他的沉默里,一时却未听到任何的回应,抬眼看了又再垂下头来,然后的声音里却掩藏了些悠远深沉之意。

    “龙女一事事关龙脉的孕育和繁衍,而她从离开魔龙域时起,体内的力量就会受到各种影响,这样的人或在成为龙奴时会被魔化,初时您准她习武,让她下山便应知后果,或是要……另选龙女。”

    最后几个字带着几分试探,也更加小心翼翼,然后在投射而来的视线里,便明白了一切毫无可能,这本是已然知晓的事情,只是在想到那人时却还是无法欣然接受,而他终于开口说的话,也给了明确的指示。

    “璇玑,按你说的去办吧。”已决定了的事情,毋庸置疑,只是却在眸色幽深之中,一丝浓重一闪而过,“记着别露了身份。”

    “是,龙主。”

    平静与暗涌交叠,在可见的甚于是未知的一切,无形的利刃翻搅着每一处缝隙,几乎要将所有连根挖起,等到将要崩裂瘫颓摇摇欲坠之时,便会有多少人看见,多少双手来力挽狂澜,将看似的上善太平粉饰华美。

    原本还算是平静无波的江湖,仅于三日内瞬掀波澜,为首门派中的蕞尔和颛宇山庄间,一时莫名挑起争斗,甚至是在玄剑一门内里,也发生了自相残杀的嗜血杀伐之争。

    一时间旁支势力趁机乱入,混乱之中彻底打破了安宁,谣言纷起却无人明知原由,这尽是所有人看到的,不明内里之处,却也有人早寻端倪。

    “别来无恙啊,老掌门。”

    看向来人,老者的脸上自然是露出了欣然的笑意,不请自来之人,有时更算得上一种惊喜,“古施主,真是许久不见了,不曾想在我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

    “哪里,是我有幸才是,江湖纷扰,特来您这里寻一丝安宁。”

    笑迎来人入门,引他进了后院的一处清幽之地,亲煮了芳茶,斟于桌上,“古施主也早是境外之人,自在得乐,比之尚且不及,又怎么还会自寻烦恼呢?”

    “与其说是自寻烦恼,倒不如说与其本为一身,生而于世,太多牵萦到头来也注定是解不开的,”似清非清的话,却说得心意沉沉,为了心中的烦忧而来,也必然言归于心,“我心中有一人,还望老掌门无论如何都能够庇护于她。”

    相熟之人,未必相交于心,几面相视,却不必不信,不会不允,如时清风微动绿藤,摇摇摆摆像无绝的烦扰,荡漾之心,老者仍还是满面超然,轻轻点了点头,似为了不知正行于何处,却牵起了如此愁绪动荡的一人。

    一方之力止息,一身而备搅乱如数安宁,第一次踏入了颛宇山庄,也便独自一人走进了视线交集之中,严密的守卫将山庄牢牢地保护着,虽不知从前的这里是否同样如此,但于陷入了不安的此时,一切却是不必意外,更是再平常不过了。

    门外的守卫做了通传,不久她便被请了进去,逃离出黄沙岭后再次现身,她的劫后余生然后就像这样被送到了颛孙谦眼前,外表风波如镜,却浅浅映着昭然若揭之心,她也相信,面前之人也已对骤然的动荡多了些了然。

    “拜会庄主,今日冒昧前来,打扰了。”

    “明日世界的玑惏姑娘能在此时到我的山庄来,荣幸之至,”一派看来严谨又随和的样子,将人迎了进来,又吩咐底下的人招呼,“来人,先上茶。”

    “近日江湖上纷扰不断,想必庄主也是疲于应对,我本不该在这时来的,徒添烦恼。”一同于堂上坐下,居于下侧,视线却是淡淡睨着上座之人,这时备上的茶水呈了上来,那人轻撇开杯盖,飘飘茶气沿着杯沿升腾而起。

    “姑娘先品上一杯茶吧,我昨日才吩咐人新取的茶心,兑了上好熏蒸花瓣的水汽,姑娘尝尝看,是否能和明日世界里的茶香一比?”

    随着悠然品茗的颛孙谦端起了手边的茶杯,但闻了香气却已是清香扑鼻,“庄主果然是高人雅量,气度华然,倒是我多思了,看来不论有多少意外,在庄主这里终究都是寻常。”

    不过是淡然从容的一次碰面,只余视线交汇,冷然沉默于彼此的了然里,一切掩藏着的微妙变化都不甚重要。

    只因她今日前来,要见的却并不是眼前这人,流于表象的话并无完结的时候,急切于堂外响起的脚步声,然后便随之出现的身影打断了一切。

    “玑惏,真是你啊!”才走入了视线中的人便是一脸惊讶,随着那自在扬起的笑容,更是无比显眼,“有人说你来找我,我还不敢相信呢。”

    “少庄主。”

    她才从座位上起身,来人就已站到了眼前,眼底的光芒里真实透着喜悦,不由地更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只是方才如此,座上的颛孙谦便是一声告诫,“翔儿,不得无礼。”

    “爹,你先坐,我们就先随便下去走走。”

    转身向着堂上的颛孙庄主礼貌性示意,然后便被身前那人拉着一直走了出去,渐渐远离开的两人终是消失在了视线里,而他却是久久无法移开眼睛,直到值守于不远处的一人悄声走到了身边。

    “庄主,要不要动手杀了她?”跟随着望向远处的视线沉沉开口,压抑的声音之中是升腾而起的杀意,只是待颛孙谦回过头来,脸上依旧平静如初。

    “引到别处也未能将她除掉,何况她在这里的援手不少,如今倒也不必再费这番力气,反正原本想要她性命的就不只是我们,接下来她自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同行于庄内的小径廊檐处,青葱的绿意掩起一丝静谧安宁,于她而言这只是一个陌生更无闲情逸致去欣赏的地方,身边的那人常终日在此,一时却黯然陶醉于满目花样景色,似乎所见之景从未这样美好过。

    “怎么样,这里还不错吧?山庄的所有地方这一处是我最喜欢的,有没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兴高采烈地说着,看向一直还沉默不语的人,却是在那张面孔之上看不出多少欣然之意,反倒仍是漠然,“要不我再带你去看看别的地方?”

    “颛孙翔,我来找你不是闲谈游玩的,我有话要说。”

    认认真真说了这句话,并无心再这样下去,颛孙翔倒是淡淡一笑,也没半分扫兴的意思,“那我先带你回屋吧,有什么话可以坐下慢慢说。”

    领着进了屋,推开房门将人带了进去,第一次招待人来自己房中,四处扫了一眼还十分在意,“要喝什么茶?我再让人准备些点心送过来。”

    “不必了,茶我方才也已经喝过了。”

    “那你先坐,”招呼了人于中间的圆桌旁坐下,一时像这样凑在一处,便又多话起来,“最近山庄里守卫森严连我都不许出去,所以一直也没能到明日世界去看你,我可是担心了好久,你不会也是因为想我了,才特意来这儿的吧?”

    满口调笑之语也正如往日的他,而早该习惯了他的这般样子,今日看来却始终一片冷寂,由心底直到面容表情上,尤是在看到那只被养在精致鱼缸里,还活得悠然自得的乌龟时,那异样的感觉也些微渗入了旁人的眼睛里。

    可他依旧是笑着,话语间却是多了几分认真,只看着女人所看,喜悦自然。

    “如果也能一直把你留在身边,就好了。”

    轻轻的一句话落入耳里,却是波动起眼底的涟漪,她终移开视线看向身边的那人,眼中别样的神情却是颛孙翔不懂的,像是近在眼前,却又被隔开了很远。

    “近日江湖上纷争不断,颛宇山庄也被卷入其中,你不出这大门就会被保护着,不会知道缘由,也什么都不必知道。”

    并未再说什么,只是拿出了身上一份信笺模样的东西,然后放在了桌上,颛孙翔不知道这信封之中会是什么,却莫名于心底蔓延开不好的感觉,一时不安。

    他的确不知道那些混乱为什么会发生,而心中的疑问也确实无从解答,几日来山庄中的异样也时时刻刻就在眼前,不能不在意此时听见的话,也无法不关心那还静置于桌面上的东西,“这到底是什么?”

    “这是你不知道的,也许更不想知道的东西,看不看由你。”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再没有解释的意思,站了起来便要离开,一时却又站停了脚步,“别把我当成朋友,也别把我当做是任何人,否则我不会这样去做,因为我不是。”

    “玑惏……”

    留不住匆匆而来必然会离开的人,看她径直走出了这个房间,留下一室清冷再未回头。

第382章

    十几年前的武林中,有一对名动一时的神仙眷侣,陆竹凌和徐青箬。

    陆公子为人正直宽容,又是一表人才,那时的蕞尔虽然并不算是一个正派大帮,但掌门陆昊天之子陆竹凌却是深得一众人追捧,而徐青箬更是一个令无数人遐想,诗情画意的女子。

    然而事情却并不能一如初时那般美好,不久陆公子便意外身亡,海誓山盟的爱人终也成了颛宇山庄庄主颛孙谦的夫人,一切本该于此尘埃落定,却有什么会穿透十几年时光的掩埋,剖析人前,而那也是他作为徐青箬的儿子所不知道的。

    “十几年的门派联盟早不似从前那般安定,想要坐稳首位号令别门更是不可一成不变,任其发展,既然她已经出手了,对我们而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寂静于动荡江湖之内里,颛宇山庄的一片沉静中间,隐隐流淌着的阴谋之语不安于外,一切似乎终将会在这样的话音间清晰可闻,眼中眸光沉寂,静听吩咐的人这才在动荡翻腾前有此一问,“庄主,那接下来……”

    “她以玄剑、蕞尔还有颛宇山庄下手,我们便要把另两派握在手里,最后就是除掉她。”一瞬间凝紧的视线扫过关闭着的门扇,未完的话因此终结,转而消散了眼神之中的异样,向面前的那人开口,“你先下去吧。”

    “是。”

    转身退出去的人然后走出了门外,另一人的身影于是从外面进来了屋里,颛孙谦只是拿起手边的茶杯喝上了一口,还是一副平常的样子,“怎么来了也不吱声,只是站在门外。”

    “爹……”一声之后却低垂着视线沉默了良久,然后安静立在别人的注视之下,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曾经说过,你是很爱娘的吧。”

    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他也并未急着回答,只是看着那样一副纠杂的表情,心下多了些了然,然后仍还安静坐着,听沉沉的声音浅浅而来。

    “多少年了,我一直都是和爹相依为命,时间久了,就连关于娘的记忆也都淡了,只记得她美丽,冷漠,还有死时毅然决然的模样……我一直都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那么心狠,毫不留恋,却从没想过她其实是怨恨这里的一切,怨恨你。”

    几句话,话中的一个女人,对于此时相对的两人而言,都是生命中十分重要的存在,没有了一个人的漫长时间里,一切似乎终究平静,只是如今却像是掉入了黏稠的胶液里,拉扯不清,难以言喻。

    “感情的事确实是没有办法勉强的,有时你太过喜欢一人,反而未必是件好事。”

    长久的时光消磨,这时的话音里已然平静,似乎再掀不起波澜,只是还染着沧桑霜寒的声音,却并不能让另一人也平静下来,“感情?喜欢?你杀了她最心爱的人,然后毁了她原本的一切,你要的是感情吗?”

    平和宁静的日子过去了越久越长,打破它就需要耗光更多的气力,他知道有一日或许会这样,但也未能置身其中,像这般清晰感受着。

    “如今事态如此,过去种种已然过去了,”敛去了不平,终将沉静,他已然是一庄之主的样子,更是一位父亲,“我知道一定瞒不住你,但更愿意像现在这样,由玑惏来告诉你,好让你就此明白她的为人,也好断了念想。”

    “她只是说出了事实而已,那又能怎么样。”

    一个不想在这时听见的名字,心静了又静,也只想还当做是平常,只是执意敲醒人心的话还在耳边响着,“翔儿,你别再执迷不悟了,无论如何她都不是会爱你的那个人,况且她的真实身份与十几年前的邪魔石玑惏有关,她早晚是不容于这武林,你应该明白。”

    冷冷的声音传入耳里,浇灭着残存的力气,他能听见的仿佛只有玑惏离开前最后的那句话,冷然淡漠,却总也无法让人冰冷到底,一切总不能简单地终结于三言两语,何况是虚无缥缈的感情。

    “有时候人是做不了自己的主的,否则也不会有过去的那么多悲剧,爹你不也是如此吗?”

    “我是不该想着,也许有一天,就连感情也是会改变的。”看过世事谋利与沧桑的双眼盛着此时已泯灭于心底的感情,即便淡去了无数时日,却也终有印记。

    “你确实不该那么想,否则娘亲她也不会留下那样的话。”

    “那封信在你手上?”瞬而抬眼看向面前的人,那种紧张在意也被提了起来,“玑惏把它交给了你?”

    “我把它毁了。”

    简单的几个字如同硝烟之后的灰烬,湮没了一切,终结了本应属于过去的往时,而牵涉于其中的人却也因此能得到平静。

    终结连着开始,始终往复,从动荡不安而起,然后环环相连可见平静之时,于一派剑拔弩张的气势之下,带着一众人走进了蕞尔的地域里,几日来颛宇山庄与之冲突不断,然而挑起了这一切的蕞尔,却也是伤了元气,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

    对于这次颛孙谦的突然到来,一门上下谨慎处之,直至两位掌权人面对面坐下,仍也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只是作为一位不速之客,来人却是显得格外宽和自在,只是以平和的话逐一打破一切。

    “我与陆掌门也算是旧识,没想到竟会闹到如此地步。”

    不屑于面前那人一副假仁义的样子,显露于蕞尔当家人身上的杀意却是始终不曾消去,“颛孙庄主也别在我这儿说风凉话,杀兄之仇不共戴天,我是不会和你善罢甘休的。”

    立场各异,仇怨加身,本就是两人的针锋相对,但较之看来浓重的仇恨,此时的颛孙谦却多了几分事不关己的姿态,作为一庄之主,更是无法让人忽视那随和之下的面目。

    “不过是外人的挑拨,难不成陆贤弟还真想借此机会大展身手,灭了颛宇山庄一举武林称王?”

    带着玩味之意的一句话,方才出口,已压得原还气焰满满的陆德成竟也片刻沉默,瞬间眼底一丝锋芒闪过,旋即又恢复如常,“铁定的事实又岂是你一句挑拨便可了事的,真相究竟如何,庄主心里可是比谁都清楚。”

    正对着伴随话语而来紧逼的视线,他淡然起身,似乎全然不在意承受这一切的竟是自己。

    “那时的蕞尔不时与一些旁门左道有所瓜葛,也并不在江湖中几大门派之列,我若真与陆家有了人命关系,又怎么会一直扶持蕞尔一门?”不容回避的一个问题,清浅问来,却更不容回答。

    那反复的话也终未停下,带着强制加身无可辩驳之感,“你就算是真有证据,也不过是说我颛孙谦沉迷于一个女人而枉杀性命,又有谁会相信,只怕是会有更多的人指责蕞尔满门狼子野心,贤弟又是何苦呢?”

    原本安坐在椅子里的人,必然因这些话而被削力量,陆德成知道自己无法沉默,只是两派间的实力对比却也暗藏心中,“庄主这是要威胁我?”

    “陆贤弟是个好掌门,这么多年来为蕞尔做了不少的贡献,也功在武林,我今日就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兄长陆竹凌名声在外,若他有幸能活到今日,那这掌门的位置可还会在你手里?”

    听来似乎是一件替他人着想的话,一时两人视线片刻相对,陆德成终没再说什么,只是一脸僵硬撇过了头去,“所以说世事自有定数,既然已过去那么多年,我想贤弟也不必伤怀了。”

    有些话总可以在某些人口中变得冠冕堂皇,似乎也更像是易被人接受的真相,此次一行比颛孙谦所想的要顺利很多,不过是一个扬言要替兄报仇的人,在他眼里算不得什么。

    方走出蕞尔的大门,才缓了缓步子,然后便有一人走近了身边,“庄主,那人已经除掉了,明日世界未再抓着他不放,所以并没有费太大力气。”

    并未应声,一时静听回禀的人,然后只沉默地看向石碑上镌刻的蕞尔二字,一切的所想掩藏于心中,更不明于旁人,又有谁能知道,就在这蕞尔之中,死在自己手上的又岂止一个。

    当年陆竹凌丧命之时,些微端倪被那时的掌门人陆昊天发现,痛失爱子的人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任何的线索,却在真相未明前就丢了性命,所有人都感慨陆掌门命途悲惨,因失爱子而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只有颛孙谦心中清楚陆昊天究竟是为何而死,又是死于何物。

    没有人会知道所有的事情,因为那样的人通常都比较短命,生命或轻或重在于自己也在于旁人,人心所向,终有所轻。

    一处绝地而起的繁华,由一人一手筑成,也渐渐变成了如今眼中熟悉的模样,这世上有人爱热闹,有人喜清净,也有太多的人执着于热闹中的清净,渴求着清净中有让人安心的声音,于此而言,明日世界便是这样的地方,于她更甚。

    “小姐,近日江湖里的动乱已逐渐平静了下来,那接下来该怎么做,要不要再着手于其他门派?”

    谋定而后动,在这里,这样的日子也已经过了许久,吩咐要做的事情,有人舍命为自己全力完成,往日的决意一心于此刻倒像是走入了望见终点的轻飘里,已无需再听。

    “辛如,吩咐下去,于今日起从我的事情里抽手,今后明日世界交给你们,你和芷青多费心。”

    “……小姐?”自面前投来的视线里,满是惊疑与讶异,只是这样突然的一句话,她也知道一时让人无法相信。

    “你们不必着急,先听我把话说完。”淡淡的一句话抹不平随之而来的不宁,她站了起来,只随意在屋里走了两步。

    “这本就是我一个人的事,不会将你们和这明日世界都牵连进去的,我会把恶帮的令牌留下,暂且祅渝也在你们手上,所以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必担心,关于以后的这里,我也会先安顿好的。”

    “小姐,事情不是都办得很顺利吗?你突然安排了这些,是要干什么?”

    芷青按捺不住性子先开口追问了,即便听清了那每一句话,却仍有不明,辛如于一旁脸色沉沉的,却只是沉默着。

    “事情发展下去总会由明到暗,不久就是今年的武林盟会,与其等其他人来明日世界讨伐我,倒不如我识趣些先去见见他们。”

    “这万万不可啊,小姐一人如何面对整个盟会,既然小姐决定如此,那整个明日世界也定会和你同生死的。”

    带着些许笑意望向了芷青眼底的那份真挚,也知在然后的静默中,有人正在等着自己的回答,“我要的明日世界不是陪葬品,何况我也不是要去挑战所有的人,决一死战,放心吧。”

    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她自然不会还留有余地,深知这一切的人只能是沉默了,然后辛如的声音淡淡传入了耳里,“小姐,我们都等着你回来。”

    字句飘耳入心,她看来平静的面容之上似乎不再有什么,只是一时悠远的话音却像是早被带离开了。

    “我有要去的地方。”

第383章

    蔚蓝洁净的天空下,悠悠飘过的风里,阳光的暖意遍洒每一处,将被嘈杂人声充斥着的一个地方,彻底洗去了可静享怡人景致的安宁,紧闭的门扇掩不住几欲沸腾的声响,只淡淡消匿了日光里的温腻。

    他只是安静坐于屋内的四方之地,不曾移开的视线里,是安静趴在水中石块上一动不动的乌龟,什么都不去想,甚至也不知应该去想些什么。

    若要踏上前路,必有一时迷茫,若能停滞不前,光阴便也不必匆匆而去,想静却还未能静心,

    掩不住躁躁不安的门扇已被一人给推开了,“外面那么热闹你都不出去看看啊?今年的武林盟会可是在这山庄里举行的。”

    自顾带着一脸的笑容走进来的人,也不在意一屋子的沉闷,径直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了,然后便看了过来,“你怎么啦,难得这么安静?”

