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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碧海思云     大隋主沉浮txt下载     大隋主沉浮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4章:宰相之才

    隆冬时节,西州犹自绿意盎然,可关中却已冰天雪地,刚下一场鹅毛大雪的大兴城,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

    万春殿里,杨坚大马金刀的端坐于上,正捧着一本厚厚的奏章,正看得入神,只是两条花白的浓眉不时蹙起,显示他此时的心情并不平静。

    监国太子杨广正襟危坐,全神凝思;形销骨立的尚书左仆射默不作声、捻须不语;白白胖胖的尚书右仆射苏威,目光盯着万春殿房梁,似乎在研究上面有没有浮尘颇有兴趣。

    门下省纳言杨达、吏部尚书牛弘、刑部尚书李圆通、民部尚书韦冲、大理寺卿薛胄、内史侍郎薛道衡拈着白瓷茶杯,轻轻的呷着泛着清香的黄澄澄茶汤。

    唯有兵部检校尚书萧玚、兵部侍郎段文振在下首,关注着杨坚的表情变化。

    窗外寒风瑟瑟、雪花纷飞;壁炉燃烧着雄雄炭火的大殿之内温暖如春、静谧沉寂。

    良久,杨坚放下手里奏章,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他环顾左右,指着案头上的几份奏疏,沉声说道:“这都是与凉州有关的奏疏,主题繁多、内容复杂,不宜一概而论的泛泛而谈,我们一份份的解决。现在先说说弹劾洮州刺史、行军总管张峻一事,诸位如何看?”

    话音刚落,萧玚已然接口道:“张峻身为刺史,却监守自盗,先将官仓二十五万石储粮卖给敌国吐谷浑,在任职期间,每年春秋以低价从渭州、兰州民间购粮,再从洮州贩卖给紧缺粮食的吐谷浑,获得高出正常价格的数倍暴利,这等通敌卖国的行径罪不可恕,此其罪一也;张峻身为洮州行军总管,却纵容三千名嫡系之军掳掠党项羌,他们勒索抢夺、无恶不作,致军纪废驰、洮州大乱,此其罪二也!两罪名证据确凿、影响极为恶劣,臣以为当交由大理寺审理,以正视听。”

    随着大隋王朝和吐谷浑军备竞赛的展开,朝廷关闭了通往吐谷浑的一切通道,不允许一两铁、一尺布、一两铁、一颗米进入吐谷浑。

    与此同时,凉州总管府六部也展开了轰轰烈烈的行动,他们一方面没日没夜的在庭州、河湟地区安置百姓,均田到户、以工代赈,又积极响应朝廷政策,清查土地兼并案、整顿吏治。另一方面,凉州军方以兵曹为主,盘点各州军粮,这一盘点便扭出了洮州刺史、行军总管张峻这头大老虎。

    张峻因为地理原因多与吐谷浑有生意往来,他利用职权之便,多年来一直把洮州官仓、军仓之储粮倒卖给了吐谷浑,以国家之粮获得私利。

    其实以前若是倒卖给吐谷浑也算多大的事儿,毕竟这么干的人多了去,不过就是趁着粮价高的时候倒腾出去,到了收成时节,粮价会因为新粮上市大跌,这时候再如数购回补充,从中赚取差价。而朝廷对这种事,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对方将储粮如数补回,朝廷不仅没有损失,反而因为这些不法之徒,使储粮得以翻新。

    但是张峻却没有及时补上,在关键时刻被逮了一个正着,他也知道军事对峙,少不了军粮,为了尽快补足这个巨大窟窿,动用了一切手段来收粮,弄得洮州怨声载道、鸡飞狗跳,罪上加罪。

    “父亲!”杨广向杨坚躬身一礼,沉声道:“张峻之罪在于起藐视法制,他贪赃枉法、胡作非为,损害了大隋官员、将军在民间的形象,其罪,不可恕。可是在坐每的一人,其实都知道天下官仓、义仓都存在严重的倒卖情况,固然他们于事后补上新粮,但是朝廷对于他们的犯罪事实,却采取了放任自流的态度,这种默许、纵容的态度,也使更多官员倒卖粮食,故而朝廷也有责任。”

    说到这里,杨广看了杨坚一眼,又继续说道:“律法相当于一个人、一名官员的道德底线、道德防线,它的存在可以让人们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好的律法、公正的司法官员,可以让恶人变成好人。但是在倒卖粮食这起恶劣事件之上,朝廷和律法、司法官员都向地方官员妥协了,从而使这条道德防线开了一个口子。当朝廷因为见到这种行为能够使官仓之粮永远是新粮,向第一个人妥协之时,周边的人都误以为只要及时补上新粮,就不是犯罪,于是也开始倒卖了;久而久之,会使律法成为一纸空文。而面对这样律法,就算是清官良吏,看到周围的人犯罪却不受律法严惩时,自然而然也会一步步走向罪恶深渊。”

    “而张峻卖空洮州官粮、军粮,也是因为我大隋处于主动一方,若咄咄逼人的是吐谷浑,而我军将士却无粮可食,后果可想而知。”

    万春殿再次沉寂下来,只有杨坚闭目凝思时,下意识的将手指在书案的桌面上轻敲声音传出,过了一会儿,他向杨素问道:“左仆射以为太子之言如何?”

    “回圣人!”杨素行了一礼,缓缓的说道:“张峻虽然立过大功,可功是功、过是过,他倒卖官粮、军粮之举影响恶劣,臣赞同太子的意见,应由由大理专卖店审问,按律法严办,不过因为他以前的战功,便忽视其过。至于普遍存在的倒卖储粮之事,涉及到地方、地方官员极多,而此时的地方官本就天因为土地兼并之事形同惊弓之鸟,若是又查储粮,恐怕有人会铤而走险,导致一些地方大乱,臣以为给他们一次赎罪机会。”

    杨坚皱眉问道:“怎么给机会?”

    杨素迅速作答:“朝廷借张峻之案,放出彻查天下储粮的风声,等明年春粮上市再去查。若数目对得上,且粮食年份与储存时间完全吻合,加以褒奖;年份不合者虽不作出严惩,却要加以训斥,有升迁机会时,不考虑这一类人;而遇到数目不足者,自然是依法严惩,这样赏罚分明、三管齐下,定能达到以正视听、杀鸡儆猴的作用。”

    “那就这么安排吧!”沉吟一下,杨坚又问道:“洮州处于战略要冲,关系到大隋与吐谷浑的军备竞赛之大计的同时,还有安置移民、开垦良田、以工代赈等等事情要做,如今之洮州上到刺史、行军总管,下到吏胥都要受到严惩,诸位可以合适人选推荐?”

    苏威建议道:“圣人,微臣十分欣赏卫王提出的军备竞赛之策,这个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战术,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弄垮吐谷浑,确实是十分高明!但正因为这个天才般的构想不仅事关当下时局,也能为其他地方、其他时间提供借鉴的经验,是以微臣认为应当派遣一个老成持重者,前往主持洮州任职,更能稳妥一些。”

    杨坚沉吟不语。

    军备竞赛这个无耻的阳谋是杨集提出来,期间的关键窍要之处没有太多史书可鉴,只有他自己明白个中玄机,甚至什么时候打、怎么打,也由他一言下定论,这种十分灵活自由的风格,向来是“老成持重者”所不喜之处。而洮州这个相当关键的环节,若是派去的人处处与他唱反调,是否能达到最理想的效果呢?

    杨坚目光看向杨广和杨素,问道:“太子、左仆射意下如何?”

