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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主沉浮全文阅读

作者:碧海思云     大隋主沉浮txt下载     大隋主沉浮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4章:打劫礼物

    在刺杀案、谋反案中,贺若弼一族灭绝;勾结突厥的独孤陀被斩首,其子孙流放交州,永世不得还朝;元岩、窦谊等人私藏武器装备,证据确凿,同样被赐死,子孙分别被流放到伊州、瓜州为奴;独孤顺和元胄、宇文弼等人知情不报,本人以及直系亲属被朝廷剥夺一切职务,贬为庶民,另外还有涉嫌扣留军情的数十名兵部官员,被诛一族,他们的三族以内的亲人则被流族到各个偏远、贫瘠、落后的边区。

    这也是因为大隋修改了律法,删除了许多株连之罪,若是大隋之前各朝遇到这种恶劣的谋反案,就算没有落下诛九族的下场,但最起码也要诛个三五族。

    当朝廷将告示张贴到官墙、坊墙之时,引起全城一片哗然,百姓们面红耳赤、神情激动的纷纷怒斥、唾骂这些人,恨不得亲自将这些人弄死。

    从南北朝至今,像幽州、并州、雍州、凉州等北方大地,长期饱受遭到柔然、突厥铁骑蹂躏之苦,大隋好不容易占据上风,将张狂不可一世的突厥汗国打得四分五裂,无力南侵。可如今却有高官勾结突厥南侵大隋,而且还扣留军情、伏击使臣,希望大隋惨败。

    这一次是运气好,若非卫王杨集冒着生死危险,袭击了大湖区,又在大同城以北消灭了突厥大军,大隋还不知会蒙受多少损失、不知会有多少无辜百姓死在突厥的铁骑之下,这让好不容易有几年安定日子的北方百姓如何不怒?

    时间到了第二天清晨,当普通老百姓还在街头巷尾,与左邻右里愤怒的谈论此事时,大隋权贵的心思和眼光都凝注在了乐平公主杨丽华的寿宴。

    乐平公主杨丽华的寿宴,往来之人要么是王公大臣、达官显贵、世家门阀、名士望族,要么是清谈名士,自然不能像爆发户那样大摆流水席,大鱼大肉的供人吃喝,于是她将自己的寿宴安排在文人雅士荟萃的芙蓉楼,而不是令人拘束的公主府。

    赴宴者的目的自然也不在吃喝,他们除了向乐平公主示好之外,主要目的是想利用这机会结识一些上层人物,只要多认识一人便是多出一坦荡的大路,这可是金钱也买不来的人脉关系。

    因此应邀者,或是不请自来的送礼之人,都十分重视这个宴会,一大早便穿着华服,携带厚礼奔赴芙蓉池。

    杨集也不例外,一大早起来练武,然后洗了个凉水澡,换上一身“普普通通”的青色轻衫,头戴金冠、腰系玉带,古铜色的脸膛,长眉入鬓,一双黑亮的眼睛漆黑深邃,既没有睥睨天下的霸气,也没有唯我独尊的盖世风姿,几缕飘在脸颊两侧随风拂动,有一种超脱红尘潇洒气度,望之就如同风度翩翩的浊世贵公子一般。

    正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当杨集去和早早前来的萧颖汇合之时,她与在外等候的张出尘、柳如眉、慕容弦月立刻看呆了。

    以往的杨集要么是短打,要么是武士服,要么是去上朝的朝服,虽然在杨素府中与萧颖初次相见,也是这类装束,但是他那时候是个纨绔子弟,气质与现在截然不同。现在这身衣着,配上他本身的贵族气质,整个人仿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般。

    “如何?是不是想把我一口吞下?”杨集笑着问道:“没问题,我给你们机会。”

    张出尘、柳如眉、慕容弦月顿时羞涩的下头,不敢再看。萧颖红着小脸上前道:“郎君,原来儒士服才最适合你。”

    杨集哈哈一笑,十分臭美的说道:“主要还是看人,这身衣服要是换在朱粲身上,就穿不出这种味道了;而我哪怕穿上乞丐一般的衣服,也能穿出‘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气度。”

    “好诗句!”萧颖双眸一亮,甜甜的笑道:“此诗句就是为郎君量身打造。”

    “那是必须的。”杨集认真的打量了萧颖,双眼露出了惊艳之色。

    萧颖外穿轻薄的白缣对襟窄袖衫襦,里穿一条同色裙子,绣着兰花的白色束带紧紧的系住她腰肢,使纤细的腰肢和高耸的酥胸勾勒出诱人的曲线,那白嫩的俏脸被初升朝阳一照,散发出柔和明亮的玉光,美得全无瑕疵,再加上她明媚如水的明眸,此时蕴含着柔丝万缕。

    身材虽然火辣,但是萧颖的气质却又素雅恬静、气韵如水,如雪莲一般的优雅。

    如此异常矛盾的体形、神韵,最终把萧颖塑造成了一个要人老命的尤物、妖精。

    以后嫁入杨家,变成少妇,那还得了?

    萧颖嫣然而笑,那白里透红的脸蛋儿更红了,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当她看到杨集惊艳的眼神,便知道一早晨的功夫没有白费,心中十分高兴。

    但是她又有点担心打扮不得体,先是飞快的瞒了下自己那双高峰,这是最令她十分不满的地方,哪怕死死的缠了裹胸还这么高,简直令他烦透了心;然后抬头望着杨集,小心翼翼的问道:“郎君,我这样没问题吧?”

    贵族中的女人比男人更加讲究细节,像他面见杨坚时,有时行军礼、有时躬身、有时拱手抱拳,有时候连礼都懒得行,步伐、步宽更是随意无比,这种东西也没人去计较。但是女人就不行了,她们关注的就是礼仪细节、衣着发型、谈吐打扮这些,若是某个人稍微有点失误,轻则被人耻笑,重则整个圈子里都会谈论这件事,让人在圈子里抬不起头来。

    但是她接触的是贵族中的同龄少女,大家都是活泼的女孩子,只要没有出现不可原谅的失误,不会有人说什么。但是杨丽华昨天专门给她发了封请柬,这是以前没有、也不敢奢望的事情,明显是因为未来弟媳的缘故,与萧颖这个人并没多大关系,而寿宴之上肯定有很多喜欢挑刺的长舌妇,不由得萧颖不担心。

    “挺好的。”杨集恋恋不舍的把目光从萧颖的前胸移开,柔韧安慰道:“娘子完美无暇,只管像平常那样就行了。”

    萧颖作为帝胄之女,从幼儿时就开始接受最好的书香教育、最优秀的礼仪熏陶,所以她知书达礼、华贵大方;琴棋书画、诗书礼仪、女工刺绣、持家之道无所不精,随手就能写出一手好字、提笔能作出一首小诗,堪称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进得书房的典范,被老娘带了大半年时间,许多持家理论得以实践,更是令她飞速成长,用完美来形容她并不过分。

    五姓七宗、世家门阀的女孩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她们的归宿只有两个,首先是和其他世家门阀联姻婚,形成亲如一家、荣辱与共利益集团;次是许配给具有潜力中小世家子弟、寒门士子、寒门官员,将这些精英收入己用,壮大家族的声势。

    只是萧颖毕竟是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将要面对的是人或许是些精明贵妇,她心里没有太大的底气,次数多了就会挥洒自如。

    “那我放心了!”萧颖听了杨集的放,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杨集目光看向萧颖两名侍女死死抱着的紫檀木盒,笑着说道:“乐平阿姐是个清高的女子,不喜金银珍宝,只爱文艺这类东西。娘子准备了什么礼物?要不要让夫子备一份?”

    “乐平公主的喜好我也知道的!”萧颖抿嘴一笑,低声说道:“大兄把卫夫人的《名姬帖》、王羲之的《十七帖》给我了。”

    南梁曾经占据了半壁江山,在萧衍手中盛极一时,南梁灭国以后,许多忠于南梁的官员、将士携带宫中宝物逃往荆州,而萧颖的祖父萧詧在西魏的支持下建立西梁,成了西魏藩属,杨坚后来废除了西梁国,西梁因此灭亡,存在共32年,但是因为萧颖的兄长惠宗靖帝萧琮十分配合,杨坚并没有剥夺他们的家业,所以萧琮藏有卫夫人的《名姬帖》、王羲之的《十七帖》并不奇怪。

    杨集呼吸有些急促的问道:“是不是真迹?”

    书圣王羲之自不用说,而卫夫人却是王羲之的师傅,虽然王羲之后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名气远远大过卫夫人。但卫夫人的书法风格独特,一笔一划如插花舞女,低昂美容;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红莲映水、碧沼浮霞,这细致到极致的笔法被誉为簪花小楷,难得的是她的传世之作比王羲之还要稀少,若两者都是真迹,杨集可不打算送人了。

    萧颖听了他的话,顿时张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有些奇怪地看着杨集,说道:“肯定是真迹啊,不然怎么好意思送乐平公主。”

    “我的礼物若是不如你的贵重,那如何得了?”杨集忿忿然的对着一脸愕然的萧颖说道:“作为对你的惩罚,这两幅字我没收了,重新备份礼物。”

    萧颖愣了半晌,忽然“噗哧”一笑,一双又黑又亮眼睛充满了慧黠之色,喜上眉梢的说道:“郎君都这么说了,我也没办法,我认罚。”

    她从小就临摹《名姬帖》,最拿手的书法也是簪花小楷,她十分喜爱这幅字,心中也很舍不得送人。而王府是她未来的家,将这两幅字留在这里,比在萧家还安全,一听杨集这么说,便高高兴兴的认罚了。

    旁边的张出尘、柳如眉、慕容弦月都“咭咭”地笑起来。

    杨集瞪了她们一眼,也忍不笑了,吩咐道:“你们去找夫子,让他再备一份礼物。”

    “喏。”三人带着萧颖的婢女行礼退下。

    杨集对眉开眼笑,笑得像只小狐狸的萧颖说道:“宴会都是意思意思而已,我们吃了早膳再过去,免得饿肚子。”

    看着郎君夺来的紫檀木盒,萧颖欢喜的帮忙拿了一个,轻笑道:“那我们去阿娘的院子吧!”

    “阿娘一早就去凉州了,我们在这边用膳即可。”

    随着庭州、伊州入手,古丝绸之路豁然贯通,如果从甘州张掖开始,往西便是瓜州、伊州,直抵西域高昌国;比起从张掖北上居延泽、再从大同城绕道向西缩短几百、近千里路。老娘担心被他人抢占先机,一大早就带队去凉州考察了。而利用王府商业帮助杨集打造政绩,也是他们母子之前定下来的发展战略。

    杨集如今是凉州的土皇帝,河西走廊和边陲要地都由他掌管,以后母子俩官商勾结,商道上的大头怎么可能落到别人手上?

    “这样也好,我们可以和阿娘在甘州团聚。”萧颖喜滋滋的跟着杨集走向了主院的膳堂。

    早膳比较简单,紫砂锅里是香喷喷的碧粳鸡粥,色泽温润的越窑白瓷盘里盛着绿油油的白青菜,这是一早在后院菜圃里摘取,异常新鲜,而色泽如冰秘色瓷碟里放着各色小点心,还有一早出炉的绿荷蒸饼,然后是鹿脯、红虫脯……菜量都不多,可是各色菜式却已包括了煮、烧、烤、烙、烫、炒、炸、蒸、脯、腌、脍等烹调方式,菜肴不但可口,而且极为美观,整整齐齐的摆在精致瓷器里面,看上去便令人舌底生津、食欲大涨。

    坐到桌前,杨集像是对付害虫的辛勤园丁一般,专心志致地消灭盘中美食,直到吃了半饱,才发觉萧颖不知何时停了玉箸,妙目流盼的看他吃东西。杨集将嘴里的食物咽下,问道:“娘子怎么不吃?莫非是不合你口味吗?”

    他在大隋王朝生活了十多年,有些东西都在悄然的发生变化了,比如说菜肴这方面,王府中的厨子现在每一天都在钻研新菜式,仅仅只是炒菜这一项,种类之繁多、口味之独特,说是独步天下亦不为过,而从这里开始,炒菜又向皇宫、各个亲王府和公主府蔓延,所以炒菜在权贵人家,早已不是什么稀奇的菜肴。

    “家里的美食很多,我也不挑食,吃什么都好。”萧颖嫣然一笑:“我只是喜欢看你吃东西。”

    脉脉柔情的话,便似她身上如兰似麝的香气一般,绵绵密密的沁入杨集的心田,手边那碗碧粳鸡粥闻起来似乎更香了,笑着说道:“趁热吃,不然就失去味道了。”

    “嗯!”萧颖也动了玉箸,她微微张口时,露出洁白扁贝也似的牙齿,仪态更是端庄无比,然而吃东西的速度一点都不慢,也不像其他大家闺秀好像多吃一口就有损弱不禁风美态,吃几口便娥眉微蹙,而是十分优雅的夹了各式小菜品尝。

    也许是受杨集影响,她的胃口很不错,而且也是一个肉食动物,而且似乎特别中意肉质细腻、丰腴肥美清炒驼峰丝,差不多就干掉了一碟。

    这也让杨集找到了她胸大、臀翘的原因了,这么喜欢吃高高隆起的驼峰,胸部和臀部能不高翘才有鬼了。

    饥不饱食、渴不狂饮是基本的健身养体常识,杨集作为一个武人,自然清楚这个道理。他吃到八成饱,便拾起雪白的丝巾,擦了下嘴巴。

    已经蜕变成肌肉妞小肥妞,又为他们端上水色澄清的汤,这是用鹿角脂菜、天花蕈、石耳、石发、石线、紫菜等鲜物调制出来的十远羹,味道十分鲜美。

    ……

    吃过早膳,稍微休息了一下,两人便坐着马车,带着四十多名侍卫、随从、婢女出了王府,向大兴城东南的芙蓉池方向驶去。

    车内十分宽大,俨如一间移动屋子,同时十多个人也绰绰有余。

    里面布置自然清雅,车壁铺着木质坚硬、散发香气的香樟木,几案和固定在两边车壁上椅子则是用紫檀木做成,完全保持木质本色,并没有涂上油漆,唯一显示华贵便是地上铺着的柔软厚实的波斯地毯,另外还备有松软的靠垫,坐在椅子上面、背靠靠垫非常舒适。

    整个车厢隔成前窄后宽两节车厢,中间有门户相通,弯身即可穿过,前半由侧门进入。杨集和萧颖乘坐的面车厢,前方和左右都有窗子,视线很好。

    张出尘、柳如眉、慕容弦月和萧颖的贴身婢女秋水、秋月,这是一对十分漂亮的孪生姐妹,而且衣着一模一样,杨集都分不清楚谁是谁,不出意料的话,她们以后也是萧颖的嫁妆之一。

    杨集回来的时间仅只三天,却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和萧颖相处的时间不多,萧颖对于杨集在凉州发生的事情所知不多,如今同处一车,便好奇的问了一些。杨集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当萧颖听完,轻声问道:“我几个问题,能问郎君么?”

    杨集笑道:“问吧。”

    萧颖轻咬着嘴唇,眼眸中的神色几番挣扎之后,才低声问道:“郎君,你们真的杀了很多人么?”

    “自然了。”杨集说道:“战争哪有不死人的,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萧颖幽幽的叹息一声,又问道:“那郎君有没有想过,突厥人好像也不全是坏人,现在死了这么多人,他们的父母妻儿又该如何?”

    “这是两个民族之间的战争,容不得半点仁慈,我们若是不杀他们,我大隋百姓就要遭殃!如果大同城当初要被他们攻陷下来,甘州便会化作尸山血海。我军为了大隋的百姓,也只能大开杀戒了。敌我双方就是这样,只有强者才能活下来。”杨集苦笑道:“其实杀人不是什么痛快的事,我也不是丧心病狂、以杀人为乐的恶人,可也不是任人欺凌的好人!”

    萧颖看了杨集一眼,忐忑不安的解释道:“我不是在指责、抱怨郎君,我只是有点无法理解。”

    “有什么不理解之处,只管说出来好了。”杨集笑着说道:“但是我有权不回答。”

    萧颖白了他一眼,幽幽地道:“同样是人,为何非要打仗呢?”

    “突厥人为了活得更好,所以打算抢大隋的财富去改善生活。而我们为了守护这些财富,也只能奋力反击了。如果我们占据优势的时候,却以妇人之仁的饶过他们,等他们恢复过来,定然就会反咬我们一口。这就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

    杨集看了茫然的萧颖一眼,接着说道:“打蛇不死顺棍上、放虎归山终为患。未免遗留无穷后患,所以趁他病要他命才是王道。”

    萧颖眨巴着明媚的眼眸,有些懵懂的点了点头。杨集说的话很是霸道,但是仔细想想,却是很有道理。

    就像是两个人打架一样,一方是自己人、一方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不帮自己人还能帮陌生人不成?

    至于是对是错,哪管那么多,先打了再说。

    “啊……”苦苦思索的萧颖忽然轻声惊叫,纤腰已然被搂住,整个身子腾而而起,已经被杨集抱在了怀里,羞得她面色酡红似醉,窘迫的低声说道:“尽喜欢作弄人,快放开。若是让她们看到就丢人了。”

    杨集将她轻盈的身子放在膝上,无所谓的说道:“她们打不开门,进不来。”

    萧颖芳心稍安,可声音却透着几分娇嗔之意:“可是也不能这样啊。”

    “不知为什么,独处的时候我就想占你便宜。”杨集轻轻的咬了一下她的耳朵,笑着说道:“要怪就怪你长得太诱人了。”

    萧颖僵硬的身子一下子软成一团香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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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李渊的秘密

    大兴城秋意渐浓,芙蓉池四周的枫叶红了、梧桐叶黄了,和苍翠的松柏、香樟、桂树勾勒出一幅斑斓绚丽的画卷。

    杨集和萧颖也受到美景感染,便下车行步,开始欣赏这美丽景色。两人都不说话,边走边感受着那霞光、那朝阳、入目那如火如荼的枫叶、拂面那清爽宜人的微风。

    走走停停了许久,一行人终于到了芙蓉桥,桥头广场密密麻麻停放百多辆牛马、马车,许多衣裳鲜华的车夫和下人正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还有不少巡城士兵维持秩序。

    桥上,有十几名容貌俊美的年轻男女似乎在等人,他们正窃窃私语说着什么,男的多是二十岁出头,身着华丽轻衫,人人风度翩翩。

    而少女们的衣着和萧颖相似,只是她们面敷胭脂、唇涂朱丹,显得艳丽多姿。

    萧颖看到了这一幕,忽然颦笑嫣然的望着杨集,笑着说道:“去年滕王寿宴也在芙蓉楼,郎君在芙蓉桥和贺若怀亮打架,郎君远去凉州上任,又闹出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凯旋归来以后,又与贺若弼斗上了,直至昨天,这段恩怨才彻底了结;除此以外,还在凤鸣楼打架斗殴,继而又把云秀心都给折服了,若非郎君是卫王、大功臣,恐怕会早就有很多推崇她的雅士上门找麻烦了。”

    “那是因为没有你,如今有你在身边,肯定不会了。”经萧颖这么一说,杨集也有类似的感觉,自己就像是漫画里柯南一样,就是一个灾星,无论走到哪里,哪怕就会出现一些令人瞠目结舌的状况。

    萧颖伸手掠了掠鬓边的发丝,似笑非笑地说道:“就好像有郎君在,就一定会有事情发生一样,但愿今天不会招惹什么人。”

    “今天有你在,肯定不会了。”

    萧颖一双妙目眸中露出一丝露出慧黠的光芒,轻笑道:“郎君出门未打旗幡,寻常人自然无从识得郎君身份,未必没有状况发生。”

    杨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因为他觉得萧颖的神情语气貌似是期待有事发生似的。

    就在这时,两架各有两头牛大青牛拖曳的牛车驶到桥头另一侧,前面那架牛车是常见的车厢;而后面那架是青帷油车,这车子的造型类似一个四柱小凉亭,四周用青纱遮挡,既不会让车外的人看清车内,又方便乘车者观赏沿途风景,

    但无论是什么车厢,只要是牛拉的车,都是比较缓慢的交通工具,所以不仅是跑长途的人不会使用慢腾腾的牛车,就算在城里现在也很少有人用牛车了,不过这也只限于官家和有马的普通百姓,至于世家门阀则是一个例外。

    这是因为牛车是魏晋时期士族贵人最喜欢的交通工具,而且牛车宽敞、平稳,坐在上面尽显官绅雅士的雍容华贵、从容不迫的气度;时至今日,华美的牛车就像是元始天尊的拉风的九龙沉香辇一样,仿佛向路人说“老子不好惹,通通滚一边去。”

    久而久之,人们一旦看到奢华大气的青牛车,就知道乘车之人必定是出自某个历史悠久世家门阀。

    杨集骏马拉车、随从数十个的作派,则被世家门前视同暴发户。

    虽然杨集也知道这个规则,但是他一来受不了牛车的速度,二来是近段时间得罪的人有点多,为了身家性命着想,理所当然的选择了暴发户。

    牛车停稳,一名年约四十的男子下了车,此人戴一幅软脚幞头,穿件圆领青袍,颌下胡须修剪得极为整齐,眉宇清朗,丰神如玉,看他那风度,年轻时必定是个令多情少女为之的美男子,如今虽然有了一些年纪,可是比起青少年又多了几分成熟稳重的魅力。然而当他转过对来,却发现他两边脸各有一条深深的抬头纹。

    抬头纹有九成以上是先天产物,而且多为横纹,竖纹相当罕见,但是此人不仅有抬头纹,而且还是十分有损形象的竖纹。如此一来,十分丰姿减少了一半以上。

    “原来是‘阿婆’啊。”杨集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萧颖为之一愣,好奇的问道:“郎君认识此人?为何称之为‘阿婆’呢?”

    杨集笑着说道:“他是唐国公李渊,少时与阿耶、阿兄等人一起练武、玩耍,由于李渊脸上皱纹天生,太子便戏称他是‘阿婆’。”

    “太子真坏。”萧颖忍笑道。

    杨集冷哼一声,以说李渊这王八蛋更坏,杨广只不过是玩笑一般的称李渊是“阿婆”,而李渊直接就把杨广黑得体无完肤,杨广在后世的名声,恐怕夏桀、商纣、胡亥、刘禅、孙皓、陈叔宝等人加起来都不如。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一名男子从青帷油车走了下来,看到那个人的面容,杨集骇然的眼神就像被磁石吸住一般,再也挪不开了。

    此人白面无须,他的容貌已经不能用清秀俊逸、英俊来形容了,那眉眼五官丽色照人,姿容之美不在老娘和太子妃之下,如果说杨集、杨广是俊美,那么这个人活脱脱就是一个女人。

    杨集之所以没有拿萧颖去比,是因为萧颖固然美若妖精,但是她年纪还小,缺乏少妇的风韵,而此人三十出头,既清又妖、既魅又丽,还有成熟女性的美,所以比作老娘和太子妃,更为恰当。

    “那是一个易钗而弁的女子,难道她就是李夫人?”萧颖见杨集直勾勾地盯着看,心中忽然泛起一种不舒服的情绪,忍不住伸出手去,在杨集腰间轻轻掐了一把,娇嗔道:“那可是有夫之妇。”

    “咝”杨集长长地吸了口气,依旧盯着那笑靥如花的“熟妇”,发现此人肤色白皙、丽质天生,虽然没有涂脂抹粉,但却粉光致致、晶莹如玉,当他看到对方的咽喉部位时,低声对萧颖说道:“她不是李夫人,而且还是一个纯正的男人。”

    萧颖“噗哧”一笑,她的目力不如善射的杨集好,且双方距离较远,看不出一个究竟,便说道:“她跟我阿姊一样美,怎么可能是男人?要不咱们打赌好了。”

    杨集听她这么一说,可真是乐开了花:“赌什么?”

    “随你便。”萧颖信心十足的说道。

    “赌注就是一个要求,赢了的人无论提出什么要求,输者必须无条件的答应。”杨集见萧颖露出心动、犹豫的神色,便忍着笑意,一本正意的说道:“这是我们两人间的乐趣,自然不能涉及到军国大事和第三个人。怎么样?”

    萧颖巧笑嫣然,得意洋洋的说道:“赌就赌,郎君输定了。”

    杨集装模作样的凝视那“熟妇”一会儿,认真的说道:“娘子输了,他真的是个男人,因为我已经看见喉结了。”

    “啊?”萧颖一双点漆似的眸子瞪得大大的,又看了那个比女人还像女人的家伙,吃惊追问道:“你,你确定?”

    杨集笑着说道:“敌人在百步以外,我都能射中他的眼睛,除了箭术过硬之外,更是是靠眼力,岂能看不出到的喉结?”

    萧颖见过杨集练箭,百步之外随风飘荡的铜钱一箭一个、一箭一个,三十箭都没有落空,想了一想也就信了,但是当她又看那个人一眼,又变得稀里糊涂了,难以置信地说道:“男人竟然也可以长成这幅模样,简直是一个怪物!”

    杨集看了她胸前两团坚挺的奇峰一眼,低声说道:“虽然不是所有女人都像你有胸乃大,但是就算再小,多少也有那么一点,可是他却平平无奇的,不是男人又是什么?难道他把胸部也‘去势’了不成?”

    “别说了!”萧颖脸红红地白了他一眼,娇嗔道:“说着说着就不正经了。”

    可是转念一想,杨集方才说自己有胸乃大,而这恰恰是连自己都嫌弃的地方。

    念及于此,便不由自主的低头看看自己高耸的胸部,虽然很不好意思问,可终归捱不过自己的心魔,于是鬼鬼祟祟的看了四周一眼,见其他人都离得远远的,于是红着脸、低着头,忐忑不安、懵懵懂懂的小声问道:“郎君,你是不是嫌弃人家的胸,所以、所以老是揉它们。”

    “我是喜欢它们,才这样,就像、就像喜欢你,才老是喜欢占你便宜一样。”杨集差点笑死,但是同时对于萧颖如今的表现,倒也十分理解,从他耳闻目睹以及一些传言,可以知道贵族是如何培养女孩的。

    他们对待自己的女亲人,和对待歌姬舞姬有天壤之别。

    比如萧府,就是把萧颖往正道上面培养,学习的都是正统的学识。而杨素府,在培养张出尘、柳如眉等人时,虽然也教琴棋书画等等国萃,但是她们主要学的还是杀人、歌舞,以及勾引、服侍男人的技能。

    这点杨集是深有体会的。

    别人他不太清楚,但是柳如眉好像什么都知道。而萧颖被自己占便宜时,却只是出于女性天然的羞涩,而她之所以没有反抗,也不是不知廉耻,而是“从夫”的观点在作怪;恐怕只有出嫁前夕,才会有人遮遮掩掩的教她些理论,然后塞给她一本妖精打架的画册,让她自己去琢磨。

    “哦!”萧颖松了一口气,虽然还有很好疑问,但却不好意思再问了,换了一个话题道:“既然郎君说‘她’是男人,那郎君可以提条件了。”

    “好啊!”杨集奸笑道:“我的条件是——你必须无条件的答应我十个条件。”

    萧颖凤目眼睛瞬间睁大,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过了许久,又气又急的道:“你这不是无赖么?你要是用完九个,后面又提出十个、百个,一辈子都没完没了了。”

    杨集正色道:“我就是要一辈子没完没了、就是要把你套牢,这样就能永不分离了,你能怎样?”

    萧颖听着霸道的情话,心里酥酥的、甜甜的,她晕生双颊的看了杨集一眼:“真霸道。”

    杨集哈哈一笑,见李渊和那人走上芙蓉桥,便向候命的张出尘招了招手,待她过来,吩咐道:“帮我打听那个不男不女的人妖,这玩意到底是什么来头。”

    张出尘看了不男不女的人妖一眼,才向杨集说道:“公子,不用打听了,我认识这个人、人妖,他叫裴寂,出身闻喜裴氏西眷房。”

    “我知道了。”杨集点了点头,史称裴寂姿容俊伟,伟不伟不好说,但姿容的确俊美得过分,沉吟半晌,又问道:“他和李渊是什么关系吗?”

    张出尘道:“我也不太清楚,只不过我还在越国公为奴时,封伦有一次将李渊和他夫人的关系当趣闻说给了越国公听,而我就在一旁煎茶。”

    杨集好奇的问道:“什么趣闻?”

    张出尘吞吞吐吐的说道:“李夫人十多年生下李建成以后,沉寂近十年,然后一连串的生了四个孩子,仿佛是淡漠很长一段时间的夫妻情感,突然变得无比亲密似的。而封伦说这漫长的冷漠时间之内,好像与裴寂有关,我也不知是真是假。”

    杨集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除了“不走寻常路”以外,还能如何?

    只是杨集知道,萧颖却不懂,她忿忿然的向张出尘问道:“莫非这个人、人妖不安好心,倚仗自己的长相,对李夫人图谋不轨?”

    “不是!”张出尘摇了摇头,淡定的说道:“据封伦说,他是对李渊图谋不轨。”

    “……”萧颖听得面红耳赤、心跳加速,羞得她饱满的胸脯一鼓一鼓的,倒是更显茁壮了。

    她不是什么事都不懂的傻白甜,在和闺中蜜友谈文论赋之余,也聊一些奇闻逸事,不仅知道龙阳之交,还知道男风之盛以汉朝为最,一些汉朝皇帝就带头养**。只不过她没有朝这方面去想,如今一听张出尘这么说,顿时灰溜溜的不敢再问了。

    “咱们也去吧。”杨集笑着说道。

    “嗯!”

    一行人走过芙蓉桥,从羞涩中恢复过来的萧颖倍受打击,自己什么都不懂,好像是个蠢货一般,十分沮丧的问道:“郎君,我是不是很笨?”

    “哪有!”杨集柔声安慰:“一个笨女人能被阿娘誉为最出色的接班人么?其实只是我家娘子太单纯了,你长于萧府,从小就被保护得严严实实,从未接触过市井这些人、这些事。你这是经验上的缺失,以后多多实践就懂了。”

    萧颖放心了:“我不是很懂,不过反正有郎君,以后你教我就是啦。”

    “行,咱们今天早点回家,我带去逛集市。”杨集哭笑不得。

    他在上辈子遇到过很多三好学生、优秀学生,可是这些人出了社会以后,反而不如顽劣差生混得好,原因何在?

    是因为好学生被家长、老师、亲戚朋友高高捧起,时间长了,就养成了受不得质疑的优越感,同时也受不了挫折,一旦离开了象牙塔,那强烈的自尊、自傲、清高被残酷现实打击得体无完肤。有的人心态好,迅速从失败中汲取经验教训、脚踏实地的做事,将学校中学到的本事充分运用到现实之中,融会贯通以后,蜕变成真正的有用之材;有的人则如乌龟一般,龟缩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敢从坚硬的龟甲中出来。

    反观老师视若眼中钉的顽劣差生,挫折从来就是他们最忠实的伙伴,在各种质疑、嘲笑、挫折中练就一副刀枪不入的脸皮,能够在现实社会面前低声下气、越挫越勇,而最后的结果是差生、渣滓可以迅速适应社会,混的好的人自己当老板,混的差的人活得潇洒自在。

    萧颖无疑就是不懂世间百态的优秀学生,可是她与其他优秀学生根本不一样,办因为她爹、她哥当过皇帝,她姐夫是未来皇帝、她姐是未来皇后、她老公是亲王;另外还有一个名符其实的富婆,这个精明的富婆只有三十多岁,她在未来几十年时间内,甚至可以啥事都不用做,只管在家貌美如花、在家生娃就够了。

    况且这个富婆还愿意还手把手教她,以她的聪明才智,学个几十年下来,难道连照本宣科去经营都不会?