    “你一个姑娘家的,怎么随随便便就跑来了,古前辈也已经到了吗?”

    突然过来的人打断了一切,倒也让人不得不恢复了些精神,这时那样的一副快乐模样看在眼里,无法全然被感染,倒是多了些无奈感叹。

    “我爹他原本是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不过今天说是一定会过来的,我想过来看看你,所以就先到了。”才坐下片刻的人,然后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拉着身边的人,就要往外走了,“我们也出去看看,走吧。”

    正门台阶前偌大的校场里,已是排开了不少的人,各派掌事的人已然到齐,端坐于整齐备下的座椅上,难得的一场武林盛会自该是这般的热闹大气,而颛孙谦作为一庄之主更是尽显豪侠风范,一时的意气风发。

    “今日各位英雄豪杰聚于此处,自是为了日后武林的繁荣安定共襄盛举,在这过去的时间里,武林中也算是平静安宁,当然这也是要归功于在座的诸位,如今……”

    未完的话骤然中断在了人群的异动声里,瞬时一众视线也都聚集在了自正门处走来的那人身上。

    “在下玑惏,见过各位,今日盛会不请而来,希望不会太过唐突。”

    “玑惏!什么时候明日世界也跨进武林事中来了?”

    开口说话的人一身粗豪气,言语上更是快而直,她却也不在意这般鲁莽,淡笑而语,“阎大哥也算是明日世界里的常客,若是明日世界真有什么新鲜事儿,又岂有你不知的道理,我今日独自前来,也早不是明日世界的人了。”

    才说了这话,正中高台上的颛孙谦便就接过了话去,视线环绕四周扫了一遍,然后终是落在了她的身上,“来者是客,玑惏姑娘今日到此,更是荣幸之至,先请入座吧。”

    一众人中有异样的视线于她身上流转,这时应着颛孙谦的目光,她也只能安然坐下了,倒也不必去急着在意。

    “今日本是同盟帮派相约于此,她一个外人如何能在这里。”

    才坐下不过片刻的时间,议论之声便也随之响起,因一人到来而掀起的风波,一时愈发难平。

    “是啊,颛孙庄主,闻听近些日子江湖上的是非之争也是由她而起,如此居心的人岂能留在这里!”

    言语之间尽是投来的恶意,而此时被众人冷眼旁观的她,却是淡然低垂着眼睛,安稳地坐在自己的方寸之间,没有一丝回应。

    主持大局的仍是颛宇山庄的庄主,这时也自然是由台上那人来安稳局面,“大家先稍安勿躁,最近武林中确实是有不少的事情发生,今日各派同聚,自然也不能对发生的事情置之不理,既然言已至此,那不妨请玑惏姑娘做个交代,先说上几句吧。”

    话音调转而来,未曾放松片刻的视线更是紧向着自己,她却也只能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面对着周围的众人。

    “近日的不宁我确实有所耳闻,只不过这江湖从来也都不是个平平静静的地方,况且那些纷乱争斗到底我也不曾参与其中,任谁又何苦苛责一个失言之人。”

    她的话不过刚说完,隐忍于一旁的玄剑掌门终是径直而起,作为亲身经历过的一人,此刻他的话也确实值得众人一听,“心怀不轨,居心叵测之语,就是意图挑起武林不和,这样的人便是武林中的祸害,岂是一句话就可轻易逃脱的。”

    “冷掌门刚亲手处决了自己的一众兄弟,巩固了掌门之位,此时的心情别人怕是无法理解,只是若旁人几句心怀不轨的话,就能让玄剑的一门长老和手下皆对一帮之主群起而攻之,怕不是掌门平素管教不当,就是叵测之言太让人疑心了。”

    满眼的怒火噎在了无法出口的话里,虽已铲除了欲撼动掌门之位的人,可那女人所知道的,于他而言却也不是什么能够示于人前的光彩之事。

    坐在一旁的陆德成看着眼前的这一情景,却是悠然开口,不同于正暗暗愤怒的那人,“玑惏姑娘也是个说话爽快的人,只是有些话是不可乱说,有时更是不能想说便说,你也是个聪明人,应该懂得这个道理吧?”

    不可不明之理,如今身处如此境地,也由不得她有所不明,只能还立于其中,冷静处之而已。

    “偌大的江湖,总有些话被当做是谣言四散着,有人质疑同样也会有人相信,我虽不算是聪明,却还不至于太过愚蠢,有些规矩自然还是知道的,就像这江湖中人人手上沾着血腥,区分而来也不过是从流者善。”

    不必作何深意的一番话,更是人人都能听得清楚,她的视线从一张又一张的面孔上滑过,淡淡吐出的话音未停,“想必今日的众位都是善人,只不过这善良的日子过久了,总还是会有些违愿的事。”

    并不让人舒心的话,却是膈应在心中无原去反驳,只是一滴水溅入了油里,终会是沸腾不宁。

    “事事之分时常难辨,怕是在姑娘眼中也没有什么善人可言,我对玑惏姑娘倒是还有一疑惑,是关于昔日的魔头石玑惏。”

    片刻之间,她默不作声安静立着,只因从颛孙谦口中说出的这一句话,一时的人潮中喧腾骤起,不管过去了多久,总还是会有些事情停留在时间的记忆中,无法烟消云散,也或许是过去了的还不够久远,“庄主想说什么?”

    “突然出现于江湖中却又不容小觑之人,总是值得一探究竟,你既以玑惏二字示于人前,想必也不会再去遮掩什么了?”

    无谓地向前踱过几步,更明显于环绕而来的视线里,既然至此的确也没什么可在意的,“石玑惏的名声之大,哪怕于此时也算得上是众人皆知,确实是没什么好遮掩的,不过今日旧事重提,庄主又是为什么呢?”

    “玑惏姑娘方才说过江湖上的规矩,我不妨再告诉你一条,那便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石玑惏的罪孽太大,带给太多人的恐惧更大,即便是在今天,任何与她有关的人也都得死!”

    一时恢复了平静的人声,消寂在了冰冷的死亡二字里,她静静地看过所有人眼底面容上神色的变化,方知也许这话并没有说错,虽然她并不想,应也不会死在这些人的手上,“那样的石玑惏你们都已除掉,今日又何必要未雨绸缪。”

    “昔日我颛宇山庄同蕞尔、玄剑、胤绝、祅渝一起,同心协力灭了石玑惏的巢穴,如今各派却因你而接连受难,你执迷不弃,别人又岂会坐以待毙。”

    清楚的一番话让她远于众人之外,无需否认什么却也不必旁人相信,而此刻的自己立于人中,大概更像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头。

    时间就在对峙的静默中,片刻而去,她甚至因为这样的一场局面而隐隐觉得可笑,却是有另一人缓缓走上前来,走向了自己,没有杀意或是防备,只是一个看来和蔼谦和的长者模样,“姑娘是要为石玑惏及当年被杀死的那许多人报仇?”

    “不是,当时因他们而死的人也并不少。”

    “那与几个门派相关的事确是你做的?”随之而来的又一个问题,不必迂回婉转,却也是避无可避,她并不多想,只是简简单单回答了。

    “是。”

    “与当年的事有关?”

    “是。”

    陌生的一人,那眼中却是沉浸了时光后的清明,像一口盈盈不枯的井,能映出人心,“那你为何不曾找上胤绝?也未曾找过我?”

    “您会这样说,愿意这样问,又何必旁人再做什么。”

    岁月雕刻过的脸上是依旧的温润平静,一时却又是淡淡沧桑的声音流进了心里,“你还会继续风波,掀起武林更大的血腥和不宁吗?”

    “不,已经够了。”

    “世间善恶的确难分,善者可能是许多人心中的恶人,而为恶者的鲜血也会让很多人痛心,姑娘是个通透的人,也能做到非善不恶的。”

    脸上扬起一丝淡淡笑意犹在,只是看过眼前的那人一眼,便是转身走向了颛孙谦,“颛孙庄主。”

    对于走到面前停下的这人,颛孙谦也是一副端敬有理的样子,“老掌门有何吩咐?”

    “今日一聚怕是也难谋同盟之计,既是如此,我便带同胤绝一门先行离开了,十几年的往事已旧,希望一切能圆满和平。”

    胤绝一门就此离去,一时间也引得众人议论纷纷,对于这个本就饱受争议的女人,更让许多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自处,她看着胤绝掌门离开的方向,也看到了与那老者示意作别的古月风,一时间心下难平,却也只能是回心收敛了视线,“不知庄主还打算要如何处置于我呢?”

    “姑娘严重了,只是事已至此却也不能不了了之了,山庄的后山上有一石洞,云光水影的是个静心的好地方,不如玑惏姑娘就搬到那里去住上些日子。”

    许多双眼睛盯着,多少张静待着的面孔,人们关心的并不是她,而是她是否会是搅扰了这一方平静的人。

    “庄主是要囚禁我?”

    “何谈的上囚禁一说,只是发生了的事情总还是要有人负责任的,玑惏姑娘今天来这里,不也正是为了了结自己做下的事情吗。”

    无需再听,颛孙谦的话意她已然清清楚楚,只是视线越过人群,却是突然看见了远处的一人,这里是颛宇山庄,所以颛孙翔的出现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却是那紧紧看过来的眼神和面容上的表情让她无愿直视,但也或许因为与这周围的所有人甚异,却也让她一时移不开视线。

    “我是为了了结所有,可在我看来,若彼时的一切皆是罪有应得,那么如今发生的就也算咎由自取,无怨旁人,这实在是公平的很。”

    微勾起的唇角扬着张狂的笑意,她转而看向仍环视着自己的一众人,静观待命却终是扭曲了面容,想要如来时那般从容而去,应该并不是容易的一件事,而束手就擒或是大打出手,更是非她所愿。

    短短隔开的距离间倏地有诡异的风于人群中摩擦而过,并未及时注意这突如其来的异样感觉,她已在众人眼前突然消失,无踪于原地。

第384章

    晴空朗日之下,浮云掠影之中,一袭宽大的黑袍罩住了两人的身影,而她也被紧紧地揽入了怀里,暂停于高耸的屋脊之上,然后终于纵身离开。

    莫名出现的一人像是诡异的风无人看清,仔细看着这一幕的古月风和颛孙翔,却是想起了曾在解祅渝之围时出现过的人。

    那时的一切似乎又再重演,仍旧是悄无声息,只是这次却是连带着玑惏也一起消失了不见了,出现又再离开的女人,一时成了盟会之中的一个插曲,也便随着之后发生的一切短暂平息了。

    表面上风波看似暂时平静了下来,但是稍知些内里的却不能只当一切安然无恙,尤其是心中关心着玑惏的人。

    此时的古月风和颛孙翔虽然并不知晓暗中出现的那人的身份,但是仅凭两次短暂的现身,却已然能够感觉到些不同寻常的地方,那个人的目标显然是玑惏,彼此之间自然是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

    那人来去自如,功夫身法都给人一种变幻莫测的感觉,这在前辈古月风看来亦是如此,可见那暗中之人的修为并非一般。

    而如此高深莫测又功夫了得的一个人,想来不该只是一个在江湖中籍籍无名之辈,况且旁的先不说,单单就是玑惏已经不凡了,她为首的明日世界可以说是一时间搅动了整个武林,她的本事自然也算不上小。

    那么和她暗中有着不同寻常联络,且每每在危机之际现身的那个黑衣罩身的人,又会是何身份呢?

    若不是那人两次出现的目的似乎都并非是对玑惏不好,古月风自然也不可能放下心来,只不过说来倒是也有些无可奈何,如今的他早不比当时的本领,就算是想,也不能做什么,何况玑惏……

    想到此,古月风也只能是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他不能要求玑惏做什么,哪怕是为着她好,即便他想说些什么,也未必能让她听得进去,也只能等到以后再打算了。

    不过与古月风不同的是颛孙翔,他的一双眼睛几乎也是时时刻刻盯在玑惏的身上的,对于那个不知身份,却两次三番出手将玑惏给带离开的人十分在意。

    虽然哪怕连半张面孔都不曾看清过,最多只是瞥见了那不知是什么人的几根头发丝,但是颛孙翔心中几乎可以肯定的是,那个人必然是个男人才对。

    这一点除了在身高体型上能够看出些端倪来,不过在那通体的黑袍子罩身之下也并非就能看的真切,最能让他做出如此判断的反而是冥冥之中的那种感觉,还有每当那人出现之时玑惏的态度。

    他从未见过玑惏会如此反常,从前不论发生什么事情,要面对什么样的人,她都不曾表现出如此复杂的情绪,而即便只有并不真切的仅仅两面,但颛孙翔却已然嗅到了些让自己心中颇有些不快的感觉。

    “他到底是什么人,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颛孙翔看着那早不见人影的方向,口中默念道。

    此时的他还不知晓那掩藏在黑袍之下的人的名字,待日后知晓了原容二字,将不知又会引发一场怎样的风波。

    原容……

    哼,柳因风面无表情默默念着什么,眼睛只有在瞥见那熟悉的一个人的名字时,才会有些情绪波动在脸上,眉间轻轻蹙起,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她本以为这可能是个真和自己无甚关系的,一个不知谁写的故事罢了,可是当她读着读着,眼前忽然蹦出风儿那么个称呼的时候,就不禁下意识地眼皮抽搐了一下。

    此时她话音默默落在,却不是因为这故事完了,而是因为由远及近的一个人,让她没法还像之前那样旁若无人地继续下去,柳因风不禁抬起头来,朝着眼前那个应该算不上活着的熟悉面孔上看去。

    这种感觉说不出地有些怪异,有些像是在照镜子,若不是还要仰着头去看,可能她真当是在做一场梦,面前的人是镜子里的自己,而她还是所有人眼中的那个柳因风。

    可是一切分明真实,包括眼前所见和周遭的这一切,柳因风已死,如今活着的只剩下眼前的这个傀儡了,只不过此时她眼中看向的那个傀儡并没有看向她,却是就那么极其碍眼的杵在了眼前。

    在感觉到有另一道视线投来的时候,柳因风不由抬眼朝里间傀儡方才走来的方向瞥去,正看过来的人便是原容,那个不久前名字出现在字里行间,从她口中吐露出来的那个人。

    故事是故事,现实是现实,不论书里编出来的原容换成了怎样的身份,和一同被写入其中的自己又是个什么关系,眼前的彼此面面相对,柳因风却是深深知道那人是个什么德性。

    没有什么千回百转的情节,有的只会是对面不相识罢了,柳因风告诉自己原容不可能认出眼前的人,此时屋子里站着的只有一个傻子,和一个未长成的半大孩子,在一个原二公子和身躯是柳因风的傀儡面前。

    能在南毒中继续待下去说不上是好还是坏,但至少对于眼下的她和柳七来说,至少是一个安心的所在,至于日后如何,却是一个尚且需要一段时间来筹划的事情。

    尤其是将对付原容和修正这些到处散布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将柳因风这三个字从众人探究和茶余饭后的谈资中给去掉,想来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至少是在解决了原容之后,才有所希望。

    不论他想做的是什么,柳因风都不想让事情发生,尤其是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她不奢求一切重回过去,或者说从遇上原容的那时候开始,注定平静的日子起了变化,但绝不该是眼前这样的。

    房间里不知何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安静里,在柳因风的声音停下来之后,一切便也就跟着安静了下来,除了两人间的那一道视线,一切像是都陷入了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静止里头。

    伴随着靠坐在躺椅上那人起身的一个动作,落地的脚步声响起,晃动的椅子跟着发出了些微的声响,在朝前走来的原容身后兀自动着。

    柳因风的视线朝前瞥了一眼,却并没有马上将目光转移到正一步步走过来的人,而在原容起身走来的时候,先行做出了回应的反倒是另一个人,便是柳因风身边站着的柳七。

    他安安静静在边上站了许久,从最初踏入房中的一点稍显紧张和不安,再到默默站在旁边,在柳因风一字一句的声音里安然自若,小动作一般转头看着什么,最后却是跟个罚站的人一般,默默垂头站在那里,直到此时蓦然抬头直视着原容走来的方向,然后抬脚一步步走了上去。

    柳七的乖巧听话这次本来还有些出乎柳因风的意料之外,本来她还以为柳七是因为紧张不安,所以才能那么乖乖地站在那里,既不多话,也没什么小动作来干扰自己,在没有轮到他,不让他开口的时候就安安静静的。

    此时见身边的人突然动作,柳因风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去,在她抬手拉住了从自己边上经过的柳七,转眼对上了一个格外陌生的眼神的时候。

    柳因风这才意识到了,可能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在了柳七的身上,此时的他之所以会有所动作,并不是因为看见有人朝着他们走过来,所以才下意识地做出防卫的动作来,那眼神冷然又空洞,是不属于柳七的,甚至是和那张柳因风已然很是熟悉的面孔格格不入的。

    她拉住柳七的手,下一刻便被径直甩开了,柳因风愣了一下,眼看着柳七迎着原容径直走了过去。

    原容转眼看向了这人,在这两人走进这房间的时候他便一一看过了这两人,对于这个似乎名叫柳七的男子一时间倒是并没有过多的注意,大约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他是另一人的哥哥,而他此前不会留下这样的人,以后可能也不会有这个打算。

    不过眼前的情形显然和之前所见的都并不相同,毕竟这是一对兄妹,若是最后决定将这个小姑娘留下来的话,那自然多安顿下一个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原容自然也不知道柳七是要干什么,不过不管这人是个什么意思,显然他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也并不觉得这个屋子里还能有什么人对自己构成威胁。

    或者别说是这房间里,就是整个南毒甚至再到更广远之地也是如此,就在这两人前头的那个女人便是个例子,说来也算是个有胆色的,长得也还算能看,而且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这样的人对于原容来说虽然算不上好,但至少也是个人选,哪怕是来历不明且心存歹念,在他看来亦是无所谓,便也让人给留下了。

    至于眼前,在听过了半天故事消遣之后,他的目光重新又落回到了这个小姑娘的身上,便是又在那眉眼轮廓五官间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不由地倒是生出了一些满意的感觉来,只是下一瞬间,当原容将要走近的时候,那个叫做柳七的人这时猛地朝着他扑了过来。

    那种感觉莫名地有些诡异,原容分明没从这个男人的身上察觉到什么杀气存在,自始至终也并未将这人当做是有任何危险的一个人来看待。

    而且不得不说的是,此时他的举动在原容看来也实在是有些可笑了,与其说是要和他动手对人不利,倒不如说更像是在看着一场街头斗殴一般,这个柳七分明是没有任何的功夫底子在身上,有的大概也只是一些蛮力。

    这样的一个人又手无寸铁,在出手的那一刻开始,在原容看来就是个笑话,于是他在那人扑上来的那一刻便灵敏地侧身躲了过去,只是这人倒是格外地执着,好端端地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冲着原容倒是不肯轻易放过,这样的一幕在柳因风看来实在是算得上刺激了。

    她根本没有什么看热闹的心情,原容是什么样的人她自然是清楚的,柳七根本占不到任何的便宜,若是真的惹了原容恼了,下场可想而知。

    然而最令柳因风在意的却并不止于此,而是为何柳七好端端的会变了个样子,这一点从柳七异样的眼神,以及毫无所觉甩开她手的那时候起,柳因风便已然清楚感觉到了。

    此时眼前所见便更是如此,柳七好端端的绝不会做出这样异常的举动来,柳因风和柳七相处的时日已久,从未见过他如此反常的样子。

    眼看事有蹊跷,她倒是在心里不由地想到,这样子倒还真有些自己一开始编造谎言时,说柳七中毒后神志不清时有疯癫的模样了。

    当转眼间似是听见了一个若有似无的清脆声音在身边响起的时候,柳因风倒是马上意识到了什么,目光紧盯着视线中的柳七,似乎是想从他身上找到这声音的源头来,只是还不等她想办法将柳七给拉回到身边,这时候的柳七却是突然调转方向朝着傀儡的方向去了。

    在几番纠缠原容无果的时候,而原本还只是冷眼看着,似乎是想要看看柳七还能做出如何举动的原容,在这时也陡然变了神色。

    在柳七将傀儡撞到在地两手掐住脖子的时候,原容要命的一掌已然朝着柳七的方向去了,她猛地瞪大了眼睛,扬声朝着柳七大喊了一句,“柳因风来了,柳七快醒醒啊!”

