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日出海东TXT下载日出海东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日出海东全文阅读

作者:蓝色慕明湖     日出海东txt下载     日出海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十四章 回归安州

    这一年冬天,在准备了几个月之后,李继存和赵辛然跟随商队离开河州。商队满载着中原各州的粮食、药材、铁盐等物资赶往草原,李继存故意找到这个商队,就是因为敢私运管制货物的商户一般都有门路,各地都会放行,因而比较安全。他计划出晏州,然后绕道云州返回安州。

    赵辛然因为是第一次来到晏北,更是第一次经历如此严寒,路上偶遇伤寒,一直没有好转,身体也越来越孱弱。

    “我会死去吗?”她坐在马车上,裹着厚厚的棉袄。

    “不会的,坚持喝药。”李继存虽然很心疼,也想快一点赶路,但并没有办法。

    ”这药材都被我煮了喝了,好担心贩药的老板把咱俩赶下去。”辛然小声嘀咕着。

    “不会的,我的随身玉佩都当给他了。”李继存安慰她。

    “哎,你又认真了。”辛然小声嬉笑。

    “让你受苦了,跟着我就受罪,”李继存拽住自己的马,然后回头对她说,“不过真得距离河东不远了。”

    “不会啦,我很感谢你啦,没有你陪伴,我此生可能也不会有机会来这里感受这北风的侵袭,其实我很喜欢这边的天。”辛然其实是一个很小心翼翼的人,她很担心李继存真得会为了她愧疚。

    冬日山河肃杀,了无生气,平原延伸到天边的山峦处,夕阳扑面而来。荒原古道上车辙痕迹清晰,北风吹过道边没腰的荒草,哗哗声如流水一般传来,让人不觉紧张。李继存一行人找到一块比较好的山拗口,生上堆火,准备在此过夜。

    “喝点热粥吧,吃饱了才能好起来。”李继存接来一碗粥来到赵辛然身边坐下来,用嘴轻轻吹着。

    “不冷的,”辛然双手攥在胸前,一边烤着火一边说,“我感觉今天好多了,可能习惯这里的气候了吧。”

    “赵姑娘身体好些了没有?”这时商队的带头人走了过来,还随身带了两个彪形大汉,都配有宝剑。

    “谢谢关心,基本好了。”辛然回答。

    “就好就好,”那人又接着说,“这位公子一路上对你还是很不错的,要是有朝一日有喜酒喝可要叫上我。”

    不知道辛然想说啥,不过李继存没等她开口,直接接过去说道:“一定一定,这一路多亏大家照顾,我们喜结连理之日定不忘诸位。我们是安州人,也欢迎你们来安州做生意。”

    说完,李继存扬起嘴角看了看辛然,一脸得意。

    就在这时,马群踏地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嘶鸣声、马鞭声和风声夹杂在一起,在北方冬日的星河下倾泻而来。

    “是柔然人的马队,快灭火。”远处放哨的人喊道。

    说完,整个商队骚动起来,大家迅速扑灭火堆和火把,并拔出刀剑,摆出阵型严阵以待。

    然而,也就在眨眼之间,契丹人便围了上来,他们一边绕着圈,一边吼起来,像祭祀前的仪式一样,前后的火把又把四周又照着通明。

    李继存知道契丹人不好对付,即使不丢脑袋,也要被抓去当奴隶,他带着赵辛然骑上马便从人群中窜出来。

    “往南走,南边有朝廷的官军!”李继存一边赶着马一边对众人喊。

    受到鼓动的众人有的拿起刀剑同契丹人搏杀起来,有的驾着马也向四处奔跑而走,现场一片混乱,李继存趁机远远逃去。他根据星象一路向南,两人一马在无边的旷野上游荡,他紧紧抱住辛然,生怕凉意侵袭让她再次病倒。

    后半夜,马匹也走不动了,二人只好在一片树林里暂做休息。李继存也被冻得冰凉,身体蜷缩一团,但还是紧紧把辛然抱在怀里。

    “你没事吧,”辛然感觉到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凉,“说话啊,你不能睡着的,你要陪着我!”

    “我其实很怕冷。”李继存有些虚弱。

    在一棵老树下,她解开自己的衣服,瞬间就感觉到风灌进了自己领口,她将李继存的头放到自己的怀里,那一刻她不再有女子的羞涩,反而当肌肤与肌肤相触碰的时候,有一种格外的热量散布全身,直到她的体热慢慢唤醒了他。

    就这样一直到第二天早上。

    “前方什么人?”声音从赵辛然耳边传来,让她的意识逐渐清晰起来。

    “你们是晋王李淄坐的兵士吗?”赵辛然醒来发现,是一群士兵巡逻过来。

    “咋了?晋王大名也是你可以直呼的吗?”一个士兵呵斥道。

    “快救救他,他是晋王世子李继存。”赵辛然很焦急。

    众人先是一愣,将信未信,于是先把把二人一同带回大营。

    不知过了多久,将醒未醒间,李继存感觉到有一只温柔的手在抚摸着他的眼睛,他能感觉到那手指尖的温度,驱赶心头的寒意。当他睁开眼,看见赵辛然就在她旁边,感到了难得的心安。

    李淄信、张成旭、李在元、李济科都在帐内,还有随军的郎中也在,营帐中央生起一盆火,尚未烧尽的木炭发出绿盈盈的光芒。

    “终于回来了,就知道你福大命大。”李在元说道。

    “差一点我的好兄弟和亲侄子都折到那朱奎老贼手里,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张成旭恨得咬牙切齿。

    “感谢辛然姑娘吧,幸亏有她。”李继存看见许久未见的亲人们,顿时兴奋起来。

    “那当然,那当然,”李在元说到,“金银财宝随便拿。”

    “哈哈,”李继存望着赵辛然笑起来,“辛然,你不差钱的,对吧?”

    “怎么不差,”她撅起嘴,“给多少我都要,多多益善!”

    看着两人俏皮的对话,众人也都懂了是咋回事。

    “大侄子有两下啊,还拐了个姑娘回来,”张成旭在一旁打趣,“听叔的,做事麻溜的,别跟你父亲似的,胆小如鼠,婆婆妈妈。”

    说完,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父亲,二叔既然无大碍,就让他安静一会吧,我们先出去吧。”李济科说道。

    “好吧,等晚上军中设宴,再欢迎二弟回家,我们就先去办正事了。”李在元接受了李济科的建议。

    不久,待李继存身体恢复之后,李在元便派人护送李继存和赵辛然二人前往晋阳,他知道,他的父亲等李继存等得太久了。

    回到晋阳,李继存麻烦依然不小,虽然李淄坐看见自己儿子毫发无损地回到身边,故而非常高兴,但当李继存带着辛然回家后,虽然也跟父亲说明了是辛然救了他,李淄坐却并不为所动。他不喜欢这个姑娘,尤其听说她是戏子出身,更是直截了当地跟李继存说,他不能娶这样一个女子入门。李淄坐看来,只有诸如皇室公主这样的身份才能配得上他的继承人,至少也得是当朝王公大臣家的千金。

    这不仅仅是出身高贵与否的问题,李继存的婚姻绝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事,他的婚姻可以是一个非常好的结盟机会。

    李淄坐心里早就有了念想,他知道,当今皇上有个女儿,受封栗阳公主,听闻不仅美丽动人,气质出众,而且恰好也到了待嫁的年龄,若李继存可以成为驸马,那毫无疑问,未来的河东自然可以傲立群雄。只是如今帝都成了仇人朱魁的后花园,这件事就很难办,李淄坐也知道暂且只能想想罢了。更何况,如果真要娶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他宁愿让继存娶了自己的养女绮云,他还能放心点。叶绮云照顾了继存很多年,想必彼此都很熟悉,未来也能很好地照料他,虽然年纪比继存大一点,但做好正室也不成问题。

    “别再为我去和你家人争了,我也说过,我也不想做你的王妃,”赵辛然知道李继存一定会为这事和李淄坐反复拉锯,她并不想他为此耗费精力,“我此次来也没想在此长待。”

    “这样说我就不高兴了。”李继存摸不透这是不是她的心里话,他了解赵辛然这个人,宁愿自己受委屈也生怕给别人带来麻烦。

    “你父亲说得对,我确实配不上你的。公子心里有我就好,我喜欢自由,也希望公子真得在乎我内心的真实想法。”辛然姑娘接着说。

    “这段时间,我去学习一下礼义之道,跟随先生读读书也挺好,这都是富贵人家大小姐该学的,但是得你花钱请老师。”赵辛然不想做王妃是真,但她对一些人对自己的看低内心还是很不满意。本来她也不比这些贵族家的小姐差哪里去。

    李继存非常高兴,忙说:“你要愿意,当然可以了!”

    于是,李继存把此事交给了姐姐叶绮云去办,并让她安排赵辛然日常生活。

    “绮云姐,赵姑娘的衣食住行就拜托你了。”李继存说道。

    “放心吧,公子所爱自是我所爱。”叶绮云从来没有看见一个人让李继存如此上心,她既羡慕,又嫉妒,但还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四十五章 景阳又飘雪

    张钧飞自与栗阳公主一见,还是决意寻找机会去拜见当朝太子。在帝国飘摇之际,权力飞快轮转,群雄并起之势已很明显,究竟帝国的未来往哪里走,无数人都在心中默问。但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这个当朝太子,他不参与朝政,也不明显结交各个势力,以至他最近几年都是在逃难的路上度过自己的一个个生日,妨若一个局外人。

    宅外飞雪,梅花凌寒,花瓣与飘雪交相辉映。张钧飞身袭一身青衫,雪落在他的双肩上,翩翩如舞,温柔而恣意。

    “公子还是来了,太不容易了。”栗阳公主一身素衣立于门口,身边并没有人陪伴。

    “公主说笑了,早该来拜访,一直没有机会,”张钧飞看见公主这般打扮,感到很好奇,“公主还真像我们巷子里长大的普通人家的姑娘。”

    张钧飞再见这样普通的栗阳公主,反倒没有了压力,于是忍不住又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当朝公主。

    她鼻梁高耸,鼻子会随着呼吸微动,细细观察似乎还可以感受到一股温柔的鼻息,在雪天素净的空气中轻轻散开。她皮肤白净,应该是擦过某种特殊的胭脂,带有动物油脂而又加入落葵或者玫瑰花,因而非常富有光泽,这应该是草原上独有的面脂,她嘴唇嫣红,同样也染过带有朱砂或者红蓝花的唇脂,而嘴角的微痕上下延伸去,可以想象出这是曾经多少微笑遗留下的痕迹,她的眼睛深邃而迷人,几缕发丝垂到眼角,挡住眉毛,每当她说话就自然而然地摇摆起来,一头长发即使扎起来也快抵到肩下,衬托得身姿显得挺拔而秀丽。

    张钧飞心里感叹,这果然是皇家女子,十几岁已然出落得如此美丽动人,不免让人心动。

    “公子别拿我开玩笑了,我这个公主没有生在好时代,尚不如普通人家的姑娘,可以找一如意郎君相伴一生,过得尚且安生,”栗阳公主把张钧飞迎接过来,“公子就别叫我公主了,我父皇和兄长一般喊我琦儿。”

    栗阳公主全名李睿琦,睿字五行为水,引申为智慧、智谋、远见等含义,而琦字五行为木,本意美玉,暗含美好、珍贵之义。

    张钧飞从她的话中隐隐听出了忧愁和无奈,他也知道这几年天下不安稳,皇室也是四处奔波,估计公主也跟着折腾得够呛。但想想,比起流离失所的百姓和歃血疆场的将士们,皇室至少还有一丝尊严和高贵。

    屋内炉火盈盈,炉子上的茶壶烧得见红,一丝丝水气向上升起,茶味弥漫了整个房间。一少年立于炉火旁,他骨骼清晰,相貌伟岸,打扮得也很俊俏,倒有几分帝王相。

    “想必是太子殿下。”张钧飞进屋先行礼。

    “张侍郎快快平身,你只比我年长几岁,还是以兄弟相称为好,不必拘于这些细枝末节。”太子立马起身扶起张钧飞。

    “早该赴约参见殿下,但一直寻不见好的机会。”张钧飞坐下来。

    “一直没有机会出宫,也不想太过惹人耳目,”太子转向栗阳公主,笑着说到,“这次多亏的我妹妹,买下这栋城郊宅院来。”

    “哥哥邀公子前来,绝不仅仅为了结交,是有要事希望得到公子帮助。”栗阳公主对张钧飞说。

    其实,太子之所以想到拉拢张钧飞,是因为李思恭的推荐。李思恭现在虽然说话尚有分量,但他深知,他毕竟年事已高,如今又不再带兵,在帝都也无自己势力,这王公贵族也未真正把他放在眼里。他和王懋征的关系,其实也并非外界想象得那么美好,也只是相互利用而已,王懋征需要在朝堂之上有人为自己说话,李思恭则需要王懋征的势力力保自己在帝都有一席之地。他把帝国未来以及自己百年之后的世人评说寄托于当朝太子,作为太子太傅,也积极为他登大位而铺路。他深知张钧飞是可用之人,又知道他与李继存有着亲如兄弟的特殊关系,拉住他也意味着可以和河东势力牵上线,因而私下里极力推荐张钧飞。

    雪落无声,已逐渐把张钧飞和李睿琦的脚印埋没。

    “想必这天下之事不用我说张公子想必也心里有数,我不能指责我的父皇,但我必须得承认,如今朝纲败坏、宦官得势,地方势力尾大不掉,形势真得危矣,”太子直入主题,“就拿这帝都,原来有个江孜,现在又来了个朱魁。请神容易送神难,怕是引狼入室。”

    “实不相瞒,我父皇今年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太医也说不出个道道来,现在只能四处寻道人炼制长身不老药,”太子接着说,“我迟早是要上位的,而且现在看来应该不会很遥远了。可我手里毫无筹码,如何驾驭得了这些豺狼虎豹?就拿这江孜说吧,他从来没把我放到眼里,而且还控制了羽林卫,我安插在他身边的人多次向我报告,他利用军闻司暗中监视朝中贵胄和戍边将领,嚣张至极。这朱魁也一样,虽然表面客客气气,但此次进京带来了自己的数万大军,恐怕也居心不良。而地方实力派,诸如安州李淄坐、晏州刘荣焕、雍州王懋征,中央已完全无力控制他们,恐怕若天下有变,这些人也未必忠于朝廷。其他诸如崔琰、苏勇涯、王之孚、裴庆余等老臣,二十多年已证明他们平庸至极,所以我思来想去,将来能助我一臂之力的治世能臣还需要我自己亲自去找寻,不知公子如何考量?”

    “太子殿下对时局的把握与我的看法几乎一致,依我看,太子担忧的这些人将来都是大患,但患有缓急。太子若登基,首先要巩固自己的帝位,则宦官集团为第一大患,因为江孜的种种行动都说明他想要一个他能控制得住的皇帝,所以太子肯定不是他理想中的君主,因而要借助地方势力尤其梁王朱魁铲除宦官集团,然后扶持忠诚于殿下的人取代江孜。待殿下大位稳定,再寻机赶走朱魁,这阶段则需要借助王懋征、李淄坐以及其他地方节度使的力量,他们之间斗得越狠,则殿下机会越大。至于以后如何处理地方势力,我想还需要慢慢来,毕竟地方大员也承担着戍边重任,他们之间亦敌亦友,牵一发而动全身,我想暂时只要维护住他们的忠诚即可。所以,江孜和朱魁才是首要威胁。”张钧飞看太子如此坦诚,也把自己心中真实所想抖落出来。

    “公子果然西州张氏之后,可比京城之内那些只知道吃喝玩乐各王公贵族之后清醒得多,”太子连连点头,“那就需要公子相助了。有些事我不方便亲自操办,而你是可以出面的,比如,我一直想组建一只属于我的武装,招募一批忠于我的死士,以备不测,不知公子以为如何?”

    但其实,张钧飞的话只说了一半。在他看来,今天的形势比二十年前更差,当今皇上即位之时,中央尚有十万玄武军,虽然宦官和藩镇问题也惹人忧虑,但景阳紧紧把握着王朝的大局走向。即使后面林从观的改制无疾而终,但帝国依然健硕。实际上,帝国真正走向衰败是从陶海城失守开始的。陶海是云州楔在草原上的一根钉子,它守护着东西方的贸易线,陶海大战之后北辽控制了草原,这条贸易线带来的财富也被契丹人攫取。但是他不能这么说,这样实则是相当于说当今圣上昏庸无能。

    “这个由我操办吧,毕竟我还有个兵部侍郎的虚衔,名正言顺一点。”张钧飞对这个未来的皇帝突然佩服起来。

    那一天,张钧飞与太子一直谈到天色暗淡,商议了许多事,颇有一见如故的意味。窗外的雪一直下着,栗阳公主守在两人旁边,时不时给炉子加上柴火,给茶壶填上新水,静静地听二人的谈话,她其实并无参与朝堂之意,但她知道,自己的哥哥随时都身处险境,在帝都之内她毫无选择,必须坚定地和他站在一起。

    之后不久,张钧飞就开始着手招募死士,具体工作由郭嵩来操作。为了避开军闻司和安都府的注意,郭嵩以做生意为掩护,去挑选因战乱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和父母双亡的孤儿,在帝景阳城外买下多处宅院,用以隐藏和训练。同时,张钧飞以兵部侍郎的名义向皇帝建议组织一只百人的亲兵,每日到皇城外进行操演,以壮军威,并从中挑选马球选手。张钧飞知道皇帝喜欢马球,因而故意把马球运动作为训练项目之一。虽然这引起了江孜等人的不满和怀疑,但因为数量不多,加之皇帝的支持,张钧飞的建议得到了采纳并由他亲自实施。

    就在这一年秋天,耶律楚和已成为草原盟主,手下有着萧云贵、勃帖儿、索阔、张宏洨等文臣武将。对于自己的朋友和部下,耶律楚和待之如亲人,而对于自己的敌人,他又从不表现出半点仁慈。他在自己的兄弟中间,往往谈吐温柔而款款深情,大度而又谦和,但在战场上,则顿时变得毫无理智,甚至有些嗜杀。耶律楚和就是这样一个复杂的人,他极度功利,为了自己的目的,什么都可以让步。

    自当年与李淄坐一别,这个契丹晚辈带领手下历经大小百余战,扫平周围反对他的小部落,通过抢劫商队积攒财富。而后联合回颜击溃北辽在草原的代理人柔然和乞伏,进而统一草原,取代柔然人成为东西贸易的重要一环,获得长久的财富。他的下一个目标是挥师东进,踏平中都,以报杀母之仇。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不断收编各族士兵,并向中原购买武器铠甲,逐步建立起一支强大的骑兵部队。也许这个复仇的计划需要几年或者几十年,但他相信只要他有足够的野心与耐心,一定可以实现。遥望更远一点的未来,当有一天他报了仇,统一了渤海到龙庭的广大区域,也许也会有机会率军南下。逐鹿中原,这是每个长在马背上的草原男儿的梦想。