    这根本不可能。

第136章:美女惹的祸

    乐平公主杨丽华办寿宴,朝廷官员都派子侄送礼,至于世家豪门、官宦人家,就不必多言了。

    这样的日子,无疑是世家门阀子弟交际亮相的一次盛会,而对于身份地位比他们低的人来说,则是结识他们的好机会。所以只要能来的都来了;这样的场面在官场之上并不稀罕,有的官员甚至倾家荡产地送了礼,还要欢天喜地,颇有一种财去人安乐的豁达,但回过头,自然也会举办各种各样的宴会,收受比自己地位更低的官员、商人的礼物。

    来赴宴的人只有两种,前者是有请柬的人,基本上,只有世家门阀、朝廷大员头面人物,这些人是杨丽华不得不请的人物。

    后者没有请柬的不请自来的人,要知道这些人都是举足轻重的人,即便微服出行也是前呼后拥、明暗侍卫无数,平时若是大规模的集会,皇帝怕是睡不好觉了,如今有这样好机会,他们完全可以堂而皇之的聚会,其他人也无法提出质疑。

    而这些人也不是抱着吃喝的目的来,再加上芙蓉园又是一个地域有限的湖心岛,所以宴会并没有一桌一桌的摆,而是在不碍事的地方摆上几案,上面放了一些酒水、瓜果、奶制品、冷饼、炖肉片、烤肉片之类的食物,旁边有婢女侍立;若是有人饥饿口渴,可以就地填填肚子。

    因此芙蓉园树下花丛、岛边石岸,处处是三五成群的人,他们或据席而坐、或比肩而立的指点湖光水色,一群群人言笑晏晏、和声交谈,气氛十分热烈。

    芙蓉楼一楼的一间宽敞的房间,早已让人布置了出来,被杨丽华当作接待尊贵客人之处,看起来没有什么金碧辉煌的奢华摆设,但是屏风、几案、器具、盆景的盆都透着古朴气息。

    不识货的要是进了这间房间,或许觉得陈设虽然古朴大气,却无法匹配杨丽华的身份。

    而识货的人就会发现燃着薰香的香炉是秦朝的,身前这张几案是汉朝,蒲团和案旁充当画瓮的大花坛子是晋代的,墙上的画是顾恺之的…总之,房间内大小摆件都是独一无二、价值连城的宝物。

    在一张卷耳青玉桌案上,正放置着一张长约五尺的古琴,琴面斑驳,可以看出漆分了三层,底层颜色是薄鹿角灰胎,中层为硬黑漆,表层隐隐泛着幽绿,如同绿色藤蔓缠绕于古木一般,琴背项间刻篆书“绿绮”,琴池有铭文“桐梓合精”。

    今天的寿星杨丽华正站在一边观看,尽管她已不在青春华年,但岁月的沧桑并没有在她美丽的脸上刻下太多的痕迹,一张瓜子脸不施一丝粉黛,却给人清丽高雅之感。

    她静静的站在那里,观看盘膝坐在几案前的忘年之交裴淑英。

    裴淑英白衣胜雪,从窗外泄入的朝阳正照在她的身上,仿佛散发出一层柔和的白光,清丽出尘的脸蛋也似成了半透明状,乌黑的发、红润的唇、雪白的肌肤,使她如同一支清莲。

    此时她黑白分明一双眸子正专注在这张古琴之上,一缕阳光正照在琴面上,能清晰看到漆胎内闪烁的鹿角霜和金、银、铜等粉末。

    她细细的观看良久,用纤长的手指轻轻拨了一下琴弦,琴音中正和平、音色温柔敦厚。当琴音散尽,屏息凝视的裴淑英长长吁了一口气,欣然起身道:“公主,此琴确实是司马长卿的绿绮。”

    杨丽华皱眉道:“琴音有三:泛音幽雅、飘逸、空灵,仿若天籁之音,故名天声;散音深远、雄浑、厚重,有如钟磬之声,故名地声;按音细腻、柔润而略带忧伤,极似人在吟唱,故称人声。天、地、人三者相互补充、相互辉映、相得益彰,然历代斫琴师很难将此三音做到圆满,是以名琴极为罕见。而此琴发出的音色,甚至不如我大隋斫琴师所制之琴,这显然不是名琴应有之音,是以怀疑它是后人仿制赝品。”

    “琴弦一般是由牛筋和马尾制作,时间久了,牛筋会变硬、马尾会变脆,所以琴弦要不时更换。而此琴之弦乃是牛筋所制,用得久了,音色自然会越来越差。但尽管如此,它的音色还是超过了我见过的所有古琴,这足以说明此琴的不平凡。”裴淑英看了杨丽华一眼,放低声音道:“一旦换上新弦,便可令琴音臻至圆满之境、便可令此琴成为稀世珍宝。至于它是不是古之名琴绿绮,我认为已经不重要了。”

    “淑英所言极是!”杨丽华微笑道:“乐器奇妙之处,在于它们发出优美动听的音律;刻意追求古乐器历代之主,却是落了下乘。”

    话音刚落,门外有婢女叫唤:“公主。”

    杨丽华道:“进来!”

    婢女推门而入,杨丽华看了一下天色,发现还早得很,便问道:“何事?”

    婢女行礼道:“负责接待客人的宇文管事打发人来,说卫王和萧家小娘子来了。”

    “卫王是我弟、萧颖是我未来的弟媳,这个还用特意使人来问?”杨丽华说到这里,脸色忽然一变,急问道:“莫非卫王又打人了?”

    大喜之日、宴会之上,若是有人借酒装疯、打架斗殴,绝对是件不给主人面子之事,是以有再大仇怨,一般人都不会在别人的宴会之上闹事,但是杨集和贺若弼去年就把杨纶的三十岁寿宴打翻了;宴会被迫中止了不说,杨纶最后负荆请罪,弄得浑身是伤,这起事件直到昨天才彻底解决干净,以贺若弼一族覆灭而告终,顺带还牵涉到了关陇贵族诸多门阀。

    杨丽华听到接待管事刻意通报,本能的以为杨集又搞事了。

    裴淑英目睹了杨集和贺若怀亮打架的整个过程,本来好端端的低声摆弄“绿绮”琴,此时一听杨丽华这么说,也忍不住抬起头来。

    “回公主,卫王没有打人。”婢女脸露出古怪的表情,低声说道:“只是卫王的寿礼实在是太……太特别了,所以宇文管事专门通报。”

    杨丽华一听不是打架,便放心了,好奇的问道:“金刚奴和萧颖送了什么?”

    婢女尴尬的说道:“卫王送的是一个大得离奇的寿糕,以及十坛葡萄酒;萧家娘子送了一套琉璃茶具、一幅王献之的字。”

    杨丽华愣了好一会儿功夫,忍俊不禁的说道:“我自周岁至今,已经庆生了四十三次,收到的奇珍异宝、名人字画、古代器物不胜枚举,但是从来就没人送过寿桃、寿糕这样的贺仪;仔细想想,他这份与众不同的贺仪蛮有意义的。对了,卫王现在在何处?”

    杨集、萧颖算是杨丽华的至亲之人,按理说,怎么也该第一时间来见见自己这个堂姐、寿星,可是这对未婚夫妇,竟然连个见都不露,这就咄咄怪事了。

    婢女干笑道:“卫王知道宴会随意就餐的规则以后,就和萧家娘子去游玩了。”

    杨丽华无语了,宴会的规则确实是这样,但也只是针对不请自来的人而已,有请柬的贵客,将会集中在主楼大厅就餐;在杨坚、杨广都不便出席的情况下,超过杨集的席位寥寥无几;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彰显他尊荣地位的好机会,可他却自贬身价,把自己划为不入流的角色,带着未婚妻跑了。

    不过想到杨集和独孤敏自行其事、与权贵男女格格不入处世之道,杨丽华便又释然了,甚至还宽容的认为杨集潇洒豪迈、不拘俗礼,有魏晋名士风度。

    说起来也是可笑,当初的杨丽华却是十分瞧不起杨集他们母子的,总认为他们丢人现眼;但是随着杨集名扬天下,取得盖世功绩归来,她的心态也跟着变了;这种变化,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这其实是人所难免的秉性,当某个人落魄、无能时,甚至父母、亲兄弟都瞧不起他,更别说是堂姐了,可这个人一旦得势,那就是远在深山有近亲了。

    杨丽华忽然玩心大起,她对裴淑英道:“我这个堂弟从小就与众不同,一般来说,只要有他在,都会发生大大小小、稀奇古怪的好玩之事。要不我们一起出去瞧瞧?”

    裴淑英笑道:“今日是公主的诞辰,若是连寿袍也不穿的出去,岂非惊煞了芙蓉园?”

    杨丽华摇头道:“我请来的人都来了,而且被安排在主楼观景,想必男客正在谈公务,而女客则是聊着家常里短;而外面的客人又有几人识得我?我只要戴上幕离就没人认识了,只要让人在前方带路,免得兴师动众就是了。”

    杨丽华这样一说,裴淑英顿时也来了兴致,她笑着说道:“那好吧。其实几个月前,我在芙蓉桥上见过卫王一次,他说话的方式稀奇古怪,但听起来让人忍不住想笑。”

    。。。。。。。。。。

    与此同时,杨集和萧颖正在芙蓉园内瞎逛;由于今天人多,且里面没有什么危险,杨集便遵照规矩,把随从留在了外面,不过他的阔剑麒麟,却是片刻不离身的,万一有人找麻烦,手中没有武器怎么能行?

    除了剑,还有折扇一柄;这是他多年前在炎热夏天搞出来的东西,比团扇、宫罗扇、棕扇、羽扇都方便,不过每个时代的习惯不同、喜欢的东西也不同,其他扇种虽然存在不方便的缺陷,但是却都拥有深厚的历史底蕴,一个扇种几乎代表了一种文化;所以杨集认为折扇好,可他老娘和公孙桓等人十分嫌弃,都认为一张一合的折扇轻佻骚包、哗众取宠、很不庄重,大家宁可拎棕扇,也不愿使用“轻俘的折扇”。

    这一实际现状,直接导致杨集怀疑折扇要是推广的话,恐怕只有走在时尚前列的纨绔子弟、青楼女子、嫖客才能接受得了,但是一想到自家不差钱,折扇值不了几个钱,也懒得理会了。

    他这柄折扇的扇骨由精铁打造、扇面是白缣,可谓是扇风打架两不误,只是让他有点遗憾的是扇骨太薄,不能像武侠小说那样藏暗器。

    杨集知道贵族宴会是什么样子,一听说可以自由行动,便不去了。

    萧颖虽然觉得有点不太好,可是她又不愿和油滑的贵妇独处,当她一想到乐平公主不是长辈,于是就以客随主便的理由说服了自己,然后顺理成章的‘从夫’了。

    同他们一样四处转悠的人很多,都是一些想找熟人攀谈的贵公子,或是对自己身份地位犹嫌不满的中小官员、中小世家门阀子弟。

    因为杨集和萧颖的目的和这些人不同,两人的表现自然也就同了,这些人是有目地的悠转,一旦遇到目标,要么是彬彬有礼的上去聊天,要么是整衣行礼,毕恭毕敬的自我介绍一番。唯有他们两口子谁也不认识,更懒得刻意结交谁,所以显得格格不入、与众不同。

    认识杨集的人自然也有,心中更是恨不得上去自我介绍一番,可是他们见这家伙谁都不搭理,只顾着泡妞;担心自己坏了他泡妞兴致,落得个弄巧成拙的下场,只好强行按捺那份蠢蠢欲动之心,并不甘的默默的关注着,要是有人开了头、且杨集又不生气,再上去攀谈也不迟,只不过其他人也不傻啊,所以过了一个多时辰,愣是没有一人敢去和杨集交流,于是大家也就慢慢的死了心,把注意力放到其他地位比自己高的人的身上去了。

    杨集和萧颖转了一阵,不知不觉来到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前方有架石桥连通另外一座小岛;杨集眼见气温越来越高了,萧颖的额头也现了细细密密的香汗,于是便走上石桥,准备去上面歇息歇息。

    岛上有亭台楼阁,周边种有水竹,还有凋零的荷花,而岛上空地有各色菊花盛开,芬芳扑鼻,客人相对主岛少了很多,所以显得比较安静。

    岛边有一条弯曲的观景长廊,人字坡顶有瓦当覆盖,以供游客避雨,长廊靠湖的一边,建了几个观景的八角重檐亭子,只是大多都坐了人,三五成群的高谈阔论、谈笑风生。

    这些人多是一些世家子弟,有的是老朋友、有的是新认识的新朋友,其中还有一些小姑娘。

    大隋王朝的世家门阀比较开明,关中大地更是饱受胡风影响,所以女眷抛头露面实属寻常。

    如果有人带了女眷参加宴会,而女眷又和其他人的女眷不熟,一般都不会去主人单独开辟的女眷集中之所,而是跟着自己的亲友观赏风景,一旦和新朋友认识了、熟悉了,也会落落大方地与人攀谈;这在大隋王朝并不是失礼的行为。而萧颖和其他女眷也不熟,所以她跟着杨集来了这里,也不算什么。

    这些人因为有新认识的朋友、还有女伴,便都力图在其他人面前展现自己的风度和涵养,如此一来自然只能谈论风雅之道了。而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等风雅,最适合拿嘴巴说的自然就是诗词、文章了。

    见人家聊得上劲,嗡嗡嗡的谈论无病呻吟的诗词,相互拍着马屁,两人只好继续前行,直到尽头那一座亭子,人终于少了很多。

    亭子中间的圆形石桌上摆放许多酒水、瓜果和食物,旁边侍立三名婢女,她们除了为客人排忧解难之外,还有两项使命,一方面是食物要是被吃光了,可以立即向厨房通报,让人赶紧添加;另一方面是防止有人在食物中下毒、投放不干净的东西,毕竟这里不是公主府,往来的人都十分复杂,未必没有刻意搞破坏的人。

    杨集顺了一个酒壶、两只杯子,和萧颖到靠湖那条围栏长凳上坐下,倒了一看,却是品质上好、殷红似血的葡萄酒。他见萧颖用洁白的手绢拭去额头汗水,便将一杯递了过去,微笑道:“娘子,喝一杯解解渴吧。”

    萧颖摇头拒绝:“郎君,我不会喝酒。”

    “我教你!”杨集将手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向萧颖示意一下:“就这样喝,一点都不难。”

    “噗嗤”

    “噗嗤”

    “噗嗤”

    “……”

    杨集此话一出,顿时惹来一片笑声,原本在谈论诗词文章的世家子女,显然是谈得连自己都觉得没意思了,所以纷纷闭上了嘴巴,将目光看了过来。当他们看清杨集和萧颖的相貌,无论男女,眼睛全都直了。

    杨集和萧颖都习惯了这种眼神,也不以为异,萧颖白了杨集一眼,轻声道:“郎君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却故意曲解我的意思。”

    杨集也笑了,并说道:“说葡萄酒是酒是没错,其实说它是果汁也对。”

    萧颖抿了抿鲜嫩的嘴唇,犹豫了一下,便接过了酒杯,轻轻地嗅了一下,向杨集说道:“有一种香甜的味道。”

    杨集笑道:“你小口小口的喝,就更香甜了。”

    萧颖像个好奇的小女孩一般,偷偷往旁边看了看,见其他人已经不注意他们了,这才伸出舌尖飞快地舔了一舔,味道果然比闻起来还要好,她紧张的脸色也松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抿了三分之一的酒浆,含在口中,细心的感觉酒的香甜味道,然后一口咽下,新月似的眉微微扬起来,雀跃的向杨集说道:“郎君,葡萄酒果真是挺好喝的!”

    葡萄酒的味道虽然不错,但也不至让她如此高兴,她觉得味道好,其实是因为她平生第一次喝酒,而且共饮之人又是她心爱的人,所以觉得此酒格外甜蜜。

    “好喝你就多喝点。”杨集看她开心,也由衷的感到高兴。

    而小小一杯葡萄酒对他来说,连解渴都不够,便又倒了一杯,向萧颖示意一下,又一口干了。

    萧颖有些纠结的看了看杯中还剩下的三分之二的酒浆,一副很想喝又不敢不喝的样子,轻咬芳唇道:“我怕喝醉丢人。”

    “葡萄酒酒力低,很难喝醉人。”杨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笑着说道:“而且葡萄酒具有美容养颜、舒筋活络、延缓衰老等等效果,只要你适当的喝几杯,那它就是对人体有益的养生之物。”

    说完,又干了。

    “兄台此言差矣,这世间哪有不醉人的酒,而葡萄酒哪有这么神奇?”就在萧颖纠结之际,旁边响起了一个清朗的声音,两人看去,见到一名玉树临风、容颜俊美的少年走了过来。

    今天能来敢来芙蓉园贺寿的人,都有一定地位和背景,人脉也比较广,不可能一个熟悉的人都看不到,所以一两人闲坐十分稀少,同处一座凉亭的十几个少年男女,就是一帮相互认识的人,他们见杨集只带一个美得惊人的姑娘出现,不免有些好奇。

    然而世家门阀子弟很少有人穿金戴银,所以单纯从衣着、气质上看不出杨集的来路,想主动打招呼吧,可人家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便找不到说话的机会。如今听到杨集向一个明显不会喝酒的天仙丽人劝酒,以为他不安好心,但同时也有了摸底的借口。

    说话这名少年名叫王仁寿,出身太原王氏,其父叫王裕、其母是李渊的姐姐。

    当初魏孝文帝改革之时,排行姓族档次也是改革的内容之一,他考虑到北魏贵族内部等级混淆不清,下令定姓族,而且他定姓族档次之时,对鲜卑、汉人一视仁同,不存在高低贵贱的种族之别。孝文帝定姓族的标准有三方面:一是先世的出身;二是秦皇始以来所任官职;三是秦皇始以来被封之爵位通过比较,高者入姓、次者入族。孝文帝以这三个方面作为判定的标准,主要是这一时期还没有门当户对的婚姻观念,联姻对象的选择远比大隋王朝随意。此外,这种判定标准也更利于获取汉人大族的认可,以巩固北魏在中原的统治。

    在排行天下高门之时,孝文帝确定了魏晋时期颇具名望的四大家族作为北魏“四姓”。这里提到的“四姓”即是以卢敏为首的范阳卢氏、以崔宗伯为首的清河崔氏、以郑羲为首的荥阳郑氏、以王琼为首的太原王氏四姓。

    孝文帝之所以选择这四个家族为北魏“四姓”,主要是以下几点原因:第一、这四个家族的魏晋旧籍对北魏汉化具有参考意义;第二、四大家族已经形成了一个牢固的政治利益联盟;第三、鲜卑人为主的北魏政权与汉人大族交好,可以从他们手中汲取到宝贵的治国经验、治国人才,为稳定北魏政权提供成熟有效施政方针。

    不过四大名门中的太原王氏没落得相当厉害,已经处于五姓七宗之末,论及家族实力,远远不如不在五姓七宗中的弘农杨氏、闻喜裴氏;当然了,这所谓的没落只是相对于顶级世家门阀而言,太原王氏在其他世家门阀眼中,依旧是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顶级门阀。

    但太原王家子弟却因为家族的没落变得低调了许多,而且也能放低姿态,多结交一些他们曾经瞧不起的关陇贵族,籍以巩固王家地位、发展王家外围势力。

    正是因此,所以太原王氏不但让嫡系子弟王裕娶了“陇西李氏旁支”李炳之女为妻,还把一个嫡系女反过来嫁给了唐国公世子李建成为妻(注1)。

    王仁表见杨集相貌堂堂、气度不凡、神态悠然,置身于众多世家子弟之间,却潇洒自如、旁若无人的和萧颖闲聊,料想这是某个世家大族的子弟,便想结交一番。

    至于萧颖,虽然美得令人窒息,可是对于处处以家族为重、且在美人堆中长大的王仁寿来说,却也只是惊艳而已,心中并没有夺为己有的念头。

    “兄台想必是有所误会!”杨集又不是疯狗,且对方彬彬有礼,自然不会上去就打,他笑着介绍道:“这是在下未婚妻,岂有坑害之心?”

    “原来如此,却是小可冒昧了,还望兄台海涵。”王仁寿见杨集回应了,便微笑拱手道:“在下太原王仁寿,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杨集见人家彬彬有礼地攀谈,也放下酒杯和酒壶,起身还礼道:“在下杨文会,尊姓大名实不敢当。”

    王仁寿一听杨集自称姓杨,心中便是一动:“莫非是弘农杨氏子弟?”但是杨集不说门第,他也不好确认。

    照理说,凡是家有郡望的人都会在自己名字之前加上门第,倒不是世家子弟喜欢四处炫耀,而是他们对家族传承尊重,并引以为荣,道理就跟出国旅游说的“IamChinese”是一样的。如果某某人说“家父乃是某某尚书侍郎大将军,敢问兄台大名”,那才是被人们鄙夷、唾弃的炫耀。

    王仁寿想了想,索性再度拱手询问:“莫非杨兄乃是弘农杨氏高门子弟?”

    “在下乃是大兴杨氏子弟。”虽然杨忠和杨坚都宣称自己是弘农杨氏旁支,但世家门阀都知道是自附的,表面不敢说什么,心中却是无比的鄙夷;所以心中有数的杨集和杨广等兄弟,都不太好意思以“弘农杨氏子弟”自居。(注2)

    “久仰久仰!”

    王仁表本以为杨集是某个世家门阀的子弟,却不料是什么名不经传、多如牛毛的“大兴杨氏”,心中自然是大失所望,于是虚情假意、言不由衷地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拱手告辞了。

    其风度礼节让人无法挑剔,不过杨集和萧颖都能看出王仁表在听到“大兴杨氏”时,所表现出来的尴尬之色,不由得暗自好笑。

    萧颖将剩下的酒浆喝了,绝美的脸蛋艳霞染腮,红润得几欲渗出水来,美艳不可方物,分外可爱诱人,她娇憨的低声道:“郎君,我觉得大兴杨氏反过来就是杨氏大兴,这比比弘农杨氏好听、吉利得多,而且还充满一股豪迈的气势。”

    杨集笑着说道:“等成亲了,咱们努力造出一个大兴杨氏。”

    萧颖的脸色更红了,她咬了咬唇,脉脉的垂下了头,勇敢的低声道:“为心爱的人生儿育女,乃是为妻之道。”

    “好希望今天就成亲。”杨集笑着说道。

    萧颖心绪大乱,窘迫得无以复加,粉嫩肌肤的晕酡又深了几分,脸烧似火,又羞又期盼之下,只好回避道:“不说这些啦,咱们喝酒吧。”

    “行!”杨集又为两人倒了酒,一起慢慢的品尝起来。

    而另一边,王仁寿已经把杨集的身份悄悄的说了一遍,众人便纷纷向杨集和萧颖这边打量了起来。

    此时的萧颖酒晕娇颜、份外妖娆,展现出来的甜美、香艳、妩媚,莫不令人怦然心动。

    而那些世家子弟在杨集他们到来之前已经喝了不少酒,葡萄酒的后劲也开始发作了,而且不是每个人都像王仁寿有定力,并且抵御得了萧颖的美色,而且王仁寿有君子风度,并没有专门提及人家女眷,是以大家并不知杨集和萧颖的关系,误以为杨集是上不得台面寒门子弟,其中有几人耳语一番,便纷纷站起身,向杨集和萧颖走来。

    “杨兄请了!”

    几人满面春风地向杨集打招呼,杨集正在欣赏萧颖前所未有的美态,如今被人打断,有些不高兴的皱眉了起来。可是这几个酒壮色胆的人却视若不见,纷纷自报家门了起来,一名俊秀的少年拱手道:“太原王思春!”

    杨集看了此人一眼,见他色眯眯的用眼色瞅着萧颖,心道:“这人名叫王思春,倒是恰如其分。”

    又有一个容颜俊美年轻人拱手道:“荥阳郑元珣!”

    “博陵崔浩!”

    “清河崔顾!”

    等他们介绍完毕,又有几个年岁不一、身材魁梧、长相相似四兄弟一起拱手道:“范阳卢明月、卢明亮、卢明星、卢明辰。”

    一帮人这么上来,气氛就变了,虽然他们的微笑、气度无懈可击,可终究城府不深的年轻人,那高傲和挑衅的意味虽然藏得比较深,可是有两世阅历的杨集还是能够感觉了出来。

    他本来是懒得把时间浪费在没完没了闲扯,才没有说他是杨集,而是报了自己的字,没想到这帮人听说自己不是什么大人物,便本性毕露了。

    不过既知对方不怀好意,连还礼都免了,他放下酒杯,将麒麟剑横在膝上,作好随时打人的准备,口中淡淡地问道:“你们想怎样?”

    王思春拱手道:“今日大家同赴公主寿宴,又托公主之福,得以在此相遇,也算是一场难得的缘份。我看杨兄温文尔雅、书香气息斐然,不若取芙蓉园一情、一景、一物为题,作诗文以记之,杨兄以为如何?”

    “你们山东士族了诗文经学传世,而我们关陇门阀却重军武,一文一武根本没有可比性,你们要跟我比诗文,就跟我邀请你们比武一般。”杨集淡淡的说道:“你们温文尔雅、知书达礼,而仁义道德、谦让有礼素来是你们这些名门望族的传统美德,想必丢祖宗颜面的卑鄙无耻之事,你们是不屑为之;所以,诸位肯定不会拒绝在下以武会友之邀,否则就说明诸位仁义道德、谦让有礼的家风是欺骗世人的虚假面具。”

    ……………………………………

    注1:一些史料说李建成原配妻子是太原王氏之女,当李渊在晋阳起兵时,身在大兴的李王氏和子女被卫玄、阴世师、骨仪杀了,只有李建成和李元吉借机得以逃脱,一同出逃的还有抛弃平阳公主的柴绍。郑观音则是李建成的续弦之妻。

    这个推论十分可信,毕竟晋阳起兵时,李建成虚岁二十七,而郑观音虚岁十六,两人的年纪足足相差了十一岁;以古人早婚早育、早栽树早乘凉的观念来看,作为唐国公世子的李建成几乎不可能晚婚,就算他二十五结婚,郑观音也才十四岁,这又和被杀的几个子女对不上,所以原配是郑观音的可能性很低很低。而李建成娶表姐妹为妻,这与亲上加亲的观念十分吻合。

    注2:关于杨坚、李渊血统之说,史学家陈寅格先生就有详细推论——宇文泰为了推行关中本位制,严令将臣把祖籍归入关陇,关陇集团由此产生;也是在此时,杨坚之父杨忠自附弘农杨氏、李渊之祖李虎自附陇西李氏……而各大世家门阀,见到一个个位高权重的大将、大臣自己送上门来,岂有不认、不接纳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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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霸道封杀

    找杨集麻烦的这些人,不仅是五姓七宗的子弟,还是北齐亡国奴的后代。

    五姓七宗为首的山东士族在北魏时期遇到了一个全面汉化的孝文帝,因此站在时代最高层,只不过河阴之变时,以尔朱荣为代表的鲜卑军头将北魏朝廷中的山东士族屠杀殆尽,使山东士族各大名望世家遭受重创,至今元气未复;而北魏分裂以后,山东士族效忠的对象又是强大的东魏,以及北齐;北周灭了北齐以后,代周建隋的杨坚需要关陇贵族支持统一天下、对抗突厥汗国,再加上本人也太不相信这些旧敌,自然不会重用关陇贵族视为仇敌的山东士族。

    皇帝杨坚的不信任、关陇贵族的排挤和仇视,使山东士族在大隋王朝中枢无立锥之地;他们失去执宰中枢的权力以后,自然没有找自身原因,只会将罪责怪到杨坚和关陇贵族的头上。所以在大隋立国之初,他们对朝廷采取了“非暴力不合作动作”,一方面动用影响力鼓动北齐故地的百姓,让他们不配合朝廷政令,甚至时不时造点小反。

    另一方面就是隐匿人口、诈老诈小,简而言之,就是怂恿百姓不登记、不当官方百姓,去做名门望族的奴隶、佃农,去做可以逃避赋税的黑户。或者是登记入官籍了,但三十岁年轻人,往往把自己登记成四五岁的小孩、又或者登记为七老八十,为何要这样呢,当然是逃避税赋。

    因为大隋税赋制度的根本是以丁为本,国家均田给百姓,然后向丁男征税派役。只有分了地,朝廷才会收取丁男才的租纳调,老和小却不用交租纳调、也不用服役。而黑户的话,什么都不用交。

    他们这一做法,终于把杨坚惹毛火了,在高颎的建议下,先后执行了“大索貌阅”和“输籍定样”法,先是严令地方官员清查人口,根据人的相貌、年纪来检查户口,检查百姓是否谎报年龄、诈老诈小。如有不实,总管府/行台省、州、县、乡、里五级官吏皆要受到严惩,并规定堂兄弟以内的关系,皆要另立户籍,以防隐匿,这就是“大索貌阅”,地方官员在层层施压之下,谁也不敢马虎,仅仅只是开皇三年,北齐旧地在籍百姓就新增了几十万户,计搜得壮丁四十四万三千余人、总人口一百六十四万之多。

    但是这还不够,高颎鉴于“人间课输,虽有定分,年常征纳,除注恒多,长吏肆情(营私舞弊),文帐出没,复无定籍,难以推校”,在开皇五年奏请颁布“输籍定样”,杨坚采用了他的建议,规定县令每年正月五日派人出查,令百姓五党(五百家)或三党(三百家)为一团,根据定样标准划分户等上下,重新规定征岁差役与应纳税额,写成定簿。利用这一手段,继续在全国各地挖掘隐藏黑户,不但每年都挖掘出更多百姓,而且还有效的抵制了士族豪强占有人口的现状,从而增加财政收入,加强中央集权,为大隋的富强奠定了基础。

    在这两项政策率先倒下的便是与关陇贵族有旧怨的山东士族,但是关陇贵族也高兴不了多久,当大隋一统天下以后,杨坚大量任用南陈人士为官,令这些与关陇贵族有仇的人,来清查北周旧地,与此同时,又让与南陈有仇的北齐人去南方搞。

    杨坚这等硬撼世家门阀的魄力,可谓是空前绝后。

    但不管怎样,此时的关陇贵族依然气焰涛天、不可一世,把山东士族和南方士族打压半点脾气都没有,唯独让山东士族和南方士族骄傲的,便是足以当古物收藏的族谱,每每数起某某前辈高人,心中就高出关陇贵族无数个等级了,并把关陇贵族斥责为小人得志的暴发户,可实际上,他们心里一边在鄙夷着暴发户,另一面却又羡慕得去跪舔关陇贵族,以期得到想要的地位。

    比如太原王氏,他们愿意跪舔李渊,李渊自己也乐意,可若想利用他们李家、拿他们当枪使,太原王氏那就高看自己了。

    没办法,大隋时期的山东士族的地位就是这么的低贱,谁让他们跟错人了,且自以为是的和魄力十足的杨坚为敌呢?