    原容的动作停顿了一瞬,目光陡然投向了柳因风的身上,眼睛在那个半大的小姑娘身上瞥了一眼之后,跟着伸手径直抓住柳七然后将人给摔倒在了边上。

    重重摔落地上的身上响起,柳七正在地上挣扎着呢,还不等起身,就被一脚给直接踩在了原处,一时间再没有半点动弹的可能了。

    房门这时突然被打开了,闻听到里头动静的影凌这时候走了进来,目光先是在她的身上看了看,紧跟着走上前来,将屋子里头的情形又仔细打量了一眼,最后抬眼看向了神情有些异样的原容处,“容爷,需要我将人带出去吗?”

    原容瞥了他一眼,对及时进到房间里的人并没有太过在意的样子,柳因风眼看着柳七被踩到在地动弹不得,不过好在原容的这脚也不算没留余地,不过想来柳七也不会好受就是了。

    不论是外人眼中兄妹的情谊,还是出自于她对于行为异常似是神志不清的人的关心,她赶忙冲上前去,在柳七身边蹲了下来。

    看柳七瞪着一双眼睛神情似是空洞的样子,她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眉间不由轻轻蹙起,转而仰头看向了高高站在那儿的原容,想让他先把柳七给放开,“你别伤着他了,他不是要干什么,只是被人给附身了!”

    柳因风谎话信口拈来,说的还很是逼真的样子,配合上如今自己的身份和样子,确实更多了几分可信,到底是云里来雾里去的事情,谁也找不出什么凭证来,到头来就靠得是一张嘴了。

    柳因风倒是也不怯,她本来就想着能借由柳七来打幌子,将任何和柳因风身份有关的可疑之处都往他身上引就是了,柳七本就脑子不大好使,说到底谁要质疑他,想从他口中求证些什么事情都实在不易,到头来是该信还是不信一个傻子嘴里的傻话,反而是一件值得思索的事情。

    但是既然当初带着柳七两人一起奔着南毒来了,自然不会想着只是白白走一趟凑凑热闹而已,柳因风是要带着柳七一起借由一个合理的身份,在南毒之中暂且安顿下来。

    不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总能多了解一下这里头的现状和外头那些未曾止息的风言风语的来头,哪怕现在是做不了什么,但相比之下也总比游离在外更有机会,到时自有以后筹谋,也不能放过了原容就是。

    柳因风此时仰头视线正与原容的撞在了一处,目光凌厉地瞪了一眼过去,原容打量了她一眼,然后抬起了脚来,将脚下的人给松开了,另一只手上还抓着先前被柳七撞到在地,然后被他一手给拉起来的傀儡。

    原容这会儿揽住了身边的人,抬眼看向了第一时间进到屋内的影凌,“好好把地上的这个给看好了,再细问问。”

    原容说话间瞟了柳七处一眼,然后还不等影凌听了吩咐走上前来的时候,柳因风闻言先一步站起身来挡在了前头,阻拦的意图便是再明显不过了。

    “柳七他脑子不好,你们要对他干什么,就算是你们要问他什么也不能这样,有什么话我可以帮你们问,这样只会吓到了他,更不可能还从他口中知道些什么的。”

    柳因风这话听来确实也算是在理的,事实也确实就是如此,比起旁人要问什么,柳七自然还是更听她的,这一点柳因风自然是有自信的。

    只不过眼前的情形却是有些棘手的,毕竟以柳七方才的所作所为以及行为异状,她就是想要和柳七说些什么都只能是后话,总得先让人清醒了才行。

    而眼下不管原容是什么意思,打算拿柳七做些什么,柳因风也并不想就这么看人被带离开,未知的担心是一定会有的,何况柳七身上发生的事情就在眼前,而她此前却还没有意识到,这不禁让她有些揪心。

    影凌并没有急着动作,在看过了抬手扬头拦在那里的柳一之后,不由地拿眼睛又看了原容一眼。

    原容转头也正打量着柳因风处,勾起眼睛看了看,而后说道:“其实比起问他,我更想先问问你,小姑娘,你之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柳因风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只是一时间还佯装不知,只见原容有些不耐烦地轻蹙了眉头,而后沉声说了一句,“关于柳因风的那句,你是从何知道这个名字的?”

    影凌闻言也跟着愣了一瞬,转眼望向了她处,房中一时间安静了下来,换了一副皮囊的柳因风就这样站在其中。

    她半晌恍然大悟一般,只是张口说道:“是他说的啊,”柳因风转头看向似昏过去一动不动,却还睁着个眼睛躺在那里的柳七。

第385章

    “我哥哥怕是旧疾复发了,又神志不清起来,曾经他也这样过,那时候嘴里整天念叨些让人听不太懂的话,什么南毒,还有一些从未听过的名字,最后还说自己是柳因风。”

    她这时候转身又走回到躺倒在地的柳七身边蹲下身来,一手抚了抚柳七的脸,借着关心,手上不着痕迹地在他身上探了探,一边编着些不痛不痒的谎话来忽悠人。

    虽然这样的话本就听来无稽,但是柳因风却是知道,这样的话却也一定能让在场听到这些话的另外那两个人都有所动容的。

    影凌倒是还好,毕竟一开始早就打过交道了,虽然不敢说是全然打消了自己在这人心中的一些疑虑,但是至少也算是平稳过去了,安然以柳一的身份留在这里也算不上什么事情。

    就算他能确信如今所见的,和当日在山间云村山中见过的那个小女孩儿确确实实就是同一个人,但是到底也并不能印证什么,至于原容……

    柳因风侧转头扬起朝着那人站着的方向看去,目光淡淡瞥过原容身旁站着的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傀儡,稍稍掩去了眼中的思绪,这才转眼和他对视了过去。

    原容也定定看了蹲在地上正守在另一人身边,看来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脸上的神情却是在听见了方才一系列从这女孩儿口中说出来的莫名其妙的话时,而不由地更多了些神色变化在脸上。

    说不上是该如何去看待方才所听见的那些,你要说是信或者是不信,似乎也都并不是那样,但若说只当是胡诌全没听见一般,他却也并不能只是如此。

    柳因风对于他的反应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意外的地方,眼看着站定在那里的人而后迈开步子往前走了两步,目光先是掠过了她的脸上,而后又转移到了仰躺在地上的柳七,在柳七脚边停下了脚步,静静看了片刻,跟着声音悠悠响起,“接着说。”

    柳因风瞟了这人一眼,目光从那看不出太多神情的面孔上移开,见这人倒是一副进门时说要人念故事来听似得,一时间并没有急着说什么,而是低头看了看明显神色木然的柳七,手上也渐渐地从按在柳七胸口衣襟的地方移开了。

    她心中默默地倒像是了然了些什么,只不过柳因风此刻要想的显然不仅仅是这个,而是先要应付这屋子里的其他人,也就是原容和影凌。

    至于此时低头去想的,自然就是回应原容的那句话,接着要说什么,说实话这样的话说的太满,反而更是听着怪异。

    要不是自己切身经历过移魂的事情,也知道原容这人对此是深信不疑的,她断然不会编出和那些乱七八糟故事书本上不着边际的桥段来,不过哪怕是来来回回读过了那些人编排出来的各式各样的和自己有关的故事来。

    她也不觉得自己真的善于此道,真要让她浪费这脑子,倒是也没什么太过精彩的内力可听就是了,她假意思索了一阵,然后只装作颇有些为难的样子。

    “……说什么?其实我和他说过的,”柳因风说着便又看向了站在原容后头的影凌,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有什么想听的找别人问去,也不必她现在这里编排一遍。

    大概是为了这话听来更可信,她想了想然后便又接着说了一句,“我们兄妹两人就是为了看病才长途跋涉到了这里来的,前些时候这里的当家的还专门让大夫来给看过了,也问过了不少的话,能不能先把柳七给安顿下来再找那大夫好好看看,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情可怎么办啊!?”

    她一副按捺不住慌张着急的样子,心里却是知道柳七的大概情形,自知应该是出不了什么事情的,但是她既不想就这么在这里待下去由着人问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更不想继续面对着原容影凌,外加一个让她看了就浑身难受的傀儡。

    原容扫了她一眼,转头看向了身后的影凌处,倒是也不用原容开口,影凌已经能够读懂其中的意思。

    自然了,能够最终来到原容眼前的人还被留下的自是寥寥无几,而一直向往于,尤其是听了许多故事而此想要进到南毒中的人却也不在少数,这前头的事情一直都是影凌负责去做的,沈妙算是自告奋勇也十分积极地,做了一些他力所能及也有利可图的部分,包括这对兄妹在内。

    影凌自然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放了什么人进来,能被留下来的必然是有过一番调查,大约也都弄清楚了一些事情。

    但你要说是如何的周密严谨,却也显然并不可能,所以却也不乏一些居心不良的人就在这其中,但是对于原容来说,这显然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包括之前的那个叫做谭丽的女人。

    她的别有用心直到不久之前才表现出来,如此一般确实也不能提前知晓,但是恰恰这样的人,也还是能够被原容一句话就给留下来了,对此影凌却也不能说什么。

    此时面对原容询问而来的一个眼神,他自然知道其中的意思,并不是对于这对兄妹身份来历有什么在意的地方,反而是因为方才那个小姑娘说的话。

    影凌心中却是不由地纠结了片刻,目光默默扫了一眼地上躺着的柳七,最后定定看了那小姑娘一眼,然后转向原容处跟着点了点头,“这两人我之前也问过了,和其他人倒是有些不同,只是……只是今天的事情确实出乎意料。”

    影凌答了一句,话说的却是有些模棱两可,他心中从第一次见到这个柳一的时候起,自然就一眼注意到了这个看着很是熟悉的小姑娘,之后也曾试探问询过,得到的结果却是并不明朗,或者说和自己原本一开始所想象的倒是并不相同。

    不过关于这个柳一可能就是曾经在去到山间云村时,当时在山中所见的那个小女孩儿的事情,影凌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告知原容。

    从前是因为心有疑惑并没有弄清楚,也想等到事情都明朗的那一天也不迟,不过说到底影凌心中一直以来也都是有所顾虑的,对于如今原容的一系列行为和决定,和对于已然不存在了的柳因风的执着,这一点在乍一见到那傀儡的时候,影凌心中便猛地生出了一阵发凉的感觉来。

    他自然不会是站在柳因风的立场,或者南毒,哪怕是任何一个南毒中人的立场上去看待这件事情,但是由此引起的情绪却也是在那些人心头真实存在着的。

    想到当时楚怜的反应,以及而后不时在南毒之中小心议论着的声音,作为一个如今还生活在南毒地界上,并且可能之后还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离开的人来说,他还是忍不住会替着原容觉得有些不妥。

    不过这种情绪并不会出现在原容本人的身上就是了,他并不会有这般的顾虑,或者说从来都不曾有过。

    但是类似于谭丽的事情,却早就发生过,并且日后也并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又在上演,而且会比这些更严重的多,将全部的精神都执着于一个已经不在了的人身上,这实在不是一个能够说得上是明智的选择。

    即便原容所认为的并非如此,却也绝对不能称得上是益事,至少在影凌看来便是如此的。

    时间过去日久,在去往山间云村返回之后,日子也在一天天地过去,时间该是能够让一切都慢慢平淡下来的,当然,这是在一切一如既往地平静下去,并没有额外的事情发生的前提下,但谁又能知道接下来又是否会发生些什么呢。

    原容默默听了影凌的回话,并没有马上说什么,这话并没有什么值得推敲的地方,他在想的倒是这个叫柳一的小姑娘之前说的那些,倒是不禁好奇起来,楚怜又是怎么会突然关心起了这些事情来。

    不需要别人来告诉他什么,原容心中已然知晓地清清楚楚楚怜的态度,这一点根本不需要想也知道。

    楚怜的态度自始至终也几乎没怎么变过,如今哪怕能做到视而不见,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了,当然,这也是他自己换得的,否则如今已然成为了接替柳因风位置的楚怜也没那么和善。

    也正因为如此,才让原容一时间开始好奇起楚怜的态度来了,因为如果真是如这个小姑娘所说的,那当家人除了楚怜也不会是别人了,她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是楚怜自己在打什么不知道的算盘,还是这两个人确实值得好好留意。

    原容不禁将目光落在了名唤柳七和柳一的这两个人的身上,默默地看了一阵,心里似乎是在想着些什么,或者楚怜只是心血来潮,跑来关心一下自己并不乐于见到的人和事。

    又或者是因为是他们,所以才会引得如此,因为所说的和柳因风有关的事情,才值得人去额外地关注,才让楚怜也会对这对兄妹另眼相看了。

    “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什么时候才能去看大夫呢?!”原容安静了一阵的间隙,柳因风等了片刻却是也没了耐心。

    她不知道此刻的原容在心里都是想着些什么,只是看着那人静默有所思,目光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打量过来的样子,就觉得这人肯定也算计不出什么好事来,更不愿意浪费时间在这里和他耗着。

    她知道如此一来她和柳七两个人应该是会继续留在南毒之中,并不会被安排离开才是,有的是时间去想日后的事情,到时再去周旋也不迟。

    原容因为小姑娘急切的话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大概也是觉得耽搁的时间不短了,而有些事情至少也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问得清楚,说得清楚的,该把这个小姑娘和躺在地上的那个先给安顿了。

    他看向柳七一眼,眉头不由些微蹙起,若说让他将地上的那人和柳因风又什么能联系在一起的地方,原容是决计想不出来的。

    那小姑娘的话听来也有些荒谬,他并没有真得就信以为真了,跑到他面前胡说八道的人实在也算不上少,从离开山间云村回到南毒之后,那些因为他的缘故而最后来到了这里的人,如此说的也不少。

    甚至就有在他面前假装自己就是被移魂之后的柳因风,拿着故事里看过的情节以假乱真来忽悠人的,从前这样的被赶出去的也不是没有,远比这小姑娘说的精彩的多。

    但是却不及眼前这两人给人的感觉更像是真的,只不过像归像,也不见得就和真的一样了,柳因风是绝不可能站在自己面前来说她是谁,这一点原容再清楚不过了。

    和他始终相信着柳因风并没有随着曾柔的死而一并消失不见了,是同样坚定的事情,也正因为如此,想要找到她如今身在何方就更是一件并不容易的事情。

    或者说除非柳因风自己出现在这里,谁又能找得出一个甚至你不能说是存在的人活在哪里,而她一定不会想要见到的人中,大概就会有自己,但是凡事也没有绝对,事在人为,他一直也都是这样想的。

    “你去把人待下去先安顿了,”原容向着影凌吩咐道,而后又是说了一句,“去找给他们看过的大夫再走一趟。”

    原容的话并不只是为了关心人的安危,否则也不会刻意再强调最后的那一句话,若说这南毒中如今自告奋勇的大夫,恐怕就是沈妙那个算不上什么大夫的人了。

    不管你也不能说他就是不中用,而且不管是中邪还是附身什么的,柳七出手伤人的举动若不是发自内心所为,自然事有蹊跷的,他也想正好借这个机会算是给楚怜处提个醒。

    若她本来就知道些什么,或者是因为什么对这对兄妹有所关心的话,这回自然也该留意,在和柳因风有关的事情上,楚怜乃至南毒都一定会是有用的力量,虽然他们自己并不会如此认为,但是在原容看来,想来,却必然就是如此。

    影凌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点头应了一声,然后便走上前去,将躺在地上的柳七给拉了起来,然后架着往离开的方向走去,柳因风自然也在边上跟着,几个人一同就往房门的方向走去,此时的屋子外头。

    众人已经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都在议论纷纷好奇着里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自从影凌冲入房间里之后,所有人的注意力自然都被带着一同到了那门扇之后了。

    前头刚有谭丽的事情在,眼见着这回进去的人大约是又出了什么事情,更是满心地好奇,只不过没有能知晓发生了什么的本事,只能是交头接耳等在外面。

    这其中同样如此却更便利的一人,当然还要属沈妙了,不过比起上次的谭丽进去后闹出的动静,这会儿的倒是明显就消停了不少,尤其是在影凌进去之后。

    他本来以为还会有什么动静,或者里头的人很快也就会被带离出来了,可是等了半天却是没了动静,而且越等里面倒是越没什么声音了,反倒是一派平静的模样,仿佛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影凌也不曾听见异声急忙进了房里一样。

    沈妙依然还是在门前站着的,一面是负责照管外头的事情,另一面心思却是盯在了屋里,这次显然是和上次不同,影凌进了房中之后倒是顺手就把房门给一并合上了,沈妙倒是也没看清什么。

    不过等了一阵儿之后,他自然也就没那个耐心还乖乖守在外面了,只当是不知道里面都是什么人一样,于是也转过身去偷偷将门扇打来了个小缝儿,贴着眼睛往房间里头瞄了几眼。

    不过从他这个角度也看真切里面的情形,只能看见影凌站在那里的大半个背影,而他也不好大庭广众地做出太惹眼的举动来,其余的人都站在更偏里的地方,根本也就瞧不出什么来,如此也就只好是作罢了。

    他虽然还没有那个胆子敢敞开了往屋里去,不过心里却是一直都琢磨着里头是发生了什么,又能发生什么,毕竟那对兄妹沈妙也是一早就接触过了的,也是报了希望在里头的。

    他自觉自己应该不会看走了眼才对,至少觉得他们应该是会被选中继续留下来,甚至是可能日后在原二公子的身边被另眼相待的人,但是至于没被选中而被带离开南毒这结果之外,他倒是也没想过更糟糕的,比如说里头发生的引得影凌马上进到屋子里的事情,难不成是……

    沈妙心中说不上是有些忐忑的,而且随着时间越长,自然乱七八糟的想法也就更多了起来,也是因为我跟我哥谭丽的事情在前头,弄得人跟着提心吊胆了一回。

    万一这事情马上又重演了,那可是不妙,若不是谭丽并没有因此而发生什么,反倒是被留了下来,恐怕这种担心就会更多了一些。

    沈妙这么想着又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毕竟一个傻子和一个半大的孩子,怎么也不像是会有什么别的心思的人,他原本就是如此想的,所以此想着提前就将这样的人拉拢过来,还带那小姑娘去看了自己的院子,这要真是有个深藏不露的,那恐怕还就不怎么妙了。

    正在沈妙在外头来来回回地想着的时候,房门突然打开了,影凌总算是带着人出来了,只是这回的情状倒是似乎并不比之前的谭丽更好的样子。

    看着被影凌给架着走出来的人,沈妙的心里不由一愣,倒吸了一口气来。

第386章

    “来,交给我吧。”沈妙很自觉地走上前去,要帮忙把影凌身上架着的人给接过来。

    这样的事情他做的不少,打点安排几乎也算是自己的分内之事了,自然不会要劳烦原容身边的人一一去做,不管后面对这对兄妹的安排是如何的,是留或不留,应当也都是如此才对。

    只不过影凌这次的反应倒是并不和以往一样,他没有顺势将靠在身上被带出来的柳七一并交给沈妙,反而只是抬头看了沈妙一眼,“不必了,你去把之前给他们看诊过的大夫找过来一趟,他们两人我会在园子里先安排下来。”

    沈妙愣了一下,目光从情况看起来有些让人摸不准头脑的柳七身上移开,转而又看了看后头跟着一起走出来的那个叫做柳一的小姑娘。

    这时看她的脸上似乎也并不见什么异样的神色,似乎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而柳七的状态一眼看来却显然并非如此。

    影凌不说,沈妙又实在不清楚方才里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此时自然也不好多问,于是便只能看向影凌处淡笑着点了点头,客套着说了句面上的话便吩咐人去请孙亮去了,眼看着影凌带着人往园子一侧安顿人的楼上走去。

    沈妙默默看了一眼那几人离开的背影,心里不由地也想着些什么,嘴里却是吩咐了其他人将眼前停在院子里的人都给打发了,转头看了一眼房间的方向。

    此时里头安安静静的,里头的人也再没了声音,对外间没了指令,他自然不会上赶着去打扰,尤其是在尚且不明白之前里间是怎么个情况的前提下,不过至少有一点沈妙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那对兄妹是暂时被留下来的。

    而且几乎是和之前他所见的一样,这对兄妹实在可以算是特别的待遇了,从影凌的态度上便也可见一二,不止如此,还要请了孙亮来,也不知道那个柳七好端端的又是怎么回事。

    本来以沈妙看来,柳七那人就是个傻子,所以更多的目光自然也就放在了那个柳一的身上,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而且之前也并没有过哪个男人被留下来的例子,难不成柳七这人还有什么特别之处是别人所不知道的?