四十六章 话已说破

    晏州刘荣焕徘徊于朱奎、李淄坐、北辽以及帝都之间,表面与朱奎结盟,但又不真心,也想与河东保持着某种特殊的关系,似乎日子过得也还不错。

    杜荣尚奉江孜之命来到晏州后,就发觉这里只是表面的祥和,而暗地里却是暗流涌动。刘荣焕此人沉迷享乐,在大安山兴修道观,却用来供养几百美女。两个儿子都觊觎这未来的晏州牧守之位,暗中较劲。而刘荣焕能当上这晏州牧守,本来就是依靠军事政变而上台的,当年依仗的是李淄坐和郭庞大军对他的支持,他自己既无多大才能,也无多大战功,因而下属尤其基层官兵对他多有怨言。加之晏州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对付北方威胁,可刘荣焕和契丹人的私下勾当相比前任刘锦辉有过之而无不及,数次北辽大军南下,他都命令晏州军龟缩城中不许出战,整日沉迷酒色根本,根本无心政事。

    军闻司给杜荣尚做了一份完美简历,让他很容易投靠在刘荣焕的小儿子刘启光帐下,为其出谋划策,逐渐取得了刘启光信任。他巧妙地利用刘荣焕两个儿子以及各个部下之间的矛盾,很快就在刘荣焕集团内部建立起一只得力的情报网。同时,杜荣尚还利用自己跟帝都的关系不断在皇帝面前提起刘启光,试图靠此扭转刘启光在争夺晏州未来继承人上的劣势,但这一切都被其兄刘启明看在眼里,两兄弟的关系也因此愈发紧张。

    李淄坐派了手下大将张成旭配合云州牧守李淄信镇守北部边境,当边境紧张时又会派李在元等人协助,而自己则把主要精力放到南边来防范朱魁,朱魁占领河中之后,潞阳已成整个防御的前线,他屯驻了数万步骑于此,并经常亲自在此坐镇。

    腊月刚来,一股寒流肆虐而下,北至漠北南至河州皆迎来了前所未有的严寒,连军马都难以抵御这寒冷的天气,冻死很多。皇帝的病越来越重,已经难以下床,虽然尚可进食,但明显已经到了暮年。

    这一年的春节还是很热闹的,过去两个年头的风调雨顺和天下太平让帝都恢复了不少生机,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除夕夜更是烟火璀璨。

    子时已来,爆竹声起,林姿在府中等着张钧飞。

    皇帝病情依然没有好转,张钧飞等人开始争分夺秒地准备。郭嵩不负众望,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就招募了数百人,这些人被安置在城内城外数个地方,日以继夜地进行训练,张钧飞组织的御前亲兵也在按时操练,他为这只部队起名金吾卫,并以这只部队为借口掩人耳目购置了武器和铠甲,用以装备招募的死士。

    “最近怎么回来这么晚?”快到午夜,林姿终于等到了晚归的张钧飞。

    “看花灯忘了时间,”张钧飞看见林姿在等他,突然感到很不好意思,“其实应该带上你一起的。”

    “厨房准备的年夜饭都凉了,”林姿其实冥冥之中已经感觉到张钧飞最近一段时间在忙什么,“我以为我和你一同回到帝都,可以摆脱某些宿命,可终究抵不过天意弄人。”

    “你这是咋了啊?”张钧飞有点不知所措。

    “我曾经以为你的盛情是因为我是那个与众不同的人,却没有料到这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自以为是,其实你根本不需要我。我真得怀念以前在戏院那时候相识的你,那么自然轻松,那样让我为你着迷。”林姿说着说着,竟然脸颊流下两行泪。

    “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只是我不想你进入我的生活,它实在太危险而又充满了不确定。”其实这样的深情足以打动张钧飞,他此刻的心情是愧疚而又犹豫。

    他知道从答应进入太子帮开始就是在赌自己的命,要不封侯拜相,辅佐未来新君再创盛世,要不就是身首异处,为崇高的理想亦或诱人的权力而殉葬。总而言之,他在在做一件有风险的事情,无论如何,他不敢在这个时候再把身边人拖下来,不能让其他人与他一同去冒险。

    “如果是太平年间,我也只是昌明坊的那个毛头小伙,卖着豆腐,我应该会娶你进门吧,”他说到,“那样的日子太过美好,我不敢去想象。”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觉得我配不上你了?”林姿很失落。

    “并非如此,我自知自己不过一凡人。只是林姑娘,你还是不懂我,我不是不甘心平凡,而是不甘心这个世道的灰暗,我想要更多。”张钧飞接着说。

    “你都是兵部侍郎了,还不足够吗?”林姿终于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

    “那你那日为何要邀我来帝都?”林姿质问他。

    “乱世之中,我怕你一个人不安全,”张钧飞没有了底气,“我对你从来没有那种感情,你随时可以离开这里。”

    “张钧飞,你太过分了。”林姿抹着眼泪,声音却小了起来。

    张钧飞意识到自己的话伤害到了她,心里也是愧疚和不安。他在这一刻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如果说他真得没有喜欢过林姿,那他想把她留在身边的动力又源于哪里?是怜悯和同情吗?也不尽然。或许是因为栗阳公主的出现?她回眸的那个侧脸至今仍深刻在她的脑海之中,自己这么容易就移情别恋了?张钧飞陷入了纠结与自责。

    “我真得没什么好的,也给不了你安生的日子。”张钧飞托住林姿的脸,对着她说,他在心底还是心疼她的。

    “我不在乎这些,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若有一日有机会,我们就离开这是非之地吧,”林姿恳求道,“我们可以去徽州,或者去湘州,甚至去西州也可,我不怕路途遥远或者生活困顿,只想有一个安稳的家,只想安稳一点的。”

    “对不起,”张钧飞猜不出林姿为何突然这么说,“我不能给你这样一个承诺。”

    很多年后,张钧飞对林姿依然是心存愧疚的,把她带到身边其实是一个莽撞的决定,他自己也许害怕孤独,因而觉得别人也会孤独,所以,他的莽撞不仅仅是源于他的年少无知,更由于他的自以为是。总之,他在内心深处其实总想做一个好人,因而每当犯错误,在道德上总会谴责自己。面对别人的好意,他总是不善于拒绝,却不想会造成更大的伤害,这不能仅仅用优柔寡断去形容,而是性格上的弱点,只是到目前为止,他还尚未意识到这一点。

    张钧飞再一次来到昌明观。

    “新年安康。”昌明观前的小路上都是来祈福的景阳百姓,他们互相送去祝福,即使并不相识。

    张钧飞看见了姑姑,她正准备在观前的柳树上挂上灯彩。

    “我来吧。”张钧飞接过她手里的灯笼,然后扶着树干,轻轻迈上凳子。

    “是有什么心事吧,脸色很难看。”道姑看出来张钧飞内心的不悦。

    “不懂缘何,为人会如此烦恼。”张钧飞似乎很痛苦。

    “一个完整的人,应当耳目鼻口心胆脾肾齐全,心之灵为神,表现在目视,脾之灵为魂,表现在鼻嗅,肾之灵为精,表现在言语,人禀万物之灵气,是万物之灵。只有上古的真人能做到感官与内心的双重安逸,从而可以超脱世俗而无烦恼,而如今的人能做到顺应自然便可称为圣人了,我们既不是上古的真人也不是当世之圣人,何故对自己要求如此之高呢?”道姑安慰他。

    “我想听听我父亲的故事,我想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张钧飞从凳子上下来。

    “我与他不熟,我说过很多遍了,知道的不会比你外公外婆多。”道姑很委屈的样子。

    “为何你们都不愿提起他?总是讳莫如深的样子。”张钧飞蹲在地上,把头埋在女子的怀里,忍不住哭了出来。

    道姑附抚摸着他的头,如同一个母亲安慰受伤的孩子。

    她确实没有撒谎,她真得不知内情,她也是一个无辜的人。

    “白衣少年郎,纵酒执剑去。红袖玉楼人,香阁春寒夜。

    三年五回书,两朝四水隔。何处说相思,独立秋千处。”

    那是很多年前的旧事了,那时自己是闻名帝都的闵曲名旦,一首小曲《生查子》曾传唱整个帝都。

    那一年秋天,权倾一时的宦官李敬忠在府上过寿,于当晚大宴宾客,自己受命前去献上一曲。不想临走之时被府内人拦下,说李敬忠钦点她前去照顾他入睡。虽然这李敬忠是宦官,但这对一未出门女子依然是奇耻大辱,所以她反复拒绝多次,但对方变本加厉,竟以扣留她的父母为要挟,最后她无奈答应。

    她记得很清楚,徐逍与张焕之扮作两个卫兵,正是他俩带她靠近李敬忠的房间,然而房门刚开,二人突然拔剑而入,徐逍身手敏捷,瞬间放倒数人,然后冲入房内直奔李敬忠而去。李敬忠就死于那天晚上,而自己当时被吓得缩在一边。

    而后,府中卫兵听声而来,二人向后院逃去,她惊慌失措,也跟着向后院跑。那二人欲翻墙而出,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那时候她涉世不多,没见过这等场面,吓得直呼救命。然而,其中一人竟真得跑回来接上自己,并把她送出墙外,而那人自己却未能成功逃出。

    那时候,她尚不知道此人正是张钧飞的父亲,直到后来有一天,那个与她一同逃出来的汉子突然找到她。

    “出事了,赵姑娘,”那壮汉竟偷偷潜入戏场后台,“我只能来求救于你了。”

    “张三笑?怎么是你?”她心里一惊,那日与此人分别后就再未见到此人。

    “我真名徐逍,江湖人称西州刀客。想来安都府也来找过你了,你也知道李敬忠是为我所杀,”那男子接着说,“那日救你虽不是我本意,但把你留在府内,可能你真得性命不保。”

    “你放心,我说我啥也没看见,也没看清你的脸。”这个人手持一把剑,让她很紧张。

    “张公死了,他太怜香惜玉了,”那男子神情低落,“却总说自己是个好人,可好人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了。可怜了还没出世的孩子,就这样没了爹。”

    “那个救我的人吗?是因为我吗?对不起,我真得不知怎么去表达歉意,”两行泪滴沿着她鼻缘而下,“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死去的那个人是我。”

    “别啼啼哭哭的,事情没那么简单,他是死于自己人之手,”那男子呵斥,“仇灿的人正在搜捕我,他们现在要杀我,没准下一个就是你。我在帝都没有信任的人了,只能试试求助于你,希望你能送我出城,我知道你有办法。”

    那日,她才知道救她之人名为张焕之,也就是张钧飞的父亲,家住昌明坊。

    但她下定决心,一生都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张钧飞,她知道,这个年轻人与他父亲一样善良、真挚,他有更远大的理想,不能被那些尘封的旧事扰乱了心绪。

    “姑姑可认识兴盛坊太乙观的定真道长?”张钧飞抬头说,“能否引荐于我?”

    “我们熟络,没问题的。”道姑回过神来回答。

四十七章 惊险即位

    正月过后,皇帝的病依然不见好转,此后,太子也入宫陪伴。朝堂之上,各派之间也争得厉害,随着李思恭公开为太子站台并暂时主持朝政,他和江孜的暧昧关系也戛然而止,而朱魁和江孜时常还联起手来,让李思恭感觉到了不小的压力。四月份,皇帝已无法言语,痰液中也见血,大家心里都清楚,当今圣上大限将至,恐怕迈不过四十岁这道坎了。

    也在此时,听闻皇上病重的各地军政要员也都派了使者或者心腹,明着暗着来到帝都打听消息。李淄坐派了石恒前来,入住在景阳的驿馆内。

    “听闻侍郎曾是我家公子在景阳时的好友。”石恒没想到,来到帝都第一个求见他的人居然是兵部侍郎张钧飞。

    “是的,我与继存以兄弟相称,亲如手足,靖源驿事件之后,还曾经到河州打探过他的消息,”张钧飞笑着说,“也正因我们关系不一般,才第一时间来此与将军会面。”

    “那侍郎定是我河东的朋友了,肯定是有什么消息带给我。”石恒已大概猜到了些什么。

    “那当然,”张钧飞严肃起来,“皇上应该也就个把月的时间了,现在帝都已进入最危险的时候,江孜和朱魁都虎视眈眈,意欲有大动作。我想,无论是谁胜谁负,这两方都是河东的敌人。这江孜多次煽动皇帝削藩,最重要的目标就是晋王,朱魁更不用说,靖源驿事件差点要了晋王父子的命,这注定将是一世之仇。”

    “所言极是,”石恒接着说,“晋王此次派我前来也是来打探消息,以防不测。还希望随时与侍郎保持,晋王多次强调,我河东效忠皇上的决心势比天高。”

    此后不久,依靠自己掌握的羽林卫,江孜以安全为名加强了对皇宫的控制,幸亏张钧飞提前准备了后手,通过太乙观入宫作法的道士,勉强维持着太子与外界的联系。

    “张公子,江孜现在不允许皇宫随意出入,兄长在宫中也不知情况如何,你这边准备得怎样,我感觉我父皇真得时日不多了。”栗阳公主很焦急,直接找到了张钧飞的宅邸。

    “公主别急,现在还尽在掌握,”张钧飞对于栗阳公主直接来到他的府上欣喜又意外,但又很警觉,“公主目标太大,这个时候来找我,实在太危险了。”

    “我好想入宫陪伴我父皇,又怕我入宫之后也很难再出来,”栗阳公主满脸绝望和无助,“兄长不在,我真得很害怕,而且还很茫然无措,感觉似乎每时每刻都有人盯着我。”

    “公主不要担心,我们和宫内尚有联系,太子并无大碍,只是不能轻易出来而已,我给公主出个注意吧,”张钧飞一边安慰一边说,“公主断然不能进宫,我知道皇上对公主殿下尤为宠爱,即使你很伤心,但也要坚持住,这个时间点非常关键。你接下来要去控诉江孜的图谋不轨,到晋王使者的驿馆去闹,到朱魁的府上那去闹,你把风声闹得越大,你和太子就越安全,江孜越不敢轻举妄动。”

    “这就是你崇高的理想吗?”张钧飞送走栗阳公主,回来恰好碰见了林姿,“难道你已经掺和进来了吗?”

    刚刚栗阳公主伤心绝望的眼神还没从张钧飞的脑海中消失,面对林姿的质问他又不知从何说起。于是只好遮遮掩掩地搪塞道:“你都听见了吗?太子和公主都是我的朋友,对他们施以援手是举手之劳,更何况江孜的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了。”

    “你知道我问的是啥,我希望如你所言,这是你的理想,而非对权力和野心的痴妄,如果这样,我觉得你对不起我的一往情深。”林姿非常严肃地对他说。

    张钧飞转身离去,没有多说一句话。

    终于在四月末,皇帝驾崩,消息立马传遍四境,于是新君登基,国葬进行,大赦天下。江孜虽然野心膨胀,但最终在朱魁等人的威慑之下未敢有任何动作,但他知道,他与新皇帝是水火不容的,他和当朝太后十几年的默契就要结束了,新皇帝一直把自己看作乱臣贼子,他难免不会重蹈李敬忠的覆辙。

    中原的变故自然也传到了北辽,在新君登基刚刚满月之时,耶律石秀率二十万大军兵分两路,一路由耶律弘志率领直插北古口朝着东涿卫而来,目标直指晏州,一路由其亲自率领直入云州云中郡,威胁河东,顿时边境狼烟再起。

    很久没和北辽打大仗了,这些年,无论刘荣焕还是李淄坐一直都处于守势,能不战则不战。但很快,来自帝都的征讨诏书就送到了晋阳,新皇登基,这么能容忍契丹人如此猖狂。

    李淄坐亲自去往云州,紧急召集各部将领召开会议讨论应对之策。

    “这几年我们无暇北顾,没想到北辽已如此强大,”李淄坐痛心疾首,“对不起先帝嘱托,没尽好守土之责啊。”

    “我看北辽并非真得想进犯我河东,还是以试探为主,”李继存接着说,“我们若与其交战,只要第一战破其锋芒即可使其退兵。”

    “我觉得还是试着谈和吧,现在的时局还是修养生息、积蓄力量最好,不宜大规模用兵,还是有希望和平相处的。”李淄信身在云中多年,知道打一场打仗需要耗费多少物资粮草。

    “那就由李淄信负责和契丹人联系吧,但一定要注意保密,别被人抓到把柄,”李淄坐吩咐,“在元,你和张成旭也要积极备战,不能松懈,大战可免但小仗难免,也要做出样子给皇帝看一看。”

    耶律石秀在云州与张成旭有个几次接触,并未占到便宜,因而后面与李淄信相互派遣了使者,双方达成了互不侵犯的协议。而另一路,耶律弘志的部队在晏州也进展不顺,对峙一个月也未下一城,之后收到中都退兵的命令,虽然他极力想更进一步,但也没办法,只好退兵而去。

    耶律石秀其实也无意惹李淄坐,主要是北辽现在还没有实力全线开战,时机依然未到。安晏之地自古艰险,此次行动对他而言更像是一场演习。这安晏险要,埋葬了多少北国男儿的尸骸,更上演了多少悲壮,每当他策马在雁荡山脚下,那种豪迈之感就难以言表。

    记得当年他在营州修筑临海城,那时候他还是有罪之身。临海城位于如今的海东郡东北,依海而建,反反复复修了十多年,现在依然是北辽在南线主要屯兵之地。当年,郭庞千百艘战船自海上而来,日出海东之时,万箭齐发如同旭日初升时散发的光束般,密密麻麻,而后数万精兵自船而下,犹如神兵天降,想来那时候中原王朝的军力实在令人颤畏,如今却是攻守之势异也,着实令人唏嘘。

    倒也因为郭庞大军的到来,让自己从工地上逃脱,而后面又意外遇见了姜冥,从而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所以,他时常会为郭庞惋惜,那才是真正的一代名将,可惜只能在他注解的兵书中领会他的思想,却没机会成为朋友抑或对手。

    此次耶律石秀二十万大军的南下,在晏州和河东引起的震动,倒是让杜荣尚看到了机会。他意识到,北辽已经强大到成为除朱奎和李淄坐外第三个可以影响晏州安稳的势力,如果利用好无疑对于他协助刘家老二夺位有着非常大的作用,但很快发现,刘启明居然趁此机会已经暗中和北辽联络上了。

    在晏州的日子,他暗中也在努力,试图查清自己的身世,但毫无头绪。义父曾经提过,他原是晏州人,几岁时候父母早逝,被人收养带到帝都,后来收养自己之人又将其托付给他,成为义父江孜的养子。对此他也想打听更多信息,但义父总是不愿意多言。他一直对义父深信不疑,但上次临别时义父之言让杜荣尚觉得他所知之事远不止这些,只是对自己隐瞒,所以他计划下次回帝都要进一步询问。

    西城兴盛坊郊外的太乙观是张钧飞物色的一个重要据点,他不仅利用这里的人来人往掩护信息的传递,还买通了这里的定真道人,借着道士入宫做法事的机会和宫内取得联系。最近一段时间,他几乎隔几天就要去道观上香,在此与郭嵩碰面。直到太子即位之后,局势稍稍缓和,一日,郭嵩与张钧飞在此碰面,拿出一本书来请教定真道长。

    “我随身带了一本书,实在参悟不了里面的奥妙,希望道长略加指点。”郭嵩从包裹中拿出一本书,略显陈旧,张钧飞瞅了一眼,书名叫《遁甲》。

    “这可是一本占卜、行军之奇书啊,”定真道长眼中突然冒出光亮来,而后又黯淡下来,“此等奇书,我又怎能参悟呢?”