    杨坚没有斩尽杀绝,已经够仁义了。

    而这些企图在“大兴杨氏”子弟杨文会身上找存在感的山东士族子弟,生怕惹来杨丽华不快,当然不敢“以武会友”了,于是王思春便朝正东方的芙蓉楼拱手一礼,然后理所当然的向杨集说道:“非是吾等不愿以武会友,而是今日乃是公主寿辰,吾等若是动武,岂不大煞风景?素闻公主喜好风雅,以吾之见,还是以文会友为佳。”

    杨集冷冷一笑,直接拆穿了他们的用心:“你们自幼接受饱学之士教诲,终日与经义学问为伍,于诗词之道也浸淫十几二十年,料定我文学造诣不如你们,便想以己之长攻敌之短,然后踩着我的脸面沾沾自喜,你们这种做法,不仅无聊、无趣,还很无耻。既如此,何不走出芙蓉园,去找不识文字的贩夫走卒比比?这样的话,更能显示你们的渊博。”

    他们这边的对峙,引起隔壁那座凉亭那群人的注意,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边坐着的关陇贵族的子弟,只是这些人在家族中的地位较低,进不了芙蓉楼的领域。

    他们对山东士族子弟并不陌生,只因山东士族素来以汉家正统自居,家中没有一件胡服,也没有一张胡凳,他们无论在哪里,衣服、头冠、鞋子、腰带都是古代的样式,这种装束在关中大地显得格外突出。

    可是他们也不认识杨集,毕竟大兴城实在太大了,而杨集又没有在贵族子弟出没的平康坊红灯区厮混,所以他们不认识杨集并不稀奇。此时见到这些山东士族的子弟围着一对年轻男女,顿时纷纷走过来围观。

    这些人一动,远近的人也都好奇地跟了过来。

    王思春被杨集一语点破用心,勉强掩饰着窘意的说道:“杨兄多虑了,吾等只是想与足下以诗佐酒,至于大兴城的贩夫走卒,呵呵,他们不以诗词为长,不说也罢。”

    杨集“嗤”地一笑,目光看向脸若涂脂,眼媚似醉的萧颖:“杨某有美在侧,秀色可餐,不需要无聊无趣的诗词佐酒助兴。”

    王思春怫然不悦道:“诗词歌赋,怎么就无聊了?”

    周围数十位关陇贵族子弟、山东士族子弟环绕,然而统率过千军万马的杨集却丝毫不惧,大剌剌地坐在长凳之上,完全没有起身打招呼的意识,只是面带微笑的说:“字圣仓颉造字,只为记事;而先秦诸圣作文,也是记载当时之事,经过思索,并从中得出诸多发人深省、开启民智的思想学说,这都是实实在在的实用之学、做人至理,经过后人解读、衍化、发扬光大,圣人之学已经影响到每个时代的每个家庭、每个人;成千上万种思想学说的文章是由一个个文字,这才是文字的价值所在。自从楚辞汉赋出来以后,文字就被所谓的辞赋家、诗人玩坏了,从而使字圣所创之字落入了下成,而你等成天吟诗作赋,简直就是助纣为虐。”

    “杨兄此言差矣,诗词亦是圣人之学,岂可说是落了下乘。王某曾作咏荷诗一首:‘尽研沷出曳水莲,临风俏展傲亭亭。空枝不蔓擎蓬阙,十八玉子绵长情’。杨兄不认为此诗咏荷能够更增情趣么?”

    这些锦衣玉食的世家子平素无所事事,专门聚在一处研究诗词,自负造诣极深,如今见杨集巧言推辞,便认为他不懂诗词,起了退缩之心,所以王思春直接就念上了。

    不过他们这些人虽然精擅诗词之道,但却没有曹植七步成诗的本事,所以王思春念的是字斟句酌、反复修改过的旧作。

    “杨兄以为王某此诗如何?还请不吝指正。”王思春拱了拱手。

    “好、很好、非常好。”杨集“啪啪啪”的鼓完掌,以一种截然相反的口吻说道。

    是人都听能出了杨集不以为然、截然相反的意思,王思春也不例外,他黑着脸问:“但不知杨兄认为好在何处?”

    杨集看着犹如大公鸡一般趾高气扬的王思春,一本正经的说道:“你高兴就好。”

    此言一出,顿时笑声四起。

    这话侮辱不强,但伤害极大,比起直接说王思春诗不好还要伤人无数倍。

    在众人哄笑之中,王思春一瞬间血灌瞳仁,血管差点气爆了!可也不敢冲上去教训这个混蛋,他也不傻,也没有兵器,而对方却已经把那大得出奇的阔剑拿在手中把玩了,真正拎起拳头上去打的话,倒霉的绝对是自己。

    人群后面,杨丽华和裴淑英已经来了好久,恰好听到了杨集最后这两句,令裴淑英忍俊不禁的掩住了嘴巴,这句“你高兴就好”,与当初对高灵说的“多谢不嫁之恩”有异曲同工之妙。

    戴着幕离的杨丽华望着把玩宝剑的杨集,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她开始有点担心了。

    “杨兄有礼了!”清河崔顾对杨集倒是没有排斥之意,可是杨集对诗词的不屑却令他感到不爽,拱手道:“大隋与突厥的大同城之战令崔某颇有感触,如今人人都说大同城的英雄事迹,我看到的却是城内城外的累累白骨,曾作诗一首,也请杨兄品鉴品鉴!”

    他略一沉吟,便徐徐吟道:“一番血战只为墙,让他三丈又何妨。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所有人都被惊呆了,虽然说诗词只是娱乐消遣之道,大隋也不以言论论罪,但是崔顾这首诗不仅否定大隋将士之功,竟然还要大隋让突厥“三丈”?

    本心固然是怜悯战死的大隋军民,但这也未免太过分了一点吧?

    如果大隋将士真的让了突厥“三丈”城墙,后果不堪设想,往重要里说就是卖国求荣、卖国求存。

    “此诗不太妥当吧?”杨集冷冷的看了崔顾一眼:“大同城乃是甘州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防线,此城一旦落入突厥之手,甘州、瓜州、凉州无险可守,轻则被突厥数十万铁骑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重则是突厥吐谷浑连成一气,使大隋北方、西北、西方长期饱受突厥和吐谷浑的袭扰。而你却鼓吹退避三舍的思想,甚至还讽刺和否定为大隋付出生命的军民。北齐重用你们这种人,活该亡国。如果你这种人当上高官,必将是大隋王朝的灾难。”

    崔顾听了杨集的话,却是轻蔑一笑:“听是不听,是诸位的事,说是不说,却是我的权力。”

    杨集有点理解惨遭李白抹黑的哥舒翰的心情了,哥舒翰为了拿下石堡城这个战略高地,不惜拿人命去填,可是到了李白,却成“君不能学哥舒,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堡取紫袍”。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而是说哥舒翰为了一己之私,让无数唐军士兵去送死。

    杨集不知道哥舒翰听到那首诗时的心情,但他此时此刻,却是真的很想杀人。

    文人的笔、文人的嘴,有时真的太可恶了,他们不问事情真相、不会考虑当权当政者的深谋远虑,只会轻率的以自己喜好去说、去写,根本不会想到自己的一支笔、一首诗会给英雄们造成多大的麻烦,从而导致一些英雄被黑得无法见人。

    但是像李白这种喷子,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带给其他人的伤害,只管逮住某个人往死里喷。

    杨集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忍住杀人的冲动,向崔顾说道:“你写这首诗,花了多长时间?”

    崔顾为之一愣,从来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不过想了一想,还是十分坦诚地说道:“崔某作此诗时,用了半个多时辰,后来字斟句酌,陆陆续续改了一些文字,前后一共历时半个月。”

    杨集摇头冷笑:“足下出自清河崔氏,生活条件、学习条件高出他人无数倍,可谓是衣食无忧,之后又有名师悉心教导至今。可写一首诗,还是需要花了半个月。如果你花这半个月时间去做实实在在的事,想必是可以做出很多利民之事。然而你却不思进取,把大好时间用在小道之上,如此虚度年华、令人惋惜!”

    崔顾没想杨集竟然摆出了一副长辈的嘴脸,盛气凌人地教训自己,顿时怒道:“简直是一派胡言!孔圣人有云:‘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崔某字斟句酌的写诗,是责任、是态度。谁说是虚度年华?”

    “我说的!”杨集恶狠狠一拍栏杆,猛然起身道:“我说你这辈子虚度年华,你这辈子就虚度年华,还有你……”杨集剑指王思春,“你们这辈子休想踏入仕途半步,神仙也救不了你们。”

    王思春不屑道:“凭什么?”

    “凭什么?”杨集图穷匕见:“凭我是大兴杨氏子弟杨集、杨文会。”

    “杨集?……”王思春、崔顾等人的脸上尽皆露出骇然神色。

    他们不知道什么大兴杨氏、也不知道杨文会是什么东西,但是“杨集”这个名字却是早己名扬天下,他们自然是知道的,现在一一对照,终于明白所谓的“大兴杨氏”分明就是大隋王朝皇族嘛。

    甭管以前以后如何,就目前而言,“大兴杨氏”是唯我独尊的世家门阀,别说是单独一两个世家门阀了,便是关陇贵族、山东士族、南方士族这三大政治利益同盟,都是望而生畏、退避三舍。

    五姓七宗固然是以整体的形式对外,但七宗之间的竞争相当激烈,不然太原王氏也不会攀附李渊这个自附于陇西李氏的“破落户”了;而宗内各个分支,同样暗流涌动,只要今天发生的事情出去,其他支定然借机来打压他们。

    关键是他们惹火了军功赫赫的杨集不说,而且还有那首“反诗”、卖国诗为证,家族恐怕想杀他们的心都有了,怎么可能还去举荐他们?

    后果之严重,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哪还有方才的气焰?

    “还有荥阳郑元珣、博陵崔浩、范阳卢明月、范阳卢明亮、范阳卢明星、范阳卢明辰!”杨集目光扫视着面如土色的六人,冷冷的说道:“本王给过你们机会,也将好话说尽,并且明确说不会写诗,可是你们不但没有退走,反而咄咄逼人,逼着本王作诗,既然你们这么喜欢作死,那就一起虚度年华吧,以后也不要踏入大隋仕途了。”

    杨集自然知道关陇贵族各族、五姓七宗、南方士族内部矛盾重重,各支各系首领都想当本族“太子”,暗斗的激烈程度,不比皇子争储低多少。

    这些人得罪了自己倒是无妨,关键是那首鼓吹绥靖政策、讽刺军民的诗,令他极度不爽,但他又不能杀人,所以借他们内部矛盾,给反对派创造机会,最终达到借刀杀人的目的。

    杀人,未必非要亲自动手才算;借力使力、借势杀敌才是上上之策。

    “诗词只是陶冶情操的小道,可助游兴、助酒兴、助乐趣,其作用也不过如此而已,于国于民实无半点帮助。你们咬文嚼字、字斟句酌之时,可知本王已经为朝廷、为社稷、为天下黎民做了多少事?”

    杨集不屑地看了这些欺善怕恶的山东士子一眼,继续说道:“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不过是武士凯旋归来、文人利国利民之后的消遣之物罢了。历代明君谁以诗词强国?历代名臣名帅谁以诗词建功?地方良吏谁以诗词帮助百姓吃饱穿暖?不要朝廷官员了,就是你们的长辈,谁会把半个月的时间浪费在无病呻吟的诗词之中?”

    像训孙子一般的说到这里,杨集又专门向崔顾说道:“为了大隋王朝的大好河山,无数英雄勇士在战场之上抛头颅、洒热血,广袤的大地上埋葬了无数英魂,可谓是一寸山河一寸血,一抔热土一抔魂。而你这个窝囊废居然轻描淡写的来他个‘让他三丈又何妨’?回去告诉你的‘主人’,大隋疆域虽大,但没有一寸是多余的。”

    这番话引了诸多关陇贵族子弟的共鸣,纷纷给杨集鼓噪帮腔。

    “好一句‘大隋疆域虽大,但没有一寸是多余的’。为了守御一寸领土,我大隋儿郎哪怕一寸山河一寸血又何妨?”

    “是啊,我也觉得大丈夫要么在沙场立功,要么主政一方、造福百姓。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只是派遣之物,实际上没有什么用,若是把精力尽付于此,那就是不务正业了。”

    “……”

    以五姓七宗为代表的山东士族崇尚儒学,一向以清流自居,文教方面自然显得十分出色。

    而关陇贵族一直在战乱纷起、群雄割据之中度过,为了生存,关陇贵族独尊军武、鄙弃儒学,虽然也都读书、诗词之道也有一定造诣,但是综合水平却远远逊山东士族。

    再加上关陇贵族崇尚武力,对诗词看法跟杨集完全一样,平常就跟大兴城内的山东士族子弟明里暗里较劲,但是偏偏又说不过他们,很多时候都动手,但这毕竟落了下乘,赢得了架,却输了理。这时候有杨集出头,且把“亡国奴”的子弟们训得跟孙子一般,纷纷兴奋的跑出来帮腔,痛打落水狗。

    但是那些没有被杨集封杀的山东士子,却也十分有种,展示了语言上的反击。

    刹那之间,场面变成了关陇贵族子弟和山东士族子弟之间的口水战,双方指手划脚、骂得脸红脖子粗,保持了大半天的文质彬彬、温文尔雅风度一扫而空。

    个个本性流露。

    反倒是杨集变成了局外人,跟萧颖躲在一边,津津有味的饮酒观战。

    同样在观战的杨丽华忍不住说道:“这个金刚奴,太会惹事生非了。”

    裴淑英见到关陇和山东子弟争执不休、破口大骂,都快演变成斗殴了,她看得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闻言笑道:“公主,惹事生非的是卢郑崔王那几个,而且是他们咄咄逼人,惹火了卫王。至于被迫还击的卫王,每句话都有道理。”

    杨丽华诧异的看了裴淑英一眼,这丫头虽然性婉顺、有容德,却又很有主见、异常冷静,想让她活泼起来相当不易,如今这丫头竟然对无赖、恶霸一般的杨集另眼相看,着实是咄咄怪事。

    杨丽华虽然经历丰富,但许多世事依旧是她无法搞清楚的。比如说眼缘这种东西,就是她这个“巨婴”所无法理解的东西。

    就在杨丽华打算派人去阻止之时,杨集用剑鞘“砰”的敲了一下亭柱,见众人看过来,便说道:“今天是乐平公主的寿辰,大家适可而止。”

    “遵命!”众人都服服帖帖的应了下来。

    杨集执扇的的右手一抖,只听“唰”的一声响,扇面瞬间打开。

    随着折扇一张、一挥,众人眼中的杨集气质为之一变

    之前是懒散、狡黠。

    而此时却是清新脱俗、丰神俊朗,又透出浓浓潇洒气度,浊世佳公子的形象猛烈的击中了在场女子的心。

    一柄古怪的扇子!

    竟然有改变一个人气质的魅力?

    之前他们认为男人,不管是用团扇,还是宫罗扇,都是个娘娘腔,而棕扇又老过老气,是以年轻男子出去时,哪怕遇到再热的天气,也没有一柄属于自己的扇子。

    可现在——

    杨集这柄古怪的扇子,令他们觉得自己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扇子。

    “大王,此扇何名?”有人问道。

    “折扇!”杨集风骚的扇了几下,然后像秋官一般,轻易的用单手合了起来,说道:“打开时将帅提百万雄师、怒斩敌寇;折叠时是文臣干吏治理天下,令百姓安居乐业;一柄折扇是一个家庭,打开的是丈夫气壮河山豪情,折叠的是妻子忧思难眠的情丝:一柄折扇是一名战将两种情思,打开时是浴血沙场、纵横万里之豪情,折叠时是抚战友尸、痛哭悼念……”

    杨集说罢,带着萧颖向外走去,走一步吟诵一句,两首五言诗脱口而出: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雪暗雕旗画,风多杂鼓声。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静,很静。

    听着这两首诗,所有人都听傻了。

    前面那一首、最后那句“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不但是对山东士族子弟的蔑视,还劝勉大家:男子汉大丈夫宁可去当一个百夫长,也不要学这些玩意闭门打磨无病呻吟、毫无用处的诗词;后者那一首则是展示了大隋将士在艰苦环境中为国立功的豪情壮志,以及百折不挠的作战精神,这又与杨集率军突袭大湖区的经历十分吻合。

    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作出一首已是不易,而要作出杰作更是难如登天,可是杨集此前再三表现了对诗词的不屑,显然他在这上面并没有耗费心力,那他一气呵成的现作两首盖世之作,就尤见功底和天赋了。

    其中也有一些人目睹了杨集在凤鸣楼的表演,只是晚上光线不好、距离又远,所以都看不清他的长相,虽然有壮怀激烈、史诗一般的“十面埋伏”琵琶曲,以及一首长短句,可是前者是音乐,而后者几近淫/诗一般的东西,所以大家认为杨集在诗词之道没有成就,所以山东士族子弟挑衅时万般推脱;可是他现在随随便便就写出两首比较应景的经典杰作,可见淫/诗般的长短句只是闹着玩,而之前拒绝作诗也并非是惺惺作态,而是真的瞧不起诗词。

    这种对诗词的态度和杰出成就所形成的强烈反差,才是最令人惊艳、最令人震撼的。

    裴淑英眼中倏然闪过一抹异采,向杨丽华说道:“公主,卫王竟然在诗词也有如此深厚的造诣,真是让人想不到。”

    杨丽华兴致缺缺、不以为奇的说道:“他从小就是这样,随随便便就能出口成章、佳句不断,只是他太懒、太不正经了。”

    “懒?不正经?”裴淑英更加好奇了。

    “是啊。”杨丽华颇为遗憾的说道:“懒是因为他说出某个佳句以后,要是有人出声打断,他就再也没有下文了,还怪大家谋杀,最后问他时,他连日自己说过都忘了。他根本就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只顾着打架斗殴,而这两首完整的诗,是相当罕见的诗了。”

    “至于不正经,一方面是他喜欢以古里古怪、流里流气的方式曲解古文,很多让人倍加推崇的句子,到了他嘴里就全变了,有时候连宫中大儒、夫子都被他带歪了,甚至还赞同他的歪理邪说。最典型的就是‘君子藏器于身……’咳!”杨丽华干咳一声,略过不表,然后在裴淑英求解的目光下,继续说道:“另一方面说是喜欢写歪诗,比如说‘春晓’。”

    还在好奇“君子藏器于身”被曲解成怎样的裴淑英,听到这个诗名,不禁说道:“这诗名很好、很有意境。”

    “诗名是好,可诗句就未必了。”杨丽华忍俊不禁的念道:“春眠不觉晓,处处蚊子咬;啪的一巴掌,不知死多少。”

    “噗嗤!”

    听到这样的诗句之后,裴淑英喷笑出声。

    杨丽华似乎来了兴致,笑着向忘年之交分享家中趣事:“还有一次,我阿娘生阿耶的气,阿耶很是着急,但又没办法。于是金刚奴给他出了个主意,并且写了一首名叫《卧春》的长短句,让阿耶念给阿娘听,其实诗名的谐音是《我蠢》,而诗句则不断说自己是大笨驴;阿耶被表面上的文字骗了,完全没有意识到文字下面暗藏的意思,可是没有见过文字的人,却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听出来。阿娘听了一遍,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阿耶不知阿娘笑什么,于是又念给阿?听,听了阿?一说,才知道自己骂自己。”

    “然后呢?”

    “阿?被打了一顿。”

    “……”

第138章:芙蓉园遇刺

    芙蓉园辅岛的事件,以肉眼可以的传遍了芙蓉园,壮怀激烈、气势磅礴的《从军行》、《塞下曲》获得一片赞誉。

    隋人好诗绝非偶然,自大隋一统天下、步入盛世起,衣食无忧、安全无虑的贵族便有了精神文化的追求,使诗词歌赋有了崛起土壤。

    发展至今,诗坛虽然虽然仍旧处于萌芽阶段,但世家门阀、寒门、民间富商等阶层好诗之风已经盛行,杨坚、杨广、杨素、薛道衡、虞绰、萧琮等人都是作诗好手,只不过写出好诗的人却是凤毛麟角。

    并不是说大隋王朝君臣、文人脑子笨,而是诗体、诗风、诗骨和大隋官制一样,处于草创阶段,尚未形成正式的文体。

    以玄学为指导思想、不思进取的南朝,盛行题材狭隘、工于辞藻、靡丽颓废、思想空洞的齐梁体,以艳诗为主。

    大隋一统天下后,南北文化发生了剧烈的碰撞,天下文人认识到齐梁体很有问题,于是诗的改变被推动了:一种是形式的改革,而齐梁体在平仄声韵上的完善,起了巨大的作用。

    第二种是内容上的改革,代表人物就是杨广,他反对沉沦靡丽的诗风,提倡言之有物,但是他本人的风格却有浓重的齐梁体之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最初学的就是这个,即便后来意识到不好,想要推倒它,却又破不了这个格局,比如说他以前的《喜春游歌》——“步缓知无力,脸曼动馀娇。锦袖淮南舞,宝袜楚宫腰。”

    前两句就是六朝遗风,后两句尽显女儿态,这正是他所反对的齐梁体、宫体诗的味道。不过他现在写的诗,在内容上已经摆脱了空洞无物齐梁体、宫体诗,然而寄托的情怀还停留在咏怀这个阶段,尚未达到《饮马长城窟行》“风骨凝然……一洗颓风,力标本素”的境界。

    而杨集拿出来的《从军行》是堪称是豪放诗、边塞诗、军旅诗、言志诗的创始之作之一,起到了引领作用;而《塞下曲》则是最经典的成熟之作,这又为诗人竖立了一座努力追赶和超越的丰碑,一下子打破了大隋诗坛蹒跚前行的壁垒,直接升华到了诗歌最成熟的阶段,可谓是意义重大、影响深远。况且诗的本身都是经典名作,想不轰动都难。

    只是如此一来,杨集和萧颖却都暴露了,前来道贺的太子妃萧婉亲自来把萧颖拎走了,虽然杨家、萧家支持他们小两口私底下交流,但一男一女在众目睽睽之下独处还是不妥,要是被那些长舌妇看见了、知道了,会生出很多闲言闲语,以讹传讹,最后害了妹妹的名声。

    萧婉有过当王妃、太子妃的丰富经历,知道皇族鸡毛蒜皮的小事,一经传出,总被放大无数,而妹妹和杨集年纪都小、心性不成熟,更不懂人情世故、人言可畏,所以当独孤敏离开京城之后,她格外关心这两个小家伙,一听杨集又搞出事来,便在第一时间将萧颖拎走了。

    变成孤家寡人的杨集觉得没意思,就打算回家了,以他对杨丽华的了解,自己去不去拜寿,她都不会放在心上,说不定心中还巴不得他不去,免得丢她的脸,以前也是人到礼物就够了,所以去不去都不重要。

    当快步走出廊桥,前面是绕着主岛的观景石径,靠河一面种满垂柳,柳叶已经枯黄脱落,只剩下千丝万缕一般的柳枝在风中飘摆,而另一面是灌木花从,沿着斜坡石阶向上,则是芙蓉楼的主建筑。

    “卫王,请留步!”一名白衣少女从后面气喘吁吁的从后面匆匆追来。

    杨集闻言转回身子,才意外地发现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裴淑英,微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我们又在芙蓉楼遇到了。”

    大半年不见,裴淑英长高了一点,身子也不像上次那么单薄,已出落得如同一朵亭亭玉立、含苞欲放的水莲花。

    她穿着一袭白色的窄袖深衣,外披白色轻纱对襟半臂,腰间以帛带系扎,乌鸦鸦的秀发梳着‘飞天髻’,因是尚未出阁少女,面前飘下两缕秀发,髻下留一段发尾披垂肩后,从正面看去,仿若燕子的剪尾,显得典雅又俏皮,在柔和的阳光里凝固成一副优美的画卷。

    裴淑英盈盈的施了一礼,见到前方不远处是芙蓉桥,稍一思索便知道杨集要走了,轻声问道:“卫王,你不去芙蓉楼拜寿了吗?”

    古人比较讲究,拜寿的时间会卡在寿星出生那个时间段,而杨丽华出生的时间在申时末,也就是下午18—19点左右,所以正式宴席安排在晚上,整个白天都是给大家交流所用。

    “没时间去了。”杨集笑了一笑,随便找了个借口:“马上就要去凉州了,我这个刺史事情还是蛮多的,也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不能因私废私。”

    裴淑英长长的睫毛微微翕动一下,一双点漆似的眸子便定在杨集身上,眸中隐有了然神情流动。

    她幼年时也是个活泼好动的姑娘,后来患了一场病,因为需要长期调理的原因,渐渐就足不出户了。性子也越来越恬淡,心思变得异常细腻。她能从杨集语气中感受到他对杨丽华的淡漠,若是真的有事,早上送了礼就可以走,何须等到下午、何须等到萧颖不在?只不过皇族的事,实非她一个小姑娘所能问。

    她见杨集向前步行,便挥动宫罗扇,和杨集并肩而行:“卫王今天所作之诗,大气磅礴,我要是大好男儿,一定会从军当名百夫长,然后将腰下剑,斩楼兰。”

    杨集赞许道:“娘子有此壮志,可比那些只会成天吟诗作赋的读书人强多了。”

    裴淑英问道:“读书人和‘只会吟诗作赋的读书人’有区别吗?”

    “大有区别!真正的读书人学的实实在在的实用之学,然后用这些知识来造福百姓。‘只会吟诗作赋的读书人’作出的诗,则是可有可无的锦上添花。”杨集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征战用不到诗、治理用不到诗、奏对用不到诗、政令用不到诗,便是晚辈接受长辈考量时,也同样用不到诗。所以它只是菜肴中的佐料,没有佐料,菜肴照样可以吃。”

    “卫王言之有理!”裴淑英抿嘴一笑:“不知卫王作这两首诗,用了多少时间?”

    杨集狡黠地答道:“我不知道别人花多少时间,反正我是随口就来。”

    裴淑英赞道:“卫王对诗词毫不在意,随口就能写出如此佳作,看来对于真正的诗词大家,妙言佳句信手拈来。而崔顾花了大半个月时间写的诗,中规中矩、毫无特色,可见不是什么写诗的料子。”

    杨集点了点头,冠冕堂皇的说道:“诗为心声,是刹那间的感悟、情怀,剩下的也不过是对具体措辞的斟酌,以求对仗工整、平仄相间、合辄压韵,若是花费漫长的时间修饰,最终得出的诗不过是华丽空洞的文字而已,诗意已经面目全非;所以我认为文字、句子不必刻意去追求华丽佳美,一首好诗,只凭气势、诗骨就能碾碎一切空洞之物。”

    正行走间,杨集忽然感到眉心一阵酸涩,心中升起一种毛骨悚然的不舒服之感;这种危险的气息,他在打架斗殴、战场之上经历过无数次。

    战场之上磨练出来的经验让杨集在察觉到杀机袭体的瞬间,就把裴淑英扑倒在灌木、花丛之中。

    三支弩箭从湖面三个不同方向激射而来,几乎是同时从杨集和裴淑英头顶上飞掠而过,“噗噗噗~”的钉在头前。然而危险的气息并未就此消失,反而更加强烈了。

    “刺客找的是我,你在这里别动。”杨集心知这是针对自己的杀局,若是将裴淑英带在身边,不仅令自己束手束脚,甚至有可能害了她,于是低声向吓得尖叫的裴淑英吩咐了一声,双手往她身上重重一按,身体瞬间向前滑行了几步,然后借助灌木丛的掩护向前奔跑。

    “噗噗噗~”一连串闷响声中,又有六枚弩箭深深的刺入了奔跑的杨集身后。

    危险的感觉暂时消失,杨集凝神看去,弩箭是从湖中三艘画舫来袭。而这一带正好处于偏僻地带,几乎没有客人行走,可是对方却能在此等候,足以说明一直有人跟着自己,并紧急部署这场刺杀行动。

    没有人会想到刺杀来自湖中,杨集同样以为芙蓉园防卫十分周全,因此,当十几名一身短打的刺客手执刀剑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也不禁感到凝重。

    没有多余的废话,当这些出现的一瞬间,便对杨集展开了袭击。

    杨集这时已经把麒麟剑拔出,他的剑刃形同槊锋,而剑柄有一截是扁平的,这恰好又与剑鞘吻合,反手一插,卡簧一卡,就变成一柄长有五尺六的短槊。

    他见来犯之敌比较多,自然不会傻得去跟对方近身搏斗,故作姿态的主动迎了上去,到了中途时,才把麒麟剑和剑鞘合二为一,调转头来,便向一名冲得最快的刺客砍了过去。

    刺客们凭借丰富的刺杀经验,都计算好了横刀、宝剑的长度,知道在哪里出手、什么时候出手最合适,完全没有料到杨集的宝剑这么古怪,在愣神一瞬间,便想止住脚步,然而杨集岂能给他们机会?

    “噗嗤~”

    一颗脑袋被杨集砍了下来,疾奔中的刺客就这样直挺挺的无声倒在杨集身前,四肢抽搐了几次,没有了声息。

    杨集得势不饶人,依仗武器长的优势,远远的使用起了沙场战技,三尺多长的兵器差距,在此时却成了刺客们难以逾越的天险。

    “啊啊啊!”

    刺客杀在接连不断的血花中发出了阵阵惨叫,冲上来的十多名刺客,没有一个能够靠近杨集武器的范围之内,仅仅只是片刻之后,十几名刺客尽数倒地,有的断了腿、有的断了手,更惨的人是被锋利的麒麟剑腰斩,一股股狂喷的血箭在阳光下如梦似幻。

    事实证明,刺杀之道只能小打小闹、偷鸡摸狗,遇到战场杀技,刺客的剑术和刀术的作用十分有限,马战和步战完全是两回事、战场跟斗狠也是南辕北辙,当刺客失去了偷袭和武器的优势之后,他们的剑术刀术完全失去了用武之地;更重要的是刺杀只是刺客为生的手段,是一种买卖,他们很少有人愿意为佣金搭上自己的生家性命,一击不中立即退走是他们行刺的准则,一旦失去获胜之机便会逃窜,这也使他们失去了直面生死的勇气和魄力,所以他们的作战意志不但不如勇往直前、以伤搏命的战将和士兵,甚至远不如各大世家门阀的死士,简而言之,就是没有职业道德。

    和这些刺客相比,杨集秉承的却是你死我活作战信念,气势上、意志上自然不是这些刺客能敌。而交战的战场之上,最先死去的,往往是贪生怕死之徒。

    大局已定,但从战场上归来的杨集却不敢有丝毫放松和懈怠,从这些刺客的身手来看,显然是炮灰一般的货色,真正的杀手恐怕还在后头,但是他也不知对手人在何处,于是手握‘长剑’装模作样的走向了裴淑英,便在此时,心中警兆又生,后方灌木哗的一声响,一道身材魁梧的绿色人影倏然出现,手中横刀化作一道流光,刺杀杨集后背。

    横刀单面开锋、厚脊薄刃、直脊直刃,后世的东洋武士刀即是效仿此刀,十分锋利。

    杨集身体在不可思议的情况下诡异一扭,对身体完美的掌控以及有所准备,让他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这一刀的同时,还顺手将合在一起则是如一根铁棍的折扇捅向了刺客。

    对方在杨集避开这绝命一刀的同时明显吃了一惊,然而对方同样避开了折扇,如影随形般再度袭来,对手中战刀的掌控刀极高。

    “哼!”杨集眼中闪过一抹冷芒,铁扇虚空一挡,‘当’的一声响,把对方的刀震偏,虽然幅度不大,却已经足矣避开要害,令对方失去最后刺杀的机会,连忙退了回去,并以江南的口音的说道:“卫王好本事!”

