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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夜尽长     大唐奴牙郎txt下载     大唐奴牙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53章 主仆

    凉州城,中书省。

    偌大的殿宇之中,周钧坐在上座,孔攸站在下峰,殿中再无旁人。

    周钧看着垂首侍立的孔攸,沉声说道:“凉城一夜,血流成河。八千世族,烟消云散……伯泓你真是使得好手段!”

    孔攸闻言,向周钧躬身说道:“还请主上息怒……攸斗胆相问,您是怪我事先未曾通报?还是怪我下手过于狠辣?”

    周钧说道:“我领兵去了范阳,将政事军务等等,统统委给了你。你在凉州做了这些事情,居然事前连些许口信,都不曾带给我?”

    孔攸:“倘若攸发动之前,写信告诉主家,攸欲屠尽凉城门阀,再威胁宫中,使其不敢妄动,主上会同意吗?”

    周钧反问道:“剪除门阀,可搜罗证据,贬为罪户,也可利诱设局,使其彼此攻伐,再坐收渔翁之利。此等办法,伯泓你自然都能想到。我现在问你,你且坦然相告,之所以向门阀世家大开杀戒,是否和你家族的个人恩怨有关?”

    孔攸拱手答道:“攸向主上坦言,杀尽凉州门阀,攸心中的确是存了三分私怨……但是,门阀世家如同顽疾,处处与主上作对,如果不连根拔去,给了他们喘息之机,他们就能在任何地方生根发芽,遗祸千年。”

    周钧闻言,一时沉默。

    孔攸:“去年,攸陪同主上去了博陵,在晋古祠中,主上曾经对攸说了这样一段话——人天生就并非被统治的,他生存、劳作、收获、享乐的权利,并非是来自于神灵或是君主,他所享有的一切权利,是与生俱来就且应当享有的……听了这段话之后,攸回去想了许久,终于明白了主上的深意。”

    周钧愣道:“你听懂了?”

    孔攸:“攸的理解是,所谓皇权,不过是指天而立,又有何真命之说。普天之下的百姓,受皇权神授一说蛊惑的,大有人在,却忘了自己才是天下的主人。想要还权于百姓,首先就要破除皇权,而想要破除皇权,首先就应当灭尽门阀。”

    周钧:“你的理解,并没有错。但是如果你再仔细深思熟虑,就能发现其中的另一层含义。”

    孔攸怔在原地,向周钧问道:“请主上明示。”

    周钧问道:“古往今来,多少王国,多少朝代,顶多屹立数百年,在那之后,就如同尘埃一般,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你可知晓为何?”

    孔攸略微思考之后,答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

    周钧摇头道:“那是心学家的作答,真正的答案其实是……再强大的帝国,想要崛起和兴盛,往往需要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的努力。但是,一个国家如果想要衰败甚至灭亡,仅仅只需要一位昏君便够了。”

    孔攸:“主上是想说,国之兴亡,责任在于皇帝?”

    周钧:“不,国之兴亡,责任在于王权。”

    孔攸不解。

    周钧:“在一个以皇帝为最高领袖的国家里,王权就代表着不可被质疑、不可被违抗的意志。如果皇帝聪慧有智谋,那么他就能够协调臣民之中的矛盾,确保国家可以长治久安;但如果皇帝只知道享乐,不理朝政,或是为乱朝纲,那么各种各样的奸佞,就会跳出来肆意揽权,再祸害国家。”

    “当朝堂上的那些奸佞,为了谋取私利,削减国家实力和中央集权的时候,国家内部就会出现乱象。那些在朝中当权的门阀和士族,在遇到国家动乱的时候,往往都会把责任,推到大臣、将军甚至后宫妃子的身上,却很少有人去质疑皇帝的能力和品性。因为这些官员和士族,大多出身于把持权柄的门阀世家,与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王权兴盛,则显族兴盛,王权衰落,则显族衰落。在这种一荣俱荣的前提下,把持权柄的门阀士族会倾向于维护王权。”

    “然而,对于那些不在朝中持权的其它门阀,还有那些千千万万的百姓而言,他们生存、劳作、收获、享乐的权利,并非是来自于当朝的皇帝,他所享有的一切权利,也与朝堂无关。当国家生乱的时候,他们寻找不到可以向上表达诉求的通道,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通过暴乱来获取权力,来试图完成新一轮的朝代更迭。”

    周钧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圈:“这就像是一个恶性循环。首先,国家之中出了一位昏君,不理朝政,为乱朝纲;接着,奸佞当权,开始把持朝政,为了谋取私利,开始不断削弱中央集权并损害王权;再接着,当王权衰落到某一个程度的时候,那些未能享受到王权红利的门阀,就会发现有可趁之机,而选择煽动叛乱,试图完成一次改朝换代;最后,保皇的旧门阀和谋权的新门阀之间,就会爆发一场席卷全国的战争,谁赢了就谁当政。”

    说到这里,周钧向孔攸问道:“这就是一个帝国无论延续多久,必定会灭亡的原因,但是如何打破这个循环呢?你有办法吗?”

    孔攸思考后答道:“仔细选择皇权的接班人,确保不会出现祸国殃民的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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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钧摇头道:“再完善的皇位继承人选拔制度,也不可能确保每一个继位的皇帝,都会是一位明君……更何况,有些刚刚上台表现还不错的君主,到了晚年,就变得昏聩不堪,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孔攸:“那么,就杀尽天下门阀,使得世间再无显族争权。”

    周钧又摇头道:“门阀是杀不完的。所谓门阀,其实归根结底就是权力派生的产物。只要皇室还存在,只要官僚还存在,旧的门阀即便全部屠尽,总会有新的门阀出现。说到底,权力集中,缺乏有效的监督机制,才是门阀得以延续的最大原因。”

    孔攸有些顿悟:“攸此次杀尽凉城门阀,是否也如主上所说,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

    周钧先是点头,接着摇头,最后说道:“你这次屠尽凉州门阀,虽然行事偏激,但结果却是好坏参半。好事就是没有了凉城门阀的掣肘,我接下来就能够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使得国中气象一新;但坏事就在于破坏了权力游戏规则,将我们过早的摆在了一个极为不利的位置上。”

    孔攸沉思不语。

    周钧摆手说道:“但说起来,你如此行事,利大于弊。对于我而言,为了打破王国兴衰的恶性循环,我早晚有一日,都会向天下门阀宣战,你帮我将这一步先走了出来,也不见得是坏事。至少,没了凉州门阀拖后腿,我在安西、河西、朔方、河北等地,就能够大展身手,再无阻碍。”

    孔攸向周钧躬身说道:“攸贸然行事,使得主上劳心劳力,实乃是大过。”

    周钧:“伯泓,你我虽然名为主奴,但实际上却是至交。我待你如同亲友一般,从未有过半分藏私之念。这一次凉州事变,最让我恼怒的是,你自忖智谋,瞒而不报,辜负了我的一片赤心。”

    孔攸闻言,急忙跪了下来,向周钧稽首拜倒:“攸自作聪明,行事莽撞,有负主上所托。”

    周钧叹了口气,说道:“在凉州城惹下如此事端,这里你怕是待不下去,我将你贬至安西,你去了那里,记住尽心协助封常清,处理好一切事务。”

    孔攸将额头点在地上,答了一声喏。

第554章 送行

    数日后,凉州城,花门楼酒肆。

    刚刚从安西迁来凉州上任的岑参、杜甫等一众官员,还有府治职事的高适,举行酒宴,只为给孔攸去往安西饯行。

    前来参宴的人中,岑参被攉为吏部侍郎,杜甫被迁为礼部员外郎,高适被攉为中书省右谏议大夫,而孔攸则从中书侍郎黜贬为安西都护府长史。

    孔攸原本是周钧的幕僚之首,后者对前者信任有加,甚至可以将理政大权相托。

    但是,凉城清洗门阀的那一夜,孔攸以世家谋乱为由,在城中使出狠辣手段,前前后后杀了数千人,此等凶残之举,不仅被朝中的显族官员所痛恨,也被其他官员所忌惮。

    在凉城朝堂之中,孔攸逐渐有了『人屠』之名,被官场所不齿。

    所以,孔攸离开凉州,前来送别的人中,鲜见凉州朝堂官员,大多都是安西新迁来的一众官员。

    在酒宴上,孔攸看着满席的安西官员,先是拱手敬了一圈,接着说道:“攸愚钝,所行之事,乃是非常之举。凉州官场,不比安西,形势错综复杂。诸位受大帅召来,自当谨记本分。”

    孔攸这一番话,说的隐晦,引得众人沉思。

    安西一众官员,在刚开始收到周钧的调集令时,起初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数百名大小官员,一起从安西迁往凉州朝堂,这在大唐历史上,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等这些安西官员抵达凉州之后,才逐渐了解到事情的前因后果。

    孔攸以谋乱罪,杀了凉州门阀数千人,使得朝堂之中,一下子出现了大批的官职空缺。

    周钧根据这些官职空缺,向安西发去迁令,从那里调集官员,来弥补朝堂的空位。

    整件事情,虽然过程很简单,但其中的真相,却耐人寻味。

    有人猜测,周钧才是这次清洗的幕后主使,目的就是将安西中的亲信,安插入朝堂之中,来取代那些与其作对的门阀。

    但也有人认为,整件事情不过是权力争斗,有门阀世家趁着周钧去往范阳,想要趁机夺权,之后被孔攸看破,最后引来了杀身之祸。

    不管人们持有的是哪一种观点,但是安西官员大批进入朝堂,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朝堂之中将会分为两派。

    一派是安西官员,另一派则是旧官员。

    岑参作为吏部侍郎,掌管官吏升迁,在一众官员之中,权职最重,站起来先向孔攸敬道:“伯泓深受大帅赏识,如今迁任安西,不过只是暂时的调任,早晚有一日还是会回到朝堂之中。”

    杜甫在一旁也说道:“安西如今日新月异,早已不是从前的那副模样,伯泓此番去了都护府,定能大展宏图。”

    孔攸看向杜甫:“少陵素有文才,临行前可有诗赠我?”

    杜甫略微思考后,点头说道:“甫早前有一诗作,眼下倒是应景……十年出幕府,自可持军麾。此行既特达,足以慰所思。男儿功名遂,亦在老大时。常恨结欢浅,各在天一涯……”

    孔攸听完,反复念了几遍,轻轻点头。

    一直未曾说话的高适,此时突然开口说道:“孔长史,请随我来,老夫有话问你。”

    高适年龄最大,在一众官员中品阶最高,他开口说话之后,官员们纷纷侧身让行。

    孔攸跟随高适,来到酒肆的门外。

    高适向孔攸沉声问道:“我问你,凉城那一夜的惨事,周大帅事先可是不知?”

    孔攸点了点头。

    高适指着孔攸的鼻子,怒声喝道:“我就知道!那一晚的行事作风,完全不似大帅所为……你身为谋臣,怎可恣意妄为,独断专行?!”

    孔攸:“高大夫,你可曾看过铁匠铺中的打铁?”

    高适一愣:“打铁?”

    孔攸:“铁料烧的火红,此时必须立即下锤去锻打,倘若时机晚了,铁料就会变生,表面就会生出杂料,再想要除去,就会变得极难。”

    高适皱眉:“你的意思是……趁热打铁……?”

    孔攸轻轻点头。

    高适:“道理虽然如此,但你这般行事,等于是将大帅推到所有门阀的对立面。”

    孔攸:“大帅出身奴牙,如今身居高位,早就成了门阀的眼中钉、肉中刺。”

    高适叹了口气,他清楚孔攸说的是实话。

    周钧虽然有勇有谋,又礼贤下士,但出身奴牙之家,身份这道门槛横在那里,已经成了无法逾越的一道鸿沟,和门阀之间的决裂,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罢了。

    孔攸又对高适说道:“高大夫,您资质老,又跟随过王祎、张守珪、哥舒翰等数位上官,应当是知晓兵事的。攸在此一问,倘若将我的主上与这几位相比,依您之见,谁更加对大唐有功?”

    高适思索片刻,低声说道:“周大帅说回纥、驱突厥,立大碛商路,克贼巢范阳,无论是功劳,还是智谋,都是当世罕见。老夫遍观数十年间,只有当年的王忠嗣,方能与其一较高下。”

    孔攸:“朝廷为了平息安禄山之乱,前后派出百万大军,打了整整三年,叛军非但没有消灭,反而越打越多,这又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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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适脸色一僵,心中泛起了波澜。

    孔攸:“倘若没有我的主上,叛军以河北为根基,想要根除,还不知猴年马月,方能实现……那些门阀敌视我的主上,为了谋取权力,甚至不惜发动兵变,将朝堂交到这样一群人的手中,真正对百姓有利,对大唐有利吗?”

    高适沉声问道:“你是想劝老夫,帮助大帅打压门阀?”

    孔攸:“今日的酒宴,前来送行的官员,大多都是安西官员。而朝中旧官,却是寥寥无几。然而,高大夫身为朝堂重臣,偏偏来了,难不成仅仅只是为了讨一杯酒喝?”

    高适默然不语。

    孔攸向高适拱手道:“攸此行西迁,而安西一众官员,初来凉州,难以掌握朝中局势,总需要有一位宿老,从旁协助一二。而这个人,攸想来想去,最佳人选便是高大夫。”

    高适闻言,盯着孔攸看了好一会儿,开口问道:“老夫早先帮你说反王思礼,事前曾经与你有过约定,你可还记得?”

    孔攸:“攸一直记得。”

    高适:“这约定,你可曾打破?”

    孔攸:“不曾。”

    高适:“那便好。”

    孔攸看着高适说道:“攸离开之后,高大夫与主上相处,无需太多时日,就能明白一事。”

    高适:“何事?”

    孔攸:“主上所图,绝非凡夫俗子所云的争权谋利。”

    高适:“此言何意?”