    “正如父亲方才所言!当下的洮州显得尤为重要,但除了父亲所说诸多事项之外,还有反反复复的党项羌要安抚、监督,我以为单凭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兼顾纷纷扰扰的军、政、吏、民等事。”

    杨广的心思与杨坚一致,他是全力支持军备竞赛的人,也怕有人坏了事,于是建议道:“最好的办法还是军政分离。派老成持重者担任洮州刺史、长史等职我没意见,但是需要另外派一名锐意进取的大将去担任州司马、行军总管之职。这样军政并行不悖、互不干扰,也影响不到军备竞赛。”

    “臣复议!”

    “臣复议!”

    “……”

    杨素、萧玚、段文振这个三代表大隋军方的人纷纷表态,支持杨广这个建议。

    杨坚略做沉思,便说道:“既如此,便令房恭懿为洮州刺史。”

    “圣人英明。”房恭懿字慎言,河南洛阳人。父亲房谟是北齐的吏部尚书。个性沉深,有局量,达于从政。开皇年间得到时为吏部尚书的苏威推举为新丰县令,政绩为三辅之最,杨坚赏赐了四百匹绢帛,房恭懿把所得的赏赐都分给贫困的人。不久,又赏赐了三百石米,恭懿再次用它来赈济穷人,自己甘守贫困。杨坚每月初一,召集雍州所属县令入宫问政,每次见到房恭懿时,都向他征询治理百姓的方略。

    后来苏威又一次举荐,他被破格提拔为泽州司马,有卓越的政绩,又被赏赐百匹绢帛、一匹宝马。然而正当他冉冉上升之际,卷入了苏威和何妥之争。何妥说房恭懿是尉迟迥的余党,不该在朝为官,而苏威和卢恺二人相互勾结、故意隐瞒这一点。

    房恭懿于是成了苏、何之争的牺牲品。

    但是谁都知道他是冤枉的,如今见到杨坚又起用这名惨遭罢免多年的良吏,尽皆大表支持。

    “至于洮州行军总管?”杨坚皱眉想了一会儿,笑着说道:“令独孤盛担任,这是卫王的亲舅,想必是支持他外甥的政策的。”

    众人皆以为善。

    皇帝定了调子,自然没人反驳。

    众人虽然都是朝中大臣,但在订制制法方面也只有建议权而已,如何处置还是在于杨坚乾纲独断。

    解决完张峻带来的一系列问题,杨坚拿起了另外一本奏疏观看,神色也变得愉悦了起来,扬着手中的奏疏,笑着说道:“若是只看这本奏疏,卫王这小子有宰相之才。”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一直以来,杨坚虽然愿意重用年轻臣子,但是他始终秉持谨慎态度,在重用的同时亦不断敲打,唯恐年轻臣子太过顺风顺水,养成骄狂之心。便是在皇族这方面的任命之上,也会安排老诚稳定臣子去当佐官。

    在大家心目中,杨集固然在军事上取得令人惊艳之功,可那也不过是能征善战的马上将军而已,这样的人在大隋王朝多的是,这类人之中,大多数人都是好玩好动不好学的人,对于政务向来不太上心,让他们听政治无疑是对牛弹琴;而治国比起治军,复杂了无数倍,也困难无数倍。

    大隋王朝之中,虽然名将、名臣辈出,但上马治军、下马治国的宰辅之才却也极为稀少,善于用人的杨坚如此称赞一个未及弱冠少年,简直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

    众人顿时都把目光盯在杨坚手里的这本奏疏,除了死要钱之外,难道还有别的内容?

    也不怪大家这么想。

    这些大人物在这些日子,烦透了入京述职的凉州朝集使团,别人恨不得把自己管辖的州吹嘘得花团锦簇,彰显自己之功,然而以虞世南为首的凉州使团恰恰相反,一个二个都把凉州各州说得十分贫穷落后,尽情的渲染出一副凄惨的画面,给人的感觉就是凉州不是人呆的地方。

    然后,话锋一转。

    请朝廷减免税赋、请朝廷援助钱粮、请朝廷加派武器装备……更过分的是连铁钎、铁铲、铁锤、镰刀、犁头、耙钉、柴刀、菜刀都要。

    但是朝廷还真没办法拒绝这帮“穷鬼”,只因凉州刚刚接纳二十多万户移民,这些人短时间内是没有产出的,一切都要官府供给,就算是用以工代赈的办法来修直道、筑城池、开荒田…从而节省了人力开支,但是近百万人每天的消耗,也是一个惊人的数目,你不给凉州钱粮,难道让这些人饿得造反不成?

    肯定不成啊。

    怎么办?

    给钱粮呗!

    满意了基本的生活物资,接下来就是工具,既然是以工代赈,那么官府就得提供工具给他们,如果没有工具,怎么做工?

    这个要求也合理,可是朝廷又没有工具、农具,那只能出钱,让凉州自己买,这又是一大笔钱。

    折腾完这些,又开始要武器装备和军粮了,毕竟凉州只有十一个州,其中有八个就与异族接壤,没有好的武器怎么打仗?

    好不容易将虞世南代表的凉州总管府打发走了,各个州的朝集使又来了。

    “父亲,年青人做事虽然要予以鼓励,以培养其信心,却也不能给予太多赞誉,免得他们浮夸骄傲!”杨广心说:金刚奴和关陇三大派结了解不开的死结,本来就惹人妒恨,您越夸奖就越有人嫉恨。

    杨坚愣了一下,也明白了杨广的弦外之音,暗道自己确实得意忘形了,自己这么一夸,岂不是把咱家金刚奴放在火上烤?

    简直是相当于捧杀啊

    唉,都怪那小子太争气了。

    他轻咳一声,将手中奏疏递给了杨素:“大家传阅一下,看看咱们这位喜欢惹事生非的卫王,又给大隋想出了什么馊主意。”

    “……”杨广闻言苦笑,您这么假,还不如不说呢。

    杨素上前,从杨坚手中接过奏疏细细看了起来。看完之后,将奏疏传过了苏威,自己细细思索奏疏上的内容。

    万春殿内再次陷入寂静。

    苏威看完,又将奏章递给杨达……

    等到大家一一看完,回过神来的杨素轻轻一叹,不胜唏嘘的说道:“以前总认为年青人见识短、性子急,遇事不能冷静考虑全局,最终还需要我们这些老骨头把稳船舵,使其少走一些弯路、少犯一些错误。现在看了卫王这份奏章,才知道老夫真的老了,如此奇思妙想,足以令大隋四境安稳、国强民富,减少许多兵灾之祸!”

    大理寺卿薛胄心里吃了一惊,十分诧异的看了杨素一眼,他承认杨集对付西域各国、薛延陀、契苾部、大湖区各部等异族的办法十分高明,可怎地就能让心高气傲的杨素说出这番话?

    这可是天大的赞誉啊!

    但是当他略一深思,不禁悚然动容!

    杨集自军备竞赛之后,又在这份奏疏之上提出了经济战的概念,一方面把大隋的产品往西域倾销,以西域的钱来养活大隋王朝的工匠、手艺人;另一方面又鼓励商人进入西域,大量收购西域玉石、葡萄酒、皮毛等特产。

    最终的目的让西域对大隋产生依赖,离不开大隋。

    虽然不知杨集要如何去具体操作,但这件事若是做成了,便可以掐死西域各国的命脉,将其控制在手!

    这种杀人于无形的战术,对四周异族都适用。

    次策能成,大隋不出三十年便能不费一兵一卒的把四围异族吃得死死的!