    杨集回身看去,见是一个戴着面具的绿衣人,他也不多问,先把扇子甩了过去,人也紧跟其后冲向这名魁梧的刺客,在对方打飞扇子时,一剑向对方的脖颈劈去,剑势凌厉,令人窒息。

    此人正是贺若弼雇佣的张仲坚,虽然贺若弼已经死了,但他毕竟是一个组织之首,既然收了别人的三万两黄金,该做的事情必须要做,要是能杀了杨集最好,杀不了也无所谓,但至少可以向手下展现一言九鼎、信守承诺的形象。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已经表明退走的立场了,可杨集却根本就没有和他寒暄,既没有问他为何冷箭袭人等等,上来一剑便是夺命,行事异常果断狠辣。

    杨集剑势太猛,张仲坚连忙举刀迎战,刀剑相击,只听‘咔嚓’一声响,张仲坚的横刀被麒麟剑一削两截,长剑威势未消,锋利的利刃向他脖颈狠狠地斜劈而下。

    意外的断刀惊得张仲坚肝胆皆裂,眼看剑刃已至脖间,他大吼一声,身子向后一仰,千钧一发的避开致命一剑。

    他虽然身材魁梧,但是身手却异常灵活,仰头的同时,身体也跃了起来,在空中空翻,霎时便翻出了一丈多远,不等他继续空翻,杨集飞步上前,将长剑猛然向前一刺,‘噗’的一声,剑尖狠狠地捅进了他的屁股。

    “啊”张仲坚惨叫一声,将未尽的空翻继续进行,如是一来,屁股被撕开了一道长长的深可见骨的伤口,但他此时也顾不上了,趁着剑尖脱离身体、杨集重新蓄力之际,四肢着地的往前刨,不等杨集追到,身体像头老虎一样向前一跃,如此连续几下,“噗通”一声,跳进了湖中。

    杨集也不追杀,但是到了此刻,心神不敢有丝毫的放松,之前的一阵弩箭给他带来的冲动实在太大了。

    站在那里默默地观看湖中那人,不久,那人就游到了数十米外画舫,那人被船上的人接上画舫时,面具也掉了,当他下意识的看向这边,杨集也记住了此人的相貌。

    待他们扬长而去,杨集才拆分宝剑、拾起折扇,向花容惨变、簌簌发抖的裴淑英走了过去,将她扶了起来:“淑英娘子,已经没事了!”

    裴淑英忽然一头扑在他怀里,痛哭不止。

    这场刺杀对于杨集来说,除了最先的暗箭之外,几乎就是玩闹一般,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心中自然没有丝毫担忧,可裴淑英却是时时危惧,只因怕自己影响到杨集,便死死的捂着小嘴,不敢出声,这份恐惧感比身在局中的杨集多了无数倍,直到杨集得胜归来,方敢痛哭的宣泄心中恐惧。

    过了良久,她才镇静了下来,颤声道:“卫王,咱们去人多的地方吧。”

    这年头什么凶残的猛兽都有,病死、饿死、被土匪杀死的人相当多,裴淑英也不是没有见过尸体的人,她对地上惨烈的一幕并不害怕,只是那一场厮杀,着实令她吓破了胆。

    “好!”杨集见那些重伤的刺客都服毒自尽了,也不想在这里多呆。

    离开以后,吩咐巡逻士兵前来收拾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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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蓄势

    杨集上一次遇刺的幕后主使是贺若弼惹,结果不仅把他一族玩死了,还把独孤顺、独孤陀、元胄、元岩、宇文弼等人拖下水,导致这几人死的死、罢免的罢免,然而只过一个晚上、半个白天,杨集在芙蓉园又搞出一堆破事。先是遇到山东士族子弟挑衅,将之封杀,接着写了两首好诗,人们还在津津乐道的谈论,他又一次遇刺了,而且还是大白天。

    消息传开,大兴城一下子蒙上了一层阴影,随处都能看到巡城士兵,甚至左右武侯卫府士兵也加入了搜查范围。人们率先怀疑的对象,便是独孤家、元家、窦家、宇文家,他们四家的损失的源头是杨集和贺若弼之争,贺若家虽然湮灭了,可是杨集还在啊。

    这四大世家记恨杨集很正常,尤其是独孤家更是首当其冲被怀疑,毕竟独孤陀承认自己贪图卫王府财路,才卖国一般的勾结突厥入侵大隋,并且扣留军情、伏击长孙晟,他为了财富连大隋都卖,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敢做的?况且独孤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恼恨之下,刺杀杨集显得合情合理。人皆此心,也令正在办丧事的独孤家陷入了风口浪尖。

    杨集对那刺客的样貌记忆尤新,回到家里,他就便利用素描画法,把那名刺客的相貌栩栩如生的画了出来。

    “大王说的刺客,是此人?”看到杨集勾勒出来的画像,紧急前来询问的刑部尚书李圆通变了脸色。

    杨集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李尚书认识此人?”

    “我不认识此人,但我知道这是朝廷的通缉要犯。”李圆通说到这里,拱手问道:“大王,您应当听说天下第一豪侠虬髯客张仲坚吧?”

    杨集点了点头:“我当然知道。”

    李圆通说道:“游侠之风在关陇极盛,这些所谓的虽然不乏有本事之人,可是九成九以上都是地痞无赖,这些人以骗吃骗喝骗钱为目的,纷纷投到某些权贵子弟麾下,然后欺行霸市、欺男霸女,弄得关中大地乌烟瘴气,这些人不怕律法、不敬鬼神,但是他们却把虬髯客张仲坚视如神明,而大王所画之人与争相传颂的张仲坚形象极为神似。”

    “虬髯客张仲坚?”杨集心情变得有点复杂起来。前世读遍梁古金的武侠小说,总觉得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大侠人生很精彩,他们总是轻易获得各种美女投怀送抱、有花不完的钱,也总是那么的潇洒不羁、快意怨仇。然而随着年龄渐长,已经对武侠小说不感兴趣了,虽然说武侠小说是成年人的童话,可是成年人历尽世态冷暖后,知道童话都是骗人的;再看《笑傲江湖》时,才发现最可敬的人,是曾经最痛恨的“华山世家”家主岳不群;而最可恨的人,是自私自利、以自我为中心的白眼狼令狐冲。

    当自己融入‘大侠’横行的大隋,算是真真正正的知道大侠是什么东西了,他们分明就是杀人越货、夺人田产、霸人田土的土匪恶霸,分明就是安定社会的破坏者。至于这个张仲坚,从今天的表现来看,则是一个杀手组织的头目,也不知他是自己单干,还是像“红拂女侠”这样,效忠于某个世家门阀。

    “正是此人!”李圆通苦笑道:“此人已经杀过四个州的刺史、长史、司马,乃是朝廷通缉要犯,想不到今天胆大包天,竟然前来刺杀大王。”

    “莫非朝廷就没有努力过?”杨集听出了潜下之意,那就是朝廷也拿张仲坚没办法,杨集对这也能理解,毕竟全国并网的后世也有通缉犯抓捕不到,现在这年头要抓捕一个想躲的人实在太难了,他只要随随便便一躲,就找不着人了。但杨集并不打算干涉什么,朝廷三法乃是大隋中枢都不是他能做主的地方,保持一定的低调对他没有坏处。

    况且此番遇刺不是没好处,不但知道张仲坚的本身武艺就那样,还有扩张侍卫队的借口,毕竟自己在短短几天内,接二连三遇刺,难道就不能像杨素那般养士?重要的是此案一天没有破,刑部就永远处于低人一等的地步,

    至于背后是谁指使的,自己也是无能为力,但是今天这个旧账却能成为他手中一把利器,到实力足够的时候,是谁指使张仲坚已经不重要了,或者说,他希望望是谁指使都,那谁就是幕后指使者。

    看着杨集疑惑的目光,李圆通摇头苦笑道:“海捕文书早已下发,朝廷没季都会追问,可问题是谁也不知道张仲坚长什么样子,画师画出来的画像,恐怕连张仲坚都认不出是他自己。”

    他看了杨集这张栩栩如生的素描,又信心十足的说道:“不过现在有了大王此画,我可以令人刻成雕版,印出栩栩如生的画像,然后发海捕文书于天下各州。”

    杨集听得心头一动,缓缓的说道:“张坚仲此人能杀就杀,本身武艺还是其次,关键是他的渗透能力、人数未知的部下令人心寒。这一次是我幸运,下一次就未必了。请李尚书在通缉令上补充一条。”

    李圆通行礼道:“请大王示下。”

    “若是官府、军民抓到或是杀了张仲坚,卫王府额外奖赏黄金三千两。”

    杨集相信金钱的能力,而王府最不缺的就是金钱,当这份赏金通缉令张贴天下,定能让他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无处容身。

    与大隋军民相比,杨集心中实际更相信张仲坚的属下,那些亡命之徒为财杀人,当这份悬赏令一出,恐怕会有许多人盯着张仲坚的人头,最终就算搞不死他,也能令他食宿不安。

    等李圆通告辞,杨集坐在椅子上思索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向下首的公孙桓说道:“夫子,接二连三的刺杀虽然都让我有惊无险的躲过了,但下一次就未必了。而我发现府中侍卫虽然战斗力不俗、十分忠诚,可是他们都只能堂堂正正的在正面作战;而死士和玄武卫崇尚的也是以进攻为主,在防守方面都存在严重的不足。我打算把玄武卫、朱雀卫打造成攻防兼备的防卫力量,朱雀卫非一日之功,可以暂时不管,但是玄武卫必须立即转变作战思维。”

    今天的刺杀虽然和府中侍卫没有半点关系,但是这些事件令杨集对府中侍卫产生了反思,从目前来看,几个番号的私人武装都有极大地弊端,都侧重主动进攻、被动防守,就算今天带侍卫,侍卫们也会沦为活靶子,若非杨集从小打到大,养成了敏锐的嗅觉,对危险有一种野兽般的洞察力,今日恐怕在劫难逃。

    而且随着杨集正式步入仕途,他在大隋内部的敌人也从纨绔子弟,变得了纨绔子弟的家长,而那些人的背后都站着一个世家、一方势力、一个政治利益集团,要是他们在政斗中弄不死自己,未必不会朝家人下手;独孤陀都明确的表明了态度,他最终目的是夺老娘的商道,但正常竞争不过、官方力量也不足,这才联手步迦可汗袭击老娘的软肋,企图把自己杀死甘州,自己若是不幸战死,当自己为命根子的老娘会崩溃,如果反过来,老娘和萧颖又何尝不是令自己的软肋?她们要是出事,自己又何尝不是方寸大失?如果有人利用今天这种方式来这双婆媳,那杨集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所以成立类似中南海保镖的私人部队,已经刻不容缓,如果有这样一支攻防兼备、发现危险并率先排除危险的部队,被刺杀的系数将会降低无数倍。

    杨集看过特种兵、保镖的书籍和影视作品无数,脑海之中有些类似的理论,加上这时代训练斥候、死士的方式,完全可以打造出一支保镖队伍;府中侍卫、玄武卫、暗处死士战斗力和忠诚都不容置疑,但他们缺乏主动去做事、主动去发现危险和排除危险的意识,真到了关键时刻,这种过度的依赖会误了大事;所以这方面还需要专门的人来培养,而最好的办法就是进行对抗演练,不间断的在不同环境玩躲猫猫游戏。

    “公子所虑极是,老朽下去以来就着手安排,对玄武卫进行整改,明确他们的职责,但不知人员方面是用这些人,还是重新挑选?”公孙桓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他身兼王府总管以及玄武卫的武师职务,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跟在杨集身边,短时间内,他是可以就近护卫杨集,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像枘所说那般,训练一批专门保护杨集、独孤敏、萧颖的护卫,的确可取,而且还必须抓紧时间来训练。

    “人选就从府中侍卫、玄武卫、死士中择优录用,最好是专门弄出一些合击之术。”

    这三支私人武装的单兵素质已经足够了,但配合的话恐怕不行,尤其是堪称一次性用品的死士,别指望他们懂得战阵之术。至于怎么去做,杨集相信公孙桓会比自己更强,没必要事事都要自己去插手。

    “老朽明白了!”公孙桓想了一会儿,又问道:“能否传授吐纳术?”

    “可以!”杨集想都不想就答应了,吐纳术就是古武术的中的‘内功’,是以人体三宝中精气神为基础,运用逆练之法将人体后天的精气神调节为己用。辅以药物来练习的话,能使人五脏六腑气血充足、精足髓盈,让人迅速从疲劳中恢复过来;外在的表现是反应灵敏、耳聪目明、身体健壮,体格异于常人。

    只是拥有这些吐纳术的人都不愿意外传,且为了防止外泄没有著书于纸张之上,使许多吐纳之术渐渐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再加上后世热武器的崛起,一个十岁小孩就能一枪打死一名强壮的绝顶高手,这就让古武术失去生存的空间,最终沦为一种强身健体的体育运动。

    而武侠小说中的内功其实就是以古武术中的吐纳术为基础来描写的,只不过夸大了无数倍,写得跟神仙一般的匪夷所思。

    。。。。。。。

    崇义坊西北角,有座占地百亩的豪宅,这便是唐国公李渊的府邸,李渊的李家和其他关陇贵族一样,其先祖李虎也是六镇戍军之一,当初也名胡化汉人,但随着北魏内部胡汉矛盾猛烈爆发,代表鲜卑人利益的贵族策动了六镇士兵发动起义,最后被北魏汉化的拓跋氏借柔然军队之力加以镇压。

    战败以后的数十万名六镇胡人和胡化汉人,纷纷被打散安置到北魏腹地,其中有五镇军民被安置在河北河东一带,后来就形成了高欢的东魏、北齐势力;而六镇中中的武川镇军民则被安置在关陇,他们慢慢的聚集在英明神武的一代枭雄宇文泰身边,最终形成关陇势力,这也是为什么有那么多隋朝名将名臣祖籍是武川的缘故。

    在宇文泰强势崛起之际,李渊的祖父李虎也强势的登上了政治舞台,成为关陇八柱国之一,按照宇文泰归藉关陇的命令,李虎便自附陇西李氏,成为陇西李氏一支旁系。

    尽管李渊的祖父李虎地位高崇,但他父亲李昞没有赶上隋朝建立就死了,而李渊当时只有六岁,这也让李家没有抓住大隋代周的机会进一步强大,事后更没有分到废周建隋的红利,没有什么顶梁柱的李家由是迅速没落。虽然念旧的杨坚依然封李渊为唐国公,但是李家在关陇集团之中,只能算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

    李渊长大后待人宽容、谨慎胆小,这样的性格加上不能为凭家族,首先便是皇帝信任的先天条件,再加上李渊的姨母是独孤皇后,所以杨坚特别器重李渊,累转谯、岐、陇三州刺史,使李渊从遥远的徐州,步步向关中大兴靠近,不出意外的话,迟早会步入中枢。

    但是李渊却感到十分忧心,一方面是来自“一朝天子一朝臣”,器重他的杨坚年纪已经大了,一旦他老人家不在了,新帝还会把这份器重延续下去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只因他至今都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在众多刺史面前,显得十分平庸,特无优势可言,新君怎么可能重用这么一个人?另一方面是李渊自己也大了,他今年已经三十八岁了,能够让他步步为营的时间相当稀少,若是被卡在刺史这个职务十年八年,更别说振兴李家了,恐怕连刺史这个级别的职务都保不住,毕竟刺史是有限的,各大世家门阀的竞争得十分激烈,大家凭什么让一个碌碌无为的人长期霸占?

    李渊便是有感于此,才赶回来参与乐平公主的寿宴,然而如同杨纶的寿宴一般,乐平公主的寿宴也被杨集搅合了,大家早早就散场,李渊连去见姨表姐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是示好求官了。

    他回到自己的府邸,便在书房内茫然枯坐,思索着自己的仕途、思索着家族出路。

    得不出什么头绪,便让人把长子叫来。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了一道清朗的声音:“阿耶,您找我?”

    李渊说道:“嗯,进来说话。”

    “喏。”门开了,外面走进了一名面如冠玉、温文尔雅的少年,他腰间一把横刀,显得卓而不群,英俊潇洒。

    这正是李渊的长子李建成,今年只有十五岁,等明年加冠成人,便会将太原王氏女迎娶进门。

    李渊放下手中茶杯,望着一身儒衫打扮的长子,问道,“今天跟王氏子弟一起吗?虽说太原王氏是你姑父姑母所在,且又是你未婚妻的家族,可也不要整天跟他们一起胡闹。”

    “阿耶尽管放心!”李建成笑着说道:“我并不是在跟他们胡闹,父亲让我和表姊结亲之意,我心里十分清楚。这太原王氏之名于我们李家有帮助。尤其是阿耶如今在地方上为官,还需要他们在士林间的声望来壮大声势。”

    李建成站在父亲下首,虽然他年纪还小,可却有一股气势,这不是纨绔子弟倚仗父辈之势,而是身为八柱国家之后、身为唐国公府嫡长子养成的气势。

    李渊得意的笑着说道:“我们和太原王氏联姻,最在意最乐意的其实是王氏,而非我们。别看这些谓的五姓七宗瞧不起我们关陇贵族,可他们真有机会,就会主动上门来和关陇贵族联姻,当初你姑母嫁入太原王氏嫡系,是他们主动求娶,与你结亲,还是他们主动提出来的。哈哈……五姓七宗等山东士族现普遍拿家族中的庶女卖婚,他们为了权力,现在还有什么事情都做不出来?”

    所谓卖婚就是北齐被灭以后,被打压的山东士族为了能够维持家族地位、重新进入朝廷中枢,便到处找机会联姻,甚至不惜把旁支女、庶女,嫁给出身普通的关陇贵族的官员,然后收取“巨额彩礼”,这其实是变相在卖女儿,被关陇贵族鄙夷的称之为卖婚、卖女儿。

    虽然现在很多人都说五姓七宗名满天下,说他们联姻满天下,如何如何的掌握学术、在关东拥有多大名望。可作为大隋核心势力的关陇贵族,却不怎么把山东士族放在眼里。李渊自然也不例外,哪怕他的家族已经衰败得不成样子了,可心中照样瞧不起五姓七宗为首的山东士族。

    李渊和太原王氏联姻,也不过是借他们的那点旧名望给自己锦上添花而已。

    “大郎,我明天就要回陇州了。”得意了一会儿的李渊,向儿子说起了正事:“想要迅速名扬天下,还是军武为上,卫王就是最好的例子,所以你在京城之时,休要把时间浪费在吟诗作对、游山玩水,你要努力学习骑射和兵法之道;另外还有一点你也要记住。”

    李建成点头道:“请阿耶吩咐。”

    “卫王在芙蓉园强势的堵死了崔、卢、郑、王十多名子弟入仕之路,之后又以山东士族最擅长的诗词打败山东士族子弟,可谓是大涨关陇贵族士气,在场的关陇贵族子弟倍加推崇,视卫王为学习的楷模。但是过不了多久,卫王就在芙蓉园遇刺,差点中箭身亡,有人说刺客是独孤家、窦家、元家、宇文家委派,但也有人说是山东士族所为,总之是众说纷纭。”李渊看了长子一眼,郑重的叮嘱道:“在这起刺杀事件未了之前,你千万不要和涉嫌家族的子弟交往,免得殃及池鱼。”

    “我明白的。”李建成咬着嘴唇,期待的看向父亲,轻声问道:“阿耶,那我能不能去拜访卫王?我也想上战场。”

    李渊沉吟半晌,说道:“拜访自然是可以的,但上战场却是万万不行。”

    “为什么不行?”李建成急了。

    李渊叹息一声,苦涩的说道:“你阿娘是个女人,京城中的很多场合她都不能出面,而我们家又没有什么得力之人,所以你这个世子要代表我来管这个家、代表我去参与一些难以避开的宴会。此外,你的弟弟妹妹都还小,我们父子要是都不在京城了,谁能照看他们?谁能管好他们?谁能教好他们?”

    李建成闻言,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低声道:“那好吧!”

    “若是我调回京城,你上战场也不迟。现在先努力学习,为以后作准备。”李渊虽然也希望儿子能够早点到战场上历练,但家中没有一个镇得住场的人,他又有什么办法?

    “是。”李建成黯然的应了一声。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下人在门外汇报:“阿郎,有客到访。”

    “谁来了?”李渊随口问道。

    下人连忙说道:“是独孤家阿舅独孤整、窦家阿舅窦威。”

    “什么?”李渊听得大吃一惊,这两家现在分别为独孤陀、窦谊低调的办丧事,这两位却忽然连袂而来,这能有好事才有鬼了。但前者是他舅舅,后者是妻子的叔父,不见却是不行的。

第140章:李渊契机

    李渊的书房之中,跪坐着三人,除了主人李渊以外,还有两名中年人,其中一人是李渊的亲舅独孤整。

    独孤信有七子三女,正妻如罗氏生下长子独孤罗以后,便早早病逝;继室郭氏生有独孤善、独孤穆、独孤藏、独孤顺、独孤陀、独孤整、北周明敬皇后、李渊之母独孤般若。小妾崔氏只生一个独孤伽罗。所以从亲疏、血缘关系上说,李渊跟独孤顺等兄弟更近,而杨勇和杨广等兄弟则要远了一些。

    时至今天,独孤信的子女只剩二子一女,儿子是独孤顺、独孤整,女儿是之母独孤般若,而在兄弟姐妹之中,独孤整是最小的一个,今年只有四十八岁。

    另外一名中年人是来自窦氏的窦威,此人是李渊之妻——窦氏的堂叔,也是李渊的长辈。

    窦氏家族也是历史悠久世家门阀,早在汉朝文景时期便进入最辉煌时期,其中有窦宪勒石燕然,他兄弟窦笃为卫尉,窦景、窦瑰都任侍中、奉车、驸马都尉,其余窦氏家庭子弟都在亲要之地,权威一时无双,为免惹来皇帝置疑,兄弟四人自污避祸,但因为当时没有人的权势、财富比他们多,于是兄弟四人只要自己大修宅第、争竞豪奢、穷极工巧,给人营造出一种兄弟不睦的假象。

    传承至今,窦氏家族虽然不是八柱国十二将军之一,在废周立隋的政变中分不到像样的红利,但是当天下稳定下来以后,其漫长的历史传承、数目庞大的人才,便发挥出了巨大的优势,当传承日短、人丁不兴的八柱国十二大将军等关陇贵族陷入人才瓶颈而停滞不前之际,窦氏却如涓涓细流一般的发展着,在公平竞争的时局之下,哪怕独孤派、元派联手打压也压制不了,终于使窦氏成为关陇贵族最重要家族之一。

    窦氏家族是真真正正的军武世家,族中子弟也以勇猛知兵著称于世,在窦氏面前,关陇贵族只能算是军武世家中的后起之秀。不过今年只有四十六岁的窦威却是个喜文厌武的另类,他文采秀美、学识渊博,后来被蜀王杨秀征辟为记室,因杨秀多行不法,便称病离职,如今杨秀已经被废为庶人,王府属官大都获罪,只有窦威得以幸免。

    但是窦威也没有得到使用,至今仍旧是白身一个,一直帮助兄长窦谊打理家族之事。

    这一点,他倒是与只有爵位、勋、散官的独孤整类似,不过他背后是庞大的窦氏家族,满朝文武又有谁敢当他是平民百姓来欺负?

    由于他在三个多月前,以低廉的价格从独孤家手中买来了日进斗金海盐生意,所以窦谊被勒令自尽以后,成了家主的“热门”人选之一。

    三人寒暄几句,李渊待两位长辈放下茶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两位长辈连袂来访,不知所为何事?若是有事,只需派个人来通知晚辈一声,晚辈定然会在第一时间上门聆听教诲,何须劳烦两位长辈?”

    独孤整一听李渊询问,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叔德可知我们今天来见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吗?”

    李渊知道独孤整和窦威是在考量自己,若是说得牛头不对马嘴,恐怕就没有下文了,便认真的说道:“晚辈揣测这应该与贺若弼一案的后续之事有关,独孤家和窦家大概是想栽培晚辈,为关陇贵族的传承效力吧?”

    之前在关陇贵族之中流传一个传言,说是关陇三派有意合而为一,如果合而为一,肯定要找一个利益代表,代表大家去和皇帝争取权力。

    这种这做法,李渊并不陌生,因为这与武川军头和关陇豪杰联合支持宇文泰、关陇贵族联合支持杨坚如出一辙,而这几天时间之内,关陇贵族出了许多事,三大派系死了四个核心人物、还有几十人受到牵连,当时李渊便猜到关陇贵族合作之事已经不远了,而独孤整、窦威撇开元家来找自己,恐怕是在选择利益代表的问题上出现了分歧;而自己身为独孤家外甥、窦家女婿、本身实力又弱,无疑是两家利益代表的最佳人选。

    这间屋子内没有不可信任的人,因此李渊开诚布公、毫无掩饰。

    独孤整欣然一笑,微微点头道:“叔德是聪明人,那我也不打马虎眼了。只要叔德愿意,我们两派便会提供一切力量助你在朝堂之上立足,最迟五年,就能让你成为尚书省一部侍郎;再用五年晋升为一部尚书,又五年,成为尚书省仆射或内史令、门下纳言,你意下如何?”

    独孤整和窦威只道李渊会惊喜若狂,却没想到他竟然没有半点激动之色,只是在那里皱眉苦思,两人相顾一眼,独孤整又说道:“叔德,圣人已经和我们关陇贵族形同陌路、渐行渐远,为此,执行了许多剪除我们实力的政令,甚至不惜废除我们支持的杨勇太子,换上作用强硬的杨广,杨广一旦登基,必然将打压关陇贵族的政策进行到底,在新朝,我们关陇贵族的官员很难在朝堂之上立足,地方官员也很难入主中枢,单凭你一人之力,想要恢复李家往日荣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不错。”窦威补充道:“官越往上越难晋升,越往上职位越少,以你现在的职务,前面每一级都有很多人在和你竞争,而且个个背景深厚、人脉强大,再加上皇帝的刻意打压,不要说你平平无奇了,便是立了贪天之功,也很难前进一步。如果你愿意担起这幅担子,我们可以利用手中的人力、财富助你立功,可以利用遍布天下的喉舌为你张目,当你有足够的功绩、足够的名声,皇帝想不用你都难,而你到了那一步,想要恢复李氏家族往日荣耀,也不过是朝夕之间的事儿,你就算不在意自己的仕途,总不能坐视李氏一代代的衰败下去吧?”

    两人这番话听得李渊怦然心动,他作为李家之主,不仅知道知道皇帝和关陇贵族的微妙关系,更知道关陇贵族所拥有的财富,这其中又有独孤家、元家、窦家为最。

    元家本身是北魏和西魏皇族,所拥有的财富自不必说,而窦家是传承久远的家族,自西汉以来便与皇族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累世之财又能少到哪儿?

    至于独孤家号称大隋首富,完全就是则是后来居上的架势,独孤信早在隋朝建立之前,就通过外戚、八柱国两重身份,敛聚了令人瞠目结舌的财富。也正是独孤家在财力上的鼎力支持,杨坚才能迅速集结军队击败反对他的尉迟迥,才能迅速组建数十万军队反击突厥汗国。

    虽然独孤家在政治上没有什么作为,可这一方面是独孤皇后为免外戚专权、两家反目成仇,而刻意打压的结果;另一方面是独孤家自身进行战略转变,他们在看到窦家骇人的潜力之后,便决定效仿汉朝窦宪,以避开政治风景,准备先沉下来一段漫长的时间。可是谁又敢小觑没有多少实权的独孤家?大家还不是照样排队巴结独孤家?

    所以窦威说两家可以用财富和人脉助他立功,李渊心动了,因为钱财这东西,比人更能办事,当使用的钱财到一定程度时,许多反对者的态度也会软成一团泥巴。但是李渊也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即盗”,独孤家和窦家支持力有多大,条件也有多大,而他未必给得起。毕竟现在的大隋是前所未有的盛世,怎么看都是一个拥有数百年寿命的王朝,搞不好又是一个强大而漫长大汉王朝,根本就没有当宇文泰、杨坚的土壤。如果两家让他当宇文泰第三、杨坚第二,那李家必死无疑。

    独孤整见李渊目光闪烁,但却没仍旧没有表态,稍微一想便知道李渊的犹豫所在,轻笑道:“叔德是担心我们会让你违心之事吧?”

    “确实有这么一点担心。”李渊缓缓的点了点头,在两人提及这个话题之时,便是将他视为李家之主,而非外甥、侄女婿,既然是对等的谈判,李渊自然不再掩饰心中的忧虑。

    “叔德大可放心。”独孤整笑着说道:“其实这与你的个人志向并不冲突。一个寒士力求闻达,入仕之所求无非是个人前程,继而提携家人后辈;此外,是一抒胸中报负、名传千古。然而要做到这一切,他就要拜举荐人、结交同僚、联合志同道合之士,从而形成一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大家族’。世家门阀的目的和作法也是如此,只不过世家门阀提携和帮助的对象是自身家族子弟、姻亲子弟,而不是志同道合的同僚,因此被寒士敌视、仇视。”

    “但是这并不能说世家门阀自私自利,只顾提携自己人。而是世家门阀子弟自小就衣食无忧的享受名师教育,他们的学识、见识远比寒士高,所以世家门阀向朝廷推荐本族良才美资,不仅符合自身利益,也是朝廷、百姓所需的官员。而事实上,如果世家门阀某个子弟是庸才,就算朝廷想用,我们自己都不答应,这是因为庸才一旦坐上官位,对朝廷、对百姓、对世家门阀的名声都不好,重则会因为这颗老鼠屎,导致整个家族这锅汤都坏掉,所以世家门阀推荐的都是真正的人才,免得害人害己。”

    “世家门阀眼光和气度不会那么短浅,不管是想把某个子弟的前程推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还是让世家传承千秋万代。其前提条件都是天下太平、国泰民安。所以世家门阀之所求,与一国前程、皇帝所期、百姓利益其实是相通的。只不过能力不同,期盼的东西也有所不同,但本身并没有什么区别。我们独孤家在大隋王朝的地位仅次于皇族,如果皇帝换了一个姓,我们非但地位不保,甚至还会受到牵连而亡,所以独孤家并不反对圣人,只不过有人利令智昏(独孤陀),做出了不利于大隋的事,但这是他个人的事,与家族无关,这也是只有他那一支受罚的原因所在。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我们两家让你做作奸犯科之事。”

    李渊沉吟不语,天下有杨坚这个强势皇帝,又有更强势的太子杨广虎视眈眈,使那些侍郎尚书在位时算不上说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不在其位时,处境比普通官员都凄惨。而从太子监国这段时间上看,他一旦上位,定然会沿着杨坚的路线去走,而不是向关陇贵族、朝中大臣妥协。鉴于此,所以伴君如伴虎的侍郎、尚书之位对李渊吸引力不大,他更在意实实在在的权势和利益。

    像独孤家,哪怕是在官场默默无闻,但却能操控无数官员的生死荣辱,那是何等的权力?一个没有实权的虚名除了满足虚荣心之外,还有何用?