    孔攸躬身行礼:“大夫静观,一切自当水落石出。”

第555章 一个范阳小吏的安西见闻(上)

    范阳的太常寺赞引,那个想要投缳自尽的流外三等小吏,许方海。

    他身上有着燕国的官职,故而在唐军的特赦名单之内。

    所以,许方海没有被唐军抓捕充为官奴,而是被释放,自寻活路。

    由于身处乱世,手无缚鸡之力,再加上自己的不少亲朋好友,都被唐军强令向西迁移,许方海思来想去,索性跟着范阳移民,一路向西,前往凉州。

    凭借着周钧赠予的那块腰牌,许方海在移民队伍中进出自由,被唐军待为上宾,倒也没有人去为难他。

    许方海这一路上看下来,发现范阳百姓和范阳军卒,被分为两营。

    二者在唐军中的待遇,可谓是天壤之别。

    范阳百姓被允许保留个人财货,而且每过一地,皆有州县提供补给和医药,只要不脱队逃跑,虽然不能说是衣食无忧,但好歹也算是无病无灾。

    而范阳军卒,则没有这般好的待遇。

    在北地之中赶路,每一个范阳降卒,浑身上下只有麻布和干草裹身,吃的也是牲口的食料,动不动还要受到唐军的殴打和惩处。

    许方海见状,有些不明白。

    按照燕军、突厥人、同罗人、奚族等地的寻常做法,但凡是缴获而来的俘虏,那些青壮的降卒,获得的待遇,要远比普通百姓来的更好一些。

    这是因为降卒只要稍加训练,就能被收编后再上战场,而百姓之中,老弱病残太多,体力参差不齐,可利用的价值很小,一般都是被当做炮灰使用。

    怎么到了唐军这里,一切都反了过来?

    带着这样的疑问,许方海跟随迁民大部,进入了凉州的地界。

    入了凉州城,许方海暂时离开移民大部,摸着胸口处那块唐军大帅赠予的『腰牌』,顺着长街,打算到城里去看看。

    城中有军卒来回巡逻,又有武侯盘查过往行人,隐约有一种紧张的气氛,弥漫在各处。

    许方海找了一家食肆,坐了下来,点了一份胡饼,向店家问道:“城中守备如此森严,这是发生了何事?”

    店家是个新罗人,打量了许方海一眼,问道:“第一次来凉城?”

    许方海点头。

    店家抬起下巴,示意许方海朝不远处的宫城看去。

    后者看了一眼,只见宫城的城楼上,挂着些物什,如同风筝一般,随风摆动。

    许方海回身问道:“那是何物?”

    店家:“人头。”

    许方海面上一惊,问道:“谁的?”

    店家:“城中大姓,裴姓、韦姓、薛姓、房姓、柳姓、崔姓等等……”

    许方海连忙细问。

    店家也不藏掖,便将那一晚的凉州之乱,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大体便是城中世家,在大帅攻伐范阳的时候,趁机在城中起乱,想要夺权,结果被杀得大败。

    许方海听完之后,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这时,食肆之中有人接着话头说道:“大帅领着唐军将士在前线厮杀,凉州城中的世家门阀,非但不思协助,反而趁机谋反,大唐有此等蠹榖,焉能不乱?”

    许方海朝说话之人看去,发现店中大堂,靠内摆了数张案台。

    在案台旁,聚了不少官吏。

    这些官吏,大多都是年轻人,有胡人,也有汉民,但所有人说话时,都带着安西口音。

    许方海起身,向那群官吏拱手成礼,口中问道:“某从北方来,故而并不知晓城中变故,但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那唐军大帅,身为公主驸马,乃是帝婿,又功勋赫赫,凉城门阀为何视其为仇寇?”

    那群安西官吏之中,有人说道:“缘由颇多,某只说一条。大帅在安西曾经发了一条法令,名为『安西良贱令』,其中规定,无论是官家还是私家,但凡主仆奴婢,再也不是死契,而是雇佣活契。一旦契约到期,主仆关系自动解除,贱户到期即为放良。”

    “不仅如此,无论良贱,自有财产皆属本人所有,其他人不得染指。而且贱户独立编户,不再归附于世家门阀。”

    许方海听到这里,惊的合不拢嘴:“主仆之间,再无死契?贱户到期即为放良?贱户自有财产,不归主家所有?!”

    那位安西官员看了许方海一眼,开口说道:“大帅心系百姓,为天下人谋福,自然引来门阀仇视。不单单是『安西良贱令』,还有许多其它的作为……不过,我说的再多,也不如亲眼所见,倘若有暇,你可去安西一游。”

    许方海听到这里,拱手说道:“受教。”

    出了食肆,许方海抬头看天,长吁了一口气,摇头说道:“许某久居范阳,却是坐井观天。来了凉州,方知天下事。”

    说完,许方海向西看去,心中下了决定。

    一个半月后,许方海跟随范阳移民,穿过河西走廊,又通过大碛商路,一路跋山涉水,终于来到了安西的门户——石城镇。

    石城镇与从前相比,繁华无数,无论面积,还是住户,已经拓展了数倍不止。

    在城外的戈壁上,大批大批的房屋被修建起来,衣食住行一应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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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范阳移民出现的时候,一大批人闻讯,从镇中冲了出来,骑着马赶着车来到移民的队伍旁。

    许方海看见一个商贾打扮的汉人,骑在马上,举着牌子,对移民大声喊道:“火寻商行,于阗织坊,现大量招收熟练织工,一天八十钱,管住管饭,家眷也可以一起同来!”

    另一个高鼻梁深眼眶的大食人,用着标准的大唐官话,冲过来喊道:“龟兹冶铁坊,急缺工匠!选矿、分矿、浮杂、锻打……不管什么经验,都能来投!一天给一百二十文,家人也能帮助安排工作,来了就分一套小院!”

    数百名商人、坊主、行牙组成的队伍,围绕着移民队伍不停喊话,内容都是招工和拉人。

    喊了一会儿话,有话事人彼此看不过去,先是互相拆台,说对方克扣工钱、虐待雇工,接着便是对骂,各种语言混在一起,吵杂纷乱,不堪入耳。

    最后,一群人都吵出了火气,索性直接动起手来,整个场面顿时一片混战。

    许方海亲眼看见一个匠作打扮的坊主,将一名穿着绸缎的行牙,拉下马来,挥着拳头就是一顿暴揍。

    另一个大腹便便的商贾,一边躲避着他人抛来的石头,一边口中骂骂咧咧。

    范阳移民哪里见过此等架势,一时之间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许方海看的心惊,找到相熟的安西军士,小声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那安西军士,对于这种场面,似乎是司空见惯,不在乎的说道:“安西织坊、瓷器、矿石、棉花等等,在周边国家中非常畅销,到处都是供不应求,眼下各处城镇都是急缺劳工。每次有流民迁入安西,在石城镇这里,都会有人守株待兔,招收雇工。”

    许方海恍然。

    招工的人群还在互殴之时,负责押送范阳移民的安西军官赶来,大声喊道:“这些人都是官奴户,不是自由民!他们都要被送去焉耆的劳役营中受训,刑满之后才能放出!”

    原本还在对打的人群,闻言纷纷住了手,爬起来纷纷向安西军官抱怨道:“为何不早说!”

    那军官见状,无奈苦笑,下令队伍继续向前进行。

    移民队伍穿过石城镇,一路继续向西,最终来到焉耆镇南的尉犁县。

    在博斯腾湖的南岸,有一片广袤的平原,被沙漠和山脉包裹其中。

    在这片平原上,有一处新修建的集镇,房屋、场院、公府等等,一应俱全。

    范阳移民进入尉犁集镇时,见周边修建有尖刺篱笆,又有望塔和烽火,还有不少士卒在四处巡逻,俨然就是一派囚狱的模样。

    心中升起恐惧,范阳百姓自忖将来生死未卜,怕是要在这囚牢之中,生生世世做着苦力活,一直到老死累死,想到这里,不禁纷纷抱头痛哭。

    集镇中负责看守官奴的长官,乃是焉耆镇议会中的轮席议长,龙茂元。

    龙茂元攀上高台,有数百名龙部族人,侍在长街上,为其向移民传声。

    先是清了清嗓子,龙茂元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应龙在上,尔等虽然名为官奴,但实则应龙之仆……从今往后,应当牢记自己的身份,莫要行了僭越之举!”

    范阳百姓中有人听说过应龙之说,但更多的人对此知之甚少。

    龙茂元也不多加解释,只是开始大声宣布尉犁集镇中的规则和纪律。

    龙茂元:“一、但凡尉犁集镇中的官奴,只要是年满十六岁以上的男女,每天必须要工作满整整四个时辰,十六岁以下,每天必须工作三个时辰!”

    范阳百姓听了一愣,以为耳朵出了问题。

    工作才四个时辰,这甚至比寻常百姓家的职事,都要轻松许多。

    龙茂元:“二、每天只供应三顿饭菜,每顿饭菜有米粟、面饼等物,其中一顿会提供鱼、肉等荤腥,十二岁以下的稚子,每天可以额外领到一份加餐。”

    台下百姓听着目瞪口呆,这伙食说起来,堪比寻常小康之家。

    龙茂元:“三、每天上工,集镇会根据每人完成的劳作结果,发放等量的工钱,每逢节假日,会再补放一份红利。”

    “四、所有人除了上工以外,每天必须完成相应的功课。包括但不限于认字、算学、匠作、织纺、应龙教义等等。”

    “五、在集镇中生活满三年之人,会由焉耆议会组织专人进行考核,但凡是通过考核的官奴,就会自动脱去罪户奴籍,转为贱户一等的雇工,转给安西各地的工坊、商行等等。”

    龙茂元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了一圈周遭,见台下的百姓都是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继续说道:“这些都是应龙亲口许下的条令,你们应当谨记在心,感念恩情!”

第556章 一个范阳小吏的安西见闻(下)

    许方海并非范阳移民,但借着大帅腰牌的便利和唐军熟人的介绍,能够做到在焉耆镇中畅通无阻。

    离开尉犁集镇之后,许方海第一站就是去了焉耆镇中最有名的圣地——应龙窟。

    应龙窟坐落在焉耆镇外数十里处,二者之间,如今修建了官道,坐上马车,只需要一个多时辰就可到达。

    应龙窟原本上盖七个星佛寺,之后因为佛教在焉耆势微,佛寺改筑成了应龙寺。

    而在寺庙下方,有一处洞窟,乃是应龙教的圣地,是为应龙窟。

    许方海抵达应龙寺的时候,正是晌午,也正是香火最旺的时刻。

    往来教徒接踵摩肩,寺庙栒房连排绵延,到处都是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汉人、大食人、突厥人、回纥人、图伦人等等,不同人种,操持着不同口音,穿梭在广袤的寺庙之中。

    看了一圈下来,许方海吃惊的发现,这其中不仅有应龙教徒,还有佛教徒、祆教徒、大食教徒、道教徒、基督教徒等等。

    找了寺中的当值教长问了,许方海这才得知应龙教的教义,并不排斥其它宗教。

    相反,应龙教将任何一种宗教,都当做应龙教义的一部分。

    根据教长的解释,应龙教义中的至高神,仅仅只有一位,但是他的存在方式和名字叫法却有许多。

    换言之,天下那么多宗教和信仰,不管你信奉的是佛祖还是基督,只要你认可一神论,那么你就是应龙教义的一部分。

    应龙教义并不排斥其它宗教,而是将众多宗教归元到一神论中,凭借着这种包容性,应龙教也得以在不同信仰的国家之中,快速传播。

    教长见许方海是个读书人,又是从中原而来,来了些劲头,便多说了几句:“在应龙教传入安西之前,安西内部的宗教数量,用数以百计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大一点的宗教,有显宗佛教、密宗佛教、拜火教、摩尼教、祆教等等,而小一点的教派,例如萨满教、浑山神等等,数都数不清楚。”

    “原本不同教派的人,别说坐在一起共事,就连见面交谈都会出现争吵和斗殴。例如安西军中,专门针对不同宗教的士卒,分别设立不同的偏营,为的就是,避免彼此之间出现矛盾。”

    “而应龙教传入之后,安西不同教派的教徒,在不推翻已有信仰的基础上,有了应龙教这样一个共识。彼此之间再相处起来,就简单了许多。例如宗教冲突和隔阂,就会少了许多,这大大有利于安西民众的团结。”

    许方海听了之后,心中吃惊。

    无论是哪里,但凡是新盛的宗教,为了增加教徒,普遍的做法都是否定其它宗教,独尊本派教义,要求每一个教徒彻底笃信本教,不得同时去信奉其它神灵,这样可以最大限度的树立新教的威信。

    而应龙教却反其道而行之,它将教义限制在一神论之中,并用这个条框包容了绝大多数的宗教。让教徒在信奉应龙教的同时,也可以自由信仰其它宗教。

    这种教义,看起来使得应龙信徒的信仰不定,但实际上,它却在最短的时间里,扩充了信徒的队伍,并且完成了信仰的统一化。

    由于许方海没有应龙教的教籍,无法进入应龙窟,所以只能遗憾的回到焉耆镇中。

    走在焉耆镇的街头上,许方海找了一家酒肆,点了一壶冰玉烧,坐了下来。

    看着往来走动的百姓,许方海总觉着这里的人,相比大唐其它地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看了很久,许方海终于反应了过来。

    焉耆镇中的百姓,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神态动作,完全看不到贵贱之分。

    在大唐的其它州县之中,百姓遇到官员,贫者遇到富人,贱民遇到贵人,前者大多侧行让路、视线垂地、态度谄媚,所以不用过多分辨,就能看出哪一边的人,身份更加高贵。

    而在焉耆镇,一切都不明朗起来。

    许方海亲眼看到,一名浑身尘土、工匠打扮、本应是贱户的手艺人,走在路上,昂首挺胸,常常有衣着华贵之人见到他后,高声问好,再上去攀谈。

    而另一名身着麻衣、看起来寻常不过的百姓,瞧见一位身穿官袍的官员,居然拦住后者,大声质问些什么。而那官员,被问的抓耳挠腮,最后只能连连点头。

    许方海看的发怔,找来店中的酒娘,打算问个究竟。

    酒娘是个波斯女子,年约三旬,肤色健康,身材丰满,而且相当健谈。

    听见许方海的发问,那波斯酒娘说道:“你看到的那名匠作,虽然是贱户,但烧陶的本事一流,又有好几家作坊的分红,现在商行都争着抢他。那安西良贱令,规定所有贱户签的都是活契,而且财产都是私有,所以像这种有手艺的匠人,在安西最是吃香。”

    许方海恍然,又指向那质问官员的百姓问道:“民向官发难,难道就不担心被抓吗?”