    “我看此书与易理有关,”郭嵩又言,“听闻道长懂易理,可否指点一二?”

    “比如,何为太极呢?”张钧飞也很感兴趣。

    “它是自然而然演化万物的本源,太极生出一和二,也就是两仪,两仪是天地的始祖,”定真道长介绍,“而后两仪生出四象,即阴阳刚柔,阴阳相交诞生了天,刚柔并济诞生了地,天以作用为主、形体为次,地以形体为主、作用为次,天气依靠地形,地形又仰赖天气,天无形体无边界,地有形体有边界,有无相生,形气相吸,有开始就有终结,天地就存在于这始终之间,只有神和圣才能参透天地的奥妙。而后四象生出八卦乾坤离坎兑艮震巽,天地万物的与衰、始与终,均在这里面轮番交替,八卦两两组合就有了六十四卦,易经的道理尽在其中。”

    “为何复卦能见到天地之心呢?”张钧飞比郭嵩略微懂一点。

    定真道长解释:“复卦五阴一阳,一阳来复,是阴尽阳生的开端,从天地初始到日月交替,再到星辰泯灭,都能看见天地之心。万物死生、四季轮回、昼夜往复,天地之心就体现在这些变化之中,万事万物发展到尽头就会停滞,停滞之后还会继续发展,如此生生不息。”

    “那书中所言姤卦又为何呢?”郭嵩继续追问。

    “姤卦五阳一阴,一阴来复,是阳消阴尽的开始,此时柔遇到刚、阴遇到阳,阳气由盛转衰,乃事物颓败的开始。因而此时做事务必要小心翼翼,治理国家、行军打仗皆是如此。”

    “当年我的师父说过,易理之奥妙均在这观察天地万物之法里面”,定真道长最后又补充,“观察天地万物要做到无心,无心方能求真,不能只观察表象,还要观察内在,更要探究本性,此时便不能局限在自我的角度去观察,而应站在事物的角度,即要以物观物。”

    “多谢道长指点。”二人拜谢定真道长。

四十八章 风波再起

    新君登基,自然要进行封赏,先是提拔李思恭和朱奎为左右宰相,然后加封江公公为执笔太监,对于朱奎和江孜阵营的众多官员也都进行了提拔,皇帝还多次单独召见江孜和朱奎,表达对其期许。这些动作本身,更多的是在大权旁落的情况下一种稳住局势的手段,继续着相互牵制的格局。最近一段时间,皇帝并没有表现出对江孜和朱奎丝毫的防范,反倒显得对他们信任有加,故意地麻痹二人。

    然而,突然有一天早朝,梁王朱奎在朝堂之上突然拿出一踏奏折和证据,直指凤翔军节度使王懋征暗中勾结北辽,一石惊起千层浪。当中既有朝中官员、部分地方节度使的奏折,又有往来书信等内容,不能说证据确凿,也基本可以坐实了王懋征和敌人主帅耶律石秀眉来眼去、暗中联络的事实。

    李思恭不顾年迈的身体,自然要为王懋征说话,原以为他们最大的对手是江孜,却没想到首先发难的居然是朱奎。毫无疑问,虽然他与王懋征并非联盟关系,但二人是一损俱损。雍州如果出事,他在朝中也将愈加势单力孤,恐怕他的帝师身份也不足以抵得住众大臣的排挤。他与朱奎的争执闹了整整一个早上,最后以双方的不欢而散而终结。

    当然,这也考验到了年轻的皇帝,于是他在早朝之后暗中单独召见了李思恭和张钧飞。

    在今日的朝堂上,张钧飞面对李思恭和朱奎的针锋相对,他一言未发,他的内心是压抑的,他厌倦了争吵,更厌倦了这无止尽的勾心斗角。当宫外的阳光穿过幽暗的大堂,坠落在台阶上那金黄的龙椅之上,他感觉到了那龙椅上的人的高处不胜寒。皇帝初看是那么雄姿英发,如琼枝一树,光线铺在身上如琉璃般光彩夺目,可仔细观察,那张眉目清秀的脸庞上,却是双漆黑不见底的眼眸,配合着不经意颤抖的嘴角,神色黯淡,如淹没在一潭死水之中,难以喘息。

    张钧飞不得不重新审视梁王朱奎,居然在王懋征的身边都有耳目,能拿到二者的亲笔信,着实不一般。不得不说,此人经营已久,其野心着实不小,这个对手真得不简单。

    “凤翔是雍州门户,王懋征也是我们倚重的力量,更何况,和北辽有暗中往来,恐怕不仅仅是他,就连晏州和河东也未必经得起查。不能轻易说王懋征不忠诚于朝廷、不忠诚于陛下。”李思恭态度还是明确的,但这无疑把难题又回给了皇帝。

    “这天下究竟还有那一块地方是朕的?还有什么人值得信任?张爱卿,你说该如何。”皇帝内心无疑是失望的,不是因为王懋征私自联络外敌,而是意识到雍州方面原来也靠不住。

    “我觉得朱奎向来在朝堂之上隐忍,这个节点上突然发难,还是另有深意,”张钧飞分析,“即使王懋征和朱奎对抗起来,也总比他们结盟好一点。但陛下必须要有所反应。”

    “那难不成要天子下诏斥责王懋征?”李思恭不同意,“是要逼迫王懋征造反?”

    “天子一个斥责就能让他造反?”张钧飞和李思恭也难以达成意见,“那如果这样,他迟早也是要反的。以我对懋征兄的了解,虽然他为人大大咧咧,但对朝廷的忠诚是不用怀疑的。”

    也许这一次,张钧飞确实估计错了,王懋征在李淄坐、朱奎相继封王后早已不再满足于只做一个地方节度使,他积极扩张军备,购买良马,这几年虽然不再掺和朝中之事,但他自己已建立起一支独立的军事、行政班子,俨然要与李淄坐、朱奎等人平起平坐。不过他和北辽的来往倒是耶律石秀主动暗中派使者来的,耶律石秀知道,河东和晏州对其敌意和防范之心太强,于是想到了拉拢凤翔王懋征,试试能否奏效。

    “陛下,我真得深感压力巨大,”李思恭抱怨,“江孜和朱奎的步步紧逼,让我心力憔悴。而钧飞,在朝堂之上也不多帮我说话。”

    “争吵非我所长,但这未必不是一个机会,”张钧飞思考良久,“朱奎既然要向王懋征发难,我们不如将计就计,如果王懋征真得和朱奎撕破脸,二人交恶,乃至爆发冲突,没准是我们趁机***孜和朱奎的大好机会。”

    “此言怎讲?”年轻的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如果朱奎注意力不在我们身上,我们就可以专心对付江孜,待朱奎与王懋征斗个两败俱伤,我们再坐收渔翁之利。”张钧飞回答。

    “那这件事就交钧飞来办吧,”李思恭也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待我们好好研究,商讨一个万全之策。”

    那日之后,张钧飞思索数日,想找到破局之策,反复斟酌后,终于心中逐渐有了些许眉目。

    他躺在床上,反复思索,越想越激动,在这幕大戏之中,很多人将轮番成为主角,这个计划又是复杂而艰难的,这是在冒险,或者一将功成万骨枯,或者身名俱败尽成灰。千古功业吸引着他迫不得已想付诸行动,而倘若失败的悲惨又让他胆怯,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如果仅仅需要一个功名来光宗耀祖,兵部侍郎的虚职已然足矣,但他似乎真得不想到此为止,不知是野心使然,还是什么信念驱使。

    当年,与李继存漫步在景阳西市,看灯听风,忧国忧民,后来与他在马球场上并肩作战,无所畏惧,一往无前。在凤翔,初见李思恭,逆境献策,又同他一道为太子出谋划策,日夜惊心动魄。在关西河谷,见血染河山,极尽悲凉。朝堂上的高谈阔论,宫廷内的夜夜笙歌,与栗阳公主的问答,与当今天子的促膝长谈,也许可以做个了结了。

    于是张钧飞重新梳理了一下思路,并亲自进宫面见皇帝,初步说出自己的计划。反复论证多日后得到了皇帝的支持,决定由张钧飞在前台亲自实施,皇帝在后面进行配合,他们相约要绝对保密。对于年轻的皇帝而言,自己的父皇当年除掉李敬忠的方法今天也照样适用于江孜。

    李继存让叶绮云去给赵辛然安排个住处,于是她把自己在乌合巷的宅院让给辛然,而自己搬到了李淄坐府上。这个宅院是父亲叶漴留给自己的,自己自小就在这里长大。

    李继存不能不兼顾军中之事,因而只能偶尔过去陪她,自己空不出时间,就嘱托叶绮云时常来陪她说说话。院中栽满了海棠,盛开之时满树红艳,一串串呈各种形状,参杂着一片片细小的绿叶,营造出一种枝叶纵横的凌乱美感。

    “路过巷口闻到酒香,为你带回的美酒,”辛然姑娘坐在廊间小亭的扶椅上,“今晚你要陪我,不醉不归。”

    “这可一点都不像你,”李继存坐下来,温柔地凝望着她,笑着说,“是不是有啥心事啊。”

    “没啥心事,就想像你们男人一样畅饮而已。”赵辛然打开酒坛,不一会就满园酒香四溢。

    东风袅袅,略带寒意,薄雾渐开,月色洒满大地,半醉未醉的辛然逐渐感到世界变得朦胧,这是一种独有的美感。李继存静静地看着她,月光在她的脸上游走,心中的爱意再也难以掩饰。

    他把赵辛然抱了起来,放到怀里,并时不时颠几下。

    “我自己能走,放我下来。”她在他的怀里挣扎起来。

    悬月清寒,她的鬓发散开,妆容皆乱,如此醉颜深深地打动他的心,让他难以自拔。

    窗外的风骤然变大,吹得窗前红烛险些灭下,亮暗交错。

    初见时分,那个人仿佛就已经仿佛走入心灵深处,宛如鱼儿看见了江河,骏马回到了草原,那是最真切、最原始的喜悦。

    仿留恋于远古时代的安逸与祥和,却避免不了疾风骤雨,仿佛一把利剑刺破所有时空的压抑,从过去到将来,那是有与无的迷幻,是形体与作用的有效融合,是阴柔与阳刚的完美交错,如同繁星归宿于琼宇、飞鸟翱翔于天空。

    直到雷电突破了风暴,光明瞬间照进了内心,于是,初始的活蹦乱跳变成了终结的踟蹰畅想,如迷路的孩子,在茫茫黑夜中找到了归宿。

    第二天早上,李继存醒来的时候,赵辛然已坐在床前,她靠着李继存,凝望着他的面庞。

    “你真丑。”她用手指捅了捅他的眼窝。

    “你咋醒这么早啊?”李继存伸了伸懒腰,把他的手紧紧攥在手里,“不怪我吧。”

    “怎么会呢?”赵辛然笑起来。

    “啊难道是我上了你的圈套,”李继存装作很懊恼,“都说女人的话不能信,真是百密一疏。”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赵辛然羞涩起来。

四十九章 征讨王懋征

    “石将军,此次前来有要事相告,”张钧飞再次拜访了石恒,“关系圣上与河东共同的利益。”

    “侍郎请讲。”石恒最近几个月一直待在帝都,负责安州与景阳的联络,他的落脚之地换了几个,但还是让张钧飞找到了。

    “近日朝堂上,梁王突然拿出凤翔方面同契丹人联络的证据,目标直指王懋征,”张钧飞直接切入主题,“当今圣上碍于天子威严不得已也会下诏斥责凤翔方面,对河东而言,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联合凤翔对付朱奎。”

    “那皇上是站在谁的立场上呢?”石恒接着问。

    “雍州是李思恭的重要支持者,而李思恭是当今圣上的老师,您说呢?”张钧飞回答。

    “那我懂了,这确实是一个好机会啊!”石恒这下心里有数了,“那我们该怎么做,侍郎有何建议吗?”

    “这是一封给晋王的信,务必交与本人手上,”张钧飞拿出提前写好的信,“另外托口信给世子,让他别忘了景阳之约,我期待与他尽快相见。”

    张钧飞心里知道,李淄坐与朱奎的深仇大恨只需要多加一把柴火就拿引燃,他有十足把握。而事实也正如此,李淄坐接到信之后,非常高兴,在与李继存、李淄信等人商议之后,立马派人去了凤翔。

    雍州方面。王懋征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府中居然就有朱奎的耳目,还盗取了自己与耶律石秀的书信,这朱奎在朝堂上一闹,毫不掩饰地要就是针对自己,在北辽侵扰边境之时成功把自己塑造成通敌之内奸,大概下一步就是名正言顺地集结各部兵马剿灭自己了。

    正是焦头烂额之际,河东使者、皇上的斥令以及李思恭的亲信几乎同时到来,在了解了圣上的真实态度,又得到了李淄坐的支持和结盟的请求,王懋征突然感觉峰回路转。很快,胁迫天子、造谣生事、迫害戍边大将的罪名又被反扣到了朱奎头上,王懋征以解救皇上之名发布檄文,剑指梁王朱奎。

    “我就知道他们没有一个把我放在眼里,”皇帝今天遇见的麻烦比他父亲那时候还复杂,他只有诉苦给自己的老师听,“社稷危矣,唯有悲泣,却束手无策。”

    “陛下,依我所见,既然凤翔想兴兵,就让梁王带兵出征就好了。”其实张钧飞的目的就是想让朱奎离开景阳。

    “钧飞,你是不是已经心里有数了?”李思恭也并不知张钧飞想做什么。

    “嗯,诸位放心,先把朱奎调出景阳,让其与凤翔、河东方面消耗,我们就可以全心对付江孜。”张钧飞说出自己的想法。

    “那我们怎么有什么办法对付江孜集团?有足够把握吗?”年轻的皇帝并不是很放心。

    “他迟早会露出破绽的,我们只需要做好充分的准备,只要一次机会就足够了。”张钧飞回答。

    自己负责训练的金吾卫加上郭嵩训练的死士,加起来近五百人,已经有一战之力了。张钧飞认为,只要让江孜出现在合适的地方,一场战斗就可以解决问题。但毫无疑问,今天的江孜比当年的李敬忠狡猾得多,因而他在李思恭面前也没有说出自己心中真实的想法,这次行动太重要了,张钧飞不相信任何人。

    随后不久,皇帝在张钧飞的建议下,亲自在朝堂之上怒斥王懋征的忤逆,并宣布梁王朱奎为征讨使,节制关州、河州、徽州兵马讨伐王懋征。这也遂了朱奎的心愿,现在他终于可以以天子之名消灭他的第一个对手了,于是命令手下众将即日起整顿兵马、募集粮草,随时待命出征。

    “张公子,睿琦有一事要向公子询问,故特来拜访。”栗阳公主的车驾再次来到张钧飞家,张钧飞和林姿一起在宅门口迎接她。

    公主身穿一条拖地的丝绸长裙,衣摆上绣着金黄色的花纹,翠色的丝带系于腰间,衬得身姿婀娜。当她走下马车,对着张钧飞弯腰施礼,薄唇微抿,嫣如丹果,顿显仙子般的气质。

    “公主殿下多礼了,”林姿忙迈上前去扶住她,“公主大驾寒舍,吾之荣幸。”

    这一次栗阳公主的拜访,表现出来的神情气质与上一次完全不一样,没有了憔悴无助,反倒有着非常令人羡慕的姿容,显得礼节倍至,教养非凡。

    “公主有何事可尽向钧飞道明。”张钧飞迎接公主坐下。

    “悉闻张公子与晋王世子李继存熟络,”栗阳缓缓说来,“近日,晋王派使进宫,一来说明了对雍州方面和梁王之争的态度,表达了对朝廷的忠诚,二来晋王希望,促成我与晋王世子的联姻。兄长问于我,可我与晋王世子既未谋面,也不甚了解。”

    “继存当然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只是我不知与公主联姻是他自己的想法,还是晋王的想法,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轻易娶一个未谋面之人,哪怕尊贵如公主,”张钧飞似乎一下抓到了问题的关键,“虽然,我觉得公主足以配得上天下任何一个英豪。”

    “但是我能感到,兄长内心非常想促成我与世子的结合。”栗阳公主回答。

    “我想陛下是想拉拢安州方面吧,”张钧飞已然明白皇上是想用自己的妹妹换来河东的支持,“公主要仔细想想,自己是否愿意成为交易的筹码,而且公主是不是喜欢晋王世子,这真得很重要,虽然我与继存亲如兄弟,知道他的为人值得公主一嫁,但我还是应该为公主下半生的幸福考虑。”

    “我没有见过世子,自然不敢轻易下结论,但如果我拒绝,我怕耽误兄长的大业。”栗阳公主若有所悟。

    “公主不用担心,陛下此举并非一个明智之策,陛下此时此刻万不能选边站,若公主真嫁给继存,一定会刺激晋王的死敌梁王,甚至招来过激的反应,这对现在的局势有百害而无一利,我会向陛下陈明利害的,”张钧飞先是严肃地给公主解释,然后又笑起来,“不过公主早就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在帝都之内找一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倒也不难,不知公主可有中意之人?”