    当然了,皇帝虽然压制侍郎、尚书、仆射严重,但这些职务相对于下面的官职,仍然有许多令人向往的赫赫权势,然而靠外人扶持上去的位置,终究比不上尚书左仆射杨素这么风光。

    杨素虽然是弘农杨氏的子弟,可他借用的家族之力并不多,完全是靠自身能力进入杨坚的视线,他今天的地位,完全是凭借能力打出的,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哪怕是弘农杨氏的家主也制约不了他;在他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乖乖当他杨素傀儡、传声筒,连本家之主尚且如此,其他势力又岂能令杨素俯首帖耳?

    而李渊蹉跎这么多年,不但没有在战场之上立功,而且为政至今,政绩也是平平无奇、一事无成,在朝堂之上没有一点基础、没有一点好口碑。他要是依靠独孤家和窦家扶持而入主朝堂,那就成为两家拿捏的傀儡。以后在步步前进的过程中,必然会有许许多多的把柄落在两家之手,官做得越大、受两家控制的力度也越大。这显然就是两家准备立他为两家利益代表的根本原因所在。

    只不过当李渊想到“两家”之时,心头为之一动,脑海之中又有了新的想法。

    独孤家、窦家之前斗得头破血流、相互打压,现在他们走到一起,显然是因为皇权太过强势,才促使两家走到了一起,但这因利而合的合伙,并不代表两家就能彻底放下之前的恩恩怨怨。在未来的合作之中,肯定也会因为利益纠葛问题,而出现无数个矛盾。

    如果自己登上高位,完全可以在两家之间左右逢源,借两家之力来壮大李家,等李家的实力到了足以和独孤家、窦家平起平坐的地位,那么把柄也就不是把柄了,毕竟这把柄是双方铸成的,既是自己见不得人的东西,同时也是独孤家、窦家见不人的东西,若是将之搬出,那便是损人不利己、两败俱伤的结果,非智者所为。

    况且事情还远不到那一步,两家以后的态度若是有所改变,难道自己不可以改变?

    窦威见李渊苦苦思索,老半天没有作答,心中有点不耐烦了,眉头一挑道:“如此厚禄还嫌不够么?”

    “如此丰厚条件,是人都拒绝不了,晚辈也拒绝不了。”李渊摇了摇头,沉声问道:“敢问两位长辈,晚辈需要做些什么?”

    独孤整、窦威相顾一笑,他们就知道李渊只要有一点野望,就拒绝不了两家的扶持。

    独孤整说道:“如今正处于新旧交替的关键时刻,再加上发生了许多对关陇贵族不利之事,所以现阶段不宜大动干戈。你还是继续在地方上为官,一方面铲除对我们不利的贪官污吏,建立清誉和名望,以获得朝野上下的赞誉;另一方面是在关乎国计民生大政方面,与朝廷政令同进退。这样就能使你得到圣人、太子信重,为我们背后发力创造条件。而我们则利用两家的人力、财力,把你为政之地繁荣起来,最终把你塑造成清官良吏、实干大员的形象。”

    李渊听到这里,表情也渐渐敛为凝重了,他肃然的说道:“既然于国于民于己皆有利,那晚辈更没有反对的理由了。”

    “关陇三派首领已经达成了合而为之一的共识,但是在代表人选方面出现了分歧,元家希望是元寿。”独孤整微微一笑,泰然的说道:“而元寿是元家的人,如果他成为关陇贵族的‘首领’,定然会偏向元家,处事之时肯定会有失偏颇,这不但不符合大家利益,而且有可能让好不容易有共识的关陇贵族再次支离破碎,所以这个‘首领’绝对不能是三家子弟。我们两家将你推举出去,定然获得广泛支持。”

    李渊闻言苦笑,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李家太过弱小,且自己是独孤家外甥、窦家女婿,符合两家利益,所以自己这个利益代表,显然是两家妥协的东西。不过这么一来,倒是让李渊心中的顾虑少了许多,毕竟三家、三派各有利益诉求,而这便是他大可作为之处。

第141章:儒学正宗

    在建筑规格上,《周礼》规定天子五门、诸侯三门,象征着尊崇礼序。五门分别是皋门、库门、雉门、应门、路门。诸侯王的府邸与天子相比,少了库门和雉门。天子及诸侯王皆有三朝,分别是外朝、治朝、燕朝,每一朝都有一组代表性建筑群落。

    隋朝在大兴宫时严格遵照这个规则,只不过诸侯王的王府实则只有三门两朝,三门是规定的皋门、应门、路门,两朝则是外朝、治朝;像卫王府的外朝就是正殿玄武殿、治朝是次殿英武殿;至于规定中燕朝则缩到后苑中的明德殿,从这里开始,已是家眷的居所,一般人自然进不去了,所以燕朝在王府只是一个象征,而代表燕朝的明德殿也沦为一个巨大的书房。

    由于王府没有什么重大庆典,所以代表外朝的主殿玄武殿沦为了摆设,真正有用并用来办公的主殿两边偏殿,而规定中用来处理日常事务的英武殿的作用进一步弱化,成了接待亲信、贵客之所。

    不仅卫王府这般,便是其他亲王、郡王府、国公府也是这般,这不是大家刻意规避什么,而是出于方便、实用等因素来考虑。

    英武殿建筑群落西边的宽敞庭院里,有一道连绵起伏的山势,上面名贵花木繁茂,松柏银杏数十株、翠竹千竿,山下绿水环绕,有一个地势较低的地方有八角凉亭一座。

    凉亭旁边有一条水势湍急的溪流,一辆被水力催动的水车一圈圈地旋转着,一个个竹筒循环往复的把溪水浇在一个凌空高架的木槽之上,溪水沿着木槽浇在凉亭伞形房顶,再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然后如幕布一般从雨檐各个方向落下,除了挂着木槽的正面,其他各个方位都形成了晶莹剔透的雨帘,使亭内异常凉爽,气温和惨遭秋老虎袭击的亭外迥然有异。

    这是能工巧匠用来避暑的智慧结晶,几乎每个权贵人家都有;而占地数百亩的卫王府就有十多座;若是遇到实在炎热的天气,杨集都会在后苑的凉亭睡觉。

    英武殿这一座凉亭,现在是杨集白天办公、午休之所。

    亭内悬挂着名贵香料、木材制作的香珠串,以及茉莉和素馨等香花穿成的香包长络,这些香珠和香花串成的帘子可以阻挡蚊蝇,随风又能送来阵阵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第二天巳时末,杨集在亭内挥毫泼墨,十分无聊的写了一幅字,内容是:“吏不畏吾严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廉则吏不敢慢,公则民不敢欺。公生明,廉生威。”

    书案之前,李大亮一脸肃穆的看看这幅名为《官箴》的字,字体是杨集最擅长的赵孟頫那笔“赵体”,这种字体遒媚秀逸、结体严整,字体介于行书楷书之间,显得流美动人,又不失庄重温厚,每个字都有一种笔圆架方、行云流水的笔意,可谓笔笔独到、字字美妙。而《官箴》的内容更是字字警策、句句药石。它诠释了官员最重要的公正、廉洁根本之道。

    短短三十六个字构成的内容,令李大亮从中陡然顿悟,慨然道:“公子这《官箴》看似简单、实则极难,理解容易,但是想要做到却是不易。只因做一个好官,仅仅在于公正、廉洁而已。可是如果把七情六欲、万千种私心杂念一一算上,却又很少有人做到六亲不认。”

    “我相信你能做到,若是喜欢,就拿去吧。”杨集嘿嘿一笑,史上的李大亮被人拿去和李靖、李绩并举,可见这位名声不彰的名将,实际发挥的作用相当大,远非他低调的名声可比。

    他的功绩自不必多说,而令杨集最敬佩的还是李大亮的公正清廉、大公无私,他在当凉州都督之时逮住了准备西行的玄奘;不管玄奘讲菩萨托梦、佛祖显灵、佛法无边,还是煽情的说中原佛法错乱、教派林立、争论不断以及自己的弘誓大愿,但是李大亮李一概不作理会,勒令玄奘停止西行、立刻返回大兴(长安),不然以通敌罪论处,最后逼得玄奘只好偷渡出国,走最为艰险的道路。

    李大亮去世后,家人为他穿衣入棺时,却发现家里拿不出一块珠玉给他含在嘴里,只能放五斛米、三十端布。

    李大亮之清廉,与魏徵不相上下,但因为魏徵有相互成就的“人镜”加成,导致清廉之名远远超过李大亮。

    “多谢公子劝勉,卑职回去便将这幅字裱装起来,挂在书房之中。”李大亮喜滋滋的说道。

    “共勉共勉!”杨集哈哈一笑,又说道:“其实公平公正廉洁只是好的一方面,但其实也有不好的一面。”

    李大亮愕然道:“公平、公正、廉洁哪有不好的地方?”

    “公平、公正、廉洁好是好,却也令一些官员滋生了爱惜羽毛的思想,信奉起了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的准则,这种官员在地方上碌碌无为、占着茅坑不拉屎,对地方的危害比贪官还要大。”

    “公子之见,我不敢苟同。”李大亮摇头说道:“贪官乃是国之蠹虫,因其倾覆的古之王朝甚多,人人得而诛之!而清官廉洁奉公,实乃万民之福祉,公子岂能本末倒置、不辨是非?”

    杨集轻描淡写的说道:“亮崽,你还小,不懂世道之艰险。这世道也不是你所想象中的非黑即白,这里面充盈太多黑白不分的肮脏的灰色地带。”

    “公子,我已经十八了,请你以后叫我大名,别再叫我亮崽了。”李大亮严肃的纠正。

    “好的亮崽。”杨集表示记住了。

    李大亮点了点头,也没意识到杨集这话的歧义,他问道:“公子,为什么你认为爱惜羽毛、无所作为的清官,不如贪墨恶劣的贪官对百姓有益?”

    “世间没有绝对的善恶好坏,也没有绝对的是非黑白。有时好心可以办坏事,而坏人也并非一无是处。”杨集说道:“不作为的清官什么事都不做,没有帮助百姓创造收益,没有帮助百姓赚到一文钱;而贪官污吏愿意做事,因为只有百姓富了,他才可以贪污,比如,他帮百姓创造了十文钱,自己贪走了七文,百姓手中还有三文。那么问题出现了,你说百姓喜欢带他们受苦的清官,还是喜欢这个帮他们创造三文收益的贪官?”

    “???”李大亮听得有些神经错乱了。

    杨集摇了摇头,这点的确令人唏嘘,再说下去,就有教坏大清官的嫌疑了。

    李大亮还欲和杨集争论“不作为清官和贪官问题”,门口却来了个俏生生的张出尘,禀报道:“公子,有客到访。”

    认识杨集的人,称呼方式各异,皇族的长辈和年长的同辈叫他小名,小的叫“阿兄”、晚辈叫“阿叔/王叔”;在府中,像公孙桓和李大亮等亲近之人称他为“公子”、稍远一点则他为“殿下”、门子之类的则称他为“大王”、外人称他为“大王/卫王”。而张出尘这些新来的武婢,因为被安置在后苑,也跟着其他婢女叫起了“公子”。

    杨集没有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称呼放在心上,只要不是骂人即可,听说有客来访,便问道:“谁来了?”

    张出尘将一份名帖递上,说道:“信都人士刘焯。”

    杨集大喜道:“速速有请!”

    刘焯是大隋的经学大师,和凉州士曹刘炫并称“二刘”,“二刘”不是只会儒学经典的儒士,而是精通百家之学的天才大师,儒学上学术著作,不过是他们为了生存而弄出来的东西罢了。

    这两人聪明得不像人,尤其是刘炫,能在左手画方、右手画圆之余,同时还可以口诵、目数、耳听,这种本事,夸张得连不话像的武侠小说中的周伯通、郭靖、小龙女都不如。也是因为两人是寒士,如果生在五姓七宗等等士族,早就被吹捧成大隋神圣了。

    两人出身低、学识高、阅历广,本身就为世家门阀吹捧出来的大师所妒,然而“二刘”并没有向这些“大儒”屈服,一直坚持自己正确的主张,他们在经学辩论会上,总是以丰富学识、真知灼见,弄得各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伪大儒”丑态毕露,是以惨遭各路背景深厚的“大儒”封杀。

    那些人不仅不认同“二刘”,还通过家族势力、遍布天下的追随者将“二刘”抹黑成品行败坏、丧尽天良、十恶不赦之徒,最终使“二刘”官位丢了、名声也臭了。

    但是这不代表杨坚就放弃“二刘”,他先把刘炫任命为凉州士曹,后来又把刘焯任命为太史司史、云骑尉。

    刘焯在众多常识之中,尤其精擅天文学,他发现历法多存谬误,多次建议修改,并创出《皇极历》,首次以太阳视运动的不均性,创立“等间距二次内插法公式”来计算日、月、五星的运行速度。这比以前诸历精密。“定朔法”、“定气法”也是他的创作。

    这些天文观点和《皇极历》在史上享有极有地位的天文巨著,但是现在,却因为和太史令张胄玄的观点相左而被排斥,而坚持自己主张的刘焯,不出意料的再次不容于群,又被罢黜了。

    刘焯又一次败给了官场、败给了世道,他现在不但心灰意冷,而且身体也十分虚弱,因为他家穷得马上断粮了,吃的饭都是淡得可见碗底的粥。

    这次登门造访,并不是对仕途还有念想,也不是混饭吃,而是希望杨集帮他把学术著作带去凉州,送给志同道合的知己好友刘炫。

    当然了,他心中也不指望杨集会接见臭名远扬的自己,然而意外的是杨集竟然请他入府。

    刘焯今年五十九,头发花白,穿着一身浆洗失色发白的麻衣,在张出尘的引领下来到了凉亭,行礼道:“草民参见大王。”

    “刘先生免礼,请坐!”杨集肃手示意。

    “谢大王!”刘焯坐了下来。

    杨集目光锐利,在刘焯坐下时,一眼就看到他脱了线的旧靴子,而且上面还打了很多补丁,刘焯心中一窘,抱拳苦笑道:“非是草民轻率不庄重,而是另一双靴子洗了未干,只好穿这旧靴,请大王恕罪。”

    客人的衣着是否好坏、是否得体,代表了客人对主人的尊敬轻重与否,所以刘焯才这么说。

    “无妨无妨!”杨集心中叹息,刘焯好歹是太史司史,而且还有一个文散官云都尉,虽然两者都不高,可是加起来的话,每年也有不算低的俸禄,怎么这么落魄?

    刘焯也知说不过去,叹息道:“家中虽有均田,但这两年收成不好,又不忍心逼迫佃户,再加上草民好书,俸禄几乎都花在书铺里去了,哎!说来当然是难为情的。”

    杨集听得肃然起敬,安慰道:“但凡是人,都有自己不如意的时候,先生也不必难为情;以先生的才华,想挣钱养家还不容易?只要收徒授课,即可解决这个问题。这并非是先生没有赚钱的能力,而是不愿罢了。”

    “不瞒大王,草民这次被罢职,便打算回乡授徒于闾里,致力于育人和著述。”刘焯沉吟一下,又问道:“大王,不知光伯贤弟(刘炫字光伯)现在怎么样了?”

    “他现在担任凉州总管府士曹,而圣人为了教化羌人等种族,让我在凉州兴办官学,推广汉学,所以我准备让刘士曹兼任凉州官学祭酒之职。”

    杨集说到这里,便向刘焯说道:“只是他事务比较繁忙,且万事开头难,以一人之力恐怕很难忙得过来,我想从京城带几名夫子过去帮忙,但一时又没有好人选。先生如今闲赋在家,不如就随我去凉州好了,这样既能与刘士曹一起完善经典,又能育人著述,可谓是一举两得。”

    刘焯听得怦然心动,但沉吟片刻,还了摇了摇头,苦笑道:“大王好意,草民心领、也很心动。可是这职务,草民却是万万担不得的。”

    说着,他把带来的方方正正大包裹放在一边,说道:“草民这些年对《九章算术》、《周髀算经》、《七曜历书》等涉及日月运行、山川地理的著作进行研究,编出了《稽极》、《历书》;还根据各派学说,整理出《五经述议》,恳请大王交待光伯贤弟,让他闲暇之余,代为斧正。”

    杨集看了那个绸缎大包裹,又对比了一下的衣着,心知刘焯对这包裹里的书籍珍视异常,不过他此时更在意刘焯这个人,于是不解的问道:“先生为何不愿去凉州育人呢?你们聚在一起探讨不是更好吗?”

    刘焯说道:“草民臭名远扬,既不容于官场,也不容于士林;不想给大王、光伯增加麻烦。”

    “什么叫臭名远扬?”杨集嗤之以鼻的摇了摇头,由于刘炫是知名大师,且又是他的下属,所以他对于“二刘”不容于官场、士林的缘由知之甚详,冷笑道:“自先秦至今,凡学识渊博、精通儒学的人,没有几个超过你和刘士曹;可以说,如果你们二人是孔家、或是五姓七宗子弟,名气和地位定然超过活在汉末的郑玄。何以你连个从九品下的太史司历都守不住?是因为你是寒士,是因为你的能力和成就已经超过世家门阀伪造出来的一切‘大儒’,但是你又不愿违心的承认他们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所以他们利用影响力、喉舌抹黑你,令你无法立足于官场、士林;如果你愿意投靠他们、不管是非的为他们摇旗呐喊,那你‘儒道宗师’的名声一日之间就可以传遍天下,就算是圣人,也不能不许你相应的官职和地位。但是你和刘士曹都没有,所以,你们才沦落到这一步。若是他们现在就为你们两人立传,恐怕你们都不认识那上面写的是你们。”

    说到这里,杨集向侍立一旁的李大亮说道:“两位刘先生如今的名声,就是因为他们坚守原则、保持初心、不愿和肮脏的灰色势力为伍,而被逼迫出来的结果;由此也可见,一名好官要想排除万难,始终不忘初心的公正廉洁,是件异常艰难之事。”

    “既然两位刘先生做到,我觉得我也能。”李大亮肃然道。

    “我拭目以待!”

    杨集点了点头,又郑重的向刘焯说道:“刘先生,我要的是真实有效的知识、要的是各种经典之初衷,而不是别人曲解出来的东西。只有用这些知识来育人,才不会误人子弟、遗祸后人。至于别的,我并不在乎。这一切,于国于民同样有利,这不正是你一向的志向吗?”

    话说到这份上了,刘焯也不再矜持,便站起身,深深的行了一礼:“既如此,那草民也不矫情了,愿以此残躯助大王一臂之力。”

    “就这么说定了!”杨集笑道:“我是凉州总管,不久就就要去凉州治理地方,但是总管府佐官始终没有配齐,许多人都是身兼数职,我会向圣人说明你的情况。”

    “多谢大王。”刘焯知道各总管府的总管虽然没有任免权,但却可以推荐除长史、司马、诸曹以外的佐官,如诸曹之下的丞、都事、考功等等。而且凉州是大总管府,佐官品阶都不低。

    “要说多谢的是我!”杨集说道:“因为你和刘士曹的五经释义是我急须之义疏。”

    从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开始,官方思想就是儒家独尊,其它思想一概禁锢。但是该思想并非春秋战国时期的儒家思想原貌,而是董仲舒结合当时的文化背景、时代背景之后,以儒家思想为核心,容纳了道、法、墨、阴阳五行等家一些思想,体现了儒家思想的“兼容”与“发展”特性,最终形成了“新儒家思想”。

    等儒家形成儒家独尊天下的局面,儒家内部在解读先人经典之时,却众说纷纭,从而形成了众多师说不一的流派,有的流派甚至是矛盾对立的存在,最终反目成仇。

    五经中的《诗经》分为齐、鲁、韩三派;《尚书》分为欧阳、大小夏侯;《礼》有《仪礼》、《礼记》、《周礼》,其中《礼记》又分大小戴;《易经》分为施、孟、京、梁邱四派,《春秋》既分公羊、谷二传,公羊派又有颜、严之学。

    经学史上称这些大分歧为“师法”。

    后来经学大师们又在“师法”的旗号下衍生出新的学说,由于经学大师的家族以此演说教育后人,于是这又被称为“家法”,而“家法”又分出各种异端学说。使整个儒学体系就像树干分枝、枝又分枝,大多远离根本、经义难明。

    最后各个流派都希望统一学说,将儒学归于本源,于是在隋朝之前,曾出现三次儒学讨论大盛会,首先是西汉宣帝时期的石渠阁会;其次是东汉章帝的白虎观之议;三是东汉末郑玄遍注群经。

    石渠阁盛会主要是讨论内部师说繁粹问题,然而讨论的结果不仅没有统一观点,反而加剧经学内部异说的产生;白虎观盛会重点是讨论今古文分歧,结果著出来的《白虎通义》,重点采用董仲舒天人感应和谶纬迷信,对古文经说优秀内容无所取正,不仅没有达到统一学术的目的,反而加剧了迷信思想在儒学中的地位,而董仲舒用来约束君权的天人感应学说,也被弄得面目全非。

    这种情况在战火纷飞的魏晋南北朝还是无所谓,大家都以统一天下为重,没有哪个皇帝在意这些。但是大隋王朝统一天下之后,杨坚设立郡国之学以养士,并在开皇七年规定各州每年向中央选送三名优秀学子,前来国子监学习,然而令人尴尬的一幕立即出现了。

    首先是办学,办学是很容易,但却没有统一的释义来当授课教材,百个老师面对一条经文时,产生出一百种解读方式,给教育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其次是杨坚令国子监学生考秀才科、明经科,准备择优录用,可是考生写的答案谁都对、谁都不对,各个观点不一的阅卷官员也不能统一,最后傻傻打不出分、无法评出甲乙丙丁。

    杨坚大动肝火,立即召集天下大儒集中于大兴城,令负责修订典籍、整理图书的秘书省官员和天下大儒辨论,使秘书省官员修订出来的典籍释义,在与大儒辩论中得以进一步完善,终级目的是使五花八门的释义走向统一,为教育统一教材、为取士统一答案,以免出现一条经义,出现几十上百种都正确、都不正确的解答。

    大隋王朝在文学艺术上呈现出来的盛况,颇有几分百家争鸣的味道,故而世称“中州儒雅之盛,自汉魏以来,一时而已。”

    刘焯编撰《五经述议》的初衷,便是源于此。

    而刘炫在经学上的成就更了不起,他著有《五经正名》十二卷、《论语述议》十卷、《春秋述议》四十卷、《春秋攻昧》十卷、《春秋规过》三卷、《孝经述议》五卷、《尚书述议》二十卷、《毛诗述议》四十卷、注《诗序》一卷等著作、并与诸儒修订《五礼》。其中《春秋规过》三卷,是专门给杜预的《春秋左氏经传集解》挑毛病的作品,杜预是西晋文武双全的大臣,他的《集解》是流行于大隋王朝的权威著作,刘炫敢向权威发起挑战,可谓艺高人胆大。但是他的所有成就,却让在朝供职的名士、经学大师尽皆心服口服,纷纷担保其所言无谬。

    然而刘焯、刘炫姓刘不姓孔,更不是五姓七宗、世家门阀的子弟,所以他们在经学、天文、历法、算学上的成就,一概没有得到学术界认可。倒是后来的孔颖达,在奉命撰写《五经正义》时,皆以二刘义疏为稿本,结果人家因为姓孔,于是轻轻松松的成为名垂千秋的大儒;而李淳风,也依据刘焯的《皇极历》造出《麟德历》,又被推为名历之一。

    而杨集本人,对于儒学没有半点恶感。

    虽然儒家学在后世被一些极端分子说成华夏落后于西方的罪魁祸首;是禁锢思想、阻碍自然科学发展的落后思想,但杨集始终不赞同这种观点。

    毕竟自汉以来,儒家学说便是统治阶级扶持的正统思想,可是为何汉朝科技不落后?为何隋朝科技不落后?为何唐朝科技不落后?为何两宋的科技水平傲视世界?为何明朝舰队笑傲大洋?为何推崇德治和法制的天朝只用几十年时间就能重新傲立世界之林……说到底,还是统治阶级创造的制度在惹祸,跟信奉什么学说并没有实质关系。

    儒学本身只是一门处世哲学而已,讲的是处世之道、修身养性,从思想上导人向善,对于个人和社会治安都有益,如果天下人全都没有自律、自觉、自尊、自爱等儒学推崇的善念,如果事事都要依仗律法来强行制约,那才是一个王朝最可悲之事。

    只是后来的程朱理学使其进入臼巢、走向极端,而明清两朝的八股文的考试制度,令想要入仕的天下人全都走上死记硬背的僵化道路,这制度才是禁锢思想的罪魁祸首,和儒学并没有丝毫关系。

    正因如此,杨集对导人向善的儒学绝不反感。

    而大半内容都是源自二刘义疏的《五经正义》,既然成为千年以后都信奉的标准,这也间接说明二刘对于五经的注释是正确的、是经得起岁月的考验的,他们的义疏远比大隋其他经学大师可靠。

    既然如此可靠,杨集怎么可能弃而不用?怎么可能弃短取长?

    至于学术界不认同二刘义疏之事,其实只要孔家认同即可圆满解决,而孔家认同二刘观点的条件,或许只是一个爵位而已。

    孔家在大隋王朝的地位一点都不高,一方面是他们属于北齐旧势力的成员之一。

    另一方面是杨坚讲究依法治国,没有刻意尊儒,没有刻意示好孔家,所以他至今都没有册封过孔子、孔家人,他之前办学的目的也不是推广儒学、主推儒家,只不过诸子百家发展至今,早已成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华夏文化体系,很难分清你我他。

    如果细分到个人的话,也不能说他是某个学派的人,比如说杨素,他打仗、治国、治吏、外交、诗词、书法、绘画都是顶级水准,甚至还会设计精美的建筑图纸,你能把他划入哪一家?所以关键还是在于掌权者,如果当权者刻意去扶持儒家,趋利之辈定然争相自我定位为儒家子弟,否则真的分不清。

    要是杨坚以孔家眼馋已久、期待已久的名分当条件,他们能不认同二刘正确的义疏才怪。

    对朝廷来说,却因此多了内容统一的教材、统一的考试答案,若不早点统一,教育和科举依然被教材标准、答案标准卡死,迟迟无法推广。

    ……

    寒暄了一会儿,杨集一直将刘焯送出了大门,说道:“先生请放心,明天吏部必有结果。”

    刘焯在这个问题上不便说什么,只好拱手道:“草民会在家里静候消息。”

    这时,奉命去准备的李大亮急匆匆的牵来一匹马,马背上有两坛葡萄酒、一个鼓鼓的马袋。杨集接过缰绳,递给了刘焯:“这是给先生代步的马匹,马背上的两坛西域葡萄酒,先生拿去品尝品尝。”

    刘焯心中欢喜无限,连声称谢,又指着马袋问道:“这是……?”

    杨集说道:“马袋之中有百颗银珠(百两),也是给先生的安家费。”

    刘焯愕然:“安家费?”

    “正是!”杨集调侃道:“先生没有了后顾之忧,才能在凉州安心帮我做事,这样办事效率自然大增,这也是我的私心之一,请先生务必笑纳。”

    刘焯也不推拒,感激的深施一礼:“大王之恩,草民铭记于心!”

    杨集向他拱了拱手。

    刘焯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杨集正要回府,一匹快马狂奔而来,马上坐的是一名宦官,遥遥说道:“圣人急召卫王入宫议事,请禀报卫王,令他速速入宫觐见。”那名宦官不待有人回应,便又向远处奔去,显然是去通知坊内其他官员。

    杨集心知这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否则传令宦官也不会这般着急,他不敢有所怠慢,连忙入府更衣。

第142章:灾民袭大兴

    水灾远比想象中严重,从灾区逃进关中的灾民已经过了二十万人,他们在失去家园以后,本能地向大隋王朝京城大兴城汇聚,仿佛到了大兴城,就有生存下去的希望、就能获得朝廷的赈济。至于有没有吃的、住的,根本不在灾民的考虑之中。

    这是国人对“唯一”、“独尊”、“至尊”等存在总有一种莫名的信任、信仰、认同;大兴城既是大隋京城,也是皇帝杨坚执政之所,人们想当然的认为杨坚各方面能力都超强,若非如此,如何解释他能从北周诸多大将、大臣中脱颖而出?如何解释他能结束分裂数百年的乱世?如何解释他把贫困潦倒的大隋天下治理得繁荣昌盛?孰不知杨坚称帝,固然有其自身本领,却也是有天时地利人和!

    可惜的是大多数人并不明白这个道理,在他们看来,既然杨坚是独一无二的九五至尊,必然英明神武,既然他英明神武,必须永远的英明神武。

    笼罩在杨坚身上的英明神武,以及种种实实在在的利民政令,蒙蔽了太多人的双眼,只有少数人知道杨坚也会老去、也受到重重掣肘,甚至他的朝廷、军队也会因为无粮而被迫去洛阳就食过,而不是一声令下,就能令天下人莫敢不从的无所不能的神。

    所以每当各地发生天灾,便会有大量灾民盲目的背井离乡,前来关中寻求一片乐土。可惜的是既无财产、更无土地的他们来到关中之后,才发现关中、大兴并非是他们想象中的天堂。

    关中平原的确气候适宜、河道密布、雨量丰沛、作物生长繁盛,粮食产量极高。

    但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到了关中之后,他们就有了一个流民这个崭新的称呼!