    沈妙心中琢磨了许多,不过重点却也是都放在了姓柳的那两个人身上了,想来虽然确实其中还是有些意外的,不过和自己所想的也算不上是出入太大,日后那两人也都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住着的。

    虽然按照影凌方才的态度似乎是对他们另眼相待,不过自己也总有接触的机会,到时候再详细打听一下里头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想必一切也都会更明朗起来了。

    在一阵担心跟着慢慢退却了之后,沈妙心中倒是也开始更多了一丝得意在里头,为着自己一开始的想法确实没错,看人也没有走眼,这一对姓柳的兄妹若是日后可用的话,那对自己绝对是能帮得上不少的忙也说不定,没准儿还能在原二公子面前拉进些距离。

    这绝对可以算得上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了,想到此,沈妙还不禁侧头往紧闭着门扇的房间里头看了一眼。

    他自然知道此时里头的人还有谁,不过他不比影凌,不能平白无故地就往前凑,即便是他想,倒是也没有那个胆子就是了,原二公子的名头他听过也不是一两日了,但实际上见过这人还只是见过而已,根本也不算能说得上话。

    这会儿他不禁俯耳贴在门扇上听了听,又怕屋子里头的人神通广大再察觉些什么,也没敢在门前逗留太久,将要离开前便是又小声朝着里头说了一句。

    “外头的事情都打点好了,您老人家慢休息,小的沈妙就先带着其他人离开了,您有事儿开口就行,园子里头自有等着听吩咐的人。”

    里间并没有什么回应的声音传来,不过沈妙却也并不觉得以外,侧着耳朵听了片刻之后,然后便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了。

    现在他觉得还有更值得自己去关注的事情在,那就是之前被影凌给带走去安顿的两个人,他吩咐去找孙亮的人已经离开了一会儿了,再过不久人大概就会被带回到这里来了,他自然不可能只当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自然是得去看看情形,看看到底又是个什么情况。

    沈妙可不想错过什么,以至于还有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他也想尽早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便顺着影凌带人离开的方向,想先一步过去等等看。

    沈妙先是在二楼的一处房间前停下了脚步,那里并不是刘家两兄妹被带来的地方,而是之前他安顿了那个叫做谭丽的人所暂住之地,房间的门旁还站着两个人,见了沈妙过来便也点头示意。

    看守的人虽然是沈妙找来的,不过说到底还是南毒的人,并不能算是听命于自己,不过还算是平日里亲近些能说得上话的人。

    本来他们就是在这园子里头负责照管看守等一系列事宜的,西景园里本来大多都是空置的,除了有远到而来的客人需要招待的时候,一般是不会刻意用到这里,整个园子里头也算是颇为宽敞了,装饰布局也都可以说是上乘。

    沈妙每每来到这里,路过这里的楼阁屋宇的时候都会在心里感叹一句,他们这些人平时住的地方虽然也不能说是不舒适适宜,可是和这西景园里的一草一木的园景装饰相比,实在就不够看了。

    而这么个大好的地方,如今倒几乎是被原二公子拿来用了,至于做什么用途的,自然是来安置那些以他的名义被招揽进了南毒之中,然后暂定被留下来生活的那些人。

    因为被留下来的那些大多也都是姑娘家,一齐都被收容在这园子里头,你要说是不热闹,那自然也是不可能的,也正是因此,如今的西景园倒是额外被指派了一干人每日交替轮值专门看守着这个地方。

    至于那些被安排住进了这里的人,轻易倒是不会被放出西景园外的南毒之中,这一点看来倒是比刚进入南毒还没有决定能继续留下来转而进来园子里住的那些人,反而更不得自由一些。

    不过实际说起来差别倒是也并不算太大,只不过一个是明面上看似还有些自由,但是真要说那些被以如此身份招揽进了南毒的人中,也没有谁能够那么泰然自若,可以旁若无人地在南毒里头闲逛就是。

    南毒戒备虽然说不上多么森严,但是有林障那道天然的屏障在外面,来往同行并不是件十分随意的事情,而且谁都知道南毒有的是什么。

    毒之一物既可以无形无色,甚至可以无影无踪,即便是进了南毒,甚至还有原二公子的名义在,也不会有什么不知趣儿的人轻易有这种不要命的冒险念头就是了,大多都是规规矩矩地,给安排了什么地方,就在自己应该待着的地方待着,也不会走到太远的地方。

    何况南毒之中日常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南毒的人生活在此,又都是有些习毒炼毒的本领在身上的,外人即便是对他们感兴趣,也不敢贸然接近。

    除非是本就有不可见人的心思在里头的人,就好比以柳一这个身份进到南毒中的柳因风,她倒是也可以说是别有目的的了,即便她回的是自己昔日的家,一个自己长大之地,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却也到进到西景园之前并没有贸然去过太多引人注目的地方。

    最远的一处,还是当时和一众人被第一次带着见到影凌的时候而去到的关山闭室那里,至于其他人,可想而知。

    沈妙默默往谭丽住的这间屋子看了一眼,却并没有进去的打算,他一开始并没有过多地注意到这个人,倒不是因为谭丽这个人不值得你去关注她。

    相反地这人一向沉稳安静,话不多,也没什么会招人不待见的地方,最重要的是,这样的一个看似稳重懂事的人,还是一个在关键时刻不会退缩的姑娘,这一点在留下的人中绝对算得上突出了。

    不过沈妙却并没有因此而多将心思放在这样的人身上,谭丽这人他也算是一直都有看在眼里的,或者说也不单单是这个人,所有以原二公子的名义被招揽进南毒的人,只要是能够通过那片林障而暂时被留下来的所有人,几乎一开始都是由他来安排打点照顾的。

    这其中就有些是和他本就有那么点关系往来,并不是全然陌生的,这点如今也算不上是什么特别隐秘的事情。

    之前就有那么个不识相的人,不是就在关山闭室前头因为接下来自己没胆子又要被赶出去,而转头冲着他嚷了起来,所有诸如此类靠着从南毒里头的解毒而顺利通过南毒林障的人,其实本来就有。

    沈妙也相信肯定不止他一个人会有此念头,借机从外面的那些人身上赚些钱财来花花,本来就是他们自己急着要往里钻的,却又不得其法。

    若是钱多的也不妨就花费上一些,就算是日后不能久留再被送出去,好歹也算是进了南毒一趟,就当是游览一番开开眼界也算不上什么坏事,两全其美,一个达成了心愿,一个还有钱赚,何乐而不为。

    只是不要遇到那种不识趣儿的,到头来还要因为要被请出去了而嚷嚷起来,难免就会有些闹心,不过这倒也算不上什么特别大不了的事情,说到底他不过是帮着更多的人进了门而已,之后的事情他不该插手的自然不会乱伸手,也落不了太大的不是。

    说到底他虽然算是半个南毒的人,却大半都是贴靠着原二公子这儿在做事,南毒当家和原二公子之间的关系经沈妙一段时间观察下来,倒是和外间以为的还是有些不同的。

    按理说南毒招待了原二公子做客,原二公子又是长期久居在南毒之中,关系自然应当是很不错的,不然也该不会是如此,不过大约也是因为有了那和前任南毒当家柳因风的种种关系,以及原二公子故去的那位同是南毒中人的曾夫人的缘由。

    这其中明显的就有些复杂了,原二公子虽然是住在南毒的,却平日里几乎都见不到人在其中走动,影凌是个来往传话办事的人,虽然会露面,但是行踪也是不定。

    而且比起南毒之中专门用来待客的西景园,原二公子却倒是另有居处的样子,他来的南毒之中晚,从来也不知道拿出风柳院的大门里头是个什么样子,也没见过原二公子真的从那里进出。

    不过据南毒中人传的,却都说他是在那院子里头住着的,而放着好好的西景园却是都用来给那些他招进来的人了,原二公子倒是把人招了进来,只不过倒是也不见什么后话,也不知道接下来还要放着人一直到什么时候,又是要做些什么。

    旁人不得而知,却是也不能真的开口去问就是了,曾柔也就是这其中的一个,虽然不知道这姑娘倒是是个什么来历,又有何目的,显然在那间屋子里头发生的事情是一定的。

    那就是她企图对原二公子不利,不过最后也不过是以卵击石,并没有什么用处就是了,这样的人意图不轨者,此前也不是没有,不过谭丽却是被留下来的那个,究其原因为何,难道是因为这人长得还算不错?

    沈妙对此也只能是猜测罢了,原二公子是如何想的,谁又能真的知道呢,况且南毒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美色,真要挑好看的,哪还需要外面的人,不该是尽着里头的挑?

    沈妙将目光从关着谭丽的房间上移开,不禁摇了摇头,不管这个谭丽再怎么了不得,日后会不会是那个让原二公子另眼相待的人,沈妙也并不打算和这人走得近了。

    这种人可不像是姓柳的那两人那么好拿捏的,并且叵测之心已然是暴露个彻底,沾染上谁知道最后会不会惹得一身骚。

    如今原公子在南毒待一日,他也算是有发挥自己价值的地方,否则在这南毒之中倒真还没什么用武之地,到时候自然更是没什么好处可见,不过所幸原二公子这位贵客也不像是会离开的样子,沈妙也对于自己明智地行为觉得很欣慰。

    “辛苦你们守着了,房间里的人可还是要紧的,原公子亲自吩咐过了。”沈妙开口和看门的两人说了一声,然后转头便往影凌安顿人的那房间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再上楼前特意问了人,这会儿便直奔那里去了,想来影凌也还留在那里并没有急着离开,否则自己过来的时候不可能也没碰到。

    不过想想也知道,不久前才特意吩咐了要找之前给姓柳的两人看过的大夫过来看看,影凌必然也是要等着听听看看,怎么说到时候也得和原二公子回些什么才是。

    只不过孙亮到底是南毒的人,沈妙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也就只能等到时候看看情况再说也不迟,等他到了那处房间外头的时候,房门正是关着的,自然也就看不到里头是怎么个情形。

    不过他也没打算就此离开,而是装模作样地等在了门口,也不自讨没趣儿地上赶着去敲门就是了,若是一会儿被影凌看见了,大不了再问一声还有没有需要自己帮手的地方,若说让他就此不关心这儿发生了什么事情,那自然也是不可能的。

    这门总有开的时候,以后这里大约就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那个柳七和柳一两人的住处了,影凌自然是要在处理了自己的事情就离开了,这里面的人不先开门,外头一会儿自然也会有人进去。

    沈妙装作外头等着的,自然也是此前他吩咐了去请来的孙亮一行,果不其然,也没等多久,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转角处孙亮就提着个药箱快步走了过来,正奔着沈妙所站的地方而来。

    先前在边上引路的正是沈妙打发过去的那人,那人在交到了沈妙之后,自知自己的事情办完了,便也就适时地退了出去。

    “孙大夫,正等你过来呢。”沈妙开口和来人说话,脸上霎时浮现出笑意,正对着来人的方向。

第387章

    安静的房间里头,随着外面纷杂的声音慢慢退去,周围的一切便也彻底陷入了一阵静谧之中。

    原容牵着傀儡的手默默看了片刻,然后又将身上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似乎是要检查一下是不是有什么受伤的地方,其实一个傀儡本就是个不会呼吸的人罢了,最多便是会在身上留下些印记罢了。

    只不过因为人已经死去了,有的只是一具躯体,一切的伤痕印记只会更显狰狞地停留在躯体上头,并且是怎么都不会消去的,正如一直蔓延到手背上头的烧伤痕迹。

    如今衣服底下的许多地方仍旧是用白色的绷带给缠住的,时常也要更换些药粉敷在上头,若不是这身躯本来是常习毒炼毒之人留下来的,一番毁损之后必不肯能还有眼前的这个样子。

    原容要说是不心疼,自然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想到坐下这些事情的又是本尊,便也不能怎样,他抓着傀儡的手轻轻摩挲了一阵儿,手指轻触在那火烧之后斑驳刺目的痕迹之上,神情默默然。

    眼前看得是傀儡的这副面孔,想的自然也是对应着这副面孔的那个人,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不久前才在这房间里听到有外人喊出柳因风这个名字,原容心中一时间却是有些难以平静。

    似乎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有听见这几个字出现在耳边了,最多的时候还是听到见到的那编造出来的故事里头,只不过那里头的人空顶着一个柳当家的名字,却谁也都不是她。

    原容从来也都觉得,那样鲜活的一个人是哪怕任何的言语,再多的文字都描摹不出来的,何况谁又真的知道柳因风呢?

    他默默看了一眼房门紧闭的方向,此时房间里头也没了别人,外头安安静静地,似乎亦是如此,他不由默默深吸进了一口气,却也说不上来今日这萦绕未平的思绪因何而起,又何时而终,总归其中像是总关系着一个柳因风而已。

    “想想日子也不短了,你还不会出现吗?”原容拉着傀儡的手,自己坐到了桌子边上,带着木然并没有什么回应的人定定站在了自己跟前。

    原容仰头望了望,同样的一副面孔,同样的一具身躯,谁又说她不是柳因风呢,可是少了那样的一副内里,到底也只是一具让人念念不忘的皮囊罢了,再没有那眼角弯出钩子的眼神,和其中缤纷气势的神采来。

    原容叹了口气,一手将人拉近身前,旋身半抱在了身上,然后随手拿起了桌上还摊开放着的一本书册,随手翻了一页,眼睛看到之前似乎神游时候听见的地方,然后打发时光一般继续往下看了下去。

    那故事的字里行间里头,正写着柳因风三个字,若是真把人带入其中,有时候倒是还别有一番意趣儿……

    晴空朗日之下,浮云掠影之中,一袭宽大的黑袍罩住了两人的身影,而女人也被紧紧地揽入了怀里,暂停于高耸的屋脊之上,然后终于纵身离开。

    莫名出现的一人像是诡异的风无人看清,仔细看着这一幕的古月风和颛孙翔,却是想起了曾在解祅渝之围时出现过的人。

    那时的一切似乎又再重演,仍旧是悄无声息,只是这次却是连带着玑惏也一起消失了不见了,出现又再离开的女人一时成了盟会之中的一个插曲,也便随着之后发生的一切短暂平息了。

    “只是做到如此,你甘愿收手了?”

    踏上了另一条熟悉的路,也更靠近着那个一直还在等待着自己的地方,这时便同他一起,回来了,呈于眼前的一切像是跳脱了昨日的过往,似从不曾离开,却是带着浓重的久违感,而淡淡的心安也随着她被男人握住的手传达入心。

    “没什么好不甘的,那本来也不是我该踏足的地方,”站在层层的高阶前,面对着即将踏入的魔龙域,声音里一时平静如云,“有你在,我会跟着你的。”

    男人并未说什么,脸上像是有些看不真切的笑意,而后那双手毅然带她走了进去,却是兜转来到了一个她全然陌生的地方,不同于魔龙域中所有的别处,那是一个满目莹白灿烂的水晶天堂。

    “这里……好美。”淡淡的声音脱口而出,目光却还是被眼前的美好吸引着。

    “这是新建的地方,也更明亮些,以后你就住在这儿,今天先休息。”

    留下她然后便要离开,她却是下意识地拉住了欲转身走开的人,然后才张着眼睛有些无措地看着,半晌也只说了一句话,“谢谢你。”

    唇角轻浮起笑意的人抬手抚上了她的脸颊,轻缓的动作间已让她无法不抬起头来,彼此的视线认真看着,“我会给你最好的,要一切都是你想要的,我能让你做尽天下事,却永远别再想要离开了。”

    男人的话坚硬地像水晶,透着的晶莹美好却不知是否会破碎伤人,掌下的她被手上的力量轻轻带着,也更靠近了那身上散发着的淡淡气息,却更像是要被那眸中深不见底的黑沉给吸引了,只能这样地看着,也任他这样看着自己。

    一声适时的轻笑从他唇边逸出,然后终是放开了手,走了出去,留下了一室明亮与一人同置平静。

    魔龙域中尽皆被参天古木覆盖着,甚至是在晴明白日,依旧昏暗不明,这是一个隐匿其中的特别地方,没有谁能看清内里。

    “禀龙主,一切都已办妥,如今只等龙女那边准备好,要我先去通知她吗?”

    立于殿内的璇玑恭敬复命,垂手而立,只待面前那人,“要多久?”

    “至少三个时辰。”

    事情将会发生也注定无可回避,他一时转身背向而立,声音里沉沉地一如满目的昏暗不明,“明日午时我会带她去见你。”

    请示了一切,然后悄声退了出去,回望紧闭起的门扇,仍有什么横在心里,事关那女人的一切,龙主从未让别人插手过,从未想过也未曾见过如此关爱,根本让人无法不去在意。

    “等你真正成为龙女,那你的末日也就不远了,我们就一起等着吧。”

    天将迟暮,魔龙域也随着深沉的夜色渐而隐没了形迹,黑暗或许会让人迷失不安,可能也因着点点光亮而置身于美好的境地,此刻便是在这样的夜里。

    环绕着山峰的高处是傍山而起的路桥,连接着巍峨的殿宇和山体奇异突起上落成的小亭,那儿有日的飘逸和夜的静谧。

    “来啦。”

    立于星幕下的亭中,他回身将视线放在正走来的人身上,石桌上摆着酒器,她略地看过一眼,便同让自己来这里的人一起坐了下来,“你不是要和我一起喝酒吧?还是要我做些菜来?”