    此之以外,还建议大隋王朝把淘汰下来的武器卖给异族,理由很简单、却很有道理、有说服力。

    杨集认为突厥等异族如果无法从境外得到武器,那他们自己会想办法发展采矿业、冶炼业,那里反而使其更加强大,要是大隋给他们开个口子,让他们有了获取武器的途径,反而可以绝了他们自立之心,始终对大隋怀有依赖之心。

    这种奇思妙想,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真不知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第165章:不宣而战的战争

    奏疏上的“经济战”之概念,以及大致的发展思路,令诸多朝中大臣耳目一新,大有一种豁然开朗、眼前一亮之感。杨集能策划这等闻所未闻、无从借鉴的新战术,已经不是能力的问题了,而是他的眼界已经跳出时代范畴,把流血牺牲的战争引向无形。

    一旦赢了,便能不费一兵一卒的令一个国家整体崩溃,而不仅仅只是一支军队那么简单。杨集把这种完全可以执行的战争新概念放在了大隋王朝,的确当得起杨坚那句“宰相之才”。

    杨坚站在皇帝高度上,他比杨广、比臣子更能领会到经济战的厉害之处,也更能理解它的价值所在。

    大隋王朝建立至今,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南北分裂几百年造成的隔阂和创伤、胡人入主中原几百年留下的后遗症、门阀世家制度几百年的根深蒂固,又岂是二十多年时间可以彻底消泯、彻底融合的?

    同根同源同文化俗的国内尚且这么难以弥合,更不要说是文化信仰与大隋不同的西域了。

    西域存在环境恶劣、地势复杂、汉胡交错、信仰多样化等等问题,以大隋现在的国力,将之征服并不是难事,难就难在人心的统一难比登天。即便依靠强硬手段暂时统一,一旦局势有变,分崩离析只是旦夕之间而已。

    要是按照杨集的经济战模式,步步将西域各国的经济命脉掌控在大隋之手,那么比实际上的占领更加实际一些、更加牢固一些,而且只要带动各国经济发展,尝到甜头的各国国民也对大隋有着天然的亲切之感,届时推广汉语、汉文化更容易让人接受,甚至不用刻意去做什么,他们自己都会主动向大隋学习,而若以武力征服,往往起反作用、往往令人产生逆反之心。

    但治国如烹小鲜,杨坚在没有成熟例子、成熟理论、成熟方案可以借鉴前,也不敢贸然推广,以免打草惊蛇。

    在他心里,杨集无疑是这个策略的最佳执行人,毕竟这是杨集提出来的战术战法,个中关键窍要恐怕也只有他能明白,若是贸然换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过去,便是磕磕碰碰的摸到一点点门道,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杨坚不知道的是,这其实便是杨集模棱两可提出经济战这个概念的用心所在;大隋在对付吐谷浑方面,由他带领凉州军民负责军备竞赛,但这东西是以势压人的阳谋,说开了不值一提,随便换个个名将,就能游刃有余的驾驭得了,但是经济战这种凭空出来的战术,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新生事物,这东西的出现,至少能让他在凉州多留几年时间。

    这几年时间,已经够他未雨绸缪的在凉州做很多事了。

    杨集还不知道杨坚在遥远京城评他为“宰相之才”之余,还决定由他对西域方面展开经济战、武器贸易。他已经离开了“西州”横截城,正在前往庭州的路上。

    。。。。。。

    庭州位于天山北麓、金山西麓,东连瓜州、南接“西州”和高昌、西通西突厥、北接薛延陀,天山和金山冰雪融水形成的众多内流河相对而流,充足的水源、肥沃的土地,形成了富饶的庭州三角洲。

    迁移至此的十多万户灾民尽皆成为庭州百姓,按一户五口算,总人口高达五十万。朝廷为了便于管理,在庭州三角洲置县有五,除了州治天山县,还有天池、轮台、金满、金蒲四县。

    庭州的气温可比火焰山低得多,跨过天山,便给人一种从春天忽然进入冬天的感觉,好在大部队有所准备,倒也不至于受冻。

    天山县城所在之地即是后世的乌鲁木齐,交通四通八达、十分便利,只是杨集的大军到了天山县时,这里却已经被冰雪覆盖了好几天。

    呼啸着的凛冽呜咽声,仿佛野狼在山巅发出凄厉嚎叫一般,原本风是无形的,但由于裹挟着雪花,却叫人仿佛看出了它的形状。

    好在庭州三角洲地势起伏悬殊,山地面积广大,南部和东北部高,中部和北部低,且外有天山、金山,内有诸多高低不一的山峦,这些大山发挥了遮拦风雪的作用,使暂住在帐篷之内的百姓可以免遭白灾的伤害。

    只不过百姓们初来乍到,哪怕他们没日没夜的修建城墙,但也只是修好了西城墙和北城墙,东南两面只有当墙基的夯实了的沟壑,李靖为了帮助百姓们躲避风雪,干脆在以冰墙把四面城墙连接起来。

    冰墙是早在汉代以前就有的避风雪之法,每当遇到严寒天气,北方游牧民族就把积雪堆成墙,浇上水就形成了可以挡风的冰墙,同时还能用来御寒、防敌、防狼。

    石、冰城墙围城的城池之内布满了一顶顶毡帐,由于本来就是灰白色,这时再蒙了一层白雪,几乎与天地同色,如果不走近了,根本无法发现这是一顶顶帐篷,厚厚的积雪虽然有压塌帐篷的危险,但帐角和帐顶有一定量的积雪,同样可以封死一切缝隙,让帐中十分暖和。

    百姓早已从山上砍伐大量木材,从早到晚从不停歇地生火,使帐内暖意融融,不受风雪侵害。牲口圈虽然也进行了紧急的保护,可还是冻死了些牲畜,不过微量的伤害,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药师,说说你和尧将军的打算吧!”中军大帐内,帐门大开着,蓬乱的雪花从门帘和头顶上,火塘里的火焰红通通的,杨集目光看向了加柴火的李靖一眼。

    “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那我就先从民生说起吧!”李靖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在裤子上擦了一擦,点头道:“我们按照殿下吩咐,在天山县安三万两千户,其他四县各有两万户,每个县城的格局呈‘开’字形,百姓在‘开’字下方的帐篷之内居住,那也是他们未来的宅基。我和尧将军的意思是先把城墙、学舍修好,然后发动百姓去开荒田、挖水渠,官邸和百姓的房子留到最后来修。这么安排下来,明年还有一季收获,即便还不够吃,但是需要从内地运来的粮食也相应的减少一季之量。至于房子嘛,百姓们其实也不着急,他们认为有个遮风避雨的就够了。”

    “有道理!”杨集深以为然的点头,示意李靖继续说下去。

    “接下来要说的就是与江山社稷息息相关的军事了!”李靖沉吟半晌,说道:“庭州地势平坦,除了东部的伊州之外,可谓是三面皆敌,在防御上存在极大的麻烦,我们准备按照县乡里的区划方式来建立建立防御体系,那就是斥候、烽火台、戍堡、军镇、县城五级,而主战之军,则驻扎在两县之间的城镇结合部。殿下以为如何?”

    “不错啊!”杨集笑了笑,说道:“老巢有五十多万人口,自身安全是重中之重。”

    “那我就放心了!”李靖笑着说道:“实不相瞒,我和尧将军本来还担心殿下说久守必失,怪我们保守呢!”