    既没有土地、没有房舍,也没有户籍,只能依附在世家门阀周围,遭受最残酷的压榨和剥削。他们付出最努力的劳动,却依旧食不果腹、衣不暖身。

    关中拥有的大量流民,就是世家门阀低贱廉价劳力,世家门阀就是靠着他们的辛勤劳作,以极少的活命口粮便能获得大量劳力。

    这一次灾民潮,受大灾的遥远的河南十二州籍灾民其实并不多,主要还是以豫州、并州南部为主,他们也在罕见的水灾中失去了家园。

    大兴城两县准备的粥棚和帐篷无法满足灾民需求,饥饿的灾民们开始向城内冲击,尽管朝廷原意是将灾民留在城外,但灾民们还是突破士兵的阻拦,涌进了大兴城。

    大兴城内的秩序为之大乱,紧靠明东下门延兴门的新昌坊、宣平坊、升道坊、升平坊爆发了打砸抢事件,饥饿的饥民砸开粮铺、菜店,哄抢粮食和一切可以吃的食物,数十名店铺佣人和饥民在哄抢中被踩踏致死;此外,灾民们向新昌坊青龙寺、升道坊龙华尼寺求助时,两大寺庙紧闭寺门,不许任何一名“信徒”踏入,许多信徒眼见“佛祖”也不愿帮忙,在饿极之下终于有了冲击“神圣”所在的两大寺庙,结果又被名为武僧实为泼皮无赖的护院打死了几十个。

    紧接着,声势浩大的灾民向东市进发,这时,驻扎在皇城内数万名十二卫府士兵奉命前去压制灾民的暴乱。

    全城各坊门紧急关闭,十几万灾民和军队在“延兴门—延平门横街”爆发了冲突,士兵用盾牌顶着灾民,然后用棍打、用鞭抽,甚至对那些特别凶残的灾民刀砍矛捅,血腥的镇压手无寸铁的灾民,牢牢的将灾民压制在新昌坊、宣平坊、升道坊、升平坊的纵横街道之上,以免他们冲击其他地方。

    横七竖八的各条街道到处是四散奔逃的灾民,他们惊恐万分、哭声震天,年轻的母亲抱着孩子在墙边哀哀哭泣、白发苍苍的老人跪在士兵面前苦苦哀求,东部四坊混乱不堪。

    中华殿外,数百名京官在门口焦虑的等待皇帝决策,在殿内,杨坚正和杨广、杨集、杨雄、杨素、苏威、薛胄、牛弘、韦冲、萧玚、李圆通、崔仲方、宇文恺等一班重臣紧急的商量赈灾事宜。

    “诸位,涌入京城的灾民已经发生严重骚乱。朕已下旨军队戒严、威慑,并决定先把他们安抚下来,再执行以工代赈之法;但灾民委实太多了,具体需要多少粮食赈济、事后如何彻底安置这个灾民,都是大问题。朕现在很头疼,若是有解决良策,尽管畅所欲言。”京城之中发生的事情,令杨坚的心都揪了起来。

    其实朝廷并非漠视灾民生死,更不是舍不得投放粮食赈济灾民,实际上杨坚早已下令将太仓运去赈济。但是太仓远在皇宫西北部,而大兴城又实在太大了,再加上运力不足,所以搬到位的粮食远远不能满足灾民所需。

    另一方面是自古以来的赈灾,都由官员负责,与军队没有半点无关,京城官吏面对数目庞大的灾民潮,一时半会安置不好这么多灾民,伙夫紧急之间也煮不出足以供应十多万灾民的粥,再加上没有武装力量在旁边加以威慑,所以一些脾气暴躁的灾民、无赖泼皮借机发难,有了这些人带头闹事,于是就演变成了现在的大暴动。

    但是至关重要的原因却是雍州州牧府官员(相当北/京市市政府),骚乱的原因是雍州府预防不及时、赈灾不力造成,二十万流民涌入京城之初,雍州府不闻不问、放任自流,没有做出任何安置措施,在流民越来越多以后,也不请示派军队进行控制,更没有做好一丝的赈灾措施,导致灾民无法爆发了大规模抢粮事件。

    而雍州牧是帝婿李长雅,此人祖籍辽东,乃是北周大将军李纶之子,北周时期迎娶襄国公主,大隋建立以后,历任散骑常侍、内史侍郎、雍州牧。

    虽然杨坚现在没有点出李长雅要承担全部责任,但李长雅是雍州牧,却什么事情都不做,他不负责谁负责?更让杨坚窝火的是宦官去公主府宣布旨意,召李长雅入宫时,女儿襄国公主却说李长雅昨天离开芙蓉园以后,带着一伙文人墨客去骊山游玩,至今未归,这无疑是压倒李长雅的最后一根稻草。几十万嗷嗷待哺的灾民就在城外,你堂堂一个雍州牧却去玩了,这可不是玩忽职守那么简单了。

    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局势稳住下来,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启奏圣人,豫州、兖州、并州南部的灾民少说也有百万之众,臣计算一下,一个人一个月最少需要一斗米,才能活下去,百万人就是十万石,而这次灾害至少要持续到明天春粮收获之时,朝廷至少要投入六十万石粮食赈灾,才能使灾民胜利度过这场灾害。即便各地都可以执行以工代赈之法,但是这份粮食却是少不得的。”

    说话的是尚书左仆射杨素,他兼管吏部、民部、礼部三部,这民生之事也在他的管辖之下,拱手道:“圣人,如今进入关中乞求活路的灾民有二十万余人,若是再把后续灾民也算上,仅是关中就要准备二十万石左右。”

    “才六十万石啊?”杨坚紧锁的眉头为之一松,放心的低语道:“朕还以为要千多万石呢!”

    杨坚当北周丞相时就已经显露了对国家财政的重视,大隋立国以后,他清查户口,制定了一系列关于户籍、均田、赋税制度,给大隋带来了意想不到的财政收入,当时关中人口稀少、中原频发水灾,但是大隋帝国不管怎么去赈济灾民,不管怎么修长城、修官道、修运河,国库却始终是充盈的,仿佛有用不完的钱一般,逢年过节发给百官和士兵赏赐,从朱雀门开始,一直排到京城南郊,一次性发完三百万匹布帛,就这样,囤积在大兴的财富还是没有花完。

    等各地把收上来的租庸调运抵京城,所有粮仓都满了。监管国家粮仓的司农寺甚至抱怨说,再收税就没地方放了,于是杨坚一口气修了四大粮仓,这四大粮仓分别是雍州的广通仓、陕州的常平仓、豫州的河阳仓、卫州的黎阳仓。这才解决了储粮问题。

    所以杨坚说“才六十万石啊?”并非是打肿脸充胖子,更不是得瑟,而是执行均田制、租庸调制的大隋帝国实在是太富有了,富有得令杨坚麻木了。

    “圣人,在灾民尚未引发粮价暴涨之前,我们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赈灾,以平息恐慌,否则粮荒的谣言若是传播大兴城百姓群中,那就会引粮价暴涨,情况就严重了。”

    杨素继续向杨坚提出建议,他的身体现在就像是在走过山车一般,前些天刚刚好转一点,可是这两天又急转直下,卧床不起,但今天情况紧急,杨素只好拖着病体来向杨坚出谋划策。

    “朕想知道,多久才能让灾民平息下来。”杨坚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他不需要去考虑如果赈灾,他只要一个结果,他只需要手下的大臣告诉他该怎么解决问题即可。

    “臣有三个解决方案,能使灾民迅速得到救济。”杨素努力稳定了一下身体状况,徐徐的说道:“第一个方案,将灾民按地域安置,以州为一个大营,大营之中按照各县,分驻各个小营,彼此之间看熟悉的人,诚惶诚恐的灾民才能安心,然后从小营中的各乡挑出一名德高望重之人,配合官员管理、赈济他们本乡里的人,这样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混乱再次出来;另外派军队负责监督,将那些捣乱的无赖泼皮一律严惩,甚至就地格杀。而赈济之时,往往会发生贪渎事件,臣赞同牛尚书意见,先放义仓,官仓不可轻易放粮,在赈济这期间,御史台官员必须到场,以监督官吏赈灾。”

    “而灾民骚乱的出现,雍州牧府不得力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官员的帮手严重不足;如今天气炎热,只要不下雨,灾民有没有帐篷都无所谓,关键是伙夫严重不足,不能及时解决十几二十万人的吃饭问题。但是现在官民、军民出现了大冲突,灾民不太信任官府,为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不能从灾民之中聘请伙夫,这得由官府来招募。”

    杨素休息了一下,调理好自己的气息,又说道:“圣人,臣以为安置灾民并不仅是官府的责任,王公大臣、民间富户也应该站出来替官府分忧,圣人可以下道旨意,号召王公大臣、民间富户参与赈粥;王公大臣家族若是赈济,事后挑出赈济最多、赈济时间最长的十家予以嘉奖,将此十家官位最高之人的名字布告天下,令其善名天下皆知;民间富亦是挑出十家、嘉奖其家主,若是商籍,可赐其民籍,如此一来,富庶的商人必将争施粥赈济灾民,不仅解决了朝廷人手不足之忧,也能节省朝廷的投入。另外赈粥地放在城外各个灾民的安置大营之外,以引导灾民出城,并尽快安扎帐篷给他们居住,这样便可保城内无恙。这便是臣的第二个解决方案。”

    杨坚非常注意官吏的选拔,不仅励行法治、严惩贪官污吏,他还奖励良吏,先后表扬了岐州刺史梁彦光、相州刺史樊叔略、新丰县令房恭懿等等良吏。临颍县令刘旷因考绩名列天下第一,被升为莒州刺史;汴州刺史令狐熙于吏部考绩第一,赐帛三百匹……以上这些人尽皆布告天下进行表扬。同时令天下官员学习,这些人名扬天下之后,都得到了合理的升迁。

    但是时至今日,享受这等待遇的人不足三十人,所以官员对于这种待遇是十分期盼。杨素知道王公大臣不差钱,差的是名扬天下的好名声,而商人也不差钱、差的是与平民对等的地位,所以他投其所好的提出了这个由王公大臣、民间富户参与赈灾的方案。

    这两个方案着实令杨坚龙颜大悦,他欣然道:“杨仆射这两个方案深合朕意,朕全部采纳了。杨仆射请说第三个方案。”

    杨素见杨坚同意他的方案,不由得精神一振,连忙说道:“臣的第三个方案便是要防止关中灾民暴乱,如今的关陇大地已经无田可均,若是让他们长期逗留于此,便是没有闹出事来,也会慢慢的沦为黑户,惨遭富户藏匿,而新入手的伊州、庭州正好需要大量汉户补充。所以与其让他们坐在大兴等赈济,不用边走边赈济,这样一来便使大兴灾民减少,暴乱的危险也消除于无形,更重要是可使关中局势迅稳定下来,不至于影响关中粮价。”

    杨素第三方案一出,不仅杨坚认可,杨广、杨集和诸多重臣也一致赞同,苏威说道:“圣人,杨仆射这个方案可谓是一举多得,臣深为赞同。”

    杨广也欣然道:“杨仆射此三大方案,可谓是赈济良策,足以载入史册。但需多派人手去沿途帮忙,多送药物,防止灾民毙命于中途。同时可命沿途官府、府兵、州兵负责遣送和监督,以免为祸地方。而且在放粮之前,司隶台的巡查官必须到场,以监督地方赈灾,免得地方官员以次充好、中饱私囊。”

    “卫王,这些人将是你治下百姓,你怎么看?”对于杨坚来说,他担心的是地方大乱,既然有办法把灾民遣送走,也省得让他心烦。

    “我没意见。不过我有几点补充。”杨集确实没有意见,此刻的杨集,对于杨杨素只有由衷的佩服,这三个方案每一个都是独立的存在,但是并在一起的话,却是连成了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案,而且立即迁徙的话,还能避免朝廷事后还要额外耗费一笔迁徙巨资。但是最厉害的是采取了一环扣一环的监督手段,令地方官府、执行官员、地方军时刻都在朝廷都督之下赈济,甚至是看似是弱势群体的灾民一方,在发现不对之后,也能让他们自己选出来的德高望重之人,直接向御史举报。

    “你说!”

    “其一、正如杨仆射之前说所,灾民因为这起冲突,对于官府抱有敌意,当务之急是稳住灾民,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出现中途造反之事。若是急匆匆把他们送去凉州,恐怕也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希望等朝廷把他们地域划分好、等他们情绪稳定下来,再将他们送走。其二、凉州文官少,我建议在官员和军队给灾民划分居然区域之时,令国子监学生和预备官员去登记灾民户籍,到了凉州之后,可以直接分配,免得多一道工序;第三、在灾民迁徙过程中,可国子监学生和预备官员沿途照顾灾民,算是给他们一个锻炼机会,而表现出色者,定然比表现平平的人有能力,以后朝廷需要用人时,可优先录用这些人才,而不是眼高手低的庸才。”说到这里,杨集又说道:“第四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么就朝廷要给灾民一个公道。”

    “前三点没问题,也很合理,朕批准了。但是第四点怎么说?”杨坚疑惑的问道。

    杨集行了一礼,沉声道:“在骚乱中被踩死的人,找不到元凶,可以不计较。但是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恶意杀人,这些人已经触犯了国法,所以必须以命抵命,最后是押到灾民之前斩首示众,也能平息灾民一些怨气。”

    杨坚问道:“你指的是青龙寺、龙华尼寺的护院?”

    “不错。”杨集点头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听到这话,杨素立刻站出施礼:“圣人,卫王说的对,佛门子弟也是人、也是大隋子民,杀人自然要偿命,必须依法惩处,否则天下佛徒纷纷效仿。”

    “臣附议!”

    “臣附议!”

    “……”

    杨雄、苏威、薛胄、牛弘、韦冲、萧玚、李圆通、崔仲方、宇文恺等一班重臣没一个信佛,他们对于横征暴敛、藏污纳垢、法外之地一般的寺庙,异常憎恨,此时有个杀鸡儆猴的机会,都不放过。

    “准奏!”

    “圣人英明。”

    “圣人!”杨素见结果已经出来了,连忙说道:“臣的三个方案,以及卫王的补充,都是要先稳住灾民,恳请圣人答应,紧急动用军队调太仓之粮去赈济灾民,同时张贴告示,号召王公大臣、民间富户即日施粥赈灾,以防事态扩张。”

    “准奏!”杨坚看了骨瘦如柴、面黄肌瘦的杨素一眼,叹息道:“杨仆射身体欠佳,就先回府休息吧!余下之事,由六部尚书、侍郎操办便是了。”

    “多谢圣人关心,然老臣放心不下啊!哪怕回府也坐卧不安。”杨素苦笑一声,拱手请命:“恳请圣人让老臣于尚书省坐镇。”

    “也罢,杨仆射就在尚书省官房一边调养、一边关注此事。”杨坚看着这个苍老至斯的大隋军神,内心异常悲悯,大家坚强了一辈子,如今却都老了啊。

    “谢圣人成全。”杨素抱拳行礼。

    注1:有学者推测早在西汉时期,我国总人口就已经超过一亿,只不过没有记录在官籍而已。杨坚从持续了几百年时间天下,清理出了五千多万名在籍人口,如果把关陇贵族、山东士族、南方士族藏匿的人口也算上,可见当时的总人口还要多得多。

    而隋末乱世持续的时间不到二十年,可是李唐的人口不到隋朝的十几分之一,这其实并不是全部都死在战乱中了,而是大多数人都跑去当世家门阀的奴隶、佃户,使官方户籍锐减、使朝廷赋税一律落入了世家门阀的口袋之中。

    唐玄宗时期,唐朝官方人口达到了巅峰,但也不过是隋朝的几分之一,可是均田制却维护不了了。然而农耕民族的田地只会扩大、不会减少。均田制为何在田地比隋朝多、人口比隋朝少的开元天宝时期崩溃了?这肯定是土地兼并严重,但是再怎么兼并,也需要人去耕种才对。

    从田地分配、耕种情况等等问题来看,足以说明唐玄宗时期的人口不比隋朝少多少,甚至还要多,只不过都不是国家的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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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贵在态度

    杨素等臣子都从中华殿走了,杨坚却叫住杨广和杨集,会面场所也换到了旁边的御书房,凉爽明亮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杨坚喝了一口茶汤,沉声问道:“金刚奴,你上疏说要把凉州总管府降为行台尚书省,这是怎么一回事?”

    隋朝除州县两级以外,地方还有两类临时机构:一是行台尚书省,相当于尚书省在地方的外派机关,总包揽某个区域的军政事务,凡管辖内的州县皆受其节制,事权极重,但性质上更偏向行政,这是“省”级行政单位的雏形。二是北周设置的区域性军事管理机构——总管府,大总管相当于后世的某某省军区、中小总管府相当于后世地级市军区,本身是纯军事机构,可是时至今天,大总府逐渐由纯军事性质转向兼管军民两政的职能,简而言之,就是汉朝的九州州牧府、唐朝的节度使,由于侧重于军事,地位和名分远比行台尚书省高,权力也大的惊人,所以大总管府大总管一般只有亲王担任,跟诸侯国几乎没两样。

    杨集上奏的述职报告,便提出把凉州总管府为凉州行台尚书省,一方面是总管府的权力太大,一旦杨谅如史上那般造成,杨广定然废除这东西;另一方面,杨集是希望以凉州为例,把省级行政单位固定下来,然后朝廷适当给各省处理本省事务的权力,免得天下各州连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往朝廷上奏,这加剧了朝廷工作量不说,还使效率大为降低,至于各省的尚书令是不是做大,倒不用担心,只因大隋王朝担任的任期制,期满不升则平调,时间也就三四年而已,若是省级主要官员交叉着转换,根本形成不了一个庞大的利益网络。

    此时听到杨坚询问,杨集肃然作答:“大总管府是朝廷吸取监军为祸的教训,所以但凡有大战发生,出征大将都会领行军大总管之职,十几个州的军政要务皆在大总管一人之手,无人钳制,任由大总管自由发挥。我得授予凉州大总管之职位,成为凉州最高军事统帅,能够任意调动凉州境内的所有兵马、粮草、军事物资。怎么打、如何打皆由我一言决定,权力大得离奇;若是仅仅为了作战而临时设置自是无妨,可是长期设置的话,我担心大总管府会形成一个个强大的军事体系,一旦朝廷对地方掌控力不足,定然会出现主弱臣强的不利局面,搞不好会成为不受朝廷控制不遵号令的‘北魏六镇’。为免大总管长期在一个地方担任要职,形成不受朝廷控制的军阀,我建议将大总管府改为临时性的作战机构,只有到大战时启用,大战过后,朝廷就收回大总管的职位和权力,这样既能避免监军为祸的弊端,又能杜绝大总管割据一方而自立。”

    看了神色开始变得严肃,并默默沉思的杨坚一眼,杨集继续说道:“至于行台尚书省,则是以处理某个区别政务为主的权力机构,主要官员权力不大,只要严格遵照不规避本州、同族不能在同一个州任职、届满离任、主要官员交叉轮换的官制,行台尚书省的主要官员便形成不了欺上瞒下的不法团伙,况且又有御史司隶台官员不定期明察暗访,所以行台尚书省即便有贪污受贿事件发生,但危害也不会大到动摇国基的地步,朝廷只要将御史司隶台运用得当,行台尚书省的官员甚至连贪污都不敢。而大隋幅员辽阔,有的州刺史上奏某种变故时,奏疏要一个月以后才到京城,等朝廷批复回去,离变故发生之时也有四十多天,届时,朝廷的批复还有什么意义?所以我认为行台尚书省很有必要长期设置,适当的给予一定的权力,这样就能及时处理治下各州的突发变故,将危害掐死在萌牙之前。”

    杨坚和杨广默不作声,皆是陷入了深思,杨集对“大总管府”的言论,却使他们想到了汉之州牧、北魏之军头。而杨集身为凉州大总管,不仅坦率的提出“大总管府制度”的缺陷和危害,而且还主动请求降低自身权限,这分态度可谓是珍贵之极。

    虽然他们父子对杨集放一百个心,更不担心他有什么不好想法,但是长期且固定的大总管府只要继续存在,以后就会有其他人去担任各地大总管,长期把持地方军政大权,而其他人,就未必像杨集这么耿直了。

    而且别说以后了,现在就有一个不听父亲之令的杨谅了,以后那还得了?所以将固定的大总管府,改为战时设立、战后收权的临时机构,实在是势在必行的利国利民之事。

    “你可有详细方案?”杨坚沉声问道。

    “当然没有了。”杨集很不负责任的说道:“这只是我的想法和建议,反正我个人觉得相当好。至于临时大总管既不影响作战、又于国无害的制度,还得你们去斟酌和制订。固定的行台尚书省也是如此,它将涉及到区域划分、权力大小、权限多少、监督约束等等问题,这也要你们找人去搞。所有这些,都跟我没有关系。”

    杨坚差点气笑了,手指着杨集,嘴皮哆嗦却说不出话来。

    随随便便提个建议,自己却半点想法都没有,然后就让老子去搞,老子这个皇帝都要给你跑腿,和着你小子比老子这个皇帝还伟大?

    这他娘的是哪门子道理啊?

    杨广看到老爷子气得浑身哆嗦,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无语,给老爷子斟了一杯茶,说道:“阿耶又不是不知他的秉性,何必跟这家伙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不划算。”

    “我不生气,我一点都不生气。”杨坚长长的舒一口气,饮了杯茶润了润喉咙,努力将胸中火气压制下去了。

    要是再跟这混小子计较下去,自己非得被他气死不可。

    “阿耶,金刚奴的想法倒是不错的,具体方案可以交给内史省草拟,然后再拿来商议。”杨广沉吟一下,又说道:“伊州和庭州处于草创阶段、突厥汗国刚刚分裂,使形势本就复杂的凉州更加复杂,如果把凉州总管府降为政务为重的行台尚书省,既威慑不了吐谷浑、西突厥、薛延陀、大湖区各部、西域各国,也不利于大隋对伊州和庭州的统治。况且胡人畏威不怀恩,所以我认为以军代政更适合凉州,现阶段还是以大总管府统治凉州为妙。”

    “那就这样吧!”杨坚看都懒得看杨集一眼,直接当他不存在,继续向杨广说道:“杨金刚奴的述职报告中,最让我心动的有两点,首先是他建议把受灾百姓迁徙去伊州、庭州开垦农田,从而在实质上控制这两州,然后以此为据点,步步为营的向西域扩张,这比汉朝只驻军的安西都护府稳健,并且可以减轻大隋人口增加、农田不足的压力;今年,先把城外的灾民送过去打下基础,如果那里确实适宜耕种,那么我们在未来的五年时间内,从人口密集的地方选取四五十万户,陆续向凉州边陲州迁移。其次是‘要致富先修路’的建议,我觉得这建议相当好,所以我打算修条通往边境的直道,以缩短大兴城到伊州、庭州的距离和时间,加强朝廷对西域的控制;闲时可以用来运物行商,战时可以迅速把军队、器械送到边境。”

    ‘大手笔啊!’这两项建议固然是自己提出来的,但是杨集听了杨坚的决定,也不禁暗自赞叹:移民五十万户、修大隋版的“陇海西段”,实现对西域实质上控制,杨坚如此大魄力,想必当年的秦始皇也莫过于此吧?

    这条大动脉若是得以贯通,又可以往南北修出无数条支线,使之成为一条躺在大地的多足蜈蚣,以加强对西西域、南吐谷、北突厥等国的威慑和控制。

    “大伯,我还有一个建议要补充。”

    “什么建议?”杨坚没好气的瞪着杨集。这小子打小就鬼主意多,可是他向来只负责提建议,做事和建议都缺少全局观点,说什么都是轻率由心,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提意见,至于具体方案什么的,一概不管,搞得他这个皇帝都像他的狗腿子一般,可是如果不理会吧,他的建议又确实相当好。

    虽然说有眼高手低的嫌疑,可是满朝文武都提不出来,他却想到了,这就是本事了,至于执行方案什么的,有大把人去草拟。

    “我准备在凉州办学。”杨集把刘焯之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接着又将爵位换取孔家支持二刘义疏的设想也说了,最后道:“在外族问题上,士族开口闭口述说仁道,张口闭口说上国当以仁义为本,番邦小国需以教化为上。而凉州大地有汉人、羌人、胡人、鲜卑人、突厥人等等种群,我们在凉州办学教化,与士族推崇的教化符合,他们若是反对,那就是自扇耳光了。”

    “办学啊?”杨坚的脸上露出了无奈的怅然之色。

    他为了打破世家门阀对地方政权的控制,把地方官吏的任免权收归朝廷,于是规定各州每年向中央选送三人,参加秀才、明经科的考试,以取代九品中正制。但是教育的优势依然集中在世家门阀,大量优秀人才依旧出自门阀士族;寒门方面,除了特别的优秀人才有一线机会,余者概不足论,但是这样的人只能是凤毛麟角,所以哪怕是公平考试,依然是门阀士族的天下。

    况且各地推上来的士子,九成以上都是世家门阀私学中的子弟、门生,考试的结果反而让世家门阀进一步壮大,从中冒头的寒士为了自身仕途和利益,无不例外的投靠了世家门阀,最终使世家门阀获得了更多的外援,声势更大。

    有鉴于此,杨坚于是在全国各地兴办教育、为国养士,只要如此坚持几十年,必将成果斐然,而从千千万万人口中脱颖而出的顶级寒门士子,未必争不过世家门阀子弟。

    但是办学之举,遭到关陇贵族、山东士族、南方士族等等利益集团一律反对,若是继续执行下去,这几大政治集团必将走向一起;而走向一起的结果,便是足以改朝换代的乱世到来。杨坚无奈之下,只好向现实妥协,下令废除国子学、四门学(京城小学)、州学、县学,唯置太学博士二人、学生七十二人。

    刘炫当时上表:说学校泽被万世,不应该废止,情感和道理都很恳切,但是杨坚的大局观远非刘炫能及,自然没有采纳刘炫的建议,将废学之事执行了下去,但是刘炫是纯粹的文人,既不懂政治妥协艺术、不懂大世形势,也没有意识到杨坚的无奈妥协,后来联合刘焯,不甘心的屡屡上表,终于惹恼了许多人,渐渐地就无法在官场立足,杨坚屡次用他们,而他们屡次被同僚、士林压了下去。

    杨坚把二刘压制下去,何尝不是是在保护推崇文教的火种?

    后来他把刘焯、刘炫派到蜀王杨秀府下做事,一方面是借杨秀之权保护二刘。另一方面也是希望杨秀领会他推广文教的用意,将二刘的价值在益州发挥出来,然而杨秀却是一个人云亦云的主,不仅没有使用二刘,还折辱他们;将刘焯发配到边远充军、强迫刘炫给他当门卫。直到杨秀被废掉蜀王,刘焯、刘炫才重新得到起用,分别担任太史司历、凉州士曹。在朝中的刘焯不出意料的又被挤下去了,而刘炫在凉州混得好端端的。

    如今,他的侄子终于发现了二刘的价值,并准备将他念念不忘的学堂在不怎么受人关注的凉州开办,杨坚自然不会反对,当回想到杨集讨要纸匠改进纸张时说的话,便说道:“你可以让二刘在凉州办学,也可以采纳他们的义疏教学。但是他们二人的义疏尚未成熟,且没有形成统一理论体系,暂时不能将他们的义疏作为全朝推崇的《五经正义》,你让他们办学之余,继续对五级释义进行改进,等他们做到尽善尽美、孔家无话可说,再去和孔家谈条件。”

    “喏。”杨集应了一声,又说道:“另外还有一个与赈灾有关的建议。”

    “……”杨坚、杨广顿感无语了,你小子不是说只有一个吗?怎么连串的来了?感情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啊。

    杨坚示意道:“说吧。”

    “杨仆射的第二个赈灾方案,是号召王公大臣、民间富户参与赈灾,之后给他们名气、地位,那些不差钱的家族、商户定然喜闻乐见,之后必将因此在民间拥有巨大的美名、良好的口碑;我们皇家作为天下之表率,若是毫无作为,不仅说不过去,而且还相当难看。我认为我们杨家各府也可以捐出钱粮,然后统一由宗正寺以皇家、皇族的名义去赈灾,以此提升皇家在民间的口碑和名望,提升皇族高尚、博爱、仁义、仁慈的形象。”

    宗正寺掌管皇族事务,管理皇族、宗族、外戚的谱牒、守护皇族陵庙,同时还管理天下道士、僧侣的名牒。但是这个机构给世人的感觉更多是皇族的私器,代皇帝行使家主、族长之责。若是由宗正寺打出皇族的旗号去赈灾,确实能够让皇族在民间的口碑暴涨。

    而名门望族之所以得到百姓推崇,是诗书、是名声,读诗书才能明理,而名声却可以传家!

    历代君王不敢动那些士族,便是因为只要动了这些士族,便会引起依仗他们书籍来学习的士林动荡,便会引起百姓生出异心。

    士林中的寒士只能求士族才有书读、才有人为他们解惑,所以在某些个士族遇到麻烦时,群起声援。

    地方百姓心向士族的原因则是士族富年不增税、灾年捐钱粮!只要有士族在,乡里乡亲的老百姓若是有个三灾五难、受到地方官府不公正待遇,便有乞讨求生存的门路,士族不在了,地方百姓去求谁主持公道?

    士族在光鲜的阳光下,从来对老百姓干丧尽天狼的坏事,所以许多昌盛一时的家族倒了,可名声口碑好、深得寒士和百姓之心的士族依然存在!

    可是古往今来的皇族子弟却很少在天灾发生时赈济灾民,这不是所有皇族子弟都狼心狗肺、不讲仁义,而是大家都怕有人借机上进谗言,说他们收买人心,最终惹来皇帝怀疑而被砍头。

    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还愿意去做?