    栗阳公主一直在认真倾听张钧飞分析,此时突然回过神来,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她脸红起来,嘴角也够起一抹羞涩的笑。面对张钧飞试探问题,他也不知如何回答。

    “我长于深宫,自小接触都是贵胄后裔,周围也并无心意之人,”公主低着头,故意压低声音,“整个景阳的公子们,论才智与风度,也没有几人比得上公子。”

    “公主说笑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赞美和倾吐,张钧飞既惊又喜,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心里话,“你看得都是我好的一面。”

    公主走后当晚,张钧飞躺在床上反复琢磨。他需要一个足够大的理由,可以把江孜集团的主要势力都聚集起来,而且不能让他们起疑心。晋王的联姻请求、公主的意外拜访反倒让他有了主意。

    “林姿,如果皇帝赐婚于我,我该如何?”第二天早上,一边吃饭,张钧飞一边问林姿。

    “公子怕是被昨天公主的赞美打动了吧,”林姿放下筷子,盯着他说到,“你真得觉得能和栗阳公主成亲?”

    “说笑了,只是我的预感,陛下其实真得特别宠自己的妹妹,”张钧飞接着说,“如果是我,怕是陛下真得会考虑。”

    “当日公子说不愿与我离开这帝都,我心里已是很明白,我终究不是你心里的那个人。即使真要做你的驸马,我想我也是拦不住的。因为在公子心里,我林姿从来就不是第一位的,即使可以抛开世俗的偏见,我又怎能与公主相提并论,所以我感激公子会在乎我的感受。”林姿虽然百般不愿意,但她心里知道,栗阳公主实在太过完美,以至于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不动心,张钧飞也不过一介凡人而已。

    “我贪图的不是美色,也不是权势,你要相信我。”张钧飞看着林姿说。

    张钧飞向皇帝建议以公主不愿意为名暂时回绝了李淄坐,而且陈述了自己想娶栗阳公主的想法,同时让皇帝暂时不要再召见河东的使者,以防招来朱奎不满。

    几天后的朝堂之上,张钧飞一反常态地对王懋征大加抨击,同李思恭一唱一和,历数王懋征八大罪状,皇帝也心领神会地附和。朱奎是心满意足的,他对朝堂之上对雍州方面几乎一致的批评和攻击非常满意,舆论已经铺垫好,天时地利人和,他决意立即兵发凤翔,如同夺取河中一样,趁各方势力还未反应过来就占据雍州。

    三天后,朱奎就亲率五万精锐西出景阳,进军凤翔,只留儿子朱友伦带五千步兵防卫帝都。

    张钧飞的第一步棋已经取得了成功。

五十章 亲密与隔阂

    “钧飞思来想去,觉得公主不仅相貌出众、气质不凡,谈吐之中也尽显温柔与高贵,那日初见,我于烛光间与公主对视,自此深情难待,心早已随公主而去。后屡次交往,逐渐被公主吸引,终难以再去回避自己内心的真实情感。”张钧飞直接在皇帝面前向栗阳公主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其实李睿琦内心还是犹豫的,不能说他不喜欢张钧飞,而是觉得他们太过熟悉了。那日自他府上离开,实际上她也思考过,如若自己嫁人了,也就省得这么多人惦记着她了。

    “公主身听曼妙,举止优雅,如同那山间清泉、云中皎月,天生唯美,让人生羡。我于内心深处,想与公主共度余生。”张钧飞对栗阳公主说道。

    沉默许久后,终于,她还是被打动了,她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却又对皇帝说:“张侍郎是妹妹钦慕之人,皇兄也把他当成心腹,我欲嫁给张侍郎,请皇兄成全吧。”

    “当然,若钧飞娶了我的妹妹,那么就是一家人了,我求之不得。”看着二人都有意,皇帝也只好笑起来。

    如果用他的妹妹把张钧飞更牢靠地拴在自己身边,永远确保对自己的忠诚,这未尝不是一件各方利好的事。只是没能换来李淄坐的支持有点遗憾,毕竟,张钧飞尚不足以改变自己势单力孤的现实处境。

    “那请陛下赐婚吧,”张钧飞拜谢,“就在月内挑一吉日。”

    “张公子的心意睿琦已经看到了,我想应该不需要这么着急吧,”栗阳公主有些不解,“婚姻大事,还是准备充分,这样更妥当一点好吧。”

    “多事之秋,就没必要那么在意细节了,”张钧飞放低声音,“请公主放下吧,时间虽紧,但该有的都会有。”

    “都听钧飞的吧,”皇帝知道,如此着急地要操办婚礼,张钧飞肯定有他的道理,于是也附和,“妹妹应该放下心来,让我与钧飞负责就好了。

    皇帝赐婚张钧飞的事立即传遍帝都,有人羡慕有人嫉妒,宫里宫外都都被动员起来,帝都进入到公主大婚之礼的节奏下。

    此时,朱奎的两路大军也皆有突破,大将孔勋率部出陇右郡,而朱奎则与王懋征对峙于凤翔,似乎大战在即。朱奎此战信心满满,在他眼里王懋征不过一个小的地方节度使而已。当然王懋征也很清楚,汴郡军能征善战,自己并不是其对手,因而并不轻易出战。他相信,只要坚守城池,远道而来的朱奎早晚会吃不消的,更何况,自己还有河东沙坨援军,只要等到李淄坐出兵,与其合击朱奎,则困境即刻可解。因而,无论朱奎如何挑衅,王懋征命令凤翔军坚决不出战。

    晋阳街市的最繁华处,一处三层木楼立于街角,谓名广和楼,无数路过的商人军士都到此歇脚,饮茶听曲。这里号称聚集了安州最温柔的姑娘们,甚至富家子弟经常至此听歌赏舞,玩到兴致深处,也与哪位风尘女子说几句缠绵情话,演绎一段红烛佳话。

    “徽州春色,江宁好景,悠悠小河东流。座中旧友,琴弈逢对手。难寻旧时风光,莫闲愁、垂钓银钩。江波里,细水温柔,香茗棹轻舟。

    留恋。人去处,轻云薄雾,却闻鹧鸪。挥笔难成曲,名满青楼。佳人此去何地?十里亭,留得名存。情深处,望断澜江,渔火对眠。”

    一日,这里出现了一位新人,她的曲子虽无名却有新意,如这首《满庭芳》,带有明显的江南色彩,在安州难得一见,引得众人惊奇。其人声音也超乎常人,有着与众不同的穿透力,配上一把琵琶,悠扬的小调流出,一开口便可摄人心魄。几天时间,这个消息传遍整个晋阳,广和楼场场爆满。

    “赵辛然,你为何不跟我商量,”李继存这次真得发火了,“你非要去让全晋阳的人知道你是伶人出身吗?”

    “原来你都知道了,”辛然姑娘还是第一次看见李继存以这样的语气对待她,“我以为你不会介意的。”

    “我是不会介意,但你让我父王、哥哥以及部下们怎么想?”李继存声音更大了,“你知道为了让父王接受你,花了多少功夫吗?你这样一来,所有努力全部付之东流!”

    “继存,你别对我这样吼,”辛然也很委屈,“我真得喜欢上台的感觉,只有在台之上的时候,我觉得我才是一个真实的自己。我不喜欢整日待在深宅中只为等你,而你却也总是想来则来想走即走。”

    “你可以唱给我听啊,你可以唱给许多人听啊,没必要偏偏去广和楼去唱啊,那是什么人去的地方啊!那是有名的青楼啊!”李继存并没有因为赵辛然的示弱而冷静下来。

    “你终究还是嫌弃我,”赵辛然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我一青楼戏子怎么能配得上你?李继存,我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你我认识之前我身边有过很多男人,这就是我的过去,你说你不会因为我的出身和过去看低我,可事实呢?都是骗人的鬼话。”

    看着泣不成声的辛然,李继存的心还是软了下来,赶忙把她抱在怀里:“对不起,是我冲动了,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过去的都过去了,以后有我保护你,只是,我真得不想你去那种地方抛头露面。”

    李继存也感到自己有些话确实很伤人,刺痛了自己心爱的人。他太冲动了,有时候他也觉得奇怪,也许在爱情面前,人都是自私的吧,希望爱人只属于自己,恨不得养在深闺之中,一生只陪伴自己一个人。无论多么大度的人,都会争风吃醋,都会嫉妒,都不愿意万千众人见识她的妩媚。

    “继存,谢谢你的照顾,”辛然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我说过我只是在此暂住,晋阳是个好地方,但还是有点冷,思来想去,我还是离开吧。我想回河州,或者去江南,富庶的徽闵有我喜欢的音律,也有那么多的风景如画,是我一直向往的地方,你还是放我走吧。”

    其实,在某个时刻,赵辛然已经打消了离开的念头,她想陪伴在他的身边,哪怕没有名分也无所谓。某个瞬间,她觉得那是如戏中一般的爱情,他的坦诚、踏实让她没有多余的担心,他把她保护得很好,甚至有点受宠若惊。只是这一次的冲突让她意识到,李继存与她,终究有着一条鸿沟,这不仅仅是身份贵贱或者地位不对等的问题,而是对人生、对未来的分歧,如果他们都不愿放弃自己,二人注定只会越走越远。

    “真得不能原谅我吗?”李继存内心真得很难受。

    “别像我这样爱哭,”辛然用手擦去李继存眼角的泪滴,“我不是要离开你。”

    “嗯,方才是我态度不好。”李继存吻了吻她的额头。

    “没事,我不再去那里了。”赵辛然小声嘀咕。

    有时候,选择爱情也意味着要放弃自己,世界本没有那么多天作之合,有的只是逐渐变成对方喜欢的人,爱情意味着代价。所以,即使亲密的人也会有隔阂,只是你是否习惯、能否接收而已。爱本无情,真情会怜悯弱者,但不会屈服于弱者,所以,隔阂之后,包容与自由才会是永恒,可惜李继存不懂包容,而赵辛然却不愿放弃自由。

    回到张钧飞与李睿琦之间,也许他们初见时有一些心动或者仰慕,但那仅仅是心动或仰慕本身而已。他惊羡她的美,她钦慕他的睿智,他们看见的都是对方身上自己想要的东西,换言之,此时的他们,实则都还只是彼此的工具。

    朱奎大军围城于雍州凤翔,其战术简单粗暴,却有着非常不错的效果。朱奎命令部队就是筑夹城,切断城内外联系,凭借自己兵多粮足,死死将敌人困死。这不是他第一次使用该战术,在他这么多年的征战中,这一招屡试不爽。王懋征寄希望于河东李淄坐,可其援军迟迟不到,他已经感到了力不从心。

    李淄坐从北部边境召回李在元,先赶往潞阳与石恒会和,自己和李继存等在晋阳积极准备,随时出发。他们计划兵分三路,一路在东线牵制朱奎及其盟友在河州北部的兵力,一路过澜江盯住关州的朱奎部队,而李淄坐则准备亲率骑兵主力再走清州出击雍凉。

    然而,就在这一年入秋,当大军整装待发之时,李淄坐突然病重不起。不仅整个出征计划无从谈起,河东集团内部也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惶恐之中。李淄坐今年也就四十出头,他与先帝岁数相近,早年在帝都曾有先帝有过较多接触,关系亲密,直到晏州事件后,先帝对他有不满情绪,二者关系才开始疏远,逐渐成为普通的君臣关系。

五十一章 天降祥瑞

    仲秋时分,月色清冷。公主大婚将至,皇帝以此为名,于紫宸殿大宴群臣,帝都之内的各路官员都受邀出席。新君亲自邀约众人赏月赋诗,自然各路王公贵族都踊跃参加,不在权力中央的小吏们更是寄希望于有所表现,获得皇帝赏识。

    自商议朝事的乾宁宫到宴会的紫宸殿是一段青石铺就的小路,两旁栽植着各种树木,历经几十年时间生长树干粗壮、枝叶茂密。有几条岔路引向后宫的亭台花园,路旁竹林郁郁葱葱,当风吹过,沙沙声起。一道承天门将外庭与后宫分开,一般情况下,属于后宫的紫宸殿是皇帝及嫔妃活动的地方,一般只有宦官以及极为亲密的朝臣才有机会来此面见皇帝。

    皇帝置于高堂之上,一般不露面的当朝太后安坐在左边,她头冠金黄,双目微闭,左手攥着一串佛珠,气场初露,皇帝右边则是即将大婚的栗阳公主,她一缕红纱掩面,目视四方却不多言,让人无限遐想那后面是何等容颜。江孜、朱友伦分别坐在左右两旁相对的首位,后面是伺候众人的宫女内侍。先是酒二品,之后膳菜七品,果实八品,垂手果碟四品,依次上席。

    当朝太后是一个非常神秘的人,一来平常很少露面,只知道她一心向佛,二来其来历也不为人知,只听说是江孜当年将其献给先帝,但令人疑惑的是,她与江孜又很少有瓜葛,甚至传言她与江孜不合,此外,她基本不参与朝中之事,按道理讲,自己的儿子刚刚登基,她理应给与支持或者指导,但她倒好,放心大胆地居于幕后,整日烧香拜佛,仿佛置身事外。

    月色渐浓,烛光清淡,丝竹交错,歌舞亦起,殿内喧哗起来。

    “琦儿,你年岁也不小,虽然这朝堂之事我从不过问,但你的亲事我还是要多说几句。这张氏虽说是功臣之后,但其如今在帝都是势单力孤,必然不如这王公贵族家过得奢华,你嫁过去可要明白。”太后本来就比先帝大一点,加之这些年到处漂泊,身体渐衰,四十中叶就给人风蚀残年的感觉。

    “母后放心吧,”栗阳公主笑起来,“钧飞好歹也是兵部侍郎,也是朝廷大员,更何况我也不是什么金贵之身。”

    “睿琦,有些事情你不能恨皇兄,”皇帝突然对自己身边的栗阳公主说,“每一个兄长都会在乎妹妹的幸福的。”

    “皇兄,妹妹对钧飞很满意,我会幸福的,”李睿琦隐隐觉得这话中有话,她以为是暗指张钧飞配不上她,“他本就是皇兄的心腹,也算亲上加亲。”

    “嗯,你能这样想就好。”皇帝继续说。

    此刻,几十名训练有素的甲士已经偷偷潜入宫中,他们一部分埋伏于乾宁宫与紫宸殿之间的树丛中,一部分埋伏于乾宁宫的屏风后面。张钧飞亲自训练的一百金吾卫今日也接到待命的命令,于天黑前悄悄进入皇宫四周戒备,而在宫皇宫外,数百死士在过去半月分批化妆潜入景阳,今日由郭嵩亲率集结于宣武门,今日不需要火把,他们趁着月色隐蔽下来。

    “感谢公公对钧飞一直以来的照顾。”张钧飞身着浅黄色的长衣,衣领、袖口等都用红色丝带镶落。他的头发盘成发髻,用头冠罩起来,插着一枚金色簪子,这是林姿精心为他准备的。

    江孜瞅着眼前的张钧飞,脑中不禁浮现那个记忆深处的张焕之,那个人当年也是一个弱冠少年,曾身着宫廷马夫装束与他一起去李敬忠府上,那天晚上的宴会,有赵家班当家花旦的琵琶曲,还有匡浔与李敬忠的争吵,那也是个秋夜。

    “张氏后生可畏,实乃国家之中流,皇上有此辅国良臣,定可开万世太平。”江孜看张钧飞亲自过来敬酒,也礼貌地起身。

    想来虎父无犬子吧,当年的张焕之也不过是军闻司的八品小吏,却深得沈铭信任,不过一介书生,却也确实能力出众。如今,后人张钧飞也是出类拔萃,江孜瞅了不远处的仇灿与鱼恩,有些后悔没有把义子杜荣尚留在身边。

    “公公言过其实了,”张钧飞笑起来,“公公辅佐先皇与陛下,鞠躬尽瘁,才是王朝砥柱啊。”

    今日同江孜一同到来的还有羽林卫统领仇灿和安都府都护鱼恩,仇灿原本由李敬忠一手提拔起来,李敬忠死后便又听命于江孜,而鱼恩是从李沅手中接过的安都府,江孜自身又掌握军闻司,加上二人,便长期控制把持帝都的军事及情报工作。虽然这羽林卫不是帝国军事力量的核心,但是直接负责皇城的卫戍,可以说和皇室的命运息息相关,尤其如今,玄武军实力大不如前,羽林卫成了保卫皇帝最后的军事力量了。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酒肉歌舞之后,许多贵族已经露出疲惫之意,但皇帝还是饶有兴趣地观看大堂中央的歌舞表演,似乎并没有要退席的意思。

    “报告陛下,天生祥瑞啊!”就在这时,一个侍卫突然来到殿下,“后宫宫女路过乾宁宫后花园,发现那棵已经枯死数年的石榴树又发新枝了,且有一凤鸟立于其上。”

    “陛下,《论语》有言,‘凤鸟不至,河不出图’,是为政治不清明啊,如今凤鸟至,必有天下安宁,”裴庆余很是兴奋,“相传凤鸟非练实不食,非礼泉不饮。有王出,才凤凰见啊!”