    波斯酒娘笑着说道:“其它地方我不知道,但在焉耆肯定不会……焉耆镇中有议事会,其中的官员都是百姓推举而来,如果官员未能办好事,轻则挨骂,重则罢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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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方海:“大唐境内居然有这般选官员的法子?安西都护府不管吗?”

    波斯酒娘:“安西四镇,只有焉耆镇是用议事会来决策政事。早前,安西都护府也说要将议事会取消,再指派官员来替代。但是,应龙使下了一道令,不允许任何人改变焉耆镇的现状,都护府这才作罢。”

    许方海:“应龙使?”

    波斯酒娘收了笑容,郑重其事的说道:“应龙使就是你们唐人口中的周都护,只不过我们这些外来民,都喜欢把他称为应龙使。”

    许方海正想问那酒娘,周钧为何会被称作应龙使,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十岁左右的波斯孩子,身后还背着一个大书篓。

    那波斯酒娘看见孩子,丢下客人,跑过去问道:“今日的私塾上完了?先生怎么说的?”

    那波斯孩子垂头丧气的说道:“算学倒还好,只不过诗赋实在是太难。”

    波斯酒娘:“那你便好好学,为了进那私塾,我和你父亲可是花了许多钱,将来你要是想在安西通过科举入仕……”

    许方海听到这里,先是一愣,接着问道:“科举入仕?”

    波斯酒娘回过头来,横眉竖立,对许方海问道:“怎么?你觉得我孩子做不了官?”

    许方海见状,连忙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外族人,极少有通过科举入仕的。而且,京畿两都,如今都落入大燕……叛军手中,科举自然也无法进行。”

    波斯酒娘:“你怕是不知,除了安西良贱令,数个月前,都护府又出了一道新令。由于中原战事频繁。所以今年朝廷的科举,打算改在安西举行。而且,但凡是安西四镇的居民,无论出身是工农士商的哪一类,也不论是来自哪一个国家,只要他居住安西满了一定年限,家世清白,没有犯罪记录,就可以参加科举。”

    听到这里,许方海大惊失色,颤声问道:“科举改在安西进行?而且不论出身,不论国籍?这……”

    此时,在许方海的心中,顿时升起一个念头。

    安西的一切,彻底推翻了他以往的所有认知。

第557章 奴牙之门

    范阳一战后,燕军大乱。

    河北州县,闻得范阳被攻克,纷纷再次起义。

    包括邢州、贝州、德州、沧州在内的十数个州县,投入了北唐的怀抱。

    至于史思明,只能率部一直向南败退,退至紧挨都畿道的卫州、相州、魏州等地。

    之后,史思明大军驻扎在邯郸城中,开始建立防线,又收编部队。

    其中,曳落河铁骑的主帅李归仁死在虎蹲炮口之下,从洛阳支援河北的军队中,一时之间没了主心骨,这给了史思明可趁之机。

    先是利用密谈、威胁、利诱等手段,史思明说服了十数位洛阳将领投靠自己。

    接着,他又筹谋军议,只说是商量战略,将剩余的洛阳将领,骗至中营之后,再令埋伏的刀斧手,冲入营帐杀尽了那些不愿归顺自己的人。

    至此,史思明趁着李归仁战死,借机收编了包括曳落河铁骑在内的四万河北精锐,麾下的实力一时之间大增。

    而另一方面,燕国的都城,洛阳。

    当闻得周钧率军攻陷了范阳,安西军又击溃了洛阳派去的援军,就连北平王李归仁都死在了战场上的时候,燕国朝堂中的文武,个个都如丧考妣,不少人仿佛天塌下来一般,当堂恸哭。

    在权臣严庄的授意下,原本一直在后宫中享乐荒淫的大燕皇帝安庆绪,此时也不得不出来稳住人心。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从河北归来的官员,仔细讲了一遍范阳城破,还有北平王战死的场景。

    当听到范阳城墙在天雷之中化作废墟,北平王又被妖术打成筛子的时候,燕国文武全部噤若寒蝉,有些胆子稍小一些的人,上下牙关不停打颤,浑身冷汗直流。

    坐在御座上的安庆绪,早已经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听见这些描述之后,吓得脸色发白,转头看向自己的谋臣严庄,话都说不利索:“阿兄,你看这该如何是好?”

    严庄也是吃惊不已,连忙朝那讲述的官员问道:“那天雷,还有那妖术,你可看仔细了,莫要胡言乱语!”

    官员跪在地上,拜道:“范阳城破时,雷声滚滚,地动山摇;北平王攻打博陵时,也是一般的雷鸣,千余名曳落河,一个都没活下来……微臣如果有半分虚言,只教我不得好死!”

    严庄看了眼周遭那些议论纷纷的文武大臣,强自镇定道:“此等怪异之事,不过都是唐军故弄玄虚的障眼法罢了,诸位勿要惊慌……范阳乃是大燕的根本,内府宝库皆在其中,万万不可有失。北平王虽然战死,但史思明的麾下依旧完整,他为何不继续攻城?”

    跪在地上的河北官员说道:“微臣之前也是将朝廷的旨意,传给了史都护,他却说敌情不明,军心动摇,不宜冒进。”

    严庄闻言,猜到了史思明的心思,不由大怒道:“史思明畏战不前,胆小如鼠,可恶!”

    安庆绪听到这里,也跟着说道:“阿兄!不如将史思明调回来,另派一员大将去河北?”

    严庄想了想,回道:“不妥,史思明此人奸猾,手中尚有数万大军,倘若逼急了,指不定他会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事来。当下,还是稳住他,让他继续驻守邯郸,防止唐军南下。”

    朝中有主管户部的官员,向严庄说道:“严公,当下国库空虚,到处都要用钱,偏偏范阳宝库又落入唐军之手,将来国中的一切用度,没了着落,这应当如何是好啊?”

    严庄听见这话,也是一阵头疼。

    燕军虽然占下长安、洛阳两都,但屯田、税赋等等,由于战事一直都没有起色,而军队却在不停的扩充,国家收支上,早已经是入不敷出的状态了。

    就在严庄思考对策的时候,殿中有官员建议道:“长安、洛阳之中,有不少世家门阀,不如将他们召集起来,令他们乐捐,如何?”

    严庄听见此话,眼前一亮。

    对啊!

    燕军是没钱了。

    但长安、洛阳之中的有钱人,可是大把大把的,让他们每个人随便拿一点出来,也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严庄当即拍板定了下来,要在洛阳举办一场宫宴,邀请长安、洛阳两都的世家门阀参加。

    半个月后,宫宴是举行了。

    但『被迫』前来参加宴席的门阀,听见乐捐的名头之后,个个都是面露难色。

    虽然碍于燕军之威,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捐了一些,但聚在一起实在是太少,一通算下来,对于燕国而言,只能说是杯水车薪。

    花了大力气,发现没能筹得资金,燕军索性也不再装模作样。

    安庆绪下了圣旨,命令燕军士卒挨家挨户,开始搜查一切可能存放粮食、财货的地方,并将其缴获。

    长安、洛阳中的世家门阀,在燕军之中布有眼线,早早的知道了这条消息。

    一方面,这些门阀世家将家中的值钱物品,全部藏匿了起来;另一方面,他们又上下打点,向燕军行贿,要求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他们。

    燕军上下,不乏贪财之辈,世家门阀在这一轮燕军的收割之中,大多都是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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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负责搜查财物的燕军,毕竟还是要向宫中交差。

    于是,长安、洛阳等地的普通百姓,彻底遭了殃。

    这些百姓家中的牲畜、存粮、绢帛、铜货甚至是家具,都被燕军抢夺,拿去充缴。

    有些百姓家中,本就拮据,经过燕军近乎扒皮一般的抢夺之后,家里连一粒存粮都没有,只能开始以草根树皮裹腹。

    一时之间,燕军控制的京畿道、都畿道,饥民大增,家家户户中都是绝望的哭声。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洛阳皇宫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议事殿上,严庄看着面前这个一身绸缎、穿金戴银的粟特年轻人,疑惑问道:“你刚刚说,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粟特年轻人躬身行礼,口中说道:“尊敬的官长,我的名字叫做康可璟。”

    严庄上下打量了一番康可璟,问道:“你适才说,可以给大燕带来无数的财富?”

    康可璟:“通过交易,各取所需,你我都可以获得源源不断的财富。”

    严庄:“你说说看。”

    康可璟用手指搓了搓镶嵌着鸽子蛋大小宝石的戒指,说道:“唐国中有一样货物,在西方许多国家非常受欢迎。”

    严庄:“什么货物?”

    康可璟:“人。”

    严庄一愣:“什么?”

    康可璟:“您或许听过,唐人纳奴有三样宝贝,菩萨蛮、昆仑奴和新罗婢。事实上,在西方的国家中,唐人奴隶和婢女,也是一样的抢手。”

    严庄半信半疑:“你是说,唐人奴婢在西方的蛮夷之国,也能卖出大价钱?”

    康可璟:“拜占庭、大食、法兰克、莱昂等等王国,都将唐人视为上等的奴隶,随便品质的货色,都能卖上一个好价钱。”

    严庄皱眉道:“严某读圣贤书,怎能贾卖子民,使其落入蛮夷之手?”

    康可璟看着严庄,笑着伸出一只手,对后者说道:“只要是上等的货色,每一个人,我可以给您这个数。”

    严庄瞧见后,心中一动,低声问道:“怎样才算是上等货色?”

    康可璟:“青壮男女,有技艺的工匠,熟练的织工等等……当然,老人、孩子,作为添头,我也会收,但价钱自然要低许多。”

    严庄抚须,沉思片刻后说道:“你能够收多少?”

    康可璟笑道:“只要您愿意卖,有多少我就会收多少。”

第558章 第一笔生意

    长安城。

    一队燕军士卒,冲入坊间,在城中居民惊恐的注视下,冲入了流民聚集的浮萍舍。

    舍间的大门内,聚满了无家可归、穷苦潦倒的人们。

    面对犹如豺狼一般的燕军士卒,舍中的流民惊惧不已,四处躲避。

    最后,一位年纪颇大的老者,走了出来,向燕军中的队头说道:“官长,此处都是穷苦人家,早已是身无长物……”

    燕军队头闻言,不待老者说完,冷笑了两声,开口说道:“有人举报,这浮萍舍中窝藏了叛党,意图对大燕不利,你们包庇罪户,都是同犯!来人啊,全部抓走!”

    浮萍舍中的流民闻言,齐声喊冤,有人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有人想要翻身逃出院落,结果都被燕军士卒一一抓了起来。

    康可璟和何覃崇二人,站在浮萍舍的大门口,静静看着燕军士卒将一批又一批的流民,押解上了大车。

    看了片刻,康可璟朝身旁的何覃崇问道:“你从前在浮萍舍里住过一段日子,看着当下的场景,有何感想?”

    看见那些被押解上车的男女老少,何覃崇叹道:“五味陈杂,恍若隔世。”

    康可璟轻轻说道:“毁其宿所,黜其私产,将百姓尽纳为奴,迁入安西,避乱世之祸。以奴牙之营生,救天下之万民……很久之前,凉城中的那位大帅,便是这样说的。”

    何覃崇:“少主,我有件事不明白。”

    康可璟:“你说。”

    何覃崇:“包括长安、洛阳在内的关中之地,眼下都被燕军所占,辖下的人口超过了四百多万。凉城中的那位大帅,要用粮食和财货,来向燕军购买唐人奴婢。这种方式,一来有资敌之嫌,二来所耗甚巨,费时费力。为何不等到以后挥兵南下,攻下关中,这样就可以不花一文,尽得天下之民。”

    康可璟笑着摇头道:“你的想法,完全就是商贾的思维。但如果你站在治国谋局的角度上,来看待与燕军的奴牙营生,就不会这般想了。”

    “首先,安西地广人稀,急需大量的人力来运作诸多产业。北唐当下虽然占据了半边江山,但人口大多分布在河西、朔方、河北一带,安西虽大,人口却少。想要从东部向西部输送移民,难度颇大,并不现实。所以,必须在其它地方寻找合适的人力输出,来弥补安西的人口不足。”

    “其次,北唐和燕军刚刚结束了战斗,虽说战斗是以北唐取胜为结果。但是北唐军队,经历了房琯惨败、凉州之变、范阳攻伐等等数场战役,兵力数量几乎折半,已经到了不得不休养生息的时候。这个时候,北唐即便想要南下收复长安和洛阳,也几乎无能为力了。”

    “再次,大帅与门阀素有仇怨,这一点天下皆知。倘若北唐军队,日后领兵攻下关中,如何分治门阀和百姓,就是一个天大的难题。而眼下,我们来做奴牙营生,门阀世家向燕军行贿,将城中百姓推入火坑,以为自己聪明,殊不知能够被卖作奴隶,去往安西,才是天大的幸运。所以,借着奴牙营生,就可以提前完成对门阀和百姓的甄别。”

    “最后,北唐占下范阳宝库,其中的财货不计其数,即便是拿出其中的一小部分,也是一笔惊人的数目。当初,燕军从各地搜刮而来的财宝,如今被北唐军队拿来购买奴隶,正所谓物尽其用。而燕军有了这笔钱之后,可以备置军饷、粮草等等,接下来怕是就要开始用兵。那么,你且猜猜,燕军会向哪里进攻?”

    何覃崇思虑片刻,突然惊道:“难不成,燕军会向南边打?”

    康可璟点头道:“天雷妖术的谣言,已经传遍了整个燕国。燕军上下,对于北唐军队心生畏惧,避之唯恐不及。那史思明,躲在邯郸城中,被燕国朝廷催了数次,都不肯出城……所以,燕军即便筹措了军饷和粮草,想要再发起一场北伐,恐怕也是无人敢去。”

    “相较之下,太子李亨治下的江南,乃是鱼米之乡,富庶无比。燕军放着这样一块肥肉,绝对不会置之不理。接下来,燕军南下,几乎成了定局。而北唐军队购买奴婢的钱,被燕军拿来攻打南唐,正是一举两得。”

    何覃崇听到这里,整个人呆立在当场,随即向康可璟躬身说道:“少主聪慧多谋,覃崇叹服!”

    康可璟闻言,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这些都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有人在我来燕国之前,提前对我说的。”

    何覃崇:“有人提前对少主说了这些?不知是哪位高人?”