    但如果以整个皇族的名义去赈灾,就大不一样了,只因最先受益的,便是一国之君、一家之主的皇帝,然后才是皇族。

    杨集这个建议的益处,杨坚、杨广自然知晓,杨坚向杨广沉声道:“盐州刺史杨温乃是观王长子,他清正廉洁、施政宽和,使得治下汉胡百姓各安其所,深得地方之心,立即将他征召回朝,担任宗正少卿,负责赈灾一事。”

    “喏。”杨广连忙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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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将欲行

    大兴宫的决策给二十余万灾民一线生机,正午之前,大兴城延兴门外的辽阔旷野里,密密麻麻的帐篷一眼望不见边际,足有数万顶之多,官员们在杨素的吩咐下,将这灾民安置点打造成行军大营一般,先是分为并州、豫州、兖州三个安置点,每个安置点之内,又划出以州名命名的区域,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条理分明、道路畅通。

    与此同时,大量官吏衙役也出现在军队和灾民对峙的街道,深入灾民群中宣传朝廷赈灾政策,让灾民退出城池。

    灾民激愤的心情终于平息下来,在官员的安排下,纷纷退出大兴城,军队撤回驻地,只留下左右武侯府(金吾卫)两万名士兵负责维护安置点秩序,预备官员和国子监学生在朝廷的命令下,前去帮助灾民登记户口。一些响应朝廷号召王公大臣、民间富户也开始跟随官府赈济灾民,被分配到各个营区生火造饭、煮粥。

    但也有一些曾经生活条件优越灾民认为帐篷不如房子、床铺住着舒服,便赖在被攻陷的新昌坊、宣平坊、升道坊、升平坊;如此一人影响一家、一家影响一大群,致使四个坊的店铺、酒肆、客栈给挤得满满当当的。

    对于这些无赖一般的刁民,担任“赈灾总指挥”的杨素自然没有姑息养奸,他虽然没有像对待军队那般严峻,却也不会毫原则地宽容,那样只会助长坏人作恶之风。

    在他一声令下,军队再次开进四坊,先是对这些据坊不朝着的灾民良言相劝,促使一部分盲从的灾民害怕离开,不过还有一些刁民中的刁民自以为是,认为军队不敢在天子脚下动粗,甚至还有不阴不阳的煽风点火、讽刺谩骂。

    然而他们很快就为他们狂妄傲慢付出了代价,被他们讥讽了半天的军队等规定的时间一过,便开始暴力驱逐了。

    一家家、一群群刁民一般的灾民流民扶老携幼,被早已恼火万分的士兵向城外驱赶,哭声震天;彪悍的青壮若敢反抗,便被棒打鞭抽。一切反抗得厉害的人,被当场斩首示众,变成了儆猴的鸡,但这还远没有结束,最后这千多户蔑视军队的刁民,一律被登记为奴籍。

    这便杨素的深得军心之处,为帅时,他为了打赢敌人,治军严峻,将一些不遵军法抓去当敢死队,收到了令行禁止的效果;可是大战结束以后,谁要是敢去蔑视士兵、辱骂士兵,哪个官员敢去虐待伤残士兵,他绝对是第一个跳出来为士兵讨还公道的大臣。

    这些刁民不知天高地厚的挑衅军队,无异于自掘坟墓、自我毁灭,落下世代为奴的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不值得任何人去同情。

    正是强硬驱赶和及时的安抚,终于使灾民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一家家、一族族都乖乖的服从官府引导,前往三个灾民安置点居住。

    灾民的问题是解决了,但是灾民对四坊造成的破坏,令东西二市东主担心利益受损,二市店铺一律关门歇业,不仅如此,甚至京城各坊的店铺也都关了门。京城的危机也从灾民危机转化到粮价危机,粮价也从正常的三十钱步步推高,由此带来的问题是京中粮商囤积居奇,等待时机再以高价出售。

    到了第二天,粮价暴涨到了斗米百钱的夸张地步,这绝对是一个会令京城百姓大骚乱、大恐慌的价格。

    节节攀升的粮价所蕴含的危机,在某些时候甚至会超过灾民危机,对于这一点,各级官府都有深刻的认识。

    事实上,京城并不缺粮。但是百姓人人云亦云之下,盲从大众的大量采购囤积,而设在东西二市的常平仓存储能力有限,当官方以平价把常平仓卖光之后,需要从太仓、广通仓运粮补充,排队等候的百姓见常平仓无粮可信,本能的以为官府也没有余粮,恐慌之下纷纷去私家粮铺采购高价粮,促使粮价进一步提升。

    这种事情,哪怕到了二十一世纪都难以避免,不过那时候更多是盐价,由于人们民智开化,且又有囤积居奇罪约束不法奸商,只要官府通过各种便捷渠道发出公告,受影响的区域和人群都不大。

    而在大隋王朝,这种粮价暴涨的影响大得惊人,所以在这种民智未启、听风就是雨的年代,更加考验官府的公信力。好在公信力这种无形却异常重要的东西,杨坚不缺、大隋官府也不缺,当朝廷宣布从广通仓调三百万石粮食进京平抑粮价时,几乎失控的局势立即咔然而止,上午刚刚涨到一百二十钱的粮价迅速回落,各个坊门陆续开放,大兴百姓的生活逐渐恢复了正常。

    而这时,各个粮铺的麻烦才刚刚开始,虽然朝廷没有去找他们麻烦,但是上当受骗、买了高价粮的百姓却不干了,纷纷跑去退货,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留下一地鸡毛。

    。。。。。。。

    中午刚过不久,从安置点巡视回来的杨集进入了戒备森严的延兴门,马车行进度异常缓慢,三个门挤满了争相出城赈灾的车队,有官方的、有王公大臣的、有民间富户的……为了名望、地位,大兴城内的世家门阀和富商都拼了。

    不过这种于国有利、于民有利、于己有利的名利观,也是儒家推崇倍至的非义不取的名利观,无疑是一种正确健康、积极向上的精神力量。

    马车内,杨集正在考虑凉州的各种安排,按照朝廷的安排,将会把五万余户、高达二十六万人口的灾民全部迁移到凉州刺史府、总管府治下的庭州。

    庭州也就是后世的准噶尔盆地南部,位于金山和时罗漫山之间,东北为金山、西部为准噶尔西部山地、南为时罗漫山山脉,是一个略呈三角形的封闭式内陆盆地,后世八大沙漠之一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目前尚未形成。

    盆地西侧、南侧有很多处缺口,如额尔齐斯河谷、额敏河谷及阿拉山口,这些山口不仅是准噶尔盆地、吐鲁番盆地的连接通道,还能使西风气流由山口进入,为盆地及周围山地带来了充沛的降水,再加上金山和时罗漫山脉的冰雪融水,使盆地内部河流遍布、百草丰茂,为农业和畜牧业创造了天然的优势。百姓到了那里以后,可以过着半农半牧的生活。

    大隋王朝将在庭州建立五个县,再在外围修建军事堡垒,防御东北方的大湖区各部、北方的薛延陀、西方的西突厥。

    杨集昨天已令凉州总管府司马阴世师先去凉州整顿军队,掌控河西走廊凉州、甘州、瓜州段的安全,确保灾民经过时,免得被吐谷浑、以及和吐谷浑眉来眼去的羌人部落袭扰。此外,又下达了四道命令:首先是向凉州治下各州传达朝廷移民的决策,令各州做好接待灾民准备;其次是命令伊州总管薛世雄率军进入庭州大地清剿马贼、征服散居盆地南部草原之上的小部落;第三是命令礼曹韦云起出使薛延陀,确定大隋和薛延陀的边界,以免日后发生冲突;第四道命令是让工曹王琮率领工匠,前去庭州寻找、确定建城的地址,只要他们确认好地址,便将突厥俘虏押解过去干活。

    但是对于杨集来说,首要问题还是粮食,除了军粮、民粮、以工代赈赈济粮以外,还要为大隋和吐谷浑、西突厥或许会爆发的战争备粮。

    要命的是这次去的二十多万灾民,虽然可以去庭州垦荒开田,但田地不是那么快就开的出来的,而且开出了,也有漫长时间无产出,这期间的口粮就是一个惊人的数字,若是把庭州驻军、筑城俘虏的口粮也算上,那么需要的粮食那就更多了。光靠凉州根本养不了,所以需要从关陇运粮过去。

    杨坚在这方面大方得很,一口气就承诺了两百万石,不够再来说,但运输却成了头疼的大问题,虽然可以利用渭水的水运条件把京城之粮运到渭州渭源县,但是从这里开始,将要通过陆路走完兰州、凉州、甘州、瓜州、伊州,然后才到目的地庭州。

    虽然“兰州—瓜州”这一段是古丝绸之路,北魏、西魏、北周、大隋出手战争需要,先后投入大手笔去修路,使之成为平坦、笔直的直道,但是大隋火车、汽车,只有马车,这要搬多久?

    “瓜州—庭州”段,就更加难走了。

    从京城雍州到庭州,整整有十个州,为了减少运输成本、运输速度,最好的办法就是采用调节法、分段运输法。

    调节法就是把凉雍之交、属于雍州(大洲)的泾、岐、秦、渭、原、灵等州的官粮一概搬去凉州,然后以京城配给的粮食补。当然了,这些州的官粮也是百姓上交的租庸调,直接算在两百万石以内也无妨的,免得他们还得送来京城,这样便能缩短运输路程,还节省大量时间、成本。

    进入凉州以后,便采用分段运输法,每支运粮队伍往返于两州官仓之间,而不用从头走到尾,若是有人胆敢贪污,一查就能知道在哪段出现问题。

    还有节省成本的办法,那就是让朝廷把一部分粮食折成现钱,然后让他拿钱去凉州采购百姓手中的余粮,粮商们也是这么干的,若是官方出面的话,定能从粮商手中抢到这部分粮食。

    除了以上这些办法,杨集实在想不出别的了。

    他轻轻揉了揉太阳穴,目光落在地图上伊犁河谷一带,这一带人口众多、土地肥沃、盛产粮食,在后世有“塞外江南”的美誉。

    目前这里属于西突厥泥撅处罗可汗的地盘,但由于他被契苾部、薛延陀、射匮可汗夹攻,对这一带的掌控力不强,处于泥撅处罗可汗和契苾部争夺的地带,契苾部现在已经被高颎说服了,已经和大隋达成了结盟之议,所以目前不能立刻攻打此处。

    他目前最重要的使命是先巩固现有地盘,将庭州正式建立起来,至于战争方面,也是先以慕容伏允的吐谷浑为主,他既然敢在大隋与步迦可汗交战之际在凉州大地搞事,就应该承担一切后果,别以为道个歉就行,大隋王朝还不至于那么窝囊。

    正如杨坚所言,吐谷浑居高临下,俯视着凉州、雍州、益州北部,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一般,所以吐谷浑必须亡国、此地必须属于大隋。

    当他回到王府,在大门口张望的门房管事上前拱手禀报:“殿下,滕王在府内久候多时了。”

    “嗯,我知道了。”杨集步入府门,心知杨纶这家伙是道别来了。

    杨纶被任命为兖州大总管的时间只有四五天时间而已,连主要佐官都没有配齐,再加上有杨达前去河南赈济灾民,所以他用不着着急过去,但是随着灾民大举涌入关中,他哪怕是孤家寡人也得去了。

    正好杨集也有些十分重要的话要交待他,既然自己来了,倒是省得上门去找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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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浩荡工程

    玄武殿偏殿,杨集向杨纶做了个请茶的动作,端起茶杯,轻轻的饮了一口,故作姿态的闭目细品个中滋味,说道:“炎热天气喝冷饮、冰浆,初时虽觉清凉,之后反而酷热难当。这茶水却是不然,它可以由内及外的散去身上的暑热,以热消暑,奇妙之至。请吧,我的老兄。”

    杨纶喝了一口这不加任何佐料的茶,也不知是被杨集带歪,还是怎么的,果然感觉有一种叫人心旷神怡的特别清香,说道:“你这种茶汤细品起来,还真别有一番滋味。”

    杨集笑道:“只能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习惯和喜好,我也喝得了那可以充饥的煮茶,就是有点受不了那种菜汤、浆糊一般的味道;便简单了一点,初时只觉提神解腻,现在倒真有些上瘾了。”

    桌旁有红泥小炉一具,炉上置着茶缶,杨集又为杨纶筛了盏茶,笑着问道:“你什么时候去兖州?”

    “明天就走!”杨纶苦笑道:“不去不行啊,兖州府治八州,现在八个州都淹了,我也不知那里是什么情况,心里着急得慌。”

    “你的确应该早点过去。”杨集理解的点了点头。

    兖州位于黄河下游,大总管府、大刺史府管辖八个州,自西向东分别是曹州、滑州、郓州、魏州、济州、贝州、德州、沧州;前面四个州位于黄河南岸,中间三个州位于黄河北岸,最后的沧州不仅只是黄河入海口,还被黄河从中破分两半。

    正因为兖州独特的划分方式,所以在这次洪涝灾害中,八个州全部受灾了,地势比较高的河北三州稍微好一点,南四州就相当凄惨了;曹州虽然没有在黄河岸边,可暴涨的河水淹没了豫州的管州以后,就沿着黄河古道冲了下来。

    幸好济水把一部分黄河水引向巨野泽,一部分引入荷泽,再由荷水南下泗水;另有宋州的汴水把一部分水量引入泗水,由泗水入淮河,若非这几条河道发挥巨大的分洪作用,济水以南的黄淮大地逃不过被淹的命运,泛黄区也将提前在大隋王朝出现。

    杨纶这个新任兖州大总管不仅要恢复民生,还要治理黄河,可谓是责任重大。

    “我心里的苦涩,就跟这茶汤一样。”杨纶端起茶杯又喝了大一口,问道:“昨天灾民暴乱,今天才得到好的安置,你来的时候情况怎么样了?”

    杨集放下茶盏,叹道:“我来的时候,雍州府已经组织官吏,分派各家到处赈灾了,灾民的情绪是稳住了,暂时不会有大乱。”

    “暂时?为何说暂时?”杨纶又问道。

    杨集沉吟一下道:“在我记忆中,河北的冀州、幽州在七年前被旱灾笼罩,差点绝收,是朝廷动用了黎阳仓赈济,方才使近千万百姓度过了灾情,五年前轮到并州大旱,三年是雍州北部和凉州大地遇到大旱。而黄淮大地,几乎是年年都有洪涝灾害发生,反正给我的印象,就是灾害一年比一年加重。”

    杨纶顺着杨集的话意想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你不说我还没发现,这旱涝灾害还真是一年比一多,你道为何?”

    杨集说道:“好像天地之间发生新旧交替,新旧碰撞,造就了异常天气,至于是什么、叫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杨纶嗤之以鼻:“难道天地也会发生改朝换代不成?”

    “好像真是这样,改朝换代往往令百姓民不聊生,而我们是天地的子民,天地发生改朝换代,我们自然就遭殃了。”

    “荒谬之谈!”

    “不说这个了。”杨集自己都说不出一个所以然,也不指望杨纶相信,沉吟半晌,说道:“以前发生灾害时,一州一县便可自行解决,灾民几乎不用走出本州就有活路。但是这一回,豫州、并州灾民竟然远远的跑来了关中,这是一件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阿兄想过这其中问题吗?”

    “确实很不可思议。”杨纶皱眉道:“按理说,百姓交完赋税以后,手上还有不少余粮,即便是发生了灾荒,但灾害结束以后,灾民还可以在自己的土地上种点别的庄稼,用来抵御灾情。而且百姓异常恋家,只要他们手中田地还在,就不会离开家乡,而现在却千里迢迢的跑来关中,却是为何?”

    “首先是当地发生了大规模的土地兼并,使这些灾民变成了无田地的佃农,当灾情发生,主人家又不愿出粮赈济时,他们只有寻求朝廷帮助;其次是有人故意不作为,把灾民驱赶、骗来关中,以减轻自身的负担,至于灾民走后空出来土地,则可分配给自己人,以此用来收买人心。”杨集看了杨纶一眼,继续说道:“我今天问过统计灾民籍贯的官员,他们说这二十多万灾民之中,有八成是并州籍,豫州和兖州籍灾民不足两万,阿兄这下应该明白了吧?”

    “你的意思是说益钱(杨谅小字)在搞鬼?”杨纶心中恍然,杨谅对朝廷的命令阳奉阴违之事,在大隋高层之间不是什么秘密,据地为王的用心,可谓是昭然若揭。

    “我认为是!”杨集淡淡的说道:“兖州治所所在地,自古以来都是河南滑州,然而你的总管府却被安排到了河北魏州,可见也有防御汉王的用意。”

    魏州西方的相州,有条滏口陉连接并州管辖的潞州。滏口陉是太行八陉中一条比较长的通道,若是杨谅从潞州进军河北,必经此路。魏州西南是黎阳仓所在的兖州管辖的卫州,太行八陉中的南三陉皆在卫州境内,自北向南分别是白陉、太行陉、轵关陉,战略地位比相州还要重要。

    魏州和卫州若是被杨谅占领,他不但可以将朝廷大军遏制在黄河以南,威慑河南大地,还能没有后顾之忧的荡平河北忠于朝廷的军队,将并州、冀州、幽州、兖州东部牢牢掌控在手。

    杨坚现在把兖州总管府治所设在河北的魏州,显然就是让杨纶据守南四陉,一旦杨谅造反,可迅速率军西进,将此四陉阻死。

    然而杨纶又不是穿越人士,更不知道杨谅造反,怎么可能在和平盛世之中专门盯着这四条战备要道?要是被杨谅突袭了,那后果就严重了。所以杨集这才专门提醒杨纶。

    杨纶也非蠢蛋,他在杨集的提醒下,再结合杨谅的表现来看兖州总管府所在地,立即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猛然点头道:“我会加倍小心,专门派人盯死卫州。”

    “那就好。”杨集点到即止,转了个话题:“你的佐官都有谁?”

    “长史是阎毗,司马是韦津。”杨纶笑着说道:“阎毗精擅营造之术,在治水方面颇有能耐;韦津乃是郧国公韦孝宽第六子,打仗的本事不在话下。”

    杨集沉默一会儿,又问道:“阎毗的能耐我也知道,大伯任命他为兖州长史,显然是准备让他帮你治理黄河,你们可有治理黄河的方案?”

    “我和阎毗商议过一些。”杨纶叹息一声,说道:“目前唯一有借鉴作用的便是汉朝王景的治河之法。王景受命整修汴渠,他经过多年考察,发现黄河河道游离不定,时常改道。使汴渠的引水口不好控制,水量超出汴渠的承受能力,导致汴渠大堤有溃决的危险。于是王景先修了从荥阳板渚到入海口的黄河河堤,然后才着手治理汴渠。”

    “从史料上看,黄河大堤被王景修出来以后,几年百年都没有发生过大改道,决溢次数也不多,但是正如你所说一般,我大隋好像遇到了正处于改朝换代的天地,所以黄河屡屡决堤、河水屡屡漫过河堤。之后加高的河堤因为和旧有河堤没有形成一体,所以新加高的河堤老是被冲毁。我和阎毗的想法是像王景那样,对河堤来一次彻底整治。”

    “这么做的话,耗资可不少,大伯会同意么?”杨集问道。

    “大伯说钱粮和人力都不是问题,关键是他要求高啊!”

    “有多高?”

    “要求我们修一条彻底解决黄河水患的河堤,而不是耗资无数以后,来年又发生大决堤。”杨纶苦笑道:“我们说来说去,都是前人治理的经验,没有丝毫新意和改进,这玩意要是用整条河流,恐怕最后也是费力费财不讨好。”

    杨集想了一会儿,又问道:“黄河的情况如何?存在的问题又是什么?这些你们总该知道吧?”

    “自然知道了!”杨纶也做了不少功课,他见到墙上挂有地图,便走了过来,待杨集过来时,拿着木棒指着漫长黄河说道:“古人根据黄河水势水情,将之分为上游、中游、中上游、下游四段。上游指的是从源头到胜州,这段山高坡陡,河床落差大、河水清澈,流量均匀是该河段最显著的特征。中游指的是胜州到潼关,这一段自北向南,全部穿梭在秦晋大峡谷之中,哪怕水势再大,也影响不到东西两岸。”

    “中上游从潼关到管州荥阳桃花峪,此段河道分别有渭水、汾水、洛水、沁水、丹水、汜水等大支流汇入,特征是多水多沙、峡谷与宽谷相间,河道北岸的中条山、王屋山、太行山等山脉是天然河堤,从而使北岸不受水灾荼毒;而南岸过了崤山则会出现一个大缺口,这个大缺口就是豫州陕县。洪水受到北岸山势阻拦之后,猛烈的攻击陕县河堤,此堤一旦被冲毁,豫州所在的河洛平原一律遭殃。”

    “下游是荥阳桃花峪到入海口,这段全长一千六百多里的河道水势平缓,加之河道宽浅不一,所以泥沙淤积严重、河床每时每刻都在抬升,而河堤断断续续、残破不全,若是某处决堤,决口就被大火冲宽,哪怕后来堵死,但也是在原先的旧堤上修修补补,用不了几年,又会出现险情。这也是我们要重点治理的河段。”

    杨纶介绍完毕,唉声叹气的说道:“倒霉的兖州八州正好位于下游南北,所以这回全部受灾了。恢复民生还好说,但是大伯要求我治理黄河,而且还要求黄河不再荼毒两岸,可真是难为死我了。唉,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杨集想了一想,说道:“我倒是有一些想法,你们或许可以借鉴借鉴。”

    “说来听听!”

    “我还是画给你看吧!”

    以杨集对杨坚的了解,他既然有心去修条新的黄河大堤了,最后肯定会排除万难去修,于是就把自己前世看到的黄河大堤用素描的手法画了出来,以一个立体的方式呈现在杨纶面前,然后又画了一张剖面图。

    详细的向杨纶介绍道:“我这种上宽下窄的河床,是在河床两边各修一条河堤,这种大堤含有‘束河攻沙’和‘宽河固堤’的效果。‘束河攻沙’指的是窄小的下部在枯水时节起到束水攻沙、蓄流通航作用;而‘宽河固堤’则是宽阔的上部在丰水时节防洪分流、固定河道。”

    “其中‘束河攻沙’是利用两岸大堤稳定河床、收束河道,增大水流流动速度,提高水流的冲击力,避免河水中的泥沙淤积在河床之中。只要泥沙都被冲走,那么河床抬升的速度就会大大的降低。与‘束河攻沙’对应的‘宽河固堤’是利用两条大堤上部的宽阔区域容纳大量的水量,从而减轻洪水对堤防造成的压力、防止被束缚的洪水冲破河堤,同时可以利用宽阔的区域滞洪,减轻下游河床的压力。”

    杨纶眼中一亮,激动的说道:“有道理、有道理……”他看了看完整的河朝野上下,又指着被单独画出来的稀奇古怪的河堤,问道:“这些河堤又有什么名堂?”

    “我画的河堤由四个部分组成。”杨集一一为杨纶讲解道:“靠近河床的低矮长堤名叫缕堤,缕堤的作用是束水、收缩河床,增强河水冲沙能力,旱季的‘束河攻沙’就是靠它来完成。但低矮的缕堤导致河道缩窄,如果到了雨季,洪水就会漫过它;因而缕堤之后又筑有类似河道的月堤,每当暴涨河水超过缕堤,水流就会进入月堤,然后继续东流。月堤之后是夯实成滩涂的格堤,其作用是用来承载漫过月堤的水量;格堤之后是倾斜向下的遥堤,此堤是进一步增加河道的蓄洪能力,容纳超过月堤洪水量。”

    杨集最后说道:“如此层层分洪,必然使洪水固定在河床之中。但是这种河堤又厚又高,如果下游两岸全部修这种河堤,那就是足有三千多里长的距离,再加上支流汇入河口、码头、港口等等设施,需要做的工程就更多了。这样一来,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也将是一个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

    “那就执行以工代赈之法好了!”杨纶想了一下,笑着说道:“而且你以前也说过越是灾年,朝廷越要搞大工程;百姓有事做、才有钱买粮食,有饭吃才不聚众造反。现在兖州全部受灾,百姓流离失所,几乎找不到什么赚钱的生计,我要是在兖州修这条河堤,治下青壮灾民正好可以通过务工的方式换取钱粮。”

    “道理是没错。”杨集苦笑道:“我就担心你最后富了官员、死了百姓。”

    “放心吧!”杨纶肃然道:“在施工过程中,我会分段修筑、分段监督,哪段出问题或者死人,我就找哪一段官员的麻烦,同时派法曹官员分段监督,另外再请御史台监督兖州法曹官员。”

    “最好每个河段设立一个举报点,派可信之人坐镇,以供百姓投诉。”杨集点了点头,又提醒道:“你在施工之前,务必让百姓知道工钱多少、每天劳作的时间有多长;如果百姓得不到应有的工钱,鼓励他们去举报点告状。如此层层监督,可令贪污事件减少。”

    杨纶放下木杆,小心翼翼的将图纸收好,向杨集说道:“我拿去和阎毗商议商议,看看怎么修、修多高多厚才合理。”

    “这河堤如果修几千里长,将是一项耗费无数人力物力财力的浩大工程,容不得你半点马虎。你务必多找一些精通治水之道的官员、工匠探讨,千万不要闷起头就干。”说到这里,杨集又不放心的着重提醒:“咱们都不懂得工匠、建筑之道,而我画的也只是草图而已,合不合理都不知道,所以具体施工的时候还得靠能工巧匠。阿兄千万不要自以为是的外行指挥内行。若是瞎指挥、瞎搞一通,这项利国利民的工程极有可能变成遗臭万年的工程。”

    “我明白的。”杨纶郑重的点了点头,拱手道:“金刚奴,时不我待,咱们兄弟就此作别了。”

    “阿兄珍重!”杨集一礼到地。

    杨纶双手扶起杨集,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凉州的形势比兖州复杂无数倍,你的负责比我还重,你也要珍重。”

第146章:话不投机半句多

    宣阳坊位于东市以西、平康坊以南,繁华热闹不啻平康坊,就是这么一处金贵之地,光是独孤府就占了全坊四里中的北里,也由此可见独孤家所受恩宠。

    府内主厅气象森严,各种精美的楼台亭阁密布花木从中,缀金叠翠、盛加雕饰;又有山池别院、山谷蔽亏,势若自然,仅是一面人工湖便占地两百亩,湖中神山仙岛遍布,在夕阳映照下,后花园格外美丽。

    身穿一身麻布短衣独孤顺在弟弟独孤陀的灵前上了一炷香,便拄着拐杖向书房走去。

    贺若弼刺杀案引出了独孤家勾结突厥、扣留军情、伏击长孙晟等恶劣事件,在猝不及防的变故中,独孤陀揽下了一切罪责。

    他以自己的生命名声,以及独孤家第六房的前途命运,换取了整个家族的安然无恙。

    但此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子孙两辈都无人知晓。

    独孤陀诅咒过独孤皇后,虽然杨坚和独孤皇后都没有在意,可以令许多关陇贵族不敢与独孤家走得太近,使独孤家一统关陇贵族的机会因此错失,所以独孤陀在独孤家从来就不受人待见,如今见他死了,一些子侄表面拜祭,心中实则唾骂不已,骂他自作自受、害人终害己,完全不知他是家族而死。

    独孤顺知道真相,更知道这起事件是自己使人干的,但却不能不敢在族中为独孤陀正名,心中痛苦异常。

    这几天京城局势混乱,也使心中颇不安宁,他倒不是因为灾民对四坊造成的破坏,那里固然也有独孤家的店铺,但是对于家大业大的独孤家来说,不过是不起眼的小生意罢了,他心绪不宁是因为粮价上涨。

    独孤家垄断了北方大地的粮食生意,在京城的储备粮共有两百多万石,然而斗米涨到一百三十文时,京城却无米可卖,如果有人状告独孤家图谋不轨、想挑动京城百姓暴动和灾民暴乱,一直想对付关陇贵族的杨坚,定然令独孤家灰飞烟灭。

    好在处理这起事件的人是雷厉风行、军政双全的杨素,他只用两天时间就把京城动荡的局势平息了下来,要是换成一介胆小怕事的庸官,这起“突发”的事态势必进一步扩大,要是粮价必将节节攀升;身为天下第一粮商的独孤家便格外“耀眼”,而那时,没有人状告独孤家才有鬼了。

    也是这起事件,令独孤顺做梦都想粮食生意这个烫手山芋割让出去,而买家便是关陇贵族中的元家。

    元家眼馋独孤家的粮食生意已久,之前独孤顺决定将粮食生意卖出时,首先考虑的对象便是元家,只是他想在最后大赚一笔,便在价钱上始终不松口,使这场谈判一直拖到了现在。现在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却是不敢再拿捏了。

    等他走到书房门口,一名正在与独孤整儒雅青年连忙起身行礼:“小侄元敏拜见世伯。”

    元敏是元寿之子,也是元氏家主元胄之侄,长得文质彬彬,十分机敏狡诈,尤其善于策划各种阴谋,深得家主元胄的器重。

    元家在贺若弼事件中,也受到了牵连,不过仅仅只是私藏武器装备这一节,而且关陇贵族各个门阀都私藏大量武器,在朝堂上也是公开秘密,但由于元家被贺若弼捅了出来,且数量远远超过朝廷之规定,令元家成了出头鸟,最终元岩站出来当元家替死鬼,将这起事件给了了。

    “贤侄免礼!”独孤顺坐下来,便问道:“贤侄此来,可是为粮店之事?”

    “粮店只是其中之一。”元敏拱手说道:“主要还是请世伯帮忙。”

    “贤侄指的是何事?”独孤顺问道。

    元敏略一迟疑,沉声道:“圣人为了资助杨集安民,答应调给他两百万石粮食,这本来是从关中广通仓调粮过去的,可是杨集却说广通仓路途遥远、搬运成本巨大,要求从岐州、泾州、原州、渭州、秦州、灵州官仓调粮,这样可以节省时间和运输,圣人也答应了。此事,想必世伯也听说了吧?”

    “听说了!那又如何?”独孤顺疑惑的问道。

    元敏在独孤顺面前没有避讳什么,说道:“据我所知,关陇各州的官仓都被倒卖了,有的被卖掉一部分、有的被倒空,这六个被杨集点名的州,都存在这个问题,六州主官的家族现在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须粮食去这亏空。而渭州刺史乃是家叔元善,渭州官仓的账目是六十万石,这些都要运去凉州,而官仓之内只有八万石。”

    大隋在各地都建有官仓,有是一州一个、有的是几个州共用一个大官仓。

    有的官仓是防备本地及周边地区灾荒,有的是作为边军配给储备。粮食到了储备年限便上报朝廷低价粜出,再以市价籴入新粮储存。周而复始,一些官员的贪欲就渐渐滋生了。

    如果等粮食到了储存年限再粜出,那价格肯定不高,于是很多地方管粮仓官员和当地主官想到朝廷反正也用不上这里储备粮,便在青黄不接之时以高价倒卖一手,等秋收过后,再以低廉的价格籴入新粮补齐。

    但有些有背景的官员更过分、更胆大。

    他们把新米卖光以后也不补齐,然后年年收上赋税年年卖光,等到储备年限再上奏朝廷请求以陈米的价格粜出,以陈米的价格把钱上交朝廷即可,从中靠差价就能赚个盆满钵满。

    而元敏专门提到的渭州即是陇西郡,这里有一个重要的粮仓,虽然渭州本身是产粮重地,但收上去的租庸调其实并没有六十万石,主要是它身为河湟地区的大后方,所以被当作河湟地区的后勤重地。

    河湟地区也就是后世的青海东部和甘肃南部,一部分属于吐谷浑,一部是凉州治下的鄯州、廓州、洮州、河州、兰州,前面三个州都与吐谷浑接壤,是大隋防御吐谷浑的第一道战线,而河州和兰州则是第二道战线,朝廷为了战备需要,便准备在这里兴建一个大粮仓,但考虑到河湟五州离吐谷浑太近,为安全起见,便将这个战备粮仓建在了渭州,不仅囤积渭州百姓上交的赋税,连河湟上交的赋税也陈放在这里。

    可是从建国以来,这个大粮仓就没有发挥过作用,哪怕是关中发生大旱灾的时候也没有,因为从这儿到关中直线距离虽然比较近,可是干旱发生时,渭水通不了粮船,如果走陆路运去关中,还不如从中原漕运有效率。

    于是背景大的渭州刺史元善便采取了卖光也不补齐的手段。而剩下的五万石也是为了应对检查所用,若非如此,早就卖得一石不剩了。

    却不想,夜路走多终于闯到鬼。

    朝廷这次要把渭州仓六十万石一律搬光,五十五万石的巨大亏空若是补不上,或是在补亏空过程被朝廷发现,元善被砍肯定是避免不了,但此事非他一人能够完成,还涉及到渭州上下官员,而负责倒卖的,则是元家商队。

    元善或许不会供出元家商队,但其他官员能不供吗?而供的结果就是整个元氏家族遭殃,要是再查出粮食是卖给吐谷浑,那后果更要严重百倍。为今之计,也只有天下第一粮商能够帮元家度过这个难关了。

    独孤顺沉思片刻,缓缓的说道:“独孤家有的是粮食,而且全部是上好的江南稻米。关键是你们元家可以在短时间内,神不知鬼不晓的运到渭州吗?”