    男人并未说话,只是兀自斟满了杯中酒,瞬而荡漾开的透蓝液体漫出一阵袭人的冷凝幽香,散开于鼻尖,微透进身体里。

    “冰梦!你是想要我醉倒吗?”

    魔龙域中特有的酒,淡蓝清莹却霸道凛冽,有甚者只消深深一闻,便如酩酊大醉一般,她只能是定定看着将酒杯送到了眼前的人,不知何意。

    “一旦成为了龙女,一切就再无法更改了。”蓦然出口的一句话,清浅淡然却认真无比,她没有得到回答,却是将这句话放进了心里。

    “我知道,若只有一人能属于你,那我仍希望是自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入喉间便是一丝异样的冷凉滑向身体里,夜空之下一时格外安静,似乎能听得见星辰月隐的声音。

    酒气于体内散开,因为一杯冰梦,她很快便就陷入了沉沉的睡意里,渐而倾身靠在了男人怀里,听得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果我们都能好好活着,能一起……”

    一酒一梦,漫长无有始终,在这样安然一梦里,思绪随着四处飘散游移,蜿蜒曲折地像是要通往天堂之上,去到别人的梦里。

    “湘儿呢?”

    早起便未见人影,他在屋里四处看了看,只能又问起眼前的人,“一大早就跑出去了,大概又是去了颛宇山庄,这几日来她天天往那里去。”

    “孩子大了心事自然就多,湘儿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放心吧。”

    轻拍了拍身旁那人的肩头,带离了一丝烦忧,平静的生活一如此时,自从山庄盟会之后,一切似乎也就尘埃落定了,再未见消失无踪的人也没有半点消息,理应还是原本那个拥有了平凡生活的人。

    可有的事情一旦发生存在了,便永远不能被抹去,“心蓉,我有件事要和你说,关于玑惏……”

    “改日再说吧,灶上起着火,我得先过去看看。”

    女人淡淡一笑然后已转身走开了,未完的话也因此暂停了下来,彼此相处已久,那存着的一丝淡淡异样感觉,又怎么会察觉不到呢,只是关于玑惏一人,仍旧无法开口。

    朗日晴空之下,一如绿意浓重之外的那般明媚热烈,此时的一处房间里一如既往昏沉不明,透着让人隐隐发寒的感觉,一方银质的圆形空槽内早已注满鲜红的液体,一时漫处血腥气弥散。

    “那么好的琴音,确实是有些可惜了。”

    目光随着那微微溢动的鲜艳颜色淡淡游移,感受了那温热的血液,终被身旁的璇玑接过了话去,“龙主,可以开始了,您……要不要先出去?”

    并没有要回避的意思,他也并未做声,只是静静看向了那个还在睡梦中的女人,然后要将一切开始的璇玑不再多话,只是走向了平躺在榻上的女人,然后动手为她脱去了外衣。

    无需一丝犹疑,然后利刃划开她身上的肌肤,瞬时几道细长的口子鲜血直流,继而染遍全身。

    昏沉中的人始终闭着眼睛不会清醒,却也因这牵动而来的痛楚轻蹙着眉头,他并没有离开也自然知道会看到这一幕,一直视线紧盯着那昏睡中的面孔,然后抱起她将那破裂的身体浸没在了盛血的银槽里,一方鲜红中融进了然后身体中不断流出的血液,银具中的颜色渐而鲜艳更甚。

    时间于这周身的静默中渐渐远去,从阴冷的魔龙域中飘散开来,越过百里千里,湮没着随之又起的另一些不平静。

    “这几日仍未见那女人再回去明日世界,至于少庄主……”在投射而来的视线里一顿,终也只能是先行回禀了,“属下无能,还是没有找到。”

    “再多派些人,找得仔细些,快去。”打发了来人出去,独自一人坐于房中,多了些无奈叹息。

    坐拥颛宇山庄,开拓了半生基业,可一段时间里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方才有了些眉目,却不曾想颛孙翔不告而别,一向逍遥惯了的人或许不必太过在意,只是正逢此时,心里却仍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斜阳划过西面的天空于山峰后渐隐踪迹,魔龙域的殿宇里依旧地灰暗难明,难辨黑白交替,费力地睁开了眼睛,只感觉意识浮浮沉沉,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流转回荡着。

    迷糊着看了看,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感觉异样的身体,却也并没什么不妥,才想要坐起来,一人的声音然后靠近了。

    “醒啦,把这个喝了。”

    扶着床上的人让她靠在怀里,一股带着血腥味道的温润液体盛在白玉器皿里,也不必多说什么,只是透过之中散发出的气息,她便也知道面前碗盏内的正是从原容身上而来,仰头饮下了,难耐的感觉似乎变得没那么强烈。

    “原本喝下冰梦也不至于会这样,这次怎么觉得怪怪的。”

    将床上的人重新安置躺好,一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并不愿让她分神,“再睡一会儿,醒来后就会好了。”

    渐渐平静了气息,然后的睡眠也像是走进了安宁的虚无里,慢慢地隔绝开了所有的感觉,只是脑中仍有些思绪在转动着。

    好像有什么发生了,却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些什么,她不必问,因为若是不该知道的,也永远不会有人告诉她,合上的眼睑能感觉到一丝掌心传来的温热,然后便什么都无力去想了。

    一梦方醒之后,确实如男人所说的那般,已然恢复了精神,却反而比之前更舒畅了些,再走出了外面,站在岩壁的索桥上放眼望去,只见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

    “擅闯魔龙域竟也没被山下的野兽撕碎了,而龙主居然不杀他,只是将人囚禁了起来,看来那人是身份不同了。”

    松动着身体走进外面微起的风里,消遣着酒醉清醒后的一日光阴,而短暂的平静却是就这样被远处传来的声音给打断了,“听说是个少庄主,好像还和龙女有些关系。”

    飘进了耳里的话让人无法置之不理,更不能全然不去在意,当她走近了魔龙域中囚禁用的牢笼时,终是看清了心中转念闪过的那人,只是再出现在眼前,却已不是曾经的样子。

    被丢在了角落里的人已是昏迷不醒,身上那许多被兽齿撕咬开的伤口,一时血肉模糊,哪还看得出原本谈笑风生的模样。

    必须要将他带离开这里,她心中立时便涌上了这个念头,只是若得不到原容的准许,却又不知还会变成什么样子,无暇顾及许多,只能先处置了附近一干值守魔龙域的人,带人出去。

    发生的事情必然会传开,当一人慌慌张张前往禀报之时,应是一盏茶过后,“禀龙主,囚牢里的那人逃走了!”

    “那你是跪在这里是等死吗?”

    来人匆忙而入小心回禀,仍是被高高在上的阴沉声音话惊得无所适从,幸而有另一人适时出现,原本松了一口气,却不曾想璇玑的介入只让自己更早面对了死亡。

    “那人是被龙女救走的,现在他们已向山下去了,要不要加派人拦回他们?”

    幽深的眼眸之中透着旁人不明的神色,只是转手间,跪在地上的那人便成了一具趴倒在地的尸体,而他然后的话里,依旧寒似坚冰,翻不起任何波澜,“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不必插手了。”

    “是,主人。”

    不远处的男人周身散发着一股寒意,她轻移开视线眼中却是欣然平静,亲眼看着龙女带人离开囚禁之地,并不加以阻止,只是任由事情发生了,在她眼中那人的任性不可原谅,而龙主给的宽容又实在是太多,多的让人不能不嫉妒,无法不难过。

    “颛孙翔。”

    叫了一声,身边的人仍旧没有回应,自匆匆离开山上便一刻也不曾放松,然而一路平静未见追来的人,就扶着负伤不适的人来到一棵树下稍作休息。

    抬眼看着远处天空上,蔚蓝如洗竟不见半片浮云,人事匆匆变幻,有时立于其中却只如望向一方寂静的天,似是不动,却也从未停下,不知究竟是在想着些什么,一时有些失神,然手上却是突然被什么东西给握住了,一回头,身边背靠着树干歇息的人已然清醒了过来。

    “你醒了,怎么样,还能再坚持一下吗?”

    四目相对静静看着,那混沌的目光中似乎仍旧昏暗不明,他轻移过了头去,转眼不知是在望着远处的哪里,只微弱的声音淡淡响起,“那就是魔龙域……你果然在那里。”

    “你不该到那儿去的,你险些丢了性命。”

    这样唯有二人的相处像是许久之前才有的事情,此时似乎依旧,却再没了从前的那般欣然平静,多了些什么,沉沉地压在心里。

    “你也不应该在那里,”半晌过后那人才又接过了话去,她转头看了看,还以为是昏了过去,只是才一回头,便就四目相对了,“回去明日世界吧,或是江湖中的任何一个地方,你一定能好好快乐活着。”

    “我送你回去。”

    对于听见的每一个字,无从回答更是不愿再将无果的话继续下去,想要早些带着他离开,还未起身,却是又被打断了。

    “玑惏……我喜欢你。”

    突兀的话入耳却似并未惊心,她像是从未听见什么,却似乎已然明了,“我知道,但你不应该说这样的话,也不该这样去想。”

    “其实你从来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否则就不会舍得我伤心了,是不是?”疑问却更像是自问自答,贴近了自己的一个声音,但仍无法回答。

    “颛孙翔……”

    被一人注视着,她却不知还能看向哪里,一切只在若有若无间触碰着,只是一个名字,终究再说不出什么来,一字一句过后,只让人更加沉默,“我知道不该,可我还是做不到……怎么办呢?”

    无声无应,注定无解便只会在默然里消寂,最后,一丝虚无的声音淡淡响起,“……有些累了。”

    许久之后,当她再看向身边的人,却只有一副轻闭着眼睛的沧桑面孔,不似那许多个从前笑意满满的样子,带着一身的伤痕累累,不知是否已然昏沉睡去。

    短暂离开的地方又再回来,还来不及陌生,一切一如往常,扶着受伤的人进到了大门里,一时也只能先在这里将他安顿下来。

    “小姐,”才进了明日世界,芷青几人见了忙迎了上来,只是面对着被一同带来的另一人,却又不禁讶异,“这……少庄主怎么了?”

    “准备些水,再去多拿些伤药来。”

    搭了把手将颛孙翔安置在了一处僻静的房间里,方才一拥而上的几人,也都各自散去准备东西,然后帮忙清理伤口又换上了干净的衣裳,一切都处理妥当本该能够稍稍安心了,却不想风波未平。

    才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昏沉于床上的人渐渐变得异样起来,一开始是浑身滚烫,接着那热度像是冲进了身体的四肢百骸里,就连倏然张开的眼睛里都是灼热般嗜血的颜色。

    本因浑身伤口而虚弱无力的人,渐渐变得暴躁发狂,像野兽一般周身透着无法压制的力量,她才走开了片刻就被通报的人急着喊了过去,再看到屋里的人时更是心下一沉。

    从来被魔龙域里食人猰貐咬伤都是难以活命,已至如此的一人只怕是会愈发狂躁,直到耗毁掉身体里最后的一丝力气,虚脱而亡。

    “凝神解毒的药给他服下了吗?”

    “都用了,可好像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方才他一醒便像发狂一样,我们只能先将人制住了。”

    几人围在床榻边上将颛孙翔丝丝按着,被勉强压制在其中的人双眼混沌目光游离,缓缓气息从他额间渗出,飘散开来,“去拿条锁链来,我会在这里看着,叫所有人都退下吧。”

    已上药包扎过的伤口因挣扎又透出血水来,无奈只能用铁链将他捆绑榻上,禁锢着身体的束缚并不能减轻其暴戾之气,也必然会带来更多痛苦,却好歹让血脉紧绷的人停下了无可控制的行动,既得以保持了血脉通畅,还能暂时压制住他伤人的举动。

    只是这样的情况再继续下去,更怕是早晚不可收拾。

    她只能是在一旁静坐看着,却也无力消解那被焦灼着的痛苦,想不出还能有什么方法可用来施救,思绪踌躇纠杂着,脑中却只有一人的名字,便是原容。

    若然还有一丝希望,那这希望也尽在一人身上,只是能将颛孙翔带出魔龙域已是宽容,只怕这时自己再回去求情,也只会让他死得更惨,又或者之所以能救人出魔龙域,也不过是无谓而已,也许能让自己带出的,只不过是一个必死之人。

    “原容……”

    眼睛只盯在挣扎狂躁的那人身上,一时全然无措,一个念头然后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却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便转身取来一把匕首,顺着将自己的手腕割破。

    流淌而下的鲜血滴落在唇上,终于慢慢地流进了他的身体里,血腥的味道弥散开来,原本不安的人竟渐而平静了些许,一个算不上是方法的方法,哪怕是还残留着龙天詟的一丝血气,总算也能发挥作用。

    “好好休息吧,什么都不要想了。”

    抚上了那还血红蒙昧的眼睛,轻轻合上了,伤重虚耗的人总算也有了片刻的安宁,动手除去了捆绑在身的铁链,然后解开层层包扎,重新换上了止血的伤药。

    交杂的伤口布满身上,腥红的血肉被撕裂翻开,她小心着一点点处理了,再看向颛孙翔,只是闭着眼睛似乎早已昏沉无觉。

    有些事情也许会因为哪怕一句话而彻底改变,正如一直让他远离,却还是不断靠近的眼前一人,似乎生命中的许多遇见,都是一般寻常,却终不由心。

    读到此处的原容本人不由地冷哼了一声,以示对于此番编造的不屑,好端端的安排这么一个叫做颛孙翔的人是来干什么的,除了平白出来碍眼之外,实在也没什么旁的用处,哪儿还有什么好看的。

    最重要的是书里那顶着柳因风身份的女人,还偏偏一副放不下心的做派来,不过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他还是继续翻过下一页又往后面看了过去。

    故事总是要有始有终的好,最好还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这大概是不少人所希望的那样吧。

第388章

    声音在血液里流淌,似是轻拨起的琴弦,思绪因着一点缠绕开来,不觉竟迷离无边,好像周身只有淡淡的乐音恍惚着人的精神,而不知何时已然轻闭起眼睛,倚着手臂渐入了梦境。

    美好的声音连着奏乐的一人,面上有轻柔温暖的笑容,丝丝牵动着徜徉而往的气息,感觉似是流连画中之时,却不想琴弦崩断,蓦然惊醒。

    她常难入眠,从未有过这般自然睡去的时候,望着四周的一片清醒之地,却难将心中那异样的感觉挥之即去。

    是因为不久前才醉于冰梦,还是因为饮下的原容的血?她此时心头茫然还不得而知,昏昏然似乎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随之而来的异样似乎起于那时,可是却终究寻觅不到答案,还在亦真亦幻间不知想些什么,直到有人进了屋走近身边,她才好容易收了收空洞的视线,退去了一时迷茫。

    “小姐。”

    回来这里,这时才见了辛如,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看向了已站在了面前的人,“你来啦,坐吧。”

    “小姐这次回来了,还要走吗?”这人满怀希冀,有些急切地问询道。

    一时离开终于又回来,匆匆而至,也带来了许多不明之事,她虽然不能,也不想将自己的一切事情都说给人听,惹来不必要的担心和麻烦。

    不过对于整个明日世界而言,她还是不得不做些交代,只是到底却也并没有说太多,只是交代了一句,“我很快就得离开,颛孙翔暂时留在这里还要你们多照应,这儿一切都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倒是日前有不少的人在暗中监视着这里,不过现在看来倒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这人亦是如实回道。

    因自己而一时备受关注的明日世界,关于那许多双留意着这里的眼睛,心里倒已有了思量,“有许多事情他们还不甚清楚,我不在这里,他们也不会贸然出手。”

    一梦方醒,口中还有些干干的,起身倒上了一杯茶,微润着些许干涩的感觉,只因一人而突然回归这里,带来的疑惑自然未解,“小姐,关于颛孙少庄主……”

    “不好了,那人出事了,小姐快去看看。”

    慌慌张张的,一人便急着闯了进来,打断了屋里的两人,带来的更是一个让人顿觉不安的消息,也顾不得其他,便领着人赶了过去。

    隔着不远的地方还未能走近,便听见从从一处传来的隐隐嘶吼的声音,芷青忙向这里走了过来,身上带着些血迹,似乎是受了伤的样子。

    “少庄主突然醒了过来,小姐准备的那碗血,还没来得及喂他喝下就一下子被打翻了,现在这些人好不容易才把他堵在了内间房里,现在该怎么办?”

    走近房门前只见满目狼藉,一时死死抵住内间门扇的人早已是遍体鳞伤的样子,而里面那撞击的声音却是越发地震耳,一点没有消停的迹象。

    她正欲走上前去,却是只听一声巨响,瞬时门扇拆飞,堵住门前的所有人便都狠狠跌倒在了地上,此刻破门而出的人已像是完全丧失了理性,才一脚踏出来出手便朝着外面的人进攻,招招狠厉,旨在取人性命。

    地上一人奋起反击,拔出身上的佩剑便朝着颛孙翔刺了过去,一招未及,却反手便已被横断了半剑,作势就要直插下去,毫厘之间她只得及时出手,紧抓住颛孙翔手上的断剑一时拉锯,不过片刻地上已积了不少两人的鲜血。

    面前的人已记不得自己是谁,更分不清旁人,出手毫不顾忌逼得她只能握紧残剑不敢放松分毫方能保命,而这样咄咄逼人的颛孙翔却又不知还能坚持多久,又会不会就这样耗干自己的性命。

    两人间纠缠不息,谁也无法先放掉那早已深入血肉中拉持着的断刃,她一施力回身将颛孙翔抵退在墙壁边上,却一时也被牢牢地制住了另一只手臂动弹不得,转瞬相视,只有嗜血般的决然映在了眼中,让置身于如此进退无据的僵持之中,更多了些无望。

    难解之局却终须打破,下一刻,她只咬破自己任口中鲜血直流,无声靠近覆在了那人唇上,颛孙翔似是瞬间怔愣,感受着那不断吞吐进口中的血腥气息,连原本束缚在身前的一只手挣脱了禁锢也未在意。

    沿着臂膀抚上了僵硬着的后颈,将一根尖锐的冰针刺进了颛孙翔的身体里,然后前一刻还狂躁不止的人终是失去意识昏了过去,她也只能扶着靠在身上的颛孙翔交予旁人安置,暂时解了一场混乱,不至于彻底打翻这里。

    “小姐,他若是再醒过来该怎么办?”

    一时之间搅扰得人心惶惶,对于随时都会失控的一人,她心中的担忧与顾虑更多,“依眼前来看,他只会愈发不安稳,我的血慢慢也再起不了太多作用,还得找到能彻底治好他的办法。”

    “彻底治好他……”

    身后突然闯入的声音震得人一惊,浅淡低沉却又熟悉冰冷,更像是要把呼吸都凝住了,急忙伸手擦去唇边可能残留下的血迹,然后才转过身来,对上了已然出现在眼前的人。

    “你来了,我们能换个地方说话吗?”

    并不在意立在身前的女人,一时却是扫过一眼昏沉在床榻上的颛孙翔,和这满目的一片狼藉,然后只是沉默着走了出去。

    一个不速之客突然现身,她却也无暇再对其他人说什么,便紧跟着走了出去,直至前方的脚步停在了另一处安静的厅房里。

    “你觉得对他来说,这里会是个安全的地方?”平静的声音没有起伏,他自顾着坐下,然后淡淡看向了停在一旁的人,丢下了一个问题,自然要听到回答。

    “你既没有杀他,也让他出了魔龙域,就不必再为难他了。”

    “风儿……”轻吐出一个人的名字,就这样听来似乎还带着一丝莫名的笑意,“你是在考验我的耐心,看我对你说过的话究竟会不会成真?”