    “怎么可能呢?”杨集哑然失笑:“我又不是战争狂人,比你们还热爱和平。”

    “……”李靖摇了摇头,他都不好意思拆穿杨集,想了想,采取了迂回的方式来说:“大湖区是步迦可汗在东/突厥的老巢,他为了缩小防御线,将许多部落都搬迁了过去,战前总人口足有两百多万人。可如今,我听说加起来不到一百三十万人了,而且剩下一大半是女人。”

    “我滴娘唉!”蹲在火边煨酒的薛举瞪大了眼睛,惊骇的看着杨集,难以置信的说道:“公子,我怎不记得我们杀了这么多人?”

    “是啊!”尧君素也说道:“除了一开始杀得多一点,到了后来想找落单部落都难,我们前前后后灭掉的人,加起来恐怕连二十万都勉强,如今药师你却说大湖区的人被灭了六七十万人,你这是怎么算的?”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杨集倒是看得很透:“我们虽然没有杀多少人,可是我们却把牲口杀光、粮食和过冬帐篷烧光,他们吃光牲口的尸体以后,就饿死了、冻死了,还有一部分是为了夺取过冬物资,自相残杀而死。不过说起来,这些人虽非我们所杀,但却是因我们而死。这就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正是如此。”李靖笑吟吟的点头。

    薛举有些疑惑道:“这么说来,如果我们每年去杀几回,异族岂非绝种了?”

    “理论上是这样。”杨集明白李靖是在迂回的反驳自己的“热爱和平”;念头一转,笑着问道:“我已经有很久没有关注大湖区了,那边情况如何?”

    “三国纷争。”李靖笑着说道:“西北部是薛延陀、东北和东部是阿史那怀德,南部是慕容鲜卑为主的部落联盟,他们三足鼎立之势已成,但是大胡区之外又有东西突厥、契骨、大隋等等,使这三支力量各有顾虑。所以我以为可以与他们联系了,强化殿下所说的胡人向隋之心。”

    杨集知道李靖是出征可为将帅、入朝可为宰相的人,他想听听李靖的意见,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根据殿下以前提出的经济战、金融战等理念,得出了几个想法。”李靖笑着说道:“首先是利用庭州、伊州、瓜州、甘州的地理优势,在边境开设集市,以加强大隋与周边胡人的商贸往来;但正如殿下所说,自发学习远比强迫容易一些,推广也会更快。所以我们在与胡人交易时,不管胡人的丈量、重量、钱币如何,但始终都用大隋的方式称斤论两、买卖货物,最终再以隋五铢支付,卖货时,也只收隋五铢。胡人不想被坑骗,就要去了解和明白大隋的度量、文字。”

    李靖看了杨集一眼,有些犹豫的说道:“其次、可以吸纳一些优秀的胡人加入隋籍,如果胡女嫁入大隋,也会成为我大隋子民,但是我大隋的女子如果嫁给胡人,则不再享有我大隋子民的权利,只是这一点极有可能激化矛盾……”

    “不管这些!”杨集挥手打断了李靖,说道:“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难处、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需求;要是考虑太多、顾虑太多,只会束缚了我们的手脚,于以后也不利。所以我们根据当前的形势作出相应对策,是合情合理之事。至于以后,以后再说吧。”

    “喏!”李靖点了点头。

    杨集淡淡的说道:“你的第二个想法很好,但是太过被动了,我们应该根据大湖区当前的局势,主动出击。”

    众人听到“主动出击”四个字,都看向了杨集。

    “我说的是贸易,不是打仗!”杨集无语的看了大家一眼,苦笑道:“我们将要建立的集市中,以后开设奴隶行,用来收购胡人奴隶,一个成年男子可以换到价值一匹马的粮食、一个女人可以换价值一只羊的粮食,具体多少,酌情来定。这么做的目的有三个:首先是向各部释放和善的讯号,大隋不仅不打他们,还愿意帮助他们度过寒冬,不过天下没有免费的粮食,所以他们需要用奴隶来换;其次、胡人信奉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战争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吃饭睡觉一样,当他们寒冬难过,又见到俘虏也很换钱,有利可图之下,定然向弱小部落开战,然后将俘虏拿来换钱、换粮;第三、在高利的蛊惑之下,他们自然天天打仗,长此以往,胡人虽然有了钱,但却越打越弱小,这对大隋而言,自然是好事。”

    “买来的奴隶,男人用来当苦力,比如说修路、修城池、垦田、挖矿,饭食只需保证他们不死就行,这样就能为我们省出更多劳力去从事其他行业。而女人则作为奖励,送给有功将士。至于买奴隶所需钱财,我们先行支付,等他们开出矿、铸出钱,我们非但没有亏本,反而还能赚到钱,此之以外,还有平坦笔直的道路、高大坚固的城池、便于灌溉的水渠。”

    众人看着神色平淡的杨集,听着平淡话语中的内容,却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以他们对胡人秉性的了解,当胡人见到有利可图之下,肯定照着杨集这套路自相残杀。最终就像杨集所说这般,如果胡人真的抢弱小部落的人卖给大隋,还真是不计酬劳、无须抚恤的优秀士兵。

    他们突然之间对胡人生出一丝同情之心,这简直就是被人卖了还得帮人数钱……不对,杨集压根什么都没做,是他们自己把自己给卖了,然后还帮人数钱。

    这种办法虽然没有屠胡令那么干脆,但论及长久伤害的话,却比屠胡令更有效。至少,大隋不用损失什么兵力。此消彼长之下,胡人最后还有多少人?

    这方式、这手段,实在太狠了!

    “表兄的设想虽好,可胡汉之仇不是那么好解决的,如果将女奴都许配给有功将士,她们会不会把将士们杀死在床上?”年少的独孤平云对于胡人的习性了解不多,他说完以后,补充道:“反正我是不敢要的。”

    众人尽皆大笑起来。

    杨集接过薛举递过来的酒杯,喝了一口温热的酒浆,笑着向独孤平云解释道:“女子在草原等同于货物、牲口,是可以当做奴隶来买卖的物品,她们对原有部族产生没有什么归属之心。要是嫁给大隋士兵、大隋光棍,便有了一个安稳的家。这对她们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但是仇视大隋的成年男子,已经有了完整的思想,如果将成年的男**隶纳入大隋户籍,他们会将仇恨的种子一代代的传播下去,迟早会爆出巨大的威力。而我大隋不缺人口,但缺劳力,所以他们只能当劳力、苦工。当然了,在压榨男奴劳力之余,也可以适当挑些表现好的人加入大隋,他们看到了希望,更卖力为我们开矿、开路。”

    “而何妥为首的‘直道署’在修直道时,于焉支山发现了好几个石炭矿、金矿;工曹在祁连山山脉中段、西段,也找到了几个金、铜、铁矿,从这些地方开采出来的矿石品相相当不错,但需要大量人力开采。如果雇佣凉州青壮开采,工钱加上粮食,将是一笔巨大开销,如果把那些俘虏拿去开矿,又会影响到直道的进度。所以比起雇佣大隋百姓挖矿,还不如直接从这边购买奴隶,这样一来,不但可以加剧胡人之间的冲突,也能减轻庭州、伊州的防御压力。”

    李靖看着杨集笑道:“接下来的奴隶买卖将会接受以成年胡人为主?”