    康可璟幽幽说道:“孔攸,孔侍郎……不,现在他已经被贬为长史,被周大帅遣去了安西。”

    何覃崇:“原来是他。”

    康可璟:“孔先生乃是不世之材……早在大帅去往范阳指挥战斗的时候,孔先生就将我招到中书省,说了北唐奴牙营生的全部流程,又逐一讲解了其中的细节。临别时,我向孔先生说,此事至关重要,我担心力有不逮,还望他与我同行。先生那时对我说,等我抵达洛阳之时,他怕是要被贬官至安西了。”

    何覃崇听了一愣:“孔先生早就猜到自己会被贬官?”

    康可璟先是点头,接着叹道:“孔先生还说,贬官之事,乃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何覃崇长吁了一口气,无奈说道:“我也听闻了凉城那一晚的事情,孔先生一声令下,八千门阀被屠戮一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这实在是有些……”

    康可璟看着装满流民的大车,在燕军士卒的驱使下,慢慢行远,对何覃崇摇头说道:“孔先生行事,向来谋定而后动,我们就不要去揣测他的用意了……眼下,洛阳那里的奴车队伍已经准备妥当,长安这几日也能启程,我们也差不多是时候动身向北了。”

    说到这里,康可璟向何覃崇问道:“这一次的奴牙生意,我们总共购置了多少人?”

    何覃崇掏出怀中的阚册,仔细看了一遍,答道:“不算浮萍舍的这批奴隶,当下青壮五千四百,老幼两千六百,其中匠作、织纺等等熟工,有九百余人。前后动用的钱货,差不多有十五万贯。”

    康可璟听了,微微点头:“与燕军的第一批奴牙生意,便这样吧。”

第559章 君主之间

    凉州城,承氲殿。

    站在殿门前,周钧看向头顶那块牌匾,驻足了片刻,接着抬腿入了殿门。

    与上一次来相比,承氲殿中明显荒凉了许多。

    翠绿的爬墙虎攀上宫院,半人多高的杂草顶破青石,到处都是一副衰败、无人打理的模样。

    一位满头花白、身材高大的内侍,走了出来,在周钧前方不远处停住了脚步。

    队头王翃还有一众亲兵,瞧见那内侍,面上生起戒备,将手放在腰间的武器上,又护住了周钧。

    周钧看出那内侍正是高力士,摆摆手,示意众人散开。

    高力士向着周钧慢慢跪了下来,用着嘶哑的声音说道:“还请周大帅看在翁婿的情面上,莫要再为难陛下……”

    周钧只是看了高力士一眼,没有说话,直接走进了后院的中堂。

    凉城那一晚的惨案发生之后,为了防止宫中与外界勾连,承氲殿中遣散了大量的内侍和宫婢。

    如今,整个大殿冷冷清清,瞧不见一个人走动。

    周钧带着亲兵,顺着长廊,来到最里方的别苑,进了皇帝的住所。

    来到李隆基的床前时,周钧看着卧榻上这个面容枯槁的老人,一时之间有些出神。

    那个在朝堂上意气风发、老当益壮的大唐圣人,已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在病床上口角歪斜、无法挪动的中风患者。

    周钧的出现,使得病榻上的李隆基,转动起了眼珠。

    当这位大唐皇帝,看清楚来者的身份时,虽然无法言语,但是浑浊眼睛中一闪而过的愤怒,让周钧清楚的明白,李隆基或许仍然存有意识,但也或者,仅仅只是保留着对自己刻骨铭心的仇恨。

    周钧向王翃等一众亲兵,挥了挥手,示意自己与皇帝单独有话要说。

    待亲兵离开房间,周钧看向李隆基,轻轻叹道:“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今日这样的场景。”

    李隆基盯着周钧,用力耸动喉头,想要极力说些什么,到了嘴边,却只有模糊不清的低吼。

    周钧:“背恩忘义?狼子野心?猪狗不如?我大致能够猜到,你想要骂些什么。但行至今日,钧坦然相告,我所图之事,并非是权力和名声。”

    说到这里,周钧一脸感慨:“朝堂之上,山呼万岁。那些当了皇帝的人,当真就能活上万年吗?不过都是些自欺欺人的谄媚之言罢了。人生在世几多年?百岁便是天幸。百年之后,纵然秦皇汉武,也不过是一抔黄土。”

    周钧看向李隆基:“秦朝统一天下之后,历朝历代,国祚最长不过三百年,超过这个年限,即便再强大的帝国,也会化作历史的尘埃。这其中的缘由,你身为一国之君,观尽无数史册,难道就没有想过这其中隐藏着什么密辛?”

    李隆基的眼中,原本的愤怒,逐渐低沉。

    周钧继续说道:“唐隆政变,先天清治,开元盛世,陛下你一路突破艰难险阻,终于拨云见日,守得大唐繁华。这辛辛苦苦得来的基业,看似强盛,实则孱弱。安禄山此次谋反,本来只是一次简简单单的边军之祸,为何打了三年多,仍然不见平息?甚至安禄山死后,也未有好转,叛军反而越打越强?你身为皇帝,难道就没有思虑过这背后的缘由吗?”

    李隆基闻言,表情凝重,眼中只剩下迷茫。

    周钧:“人活一世,不能想着自己如何享乐,总要为将来的子孙挣得一份安稳……此番河北之乱,倘若我不出手,他人或许也能平息。但祸根却是种了下来,个中道理,恐怕无人知晓。用不了多少年,大唐如果没有刮骨疗伤,去除病根,终于还会再迎来一场更加惨烈、更加可怕的暴乱。而到了那个时候,中原大地将被彻底拉入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之中,礼乐崩坏,天下末道。”

    说到这里,周钧停下话头。

    一时之间,整个房间陷入了寂静之中。

    周钧心中有了忧虑,开始思考起一些别的事情。

    只见他走到卧房的一侧,转头看向窗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我曾经看过一本书,上面这般写道——由于狮子不能防止自己落入陷阱,而狐狸则不能够抵御豺狼。因此君主必须是一头狐狸以便识别陷阱,同时又必须是一头狮子,以使豺狼惊骇。”

    “那么假如在不知陷阱位置和豺狼数量的前提下,对于君主而言,在狮子和狐狸的表象之下,究竟是被人爱戴好一些?还是被人畏惧好些呢?许多人都认为,最好是二者兼具。但是这两者结合在一起却非常困难,如果必须有所取舍的话,被人畏惧比被人爱戴安全的多……”

    “但是,狮子总有衰老的一天,狐狸也总有落单的时候。畏惧可以为君主赢来属下,却无法让君主赢来忠诚。在善与恶之间,如何做到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才是我当下最头疼的难题。”

    周钧这番话中的深意,李隆基听不懂。

    事实上,这番话放眼整个大唐,也根本无人能够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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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周钧心里清楚,历史可以帮他看清天下走势,却无法帮他洞明人心百态。

    对于一个处在历史分岔路口的帝国而言,周钧没有任何先例可以参照,只能在黑暗之中,一步步摸索着前进。

    沉默了许久,周钧看向李隆基,轻轻叹了口气,打算离去。

    李隆基犹豫片刻,突然睁大眼睛,微微张开了嘴巴。

    周钧见状,停住脚步,知晓对方有话要说。

    走近到床边,周钧看见李隆基将视线投向案台。

    顺着视线看了过去,周钧发现一只蘸着墨汁的鸡距短笔。

    一番询问过后,周钧逐渐明白了李隆基的意思。

    周钧将那根鸡距短笔,放入李隆基的口中,又取来一张纸放在后者的面前。

    李隆基口中衔着短笔,费尽了全身的力气,在纸上画了一个歪歪倒倒的『囡』字。

    周钧瞧见之后,轻声问道:“你想让我好好照顾囡娘?”

    李隆基吃力的眨了眨眼睛。

    在疾病、挫败和悔恨面前,此时的唐玄宗,再也没了半分皇帝的骄傲,言行举止所表现出来的,不过是一个牵挂女儿的父亲。

    周钧放下纸,对李隆基说道:“钧出身奴牙,蒙公主不弃,结为夫妻。婚前有约,自当相守与共。我乃是重情之人,只要她不负我,我亦不会负她。”

    李隆基听见这话,面上平静了下来,慢慢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周钧看着床上的这位老人,没有再打扰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第560章 眷属

    从宫中回到了家里,周钧坐在中堂,静静看向门外。

    少顷,在婢女的陪同下,尹玉入了堂中。

    一声素襦的尹玉,虽然丽姿如旧,但面色显白,身形消瘦了不少,想必是最近的日子里,精神上有着许多的压力。

    她来到周钧的面前,行了万福,垂首不语。

    后者看向她,轻轻说道:“我去看望过陛下了。”

    尹玉身体一震,轻轻咬住嘴唇,欲言又止。

    周钧没有再说李隆基的近况,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情:“罪户已经交待,凉州城的那一晚,门阀勾结,意图掳走你和逍儿,你可知晓?”

    尹玉轻轻点头。

    周钧:“我在外领兵打仗,与吐蕃、突厥、燕军等等都交过手,有一类人却是最让我不齿的……明知事不可为,偏偏还要将祸事,引向家眷。此等人,行事卑劣,天理难容!”

    尹玉听到这里,心中隐隐约约有些悟了,周钧表面上是在说门阀,其实却是暗指宫中。

    周钧沉声说道:“府中后院,被一场大火烧成了废墟,倘若不是骆安源率部抗敌,周某这阖家上下,怕是都要被屠戮一空。要我来说,外人诟病孔攸残忍,我却认为他做的很好。”

    尹玉想起那一晚的遭遇,身体有些微微发颤,轻轻唤了一声:“二郎。”

    周钧:“陛下那里,你莫要担心,给药、给衣、给食等等,我绝对不会借故为难。”

    尹玉暗暗松了一口气。

    周钧见状,换了一个话题:“逍儿呢?”

    尹玉:“逍儿在忆南庐中,玉环娘子正在教他功课。”

    周钧一愣:“贵妃来了?”

    尹玉点头道:“亲眼目睹了凉城那一晚的变故,让玉环娘子也受了惊吓,她和父皇一样,在宫中大病了一场。我去探望父皇时,父皇虽然不能说话,但是以口衔笔,让我去问玉环娘子,愿不愿意随我回府。”

    李隆基让杨玉环,跟着尹玉出宫?

    心中有些疑惑的周钧摇摇头,对尹玉说道:“你和贵妃乃是闺中密友,在长安城中就形影不离,既然来了,便让她好好住下吧。”

    尹玉应了一声。

    周钧又说道:“明日,你让逍儿来书房一趟,我来出些题目,看看他究竟学的如何?”

    尹玉又应了一声。

    周钧看着清瘦的妻子,心中叹了一声,将后者拉入怀中,轻轻说道:“世道艰险,人心诡谲。但凡有人,胆敢不利于你和逍儿,不管他是什么人,我即便拼着身死,也要护得你们周全。”

    尹玉闻言,心中又是感动,又是甜蜜,眼泪也慢慢流了下来。

    由于不停修炼隐门的道家双修,再加上常年的军旅生涯,未曾碰过女色,周钧不禁没有丝毫倦意,整个人反而清醒无比。

    周钧轻轻为尹玉盖上了被褥,又退出了房间。

    随手披了一件袍子,周钧睡不着,索性来到侧厢的书房,点亮烛台,抽出公文,看了起来。

    李嗣业在博陵城用虎蹲炮,击溃了曳落河铁骑。

    军报上说道,虎蹲炮在狭窄地形,可以发挥最大的杀伤力。但是,使用起来限制也颇多。

    首先,由于采用颗粒型火药,发射后坐力偏大,所以虎蹲炮在使用前,必须挖坑架设炮身,这需要一定的时间,而且对炮手的架设能力,也有一定的要求。

    其次,虎蹲炮发射霰弹时,必须与敌军抵近到一定距离。这个最佳距离,大概是在十步到十五步之间。如此近的距离,如果敌军是步兵,那倒还好,但如果敌军是骑兵,就会出现冲阵死伤。

    再次,虎蹲炮所使用的铁料,虽然有铁箍进行了加固,但一百二十门炮管,在两轮齐射之后,还是有两门出现了炸膛。虽然几率不高,但在高强度战斗中,如果无法改进火炮的材料,那么就会出现极大的损耗。

    最后,李嗣业在军报中说道,仆固怀恩在战后指出了虎蹲炮的一个问题。

    就是这种武器,如果频繁使用,很快就会被敌人看出破解之法。

    敌军只要以大盾结阵,徐徐推进,再将弓弩手安置在后阵,采用抛射法进行攻击。那么虎蹲炮受射程限制,一来无法比过弩弓的攒射,二来即便敌军抵近,虎蹲炮发射的铁砂和石弹,威力也不足以穿透重型大盾。

    而李归仁率领的曳落河铁骑,之所以在虎蹲炮前吃了大亏。主要原因就是他们从未见过此等武器,以致人马混乱,互相踩踏。战后统计下来,被火炮击杀者不过百余,但骑兵因落马、踩踏而死者,几乎近千。

    周钧看完这份战报,面露沉思。

    就在这时,书房的大门被打开,走进来的萧清婵,瞧见坐在案台旁的周钧,面露吃惊,口中惊道:“我见这里还有火光,本来以为是忘记了掐烛,却没想到二郎到现在还没睡。”

    周钧放下军报,看向萧清婵,问道:“夜都这么深了,你也没睡下?”

    萧清婵视线下移,偷偷瞥了一眼周钧,红着脸说道:“房中有动静,清婵在隔壁,自然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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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钧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先是一愣,接着对萧清婵招了招手。

    萧清婵脸色大窘,只能迈着碎步,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

    周钧想要伸手去拉萧清婵,后者似乎想起了什么,先是向后退了一步,接着开口说道:“二郎且等等,我去看看。”

    眼见萧清婵快步出了书房,周钧有些疑惑。

    不多时,萧清婵回到书房,返身插了门栓,对周钧说道:“公主睡下了。”

    周钧哑然失笑:“你又何必这般小心?”

    萧清婵走到周钧的身旁,轻轻说道:“妾室当有妾室的本分。”

    周钧摇摇头,将萧清婵拉入怀中,见她虽然年过三旬,却是皓齿娥眉、端庄秀丽,感慨道:“我在外征战多年,倒是苦了你们。”

    萧清婵将头轻轻枕在周钧的胸口,低声说道:“清婵知晓,二郎是拯救天下苍生的英雄,哪里会有怨言呢……只是,有一事,清婵有些凄苦。”

    周钧:“何事?”