    无声迈过步子,终还是站定在了原容面前,就那样垂首立着,却不知该如何去看他此时的脸,“我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你知道我不愿欠别的人。”

    轻软的话音入耳消融着他眼底的寒意,然后便是轻抚上女人的手,顺着指尖游上肩头,最终停留在了她的心口那里。

    “记着,永远别太在意别的什么无用之人。”

    点在心上的指尖轻柔温暖,可指下那带出的气劲却是刺透血肉,更像是紧紧地贴在了连绵的心跳上,一时而来的痛楚牵动了眉心,不过转瞬之间,他便也收回手来,拿了身上的一只白瓷瓶子然后置于桌上。

    “去还你的人情吧,但我还得提醒你一句,他不是别人,能做的事情也不会只是讨你欢心。”

    魔龙域的主人行事作风向来无情,对于自己的宠溺却也悄然无声,眼看着他走出去然后消失在了视线里,也不再耽搁,只是将那留下的东西交给了手下一人。

    “把这里的东西给少庄主喝下。”

    “是,小姐……”

    拉紧外衣遮掩住了受伤的胸口,始终不再回头将明日世界同这里的所有人留在了身后,无愿再去想其他,便要跟上那已离开远去的人,却是还未走多久,便在不远处遇见了古月风。

    “前辈。”

    “你总算回来了,”迎面而遇,暂停下了脚步,只是看向眼前人走过的方向,似乎又要远离,“怎么,又要离开?”

    “明日世界,我想以后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自从在明日世界见面后,也不知道然后还有了多少次的遇见,这时再站在一起,却似乎是在告别。

    “自颛宇山庄之后,就再没了你的消息,若以后有什么打算,我……”

    心中有终于再见的淡淡欣慰,无法明言的关怀之意更是不知应该如何说出口,知道她必将离开,却只有隐隐不安,她自然能看清这一切,只是先开口打断了,“明日的这个时候,我在您如今住所的屋后等着,到时再见,先告辞了。”

    长长的街道上,一人而立,一人向着远方静静远去,看着逐渐消失在了眼前的那一身影,心中能记着的也就是明日之约了。

    有太多时候,太多事情在不清不明中不言不语,而长久以来能看见的,竟都是离开的背影,然后被光影消匿。

    顶空上的太阳缓缓变移着方向,一步步前行,反复的路程就在脚下却似乎始终未改,手上被利刃割裂的伤处已然凝结,胸口处原本遮掩过的血迹却已晕开了一片。

    细小的伤口仍纠结刺痛着,缓缓渗透着鲜血,一指印下的伤口不会因时间流逝而自我愈合,脚步慢下来时,幸而魔龙域已在眼前。

    层层阶梯上,一众人垂首而立,端正似人偶,没有谁敢轻易将头高抬半分,身染血迹的人从前走过,便是走在这样的视线里。

    无需在意其他,只是一路向着主殿宇的方向走过去,然后却是有一人出现在了身旁,定定地将视线停留在了自己身上,无法不去在意,只因这样的目光从她进到这魔龙域时起,便已真切感受到了。

    那样的一段时间里她曾经不明白,一个陌生女孩为什么总会用那样的目光看过来,好像隐隐带着排斥,讨厌之类的情绪,不知道既然厌恶又为什么时时刻刻视线追逐,格外留意,然后却也是在很久之后才发现,不管是讨厌或是在意,其实都无关自己。

    璇玑只能是璇玑,是魔龙域里世世传承守护龙主和龙女的人,在原容的眼中一切也是如此,不会改变。

    抬眼迎向璇玑的视线,于这长久的时间磨洗过后,那眼神里已有了该有的平静,不似从前一般炽烈,她知道,自己本应如此时的这人一般,习得如何做好自己应做的事,怎样只做好龙女,只代表了仅仅,却总不能就这样简单。

    放下了因着视线而起于心底的一切所想,从那样的目光里走了出来,一个应该继续向前然后去到的地方,终于走到了终点,面对的是仍关闭着的通门,而应要见到的人就在那里。

    并未推开门扇的阻隔,却只是静静坐在了地上,依靠在一边默默等待,等着自己应该消磨的,一面之隔的屋室沉在一片寂静中,靠坐在了椅子上的人静默着闭起双眼。

    想着该与不该的一切,想着所有龙女的命定未来,不愿的却又无法甘于放手,放开的却未必愿意离开。

    垂放的指尖上触感犹在,只是属于另一人的温度却荡然无存,他能感觉到屋外那浅浅的气息,甚至是沿着那伤口处不断滴落下的血滴,就像时间的沙漏,滴答不停,时间于这微弱交织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中缓缓流去,不知不觉方外的天空也已入了昏暗的夜色里。

    那扇门终是打开了,伸出的手掌然后出现在了眼前,她只是紧紧地握住了,由着从地上被拉起,然后抱进了怀里。

    被带入了依旧暗色的房间,没有一句言语静静地像个听话的傀儡一般,然后便是被一点点处理着伤口,将血迹止住,由他烙下的伤然后再由他的手获救,否则血干而尽至死方休,一时指尖上的温度在那伤处流连,让人记起温柔,忘掉了然后再次被刺透的血肉。

    他轻轻动作着,让鲜红的药液渗进那心口的伤处里,冰凉入骨,刺痛焦灼,轻微的感觉然后被放大,只随着每一次心跳蔓延开来,无法可解只是抿起嘴唇闭上了眼睛,等待这样的感觉退去。

    敛去视线不见面前一人,也自然不知此时的自己落入别人眼中又会是何模样,依旧忍耐着便是了,点点温润的触感还未淡去,带来的微麻感觉隐隐刺触着涣散的精神。

    睫毛忽闪间便睁开了眼睛,只见眼前正无比清晰的那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还有那并不陌生的气息,恍惚间是荡漾着时光荏苒,穿过了漫长的记忆一般,是啊,时间本就已经过去了许久,从第一次见到这人时起。

    或许他真有一颗吸引人的灵魂,就如同许多人传说的那样,然后一个浅吻便落在了眼睛上,耳边是淡淡的一个声音,不再冰冷依旧,“记住这里的规矩,永远不要忘记,魔龙域中不是只有你一人。”

    “是……我知道的。”

    一声回答应在了接着被他拥住的怀里,然后便被抱起放在了床榻上,“休息吧。”

    转身走出了房间,此时斑驳的树影空隙间,些许透着星月光芒,寻了一高处地方随意躺下,入眼处方可见顶上的一片星空,似乎有一种远离了大地的错觉,像是能够轻易摆脱一切。

    还记得她总是爱仰看天空,于自己而言太过虚无的景色,却不知她爱的是否是那种自由的感觉,然而在被禁锢住的这一方土地上,夜空终会被遮蔽掩藏,注定光影轮替,继续着总也逃不开的。

    林中的通幽曲径,无意踏足,却不曾想于偶然间遇见了绝美景色中的知音一人,一曲缥缈悠然的绝世曲音,心中苦闷纠杂时忍不住前往寻觅。

    只是再走入了林中之境,描落于心上的这条路却是带着莫名而来空空荡荡的感觉,像是少了些什么,又多了心底的一丝异样寂寞。

    走入远山的那里,记忆中的浅浅乐音未再响起,曾一人静坐的清泉岸边上,柳暗花明之后却是空无一人,只余石台上的昔日古琴孤寂于此,微蒙着山间的薄雾轻尘。

    素手轻拂琴身,扫去了旧时尘埃还牵动着故人弄琴之音,然后便是在琴旁屈膝侧坐,安静看着山间流水鱼跃的景色,心中不由想着,再等一等,或许还会见常于山中的那人,只是时间于无声处悄然而逝,初来未见终究再难相逢。

    弹指拨动起弦丝,琴音缱绻似乎勾起了于身体里流淌着的声音,琴曲倾泻引着心跳不知往何处飘散,淡淡响起在林地绿意间,重合着往日与今夕同奏之音。

    斜韵悠扬,婉转悠长间是指尖上传来越发刺痛的感觉,曾运劲崩裂开了十指经脉,便有触动琴弦时不觉痛楚,并不至于难以承受,只在连心中丝丝传递着,一切的声音都将隐没于周围的一片蓊郁里,一曲作罢,琴曲尾音也消匿不闻,轻蜷缩着手指再伸开,终究是要起身离去。

    一片静谧豁达之地,花鸟万物同生于此,不知何处清醒,何时安眠,交错于落叶层叠的无路之路,往日光照耀着的方向走去,便终会去往炊烟人家的另一番安宁,担挑货郎,贩夫走卒,市井乡人,间或有嘈杂的人声,和隐没于其中的淡淡笑意。

    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地方,无论多少次循环往复来来去去,终有一处容留之所,也许就像此时的这里,由不得烦恼而生,日晨月落之间便已时时过去。

    平和安静又风光无限的一处屋宇上,一人正坐在那里,远远便已看见,然后纵身跃上,靠近了那人身边,约定于这时相见,不远处便是自家生活的屋院,目及之处的一片远方,薄暮沉沉。

    终是在屋脊上并肩坐了下来,并未说什么,一时各自沉默,直到有一缕酒香浅浅飘散开,一只酒杯便就递到了眼前,“尝尝看,已经是珍藏了十几年的老酒了。”

    “据我所知,你应该是不喝酒的吧,所以那时在明日世界,我才吩咐人备得是茶水。”方才靠近鼻尖,光阴沉淀过后的醇香味道满溢开来,便举起酒杯,然后一饮而尽了。

    “十几年前,我最后喝得也是这酒,从此之后倒是断了,”随后喝尽了杯中的酒,一时入喉,舌尖是尘封于岁月中的酒味,“这酒如今是世上唯一的了,还是从前她和我一同酿的。”

    “……石玑惏?”转头看向了身旁的人,关于那话中所言的她,这样去想却还带着一时的疑惑,却终究在古月风沉默的话语里确信了。

    空了的酒杯再被满上,轻抿一口,岁月沉淀过的醇厚与沧桑也随之顺流,咀嚼着已流逝的时光,不曾经历远远观望,却是复杂甚于五味杂陈,“你还能记起她吗?曾经的她又是什么样子?”

    有些好奇被深爱过也曾深爱着的人原是什么样子,一段应该早已逝去的记忆,就在他然后扬起的一抹笑容之间,却突然让人觉得,也许那一切真的很美好过。

    “初识那时,她潇洒张扬,不施粉黛,不着女装,口中常言的是江湖天下,曾经的一句话,更是让多少人久久难忘。”

    “既然正义不必代表什么,何不撕碎世界的外衣将他们踩在脚下。”

    话语描摹出的一人呈于眼前,让她不得不想起了曾经见过的那一面,憔悴不堪与曾经的鲜活美丽,同一人在不同的记忆里,竟会如此天差地别。

    “说这番话的人意气风发,却是一个美丽的女子,这世上的人不会是太好或太坏,只是难从心意一如既往罢了,而我却没能让你见到那个张扬美好的她。”

    让往事成为过去,让过去消逝在回忆里,或许我们只是需要那样去努力,古月风的身影有些落寞的惆怅,把喝下这酒的自己扔进了残破的回忆里。

    随心的选择,致命的过错,和两败俱伤难以挽回的结果,光亮的变化辗转于各处,安静地便将一切隐没,再也看不清应当可见的所有,也只能希望过去的都已过去了。

    有人,有情,亦或有家,人人都活在不知会有什么将要发生的明日里,连着过往的丝丝缕缕,却终究不再是过去。

    “庄主,少庄主已经带回来了!”

    随着急急传来的通报声音,一段时间里消失无踪的人终于出现在了眼前,本该是能够放心些,只那一副苍白的面容看在眼里就让人无比担忧,“这是怎么了?你受伤了!”

    “爹,我已经没事了。”

    伸手搭了脉,一时更是眉峰皱起,“来人啊,去把张大夫请来,快去。”

    被带回房间安置在了床上休息,身上的伤口并没有完全愈合,也没能恢复平时的气力,这时倒是安静躺着,也不去在意围在自己身边忙转的人。

    “张大夫,翔儿的身体怎么样了?”

    来人细细地诊完了脉,却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又解开了他的上衣,松了一处包扎的地方端详着伤口看了看,整个胸膛上几乎都被包裹住了,更是不知到底有多少的伤处,一眼看过更是让人坐立不安。

    “少庄主身上的伤十分严重,足以致命,但从我方才诊脉来看,此时他的身体却正在迅速恢复当中,虽然还有些虚弱,但不过几日就应无大碍了。”

    看过一眼床上已闭目歇着的人,心里也总算因为大夫的话而安心了些,便先亲自将张大夫送了出去,“有劳您了,跑这一趟。”

    “庄主客气了,少庄主他自有痊愈之法,否则我也是帮不上忙的,只是有句话我还是不得不多嘴一句。”心中但有疑惑与思量,想了想,终于还是明言出口。

    “少庄主身上的伤口应是被野兽撕咬所致,本身带有毒性,侵入身体便是无解,但如今愈合之势远在人力之上,我江湖行医多年,平素却不曾见过,庄主还是要格外留心才是。”

    “多谢张大夫。”

    着人送大夫出了府,一番话却是停在心中终难轻易散去,然后便又回去了房中,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你究竟是怎么受的伤,又是因为那个玑惏?”平躺榻上的人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看向那副一时沉默不语的样子,心里更多了些怒意,“要不是我派出去的人一直监视着明日世界,今日你又怎么能够轻易回来。”

    自顾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因伤口牵动而来的疼痛一时在身上淡淡传开,却也并不在意,“明日世界不过是收留我养伤而已,若不是如此,我怕早就性命不保了。”

    “那你这几日到底是去了哪里?又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心中的疑惑不解,担忧更甚,不管能不能得到回答,却不能不追问下去。

    “爹,你还记得盟会那日,颛宇山庄里玑惏突然消失了吗?带走她的就是传闻中魔龙域的主人原容。”

    一个人的名字随着并不陌生的传闻一同出现,一时沉默之间却是在脑中细细想着些什么,“那个玑惏究竟和魔龙域是什么关系……若真得牵扯到魔龙域,怕是我们已经招惹麻烦了。”

    “我有把握能够带人进入魔龙域,既然是麻烦,与其等着它找上门来,不如我们先动手除去。”

    于心中各自思量着,视线聚集到一处,却沉默许久再无言语,未知的事情亦或终将发生的一切,因一人或是些丝微末而起,无论一时分明与否,终会在某一日里明朗清晰。

    每一次闭上眼睛,都像是沉于一个短暂混沌的梦里,轻柔黑暗中的一切总是张着一方无形的网,漫无边际却总会因此困顿其中,任由意识模糊徜徉,然后便在这个朦胧的空间里,发生着注定不能被记住的梦。

    精神于沉溺的虚无中隐隐拉扯着,像是有一目光流转在身上,还有一丝熟悉的气息渐渐靠近,围绕靠拢,朦胧间睁开了眼睛,他果然就在身边,“你已经睡了很久。”

    一桌各式饭菜摆放在了眼前,轻轻整理了下交缠的发丝,然后将她带到了桌旁坐下,一时见了满桌的食物,才真觉得饿了。

    “真得是睡了很久了,已经饿了……”

    自顾着说了一句,便拿过碗筷动手吃了起来,一点点吃下去,香甜的味觉在口中四散开来,更像是饿了许久,原容只在一旁安静坐着,看她吃得正好,一如从前的时候。

    清浅一梦,不知是在回来魔龙域多少个平静的日子之中的,安宁一般似这样开始,她却能感觉到,之后的事情便要发生了,“龙现……什么时候开始?”

    “不吃了?”平常一般随意问了一句,然后在她仍旧淡淡看来的视线里沉沉回答了,“三日之后。”

    平常的口吻问着不会存在于平日里的话,轻柔的面容之上还是往常淡然的样子,看着身旁的男人,想温暖一下那平静地近乎冰冻的声音,却无法开口,也不敢去轻易触碰他此时的心。

    时光匆匆,已过去了将近十年,而要发生的也终将会来临了。

    “龙主,近日江湖上盛传,魔龙域者妄图天下,已有不少的武林帮派聚集在一起扬言要攻上崱屴峰,如今看来声势浩大,恐怕届时将会有一起血战,这场祸事不容避开,但绝不能影响了龙奴。”

    一番回禀之言话音如常,说得每一字却能让人掂量出轻重来,他垂手而立,也已决断一切,“我会护着她,龙现之期在即,有一段时间我会和她一起在山穴里封寂,到时这魔龙域只能交由你一人应对。”

    “这里的一切唯有龙主和她,别的性命若想要也随时会有,请龙主放心。”

    恭谨沉静的一句话,自然也将自己归入了无足轻重的性命之内,已知不会再有别的吩咐,便要转身退去,却在那身后依旧冷冽的声音里蓦然一定,“璇玑,自己多小心。”

    无法回头,只能依旧一步步走了出去,浅浅的一句话却是伴着一人的身影,留存心中不曾离去,从已记不清的多久时起,便有了擅自藏起的一份特别记忆,而那时,却是远比他将另一个女孩带来这里,要早上了许多。

    作为璇玑理应做好应做的一切,修持阴阳与天命,终能成长为这魔龙域里特殊的存在,可所有与他眼中的另一人相比却是轻飘飘地,也怎么都入不了心里。

    于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不得不嫉妒那个被亲选为龙女的人,甚至是想要放弃自己而成为别人……

    “已经没有选择了,或许……是时候该结束了。”女人轻柔的声音低低说着。

第389章

    于已踏入的另一个白日里,一切宁静得像是四处折散开来的水晶光辉,透着本该属于它的美好,但却又因为流散而去的光阴而隐隐不明。

    门外有脚步声逐渐靠近,然后终有一人站在了她的视线里,并不陌生的一人,却是让她有些意外,因为璇玑一向不会出现在这里,更不会愿意主动接近。

    “午后去龙潭,龙主会在那里等你。”

    带来了这样的消息,之后本应就转身离开,没想到却反而更走近了些,然后伸手将一只精致的白光玉瓶递到了她的眼前,“喝了它。”

    看向立在面前的璇玑,一丝疑惑还在眼中,多了些询问,并没有马上将那东西接过来,“这是什么?”