    “枯木重生是为下瑞,利于百姓,凤鸟既出乃王者之瑞,利于江山天下,”崔琰赶忙补充,“上下皆瑞,政通人和之兆。”

    “恭喜陛下,枯木生,凤鸟至,乃寓意王朝中兴、盛世将至啊!”李思恭、张钧飞、江孜、朱友伦等人带头跪拜,众人皆道贺,“明日即可召告天下,以振民心。”

    “那快带朕亲自前往查看。”皇帝说道。

    “启禀陛下,待臣亲自前往查看,确定真伪之后陛下再携众臣一同前往观看也不迟。”张钧飞建议。

    “好,张爱卿快去。”皇帝命令。

    张钧飞立马随侍卫前往花园,他们先是从紫宸殿沿小路前往乾宁宫,一路上反复观察树林之中的情况,确保潜伏的死士不会被轻易发现,在经过承天门进入乾宁宫后,他召见了埋伏于殿中的士兵,反复叮嘱,一旦有变,务必立即冲入保护皇上的安危。

    在象征性地走了一遭之后,张钧飞返回紫宸殿,并报告道:“我亲自前往查看,确发现这枯枝之上有了许多新意,但天色黯淡,没法确定是不是其他树木的枝条延伸上去。也确有一只鸟利于其上,前形似鸿,后尾如鱼,臣未曾见过凤鸟,不敢轻下结论。”

    “张爱卿,你查看一回毫无建树,真是让我失望,”皇帝装作很不满意,“江爱卿、崔爱卿,你等见多识广,还是你们去看一下。多带几个人,多带些灯笼照明。张爱卿你亲自引路。”

    “仇将军,你也一同前往吧。”仇灿没料想到皇帝最后也点到了他。

    虽然江孜也不解,一向不愿意与他接近的新君为何这突然让他去干这种事,但皇上的命令来了,也不能犹豫,于是他和崔琰、裴庆余、仇灿、鱼恩等人,一同跟着张钧飞前往花园。

    夜半时分,月明星稀,整个皇城都显得格外安静。秋夜,天色微白,月光清亮,在前半夜的欢愉之后,整个帝都已经寂静下来,即将进入梦乡。

    “张侍郎,这花园还有多远,我这憋了好久,想去方便一下。”突然,随行的仇灿突然提出了要解决内急。

    张钧飞放慢了脚步,他意识到,他如果拒绝,则以江孜的心思敏锐程度必然要起疑心,如果不拒绝,则如果出什么岔子,会给行动造成很大不确定性。

    “那仇将军去吧,我与众人在此等候。”张钧飞停下来。

    “他去就让他去吧,一个带兵的也看不出啥,有崔公与我们一起就可以了。我们快一点过去,皇上还等着我们复命呢。”江孜说着便自己接过手下的灯笼,然后继续往前走。

    张钧飞没办法,只好装作同意,带领众人继续前去。

    “崔公,您慢点。”张钧飞故意与年近古稀的崔琰走在一起,时不时扶他一把,想拖一下队伍的节奏。

    “老喽,老喽,”崔琰倒是很客气,“腿脚不如你们这些后辈了。”

    仇灿在附近徘徊了一会,本想找宫女或者太监打听一下后宫中的厕所位置,但很奇怪,今天居然一个宫女太监也没有看到。由于他对这后宫不熟,便从承天门出去,到外庭的厕所去。他很不解,宴席还没结束,这承天门的门闩居然就已经插上了,以往在此守门的太监和侍卫也不在。周围非常安静,风声显得尤为清晰,这种冷寂让人毛骨悚然。

    张钧飞拿着灯笼走在前面,几个宦官跟在江孜后面窃窃私语,他们大概也在想象着这枯木重生、鸾凤归来是何景象。

五十二章 宫廷兵变

    就在张钧飞带着江孜等人离开不久,突然侍卫从殿外冲入,并关闭殿门。歌舞停下来,众人皆慌乱。

    “今日宫内有重大行动,还请母后带着琦儿暂避。”皇帝让士兵带着太后和公主先行退下。

    太后先是一怔,然后惊慌起来。她一直不去干预朝堂的事,儿子做啥事都随心所欲,没想到如今居然有如此大事瞒着自己。

    “奸宦江孜,目无君上,意图谋反,长期拉拢朝臣,控制朝政,陷害忠良,”皇帝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抛出圣旨,“朕命令以兵部尚书李思恭、梁国公朱奎为统领,兵部侍郎张钧飞、雁翎军节度使朱友伦带兵剿灭奸党。”

    庭下大乱,无论这些人是否和江孜一伙,但事情到今天,他们中大多数人都与江孜有过交集。李思恭也很震惊,他不知道,这突然的命令是深思熟虑的筹划还是年轻皇帝的一时冲动。但此时说什么都晚了,他知道,当他接到这个命令的时候,他就要和皇帝站到一起,而且必须要有所作为,否则他的为官生涯乃至生命都将止步于今日。

    “江孜狗贼,罪该万死,臣立刻出宫引兵剿贼。”朱友伦并没有过分地惊或喜,他看起来相当镇定。

    皇帝看见朱友伦此刻如此积极,非常高兴,立马恩准他的请求。他立马接过圣旨,迅速起身,准备出宫带兵稳定局面。

    张钧飞带领众人来到水塘边,指着对面枯死的石榴树说:“大家看,就是那棵树。”

    “啥也看不清啊。”众人埋怨道。

    于是张钧飞拿着灯笼走过去,刚走到水边,他突然将灯笼向天上抛去,这是提前约定好的暗号。

    随着灯笼从高空坠落,在水面散开了花,瞬间,数十名甲士从树林中杀出来,奔着这群江孜等人而来,后面几个陪同宦官应声而倒。江孜带着手下十几个人四散奔逃,场面一度很混乱。

    “崔公,裴公,不想死就赶快躲起来吧。”张钧飞把崔琰与裴庆余推到墙边,然后自己拔剑追向江孜。

    内廷传来的叫喊声迅速让仇灿警觉起来,此时的他正在乾宁宫门外。一阵风吹过,他隐约看到屏风后面露出的铠甲兵器,寒光闪烁,他意识到出大事了,于是立马向宫外跑去。此时,他还可以调动数千羽林卫,他拽过来一个小太监,换上了太监的衣服,然后趁着混乱偷偷溜出宫去。

    张钧飞亲自训练的百余金吾卫迅速控制了皇宫之内,而郭嵩率甲士进攻宣武门,并迅速控制并关闭了皇城通往外部的城门。这场蓄谋已久的兵变到此还算顺利,基本按照张钧飞之前的预想发展,甚至比计划还要顺利。

    只是,张钧飞没有料到,仇灿和朱友伦一个偷偷、一个光明正大地溜出了皇宫,留下了无穷的后患。

    江孜等人被追杀,几个亲随已经被杀死,只有鱼恩等几个武将抢过武器在与甲士拼杀。

    “快返回殿内,保护皇上。”江孜意识到,他如今已陷入重重包围,只有皇上是他的救命符。

    “斩杀江孜者,赏金万两,封官加爵!”张钧飞拔出宝剑,带头冲杀过来。

    江孜等人刚把殿门打开,里面的王公贵族争先逃窜,人群冲出宫殿,迅速将张钧飞等人隔在门外,他无法前进半步。一番混乱之后,当张钧飞率领甲士冲进殿内,鱼恩等几个人劫持了皇帝,李思恭已被乱刀砍死。

    “兵部侍郎、未来的驸马居然叛乱!”江孜指着张钧飞。

    “我奉圣上旨意,擒杀奸宦江孜,你等迅速放下武器,可以饶你等一命。”张钧飞意识到形势不妙,他寄希望于先瓦解江孜的手下。

    “皇上,是你下的命令吗?”江孜手转头问道。

    年轻的皇帝从没遇到如此场面,先是浑身哆嗦,之后,当他感到刀刃已经接近他脖子的时候,全身都软了下来。

    “张爱卿,先且退下,”皇帝一手扶着刀背,一手做出阻止的手势,“二位都是我的好臣子,哪有什么奸佞,一定都是误会。”

    张钧飞和他手下的死士们顿时傻了眼,原以为身怀大志的皇帝在此刻会宁死不屈,发出斩杀江孜的命令,却没想到如此贪生怕死,瞬间把自己撇了出去。此刻的他们也不敢轻易冲上去,如果皇帝真得有什么意外,他们也定将成为罪人,投鼠忌器亦不过如此。

    “不好了,数千羽林卫已经打下宣武门,正在杀入皇宫,郭将军且战且退,金吾卫也要挡不住了。”正在这僵持之间,突然部下前来报告。

    张钧飞意识到事情不妙,无论江孜死不死,今晚都将成为乱局。而此刻,仇灿率领手下士兵已经与金吾卫交战,他们一路上逢人便杀,无论是逃出来的王公贵族还是大小官员,哪怕连宫女都不放过,皇宫内外已经血流成河。

    郭嵩原以为自己的死士至少可以抵挡几个时辰,只是没有想到,他们低估了羽林卫的战斗力,在十倍于己的敌人面前,他们即使抱有必死之决心,也显得寡不敌众。此刻,他不知道宫内情况怎么样,但他知道,无论怎么样今晚都将是生死之战,他必须衡量一个问题,是在这死耗,还是保存实力,待与张钧飞会和杀出重围。

    “张公子,快走吧!”栗阳公主突然跑上来,“我不管你和皇兄做了怎样的筹划,现在搭上你们的性命真得不值,我希望你和皇兄都平安。快走吧,江孜不敢杀皇兄的,但是他会杀了你的。”

    “公主,这里太危险了,”栗阳公主的出现让张钧飞更难办,“今夜之后,我必将成为罪人,我早已做好必死之准备。”

    “陛下,看见了没有,你的亲妹妹和妹夫,活脱脱把你置于今日险境。要我说,他们都是叛逆,都该被杀,你觉得呢?”江孜又拿刀逼迫皇帝。

    “江公公说得是,他们都辜负了我的信任。”皇帝声音发颤,此刻已经被吓破了胆。

    “郭将军来报,仇灿带军即将杀到。郭将军说,失败怕是已经无可挽回,是走是留,等侍郎一句话。”手下报告。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都是我的自以为是,造就今天的局面,我不死不足以安慰今夜战死的将士们。”张钧飞顿感无助,他拿起手中的剑,觉得只有死才能一了百了。

    “张公子,我知道你有胆量去赴死,”栗阳公主冲上来,夺下他的剑,“虽然你是一个敢于承担的人,但如果今天你死了,那我和皇兄怎么办,今夜与你作战的将士们怎么办,而且即使他们战死,也要被作为弑君者写入史册,这种污名永世不得以洗脱。你需要带着他们杀出去,告诉世人真相。梁王在城外还有一支大军,我们还有机会。”

    “是啊,请侍郎三思。”手下都附和。

    “江公公,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太后被人搀着走上殿前,“你知道,先帝早与我约法三章,不允许我干涉朝政,这些年我一心求佛,我断不知今天之事。”

    “太后,此事虽不怨你,但我为你保守了近二十年的秘密,你们母子总应该感激我。为了让先帝放心,我从来不和你走近,但你教子无方,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最终遭殃的可不只是我,恐怕你们都难以幸免。”

    众人皆惊愕,无人知晓江孜和当今太后曾经有什么交集,也不知道所谓秘密为何。

    “都放下剑,一切从长计议。”太后对江孜和张钧飞说到。

    “都晚了,总要有人要为今天死去的人负责,没人可以压制住士兵的愤怒,朱奎也不会无动于衷,一切都乱了,都乱了。”江孜说罢,仰天大笑了起来。

    “张钧飞,你以为你跑得了吗?”江孜又转头挖苦地笑起来,“我跟你说,即使今天我被杀了,那胜利者也不会是你。你还是太年轻了,和蠢皇帝一样,只看见我的骄横跋扈,看不见只有我这无根之人才值得陛下真正信任。朱奎是信不过的,你对他的了解远不如我。”

    “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人,都罪该万死!”栗阳公主指着江孜的鼻子骂道。

    这几句话反倒点醒了张钧飞,他确实不能轻易死,今天的这场大戏真得只是开始,后面的主角还未登场,他得去承担这个后果。

    “兄弟们,跟着我杀出宫去,与郭将军会合。”张钧飞觉得不能再犹豫了。

    “带上我。”栗阳公主拉住张钧飞。

    “好。”她原以为他会拒绝,而他却未加思索地答应下来。

    “请张侍郎也带上老臣。”年迈的苏勇涯也决心前往安州。

    进入内宫的羽林卫们开始了抢劫行径,他们搜刮死人身上的财物,捧走皇宫里面的金银珠宝,张钧飞和郭嵩才得以率领手下在数倍于自己的敌人中杀出来。拂晓时分,他们一行人终于逃出了都城。

    “郭将军,你率领余下的兄弟,保护栗阳公主前往安州吧,”张钧飞对郭嵩说,“李继存是我的兄弟,我们去投靠他是最安全的了。”

    “张公子,那你呢?”栗阳公主问道。

    “我还有一事未完成,做完之后定与你们会合,”张钧飞所说的未尽之事其实是指林姿,他知道如果今夜不带她离开,明天她一定有危险,“林姑娘尚在府中,我需要带上她一起,希望大家理解。”

    “是钧飞辜负了公主,公主可以怨我但别怨恨陛下。那日我对公主所言并非只是一时兴起,我打心里喜欢公主,”临走之时,张钧飞对栗阳公主说道,“钧飞愧对公主的深情,如若生于太平年,公主应是万千好男儿仰慕的对象,钧飞哪里配得上公主,望公主好生照顾自己,若他日重逢,再向公主赔罪。”

    “那我们的婚约呢?”栗阳公主泣不成声。

    “对不起,那也是为了今夜,如若没有我与公主的婚约,就没有理由把这些人都请来。”张钧飞忍住泪水,他知道这个实事一定会伤害到她,但他也毫无办法。

五十三章 残局未了

    拂晓,朱友伦带兵入城,直奔皇宫,轻轻松松击溃仇灿等人的抵抗。他在城外等了好久,直到皇宫内声音渐息才出兵。

    当他来到皇宫之内,也着实被吓了一大跳,宫门内外堆满了被杀的皇族大臣的尸体,血流入护城河,直接将河水染红。他看到了倒在宴会上的李思恭的尸体,皇宫内燃起了大火,到处满目疮痍,倒是在一处倒塌的门下找到了崔琰与王之孚等几位老臣,朱友伦把他们救出来时,他们甚至都失了语。

    “报告,将士们在后院发现了江孜等人,他们劫持了皇上。”一个士兵报告。

    “胆大妄为,江孜宦党扰乱朝政,如今又犯上作乱,杀无赦。”朱友伦拿出皇帝的圣旨。

    “但皇帝在他们手中。”手下部将提醒。

    “我有皇帝的诏书,就是要剿灭江孜集团。”朱友伦呵斥道。

    朱友伦命令自己心腹带兵杀入后院,他们完全不顾皇帝的生死,江孜等人在羽林卫保护下且战且退,已被逼入墙角。

    “看吧,姓朱的根本不顾你的死活。”他对手中的皇帝说道。

    仇灿被乱军砍死,最后的羽林卫已经与雁翎军杀到了一起,江孜绝望之际,几个侠客突然杀出,他们身着黑衣,头戴竹笠,几人合力杀退围兵,直奔江孜。

    “大侠救我出去。”江孜放开手中的皇帝,躲到众人身后。

    “翠海先生,带江孜先走,我来断后,”一个大侠持刀向前,正是漠刃,“把他交给张公子,他的杀父之仇尽在此人身上。”

    于是翠海拽上江孜向墙边撤去,然而江孜似乎听见了刚才的对话。

    “哪个张公子?什么杀父之仇?”江孜突然立在原地,拽住一根石柱,死活不肯向前,“你们是谁?”

    而后乱箭飞来,追兵已来,漠刃与数名墨家剑客且战且退,杀得天昏地暗……

    “江孜呢?”漠刃已倒在翠海的怀里。

    “别担心了。”翠海知道漠刃伤得很重,没有对他说实话。那江孜死活不肯与他们同走,为防意外,翠海亲手杀了他。

    “我可能要不行了,”漠刃摸了摸自己肚子上的伤口,破裂的肠子已经流了出来,“告诉她,来生再娶她。”

    “漠刃先生!”众人不忍多言,却已泪流满面。

    朱友伦在一堆尸体中找到了江孜、仇灿、鱼恩三人的尸体,将三人头颅割下,令手下兵士提着头颅骑马绕景阳各街坊一圈,传阅帝都百姓。

    “全城搜捕江孜乱党同伙!”朱友伦下达了命令。

    这一夜的混乱终于尘埃落定,其实林姿对这场风波早已知晓,她在府中彻夜未眠,脑海中不是那红烛美人的佳话,而是祈福上天保佑张钧飞能在这场血雨腥风中安然无恙。

    “林姿,收拾东西快离开帝都,越快越好。”天微微亮,张钧飞返回府中,污蓬垢面。

    “公子没事吧,我担心了一夜。”林姿从床上跳起来。

    “我没事,只是昨夜发生了太多事,我也一言难尽,总之,现在你要听我的,立即离开这里。”张钧飞说着便拉起了她的手。

    “公子,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林姿挣脱了下来,“我们不会有事的,你要相信我。”

    “你什么意思?”张钧飞突然安静了下来。

    “公子,我说实话,但你不能怪我,”林姿拉着张钧飞坐下来,“朱友伦已经答应,给我们足够花两辈子的金银,放我们离开这是非之地。我们就此远走高飞,从此没有人打扰我们安定的生活。”

    “你怎么会和朱友伦有瓜葛?”张钧飞迷惑不已。

    “相信我,你一定没事的。”林姿没有正面回答。

    “你回答我!”张钧飞双手放在她的肩上,激动地前后摆动,他似乎猜到了什么。

    “我本就是梁王的人,”林姿被张钧飞吓到了,但她还是要解释,“但公子相信,我是真得喜欢公子,也从没想过伤害公子。梁王对我说过,他不会伤害你的。”

    张钧飞瘫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脸,虽然此刻林姿已然泣不成声,但他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如果林姿是朱奎的人,他的所作所为,她不可能不察觉,朱友伦也就不可能是局外人。

    “你真得让我失望,”张钧飞推开身边的林姿,夺门而去,“林姿,你怎么能让我相信你?”

    在从府宅通往皇宫的路上,他看见许多梁王的士兵,也就明白了这场事变的胜利者是谁了,他只不过是为别人做了嫁衣。现在回想起来,当年他与林姿在万江城的见面也不是那么巧合,当年叛军入关,在如此兵荒马乱的情况下,她一个弱女子居然安然无恙地逃到了万江。

    她明明说喜欢自己,很在意自己与公主的交往,却并不反对自己与公主的婚事,她的反应恐怕不只是大度。想到这里,张钧飞觉得许多事情也就通了,只是他不能确定,她和他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感情,所谓的喜欢是真是假。也许她只是利用了他的同情心,这是他最大的弱点,也终究害了他。

    他拖着一把长剑,再次来到了宣武门下。王朝历史上,曾有两代明君在次发动兵变,从而登上大位。这里见证了太多的风风雨雨,见证着流血到来的权力更迭,更见证了太多无辜者的尸骨无存。

    “是兵部侍郎张钧飞,快去禀告将军。”梁王士兵首先认出了张钧飞。

    “请带我见陛下。”张钧飞此时对于皇帝是死是活其实也没数。

    “陛下为奸人所伤,正在修养,”不一会儿,朱友伦骑着马赶过来,后面跟着一队骑兵,“更何况,你一个乱贼怎有资格见皇帝!”