    杨集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不过大湖区现在陷入了严重的粮食物资危机,且女人多于男人,我们这时去买女奴隶的话,定然不会花费多少钱粮。”

    “其实手段也可以更加柔和一些。”李靖叹息道:“等四门学、县学、州学学堂开了,我们可以吸纳胡人的孩子来学习,从小灌输汉家理念,百年之后,这四周自然便是我大隋的牧场。”

    杨集摇了摇头道:“柔和的教化手段,短时间内不但没有效果,反而促使胡人有了忠君爱国思想,这对大隋可不是什么好事。而我更担心的是,以后有人以此为据,说什么‘天朝上国当以仁为本,番邦小国需以教化为上’,如果这样的话,必将弱化我大隋的尚武之风、铁血之风。而一个国家如果没有尚武之风、铁血之风,再怎么繁荣昌盛,也只是别人眼中的肥肉。”

    “我活不到你说的‘百年之后’,也无法保证这种理念以后还会执行下去,所以趁现在还年轻,先以激进的手段做出些成绩,效果好的话,支持这种政策的后人自然很多,支持的人多了,这种政策才能继续使用下去。当然了,如果我们买来的女奴隶带来了十岁以下的小孩子,我们也可以将之思想混沌的孩子收入学舍,与大隋的孩子一同接受汉家教育。”

    李靖心悦诚服的行了一礼:“殿下目光长远,李靖佩服。”

    “大家都是自己人,用不着说这些客套话。”杨集看了李靖一眼,笑着说道。其实李靖各方面的资历都不够;他之所以能够当上庭州刺史和总管,一方面是庭州为大隋新入手之地,四处皆敌、远离内地不说,而且又有几十万灾民拖累、一切都要从零开始,所以世家门阀、朝中大佬看不上这里,也担心自己的子侄把庭州搞砸了,这才没有人争刺史、总管等职。另一方面是杨集自己大力推荐。

    而今,李靖算是卫王系的核心成员之一了,只要杨集自己顶得住政敌们的进攻,巍然不倒,那么李靖就跑不掉。

    杨集沉吟半晌,又说道:“庭州自汉以来便是丝绸之路北道必经之地,如今西当突厥、北当薛延陀、南抵高昌,你们安顿好百姓以后,就在边境择地兴建贸易之城。至于奴隶贸易这方面,可以先行展开了。”

    “卑职遵命!”李靖躬身应命,他听杨集详细的说了这么多,不仅明白奴隶贸易是经济战重要要的一个环节,而且也没有什么心理压力了。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来搞这奴隶贸易,远的不说,庭州北部的薛延陀、西部的西突厥、南部的高昌国,必将得被他洗刷一遍。

    杨集吃过“军神”、“西秦霸王”的亏,心知李靖这家伙还不是“出将入相”的水平,现在还不能以军神、宰相的眼光来看待他,于是又不太放心的吩咐道:“奴隶贸易是可以做,只不过庭州周边各国各族相互征伐、相互牵制,这情况对我大隋、对庭州百利而无一害。你在吸食他们潜力之余,也不能逼得太紧,免得他们抱团取暖。所以你在需要的时候,可以适当的给他们一些甜头。”

    “喏!”

第166章:当头棒喝

    寒冬中的天山北麓冰天雪地,鹅毛大雪从灰蒙蒙天空飘落,原野和山峦仿佛覆盖一层雪白的地毯,一棵棵大树也仿佛披上了一袭白色的长袍,天地格外静谧。用来充当庭州官邸的中军大帐,杨集和李靖等人尤在商议庭州之事。

    李靖笑着说道:“公子的奴隶贸易一旦执行起来,域外各族、各部必将乱上加乱。”

    杨集喝了一口酒,笑着说道:“他们越乱,使我们的奴隶贸易越容易获得奴隶;他们打得越凶就需要越多的兵器、粮食、药材、布匹,为了壮大自身实力,他们会想一切办法掠夺资源,而各大势力之间的部落为了族人生存下去,彼此之间也会开战,也会掠夺周边部落的战马、人口来换取生存物资。对于我们来说,域外越乱,形同虚设的庭州受到的波及就越小,这也让庭州在未来很长一时间内有安宁的外部环境来发展,等庭州五城和你设想中的五级防御体系建立起来,就算有朝一日,我们都不在凉州了,庭州也自保有余。”

    “这办法就是用胡人的血肉、血肉之躯,来滋养我大隋、建设大隋。”李靖目光一亮,他已经彻底领会到杨集的战略意图了。

    杨集微微一笑,没有继续说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薛举说道:“如今我强敌弱,我大隋为何不一鼓作气,将周边都占领了呢?”

    “歼敌容易,治理难啊!”杨集叹息一声,说道:“以我当今的疆域而言,已经达到了人口、粮食、行军速度的极限了,比如说,要是交州有人造反,当消息传到关中时,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如果再从关中调兵过去,说不定反贼已经占领了整个交州了;而在西方,我大隋的影响力、威慑力也只能延伸到西域一带,再远,就存在鞭长莫及的危险了。”

    “要是某个地方发生战乱,如果军队超过一百天还不能入场的话,基本上是极限了,我将这个极限称之为帝国极壁。超过了帝国极壁,要是再继续扩大统治范围,其结果也不过是军队撤走之后对方就反了。所以我们对于这些无法实际掌控的地盘,与其空泛的去占领、到处竖敌,倒不如留下广阔的空间给他们自己厮杀,我们只要从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去施加影响即可。”

    史上也有突破帝国了极壁的王朝,不过那种突破,其实是被征服者给碾碎的次数多了,直接就放弃了挣扎,之后,这些突破了帝国极壁的帝国单凭以往的战功就能令其不敢反叛,哪怕军队入场时间是一两年时间都无所谓了。但是对于封建王朝来说,要做到这种程度,可不是一般的困难。

    以大隋当前的实力、反应速度,要是盲目追求大地盘、大疆域,非但不是好事,反而成为巨大的负担和累赘。

    而杨坚为了加强朝廷对各地的统治和控制,这些年一直不断修官道、完善驿站体系,一点点的缩短东西南北的行程,这其实也是向帝国极壁发起攻势,不过攻克的对象是内部极壁,而他准备兴建的“关中—瓜州”直道则是内外兼顾的攻势。

    “卑职明白了。”众人默然点头,杨集说的话通俗易懂,十分透彻,大家都能理解。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阵吵嚷之声,众人同时皱起了眉头,李靖见杨集没有说什么什么,便知道他是让自己这个庭州刺史、总管来管,当即厉声问道:“何人在外喧哗?”

    不一会儿,一名青年官员大步入内,躬身向杨集和李靖行礼,说道:“启禀大总管、李刺史。是天山县陈敏县丞抓了一个逗留在城内的粟特商队。”

    “为何要抓捕粟特商队?究竟发生了何事,详细说来?”庭州位于丝绸之路北道,是粟特人前去东/突厥、契丹等地经商的要道,有人从这里南下伊州;也有人到了甘州大同城北部,沿着居延泽和弱水南下,进入大隋经商,当他们听说天山县将会成为庭州州治,一些对商业十分敏锐的粟特人便准备在此布设店铺、中转站。由于他们安分守己,并且带到了许多官员和百姓所需之物,所以李靖也没有多加理会;此时听说县丞把粟特人都抓了,心中大为惊讶。

    青年官员说道:“听县吏说,是巡城军在巡逻途中,有百姓说今天来的粟特人把他们的女儿抢走了,于是巡城军封城搜索,将这支商队全部抓了过来。”

    “有这等事?”杨集听到“他们的女儿”五个字,神色为之一冷,把酒杯放在桌子上,起身道:“走,出去看看。”

    一行人步出‘州衙’大帐,向‘县衙’方向走去。

    。。。。。。。

    粟特人生活在西突厥掌控的中亚地区,从汉朝至今,一直

    沿丝绸之路往返东西,主要商业活动内容是从中原购买丝瓷纸药茶,而从西域运进体积小、价值高的珍宝,如瑟瑟、美玉、玛瑙、珍珠等。由之形成许多粟特城邦小国,他们以姓氏为国名,比较出名的有康、安、史、曹、石、米、何、罗、白九国,中原人习惯称这九国为“昭武九姓”。