    萧清婵:“公主,还有若娥,还有那位远在安西的金家娘子,都有了孩子,只有清婵,试了这么多次,腹中却依旧是无果。”

    周钧劝道:“这种事,大多都是水到渠成,急不来的。”

    萧清婵:“妾身比二郎年长三岁,眼见着就是人老珠黄,如何不急?”

    周钧用手托起萧清婵的下巴,笑着说道:“现在的你,与我初见之时,没有多大的差别……有些女子的容姿,天生不与岁月。”

    萧清婵沉思片刻后说道:“二郎此言,放在从前,我会以为不过都是安慰之语。但是,前些日子,自从见到了那位贵妃娘娘,清婵倒真心认为,这天底下有些女子,生来就是倾国倾城,越活越美,与岁月没有丝毫的联系。”

    周钧闻言,记忆回到洛阳中的那处宅院,脑海中模模糊糊的浮现出帘后的那道倩影。

    萧清婵感受到周钧身体的变化,脸颊泛红,扯住后者的衣袍,轻轻又唤了一声:“二郎。”

    周钧低下头,抱紧怀中的女子。

第561章 稚子

    过了几日,恰巧父母和兄长,来府中做客,周钧便在中苑花园设了宴,专门款待家人。

    凉州城内多泉眼和地河,公主府中溪水潺潺,山水相依,景色宜人。

    周钧的父亲周定海,母亲罗三娘,还有大哥周则一家,都入了席。

    尹玉带着周钧的长子周逍,宋若娥带着次子周祎,还有侍妾萧清婵,也都来了。

    宴席开始,府中的乐伎和乐工,从苖门鱼贯而入。

    一位生的秀美、身材高挑的宫装女子,来到上座前,低下头堪堪行了万福,开口问道:“主家可有想听的曲牌?”

    周钧正在和身旁的尹玉说话,听见这女子的声音清脆悠扬,隐约有些耳熟,不由一愣。

    尹玉见状,笑着对周钧说道:“二郎莫不是忘了?她是许合子。”

    周钧看着面前的丽人,顿时恍然道:“原来是你。”

    尹玉又说道:“二郎这几年大多都在外奔波,即便回到家,也极少声娱享乐,府上这些乐伎,怕是都未曾见过。”

    周钧曾经听尹玉说过,当年公主府车队逃出长安时,自己的妻子感念许合子帮过不少大忙,特意将其带在了身边,一起来了凉州城。

    后来,周钧忙于政事和军务,就将这件事情抛在了脑后,如今才想了起来。

    看着场中的许合子,周钧有些感慨,说道:“天宝三载,你被选为宫中教坊的前头人。在去宫中之前,你在西市的中街,最后一次登台演出,我有幸就在现场。我问你,那一日的曲牌,为何名?”

    听见周钧的话,许合子略微思索之后,说道:“回主家,那一日的曲牌,并非是宫乐法曲,而是改编自一首俚歌,名为《百人歌》。”

    周钧:“好,便再唱一次吧。”

    许合子:“喏。”

    当歌声再次响起时,许合子的嗓音喉啭一声,响传九陌。

    静静闻来,时而高亢,时而清脆,时而悠扬,如鸟鸣于清寂森林,似泉响在幽静山涧。

    近些日子来,被公务、战事不断纷扰的周钧,一瞬间放松了下来,心绪也仿佛回到了十数年前的长安。

    在那片人山人海的西市之中,他携着一位女子,站在街角的一侧,听着高台上传来的天籁之声。

    那一切的回忆,仿佛近在眼前,但伸手探去,却又发现早已远逝。

    一曲终了。

    周钧慢慢睁开眼睛,看向缓缓俯身的许合子,轻轻叹了一句:“物是人非,今犹在;不见当年,还复来……”

    尹玉闻言,深深看了一眼周钧,没有言语。

    待许合子和一众乐伎乐工退下,周钧向席中的父母和兄长一家问道:“在凉城住的可好?”

    周定海和罗三娘,二人的头发都渐渐发白,已经有了些许老态,但生活衣食无忧,身材比从前发福了不少。

    周定海听见周钧发问,想要躬身答话,却又觉得礼数有些不对,一时半会不知如何是好。

    罗三娘看着周钧那张熟悉的脸孔,眼中有着宠溺,但也显着陌生。

    在她看来,周钧无论言行、眼神、气质,都与从前长安城中的那个小郎,已经有了天差地别般的变化。

    长时间未曾相见,让罗三娘隐约有些不敢相认,眼前这名位极人臣的男子,就是自己那个出身奴牙的儿子。

    至于一旁的周则,不善言辞,在面对周钧之时,连大气都不敢出,更是不堪。

    结果一家人,到了最后,只有虞珺娘落落大方的出言道:“敢教二郎知晓,公婆在凉州城生活安逸,一切都是安然无事。”

    周钧点头道:“那便好。”

    尹玉与虞珺娘相熟,开口向后者问了些生活近况和家庭轶事。

    周钧在一旁听了,慢慢也知晓了一些细节。

    周定海起初来了凉州,爱显摆、受阿谀的毛病,一直未改。

    有段时间,他喜欢在家中大摆宴席,又找书法名家,写了一副字帖,挂在宴席之中,供往来宾客观看。

    字帖上有长文介绍了周家的过往,其中周钧身为安西节度使、陇右黜陟使、大唐驸马,开辟大碛商路,击退吐蕃、突厥等等功绩,更是大书特书。

    罗三娘觉得不妥,便当着宾客的面,让下人将字帖取下。

    周定海感觉脸上无光,就和罗三娘顶撞了几句话。

    后者一气之下,就把这件事写信告诉了周则和虞珺娘。

    周则当时是户部官员,因为职事需要,长期身处在朔方五原。

    虞珺娘收到罗三娘的信件之后,和周则一番合计,便带着儿子周尚,搬到了凉州城,与公婆合住。

    自从虞珺娘搬来之后,周定海在她的规劝之下,行事便低调了许多。

    而且周尚的到来,也让周定海平日里忙于照顾孙子,分去了不少精力。

    周钧听到这里,看向虞珺娘,心中也是一声叹。

    当初,周则科举入仕,欲娶虞珺娘为妻。

    得知此事的人,大多都说是虞珺娘高攀了周则。

    却不知,虞珺娘贤惠有道,却是周则天幸,得来了这样一位贤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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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玉此时也对虞珺娘说道:“逍儿平日里在府中学习功课,无人陪伴,不如让尚儿也搬来同住,兄弟二人也好有个照应。”

    虞珺娘想了想,点头应了下来。

    而另一边,七岁的周逍闻得此言,拍手笑道:“尚哥儿能来陪我玩了!”

    尹玉闻言,转头瞪了周逍一眼:“天天只顾着玩乐,如果误了功课,小心家法伺候!”

    周逍闻言,小脸儿立马显出畏惧,连忙摆手道:“我不会的。”

    周钧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周逍,又看了兄长的儿子周尚,思考片刻,开口说道:“我有一道题,你们二人分别作答。”

    席中众人闻言,纷纷闭口倾听。

    周钧:“《吕氏春秋》你们可看过?”

    席中之人,原本以为周钧要考校的是诗词歌赋,或者四书五经,没想到却是一本杂学,故而都是面露惊讶。

    而周逍和周尚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摇头。

    周钧:“《吕氏春秋》中有个故事。孔子的徒弟子贡是当地巨富,一次他在卫国见有个鲁国人被卖身为奴,就自掏腰包把这位同胞赎回来。因为鲁国有规定,如果见到鲁国人在外为奴,赎回来的钱由国家来担负。但子贡自认为救人乃是君子所为,自己也不差这点钱财,就没有去领鲁国的补助,并且拒绝了那个人的礼物。”

    “孔子知道后,找来子贡对他说:你这样做是不对的,你领取了鲁国报酬就是给鲁国人树了榜样,以后人人看到有鲁国同胞受难都会出手相救。但如果你不领报酬,其他人倘若救人之后再去领报酬,就会被大众指责为贪图钱财,道德不如你子贡。如此一来,那些囊中羞涩的鲁国人,还有那些害怕多事的鲁国人,就再也不敢去赎人了。”

    说完这个故事之后,周钧看向周逍和周尚,开口问道:“如果换成你是鲁国人,如果看到有同胞被他国卖身为奴,你将他赎回来,会去领鲁国的补助吗?”

    席中的众人,将视线投向了两个孩子,等待着他们的答案。

    周则的儿子周尚,首先答道:“鲁国已有规定,赎人者可得补助,此令乃是国之律法,国人自当守之,不应擅自违制。而且,正如孔贤所言,如果不受报酬,那么鲁国人就不敢再去救人了。所以,于情于理,我认为都应该去遵守法令,领取报酬。”

    周尚自小就重视律令,又遵守约定,有时因为性子憨直,不懂变通,被父母所诟病,他能有这样的答案,倒也不足为奇。

    周钧点点头,又看向自己的儿子周逍,问道:“你呢?你的答案是什么?”

    周逍歪着脑袋,想了许久,开口问道:“阿耶,那些鲁国人,为何被卖作奴隶?”

    周钧一愣,答道:“奴市买卖,自古便有之。”

    周逍用着稚嫩的声音说道:“如果我是鲁国人,首先我要思考的,并非是否应该拿补助赎人,而是为何鲁国孱弱,致使国民敢被欺辱,如牲畜一般被交易?”

    周钧闻言,怔在原地。

    周逍:“鲁国既然能够出钱,支付赎人的报酬,那么想必国力应当还算殷富。为何不能拿这些钱,发展军备,壮大军力,使得他国不敢造次?但凡有人再敢纳鲁国子民为奴者,见一人则杀一人,遇一户则夷一户,逢一国则灭一国。如此一来,天下再无人敢辱鲁国。”

    周钧听完这些话,呆立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周逍:“无人教我,都是逍儿自己想的。”

    周钧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562章 遇贵妃

    “七岁的孩子,怎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家宴结束的当晚,周钧坐在后宅的房中,看向尹玉,这般问道。

    尹玉思索片刻,说道:“逍儿的蒙学,早先都是庞左监在教,那时教的都是些启蒙读物,倒也不可能说了这些。”

    周钧想了想,觉得也是。

    庞忠和出身武家内苑,之后又去了宫中,不大可能会教周逍这些东西。

    这样看起来,就是周逍来了凉州城后,不知从哪儿听了些什么。

    周钧:“逍儿如今去学塾,都在府中?”

    尹玉:“对,都在府中的忆南庐,平日里专门会请大唐文泰来教。”

    周钧:“都是些什么人?”

    尹玉说了几个名字。

    周钧听下来,微微皱起眉头。

    尹玉瞧见周钧的神情,问道:“二郎是不喜逍儿语出狂言?”

    周钧摆手说道:“逍儿爱国护民,有这份心思是好的,只不过战事凶险,伤及国本,笃信用战争来解决一切问题,不是什么好事。”

    尹玉:“那要不要把逍儿找来,训教一番?”

    周钧:“如果一味训教,孩子心中有了芥蒂,反而会得不偿失。我明日去寻个机会,去看看再说。”

    第二日,周钧去了府中的忆南庐,在外旁听了周逍的私塾。

    一堂课听下来,周钧发现授业课程中,大多都是寻常的经史子集,也没有什么逾制之语,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正课上完,周逍在婢女的陪同下,去了忆南庐的后院。

    少顷之后,后院中传来悠扬回响的琴声。

    周钧本想离去,听见这琴声,心中感叹弹琴者的技艺,又迈步走入了后院之中。

    院中溪流潺潺,花团锦簇,傍水而建的一处凉亭之中,一位绝色女子正在教导周逍学习音律。

    凉亭外的婢女们,看见有男子入了院中,本想出言喝退。

    看清来者是周钧之后,一众婢女连忙跪倒在地,口中又称道主家。

    听见凉亭外的动静,原本弹琴的绝色女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朝着苑门的方向看了过来,正好与周钧对视。

    看清女子的长相,周钧先是一愣,接着喃喃道:“贵妃娘娘。”

    一身绣罗襦、鬓云香腮雪的杨玉环,从折椅上起了身,带着周逍走出凉亭,来到周钧的面前,行了万福。

    看着面前这位贵不可言、妩媚入骨的绝色女子,向自己行礼,周钧一时之间有些感慨。

    曾几何时,周钧面对她时,一直都是跪拜稽首。

    而如今,尊卑之别反转,贵妃却要向周钧行礼。

    想到这里,周钧躬身以平礼相见,又走入亭中。

    看着石台上的琴谱,周钧低头看向周逍,问道:“学到哪里了?”

    周逍的声音稚气未脱:“刚刚学完了工尺谱的韵调。”

    周钧轻轻点头,接着抬头看向杨玉环,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与记忆中过去的数次见面相比,杨玉环虽然年近四旬,但容姿丝毫未减,反而更是妩媚,当下相见,可真是明眸皓齿,千娇百媚,倾城倾国,贵气迫人。

    唯一与从前有所不同的,便是她如今清瘦了一些,眼中也不似从前那般无忧无虑,而是有了些许的迷茫和阴霾。

    仔细想想,便也能知道其中缘由。

    凉州那一晚的动乱,杨玉环就在承氲殿中。

    裴思昭等一众门阀叛党,兵变事败,在承氲殿中被凌迟处死时,她就躲在宫所之中。

    莫论是她一介女流,即便是如李隆基这般见过大风大浪的帝王,都被惊吓成了中风。

    而杨玉环如今心中有了阴影,也是理所当然。

    周钧想到这里,开口对杨玉环说道:“钧来凉州时,被软禁在宫中,幸得贵妃相助。”

    听见这话,杨玉环原本紧绷的情绪,有所放松,轻轻说道:“周二郎运筹帷幄,早就定下了脱身之法,即便没有我的帮助,也能化险为夷。”

    周钧:“不仅仅是凉州,早先在长安洛阳,贵妃也是照顾有加……钧是恩怨分明之人,当年所受的恩情,自当谨记心中。贵妃既然来了,就把这里当做是在家中。”

    听到这里,杨玉环的心中,终于放松了下来,微笑着说道:“宫中乏闷,我得了陛下的首肯,来囡娘这里做客。”

    摸了摸周逍的头顶,杨玉环又说道:“从逍儿出生,我就看着他长大。对于玉环而言,逍儿就如同我的亲子一般,只有陪在他的身边,我才能享受片刻宁静。”

    周钧:“贵妃倘若觉得喜欢,便留在府中长住吧,公主平日里也甚少出去走动,正好与你在府中作伴。”

    杨玉环先是点头,接着看了一眼周钧,神色复杂,犹豫片刻后问道:“周二郎,我听闻你在安西推了良贱令,使得贱户不再依附门阀,死契变成活契,安西住民再无隐籍之忧?”