    “拂尘。”

    “他是不会让你给我这个东西的。”心中不觉因那拂尘二字一震,仍旧以坚定的目光与之对视着,余光落在那只精巧的白玉瓶身上,却不觉变得犀利起来,只是然后璇玑的话却是更加冰冷刺人。

    “龙主是不会这样做,他对你太好,所以你更不该让这魔龙域的主人因为你而有丝毫动摇,你必须喝了它。”

    明晰之语字字有声,话音浅淡的余韵里,只剩下了一时的沉默,那只玉瓶然后便被放在了一旁的桌上,一人转身离开,只余留下一室沉寂,一切了然于心,无需去想却又不能不想,或许没有谁能独享一人庇护,只是永远放任随意。

    午后太阳光芒正璀璨之时,临近山壁岩石之处得以安享这份暖意,踏进微微荡漾着的山风里,只觉荒芜不实,然而终会面对隐蔽于山中的另一处地方,走入了山门紧闭,阴冷冰寒的山洞里。

    水滴沿着洞顶上的岩石突起,滴落进那片深邃的水潭里,裹挟着空气中袭来的寒意,连原本清脆的滴答声响,都似乎要刺透耳膜敲打入心。

    这是一个会让人清醒的地方,连同所有的意识和感觉,魔龙域的主人正面向那方水潭静静立着,赤裸着的肩背上有一条金色龙形图纹蔓延开来,而此时那条龙的双眼正紧紧地盯着自洞口走入的她,一瞬间只觉得被莫名牵引,无处躲藏。

    望着那处深潭一步步走了过去,站停在原容身边,只感觉置身此出有种浑身发冷的感觉,不知何处而来的冷凉的风拂在身上,不一会儿便觉得些微颤抖,身边那人的温暖环绕在四周,倒是些许温暖了寒意,却终于带着她一同走进了面前沉寂的潭水里。

    有身边的一丝温暖淡淡抚慰,却还是无法适应这冰冷彻骨的深水,在寒冷浸泡之中,一切慢慢地也就变得不一样了,伴随着身边的些许变化,原本静置于山洞中的一切也渐而显露生机。

    靠近潭边的水中,鲜艳如血般的花朵漫出水面,然后在眼前不停重叠着盛开与凋零,如此不间断的循环往复,不久整个水面上已是铺散开来一层娇艳花瓣,美丽的外表之下掩藏着深水中的一番汹涌,异样难平。

    水波下暗流涌动,一时让无力身处于其中的人紧绷起了精神,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正翻着水潭,然后就在身边越来越近,转瞬间像是被困进了漩涡里。

    难以平复混乱的呼吸和狂跳不止的心,下意识只想要抓住原本停留在身后的人,却只有漫开涟漪花瓣漂浮的潭水,温暖早已成空。

    努力压抑住想要逃离开的念头,静默着闭起双眼宁息心中的混乱,终究忍不住叫出声来,唤起了一人的名字,“原容……”

    苍白吐出的名字消溺在冰冷与窒息里,一时间只感觉身体被一股不可见的力量紧紧地缠绕住,更像是要被勒断了一般,血肉中灼热的痛楚燃烧进了骨头里,越来越深,就连五脏六腑都已被翻搅打散了。

    疼痛感带来的恶心和痉挛一直纠缠着,意识却仍是清醒地可怕,但也无力去想,何时才会是这毁灭后的重生。

    山间的明媚阳光下,一切失去了应有的宁静变得诡异而不安起来,连白日里隐没行踪的猰貐也异常焦躁,这里从来都是让人畏惧不敢轻易靠近的地方,只今日被无数双藏匿于草木间的眼睛紧盯着,潜藏于其中的人皆掩紧口鼻,等待着烈日微风下的烟雾慢慢将整个魔龙域包裹了。

    淡黄色的轻烟迷魂且携带毒性,烟雾游走升腾,随之爬满整个山峰,原本被人们视为死亡之地的魔龙域却也真得变成了人间地狱。

    这里没有了清净和安宁,原本凝重的肃杀之气也因悲惨死亡和无止息的厮斗杀戮而愈演愈烈,终至一片死寂。

    一切恍如在长久的时间里发生不止,久到未有结束时便要后悔开始了,颛孙翔也在征讨攻进的人群中,无法估量一日间染上了多少鲜血,无可计数,却一定要比活过的以往多上太多。

    依旧四处寻找探查着,却始终未见想要找到的那人,然后立于残肢血河之上又再去想,不知此时未见其人算不算得上是件好事。

    “虽也损失了不少的兄弟,但这魔龙域也算是攻下了,只不过早听闻这里诡异非常,我看还是趁天黑前撤离吧。”

    “哪儿还相信什么诡异之谈,不是连咱们都挡不住。”

    说话的人一派打杀后的血腥豪气,却是在刚说完这话后,便被刮起的诡异阵风和滑过身后的阴森感觉弄得一阵发毛,站在成堆的尸骨间,倒也安静了些。

    颛孙翔就站在旁边,一时视线扫过周围弥漫着血腥气味的阴冷之地,然后转而看向了一众人,“今日屠戮魔龙域也算是功成,既然再无其他行事,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少庄主说得有理,不过依我看,在走之前还是应该放一把火把这儿烧个干净。”

    开口的玄剑掌门人冷凌气一脸的得意神色,却是被接下来的话给制止了,“既然魔龙域里的一众邪异之人已然清除,又何必要再殃及这片地方,能毁了的不过是漫山的苍翠古木。”

    “老掌门的话不无道理,何况这里的建筑多为山石,就算是点起一把火也不会付之一炬,倒不如就这么留下来,也能给心存异妄的人提个醒。”

    颛孙谦赞同了胤绝老掌门的话,其他人就此也并无异议,已是一片狼藉的魔龙域就这样残留了下来,留在了依旧高耸矗立着的崱屴山上,没有人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就如同难以预料转时而成如此的这里。

    时间于凝滞了的空气中静默潜行,被隔绝开的一切只隐没于洞穴之外,此时的女人静静地躺在潭边的石地上,灼热的体温也渐而恢复如常随之冷却了下来,只是那似染血般的红唇却是和面色上的苍白极不相称。

    他在不远处沉默着坐下,然后静静看向了视线中的那人,血色花瓣凝结成了一条鲜红纱绸一般,紧紧覆盖着躺在地上的人,余温散去,原本白皙的肌肤上却多了刀刻般的血色图纹。

    沿着一侧手臂向里蜿蜒绕行至身上,然后一直隐没在了背上,不同于自己身上金色盘龙那般魔魅慑人,缠绕在她身上的龙纹更显得妖美肃杀,能轻易牵动起流恋的视线,却也像是会随之掉进万劫之中。

    于一片默然中静静等待着,几个日夜转而逝去,昏沉着的人方才悠然转醒,一时朦朦胧胧看向四周,还未能坐起身来,便是一件外衣倏地飞落于身上,。

    伸手轻扯过然后穿在了身上,那血色的花纱一般的东西这时倒是也渐渐地不见了形影,然后她才注意到了出现在视线中正走近身边的人。

    所有的变化发生于身体中,仅在在失去意识过后的几日时间里,一切都已变得无法左右,当走出了这隐秘的石洞,重新踏入外面的魔龙域里时,已然能够清晰地感知到所有不同。

    外面的天地本应还映着进入石洞前的温暖阳光,但此刻那明媚却早已是消失无踪,只余漫天处笼着的阴霾,还有四散开的浓重血腥味道。

    一具接着一具的尸体出现在眼前,瞬间怔愣住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人,他却像是早已知悉了这一切,没有多少惊讶,也并未因这眼前的一切而大发雷霆。

    目及着属于魔龙域的所有,嗅着满溢在鼻尖的黏腻气息,慢慢地就像是被什么抓住了精神,没有从前面对死亡的半分感觉,反而陷入了身体中叫嚣着嗜血屠戮的欲望里,不知何时连双眼都已开始泛红。

    “别留在这儿,回你自己的房间里去!”

    原容用手上的力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扼止住了几乎要涣散的精神,只是一瞬间她却更是被前一刻的自己吓住了,只得在那看来依旧平静的目光中寻得一丝安慰。

    无法留在这里只能先离开了,跨过那些趴伏在地上已然僵硬了的尸体,视线却是掠过一处停了下来,终于没有办法像从前对待那人一般,保持着距离淡然走开。

    在这魔龙域里,璇玑应该算是另一个不同的存在,于自己而言,这人也是多年间同在一起成长起来的,虽然并没有多少相处的记忆,却至少可以算得上是相识过,只是却也从未去想,她竟会比自己更早离开,然后只能安葬于这片土地上就此长眠。

    昔日静谧幽深的魔龙域,如今满目尽是成堆的尸身和浸染了鲜血的片片红色,没有人会想去招惹一个未知而危险的存在,但自己本属于魔龙域的身份却是招惹了一场祸事。

    不得不于环绕着的死寂中静默沉思,如此置身其中的人一瞬间像是明白了璇玑,也明白了曾经龙天詟说过的话,而无论如何,自己却都逃不脱干系。

    他是这里的主人,却一直在纵容自己。

    已入夜的寂静黑暗里,轻声走入了一间屋室,昏暗中的一人只静靠着床后的石壁坐着,闭着眼睛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走近身边抚上了他放在曲起膝上的手,并未见他睁开眼睛,只有一个声音响起在了耳边,“这么晚了,怎么不去休息?”

    “这双手还和从前一样,那时候将我带回了这里……”淡淡的声音一字字说着,流淌于其间的轻柔幸福只有窝心与温暖的感觉,然而一时视线相对彼此静静看着,她却终究按捺不住心里的不安,“对不起……”

    “与你无关,有我在,一切还能变得和从前一样,”安稳人心的话抚慰着眼前的人,指尖触碰着脸颊,却不由得一声叹息,“不得不看着你改变,才是我最不愿看到的。”

    “我很好,只要有你在,一切都是好的。”不想再去想些什么,任由一切追随感情而行,面对着的所有,都会自如一些,靠在那人身上温暖了一时的冰冷,闭上了眼睛,心底里的深沉之音却是不曾止息。

    “这儿就是我的家,我不会白白看着它变成这样。”

    和煦的微风,从吹入了白日光明里的那一刻起,便丝丝飘散不曾停止,这本应是湛蓝天空下的又一美好的一天,却因传开的恶讯而一切尽毁,支离破碎。

    江湖上几个从属帮派的掌门人,一夜间惨遭杀害,陈尸于本帮派门前,顿时在江湖中四散传开,武林震动,联盟门派的掌门人因此齐聚于颛宇山庄,共计应对这突发之事,每个人的心中却都是同样不得安宁。

    一时的得意还未过去多久,转瞬而来的麻烦却如影随形,不仅是因为几人的莫名死亡,更是因为他们也都和自己一样。

    一同参与了不日前魔龙域中的那场屠戮,如今却已然丢了性命,无声无息更无可防备,若一切果真尽如所想,那谁又会知道,在座的哪一位是接下来要偿命的人。

    “若这事真的是因魔龙域而起,那我们这些人也必然首当其冲,说不定只会比他们的下场更惨。”

    “陆掌门何须急着,魔龙域里的人不是都死绝了吗,就算还有几个漏网之鱼,大不了我们再同心协力一番就是了,何况现在一切是否如此,也未尽然。”

    冷凌气说话一向倨傲,于他而言多余的紧张是不必的,毕竟在座的是武林中四大门派的掌门人,而如今要做的也不过是先摸清情况,揪出那几人丧命的原因。

    “冷掌门说的也不无道理,如今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将事情彻底查明,也好平复一时惶惶不安的人心,”颛孙谦身为一庄之主此时自不能默然无语,虽然心中确实有些不安存在,也还是接过了那两人的话,然后请教了此时屋中辈分最高的一人,“不知老掌门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

    静默于其中的胤绝掌门倒是不似另外几人的样子,淡然之态一如寻常,“凡事事出必有因果,无需种种揣测,如若不是就此而止,那然后会发生的事情也近了。”

    从外面传来的脚步声音急急响起,然后一人便是闯进了屋里,还未能开口责备这样不守礼数的举动,那人不安的声音已然通传到了所有人的耳中,“有人打伤守卫进了庄院,现在正在前门那里!”

    在这注定不平静的一日里前来的一个不速之客,稍稍的风吹草动,便可揪起人心之中更多的不安宁,才听过回禀的话,屋中众人便停了原本商谈的事宜,一同出了门去,没有人能知道未来之事,或许就在不久的下一刻,一切尽远于所想。

    一向井然有序的颛宇山庄内,此时众人集散一处,正将一个身披长白披风的女人围在了中间,长久的对峙之中无人再敢轻易上前。

    放眼望去的开阔之地,无声倒下的人已有大片,静静站在了人群中间环视着四周逼视而来的视线,未再继续动手,而是一直等到颛孙谦等几人出现在了眼前。

    “是你?”

    “玑惏,既然离开了,你就不该再回来!”

    一个如盟会那时突然到访的一人,曾经匆匆消失,如今再次出现大打出手,短短的时日过后面对着的同一人,只是却隐隐让人觉得已有些不同往日。

    “别来无恙,几位掌门。”

    几人同凑在一处,热闹比之群雄并集的盟会也不会逊色,目光从那些人的身上流连而过,一张张并不陌生的脸,却再无法对任何一人平静下来,“今日再见,这里该是血流成河。”

    “上次你跑得快,这回可就没那么容易了,都给我上!”

    环顾于身侧的人应声而起,瞬时便带着夺命肃杀般逼近上来,而几位掌门人的大驾依旧停留在众人之外远看着这一切,不必亲自动手而想要达成得胜的有力之机,静待抵死拼杀之后的一番结果。

    她虽意不在此,昔日魔龙域中尸横遍野的景象却就在眼前,挥之不去。

    慢慢升起的双手带动着身体里无尽流淌开的力量,转身间凌厉的气劲席卷周身,在那雪白的披风腾空飞起,落开于远处之时,周围纠缠不去的众人纷纷摔断在了地上,不想再看着无谓的纠缠挡住去路,更不容那几人安然而立。

    面前的女人真得变了,在她真切地从眼前发生的一切里走出,继续走向原本垂手而立的几人时,他们才不得不相信,有些事情已然不同了,那裸露在她身上缠绕开的血龙,还有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冰冻人的气息,一切都让人无法忽视。

    四位掌门能够统领一帮,自然算得上武功卓绝,气力与修为也非普通人可及,被联手包围其中本应毫无招架之力,一时周旋其间却招招守着方寸之地,并未落得下风。

    远处高阔的屋宇之上,一袭黑衣斗篷加身,魔龙域的主人一人立于那里,将自己遮蔽在一处黑暗中,然后只是不动声色看着,没有出手,只因这时的她值得静待,终有万人不可及之力。

    向前闪身躲避了齐腰处欲撕裂开的攻击,跳脱出四人的包围,闭上双眼任身体里的灼热流淌进四肢百骸里,这种感觉已经在不知明的嘶吼中叫嚣了太久,瞬间而起的一切然后就迅雷不及掩耳般出现在了所有人眼前。

    澄澈清明中的明亮颜色消失不见,诡谲的幻云在暗藏的阴霾里翻涌攒动,以寡敌众的人被周身盘旋而起的血色飞龙环绕其中,只在龙腾而起那一瞬间,周围原本还杀意拳拳几人顷刻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抽打过,直鞭碎了五脏之处,满眼只余一片刺目的鲜红。

    不断从身体里涌出的鲜血伴随着每一次的呼吸无法抑止,死亡前无力挣扎的一切像是掉入了不可抗的消匿世界中,而所有的这些都仅仅发生在了短暂的时间里。

    注视着已然倒在了血泊之中的身影,视线不自觉在曾经的那个老者身上停留了些许,却感觉有什么渐渐模糊了,像是没能从这片刻之间走出。

    而回归于身体里的变化游走在了此刻的意识里,从未如此清晰,无力去想什么,然后宽大的黑袍罩在了身上,于是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将被带离开这片狼藉之地,晃动的视线里,有人冲进了那一片弥漫的血腥中,走近了只余游丝一气的颛孙谦身边,微弱的声音于耳边响起,一字一句禁锢着人心。

    他不曾想到会这般目睹父亲的死亡,更不可置信地看过那已被带离远去的身影,那个被别人抱于怀中的女人,他曾是那么地喜欢,哪怕如今还难以忘记,记得那一颦一笑,还有让自己远离的话语。

    “玑惏……”

    像是不停走着,不知是要去到哪里,意识朦胧着的最后一眼,是紧拥住自己的原容,然后便像是疲惫了许久,什么都记不起。

    未能全然清醒前的自己纠结在一个混沌的梦中,抓不住虚无的美好也躲不开不真实的消磨,直至悠然转醒时,却只剩下满心的模糊和空洞,忘记了某些事也许会让不知沉重的过往轻松一些,而忘掉了另一些事情,或许会比被抽离掉生命更让人悲哀无奈。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她自己,四下看过不见一人,起身向着外面走去,竟已是月夜昏沉之时,原容正站在如墨夜色中的点点光亮里,感觉到身后走来的人,转过身等她靠近。

    “你的身体像是更不好了,否则不会昏睡上这么久。”

    定定地看过说话人的眼睛,沉默不语之时却是抓起他的手腕,狠狠地咬了下去,还未有浓重的血腥味入口,就已被捏住脸颊被迫抬起了头。

    冷硬的面孔上眉峰皱起,眼中的沉寂毫无波澜,“你就那么想死!”

    “是你早该让我这样做,没有你的血,只要我身上的血龙褪去消散,一切不就来不及了……我知道为龙女者必死,而且也不是今天才知道。”

    似乎不愿听到这样的话,也不想再看着这样的她,然后转身将视线投进了寂静的夜里,而在如此的沉静一时,好像只要没有言语,便不会再有一丝声音。

    “如今的魔龙域静得只剩下我们两人,这里被血洗之后我就在想,或许可以只是这样,不再有龙脉的延续,也不管魔龙域的繁华。”

    男人的话一字一句敲打着她的心,而那凌乱的跳动更像是要打碎呼吸,捆绑住她的性命,此时她却只能开口,亲自撕碎原本可幻想的梦,“我喝下了拂尘。”

    片刻之间,背影像被什么猛烈地击打过倏然一震,接着转过身来,连那一向平静的面容都因此而撼动,只是那依旧冰冷的声音里,染上了惊讶后的愤怒,“你怎么会有它?是璇玑……是她让你喝的!”