    天山城这支粟特商队来自遥远的康国,他们由一百余名商人、两百多名驼夫兼护卫组成,共有骆驼八百多头。他们满载着西方的宝石、香料,不远万里来到大隋换取了丝绸和瓷器、茶叶、纸张。

    尽管遇到了大雪来袭的天气,可是以精通业务、善于筹算、吃苦耐劳、谙熟各国语言著称于世的粟特人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再加上他们的骆驼也不避风雪、风沙,所以在天山县补给饮用水之后,就匆匆忙忙的西行,准备去西边的天池城投宿。然而就在他们出发之际,却被大队隋军连人带骆驼的赶到了县衙之前。

    “卑职见过大总管、李刺史。”当杨集、李靖等人赶到,县令袁辅、县丞陈敏带着几十名百姓上前行礼。

    “嗯!”杨集面沉似水的看了他们一眼,向哭哭啼啼的百姓问道:“我是凉州大总管杨集,你们的女儿都被这些人抢走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回禀大总管,我被抢走的是孙女,不是女儿。”一名老汉哭着说道:“就是一个时辰前,有两个胡人到我家问哪里有泉水,我正好在编粪箕,便好心让小孙女带他们去找井,可是她一去就不再返回了,小老儿到处找也找不到人,这些今天才来的胡人也不见踪影,于是我只好求将士们帮忙。到了这里以后,才知道这些乡亲也和我一样,大家要么是丢了女儿,要么是丢了孙女,情况也和我遇到的相似,而这些胡人冒雪赶路,肯定是他们做贼心虚,企图逃逸!大总管务必为我们做主啊。”

    “老丈尽管放心,我一定为你们做主。”杨集目光看向陈敏,问道:“今天就只有这支商队吗?”

    陈敏连忙答道:“回大总管!今天正是只有这支粟特商队到来。”

    杨集又问道:“有没有人逃走了?”

    陈敏说道:“卑职接到消息,便令人关闭了城门,并且在城池中段抓住了这伙人,他们根本逃不掉。”

    “干得漂亮!”杨集称赞一声,带着众人走向将士们团团包围的粟特商队,高声命令道:“统统把货物卸下,接受检查,胆敢反抗者,杀无赦。”

    在雪亮的战刀、上弦的连弩面前,这帮粟特人不敢有丝毫怨言,乖乖的从骆驼上卸下货物。

    冷眼旁观的杨集发现十几名胡人将十几头载着大箱子的骆驼牵到最边上,不待他说什么,旁边的薛举也发现了异常,他低声说道:“公子,被抢走的孩子恐怕就在这些箱子之内。”

    杨集点了点头,沉声道:“你带十几兄弟上去,把这些人给我拿下。记住,动作要快,不能给他们挟持人质的机会。”

    “喏。”薛举将十几名侍卫召集起来,交待清楚,便向那十几名胡人走了过去。

    薛举踹了一名胡人一脚,大大咧咧的说道:“狗东西,箱子里头是什么?”

    那名胡人连忙陪笑道:“里面都是精美的瓷器,请将军多多包涵。”

    “什么瓷器?我看是武器才对。”薛举继续为侍卫们争取时间。

    那名胡人掏出一把金币,塞给了薛举,陪笑道:“将军说笑了,我们是堂堂正正的粟特商人,常年往返东西方,对于大隋的规则十分了解,怎么敢私自贩卖武器呢?”

    “是吗?”薛举佯装接钱,一拳重重的打在那胡人的肚子上。

    “呕呕!”那胡人噗通的跪在地上,肚子痛得连苦胆水都吐了出来。

    随行侍卫见到薛举动手,也瞬间出手,将这些明显有问题的胡人制住了。

    另有十几名士兵一涌而上,将骆驼上的箱子卸下,用刀把锁斩下,这群胡商脸色顿时变得一片惨白。

    一名士兵扯开上面羊毛毡,回头大喊:“大总管,找到了丢失的孩子了!”

    杨集在一队侍卫的护卫下快步走了过来,他向箱子瞧了一眼,只见里面蜷缩着两个昏迷不醒的小女孩。

    “大总管,这里也有!”

    “大总管,这口箱子也有两个孩子。”

    “……”

    将士们纷纷有了发现,二十多只箱子都有被药晕的小女孩。

    “怎么可能?”

    “呸,真是道德沦丧的败类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使众多胡商目瞪口呆,发出一阵阵惊呼,一个个以流利的汉语谩骂,企图划分界限、置身事外。

    “证据确凿,还装什么清白?”杨集被胡商们无辜的惊呼气得肺都差点炸开了,他现在连一个异族奴隶还没有弄到手,自己这边就被这帮粟特人贩子偷了几十个孩子,脸色铁青的怒吼道:“把所有胡狗都抓去中军大帐接受调查,所有箱子都要打开检查一遍,我倒要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

第167章:朱粲的正确用法

    天空昏暗,风雪呜咽,鼓动的风和大雪几乎将天山县的一切都湮没下去,能见度不足数丈,寒风卷着细细的雪粒扑面而来,叫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但是在这暴风雪中,州治之前还夹杂着一阵阵喧哗,放眼望去,到处是激动的大隋百姓,纷纷嚷着要活剐偷小女孩的粟特奸商。

    粟特商人有三种,一种在中原生活多年,不仅加入了隋朝籍,还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和隋朝普通商人一样娶妻生子、置办产业,但这些粟特人依然在大隋各地经商,开得最多的是珠宝宝、胡人酒肆、胡姬青楼。甚至有人还当了隋朝的官,比如说何稠、何妥,他们的先祖来自粟特何国,已在大隋定居几代了,除了相貌还有粟特人特征之外,其他方面与汉人毫无异处。

    第二种粟特商人是两头开店,在大兴开间珠宝店,专门卖来自西方的商品,然后又在粟特商开间瓷器绸缎店,卖中原商品。这类人已经接近于被同化了,他们生活在战乱不乱的中亚,一旦风势不妙,就会跑到大隋定居。

    最后一种粟特商人常年往来于丝绸之路,他们将粟特金银珠宝、波斯地毯、罗马金银器、大食香料运到大隋,又将丝绸、瓷器、纸张、药物运回西方,他们一般不会在大隋呆太长时间,一般是把货物直接卖给定居于大隋的粟特人,或是像独孤敏这种背景深的大商,前者是信仰相同,而后者能够在大隋给他们提供便利。

    前两种因为身为大隋子民、半定居大隋,显得比较安分守己,能够很好的遵守大隋法度,而后者就没有那么讲规矩了,只要有钱赚,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偷女孩的粟特人便是属于后者,他们打算偷去粟特当歌妓养,等她们长大了,要么卖个好价钱,要么用来当结交西方权贵的礼物;要么是开间青楼,让这些女孩用才艺、身体给他们赚钱,这与他们带到大兴城的胡姬是一个道理。

    “你叫什么名字?”大雪中,杨集冷漠的看着被带上来的商队首领,这人头戴卷檐虚帽,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回大总管,我、我叫康思顺,是这支商队的首领,我们是、是粟特康国人。”

    康思顺的声音很小,语气也哆哆嗦嗦的,他跪在杨集面前哀求:“我们在大隋京城和康国都有店铺,经常往返于东西双方,向来遵守大隋律法,从来没有贩卖小娘和禁物。而这十七人,是新加入我商队中的人。只因我们粟特商人有互助之约定,所以将他们带来了,谁想到他们这么不讲规矩。那是他们背着我们三人所为,求大总管饶我们一命。”

    杨集没有理会康思顺,而是向大步走来的李靖问道:“除了孩子,还检查出什么没有?”