    “朱友伦,你胡说八道什么,莫不是你也和江孜一样挟持了皇帝?”张钧飞预感到了危险。

    “这是陛下的圣旨。兵部侍郎张钧飞协同宦党头子江孜发动兵变,蓄意谋反,见之即可斩杀之。”朱友伦扔出一道诏书,此时无从考证真伪,当然也无人会去考证。

    城楼之上,上百弓箭对着自己。

    这一刻,张钧飞终于意识到,自己和江孜、朱友伦也并无差异,都是被权欲所裹挟的人。也许自己一直以来的理想确是忠君报国,可却为了这虚妄的功业冒了一次次险,直到今天。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真得胸怀天下黎民百姓,可终究追求的却是那朝堂上的力压群芳和史书上的传世美名。他的命运从他当年一步登天、迈入帝国政治舞台中央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他终究驾驭不了这个乱世,终于成为斗争的牺牲品。

    这个世道不是铲除哪个奸臣就能好起来的,更不是某一个人能够改变的了的,他的猛药没有成为治病良药,反倒要了王朝最后的命。他真得太高估自己,也许是生不逢时,也许真得是才能支撑不起自己的野心。他回想起当年与李继存城头别离时的对话,也许他才是对的,而自己的理想真得化成了灰。

    家世几代声名终于到自己为止了,他此刻没有恐惧,也没有遗憾。他只是感慨,个人境遇、家族兴衰与这江山社稷是如此的相像,也许这种衰落本就是一脉相承的,历史终究只是时代轮回而已,相比那兴盛宫上的砖瓦,人生终究还是太短。

    “不要杀他,”林姿突然出现在张钧飞前面,她张开双臂,挡住那对着她心爱之人的百千弓箭,“梁王答应过我,会保护我和钧飞的。”

    “你也只是我父王的一个眼线,”朱友伦带着嘲讽的语气,“我父王答应你,也不过是稳住你而已。我们都没想到,你一个丫鬟居然会爱上兵部侍郎,还要抢当朝公主的驸马,这是多么讽刺的事。”

    “你们不能说话不算数,这些年我为班主、为梁王和你做了多少事?”林姿喊道。

    “你做了啥?你也就是众多棋子中的一个而已,你太高看自己了。我念你这些年的忠诚,不想伤及无辜。”朱友伦明显不耐烦了。

    “你们很早就图谋不轨,到处安插眼线,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林姿转头对张钧飞说,“在晋王世子身边,也有梁王的眼线。”

    “放箭,休让她胡言乱语!”朱友伦一声令下,箭雨飞来。

    林姿的身上落满了十几支箭,鲜血顺着她的裙角流到地上,流下一滩血,殷红一片。她自始至终挡在张钧飞前面,最后倒在了他的怀里,嘴还没有合拢上,似乎还有许多未说尽的话。

    他仿佛看到,她的嘴角依然带着浅笑,像是许多年前在戏场相遇时的样子,那时候的她喜欢和客人说说笑笑,经常没大没小。记得与张钧飞第一次见面,她身穿一件蓝色丝绸长裙,他戏谑她略胖的身材撑不起这样优雅的衣服,却被她一杯凉茶浇到了脸上。她招呼过太多客人,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她总是一样地热情,她曾经对张钧飞说,她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不再伺候别人,今天这个愿望终于实现,只是没想到是通过这种方式。

    一阵乱箭之后,看张钧飞居然毫发无损,朱友伦便亲自举刀冲过来,张钧飞抱着林姿,心中充满愧意。就在这时,四周突然冲出几十名全副武装的勇士,他们身着皮甲,手持盾牌刀剑,身披青丝斗笠,以黑色面纱遮盖住脸。他们挡住射来的箭,与追杀来的雁翎军杀在一起,将张钧飞和林姿救走。

    正如张钧飞自己的猜测,当他在万江邀她与他同行时,朱奎一干人得知此消息喜出望外,林姿此次回到张钧飞身边也正是奉了朱奎的命令。林姿活在自己卑微的世界里,她无法回避自己对张钧飞的爱恋,甚至想方设法想促使他和她一起离开,但她又无法不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对张钧飞的隐瞒和欺骗和她心中燃起的爱意截然相对,让她倍感煎熬。终于有一天,她选择了为自己爱的人死去,从自己内心的不安与愧疚中挣脱出来。

    对张钧飞而言,林姿对于她,不能说没有感情,但也不能说是多么难以割舍,他不想娶她,但也不愿轻易放开她,这种感觉也出现在他和栗阳公主之间,他觉得自己喜欢她,却也没把她放在那么至高无上的位置上。他终究活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像一具冷冰冰的尸体,难以热烈起来,只有欲望、野心、仇恨,充斥整个内心。

五十四章 王朝覆灭

    一夜的喧嚣过后,帝都似乎恢复了平静。昌明观内,道姑拂去殿内神仙像上的薄灰,然后煮上一壶热茶,等待着众人归来。

    昨日傍晚,刚刚入夜,红忍匆匆赶到观内。

    “师父,”她直接进入房内,“要出事了。”

    原来,半月前,她陪林婉在汴郡,然后林婉接到丈夫赵进由指令,说景阳要有变故,于是她便与林婉启程赶到帝都。傍晚时分,赵进由突然代替入宫的朱友达去城外调动雁翎军,因而红忍觉得似乎要有大动作,于是不顾风险赶到观内寻找师父漠刃。

    “确实很反常,”漠刃听到红忍的禀报,也感不妙,“今晚陛下大宴群臣,那小子和栗阳是主角,他朱友达是要做啥?”

    此时,突然又响起来敲门声,道姑前去开门,原来是翠海先生。

    “今天下午,姓郭的小子出现在兴盛坊,”翠海先生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近半个月以来,兴盛坊陆陆续续出现了一些新面孔,有的是走贸易的,有的则直接开了店铺。那小子今天落脚之处都是那些新开的门面,考虑到他和张侍郎的特殊关系,恐有变故,于是我特来与先生商议。”

    “召集所有墨道中人今夜来观内待命,”漠刃下令,“红忍你先回去,一旦有任务我派人通知你,联络方式还是老方法。”

    于是在仲秋夜,众人没有闲情雅致去赏月,反而全副装备等待着时局变化,一刻不敢松懈。

    “陛下下诏诛杀江孜,张侍郎的金吾卫已经控制了皇宫,仇灿正率羽林卫进攻宣武门。”在外打听消息的翠海赶回观内。

    “果真是大事,”漠刃惊起,“告诉红忍,要她保护好钧飞。”

    “江孜还不能死,张公一家的血案,我妻儿的生死,他都脱不了关系,”漠刃单膝跪地,“翠海,诸位墨道兄弟,事关我失踪妻儿的下落,我要亲手逮住江孜问个明白,还请大家相助。”

    于是,北派剑祖、西州刀客带着一群墨家侠客奔向皇宫。

    “赵绣寒,”漠刃提着刀已走到院中,突然回头,对着道姑喊道,“我徐逍真不是馋你的身子,我是真得爱上了你!”

    他还是那么没正性,那时候了还说说笑笑,道姑想起来心里又气又喜。然而,许多分别也许就是这么不经意,不需要“孤帆远影碧空尽”,不需要“西出阳关无故人”,只是当她醒来之时,发现他已不在她身边那个属于他的位置上,她等待着他的归来,一年两年、三年五年,直到白了发。

    “林姿还好吗?”当张钧飞意识清醒,他已经在城外了。

    “你是说和你一起,身负重伤的那个女子吗?她已经没气了,被我们埋在城外的山腰上了,”旁边的人边说边指,“你看,就在远处小山上的松林里,在一棵青松旁边。不过你还是别过去了,追兵就在后面。”

    “感谢诸位相救,不知你们是何方势力?”张钧飞问道。

    “那可要让张公子失望了。”这时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张钧飞回过头来,一个身着黑衣的人走过来,装扮明显不同于其他人。她听声音应该不到二十岁,虽然面部被轻纱掩住,但依然掩盖不住那若隐若现的清秀眉目,他的身材瘦小,但很灵活,腰间挂着一把宝剑,剑首硕大,形如三耳云头。

    女子戴着面纱,张钧飞仔细观察,却也看不见真面目。

    “本来这帝都之事与我无关,我也只是受托要保护公子,幸而公子命大,才让我有机会出手相救。”那女子又说。

    “不知是受何人之托?”张钧飞非常疑惑,他在想难道是李继存派人保护他?

    “那自然是与你亲近的人了。”姑娘的声音很悦耳,轻柔和缓,并不像一般侠女那般冰冷。

    可能还是姑姑吧,关键时刻又是她出手搭救自己,张钧飞想来有些惭愧,自己就是那个不省心的孩子。

    “您的恩人托我转达,公子务必照顾好自己,坚持内心所愿,万不要一心寻死,不能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那姑娘又说,“还有,别再轻易相信女子的话,哪怕是情话。”

    “我不会比仇人先死的,”张钧飞问道,“不知姑娘来自哪里?”

    “我们本就是过客,公子不必追问。”那女子接着说。

    “既是过客,是否可留下姓名?”女子已率众人离去,张钧飞依然不死心。

    “红忍。”女子转头,面纱随风浮动。这一次,她没有拒绝。

    郭嵩和李睿琦一行人赶到了潞阳,被石恒接进城去。石恒十分惊讶,没想到自己离开帝都不足一月,居然发生如此大的变故。他立马派人把消息送到晋阳,同时护送公主一行人前去面见李淄坐。

    自李淄坐生病以来,河东严密封锁消息,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以防外人趁虚而入,只有沙陀上层各部首领、以及李淄坐的绝对亲信才知道。李淄坐的病说来奇怪,似乎不是很重,清心修养就好转了不少,但着急上火立马就会加重,郎中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就在帝都事变的前两天,朱奎手下大将孔勋在陇右击溃王懋征弟弟的大军,雍州前线形势大好。然而不久,帝都即将大乱的消息迅速送到了朱奎营中,帝都急需他回去主持大局。棋局走到了这一步,远比在雍州围困王懋征重要得多,对于他而言,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被朱奎大军围困日久的凤翔守军也日渐疲乏,在河东援军无望的情况下,最终二人终于达成了合约。朱奎急于撤军,凤翔也没有失地,王懋征表面上以朱奎为盟友,二人对此都很满意。

    张钧飞趁着夜色又回到了小山上,这里紧邻一个村庄,狗吠声断断续续。山上没有太多的树,一块松树林突兀地嵌在山岗之上。在月色的指引下,他终于找到了一棵松树下的一处新坟,这里面大概就是林姿吧。他本想把她带走,找一块安稳地方,再买一副好棺材,为她好好安葬,而此刻却又犹豫起来。

    也许这里就很好了吧,再无人打扰,她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他恨自己,耽误了她人生最好的几年,没有给她一个合适的名分,也许他爱林姿远没有林姿爱自己那么深,就像林姿所言,她在他心中一直都不是第一位的。他的人生尚短,却已经辜负了两个人。

    张钧飞思来想去,自己是去河东投奔李继存,还是回西州争取族人的支持,抑或学霸王自刎乌江,一了百了倒也清爽。他感觉到了秋夜的寒意,风吹草木,凄凉无比。

    仇灿带兵杀掉了如此多的帝国贵胄和王公大臣,实际上直接挖断了王朝的根基,帝国大势已去。朱友伦借机铲除了宦党,控制了皇室和贵族,这是朱奎经营多年的成果,他为这一天筹划半生。朱奎怕是就要称帝了,李继存嘲笑自己,没想到自己还成了新王朝的开国功臣。

    张钧飞倚卧在树旁,饥寒交加,他累了,不想去想这些糟心事了,他要好好地睡一觉,他突然觉得自己喜欢上这与天地共眠的感觉。

    半睡半醒之间,他仿佛看见一个老者出现在面前,那似乎是在景山学堂,那老者似乎是郭啸。

    张钧飞:“老师,如今的人利欲熏心、尔虞我诈,我实在见不得那么多人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所以我满怀理想走入朝堂,却落得这样的下场,生逢这样的乱世,究竟该如何处事?”

    郭啸:“如今呢,道德沦丧是常态,因而很多人乐于到处显露自己的聪明才智,做官嘛,也就是为了争名夺利,因而,即使你说你不是为了名利,是为了解救苍生之苦,可谁会信呢?如果你去与君主讲仁义道德,君主会认为你是用他的恶突显你的美德,你就有被杀头的危险,商纣杀比干便是如此。即使君主圣明,王公大臣没准也会合起伙来挑你的毛病,如当年的沈铭,明明一片忠心却被众人排挤。以前尧舜也会攻打别的小国,杀人家君主,让生灵涂炭,这都是名利带来的。名利这道坎,圣人都很难跨过去,何况你呢?你有什么不一样?如若你屈服了,便只能卑躬屈膝,你愿意吗?”

    张钧飞:“我可以恭逊谦虚,努力专一,这样行吗?”

    郭啸:“若赶上朱奎那种飞扬跋扈、喜怒无常的君主,杀人如麻,只图自己舒服,几十年道德感化都不行,你能让他顿悟?”

    张钧飞:“那我坦诚直率,尽好人臣之礼。”

    郭啸:“你还是一介凡夫。”

    张钧飞:“那该如何?”

    郭啸:“你先斋戒。”

    张钧飞:“何为斋戒?”

    郭啸:“专注你的意念,做好分内之事,不要听不要想,做到内心空冥。”

    张钧飞:“不听不想,那我岂不不存在了?”

    郭啸:“对的,就要这样。进入官场这个牢笼,就要不为名利所动,别想乱七八糟的东西,只做必须得做的事情。”

    张钧飞一觉醒来,发现只是一个梦而已,他仔细回想梦中细节,似乎有些明白。处在这样动乱的人世间,如果自己内心不够安定,即便再怎么踌躇满志,进入到是非圈子中也是危险重重,不仅可能自己内心堕落,甚至丧失性命。

    当张钧飞返回帝都,正遇朱奎率军返回,如他所料,朱奎没有杀他,而是把他关进了大牢,毕竟张钧飞对他还是有些用的。朱奎把自己塑造成力挽狂澜的英雄,短短一月时间,先是争取加恐吓帝都内贵族的残余势力,获得了他们的支持,又利用这些势力说服了惊恐万分的皇帝和太后交出权力,最后带着他们一同迁都万江,还一把火把皇宫化为灰烬。

    当年起义军入城,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下也未尝敢把份庄严神圣付之一炬,可终究躲不过宿命。亭台楼阁,碧水珠帘,熊熊大火之后,终成残垣一片。想当年,灯火繁华,羽衣霓裳,此刻,连同长眠于此的王侯将相们埋于残砖碎瓦,往事终化云烟。岁月流淌,历经沧桑,凌烟阁里的英雄们连同他们的画像一同倒下,一个王朝终于落幕了。

六十二章 绝处逢生

    “婉儿,我要去晏州了,天冷你注意身体,”赵进由正在收拾行囊,“晏州现在已经乱了,恐怕河东李继存也会有所行动,大战怕是不可避免,这是陛下扫除河东威胁、一统天下的绝佳机会。”

    “你改口倒是很快啊,”看见赵进由为朱奎这么卖命,林婉不太高兴,“耶律楚和已经在草原立足了,我们不一定再和朱奎搅合在一起了。”

    “婉儿,你啥意思啊,”赵进由停下来望着她,“我们经营这么多年,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不是为了哪个人,是为了我们自己,等陛下一统天下,我们就是头一号功臣。”

    “行吧,我不管你,但你不能杀人。”林婉有时候觉得今天的赵进由连她都觉得陌生。

    杜荣尚在大梁的册封队伍到达范阳前逼迫其改封刘启光为燕王,而后又代表刘启光和朱奎达成协议,请求朱奎出兵相助抵抗北辽大军。杜荣尚答应,作为回报,刘启光不仅拥护朱奎的新朝庭,还答应将与朱奎一起进攻河东。杜荣尚很清楚,晏州之事,从来就不只是自己的事,通过结盟耶律楚和朱奎两大势力,方有可能对付河东与北辽,浑水摸鱼中,未尝不可绝处逢生。

    刘启明引来北辽二十万大军,自海东郡的临海城出发,越过析津郡,一路横扫雁荡山北麓,各地守军或逃或降,直逼晏州范阳。

    耶律石秀策马于晏州之地,壮怀激烈,他终于实现自己从军以来的梦想。越过晏州,就是那一望无际的平原,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挡住他的战马,他挥鞭所指,芸芸众生,皆是北辽子民。此时他豪情万丈,在他眼里,无论是河东的晋军,亦或是晏州以南的梁军,都将化为他铁蹄之下的鬼魂。

    朱奎举全兵二十万,以王树直为先锋,以孔勋为前军主将、朱友伦为副将,从河州、海州、关州多路出发,北上晏州。这次,他派上了他精心筹建的四万骑兵。在历次与河东的交手中,没有一支骑兵劲旅,极大限制了梁军的战术,尤其是上次的潞阳之战,眼睁睁看着晋军骑兵截断了自己的粮道却毫无办法。这次,他要在实战中检验一下自己组建的骑兵军团的战斗力。

    北辽大军围困范阳的第三日,各地的援军也到达城下,都是刘启明旧部。围城的敌人越来越多,而自己城内的士兵越来越少,即使刘启光亲自上城头指挥战斗,也无法扭转战局,逐渐力不从心。杜荣尚没有料到,在这个时候,朱奎依然不改狡诈本性,梁军渡过白沙江后没有立即北上,而是由孔勋率骑兵横扫晏州南部其他小的割据势力,其中许多甚至还是朱奎的盟友,原来朱奎目标远不止支援刘启光,而是要要趁机结束北方的纷争。

    “杜兄,这些人都是靠不住的,我们这次真得要完了。”刘启光感觉大势已去。

    “投降吧,公子给刘启明写一封悔过信,将责任推到我头上,尚有一线生机。”杜荣尚也没有办法。

    “我纵是一个混蛋,但也不能对你这样。”刘启光说。

    “不,你今晚写信,连夜派人送出去,约好明天城下受降,一定要各部将领都在,也包括耶律石秀。然后按我所说,向我们晏州兵喊话。”杜荣尚决定最后再搏一次。

    杜荣尚教给刘启明如何去说,反复演练很多次。

    晋阳,栗阳公主宅邸。赵辛然离开之后,为了方便和安全,叶绮云便安排李睿琦搬进了她的老宅。

    “感谢晋王抽空来看我,听闻要出兵晏州了。”李睿琦邀请李继存坐下来。

    “公主近来气色不错,看来我晋阳还是个养人的地方,”李继存笑起来,“可就算一般不出门,也不能这么随意,有失皇家颜面。”

    “晋王说笑了,啥颜面的,”李睿琦今天并未梳妆,有些不好意思,“没有那些烦心事,自然舒心,身体也好起来了。”

    李睿琦来晋阳以来,总不想太引人注目,不仅穿着和普通人家的姑娘一样,就连李继存派给她的婢女她也拒绝了。她开始学着逛街市,置办各种居家用品,有时候她觉得真得享受市井的气氛,那种生活气息是她出生以来就很少接触的。

    “我走之后,绮云姐会搬回来住,还在府外再加派一倍数量的卫兵,可能公主外出也会有人暗中保护,希望公主理解。”李继存回归正题。

    “谢谢你啦,”李睿琦接着低声问,“当日你父王要我做你的王妃,我只是怕他伤心才答应下来。”

    “你放心吧,”李继存看着小心翼翼的栗阳公主,忍不住笑起来,“我没当真的,何况我和钧飞还是兄弟。”