    “是我自己,”平静地对着难得不宁的一人,声音里些许沉溺然后融进了夜色里,“其实她并没有说错,你对我太好,这魔龙域的主人对我太好了。”

    匆匆而逝的一日又一日里,天色不过是由暗到明由明转暗的无尽连续,魔龙域依旧沉静在不知何时会被改变的寂默中。

    而置身于这其间的两人,更像是默契了然般地各自为心,只是她沉默地跟着依旧不语的男人,像无数个曾经过往的光阴中那样,只是这般的如今里却是多了更多的无可奈何。

    有没有什么能够美好着从始而终,又有什么是能够顺应了人心的丝毫感觉,总舒心惬意,她不知道,也或许曾了然的便也忘记了,但真实存在于记忆中的某些感觉,总还是会在被遗忘之前曾无比深刻过。

    从来那个叫做原容的人总是偏爱沉默,即便是从遥远的旧时起,便已然褪去了本该有的轻快活泼,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少言少语的人,总是能给她许多的安然,也能够放得下不时而来的惊恐感觉。

    多少个睁着眼睛彻夜难眠的晚上,总会有个身影静守在一旁,多少次昏沉欲睡的白日里,还能够依靠在安稳的肩膀上,那时她还未能习惯存留于心中的挣扎不安,也没有坚强地更像现在的模样,而有一人却始终如此,好像从不曾改变过。

    无法让这样的一人改变,她于是只能这样对原容说,“你不会想要一个将慢慢忘掉所有,甚至是连你都记不起的人,对吗?我也不想要一个那样的自己,一切本该由你来选择,是一个毁了一切的人,还是一如从前但注定要消失的龙女。”

    已然明了一切,依旧沉默无语,只是彼此却都知道,有些注定的抉择总会来临,无可逃避。

    “颛宇山庄大喜,你去看看吧。”

    于一日静谧的清晨中睁开眼睛,视线中是一张满溢着温柔却又决然的脸,一时不明那样的表情,看不懂似乎要割舍下什么的矛盾。

    伸手想要抚上那张面庞,还未触及到便已被紧握在了另一个掌心里,带着丝丝的温暖感觉。

第390章

    一场风波席卷过后,悄然平息,几派掌门人先后丧命,一时江湖易主,颛宇山庄新任庄主阔揽承责,承托山庄之武林地位,接掌了昔日统领盟会的重任,张灯结彩的山庄之中,众人前往恭贺。

    颛孙翔一身殷红喜服立于人前,迎来送往,今日是他正式接任山庄庄主之位的庆典,也是迎娶身边着凤冠霞帔女子的吉日,双喜之事,更是众人眼中欣羡的对象。

    丝竹乐声连绵不断,恭贺行礼之人络绎不绝,这偌大的颛宇山庄内已是挤满了人,觥筹交错人声喧哗,无比的热闹声中总像是映着些不真实的感觉。

    她走进了人群中,看着被目光追逐的一庄之主,还有身旁并肩而立的人,精美的装扮加身,此刻的女人已然是一位美丽的新娘了,眉眼之间更是难掩真切的喜悦,而对于颛孙谦而言,有一个爱着自己的人在身边,也许总是会有幸福的一日。

    对于古湘,她从没有过丝毫的喜欢,也谈不上厌恶,或许只是想就像陌生人一样,却不知是否因为自己已日渐混沌的精神。

    原本许多的感觉竟真的淡漠了些,有的甚至于已经忘记了,而在这一刻,她竟会对这人的存在感到欣慰。

    给颛孙翔带去了可能的幸福,让古月风有如此承欢膝下的天伦,这一切,确是自己于今日里真切看着的。

    如果不能踏入别人的快乐,便是要好好走回自己的路,若二者皆无可得,该是这世上多么磨人的痛苦,她庆幸自己并未沦落其中,庆幸身边有一个能让自己远离开这一切的男人。

    “恭贺颛孙庄主。”

    透过人群的视线然后落在了自己身上,她终于向着被围绕的那人走了过去,也因此,人声渐渐消寂,众人的目光投射而来。

    今日已为人妻的古湘比之过往从容了许多,而她站在两人面前,感受到的是一种可能此刻颛孙翔还不能真切体会到的,但却从此时便属于他的幸福。

    “玑惏……你来了。”

    一个人的出现而搅扰了平静的一切,原本只是沉浸于其中的众人,也因她的到来而变得不安,曾经两次掀起颛宇山庄风波的女人,或许此刻会是要他们放下酒杯,以命相搏的人,看向今日的一庄之主,所有人也都暗自隐忍,静观其变。

    “今日山庄大喜,武林大喜,我于是不请自来,想看看庄主如何规划日后的太平盛世,又对于从前的恩怨打算如何了结?”

    从于颛宇山庄中大开杀戒时起,从害了颛孙谦的性命然后在今日重回这里,所有的一切早已面目全非,谁又能不知,谁又会不明。

    “既然日后是一方平静,那有些牺牲也是自然的,魔龙域被灭,也有人为此付出了代价,那么从今日起,恩怨消弭。”

    平静的声音里透不出喜庆热闹的中应有的欣愉,往日的淡然调笑之意也已不再了,同样的面孔,一样的声音,无论你甘愿与否,世事总能于时间的推移里改变一个人。

    此时的他已然是能号令一方的领主模样,这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楚明白的话,也宣告着一切是非的终结,无人会再反驳,也只因为如今的颛孙翔。

    “既是如此,那我今日便是来此送上祝礼,再贺庄主大喜。”拿出手上的东西呈于眼前,也引得众人探寻的视线,一枚令牌还有一块玉雕,一样是曾经他送的,如今亲手送回。

    “这是祅渝的掌门令,今日交到庄主手上,明日世界不便涉足武林中事,日后还望颛孙庄主能保它一方清闲。”

    “明日世界本就是个清心的地方,日后也会是如此。”

    握着手里的东西,温润玉雕静置掌心,坚硬硌人,目光往来于一众视线之下,带着应有的陌生却难似不曾相识,她就这样再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听清了彼此的承诺,也带着面容上最后的一丝笑意,他们都是知道的,从今而后,不会再见了。

    “颛孙翔,多谢,告辞了。”

    “玑惏……”

    未再回头却因他口中的一声名字而停下了脚步,一切好像突然变回到了从前,只是那时,他的声音不会让人觉得酸楚,而一句不过稀松平常的告别也不似这般沉重。

    终是打破了静止于心中的时光,一步步走出了落在身上的视线,只能仍旧淡淡一笑,然后抹去所有,一切都是会被忘记的,或许留不下哪怕一种感觉,已然清楚明白了,也就多了些释然,远看一切光影如旧,绵延不息。

    远离了人气酒香,丝竹喜悦,然后踏入了只有柳枝微摆的河堤长风里,看着波光粼粼荡漾起水底的平静,然后一层层渐而消散,终无踪影。

    当你越来越记不起,而看过的美好又会转眼间消失不见,或许只能留下淡淡的一点模糊时,只要不耗尽心力去想,一切就像是从未发生过,洁白空荡,从容静谧。

    只是这样的宁静有时也会像少了些什么,也许就是一人在侧的熟悉光阴。

    于和风清宁中淡淡沉静,有人靠近了身边,正是十分熟悉的一人,悄声融入了周围的一片淡然里,本应不必去在意,只是这一次,她却只觉颈上一点疼痛,然后终是失去知觉昏倒了过去,直到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她还没来得及弄清楚,他究竟要做什么。

    有一人轻靠在怀中,睫毛的阴影淡淡地投在脸上,呼吸平静,只有鲜活的生命依旧存在,一切的美好才不会消失,只是时间的流逝从不曾停止,他可以继续拥着怀里的人直到日暮或是下一个清晨,却无法让这一切无尽延续下去,生命皆有始终,或许终有归属。

    魔龙域中不能没有龙女,而他不愿放弃的这人,却已然成为了不得不放弃的一人。

    生于魔龙域,也是为着魔龙域而生,从初时开始他便知道应该发生的一切,和那与命运息息相关的所有。

    魔龙域之所以存在并拥有如众人口中传说的那般力量,不是在于可操控多少为之效命的下属,而只在于传承龙脉的人,承袭了血脉中的暗夜魔力,这里的主人才会是可掌控一切的主宰,而若要成就这一切,则必是要为此付出代价。

    他生而与众不同,因为身体里留承下来的力量,使他从第一眼看到这世界时起便能记住所有。即便不能明白看见的一切,但所有的记忆却会累积存留,直到成长后的他慢慢地咀嚼,明晰那些早已发生过了的事。

    曾经魔龙域中有一名面容苍白憔悴的女子,终日瘫卧在床榻之上,好似就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所有的人要是第一眼见到了她,必然会认为那是一个将近苍老的妇人。

    可若是肯仔细地看一看她蹉跎面容上的一双眼睛,便会见到青春,见到本该属于她这花样年华时跳跃的神采。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没有谁会愿意静静地端详这样的一副面容,同这样一个垂死挣扎的人呆在一起,但却总是还有关于她四散而起的言语,时时响起,不止不息。

    初时她本还是一个清零美好的女子,即便算不上是绝色的美人,却还是能让许多人都喜欢的一副模样,只是后来她进了这魔龙域,被选定为龙女,然后做了身为龙女必须要做的事情,不过短短光景过去,竟像是耗尽了她的一生,以致于今日。

    她的痛苦无人能够真切地体会到,在所有人的眼中这样活着不过是生不如死,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帮她解脱。

    只因还需要身为龙女的她像这般存在着,她必须要死也注定会死,但却是在流尽了身体里血液的时候。

    继承了龙脉的人必须要以母体的血肉为食,以缓和魔力对于幼小身体的冲击,进而稳固流转的气息,那种鲜血的味道残留在记忆中如此深刻,以至于即便是在许多年后的今日,依然会像弥散在口里一般,无比真实。

    对于身为龙女的人,他并没有多少的感情可言,在这世世代代的魔龙域中,像这样发生的一切是理所当然无比寻常的。

    谁都不知道,究竟她们在忍受着生死挣扎的时候内心又做何想,是否又是真得甘愿付出一切,只是她们都有着同样的一个结局,无有例外。

    只是如今,当自己选择的龙女也将要面对这一天时,那过往挥之不去的记忆已然变成了无尽的枷锁,无法不去想,更不愿将她带入过往的记忆里,看两者重合一切成真。

    怀抱着温暖的一人行至无路可退的今时,他已然清楚地知道将会发生的一切,龙脉中的暗夜魔力无法长生于一副躯体里,百年之间轮回流转。

    如果不能由血脉传递,这力量便会被封存在一个终始相连的秘境里,脱离于人世代代发展,就像是一个真实的虚幻之地,封存住的只是已然逝去的过往,像个圆圈一般永无止息。

    活着也许并不代表什么,或者可以看着她从生至死衰老而去,然后会有其他人代替她为龙女存在,而如今的她便可忘记一切继续生活下去,至少不会再面对残忍的生死挣扎,即便不能清清楚楚记住所有,但也因此忘却了一切痛苦煎熬,算不上是一件坏事。

    眼前是一片美好的水天微风,他一直极力呵护的生命正浅浅吞吐在怀抱里,轻轻抱着,而后沿着潺潺的流水方向慢行前去。

    就在不远处的地方,可见坐落于桥旁的一间间房屋,鳞次栉比交相错落着,不知有多少人家安身于这巷陌之间,平静地生活,正炊烟袅袅,幸福度日。

    许多人都爱这样的祥和宁静,像是可以冲淡一切关于时光流逝的印记,甚至哪怕白发苍苍之时,也不必觉得惶恐难安,仍是习以为常的从容美好存在,这是她一直想要的生活,深埋于心底也从不曾改变过,清清楚楚地落于自己眼中,又怎会不知。

    日落黄昏的光芒悠远绵长,映照在层层的石阶路上,像是会一直通向所能想到的任何地方,夹杂着一些过往的欢乐愁绪。

    并肩行于其上,少了些嬉笑吵闹的声音,一时光影的凄美之感落于心里,竟带着一丝淡淡的失落忧伤。

    “如今湘儿嫁了人,以后也就剩下我们两个了。”

    “是啊,想来时间过得也真快,”揽过身旁女人的肩膀,安慰着那幸福过后的些微落寞,有身边的人倚靠,空洞却也被温暖充填着,“以后的日子我好好地陪着你。”

    关怀之语还未能说上许多,脚下依旧未停向前走着,只是视线落在了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地方,片刻惊愣过后,便是马上快步走上前去。

    “玑惏?”

    一人依靠在墙壁边上坐着,已然是昏沉没了意识,陈心蓉也是不由地一惊,心中更满是疑惑,

    “她怎么会在这儿昏倒呢?”

    “先带回去再说吧。”

    并未顾着说什么,古月风便是急忙动手把人抱回了自己的屋院,然后安置在了卧房的床榻之上,一切妥当,心中的忧虑却是不曾退去半分,先前还在湘儿大婚时出现在了颛宇山庄的人,不知短短时间过后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怎么样了,心蓉?”

    “看脉象好像并无什么大碍,我想只要再休息一会儿,应该也就会醒过来了。”仔细把了脉,然后为床上的人盖好被子,才又回到了古月风身旁,关于心中的疑惑也就忍不住说了出来,“月风,你说她怎么会昏倒在那儿?”

    “看来也只有等她醒过来才能知道了,但愿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才好。”

    从黄昏直至入夜,又到夜色深沉,古月风一直静坐在床边,原本以为很快就能醒过来的人却一直沉沉昏睡着,没有半点会转醒的迹象,只能像这样时时看着,心中的不安却是更甚。

    第一次这样地靠近她,仔细地看过那入眠时紧闭起的眼睛,一时竟恍惚觉得,就是旧时记忆里似曾相识的模样。

    她一直是怎样活着的,忍不住也曾无数次地想过,想着她还在那个全然受尽了伤害的女人身上,想着她呱呱落地之时,关于她只有太多的未知之事,无法却也不能轻易开口询问,只希望日后的每一个明天,一切的不幸全然消失。

    窗外的暗色不觉间已渐渐退去,露出了清晨的点点光亮,一直坐等着昏睡的人醒来,只是这一等却已经过去了许久,直至有推门的声音响起,他抬眼看向走进门来的人。

    “我准备了饭菜,你也先去吃些东西,休息一下吧。”

    走近了看向榻上,仍旧没什么回应,古月风便也站起身来,只是视线还未从床上那里移开,“都已经过了一整夜,她怎么到现在还一点起色都没有?”

    “或许只是太累了吧,她并没有受伤,也检查不出什么来,我看我们也只好再等等看了。”

    以陈心蓉的医术,自然值得人相信,何况如今的玑惏也已经是独当一面,轻易也没人能伤得了她,正这样想着,却是见床榻上的人似乎动了动,然后便真的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朦胧的眼神不像是睡眼惺忪,看来倒更像是空洞洞的,慢慢坐了起来,才终于看向了面前立着的两人,“他呢?”

    终于清醒过来的她,视线定定地看着靠近于身边的人,却是依旧僵硬着没有回应,接着便四下打量开来,然后开口说了一句让人一时不明的话。

    “他?你说的是谁?”

    一时不明的话让人摸不着头绪,她环顾了四周看着,然后绕过床前的人就要往外走,只是嘴里还依旧不停地念着些什么,“人呢……他人呢?”

    讶异的两人一时间彼此对视,却也都无法相信自己刚才看见的,醒来后的玑惏好像是突然变了个样子,变得与往日全然不同,似乎意识不清,更认不出他们二人。

    连忙拉住了正欲到外面去的人,不敢再耽搁下去,陈心蓉便又立刻搭了脉,一丝一毫都仔细看了,但也只能是僵硬着一张面孔松开了手。

    “我还是诊不出她有什么不妥的,但从意识不清的症状来看,应该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引起的,或许是服了某种特别的药物,月风……”

    不知还能说什么,也无法再说下去,古月风只是将这精神恍惚的人暂时困在了身前,真切看着,却怎么也想不到一切会变成眼前这个样子,一时心中五味杂陈,“玑惏,你看看我,你到底是怎么了?”

    此时的人像是有些累了,由古月风抓着手臂,便是静静地立在那里,不再说话,茫茫然的一副表情。

    原本的平静就这样被打破,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也不知一切因何而起,她便被疑惑探寻的目光看着,其实已经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了。

    整个世界在脑子里好像只剩下一片空白,越来越大快要淹没了,只记得那时耳边上的一个声音,好像只记住过那一个声音,也只认得那一人,而那是谁,也快要忘了。

    “月风,还是先让她到床上去休息吧,我看她现在的精神不是很好。”

    压下了心中的躁动不安,看着面前的人还有些异样的神色,便又将她扶回到了床上,除了休息,似乎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她好像是记不起一些事情了,心蓉,以你的医术难道不能救治吗?”

    古月风的焦急和不安她都看在眼里,也实在不愿看着原本好好的一人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只是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也算不得什么希望。

    “凡是病症都要对症下药,可我如今找不出她身体里的任何问题,所以也就没有办法为她治疗,也或许她神志不清只是一时的,再过几日就会好了。”

    一切的话听进心里也燃不起多少希望,只靠等待便能改变一切,虽然盼望如此,却又根本无法全然相信,于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晴朗白日里,本该惬意悠闲的时光终变得愁云惨淡,一切的不平静然后都陷入了沉默里,从她清醒过后,开始不言不语,甚至是不吃不喝。

    “你已经有两日都没吃过东西了……”

    将一勺温热清香的稀粥送到她嘴边,僵持了片刻也只能又无奈地放了下来,这一天已经试过了许多的方法,也换了各种的食物,可是依旧莫名恍惚着的人,却是连一口水都不肯喝下。

    “月风,我看还是不要再逼她了,如今她记忆不清好像也提运不了内息,我们做得越多,怕只会适得其反。”

    “我明白你说的话,只是你看她的样子已经虚弱了不少,如果一直这样不吃不喝下去,早晚身体会垮了的。”压抑不住声音里的躁郁,只无奈将手上的食物放回到了矮桌上,心中那许多的不安更是无人能解。

    原本的玑惏还是好好的一副模样,如今却是将所有人都当做陌生人防备着,不理会旁人的关怀与担忧,丝毫都不在乎。

    “我们再一起想想别的办法吧,总会是有办法的。”

    一直陪在身边的人一时也束手无策,只能是说些宽慰的话,或许真的会有什么方法在不久之后出现,但眼前不知原由所造成的一切,只让人难以入手,即便你目不转睛看着,接下来的些许变化都可能更糟糕而已。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

    时间于煎熬的分秒中悄然逝去,寂寞白日连着又一个无眠之夜,除了退守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终究也无计可施。

    原本恍惚的那人默然着没有一丝精神,只是坐在院中的大门旁,颓然地睁着眼睛,不知道是在看向哪里,也仍旧不愿意别人靠近,只像是在坚决地等待着什么,耗尽一切,却将更多的无奈留给了旁人。

    “天已经黑了,看来她是要像这样待上一夜了。”

    视线不曾离开过渐而不明于昏暗天色里的人,他的话却是圈在了一方之地,陈心蓉缓步走了过来,在这滑过黄昏入夜的暗沉里,点亮起了一盏盏的烛火,光亮瞬时晕开至庭中院落里,却暖不过一隅的温馨。

    “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不能一直这样不眠不休的,实在不行就只能还让她昏睡下,只是怕醒来后人会更加地模糊,意识不清。”

    他并没有就此回应陈心蓉的话,只是仍旧背对着火光坐着,定睛看向还固执于大门边上的玑惏,错综纠缠的思绪一直漫行于自己的脑海中,然后终有沉沉的声音响起,“其实,玑惏她……”

    “我知道。”

    未及言明的话语打断在了女人的声音里,然后便看着古月风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是有话要说,却还有些欲言又止,但已不必再说什么,她便已然知道了。

    或者说并非直到此时,而是早在古月风曾经想要说出这话时,她已然就猜到了,只是那时还不愿意清楚明白地听见这番话,但现在,却也无可选择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突然出现一个叫做玑惏的女孩,且能解你身上的毒,你们之间不可能没有任何关系……石玑惏的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她一个人一定也吃了不少的苦,只是没想到竟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看来让人难受。”

    陈心蓉的话并未说得通透,但却也说出了他心中的话,他也知道,此刻站在身边的女人已然明白了一切,无需再多言什么,只是关于玑惏的存在,他自己本应做的,却也如同今日才明晰于彼此心上的言语一样,晚了足有十多个年月,而一错至今。

    “蓉儿,谢谢你。”

    “我们是一家人,你也不要太过着急了,她是个坚强的孩子,相信一定不会有事的。”

    心中的一丝欣慰传递到了脸上,显露出些许似乎带着温暖的笑意,然后才又将视线落回到了院中人的身上,便又只能默然无语。

    不知道她为什么只是固执地守在庭院的大门旁,或许是真得想要离开这里,但却又记不起任何的事情,无处可去,这样的她,这样无力的挣扎,像极了曾经记忆中的模样,只是那时尘土脏污裹着弱小无力的身体,而如今,她依然苍白脆弱,只怕痛楚更甚于从前。

    再面对这样的一个人,似乎还能看见从前的一颗如孩童般的心,不禁想着或许一切能够重新开始,也能扭转错失了的过往,改变一切,只是像这样美好的希冀却还是无能为力于眼前的这一刻,瞬间让人觉得迷茫无措。

    若是重回到曾经林中的那一日,再见到有人拼力寻找着古月风一人,会不会从她的眼睛里或是面容上,知道应该要明白的一切,而不是就让她独自跑开,面对孤立无援的明日。

    那么无论事情将会如何发展,或许都不会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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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后至候介绍:
一个被迫于阎罗殿内外反复横跳刷新自己的柳当家,一个自认没做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只是先把未来娘子送进了火葬场的原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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