    周钧一愣,不明白平日里不理政事的杨玉环,为何突然有此一问,但还是点了点头。

    杨玉环迟疑了一会儿,向周钧小声说道:“此令当下虽然只在安西执行,但是却已经流传至大唐的每一个州县。有人喜之,自然也有人恨之。周二郎作为推行者,怕是少不了非议。”

    周钧看向杨玉环:“怕是不仅仅只有非议吧?我能料到,有不少人在背后,正在骂我为乱国纲,祸害社稷?”

    杨玉环闻言,小心说道:“天下大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是不懂。”

    周钧:“这天下,终究是百姓的天下。良贱之别,终究只是门阀显族不肯放弃手中的权力,将大唐的百姓分为三六九等,以便来坐收渔利罢了。殊不知,天下之利,倘若化作十分,当其中的九分,尽归到少数人的手中,而剩下的大多数人,连基础的衣食尚无法保证时,纷争自当来临,这才是天下大乱的根本原因。”

    杨玉环听了这话,心中一惊,朦朦胧胧有些懂了,却又说不清楚其中的正理。

    就在杨玉环想要细问之时,一旁颇感无聊的周逍,喊着要去找周尚玩闹。

    周钧见状,带上周逍,与杨玉环告别,出了忆南庐。

    杨玉环看着父子二人远行的背影,将身体斜靠在折椅上,拨动了一根琴弦,听着回荡的琴音,身形停在那里,陷入了沉思。

第563章 朝争

    凉州宫城,朝堂之上。

    周钧立于御座侧首,先是看了一眼身后。

    皇位空空,周遭只有内侍监范吉年一人,作为太监首领,替皇帝『监朝』。

    御座下方,周钧一人背身而立,面向百官。

    朝堂上的诸臣,文官居左,武官居右,按品级前后站班。

    这其中,最有趣的是,文官之中,又隐隐分为两列,凉州官员为一列,安西官员为一列,两列相距甚远。

    朝会开始之后,按照周钧的要求,先报战事进度。

    郭子仪出列后,说道:“范阳已定,平卢节度使仆固怀恩,重组平卢军、卢龙军,又治辖安东都护府,开互市,安边民。”

    “范阳节度使李光弼,领七万大军自幽州南下,先后光复沧州、德州、冀州等地,大军前锋已至邯郸东北,与史思明部的贼军对峙于漳河一带。”

    周钧向郭子仪问道:“洛阳有何动作?”

    郭子仪:“据探子来报,伪燕安庆绪,大封官爵。在半个月内,前后封了三十几位王侯,又派出使节命令史思明向北攻伐。不过,史思明以大军疲乏为由,拒绝了出兵的命令。”

    周钧点头道:“知晓了。”

    郭子仪退回列中。

    文官行伍之中,有凉州官员出列说道:“丞相,某有奏疏一本。”

    朝堂之上,武官一般称呼周钧为大帅,文官一般称呼他为丞相。

    起初听到丞相二字,周钧还有些不适应,如今慢慢也习惯了。

    呈上奏疏之后,那凉州官员开口说道:“丞相在安西推行良贱令,使得贱户的死契变为活契,又令奴婢可以脱离主家,独自立户,此举未免会使得世道悖常,又引发国中大乱。”

    听见这话,周钧眉头紧锁,看向那凉州官员。

    那凉州官员梗着脖子,站在大堂正中,面对周钧的直视,丝毫没有畏惧之色,一副将生死度之身外的模样。

    周钧还未开口,安西官员中的吏部侍郎岑参,站出来说道:“良贱令自推行以来,安西百姓安居乐业,州县之中一派祥和,何来大乱一说?”

    那凉州官员说道:“安西多是不开教化的胡民,此等蛮夷又如何懂得良贱有别的关要?某担心的是,倘若中原的贱户得知安西良贱令之后,吵着要推行立户活契。到了那时,本来稍稍平定的天下,怕是又要因此而大乱。”

    被迁为礼部员外郎的杜甫,站出来说道:“安西这些年来,中原流民大量涌入。四镇之中,每十人,唐人有八,胡民有二,早就不是从前的安西了。而且,安西民间,路不拾遗,老幼相携,伦常尊道,谈何悖常之说。诸位与其听信一面之词,不如去安西看看,再做定论。至于中原地区,法不与安西相同,本来就是另行一家,又何必相提并论?”

    此时,又一名凉州官员站出来说道:“安西有不少贱户,当年因罪被流放,是为官奴婢。这些官奴婢,大多都是罪民之后,本就有罪在身,此等人归为贱户,乃是惩处的一部分,如果简简单单便将死契,转为活契,那么天子威仪何在,大唐刑律何在?”

    岑参回道:“安西不比中原,小国林立,四处环敌,唐人处处受制,倘若不能团结,势必要被边民欺辱。所以,安西良贱令是给了那些官奴婢一个机会,使其心向大唐,不思叛出。这样一来,方能使得大唐在安西之中,站稳脚跟。”

    凉州有不少官员,纷纷出列,丝毫没有顾忌到周钧的黑脸,开始痛称安西良贱令的坏处。

    出身安西的官员,有不少人出身流民,见识过中原大地的惨状,也受过安西的照拂,所以纷纷也站出来,说了贱户由死契转为活契,可以调动贱民的生产和防卫积极性,有助于安西的发展。

    两边你来我往,由原本的理论,逐渐变为争吵。

    周钧面有不耐,刚想喝止。

    身为右谏议大夫的高适,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老夫说两句。”

    高适身为凉州官员,官拜尚书省右谏议大夫,职同相位。而另一面,高适与安西官员向来交好。

    因此,他开了口,朝堂上的百官都停了话头。

    高适说道:“首先,安西良贱令只在安西推行,从未说过,要延至中原。”

    “其次,诸位倘若仔细读过法令,便可知晓,安西良贱令中虽然将奴婢的卖身死契,变为雇佣活契,但是贱户便是贱户,从未有过随意放良一说。”

    “再次,大唐建国以来,安西有数次大战。远的不说,就拿数年前发生的敦煌之战来说。在那一场战斗中,包括商贾、匠作在内的唐属贱民,其私产被王鉷等官员肆意盘剥,使得敦煌民心尽失。最终吐蕃人入侵时,有不少唐民叛离朝廷,或多或少也正是有此缘故。所以,安西都护府立法保护贱民财产,也是无奈之举。”

    “最后,当下正是与叛军作战的关键时刻,朝廷的每一笔税赋,都要被筹措用来讨逆。而奴婢被充入主家的户籍,成为隐户,此举会影响朝廷的税赋来源,不利于战事推进。所以,安西良贱令中,才允许贱户脱离主家,单独立户,以便朝廷统计户税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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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适这些话,使得朝廷之上的争论,最终停止下来。

    一场在安西官员和凉州官员之间爆发的冲突,也就这样平息了下来。

    朝会结束之后,周钧将高适单独留下来说话。

    周钧:“我听闻,当初授职的迁令下发之后,你想要辞官?”

    高适:“丞相,老夫五十有四,已是年迈垂矣,辞官的念头早已有之。”

    周钧:“那后来为何又愿意留下来呢?”

    高适看向周钧,说到:“我和不少人谈过,听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这才使我想要留下,看看这大唐,未来是何模样?”

    周钧:“与人交谈过?何人?”

    高适:“岑侍郎、杜员外……还有许多从安西来的官员,与他们交谈过后,我长了不少的见识,也听到了不少有趣的事情。”

    周钧:“哦?你说说看。”

    高适:“安西良贱令推行之后,主家与贱户之间,再也不是主仆关系,而是改为了雇佣关系。我原本以为,此令推行之后,安西的主家失去奴婢,等于失去了私产,势必会暴乱抗议。但实际上,安西拥有奴婢的主家们,不仅没有乱,反而有不少人还欢迎这一法令。”

    “奴婢的衣食住行,不再从主家那里索取,这等于给主家省下了一大笔开支。而且,奴婢按照劳动的优劣,来获得报酬,这看起来是贱户们得了利,有可能会引发贱户懒惰不勤。但事实恰好相反,手艺越是纯熟、服务越是完善的奴婢,可以脱颖而出,获得更好的活契,拿到更高的报酬。主家也能够自行选择合适的奴婢,雇佣他来为家中做着活计。”

    “主仆两方,都是得利,这一点倒是老夫事先没有想到的。”

    周钧点头道:“一旦将奴婢从死契中解放出来,他们努力工作,就不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生活。”

    高适默念了一遍这句话,拱手说道:“丞相之言,发人深省。”

    周钧对高适说道:“那依你之见,安西良贱令可否推行至中原来?”

    高适毫不犹豫的摇头道:“不行。”

    周钧:“为何不行?”

    高适:“安西乃是偏远之地,门阀之流并不兴盛。再加上,大量的流民从中原迁入安西,使得安西的良贱分级,并不严重。而中原不一样,近千年的门阀辖治,可谓根深蒂固,使得无论思想、土地,抑或是人口,都被良贱等级牢牢锁死。”

    “倘若丞相在中原地区实行安西良贱令,那么门阀世家就会失去大量的劳力、部曲、私兵和族内财产。这种改变,对于门阀而言,几乎是伤筋动骨般的毁灭。”

    “老夫断言,到了那时,丞相必定会成为天下门阀攻击的对象。”

    周钧盯着高适说道:“倘若我执意要将良贱令推入中原呢?”

    高适一愣,思索良久后问道:“老夫斗胆问一句,丞相为何一定要与门阀为敌?”

    周钧轻轻吁了一口气,沉声道:“中原的耕地,是否会增长?”

    高适:“中原适耕之地,已有定数,不会增长。”

    周钧:“那么土地上的庄稼,是否会逐年增长?”

    高适:“唐朝千顷良田的产量为八万斛,逢灾年,这个数字还会落下不少。所以,大唐建国百年,粮食产量只是有升有跌,但不可能每年都在增长。”

    周钧:“大唐百姓的数量,相较百年前,有何增长?”

    高适:“太宗时,人口约两千五百万人,天宝十三载,人口涨至八千万。”

    周钧:“关陇门阀,自大唐建国起,拥有土地的数量,相比现在,翻了几番?”

    高适:“关陇门阀,仅以六姓而记,自太宗起,再至天宝年间,所辖土地的亩数,多了将近八十倍……”

    说到这里,高适的声音越来越低。

    周钧:“中原土地不变,粮食产量有升有跌,大唐人口翻了三倍,门阀所辖土地却翻了近八十倍。我问你,这样延续下去,再过多少年,会有多少大唐百姓无地可耕,只能向门阀世家乞粮而活?”

    高适面色凝重,立在原地。

    过了许久,高适向周钧躬身道:“谢丞相解惑。”

第564章 举贤令

    『安西良贱令』发布于天宝十六载(757年)的年底,在安西执行了将近一年,在天佑元年(758年)的年末,才在凉州朝堂中掀起轩然大波。

    之所以晚了这么久,才引起官场反弹,其中最大的缘由,就是因为凉州城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大事,使得朝堂百官无暇顾及安西良贱令带来的影响。

    就在凉州官员和安西官员就良贱令进行争执的数个月后,天佑二年(759年)的正月底,一道影响远比『安西良贱令』更加深远、争议更加巨大的法令,自凉州宫城下发。

    这道法令,名为『天佑举贤令』。

    此令进行归总,大致包括以下三条:

    一、长安洛阳两都,长期落入贼手。伪燕在洛阳私开科举,广揽天下士子,而大唐移都凉城,科举停滞数年。长期以往,恐大唐人才凋敝,无贤可攉。因此,宫中下旨,在凉城和安西同时重开科举,广招天下贤才。

    二、根据唐律,有六类人不得参加科举,包括工商杂类、娼优贱民类、正在服丧类、触犯刑责类、吏胥类、僧道类。

    其中,工商杂类,特指『工商杂类不得预与士伍』,也就是手工业者、商人等(从事)杂业的人,不能与士人为伍,其直系三代不得参与科举。

    在天佑举贤令中,安西匠作、商贾等杂业,可从安西科举,工商杂类的限制被取消。手工业者、商人等杂学之家,本人及亲子皆可入塾念书,与其他应试的士人一起,首先在龟兹镇、焉耆镇、于阗镇和疏勒镇进行院试。通过院试之人,再前往龟兹镇参加解试(秋闱),通过解试的举子,最后前往凉城,与大唐其它州县的举人,一起参加尚书省的礼部试(春闱)。

    三、科举类目,在秀才、明经、进士、俊士等科目的基础之上,增设商学、格物两科。

    『天佑举贤令』一经发布之后,如同一声炸雷,将整个北唐的官场和民间,震得惊诧一片。

    第一、第三条倒还好说。

    然而第二条中,工商杂学可以入仕。等于削弱了延续长达千年的士族特权,打破了工商士农四类人的出身限制,在科举入仕这条跑道上,将所有人放在了同一起跑线上。

    这一点,对于整个大唐而言,其影响宛如惊涛骇浪。

    法令一经发布,朝堂中的大批凉州官员,纷纷上疏请求收回成命。

    奏疏如同雪花一般,飞入尚书省中。

    负责整理奏疏的文吏,发现文库中存放不下,只能将大批的奏疏置于阁楼之上。

    城中有大批的士人,联合起来,举着万字血书,跪在宫城门前,齐齐声讨举贤令。

    朝中御史台,数十名御史和言官,集合起来,跪在宫门前,以静默来抗议令法。

    至于安西官员,对于举贤令,似乎是早有耳闻,不仅没有吃惊,反而联合起来,在凉州城中四处造势,劝说工商杂学等寒门家族,与士族分庭抗争,争取科举的权力。

    安西官员为何要支持举贤令?