    李靖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了,虽然他们身上都有战刀、匕首,但人手一套,属于正常范畴。”

    “我知道了!”杨集目光看向康思顺,冷冷的说道:“我不会杀你们!但是你身为商队之首,连自己的同伙都看不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些财富、骆驼都没收了。你有意见吗?”

    “我、我、我不敢有意见。”康思顺心如刀割一般,心中恨透那些害了他们的奸商;他知道钱财以后还可以赚,但是命却只有一条,如果敢不同意,就算杨集没有杀死他们,也被同仇敌忾、神情激愤的天山百姓活活打死。

    “你这些货物和骆驼值多少钱?”杨集又问。

    康思顺心中迅速盘算了一下,说道:“回禀大总管,折成黄金的话,这些货物在中原的价钱是四千六百多两,如果到了粟特那边值一万三千多两,到了波斯那边,可以卖到三两多两。”

    “暴利啊!”杨集目光看向康思顺,说道:“看来你在康国一大商贾,要是你弄来十多匹大食宝马卖给我,我可以将这些货物还给你。你能办到吗?”

    “我可以办得到!”康思顺脸上闪过一抹喜欢之色,大食宝马在大隋物以稀为贵,经拥有大食宝马权贵的炫耀,其他人才将之视为宝物,最终成为权贵人家的门面之一,这也使粟特人卖出了天价,事实上,大食马在大食那边虽然也稀少昂贵,可稍作运作一下,康思顺百多匹都弄得过来。

    而精明的粟特人善于投附一方政治势力,要么通过这方势力取得一定的政治地位,要么借这方势力行事,从而有利于商业活动的开展。而康思顺恰恰是这类人,他对大隋皇族、权贵知之甚详,不仅知道杨集在皇帝、太子心目中的地位,而且知道他独揽凉州大权,只要他没有愚蠢的造反,未来的几十年的地位,几乎无人能够撼动,如果可以和这种大权在握、且与丝绸之路息息相关的亲王搭上关系,休要说是卖给他十几匹大食宝马了,便是白送,康思顺也乐意。

    “起来说话。”

    “谢大总管。”康思顺顺势起身,他小心的看了杨集一眼,问道:“这些违规的人,能否交给我来处置?”

    “按照我大隋的规矩,但凡异族,胆敢向我大隋百姓亮刀,只有死。这些人偷了百姓的孩子,等于是向我大隋开战。”杨集淡漠的扫了那些五花大绑的胡人:“我大隋讲究信义经商,只要你们在大隋境内遵纪守法,大隋的律法就会保护你们,但是这些人既然背弃信义、目无法纪,自然没资格存活于世。来人!”

    “在!”薛举带着两名亲卫上前。

    杨集吩咐道:“去把朱粲等人叫来。”

    朱粲等十八名厨子,苦练公孙桓传授的九式刀法近一年,他们不仅要进行体能训练、与侍卫一起对打,而且还被死士带去山中剿匪,已经从厨艺精湛的厨子变成了合格的侍卫,朱粲这家伙头脑灵活,已经成了玄武卫的一名率领,手下有二十个兵。

    杨集此次出巡,便把他们带在身边,有这伙人在,桌子上从来就不缺美味佳肴;只不过他们奉命保护萧颖等女,此时不在这儿。

    “喏!”薛举疑惑的让亲卫去叫人。

    不一会儿功夫,朱粲带着他的小队奔跑而来,行礼道:“参见公子。”

    “胖子,你们的生意上门了。”杨集指着那十多个粟特人,脸上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这些人偷了几十个女孩,当施以剐刑,你们把这些奸商给我削成肉片。”

    “遵命!”朱粲咧嘴一笑,他虽然变成了肌肉男,可听着“胖子”二字,却是倍感亲切。

    他们也不用渔肉之类的刑具,上前就把那些奸商四技打断,解开绳索、剥去衣服,而后在康思顺等胡人终止的目光,取出小巧而锋利的匕首,一刀一刀的将这些奸商身上的皮肉剜了下来。

    地上的鲜血流了一地,一片片薄如蝉翼的肉片落到地上,瞬间冻成了“U”字形,煞是鲜嫩可人。

    奸商和他们自己的随从的凄厉惨叫声从一开始是咒骂,到最后已经是虚弱呜咽求饶,整个施刑过程一直持续到天黑,在打着的火把下,这些粟特奸商找不到一块完好皮肉,这些人受刑一个时辰就咽了最后一口气,但朱粲等人还是严格遵照杨集的命令,将刑罚做完。

    康思顺和他的随从也没散去,他们虽然在丝绸之路上也杀过不少人,但从来没有见过杀人还能这般残忍、这么充满暴力美感,一个二个都吐了,心中对隋军的恐惧,经过这场行刑几乎融到了骨子里。

    行刑完毕,杨集深吸了一口气,向康思顺说道:“你们带胡姬、胡女入境,我绝不干涉,但是你们不能带大隋女子出境,这是不能碰触的原则,谁敢谁就得死。”

    “呃……是!”康思顺有些神经质的跪了下来,经此一事,他对杨集的恐惧已经融入到骨子里了。

    “放心吧,我大隋对于遵守律法的粟特商人十分欢迎,如果你们受到不公正待遇,律法也会保护你们。”杨集也没叫他起来,只是淡然道:“希望你回去以后,多多宣传大隋的法度,免得你的朋友自误。”

    “会……会的。”康思顺结结巴巴的道,此刻就算借他千个胆子也不敢说不。

    “我们走!”杨集挥了挥手,薛举和朱粲迅速带着侍卫跟着杨集而去。

    李靖将此间事交给尧君素处理,也跟了过去。

    “噗嗵”直到杨集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康思顺又颓然的跪倒在地,一股腥臭的味道在他四周弥漫。

    。。。。。

    横行大隋天下的奴隶买卖,杨集没能力、没办法干涉;实际上,就算朝廷强行废除奴隶贸易,奴隶也未必感恩,只因每到颗粒无收的灾年,在籍百姓连口粥都吃不上,而奴隶却在主家资助下,活得相当安逸,而平时,奴隶背靠主家这棵大树,根本不用担心受到官员欺负,就拿杨集家里的奴隶来说,就算给他们放良,他们还未必愿意当朝廷的百姓。

    对于国内的奴隶,杨集管不了,可是他却管得了这些胡人,只要管好关口,大隋女孩至少不用去西域、西突厥、波斯为奴为妓,而与有口饭吃、有人性得多的大隋主家相比,那些地方却是真正的野兽,他们对于奴隶一刀了之还算是好的,恐怖之处是让人生死两难。

    杀鸡儆猴!

    这十多名胡商和他们的随从显然是不够的,最重要的还是立规矩,唯有如此,方能彻底斩断他们的魔爪。

    “表兄,粟特人积攒了巨额财富,并形成了以家族为主的成熟的商团,他们远离家乡,沿着贸易路线不断开辟自己的贸易节点,同时也透过他们的财力和军力来影响和联结当地政治势力,为自己谋取更长远的政治安全甚至商业垄断之权。如射匮可汗,便是依仗粟特人的军力和财力起家的,而他们得到的便是对领地的绝对的治理之权,并利用自身积攒下来的人脉优势垄断了对外贸易。若非如此,射匮可汗岂有今天之势啊!”