    “我也是听闻了某些关于晋王的私事,不知道该说些啥。”栗阳公主其实是指赵辛然。

    “你是说辛然吧?”李继存收起笑来,“我可能也真得不懂你们女孩子的心。”

    朱奎率军离开万江之后,林婉看到了进一步搞乱朱奎朝廷的机会,她觉得可以在李氏母子身上做些文章。于是从汴郡来到万江城,找到了徐治颢,徐治颢的想法和林婉竟不谋而合,但二人觉得,这件事还是需要张钧飞站出来。在徐治颢住所,林婉见到了张钧飞。

    “这是前宰相林从观之女林婉前辈,这是策划诛杀江孜的前兵部侍郎张钧飞。”徐治颢介绍道。

    “原来是林相之女,我自小在景阳长大,从长辈口中听闻当年之事,也很惋惜。只是不知道,林相之女居然还在人世,那玉蕊仙子的传言可就不攻自破了。”张钧飞其实话中有话,但依旧非常客气。

    “玉蕊仙子?我当年亦不过跟随道己真人去了北辽而已,没想到居然还有关于我的传说?”林婉收起尴尬的笑,突然严肃起来,“是不是仙子不重要,但我是林从观之女这件事是只有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张侍郎是我与治颢信得过的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张钧飞没有说话,盯着她的眼睛好一会,终于点了点头。

    徐治颢不懂二人在说啥,正想打听一下何为“玉蕊仙子”,突然门外一少女边走边跑走了进来。

    她看见张钧飞二人很羞涩,一直侧着脸,不敢正视他。这个女子似乎好熟悉,张钧飞站起来走过去。他偶然想起,自己曾在朱奎府中见过此女。

    “娘亲,今天府中有客人咋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那姑娘有些不快。

    “默涵妹妹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真人呢。”徐治颢笑着说。

    “这是小女默涵,她说她曾在朱奎府上见过你,看见她了,自然你也猜到我们与朱奎关系非同寻常,所以有些事必须得跟你解释一下。其实,你发动兵变诛杀江孜,我们事前就已经知道,因而朱友伦早有准备,你只是螳螂,他才是真正的黄雀,”林婉向张钧飞解释,“这些年我们替朱奎做了一些事,当年公子常去的戏院就是我们在帝都的驻点,林姿也是我们安排在你身边的眼线,只是没想到,她真得对你渐生情愫,也算我们对不起公子了。”

    张钧飞听到这些,先是震惊,后是愤怒,不过,他之前疑惑的事也都解开了。

    “公子别动气,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朱奎篡位之心久矣,当他消灭王崇光入驻帝都之时就已经难以改变结局了,所以借你手除掉江孜也不是一件坏事,王朝崩塌有他江孜一半功劳,”林婉看张钧飞面露不喜连忙继续解释,“除掉了江孜,下一步就是对付朱奎了,这一点咱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当年我父亲之死我一直怀疑与其有关,因此这些年才接近朱奎,这一点徐治颢可以证明。”

    “旧事以后在慢慢说吧,我们还是计划一下如何趁朱奎出兵晏州之际营救出皇上和太后,”徐治颢接过话来,“只要皇上出来主持大局,广大的地方实力派必将对朱奎群起而攻之。”

    “皇上居住之地有重兵把守,恐怕很难直接动手。”张钧飞对林婉说。

    “对付朱奎,我已有办法,我们不能急功近利,而要长久打算。”林婉回答。

    那日,虽然张钧飞知道了自己为林婉等人利用,但最终平复下来,和徐治颢等人详细谋划了一下该如何行动。

    “姑娘,留步,”即将离开之时,张钧飞突然在门口与一青衣女子擦肩而过,此女步履匆匆,手中握有一把剑,“姑娘手中之剑我似有印象。”

    “一把剑有何奇怪?”那女子头戴面纱,侠女装扮。

    “我们是不是见过?”张钧飞继续问。

    “公子认错人了。”女子说完便转身离去,行色匆匆。

    那女子走向林婉,喊了一句师父。

    我怎么会对林婉的女徒弟有印象呢?难道也是在朱奎府中?张钧飞在脑海中苦苦寻觅。从徐治颢家出来后,他突然想起来,那三耳云头正是在帝都搭救自己之人所用之剑的剑柄样式,难道是那个女子?他怎么会在这里呢?那林婉是否知道是她搭救的自己?如果知道,那为何刚刚不主动告知自己呢?

    “红忍。”张钧飞想起那日她离开时候的样子。

    范阳城下,吊桥放下,刘启光带着十几个骑兵出城,对面是刘启明及其部下,耶律石秀与刘启明并马而列,契丹诸将围绕身后。

    “这是我的弟弟,已经向我臣服,念及兄弟之情,我还是决定放他一马。”刘启明看过弟弟的信后,信心满满。因而此刻很是高傲,他故意这么说,就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大度。

    然而,出乎他的预料,刘启光完全背离自己信中所说,突然指着刘启明大骂:“你我兄弟之争,却引外人进门。问问你的部下们,在外征战这么多年,多少兄弟死在契丹人手里!”

    没等刘启明反应过来,刘启光又对着刘启明身边的晏州将领喊道:“诸位想一想,多少人从军是因为契丹人的缘故,你们的家人、朋友多少是死在保卫塞外之敌的战斗中,你们对得起你们的父辈,对得起自己的祖宗吗?今天契丹主帅就在眼前,你们为家人报仇、名流青史的机会就在眼前。”

    耶律石秀心中一怕,立马勒马拔刀,本来还面面相觑的晏州诸将还没反应过来,看耶律石秀拔刀,立马也拔出刀剑。而后突然人群中杀声响起,几个将领带头杀出来,奔着耶律石秀而来。此时,杜荣尚早已集结部队于城门口,看到城外一乱,立即命令全军出击,两军夹击下,北辽大军惨败于范阳城下,耶律石秀带着契丹人狼狈逃出,险些丢掉性命,随即带兵撤回雁荡山以北。

    刘启明被刘启光捉住,不想刘启光完全不念兄弟之前,第二天就将其斩首于范阳城头。

    这一战的结果完全出乎了朱奎和李继存的意料,他们预估刘启光会失败,面对强大的北辽、晏州联军,他们可能遇到的是一场硬仗,却不想刘启光居然解了范阳之围。他们都意识到,必须要兵出晏州了,不能再等了。

五十五章 朱奎称帝

    朱奎本想暂如曹操一样做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臣,然而不到半月,就有群臣上疏,提议皇帝禅让皇位于朱奎。

    “梁王圣明,当年林从观遇刺、改制受挫,心有不甘的军闻司主事沈铭以一篇《兴亡论》谏言先帝,却不想为众臣攻讦而被贬北疆,然而多年过去,沈大人预言一一成真,”死里逃生的崔琰是推动朱奎称帝的主要带头者,“常言道,天命有常,惟德是辅。老臣辅佐三代君主,竟一代不如一代,可悲可叹矣。吾等夜观天象,发觉星宿变换,天命轮转。故而老臣认为,梁王自是那有德之人,可担天命。”

    当年,正是崔琰等人将沈铭之言贬做大逆不道之语,以沈铭为忤逆之人,如今却又把沈铭拿出来,树做忠臣榜样,简直恬不知耻。虽然朱奎心知肚明,崔琰也不过小人而已,但内心还是窃喜不已,为了维护自己仁义道德的形象,他还是表现出了推辞之状。

    “君臣之礼怎可有变,”他训斥崔琰等人,“吾誓死效忠陛下,你等休要胡说。”

    “梁王,这是天命啊,”不想崔琰等人居然跪地大哭,“天命不可违,不可违啊!”

    实事上,此时支持朱奎称帝的正是匡浔留下的弟子们。他们把自己的政治理想寄托于一个“圣明”的君主之上,只可惜,他们的主张自匡浔开始就不为君王所接纳,儒生与君王的关系也由曾经的互相成就变成了。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拉锯之中,倒下的是这个王朝和这个王朝的君王们。

    终于,在推辞了几次之后,朱奎装作迫不得已,接受皇帝让位于自己,改国号为梁。

    朱奎称帝的消息迅速传遍全国,终于点燃了帝国分崩离析的大火。此后,各地节度使要不纷纷自立,要不发兵讨伐朱奎,但似乎都掀不起什么风雨。当消息传到河东,李淄坐气愤不已,本已好转的病情变得危重起来。

    “公主来我晋阳,未能好好接待,还请见谅。也不瞒公主,我父王生病已数月,此刻正在修养,待其恢复身体定会亲自接待公主陛下。”李继存近来忙于军中事,一直未能抽时间前来探望李睿琦一行人。

    “多谢世子关心,感谢安州对我这个亡国公主的照顾。”李睿琦仔细打量这个差一点成为自己夫婿的沙陀世子,倒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她记住。

    “家父常说,我们沙陀人无论何时都会忠于皇室。如今朱奎篡位,我河东自然与其势不两立。”李继存说到。

    “世子有我家人的消息吗?”李睿琦放低了声音,略显失落。

    “陛下让位之后得到了妥善安置,钧飞被下狱了,但也都性命无虞。现在跟随朱奎一同到了河州建章郡万宁城,那里曾是帝国陪都,如今又是新朝廷的中心。若再有消息,会随时跟公主联系的,请公主放心。”李继存把知道的情况跟李睿琦说了一遍。

    李继存见过栗阳公主,却也不得不承认,公主还是非常招人喜欢的,也难怪张钧飞愿意做这个当朝驸马,只是如今有情人难成眷属,大概比他俩的兄弟分离更让人伤感吧。

    拜见过公主之后,他又前往赵辛然的住处。

    “天冷,让下人多生炉子。”李继存觉得屋子里有点冷。

    “好久不见了,”赵辛然撅着嘴,不是很高兴,“还以为你另觅新欢了呢。”

    “我不托人给你带过消息吗?”李继存把她抱在怀里,“我父王病重了,前几天略有好转,近日又加重了。”

    “啊,很严重吗?我还以为晋王只是偶感风寒呢。”赵辛然心疼起李继存。

    “恐怕要有危险啊,父王的病一直没有好转,而且似乎一着急劳累就会变得更重,”李继存满脸焦虑,“虽然暂时封锁消息,但迟早我父亲病重的消息会散开,河东敌人太多,而各部首领也是各怀异心,我好担心晋阳要出事。”

    “我相信你能处理好的。”赵辛然把嘴贴在李继存的耳边。

    此刻,她的内心变得不再平静,李继存把他父亲生病的消息透露给她,应该是出于对她的信任,她也应该不能辜负他的信任。可她终究有自己的使命,她很纠结。

    李继存安排郭嵩进入自己帐下,没想到自己当年的小算盘真得为自己留下这样一个大才,李继存为郭嵩在乌合巷安排了一处宅院,距离自己府邸也不远。李继存听郭嵩讲述当年张钧飞解救他所用之法,也倍感震惊,此前只是江湖传闻有如此神医可假死还魂,未曾想居然确有此人此法。

    “郭将军,府外有人求见,自称您舅父。”一日傍晚,郭嵩刚刚回府,正在给廊中的盆栽浇水,府中下人前来报告。

    舅父?母亲本就没有亲兄弟,只有些远房的堂叔表叔,父母死后,和自己的姐姐都断了联系,何况其他亲戚。他一头雾水,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舅父,于是只好一边思考,一边亲自前去迎接。

    一个剑客扮相的人立于府门外,身着黑色披风,头戴马尾斗笠,正是姜冥。

    “天工坊墨侠翠海拜见郭将军。”见到郭嵩,姜冥首先介绍。

    “北派剑祖?”郭嵩虽不是武林中人,但也听说过江湖中关于墨侠翠海的传言,于是赶快拜见此人,并迎入府内,“不知翠海先生驾临寒舍有何要事?”

    “好外甥,”姜冥脸上忍不住露出微笑,“两本兵书还保存得不错吧。”

    “先生怎知我有两本兵书?”郭嵩很是诧异。

    “那是你生父留下的,一本他亲自注解的《孙子兵法》,一本占卜吉凶的《遁甲》,是我当年托人送到你身边的,”姜冥边走边说,“那日在太乙观,你向定真道长请教《遁甲》一书,我终于确定,你就是郭庞将军的儿子。”

    “我生父是郭庞郭青山?”郭嵩把翠海先生请入屋内,二人继续交谈。

    姜冥将来龙去脉细细讲给郭嵩听来,郭嵩一直以来的疑惑也迎刃而解。说来奇怪,他从养父母那里得知,这兵书也是从天而降,仿佛神仙所赐。记得有一日夜间,养父母一家人正在熟睡,郭嵩那时也就一个月左右,紧靠着养母身边睡着,忽而听见房上有响动,养父被惊醒,却又没了声响,于是以为是只野猫啥的。直到第二日早上,发现屋顶破了一个洞,而炕上则多了一个包裹,包裹里面是两本书、一块腰牌,腰牌上刻有“郭”字。

    “那大侠年纪轻轻,轻功便如此之好,想必如今也是个绝世高手,”姜冥感叹,“可惜只有一面之缘,若有机会再见,定切磋一下。”

    “那您就是我在世上唯二的亲人了,”郭嵩赶忙跪在地上,“请受外甥一拜。”

    “别来这个,江湖人不讲这些繁文缛节,快起来。”姜冥连忙把他扶起来。

    徽州江宁,梨园秀川戏场。

    自古徽州多出才子,因而澜江两岸的繁华演绎了诸多风月佳话,爱好诗赋歌词的徽州人将文化与浪漫融入了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创造出了“徽画”、“徽词”、“徽月”,当然也包括“徽戏”。而闵州自古出俊男俏女,加之江南气候孕育出独有的温柔、甜美的性格,因而行腔婉转、表演细腻,闵州的人日常生活便会哼上几句小调,自称“闵曲”。徽州的梨园是徽闵众多戏曲大家的集合之地。

    “徽戏之精妙体现在戏本文辞审美的超凡,以及表达思想感情的淳朴深厚,而这只有闵州的小调才能表现出来。”梨园大家汤渭和一生致力于将徽戏的创作与闵曲的唱调结合起来。

    徐治瑜年少时候经常去戏场听戏,甚至一度想去学习表演,当然父亲徐望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因而他也只好偶尔回江宁才能去梨园听听曲子,在业余时间自己尝试写一些戏本,但他的文学造诣又不如自己的两个堂弟徐治颢和沈临风,因而只当个爱好。

    这一天,徐治瑜又来到他常来的秀川戏场,可惜今天没有演出,只有汤渭和在指导几个小学员排练,于是他在座位上坐下来。此时,远处一个红衣女子映入他的眼帘,每当台上的小演员们开始摆开招式,她也跟着翩翩起舞,尤其是那兰花指,尤其可爱。汤渭和很早就发现了这个女子,这些年她来过很多次,只是并没有拜师的意愿,毕竟学习唱戏是又苦又累,而且戏子社会地位底下,很多戏子都是因家庭贫苦迫不得已才入园学戏,只为混口饭吃。

    “见过徐公子。”汤渭和走下台来,他与徐治瑜比较熟悉,毕竟梨园的这些戏场也都是得到官家支持的,徐望曾是他们的财主。

    “汤师父辛苦了,”徐治瑜主动拜过汤渭和,“近来可有什么新戏?”

    “说来惭愧,这两年专心于培养新人,都未曾创作,”汤渭和略显失望,“想来也没办法,这些年始终不太平,前几年江南兵乱,盛传贼兵将打进江宁,江宁城活脱脱地跑了十几个戏班。”

    “是啊,海州这两年也不安宁,我也深有感触。”徐治瑜也哀叹。

    “公子是回江宁公干?”汤渭和问他。

    “想来你也听说,海州北部的小藩镇联合起来南下,居然攻入了维扬城,高升高大人不幸战死,家父虽然一直负责节制江南各州钱粮,并不过问军事,但此次也不得以回徽州招募士兵,准备响应朔南军节度使杨慜的号召,争取早日收复维扬。”徐治瑜很失落地说。

    “唉,江山兴衰,谁能无动于衷呢?”汤渭和也感叹道。

    “师父,可见那边那一红衣女子?为何在台下独自舞来舞去?”徐治瑜好奇地问起来,“是犯了错误被罚下台了?”