    道理其实很简单。

    一方面,举贤令在安西早有风声,安西本地人或多或少有所耳闻,所以对于这项法令的问世,并不意外。

    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天佑举贤令,符合绝大多数安西人的利益。

    安西四镇,原本人口,只有二十多万。

    之后,由于流民大量涌入,如今的人口已经接近百万。

    这些涌入安西的流民,大多都是在故乡活不下去,才长途向西迁移的穷苦人家和杂门小户。

    至于那些没有加入迁移队伍的士族门阀,在天灾和兵祸之中,由于家大业大,有着一定的自保能力,很少会有人背井离乡,大多都选择留在了中原。

    也正因如此,安西人口膨胀,官员队伍急速扩大。

    而这些新增的官员中,大部分都出自流民,也就是大多来自寒门和杂户,自然对举贤令双手欢迎。

    这一日,周钧在宫城府治之中正在处理公文,右谏议大夫高适在门外请求见面。

    高适入了书房,见周钧正在翻看朝臣递上来的奏疏,便没有再举步前行,而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周钧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高适,开口说道:“我这里没有这么多的规矩。”

    高适闻言,走到案台前,拱手说道:“尚书省中,国子司业韩项、御史中丞颜正来、秘书丞长孙济等数十人,聚集起来,共递释绂书,以致仕辞官为要挟,要求宫中废止举贤令。”

    周钧放下奏疏,向高适问道:“释绂书呢?”

    高适从怀中掏出一叠厚厚的文册,放在了案台上。

    周钧打开仔细看了一遍,说道:“还少了几个人,不过也差不多。”

    高适闻言,正在不解,突然看见周钧开始在释绂书上加印签字,连忙问道:“丞相这是在做什么?”

    周钧:“这些人不是想要辞官吗?我了却他们的心愿。”

    高适:“丞相此举,恐怕会引起朝堂震动。”

    周钧:“道不同不相为谋,与其惺惺作态,不如早些分道扬镳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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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适叹了口气,看着案台上的释绂书,低声向周钧问道:“倘若丞相准了这些人的辞官要求,那么接下来他们会如何做,丞相可有料想?”

    周钧:“无外乎三件事罢了。一、迁族南下,二、投靠南唐,三、制造舆论,中伤周某。”

    高适:“既然丞相都能猜到,为何还要同意这些人辞官?”

    周钧放下笔,对高适问道:“孔攸被贬为长史,临行前你去送别了吧?”

    高适知晓周钧在凉州城中广布耳目,故而也不否认,只是点了点头。

    周钧:“自从大唐南北分治,我就一直在思考,如何限制士族门阀,重新分配天下之利,从而让那些寒门、百姓、贱户等等,也能获得土地,进入仕途,获得财货。”

    “我原本的计划,是利用大唐皇储的争夺,来挑起门阀内部的权力斗争,使其互相辗轧,彼此攻伐。而我则坐山观虎斗,最后将其慢慢剪除。”

    “但是,让我没有料到的是,在明知凉城、还有宫中都有重兵把守的前提下,门阀世家居然还会蠢到在凉城发动政变。而那一晚,孔攸借势将八千门阀一夜屠尽,此举在铲除了士族门阀的同时,也将矛盾彻底激化,让计划不得不有所改变。”

    高适:“我听孔攸说过,当时箭在弦上,已经再无退路,只能趁热打铁……而且丞相出身寒门,注定与门阀势不两立。”

    周钧:“孔攸说的没错。我的出身,注定与门阀不是一路人。凉城之变虽然在意料之外,但也提前挑开了我与门阀的矛盾,使得我可以放手去行事。”

    高适看着释绂书,想了想,说道:“倘若老夫没有猜错,丞相是想借着举贤令,借机清除掉朝中那些门阀旧臣。”

    周钧点头。

    高适深深瞧了周钧一眼,试探性的问道:“那么丞相为何不效仿孔攸,把那些不服管教、意见相左的朝臣,捉拿下狱,甚至定罪处死呢?”

    周钧摇头道:“某不是李林甫,不会因为想要排除异己,就做出那些口蜜腹剑、背后伤人的事情。再说了,以言获罪,等于开了闭塞言路的坏头。他日,万一我做了什么错事,周遭的人,因为惧怕我,不敢开口劝阻,岂不是会让事情变得更加不可收拾?”

    高适听见这话,心中感慨,忽然想起孔攸临别时,说的一段话。

    『攸离开之后,高大夫与主上相处,无需太多时日,就能明白一事……主上所图,绝非凡夫俗子所云的争权谋利。』

    高适叹了一声,转而向周钧劝道:“倘若朝中的这些门阀旧臣,举家迁入江南,对于丞相而言,未来岂不是成了隐患?”

    周钧笑道:“江南也有世家门阀,凉城士族南迁之后,两方争权夺利,反而会越斗越乱。而且江南向来都是温柔乡,官场奢靡,百姓安逸,倘若与北方作战,先天就弱了气势,成不了气候。”

    高适听完这些话,一边点头,一边不再说话。

    高适虽然闭口不言,但心中还存了最后一个问题——丞相拔除门阀之祸,为天下平权,助百姓立家,今后究竟是打算还权于唐室,还是打算篡权另立新朝?

    这句话,堵在高适的喉头,却是无论如何都问不出口。

第565章 帝王多疑

    举贤令在北唐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南唐在李亨的『英明』领导下,也不太平。

    李亨因为张皇后和李辅国的谗言,处死了自己最能打仗的儿子李倓。

    因为此事,南唐的谋臣李泌,与皇帝李亨逐渐疏远,但又碍于南唐局势的安危,不得不继续为南唐出谋划策。

    李泌原本以为,李亨在经历了丧子之痛后,会小心谨慎,励精图治,不再偏听谗言。

    让李泌没想到的是,李倓死后才数个月,李亨的疑心病又犯了。

    而这一次被怀疑的对象,变成了永王李璘(唐玄宗的第十六子)。

    李隆基当年从长安出逃,经历了马嵬坡之变,被周钧迎至凉州之后,曾经下达过一条诏令,把自己的几个儿子分配到全国各地,统率各个节度使。

    其中,他的第十六子,时年35岁的李璘,被封为了山南东路、岭南、黔中、江南西路四道节度使,江陵郡大都督等职,坐镇江陵(今荆州)。

    马嵬坡兵变失败之后,李亨率领千余禁军,一路南下。

    坐镇江陵的永王李璘,听闻此事之后,不仅没有为难李亨,反而赠了不少补给,又派了许多士卒,甚至还专门写信给四道节度使,下令予以配合。

    李璘为何要对李亨这么好?

    因为李璘年幼时,母亲早亡,是被李亨一手抚养长大的。

    对于李璘来说,李亨亦兄亦父,二人的关系,可谓坚固无比。

    在那之后,李亨入主建康,建立南唐。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永王李璘,逐渐成了李亨的一个心病。

    因为从大唐法理上来说,拥有李隆基封书的李璘,才是江南四道的合法控制者。

    换言之,如果在江南建立大唐新朝,那么南唐皇帝,李璘也应当是第一顺位者。

    此时,又有谣言传入李亨的耳中,说是永王李璘似有反意,打算在江陵自立。

    这种谣言,按常理来说,李亨只要一通驳斥,或是写信去安抚,那么就无事了。

    偏偏李亨的疑心病升起,以皇帝的名义,给李璘下了一道旨,让后者来建康面圣。

    接到圣旨的李璘,耳中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再加上李倓被处死的惨事就在眼前,使得他开始心生畏惧,以为李亨召见,目的就是为了处死自己。

    偏偏这个时候,李璘的儿子李玚、谋士薛镠等人纷纷跳了出来,说李璘手中有着李隆基的封书,本来就应当是南唐皇帝。

    而且,众人又说,李亨欲杀永王,此时已是生死存亡之际,李璘应该掀起大旗,争取帝位,令江南各地州县来投。

    畏惧被皇帝所杀的李璘,也是脑子发热,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起兵,又向各地发去檄文。

    诗仙李白此时也在李璘麾下,还为其写下了慷慨激昂的七绝诗《永王东巡歌》。

    然而,此时的李亨,坐上南唐皇帝的位置,已有年许,根基已稳。

    李璘的大军,行至汉江口,就被淮南西道节度使来瑱堵在半路。

    大战尚未开启,李璘军中的数位大将,就向南唐投降。

    李璘眼见大势已去,便急忙带着一些部下和子女逃往了岭南。

    原本在凤阳布防、防御燕军南下的李泌,听闻这件事情之后,急忙赶回了建康。

    进入宫中,见到李亨,李泌不顾风尘仆仆,直接走到皇帝的面前,苦苦哀声道:“陛下,永王是冤枉的!”

    李亨摇头道:“李璘率领大军,已经离开荆州,正在向东行进,即便这样,你还要说他是冤枉的?!”

    李泌:“永王倘若意图帝位,当年就不会放任陛下南下。他只需要拿出太上皇的封书,再派出精兵数千来抓捕陛下,就能坐拥江南四道,再从太上皇那里合法取得皇位,又何必拖到今日,才起兵谋乱?”

    李亨听见这话,心头一震,此时回过神来,慢慢也想通了一切。

    永王李璘如果真的有心皇位,只需要当时派兵抓住自己,押往凉城,再因功受赏,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从太上皇那里继承正统,又何必多此一举。

    李泌见李亨面露悔意,开口再劝道:“陛下,眼下还不算迟,请您立即下旨,令军队不得伤害永王和他的家人,将其带至建康城!”

    李亨听到这里,连忙呼来李辅国,下了一道圣旨,命令来瑱不能伤害永王和其家人,一定要将他们平安带到建康。

    然而,这道圣旨送出去的时候,还是太迟了。

    数天后,永王李璘和家人,被岭南官军截杀在山麓之间。

    尸体被带到淮南西道节度使来瑱面前时,由于酷暑和瘴气,已经腐烂到了不成人形,甚至收殓下葬,都做不到。

    这一噩耗,传入建康城中的时候,李泌将自己锁在房中,足足发愣了整整半天。

    首先是李倓,接着是李璘。

    经历了这两件事情,李泌也逐渐看清了李亨的本性。

    在马嵬坡时发动兵变,欲对李隆基下手;听信妇人之言,杀害儿子李倓;偏信谣传,对至亲兄弟李璘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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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等弑父杀子、残害兄弟的君王,与李泌心中的明主,实在是相去甚远。

    李泌的心中,离去的意念更加坚定了。

    写好辞别之信,李泌从自己的房中出来,去了宫中面圣。

    李泌见到李亨后,这样说道:“陛下,当下江南局势已经逐渐稳定,贫道继续留在这里,也是无益?”

    李亨闻言,大惊失色:“长源要走?”

    李泌点头道:“我修道方至半途,尚未悟得自圆,此番下山,只是为了助陛下一臂之力。眼下局势稳定,我也该继续回山中修道了。”

    李亨紧紧拉住李泌的手,劝道:“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如果你走了,朝中诸事应当如何处置啊?”

    李泌:“兵事可问邓国公(张巡),朝政可用太子(李俶)。”

    李亨还是不肯放手:“当下叛军势大,长安洛阳皆被贼人所占,凉城周钧狼子野心,欲对唐室不利。在此等关键的时候,长源怎能弃我而去啊?”

    此时,范阳尚未被破,凉城还未爆发门阀动乱。

    故而,李泌耐心这般解释道:“叛军虽然声势浩大,但内患重重;凉州周钧出身奴牙,想要成为权臣,势必会遭到朝臣的攻讦,恐自顾不暇;而且朔方军、安西军深陷河北战场,与叛军战成一团,短时间内无法脱身。陛下当下要务,就是加紧练兵,壮大实力,趁着北方战事消耗周钧和伪燕的军力,看准时机,北上收复两都,就可以中兴大唐,完成不世之功业。”

    李亨一边听,一边用力点头,但是对于李泌想要告辞离去,还是不肯松口。

    在这之后,两个人你来我往,一直打了半个月的口水仗,李亨这才迫不得已,允许李泌返回衡山,并让当地官员,为李泌在山中建造了道观,给予三品官员的待遇。

    李泌的离开,表面上看起来,只是南唐少了一位谋臣。

    但是,李泌对于李亨的作用,远远不止谋臣这般简单。

    李泌利用口才和谋略,将整个南唐原本一盘散沙的官场,逐渐统一了起来;并且协调了南唐内部的武将、文官和宦官,使得三方势力,达到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平衡状态。

    然而,当他走了之后,李亨开始重用李辅国、鱼朝恩等宦官。

    深得皇帝信任的宦官,逐渐把持了南唐的朝政,并开始打压文官和武将,使得整个江南逐渐开始步入了『宦官专权』的时代。

第566章 群雄逐鹿

    可敦城,回纥牙帐。

    葛勒可汗突利施坐在帐中上座,看向大门,眉头紧锁。

    今天,是回纥太子赫达日,领兵回朝的日子。

    帐中的回纥贵族,个个都是一脸凝重。

    突利施的二儿子,身为回纥叶护(右杀)的移地健,站在帐中,看了一眼周遭人的表情,沉声说道:“我听说,兄长率领的四千本家精骑,死伤惨重……在座的不少贵人,都有子侄在军中,实在是令人惋惜。”

    突利施看了一眼移地健,说道:“河北多次侵犯回纥,掳百姓,夺牲畜,回纥又与大唐交好,于情于理,都应当出兵相助。”

    移地健站出来,朗声说道:“父汗,四千健儿,乃是回纥族中的精锐,唐人却将其当作先锋,明摆着就是将我们的族人顶在前阵,他们却缩在后方。而且,回纥向大唐派出援兵之后,唐国皇帝只是一道圣旨,夸奖了一番就打发了我们。回纥人如同唐国家奴一般,毫无颜面可言,此等行径,难道是盟友所为?”

    移地健一番话,顿时得到帐中不少贵族的附和。

    一时之间,众人议论纷纷。

    突利施猛地站起身来,朝其他人吼道:“当年突厥人把回纥人当作牛羊一般驱使,幸得唐国相助,赶跑了突厥人,这才使得我们占下了漠北的草原,成就了回纥汗国!你们这些人,只看着眼前的种种,却不思大局!”