    “运输之事还得请世伯用贵府船队帮忙!”元敏苦笑一声,说道:“若是世伯愿意帮我元家度过这次难关,我们不仅以市价购买这五十五万石粮食,还将买下贵府粮店,价钱的话,在世伯所说的基础上额外加三成,以酬贵府之恩。”

    独孤顺顿时哭笑不得,他都想降三成了,谁想到元家为了寻求独孤家的帮助,主动加上三成。沉吟半晌,冠冕堂皇的说道:“关陇三派已经达成同气连枝的共识,大家现在就是一家人。元家如今遇到困难、需要帮助,我独孤家义不容辞。贤侄回去告诉元胄贤弟:就说咱们还是以之前的价格交易吧,至于这三成酬谢,休要多提,否则便是不当独孤家是一家人。”

    元敏原以为独孤顺会落井下石、借机加价,不料独孤顺这般仗义,令他心中感激万分,他上前深施一礼:“多谢世伯仗义相助,小侄一定如实将原话告诉家主。”

    “那就这样吧。”独孤顺微微一笑:“我今晚就让人把粮食送去渭州。不过最近风声紧,且时间紧凑,单靠我独孤家船队,不仅容易惹人生疑,也怕贻误交粮日程,所以你们最好也派出一支船队协助。”

    元敏拱手询问:“世伯,但不知元家船队要去何处装船?”

    独孤顺说道:“让你们家的船队开到盩厔县郭家码头。”

    元敏心中叹为观止,本以为独孤家的粮仓近在京城东边,谁想到会远在西边的盩厔,这中间足足隔了两个县,而且以什么郭家掩饰,独孤家的谨慎可见一斑,再度拱手道:“小侄知道了,这就回去安排。”

    “嗯!”独孤顺点了点头,向独孤整说道:“老七,你亲自去盩厔县,全力协助元家办好这件事。”

    “喏。”独孤整行了一礼,和元敏一起离开。

    独孤顺独坐在书房之中,默默的思考着独孤家的前途。

    杨集的横空出世,事态的发展已经使杨广的地位牢不可破,使他对杨勇复兴的幻想彻底破灭;而关陇贵族暗中支持杨谅,斗得过名将辈出的朝廷王师吗?有动摇大隋国基的能力吗?

    杨坚现在把杨纶任命为兖州大总管,从这一任命即可看出杨坚开始针对杨谅这个不听话的儿子布局了,而杨纶素来与杨广交厚,又是相当能打的名将,有他坐镇兖州,杨谅如果造反,几乎没有夺下南四陉的可能。

    但杨纶的性格缺陷也很严重,在大事上不足为虑,所以目前皇族之中除了杨广之外,最令他担心的便是杨集了,此子有头脑、有胆魄、有眼光、有手腕,当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纨绔子弟时,却在重重迷雾之内默默的成长,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杨广有此子在凉州声援支持,可在放开手脚做出许多不利关陇贵族的事情,而关陇贵族时刻被这头小老虎威慑核心地带,可以作为的地方着实是少之又少。

    独孤顺有了独孤陀的教训,觉得自己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他在暗中支持杨勇、杨谅的同时,应该给家族留下一条后果,就像父亲独孤信一样,他并没有把所有赌注都押在宇文氏身上;还有豆卢氏,虽然杨谅的正妻是豆卢氏嫡女,可豆卢家却把汉王妃的兄长豆卢毓待在杨谅身边、把她的弟弟豆卢懿安排在朝廷这一边做事,以后杨氏兄弟不管谁赢了,最终都能保全自家无忧。

    可是自己却倚仗独孤家的影响力,竟然举全族之力,旗帜鲜明的反对杨广,着实是有些愚不可及了。

    只不过杨广的地位稳固了,此时再眼巴巴的送过去,未免太过虚假,以杨广的为人,以后便是给独孤家好看的爵位,恐怕也不会重用,如此一来,只会令独孤家一步一步的走向没落。

    现在唯一的办法,只能在杨集这边加人了,如果立下耀眼的功绩,未必不能入主中枢,未必不能占据一个高位。

    一念至此,便走向门外,向听命的仆人吩咐道:“去把独孤开远、独孤开明给我叫来。”

    独孤顺回到书房坐下不久,仆人在门外禀报:“家主,两位郎君到了。”

    “进来。”

    很快,两名二十多岁的魁梧青年走进书房,躬身行礼:“拜见家主。”

    独孤开远、独孤开明是独孤顺大兄独孤罗的儿子,分别排行第三、第四,前者受封为西平郡公、后者受封为敦煌郡公,但是他们兄弟在族中地位极低。原因是独孤信在北魏时期娶如罗氏并生下了独孤罗。当时的皇帝元修因为不满高欢的专权,逃向了关中,由于事出突然,独孤信单骑追赶元修,把妻儿留在了东魏。高欢于是把出生不久的独孤罗和他母亲囚禁起来。

    独孤信来到关中后,娶郭氏为妻、纳崔氏为妾。郭氏生了生了六子二女,崔氏只生一个独孤伽罗。北周灭了北齐之后,杨坚被任命为定州总管,于是独孤伽罗派遣人找到长兄独孤罗。但是独孤顺等兄弟看到独孤罗从小生活贫苦、地位卑微,常常凌辱他,不过独孤罗性格宽仁大度,不与他们相争,同样饱受兄弟姐姐欺负到大的独孤伽罗感同身受,反而十分敬重这位惨遭囚禁二十多年的长兄。

    隋朝立国以后,杨坚追封独孤信为太师、上柱国、冀定等十州刺史、赵国公、邑一万户。但是由于独孤信早已不在人世,由谁来继承爵位就成了一个问题。

    郭氏所生儿子都认为他们才有资格,乡巴佬一般的独孤罗不够格。但是独孤伽罗却认定独孤罗为嫡长兄,于是独孤罗继承了赵国公之爵,而郭氏的儿子除了早逝的独孤善受封为长城郡公,余者一律是县公。

    独孤罗已经逝去多年,长子独孤纂袭爵赵国公,另外四个儿子全部是郡公。他们兄弟五人是晚辈,爵位却比叔叔们都高,让他们无法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教训晚辈,使他们心中十分嫉恨。

    久而久之,独孤罗这一房在府中便被孤立了,一些堂兄弟甚至在妒忌之下,直接拿独孤罗悲惨的经达讽刺他的五个儿子;独孤纂恼火之下,以响应杨坚族大则分家的号召为由,带着一帮弟弟分出去了,他也知道自己命令不了叔父和堂兄弟,索性连家主之位也不争,十分大方的让给了独孤顺。这一次也是因为拜祭独孤陀,他们兄弟平时几乎不登这个代表独孤家的府邸。

    “有件事,关系到家族兴衰,我想让你们兄弟去做。”独孤顺和颜悦色的说道。

    独孤开远性子憨厚、拙于言辞,他看了独孤顺一眼,才沉声说道:“请家主明言。”

    独孤顺对独孤开远不了解,以为对方向自己连县公也丢了的“平头老百姓”打官腔,心中的火气窜了起来,脸色为之一沉,冷冷的说道:“三郎,说话要注意身份!”

    独孤开远讷讷道:“我不知家主是何意思?”

    “你们兄弟虽是郡公,可在京城也不受人重视,从现在开始,你们以如罗开远、如罗开明的名字去甘州投军。”独孤顺忍下心中的怒火,吩咐道:“要想办法被杨集器重,没有我的吩咐,绝不能公开你们的身份,你们明白了吗?”

    独孤开远错愕的看了独孤顺半晌,冷冷的说道:“你你你休想剥夺我们兄弟的姓氏,我们走……”

    话音未落,怒火冲天的拉了弟弟一把,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你们……”看着一言不合就走的独孤开远,独孤顺算是彻底傻掉了。

第147章:突厥使臣

    次日午后,杨集马车在朱雀横街上行驶,驶向东门春明门,杨集坐在车内的椅子默默的思考着杨广的交待。

    杨广主要说的还是灾民迁移事宜,其实灾民和普通搬家差不多,只是规模大小、路程长短不同,需要考虑事情也不同。

    一户普通人家在搬家之前,得先把新家打扫干净、装修完毕,屋子里要是有老鼠蟑螂就得先进行除害,如果有家具,就得考虑道路通不通、宽不宽、路面承重、防雨等等问题,此外还得考虑新居周围菜市场、医馆、学舍等等各种配套措施。

    灾民迁移都基本上是一个道理,出发之前要准备衣物、帐篷、毯子、防雨油布、车马、粮食等等,还要看途经州县能不能为这二十万名灾民提供吃住、能不能为他们治病……这些都得心里有数。

    另外有这么多灾民,且事先在京城之内暴动过,所以调动军队沿途护卫、威慑也是必然的,这是所有问题中最重要的一个。

    这一次,杨坚根据凉州的防御任务,十分大方的给杨集补充了四万名能征善战的常备军,并将他们的家眷迁移过去当军户,但这些士兵的武器装备、家当,同样是个大问题。

    要不是杨广这个“老司机”像教学生一样详细解说、详细教导,杨集肯定会忽略许许多多问题;而这些问题,要是事先不作准备和防备,极有可能使大迁移演变成大暴动、大死亡。

    另外,朝堂之上发生了一件令杨集极度不爽的事,即是启民可汗请求大隋把将近十万人成为俘虏的“牧民”送给他,这也就罢了,可恨的是,一些目光短浅之辈怂恿杨坚放人,这些人难道不知所谓的“牧民”骑上战马、手拿武器以后,就是最骁勇的战士吗?真是可笑之极。

    好在更多有识之士跳出来反对,这才令这荒唐的决议作罢。

    马车出了春明门,向灾民安置点行驶,杨集拉开车帘远远望去,只见数里外的空地又搭起了数百座帐篷,帐篷周围的几个粥棚排满了长长的队伍。

    这时,他忽然见十几人正好骑马向这边奔来,却是专管灾民的民部尚书韦冲,他好像也看到了杨集的队伍,连忙放缓速度的奔了上来。

    他看到杨集打开了车门,飞驰上前,下马施礼道:“参见卫王!”

    杨集走下马车,还了一礼,问道:“韦尚书,灾民有多少人?登记好了吗?”

    “回禀卫王,灾民已经登记完毕,共有二十五万四千余千人,据说还有大量的灾民正陆陆续续从从绛州、汾州向大兴赶来,目前长安县和大兴县各管一方,今天上午又收容了三万多名灾民,如今已经开始赈粥,我估计最后会有三十五万名灾民,按常规的五口一户来算,就是七万余户。”

    韦冲知道这些人将会成为凉州百姓,属于杨集管理的百姓,所以介绍得十分详细。

    “怎么会有这么多?”杨集听得皱眉不已。

    韦冲苦笑道:“但凡有一点活路,百姓也不会来大兴乞食,据我所知,并州南部从去年冬天到今年上半年滴雨未下,而后又是一场水灾,所以整乡整里的逃亡,有的北上太原,但更多人逃来关中。”

    “那粮食够吗?”杨集又问道。

    “粮食自然不成问题。”韦冲说道:“除了官府赈济,城内王公大臣、民间富户也纷纷响应朝廷号召,有人施粥、有人送衣,形势一片大好。”

    杨集说道:“我有两件事要请韦尚书帮忙。”

    韦冲肃然道:“卫王请吩咐。”

    “朝廷援助的两百万石粮食不在关中,我担心灾民在路上错过宿头,吃不上饭。所以我想买十万石粮食备用,请你与司农寺的官员商议商议,具体多少价钱,可以王府支取。”杨集向韦冲说道:“另外,请韦尚书让人到灾民安置点宣传——就说每户人家在庭州都能分到百亩田地、十亩宅基,只要吃苦耐劳、辛勤耕种放牧,全家都可以衣食无忧,孩子们还能免费在官学上学读书,以后更不会有人侵占他们土地。到了庭州以后,每户人家还有领取一贯钱当安家费。”

    国人自古以来都有浓重的乡土情节,可是这些灾民未必自愿前去庭州,杨集先给他们一个希望、一个承诺,避免一些人在途中闹事。

    韦冲大为惊讶,作为六部尚书之一,他自然知道朝廷的安置方式,而杨集所说这些,除了田地、宅基之外,十万石粮食、每户一贯钱则完全是他自己掏,如果按市价买最便宜的糙米,那也是一斗三十钱,十万石就是三万贯,再加上承诺的每户一贯安家费,也就是说杨集自己就捐助了十多万贯,这可是罕见的大手笔啊。

    韦冲心中异常感动,肃然拱手:“卫王请放宽心,我一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有劳韦尚书了!”

    “卫王客气了,此乃份内之事。”韦冲沉吟半晌,又说道:“卫王,我今天一早便在这边忙碌,没有参与早朝。据说朝廷未来将要陆续迁移五十万户去凉州,不知此事是否真实?”

    “确有此事。”杨集点头道:“朝廷将来会从人口密集的地方选取五十万户,陆陆续续迁往凉州;另外还要修一条贯穿关中、庭州的直道,加强朝廷对伊州、瓜州、庭州实质上的掌控,同时也是加强与西域诸国的沟通。”

    “多谢卫王告知!”韦冲沉吟半晌,说道:“其实关陇就是大隋人口最密集的地方,而且许多失地百姓生存无计。若是卫王等得起,我可奏明圣人,让地方官将这些百姓收拢起来,然后和这些灾民一起前起凉州,免得多次兴师动众。卫王以为如何?”

    “好是好!”杨集皱眉道:“我是等得起,但是天气未必等得起,若是时间拖久了,灾民们就等在路上过冬了。这可不是好事。”

    “这却无妨。”韦冲笑着说道:“可以让各州自行统计,然后各地官员接力,送去会州、凉州。”

    “只要不耽搁时间就行。”杨集应了下来,朝廷已令沿途各州县接力,将移民当作头等大事来办,这也无疑导其他事情无法处理,若是一步到位那是再好不过了,只是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要是紧急之间凑满十万户就相当了不起了。

    韦冲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沉吟道:“有些失地百姓这可寄人篱下,也不愿远走他乡,估计没有多少人愿意举家去凉州,卫王也不要抱太多期望,我只能说尽力而为。”

    “没关系,有多少算多少,你把去庭州的好处层层宣传即可。”

    说到这,杨集见一名王府亲兵策马奔走,似乎有什么事要禀报,于是对韦冲道:“我就不去安置点了,韦尚书去忙吧,如果有什么帮助配合之处,尽管派人去王府找我。”

    “喏!”韦冲行一礼便告辞而去。

    待韦冲带队走远,杨集向亲卫询问:“何事?”

    亲卫拱手作答:“禀殿下,突厥使臣史蜀胡悉登门拜访。”

    “史蜀胡悉?”杨集微微一怔,此人奉启民可汗之命前来朝拜杨坚,除了拜会杨坚之外,还到处游说王公大臣,目的便是为了那近十万成为俘虏的“牧民”。

    今天应该是听到自己是释放俘虏的最大反对者,所以听到消息以后,便直接针对性的登门“烧香”。

    杨集随口问道:“就他一人吗?”

    亲卫答道:“还有吏部侍郎裴矩作陪。”

    “我明白了,回府吧!”杨集点了点头,裴矩除了吏部侍郎之外,还兼任突厥副使,与突厥大使长孙晟全权负责大隋王朝和突厥的关系,如今长孙晟伤势未愈,朝廷便由裴矩接待史蜀胡悉。

第148章:二桃杀三士

    杨集换了一身亲王服,在玄武殿偏殿接见史蜀胡悉,启民可汗是名义上是大隋的臣子,地位也只不过和大隋郡王对等,杨集在正殿的偏殿接见他的臣子,已经相当给启民可汗和史蜀胡悉面子了。

    出现在他眼前的史蜀胡悉,是名三十余岁粟特人,身材并不壮实,皮肤白哲,容貌温文而雅,笑容谦虚,眼睛明亮而柔和。

    自古以来,人与人的相处第一印象很重要,史蜀胡悉就是凭借这份优雅气质和谦卑态度赢得了大隋臣子们的好感。

    他在皇宫应对的时候始终盘腿坐在榻上,面带微笑地一一回答大隋君臣的提问,而且他很注意细节,尽量让自己的腰身向前欠身,这就大隋君臣挺得笔直的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当时的情景,那就是大隋君臣高高在上,而他史蜀胡悉谦恭卑微、卑恭屈膝。

    陪同史蜀胡悉而来的裴矩容貌清瘦,留三缕长须,颇有点仙风道骨之感,别看他像个文人一样,但他能够出任吏部侍郎,却是以军功换来了。

    裴矩曾经奉诏巡抚岭南,可他尚未启程,高智慧、汪文进便在江南作乱,使得吴越一带道路难以通行。裴矩在中途紧急聚集三千名州兵。这时俚帅王仲宣进逼广州,又命其部将周师举围困衡州,裴矩与大将军鹿愿先解衡州之围,又在大庾岭、原长岭击破叛军,斩杀周师举,一直杀到广州,将叛军通通赶下海。

    裴矩因此被授为开府,赐爵闻喜县公,历任民部侍郎、内史侍郎,并在去年改任吏部侍郎,虽然先后都是侍郎,可实权却一次又一次高,如今已是朝廷重臣之一。

    史蜀胡悉手放在胸前,向杨集深深施了一礼:“下邦使臣史蜀胡悉拜见大隋卫王。”

    “免礼!”杨集坐到主位之上,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道:“你的汉语说得不错嘛。”

    “下臣乃是化外之民,时常仰望天朝,对于大隋王朝当今名士更是敬佩不已。大隋王朝丰华物美、人杰地灵,豪杰之士更是比比皆是,远非突厥所能相比。是以下臣才怀着朝圣者之心学习大隋文化,此次前来大隋,也希望拜访更多有识之士。”

    尽管杨集的口气极不友好,但并不能使史蜀胡悉变得变得不满,或许咄咄逼人,依然保持低调和谦卑的姿态。他最初准备在步迦可汗、启民可汗之间左右逢源,更被步迦可汗一个“史国国王”骗了,当他回到启民可汗身边之时,难免为步迦可汗说好话,使启民可汗信以为真,真以为步迦可汗送几万杂兵给他砍,而代价不过是两百万只羊,谁想到步迦可汗给阿史那步度的不是什么杂兵,而是最精锐的突厥士兵,于是被打了一个猝不及防,惨败而归。

    启民可汗没有察觉史蜀胡悉的用意,只以为步迦可汗奸诈,事后并没有责怪史蜀胡悉;史蜀胡悉得以逃过一劫,他在步迦可汗死后,也绝了当国王之心,安安心心的当起了启民可汗的谋士。

    他此次前来大兴城,除了说服大隋王朝释放战俘、展示他的能力和价值之外,还有一连串的任务,若是大隋王朝能够答应,必然使启民可汗实力更胜一筹,但是从目前来看,大隋王朝君臣上下并不吃他们吹捧那一套,他们对实利的重视不比突厥人、粟特人差。

    史蜀胡悉只好改变战术,采取了逐个游说、逐个击破的办法,首选之人便是风头正健、反对最激烈、深受皇帝信赖的卫王,若是能够令他改口,定能令许多人闭嘴。

    杨集心中不由冷笑,史蜀胡悉的方式确实是异族人对付中原王朝百试不爽的手段,只可惜他的谦卑用错了对象,遇到的也不是好大喜功的皇帝;就算他说服了臣子们,注重实利的杨坚也不会答应,而且以杨坚对大隋的掌控力而言,他若是不答应,臣子们就会闭嘴。

    心中虽然如此想,可嘴巴上却乐呵呵的笑着说道:“说得好,你千里迢迢出使大隋,足见启民可汗的忠诚和诚意,就凭这一点,我大隋定然会表现出相应诚意,请坐吧!”

    “多谢卫王!”史蜀胡悉见开局良好,便笑着说道:“卫王,下臣千里而来,特意备了一份薄礼。这是我们突厥的传统习俗,请卫王务必笑纳。”

    杨集眉头一皱,十分为难的说道:“我这人最痛恨送礼这种陋习,但尊重传统习俗素来是我杨集的一惯作风,既然送礼是突厥人的传统美德,那我也只能破例了,否则便是对突厥人不尊重。”

    裴矩听得差点喷笑出声,心说我知道您不要脸,可是不要脸到这种程度的人却是罕见。

    史蜀胡悉彬彬有礼的行了一礼,十分景仰的说道:“真是为难卫王了,多谢您尊重突厥传统习俗。”

    人才啊。

    杨集、裴矩听得叹为观止,趁史蜀胡悉向侍立一旁的随从吩咐之际,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抹凝重和忌惮。

    能把送礼行贿说得得如此清新脱俗,令人如沐春风、令人没有丝毫后患,足见此人之机智。

    过了一会儿,李大亮和史蜀胡悉的随从护送一队妖艳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一共十人。

    这群女子和平时所见的胡姬不同,血统似乎更加纯正,她们皮肤更加雪白,眼睛更加湛蓝,有的头发金黄、有的头发火红,个个千娇百媚、美貌如花。个个紧裹绚丽锦锻,装束上很像后世的阿拉伯袍子,露出一条条雪白修长的大腿,锦缎中的身子很明显是身无寸缕。

    她们眼睛火辣而大胆,妖娆万分地从杨集面前走过,排成一排的时候,忽然就解开了锦锻,杨集的目光一下子就直了、下面一下就硬了;坐在一边的裴矩从侧面看到一点春色,眼睛也不由得瞪大了。

    和前世阅片无数的杨集不同,裴矩欣赏的是中土的美女,这种好像很美、好像又很丑的白色女人实在欣赏不来,他吃惊的是这些女人竟然一言不合就脱,比他在青楼见过的艺妓强大无数倍,着实颠覆了他的三观。

    史蜀胡悉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将杨集的表情看在眼中,心头一片暗喜,连忙笑着介绍道:“这十名绝色美女乃是我家可汗送给卫王的礼物,她们来自契骨极北之地的女奴,自幼就在我突厥学习汉家文化,会说汉话、能歌善舞,都是绝色无双的处子,希望卫王收下。”

    “哈哈……我很尊重突厥传统。”杨集哈哈大笑,向后面的李大亮说道:“将这些美女带入内苑,交给萧颖安排。”

    萧颖那丫头虽然不介意自己占便宜,可她也只是让亲亲、隔衣摸摸,不给更大便宜占,弄得自己像头有火没处发的发情公狗一般,如今这些金丝猫正好拿去当鲶鱼,引起她的危机感。

    “喏。”李大亮连忙将重新披好布料的异国女人领了下去。

    “这是产自北海的十百颗北海明珠,也请卫王笑纳。”史蜀胡悉又将一个雕饰华美的玉盒呈上。

    杨集打开玉盒一看,里面全部是珍珠,颗颗俱有黑桃大小,莹润剔透,而且纷呈金黄、粉红、玉白、纯黑、深蓝、浅绿、丁香紫、玫瑰红等各种颜色。这样大小浑圆如一的百颗明珠,而且颜色无一相同,每一颗都价值连城,令人难以抵御。经过自窗棂泄入的阳光一照,盒中彩光登时氤氲而起,令人目眩神驰。

    史蜀胡悉介绍道:“卫王,这百颗明珠产自北海蚌,但由于北海深不可没,万分难觅。不过却也难不住我们突厥。”

    “是吗?”杨集十分捧场的问道:“那这些明珠是如何得到的?”

    史蜀胡悉得意的说道:“有一种天鹅专门吃北海蚌,珍珠就落在天鹅的肚子里了,然而我们用矛隼猎杀天鹅,于是就有了这些珍珠。遗憾的是千只天鹅也没有一颗品相上好的明珠,所以北海珠异常珍贵。”

    杨集听得心头一动,笑着说道:“大隋即将在甘州大同城开放一个边市,而北海珠每颗都价值连城,若是你们以后采集到北海珍珠,可让人送去甘州给我,我可以通过东市店铺贩卖,并在贵族之中推广。你试想一下,若是这种北海珍珠得到大隋贵族欢迎,将会给突厥带来多大利润?”

    史蜀胡悉霍然而惊,瞬间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的看着杨集,颤声问道:“突厥获利,但不知卫王又能从中得到什么?”

    杨集这番话,令史蜀胡悉第一时间就联想到大量钱财!若是北海珍珠在大隋贵族之间畅销,那么东/突厥国力必将上升不止一个等次!

    一旦北海珍珠在大隋打开了销路,不仅仅会给突厥带来大量财富,最直接的影响是大量利润将改善千千万万突厥百姓的生活!

    这不正是自己此行的目的之一么?

    可杨集乃是大隋亲王,而且旁边还有一个大隋高官,他这番话说出来,就不怕被扣上一个资敌罪名?

    杨集却毫不在意的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熙熙皆为利往。我不是突厥人,怎么可能冒着巨大的凶险,白白的送给突厥人一个富足安稳的前程?”

    史蜀胡悉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心绪,目光灼灼的盯着杨集,凝声问道:“但不知卫王需要什么?”

    他心中发誓,只要杨集的条件不是太过分,拼着回去被启民可汗责怪,也要将这笔生意应下来!

    杨集看了旁边的裴矩一眼,然后对史蜀胡悉道:“我的条件很简单,就是北海珍珠从今以后只能由我经营,不能有一颗进入其他人的商铺,你们有多少我要多少。”

    “卫王此言当真?”史蜀胡悉是个精明的粟特商人,自然知晓独门生意的所能牟取的暴利,若是北海珍珠在大隋贵族畅销,杨集定能赚取巨大的差价,所以他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只是这个看似顺理成章的事情,却令史蜀胡悉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当然是真的!”杨集笑着说道:“大隋的王公大臣、世家门阀都有店铺、商队,我也不例外,而赚钱的生意谁不想做呢?”

    “好,我答应了。”史蜀胡悉想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便爽快的应了下来,他又拱手道:“下臣还带来了两匹大食马。”

    “我知道了。”杨集笑眯眯的说道:“你的来意我也知道了,我会酌情考虑。”

    “谢卫王。”史蜀胡悉松了口气。

    杨集点了点头:“你先回驿馆,我有些事要与裴侍郎谈谈。”

    “下臣告辞。”史蜀胡悉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

    看着史蜀胡悉离开,裴矩长长的吁了口气,目光复杂的看着杨集,叹息道:“大王,你这是在玩火,你知不知道?”

    杨集问道:“怎么个玩火法?”

    “这钱赚不得啊。”裴矩叹息一声,语重心长的说道:“虬髯客几天前在芙蓉园刺杀卫王,而小女淑英恰好在卫王身侧,如果换成其他人,想必会拿小女来挡箭,而不是像卫王那样冒死将刺客引走,所以我心中十分感激卫王。在此,我不得不提醒卫王一句,金钱固然重要,但是与异族人的贸易素来是朝廷重视的禁地,千万不要随便触碰,一旦引起严重后果,便是圣人想要保你,都保不住!”

    “多谢裴公提醒。只是裴公难道也如史蜀胡悉一样,以为我只是为了钱财?”

    杨集笑得很得意,他这番给突厥人挖了个坑,不但史蜀胡悉看不透,便是旁观的裴矩都不解其中奥妙。

    这种感觉贼爽。

    “难道不是?”裴矩愕然。

    “当然不是!”杨集笑吟吟的说道:“史蜀胡悉所说的北海珍珠来历,裴公也听说了,只是他说的比较简单,那我就详详细细的说一遍。”

    “洗耳恭听。”裴矩听得越发糊涂了。

    “以北海蚌为食的天鹅只是众多品种之一,它们吃了北海蚌,这些珍珠无法被消化,所以留在这种天鹅肚子里。因此想采北海珠不要潜入又深又冰冷的北海去捕蚌,只要抓到天鹅就可以。不过天鹅飞得极高,即便是神箭手想要在强劲凛冽的北风中将天鹅射下来也相当困难,于是北方人就把目光瞄到猎杀天鹅高手的矛隼的身上。所以他们又想方设法捕捉矛隼雏鸟来驯养,然后通过矛隼捕捉天鹅来获取被天鹅吞到肚子里的珍珠。但是据我的鹰奴称,矛隼雏鸟极其稀少、极其有种,哪怕偶尔抓到几只,也宁死不屈,被鹰奴生生熬死。所以驯化的矛隼异常珍贵。若是我们大隋以昂贵的价格采买北海珍珠,在重利的驱逐下,数量稀少、异常珍贵、可以捕捉天鹅的驯化矛隼必将成为大小部落争夺对象。”

    裴矩眼睛一亮,问道:“卫王是说二桃杀三士?”

    “正是二桃杀三士。”杨集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而我以金银玉器、绫罗绸缎、精美陶瓷等奢侈之物去换北海珠,不仅不会伤到大隋利益,反而会促进大隋商业的繁荣,令从业人员从中获益。”

    “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裴矩有些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但转念一想,却又认为杨集有些想当然了,沉吟半晌,又说道:“我们单独拿矛隼和北海珍珠来说吧!或许开始的时候,那些突厥蛮子没有识破其中利弊,可是一旦矛隼和北海珍珠引起各部落哄抢,甚至引暴战争,启民可汗必然不能坐视不管,只需下达一道限制令,矛隼和北海珍珠的危机迎刃而解。”

    “限制令?”杨集嘿嘿一笑:“裴公是闻喜裴氏之主,或许没有插手裴氏生意,所以没有意识到财富的魅力,也不知道很多不法奸商的德性,当他们看到百分之百利润,就敢践踏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两百利润,就敢冒着凌迟危险去赚这钱!同样道理,当突厥那些贫困潦倒尝到奢侈富足的滋味,您认为他们控制得住自己的欲望?再加上他们各自为政、各有军队,恐怕启民可汗的刀子架在他们的脖子上,照样会在私下争夺矛隼、北海珍珠。与此同时,当牧民都看到了北海珍珠的巨大利润,您觉得他们还能安心放牧吗?您觉得他们会不会一哄而上,都跑去北海采珠呢?要是某个人找到一颗珍珠,其他人会不会一刀子砍过去?”

    “以我对突厥人的了解,肯定会一刀砍过去。”看着杨集脸上灿烂笑容,裴矩激灵灵打个冷颤。

    这小子太阴狠、太邪恶了。

    突厥并非一个统一的整体,而是由诸多小部落组成。彼此之间本来就相互吞并不断,如果大隋以昂贵的价格购买北海珍珠,使矛隼和北海珍珠珍贵的消息传遍大草原,草原各部的纷争和矛盾必将进一步扩大。

    裴矩只要想想那等凄惨境遇,都忍不住头皮发麻!

    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卫王,怎能在转眼之间想出此等绝户之计?

    不过话说回来,这法子挺不错的,可以加剧突厥各部的矛盾冲突,促使他们自相残杀。

    至于突厥人的死活,关他屁事。

    死光了都不要紧。

    想想启民可汗、想想得意洋洋炫耀北海珍珠的史蜀胡悉,裴矩忽然又觉得他们实在太可怜了。

    送一个礼,竟然都能给突厥惹来一个灾星。

    这运气、这送礼的后果,实在是没谁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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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主沉浮介绍:
魂穿大隋的杨集一出生就是遂安郡王,仅用半年时间,就把火烧突厥圣山的父亲杨爽熬成卫昭王,摇身一变,自己当上了卫王。
然而当他混到成年以后,才发现注定要凉的高颎要当他岳丈。
杨集最初只想甩掉高颎,但事情远远没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
另有完本《大隋第三世》,书荒的朋友可以去看看。大隋主沉浮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隋主沉浮,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隋主沉浮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