    “我哪是那般严厉之人,”汤渭和笑起来,“一平常人家女儿,非吾弟子,日常喜欢我的戏曲吧,没事过来偷学才艺,有好几年了。”

    “那师父为何不收下她?”徐治瑜接着问。

    “我收徒首先看资质,除非资质超乎常人,我免费收下,要不就得收费,运营一个戏场也是需要钱的,”汤渭和解释,“你看我的那些小徒弟,都是不超过十岁的孩子,那女子早已过了学戏的最佳年纪。”

    “来,当做我的一点心意,”徐治瑜从腰间掏出一个口袋,里面是鼓鼓的一袋铜钱,“收下那个女子吧。”

    “听闻公子也写过戏本,不知有无满意作品?”汤渭和问徐治瑜。

    “我文学功底太差,写出的东西没啥美感。”徐治瑜很不好意思。

    “其实吧,对于戏曲,文辞不是最重要的东西,感情才是,”汤渭和表达了自己半生创作的感悟,“情之所至,必可惊动天地。”

    “何为惊天动地之情?”徐治瑜不解。

    “真情不知所起,但必一往而深,那是一种超越天地生死般的存在,”汤渭和感慨,“现在的那些才子佳人的俗套戏本实在摆脱不了尘世之庸俗,虽有美感,却无至深之情。”

    徐治瑜沉浸到汤渭和的话中,似乎有所领悟。他并不知道,那远处的红衣女子竟是几年前在汴郡遇见过的叶凡。

五十六章 晋王的三碗酒

    入冬,朱奎的新朝廷在万江落脚不足半月,便得到晋阳眼线传来的消息,得知李淄坐病重。当今天下,王懋征已经屈服于自己,刘荣焕整日沉迷美色也无暇与自己争斗,南方的小诸侯们也形不成实质的威胁,海州各势力大部分都是自己盟友,想想也只有仇人李淄坐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于是他闪过一个念头,趁河东此刻内部不稳趁火打劫。

    随即,他命令段宁率关州驻军东进同光,围困潞阳。段宁是朱奎军中一年轻将领,此次委以重任,也算考验。朱奎没有亲自率军前去,主要是登基之后依然大位不稳,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因而无暇抽身,他计划先由段宁率军与安州军消耗一下,自己过一段时间视情况再率主力出征。

    朱奎在豪门贵族以及手下大将们的拥护下组建了新朝庭,而且反对呼声不像预计得那么激烈,但他依然难以安心,因为禅让的年轻皇帝还在,而且依然有一批对其死心塌地的大臣以及地方节度使不甘心,比如被他关押的张钧飞就是其中一例。但如何处置他们是很棘手的,因为他是以戡乱功臣的身份上位,如果乱杀旧臣就真得让自己得位不正,况且新朝庭不能无人可用,还要指望这些人。于是,朱奎死来想去,还是要安抚那对母子。对于张钧飞这样的前朝大臣,要积极笼络,恩威并施。

    “我一直觉得你是可用之才,虽然年少气盛,但毕竟勇气可嘉,”朱奎看望了张钧飞,“若不能为我所用,我一定杀了你。”

    “梁王痛快地给我一刀吧,留着我,我也不会感激你。”张钧飞挖苦道。

    “年轻人,你太高估自己了,在我面前你还是太嫩了。不过,念你也算帮了我大忙,我想还是先给你考虑的时间,想想愿不愿意为我所用。”朱奎还决定暂时留着张钧飞。

    朱奎会是一个好皇帝吗?张钧飞在心里问自己,他其实心里早有答案。即使王朝难续,可眼看要把天下交给生性残暴的朱奎,他的心里是极度自责的,自己对不起天下人。

    潞阳实际上是一个易攻难守的地方,但是地理位置又十分重要,长期以来,李淄坐把潞阳当作南下的桥头堡,驻扎以重兵。此时,虽然石恒手里有五万精锐,人数并不少,但其中三万是骑兵,沙陀骑兵向来擅长进攻而非防守,而且,在潞阳骑兵也难以展开,因而潞阳并不稳固。段宁军出发后不久,石恒就向晋阳方面发出增援请求。

    远山苍茫,天地俱寂。唯有犬吠声穿过空旷的麦田,稀零的爆竹声提醒着人们岁暮将近。雪掩重门,腊梅又发,立于窗前顿感清寒,对于沙陀人,这是一个不安的冬天。

    “公主,我受皇室封赏,如今却不能为陛下铲除叛逆,愧怍先帝。”李淄坐知道朱奎称帝之后病情更加严重,他预感自己可能时日不多,于是主动约见自己的属下和家人,也召见了栗阳公主。

    “替皇兄谢过晋王,晋王应该安心养病,尽快好起来。”李睿琦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屋子中央。

    “过来,”李淄坐摆摆手,示意她靠近一点,“望公主在我晋阳待得习惯。之前我一直想与先帝结成亲家,可惜心愿一直未遂,如果不嫌弃,做存儿的王妃,辅佐他匡扶王室。”

    李睿琦半倾着身子,轻轻地贴近李淄坐,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这个比自己父皇年纪稍大的老人,全神贯注地听完他的话。似乎李淄坐真得看中她做未来的晋王妃,并不在乎她已有婚约。她望了望屋子里的其他人,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表情凝重。

    “晋王放心,能嫁给世子这样的英雄,睿琦三生之幸。”她并不忍心拒绝这个垂垂老者的临终遗言。

    随后,李淄坐把他一直器重的邹德威叫到身边。邹德威是昔日大将邹德海的弟弟,也就比李继存大几岁,儿时与李继存一起长大。邹德海战死之后,李淄坐就把他带在身边,作为帐内亲兵。虽然年纪轻轻,但他表现出来的军事天赋让李淄坐非常欣赏,仿佛自己昔日的心腹大将重现人间。

    “德威,你大哥年纪比我小,却不想先我而去,我们出生入死几十年,终于又要在地下相见了。我一直把你带在身边,虽然你未曾亲自指挥作战,但跟随我也战斗过多次,这次增援潞阳的任务,我想交给你。”李淄坐静躺在床上,这是他仔细斟酌后的决定。

    在此危急时刻,李淄坐把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一个从未打过仗的年轻人,而非他的亲儿子、义子或者哪个功勋卓著的大将,足以显示出他对邹德威的信任。

    “头人信任属下,定不负众望,但我该如何行动,还需头人指点。”邹德威问道。

    “扼守壶关,力保晋阳安危,”李淄坐此时已经无法睁眼,“我死后,要保证安州平稳过渡,万不能内外生事,要坚决支持继存,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话。”

    “属下谨记头人嘱咐,”邹德威此时虽然心里难受得很,但还是安慰他,“头人一定无大碍的。”

    李淄坐的意识已经不是很清醒,但他还是依稀回忆起几件事。首先是自己与晏州的恩恩怨怨,当年他助刘荣焕掌控晏州,却不想此后他反反复复,甚至多次在背后插自己刀子,他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其次,他想起当年在草原,夜里从耶律楚和的营帐狼狈逃跑,这个契丹人的凶狠让他迄今仍难以忘怀,契丹人终究是大患。最后,最让他痛心的就是当年的靖源驿之仇,虽然他和儿子侥幸逃生,但他的兄弟邹德海还有对他最为忠诚的三百亲兵皆葬身于此,大仇未报,怎能安心?

    他招呼李在元和李继存来到床边。

    “父王,你是要喝水吗?”李淄坐伸出手指,指向桌子上的茶杯,李继存以为他要喝水。。

    “要三杯,酒。”李淄坐闭着眼睛说。

    李继存赶忙拿来一壶酒,倒上三杯。

    “存儿,你记住为父的话,”李淄坐伸出手把一个杯子推到地上,啪擦擦摔个稀碎,“北方大患,不能不防。”

    “勿忘靖源驿之仇,杀朱奎,救陛下。还有,欲出中原,必先下晏州。”说罢,李淄坐又把另两个杯子打到地上。

    李继存立即明白过来,父亲这是在嘱托临终之事。父亲是告诉自己,一要提防北辽威胁,二是要灭掉反反复复的刘荣焕,进取晏州,最后再南下,以报当年朱奎的截杀之仇。他立马趴到父亲身边。

    “我部受皇室封赏,当匡复皇室,切不可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做头领既要有胸怀,也要敢于决断,”李淄坐最后还是放心不下,拉着儿子们的手又说,“我就要去见你母亲了,你们兄弟二人一定要团结。”

    说罢,李淄坐便不再说话,紧闭双眼,只留下粗重的喘息声。帐内人都已哭泣起来,李淄坐的时代落幕了。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李淄坐的脑海中反复浮现的是那一年他与纪灵重逢的画面。她骑着白马,身着白衣白甲,挥舞着长剑,带着渤海勇士驰骋在营州的大地上,随郭庞大军追击溃退的北辽军队。他在千军万马中望见她,随即策马而去。和自己的喜悦心情一样,自己的马也欢快了起来,绕着纪灵的小白马跑了整整三圈。

    第二年冬天,晋阳大雪纷飞,纪灵将产,却忙坏了府上所有人。

    “头人,孩子母亲难产,怕是保不住性命了。”那天,他整整一个下午都蹲在大雪之中,掩面而泣,最终还是没有奇迹。

    “淄坐,是个男孩,”纪灵用眼角瞅向出生不久的李继存,“找个好一点的奶妈,别委屈了他。”

    “嗯,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的。”李淄坐紧紧握着她的手,不停地抽泣。

    “你是沙坨的头人,是陛下的安州牧守,别那么轻易落泪。”纪灵满脸都是汗滴,却依然用虚弱的语气安慰他。

    “我会想你的。”李淄坐满眼泪水,却不敢看她。

    “孩子就叫继存吧,如我继续活在人世间,”纪灵把手从李淄坐手中抽出来,又把他的手握起来,“不要伤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此刻,梁军大将段宁集结八万人围住了潞阳,依然采取以往战术,筑夹城困住城内,梁军并不急于攻城,这是朱奎的命令。

    邹德威率兵进抵壶关,迅速依地形建立防御体系,并不断派小股部队袭扰梁军。他一直反复回想李淄坐的嘱托,似乎有所悟。相比解潞阳之围,扼守住进出晋阳的要道才是李淄坐的真实意图,这也是为何选择让他来。邹德威隐隐感觉到,风暴将至。

五十七章 李淄坐的葬礼

    “报告世子,云州来信,”郭嵩入府拜见李继存,“有一句话不该我说,但我又不能不说。近来城内多传言,按沙陀人习惯,晋王应把后事交与您叔父李淄信,还传言您大哥站在您叔父这边,望世子早做打算。”

    李继存打开信件,是张成旭带来的消息。信中说,李淄信的亲信于昨日从云中郡出发,越过边境进入北辽。父亲昨日刚刚去世,还未入殓,潞阳前线正在激战,李淄信却暗自遣人和契丹人联络,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从军中挑选十名信得过的武士,等我命令。”李继存预感到要出事。

    对于李继存作为世子继承晋王爵位,在大部分汉人心中是理所应当的,如果现在皇室还在,等皇室册封即可,自然不会引起什么讨论。但现在皇帝已经让位,沙陀人按自己部落内的习俗,自然会认为李淄信作为弟弟继承李淄坐头人位置更为合理,而李继存恰恰这些年常年生活于帝都,其在沙坨人中势力远不及李淄信,所以才有今天的难处。

    “大哥,近日有要事与你商议。”李继存知道取得李在元的支持是关键。

    “二弟不准备父王葬礼,怎么突然来我府上?上午我听言,因父王去世太突然,晋阳城内没有那么多的布赶制丧服,不知是否已经解决?”李在元有点意外。

    “我安排绮云姐去准备了,”李继存拿出张成旭的信,直入主题,“叔父恐怕要有异心,我想听听大哥的意见。”

    “其实我也注意到了,军中近日多传言,”李在元立刻明白了李继存的来意,“我并非父王亲生儿子,自然无资格继承大位,所以我是坚决支持你的。父亲临走前将遗言说与你听,本意自然是让你以后来掌管河东。”

    “有大哥的支持就好办。我自小没有生活在族内,所以希望大哥以后可以做沙陀的头人,你我兄弟携手,定可以继承父王遗志。”有了李在元的支持,李继存心里也就有了数。

    其实,李在元本人也不是沙坨人,但其从小就生长于沙坨人中,为了让他不受人欺负,李淄坐甚至对外声称他是自己的私生子,所以至今也有很多人是这样以为的。

    远在潞阳的石恒也收到晋阳消息,得知李淄坐已经去世,面对朱奎大军的围攻,他更加慌乱。一来他是坚决维护沙陀人利益的,李继存常年与汉人走得近,所以他发自内心更希望李在元做未来河东的主人,二来,他几次派人求援驻军壶关的邹德威,但邹德威始终不发兵,这晋阳遭遇如此变故也就更无暇前线战事,他能坚守多久自己心里也没数。

    邹德威带兵进驻壶关,扼守住通往晋阳的唯一通道,他此刻才明白,晋王为何在这个时候选择了他这个毫无领兵经验的年轻人去完成这个任务,他并不是去援助潞阳的,而是去保护晋阳安全的。他不能盲目出击迎敌,也不能放一个人出关。他在壶关站稳脚跟之后,立即与李继存取得了联络。

    “明天你父王就要出殡了,今晚怎么抽空来找我?“赵辛然很意外。

    “最近太忙了,忽略你了。”李继存强挤出一丝笑。

    “没事,没事,我理解。”赵辛然看着满脸倦意的李继存,很是心疼。

    “我想杀个人,不杀他,他就会杀我。”李继存嘀咕道。

    “你还是不忍心吧,”赵辛然立刻明白过来,“如果下不了决心,就听听天意吧。”

    说着,她拿出一枚铜钱,说道:“我扔三次,若‘通宝’字样在上,则天意即是如此。”

    赵辛然向天上连抛三次,居然三次都是有字的一面朝上。

    “要不再抛三次吧,无字一面朝上则是天意。”李继存有点难受。

    赵辛然又连抛三次,居然三次无字一面都朝上。

    李继存被震惊了,他今生从没有像此刻这样相信,原来天意可以如此丝毫不差。他把赵辛然的脑袋放到了怀里,仿佛那个内心不安的人是她而不是自己。

    第二天上午,李淄坐入殓出殡。亲眷、部下依次来到府上,先是领取孝服孝带,然后依次排队,李继存、李在元分别立于棺材旁边,后面是李淄坐的亲属和养子养女们,李淄信也和张成旭也在队伍里。晋阳城内的许多百姓,无论是沙陀人还是汉人,也都感怀李淄坐的爱民如子,纷纷披上白色披风或者系上白色腰带,走上街头,送别曾经威震海内的河东李淄坐。

    “禀告世子,府外聚集了一些送别晋王的老百姓,挡住了我们的路,要不要驱散他们。”马上送葬的队伍就要出发了,这时突然有人报告。

    “二叔,要不你去让大家散一散,让出一条路来。”李继存向四周看了看,假装没有合适人选。

    “好,那我去吧。”李淄信也知道,按规矩,李继存和李在元作为儿子是要跟在棺材旁边的,此时不宜离开。

    “要好好和百姓们说,这些人也都是感念我父王生前功绩才涌上街头的。”李继存又嘱托道。

    李淄信走出府门,来到远处的人群当中,似乎在说些啥。

    然而,没过多久,立刻人群就乱了起来,引来四处喊声。

    “禀告世子,您叔父遭人砍杀于府门前的街道上。”有人慌忙跑来报告。

    众人惊愕,院内霎时混乱起来,大家七嘴八舌。

    “怎么回事?何人如此大胆?别让凶手跑了!我看时辰已到,还是先把父王入土为安为好,弟弟以为如何?”李在元已经看明白是怎么回事,立刻替李继存揽过话。

    “那就听大哥的吧。”李继存接着说。

    送葬的队伍随之出发,纸钱飘向阴沉天空中,落满整个街道。家眷的哭声穿过整个街头,响彻晋阳半边天,这一天,广和楼的歌舞也暂时停歇,变成了送别李淄坐的哀乐。

    赵辛然身披一件白色的布,把自己藏在晋阳街头的人群中。此刻的天空飘起了雪花,缓缓几片,远方的几棵老槐树在冬日肃杀的气氛中一动不动,只有寒鸦声在某个间歇飞过一片白色的长街,不知落在谁家房顶,又不知有何寓意。

    赵辛然一直目送着队伍远去,这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辛然,你需要考虑一下你是否还要留在晋阳了。”一个中年女子已经站在了赵辛然身后,她带着斗笠,左手拿着一把宝剑。

    “婶娘,你怎么来晋阳了?”赵辛然看见女子,既欣喜又有些害怕。

    “梁王已经做了皇帝,和河东的决战一触即发,我担心你留在晋阳会很危险,”女子把赵辛然拉到街角无人的巷子里,“一来你在晋阳就必须继续提供情报,而来我担心你真得爱上了那个晋王世子。”

    “我真得爱上他会怎样?”赵辛然眼神迷离。

    “当年我舍命救你,这些年视你如掌上珍珠,今天也不能看你走上歧途。如果你对他动了真情,怕是会让你昏了头,甚至忘了自己是谁,自己要做什么。”那个女子又说。

    “我怕我很难就这样离开他,而且我辛辛苦苦用了一年才真正成为他的知心人,这也是你们安排我去做的啊。”赵辛然知道,婶娘此次来就是要带她离开,但她还是不解。

    “傻丫头,现在不一样了,李淄坐已死,朱奎大军将至,恐怕河东集团就要覆灭,李继存对我们没有价值了。你再想想,即使这小子挺过这一关,将来如果他得知你的真实身份,知道了你这些天在晋阳所做的事,他可能会轻易原谅你吗?”女子看出赵辛然是真得不愿意离开,以至于脑子都有些混乱,“我是过来人,所以才不想让你陷入两难。怕是河东很难再与朱奎对抗了,而我们与河东并无仇恨,他们熟生熟死、孰胜孰负与我们无干,我不想你再掺和下去了,你已经陷入很深了,那朱奎正是通过你的情报才得知李淄坐病重的消息,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叔父知道这件事吗?”赵辛然不知道自己这一走意味着什么。

    “这是我为你做的决定,他不愿意也得听,”那女子又说,“你若要留继续在这,有一日真相大白,你不仅做不了她的王妃,甚至会成为她的仇人,我带你离开是救你,也是在救他。”

    李继存刚刚下葬了自己的父亲,仅仅三天后又要主持叔父的葬礼,他忙得不可开交。

    “各位族人、各位亲属,我已经查清,刺杀我叔父的人就是我们死敌朱奎派来的,他们的同党已被我捉到了。

    说罢,郭嵩押着几个刺客模样的人来到众人面前,这几个人都是郭嵩找来的死囚。当日,郭嵩安排杀手埋伏在街道附近,有的在街口,有的隐藏在人群中,李淄信刚刚走出府门,他们就从四面涌过来,将李淄信和几个随从乱刀砍死,而后混在混乱的人群中逃脱,郭嵩带兵追去,抓来了这几个安排好的死囚。

    “是谁指使你们来我河东行刺,是否还有同伙?”郭嵩在旁边追问。

    “我们都是梁王的人,在晋阳有人接应我们,他们都是反对您的人。”几个人跪在地上,低着头回答。

    “将他们拉出去砍了,”李继存怒不可遏,“现在正是我河东生死存亡之际,在这晋阳城居然有人私通外敌,刺杀我的叔父,实在令人心痛。今日,我河东已到了千钧一发之际,无论是沙陀人还是汉人,都应该团结起来,保卫河东,与篡位逆贼朱奎战斗到底!”

    李继存通过这样一出戏,一来震慑了自己的反对者,二来缓解了沙陀人和汉人的矛盾,三来很大程度凝聚了人心。此后不久,沙陀贵族和军中将领均上书表达了与河东共存亡的决心,安葬完李淄信之后,李继存正式加封晋王。

    暨日,李继存派使团出使北辽和草原五部,在此期间,一方面让张成旭回云州秘密掉来五千精锐骑兵,另一方面立即在晋阳募兵,组建河东历史上第一只汉人骑兵。

    此时,一路梁军北上,试图引诱壶关守军外出,而石恒的求救几乎三天一次,但邹德威依旧闭门不出。因为他知道,他必须要等到李继存大军到来,在此之前,他不能放任何人进出壶关。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3306/ 第一时间欣赏日出海东最新章节! 作者:蓝色慕明湖所写的《日出海东》为转载作品,日出海东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日出海东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日出海东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日出海东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日出海东介绍:
景元初年,年轻的帝王决意启用海州的林从观为相,意图变法图强,林从观于是借出兵营州为自己的改制铺路,同时,一个名为道己真人的道士自帝都景阳来到北辽中都,并收下三个徒弟。多年后,时间来到景元末年,似乎那个时代的那些风云人物早已被遗忘,直到那个叫于子非的男子重出江湖,见证了李继存、张钧飞这一代年轻人在王朝分崩离析的过程中书写属于他们的故事,在改变时代以及探求人生与爱情的过程中,他们逐渐揭开了当年那场腥风血雨背后的秘密,这是跨越两代人、数十年的恩怨情仇。日出海东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日出海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日出海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