    移地健闻言,一脸的不服气。

    在他心中,自己的父亲突利施,自从年岁变大之后,逐渐优柔寡断、轻于杀伐,总想着以德服人,哪里再有半分草原霸主的样子。

    就在这个时候,帐外近卫来报,太子赫达日回来了。

    突利施闻言,面上一喜,说道:“让他速速进来。”

    一路上长途跋涉的赫达日,连衣裤沾满泥土都顾不上,直接进入大帐,对突利施大声说道:“父汗,我回来了。”

    突利施走下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赫达日,笑着说道:“好,好,回来便好!”

    停顿了片刻,突利施问道:“我从信使那里知晓,范阳之战早就结束,为何现在才回来?”

    赫达日侧过身,一脸的兴奋,对突利施说道:“父汗,请随我出帐。”

    突利施疑惑道:“出去做什么?”

    赫达日:“父汗一看便知。”

    突利施、赫达日,还有帐中的一群回纥贵族,一起出了大帐。

    走出门,突利施和一众贵族,看见帐外草原上的景象,纷纷惊得停住了脚步。

    数十辆大车,停在回纥大帐外的草原上。

    回纥近卫和民司,正在一边从大车上卸下一箱箱的财物,一边分门别类的存放收库。

    突利施走近了一些,看着大箱中放满的绢帛、金银、宝珠和器具,向赫达日问道:“这些都是唐国皇帝给的?”

    赫达日摇头道:“唐国皇帝只下了一道圣旨,将父亲封为安国公,又将我册封为柱国,此外还赏赐了一箱财物。”

    突利施一愣,看向面前的数十辆大车,问道:“那这些东西?”

    赫达日:“都是周二郎给的。”

    突利施叹了一声,感慨道:“这般看来,盟友之间的恩义,还是比不过挚友之间的情谊啊。”

    赫达日:“父汗,不仅如此,周二郎还说了,但凡是帮助过唐军的部族,三年之内,来大唐互市,可免二十抽一的市税和通关渡津的纳金。”

    眼见族人们,纷纷转怒为喜,移地健心知不妙,看向大车对赫达日问道:“唐国早先曾经答应回纥,说是要恢复云茶的供应,当下可打算守诺?”

    赫达日闻言,带着众人又朝后走去,排在车队最后的十几辆大车,上面放着一个个密封完好的陶罐。

    赫达日指挥近卫打开封口,只见里面放满了包扎封好的茶砖。

    用刀子挑开封口,赫达日取了一些,放在父汗突利施的手中。

    后者闻了闻,不由精神一震,点头道:“茶香浓郁,好!”

    赫达日当众说道:“朔方茶坊已经重新开工,周大帅说了,但凡是出坊的云茶,都有回纥人的一份。我们只要派出车队,定期去取便是。”

    听着耳旁族人的欢笑声和称赞声,移地健面容扭曲,悄悄走出了队伍。

    有与其交好的回纥贵族,见状走了过来,对移地健说道:“叶护,原本计划今天向可汗发难,让他将太子之位传给您,但眼下这情势……我们该怎么办?”

    看向满脸喜色的突利施,移地健的眼中尽是狠辣和阴霾。

    他轻轻说道:“父汗老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叱咤草原的英雄了……回纥人如果想要走出这片草原,称霸整个天下,需要一位新的可汗……”

    与此同时,吐蕃国,龙勒山巅。

    一身皮裘、戴着羢帽的桑赤若,带着一队人马,爬上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峰,向着北方极目远眺。

    他指着北方,向身边一位身高接近两米的壮汉,笑着问道:“殷屠,那里是什么?”

    被称作殷屠的壮汉,眼睛暴突,下颚成方,生的一副狮虎面容,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只穿了一些动物皮草,却丝毫不觉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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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见桑赤若的发问,殷屠沉声回道:“回上千户,那里是一片沙漠。”

    桑赤若一边摇头,一边说道:“不,那里是一座宝库。”

    殷屠:“宝库?”

    桑赤若:“那里有一座城市,名为敦煌,遍地都是财宝、美酒和女人,难道不是宝库吗?”

    殷屠睁大眼睛,不自觉擦了擦嘴角:“财宝、美酒和女人?”

    桑赤若点了点头,对殷屠说道:“你身为山傀军的主帅,一直生活在穷山恶土之中,你和你的那些族人,永远也不可能想到,这世间会有这样一座城市,黄金铺为地砖,牛羊如同云朵,粮食就像海洋一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殷屠听到这里,整个人怔在原地。

    过了许久,殷屠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上千户,我们何时去攻打它?”

    桑赤若:“我已经向祖赞请兵,大论正在召集六翼十三部的战士……吐蕃人走出高原的日子,很快就会来到……很快……”

    天佑二年,公元758年,大唐自建国初始,迎来了第一百四十个年头。

    在过去的一年里,安禄山横死,范阳光复,河北战局明朗,大唐百姓皆以为动乱渐消,天下即将迎来安定。

    殊不知,一场席卷整个大唐,乃至整个欧亚大陆,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影响最为深远的战争,终于吹响了号角,拉开了序幕。

第567章 重归故土

    河南道,莱州湾。

    唐朝时的莱州港,其地理位置与后世不同,并非位于烟台市,而是地处掖县。

    莱州湾地势平坦,港口吃水较深,而且三面为内陆,是纯天然的避风港,新罗、琉球等地的旅客,常常至此上岸。

    虽然莱州港的规模,不能与江南泉州等南方的港口相比,但是自汉代启用至今,历经数百年的开拓和维护,也是较为完善。

    这一日,驻守莱州港的燕军士卒,正在港口检查来往的旅客和船只。

    大海上,出现了几个黑点,慢慢放大,正在朝莱州港一路驶来。

    在望塔上负责了望的士卒,注意到那几个黑点,仔细看去,发现那是三艘在莱州港不常见的双桅单层甲板大帆船。

    这种海船,总重达到八百吨,首侧桅,后主桅,三角帆,与唐朝动不动就能达到千吨以上的海船完全不同,所以很好辨认。

    心中起了疑惑,了望员敲了一声锣,指了指海面。

    负责巡查的燕军,拉起『燕』字大旗,列阵来到栈台上,看着远处那三艘外形奇特的海船,慢慢向这里靠近。

    有人小声议论道:“那不像是新罗、倭国的海船。”

    又有人说道:“除了新罗、倭国,其他国家的海船,一般都停靠在南方,怎么会来了这里?”

    随着海船慢慢靠近,莱州港的人们,终于也看清了它的全貌。

    这三艘海船,船帆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上面密密麻麻遍布着各种的补丁,而且上上下下都是维修的痕迹,船舷外侧更是有刀枪弓箭的划痕,由此可以想见,这些船只经历了怎样的风浪和艰险。

    眼见三艘海船没有收帆减速的痕迹,港口的军卒拼命敲响大钟,想要提醒前者。

    然而,大船非但没有减速,反而借着风势,直接冲进了莱州港的湾流,撞翻了几艘挡路的舢板,凭借着熟练的操控,宛如泥鳅一般,躲开了燕军的拦索,又避开了巨大的燕军车船和艨艟,接着快速驶离了港口。

    由于事发突然,长久以来未经战事的莱州港军卒,还没来得及派出战船阻拦,就让对方冲关离开了。

    三艘双桅帆船,在燕军的注视下,已经冲进了渤海湾,一直朝着西北方行去。

    莱州港的西北方,另有一个港口,名为渔阳港(今天津港),早些年曾经被用来从江南向北方运输粮食和货物。

    后来,安史之乱爆发,由于渔阳港靠近范阳,安禄山担忧南方战舰可以北上奇袭,所以下令拆除了所有的港口设施,并封锁了海岸线,不再启用。

    一直到了天佑元年,范阳被周钧攻破,李光弼率部解放了河北大部,蓟州渔阳港也因此重新落入唐军的手中,海岸线因此也重新启用。

    但由于沧州等沿海地区,长达数年未曾开放海事,所以境内只有一些渔船出海捕鱼,很少会有海船出入。

    沧州府治为了防止燕军自海路袭击,在靠近渔阳的鲁城、平舒一带,设置了守捉和烽火。

    而这个时候,那三艘双桅大型海船,借着风势,穿过莱州港后,花了三天两夜的功夫,开始向渔阳港靠近。

    渔阳港附近的烽火台,很快就发现了海船,守卒立即点燃了烽火,又派出快马,去往最近的戎堡上报军情。

    当海船靠近时,出乎烽火台中的唐军预料,首舰减慢了航速,又在桅杆上升起了一面帆布做成的大旗,旗帜上又用乌墨写了一个歪歪倒倒的『唐』字。

    烽火台中的唐军士卒,面面相觑。

    众人一番合计,总觉得这几艘海船不伦不类,完全不像是大唐海船的设计。

    眼见那三艘大船飘泊在海上,不再向海岸靠近,又有一艘小船,被放了下来。

    十数名海船上的水手,跳上小船,划动船桨,向岸边一路驶来。

    唐军士卒上好弩机,提起盾牌,小心翼翼的列阵来到岸边,看着那群外形如同野人一般的水手,紧张的大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那群野人一般的水手,丝毫没有理会唐军的问话,来到岸边,第一件事就是抓住脚下的泥沙,开心的手舞足蹈,口中又喊着些不知名的话语。

    唐军士卒抬起弩机,对准这群人,再次喊道:“不想死的,报上名来!”

    那群水手之中,为首的一人,一脸络腮胡,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式。

    他拨开乱糟糟的头发,对唐军士卒喊道:“吾乃大唐京兆人士,安西军左前厢军典,杜环!”

    唐军士卒一愣,面面相觑,接着有人骂道:“一派胡言!老子就是安西军的军士,从来没有听说过军中有哪位军典官,叫做杜环!”

    杜环挠挠头,低头看了看自己,又对唐军士卒喊道:“我认识周都护,你们带我去见他!”

    唐军中有人嗤笑道:“就你这模样,还敢说自己认识大帅?”

    杜环急的无法,无论说些什么,对方都是不信。

    过了好一会儿,距离渔阳港最近的戎堡中,行来一只马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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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军的偏将,乃是安西军中的一名校尉。

    那校尉见到杜环,起初听见后者说自己出身安西军,一开始也是不信。

    杜环后来又说了天宝十年的怛逻斯之战,大食军俘虏了数万唐军,押往了大马士革。

    时任安西节度使的周钧,出使大食,营救出无数俘虏。

    而有一只千人的唐军,由于熟悉军械、操典、阵法等等隐秘,被大食人秘密关押在了一处堡垒之中,严刑拷打,逼问情报。

    后来,多亏了周钧派人秘密潜入堡垒,这才救出了这只千人的唐军。

    那校尉越听越是心惊,杜环所言的事情,与他在安西军中听到的传闻,几乎一模一样。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校尉也不敢擅自做主,只能让杜环和一众唐军水手,先从战船上下来。

    接着,众人启程,去了乾宁军所驻扎的鲁城。

    杜环和随行人员,在鲁城终于吃上了第一顿家乡的饱饭,接着又更衣沐浴,睡了一觉。

    第二天上午,乾宁军派人,将杜环等人送往了范阳节度使李光弼所在的冀州。

    一番沟通之后,杜环和一众随行,终于在一个月后,抵达了凉州城中的宫城。

    从信使那里知晓杜环回来的周钧,带着文武官员,早早的等在了宫城大门,用一场最高规格的宴会,接待了这群几乎航行了半个地球的大唐军卒。

    走入宫城长街,杜环在人群之中,见到周钧的一刹那,控制不住情绪,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后者走上前,扶起了他。

    看着杜环因为长期飘泊在海上,容貌和身形都已经大变,周钧不禁一阵唏嘘。

    将他迎入尚书省的中堂,周钧看着杜环问道:“一别就是三年,这些日子,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杜环:“回禀都护,我和那千名唐军俘虏,得了隐门和伍麦叶人的帮助,逃出生天之后。先是从埃及的佛斯塔特(开罗城),进入了红海,接着一路向南,航行了数十天,抵达了大食的最南端,穆哈港。”

    “我们的补给用完,在穆哈港口不得不冒险入城,补充了淡水和食物。但是由于唐人面孔,太过于显眼,在出港时,被当地的守军发现,发生了一次战斗。为了掩护大部逃走,尾舰上的一百二十名唐军,决定留下来断后……在那场战斗中,断后的唐军无人投降,最终都没能活下来……”

    听到这里,周钧叹了一声。

    杜环继续说道:“出了穆哈港,我们被整个大食海军所通缉,大约有六十余艘战舰,游荡在阿拉伯海附近,一路搜索我们。我当时和军中的几位队头,一番合计,觉得乘坐的埃及商船过于显眼。便在阿曼附近的岛屿上,设计了一个圈套。”

    “我们将乘坐的船只搁浅在岸上,让大食人以为我们遇到了风暴,不得不上岸躲避。当大食战舰靠岸之后,我们又趁夜奇袭了他们,夺取了船只。最后,我们坐上大食战舰,有惊无险的通过了大食海军边境城市马克兰港的重重包围,正式进入了西海。”

    “进入西海之后,我们不用再担忧大食海军的追击,但是一路上,暴风、暗礁还有海盗,让我们的人,一直在减员。当船队离开天竺,抵达罗越国(今马来西亚)的时候,船队中的存活者,相比出发时,尚不足一半。之后,航行途中疫病蔓延,船队中的所有人,不得不上岸休养。那一次大疫,又让船队减员了一百多人,活着的人只有三百出头了。”

    “之后,又花了几个月的时间,船队终于抵达了广州港。我们原本想在此上岸,去找当地的官府报备。但一番打听下来,却发现江南等地,已经另辟新朝。大唐此时,居然分为南北,又有两位皇帝在位。”

    “我和一众队头商量了许久,最终决定离开广州,继续北上,去寻周都护身处的北唐。一路上,我们一边打听消息,一边小心航行,终于驶入了渔阳港,抵达了河北。”

    杜环的叙述之中,虽然许多地方听着寻常,但其中的凶险,倘若细思,却是令人不寒而栗。

    他还有那存活下来的三百名唐军,花了三年,一边躲避追兵,一边应对灾难,在海上飘泊了数千里,终于重回大唐,完全可以说是人类航海史上的一个奇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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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奴牙郎介绍:
社区民警许啸的灵魂,穿越至大唐奴隶贩子周钧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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