    独孤平云说道:“这种人眼中只有真金白银,毫无廉耻之心,今天发生之事可见一斑。卑职建议永久拒绝这些胡商入境。”

    “意气之见。”杨集摇了摇头:“他们的人脉、财力、物品是我大隋所需,他们运走了大量了丝绸、瓷器、纸张、药物,对于这些行业的繁荣发展起到了巨大作用,岂能因为一小撮败类把大多数良商拒之门外?做事,目光要看得长远一些。”

    独孤平云担心道:“我担心会有更多商贩效仿。”

    “商人图利惜命,粟特人从遥远的西方的而来,目的是赚钱,只要立了法规、并在边关严加检查,同时鼓励客栈、酒肆举报,在严法和重重监督之下,谅那粟特人不会继续干这样违法之事。”杨集说道:“而且他们带去的女孩,需要花费心血和财力栽培方能成才,十五六岁之前,是不能帮他们赚钱的,如果死在路上,那更是白忙活一趟。所以不管是从个人性命上说,还是眼前利益上说,当人贩子都不合算,而粟特人是聪明的商人,且都是有家业的人,自然会选择符合他们利益商品。”

    “我明白了!”独孤平云点了点头,他知道粟特人“父子计利”,因之不存在大家族制度,而盛行父系小家庭制度。但是另一方面,男子成年后就就必须脱离家庭,独自去经商谋生,开始与父母、兄弟别离分居;父子、兄弟之间如发生利益纠纷,直接就去见官,粟特男人因此十分自私刻薄、人情味极淡、更没有什么忠君爱国之念,他们对于金钱的喜欢超过一切,父亲喜欢女儿多于争家业的儿子,如果不死,儿子休想知道父亲有多少家产。

    一旦有了家业,也等于有了牵绊,然后惜命怕死,生怕自己打拼的家业来不及享受就死了;这些远道而来的粟特大商人,几乎都是“成功人士”,对生命的珍惜程度,远比普通粟特人高,让他们继续冒生命危险去做不法之事,几乎是很难的。

    众人又商议了一番庭州的发展方向、以及关防问题,杨集一一解决之后,便纷纷散去。

第168章:夫妻夜话

    天山县只修了两面墙,官员、军队、百姓都住在帐篷之内,杨集也别指望有房子可住,不过李靖、尧君素在修冰墙之际,也修了许多冰屋御寒,先修四面冰墙,然后架起帐篷,既能御寒,也不怕帐篷被大风卷走,还别有一番雅趣。

    随着杨集回来,划来给他住宿的院子顿时热闹了起来,坐在门口雕冰雕的萧颖听到踏雪声,透过门帘向外面一看,顿时喜滋滋掀开帘子,迎了出来。她捧着一只冰兔子送到杨集眼前:“郎君,这是我雕的兔子,你看如何?”

    杨集接过她手中的冰兔子,这只冰兔子雕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忍不住赞道:“雕得像真的一样,谁教你的?”

    “是如眉姐,她雕出来的小马,像活了一般。”萧颖听得爱郎夸赞,脸上的笑容也更加欢欣。

    杨集心中倒是不以为奇,柳如眉心灵手巧,能把一个人化妆成另外一个人,雕冰雕还不是手到擒来?将她脸上的凌乱鬓发整理好,笑着说道:“等会好好欣赏你们的作品,现在先吃饭。”

    萧颖连忙说道:“饭菜都准备好了,就等郎君了!”

    杨集牵着她冰凉的小手步入充当堂屋的冰室,堂屋分为里外两间,里间是吃饭的餐厅,而外间摆两排十分粗糙的书架,细细一看,顿时乐了,只见各种栩栩如生的冰雕动物放在空空荡荡的架上,一个个活灵活现、左顾右盼。

    杨集把兔子放在架子上,步入里间,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给人的感觉仿佛是两个世界一般,外面寒意袭人,里面却是暖意融融。

    宽敞的厅堂因为只有桌案、马扎、当衣架的半截树干,显得十分空旷,桌子中间有只下方上圆的陶锅,下面的方形小门塞着烧得旺旺的木炭,上边圆形陶锅沸水滚滚,热气腾腾,汤里已经雪豹脊骨,还下了姜、蒜等佐料。

    配菜也很丰盛,素菜有干笋、干菇、鲜木耳、萝卜片、山药、冻豆腐、油菜、菘菜;荤菜就更多了,鹿舌、鸡脯、驼峰、豹肉、羊肉、雪鸡等等应有尽有。

    然而菜肴都准备好了,但却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连柳如眉也不在,杨集见里面太热,便脱下了外套,挂在树干的枝杈上,问道:“娘子,她们几个呢?”

    “她们在厨房匆匆吃好,就兴高采烈的跑去挖鱼了。”萧颖也将厚厚的外套脱下,笑着说道。

    “我只听说挖野菜、挖竹鼠,从未听说挖鱼。”杨集好奇的问道:“她们又不是猫,大晚上怎么挖鱼?”

    萧颖笑着说道:“我们白天看到有人在冰冻的河面上挖个洞,鱼就自己跳出来了。她们觉得好玩,所以安顿下来以后,也去试了。”

    “我听说辽东那边的人好像也是这样挖鱼,他们把鱼开膛破肚以后再用海水腌制,然后烘成鱼干!”杨集闻言失笑:“你怎么不去?不想去吗?”

    萧颖睫毛的抖动,美眸有一抹温柔的笑意,轻声对杨集说道:“我是想去,可我更想陪郎君。”

    杨集心神巨震,感觉这幸福来的沉甸甸的,突然张开双臂,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低头在她晶莹粉润的唇瓣上啜了一口。

    “又占我便宜!”萧颖耸了下瑶鼻,可掩不住嘴角的开心,眉宇间漾着春意秋波,美艳不可方物,可随着原先揽在腰肢上的手不安分游走,连忙推拒爱郎,羞窘的说道:“郎君,快放开我,我们吃饭。”

    虽然搂搂抱抱了无数次,可这妮子极度不堪挑逗,剪水双瞳朦胧似醉,娇娇弱弱的动人模样,反而愈发凸显出勾魂摄魄的妩媚之色。

    杨集在她的额头上亲亲一吻,温柔地替她梳理了下额前发丝,这才松开手,入座吃饭。

    挟着几片鲜嫩的肉片在沸水中滚上几滚,在茱萸汁里蘸一蘸,格外开胃。

    杨集今天初来乍到,就商议庭州发展大计,之后又处理了粟特奸商,感到十分心累,如今和爱人温存了一会儿,又将一口鲜美的肉片下肚,心头舒服了许多。

    萧颖夹一支油菜嫩苗在锅里烫着,迟疑片刻,忍不住柔声问道:“郎君,粟特奸商的情况怎么样了?”

    迎着萧颖那关切的温柔目光,杨集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果汁般的葡萄酒,很是惬意的说道:“几个跳梁小丑罢了,已经被我送下地狱,这是小事。只不过我从担任凉州刺史、大总管至今,一直与敌人斗、与贺若弼斗、与贫困的民生斗、与交通不便的山川斗,几乎都没有安生过,忽然感到有些疲倦。只要好好睡一觉就好了,你不用担心。”

    萧颖挟起烫好的油菜在佐料碗里,迟疑片刻,忍不住轻声说道:“郎君,我觉得未来几年很复杂、很复杂;既然觉得辛苦,干脆休息几年就是了,反正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为国出力的日子。”

    虽然萧颖没有介入政治场,可是她对眼下之局,却早已洞若观火。她哪能不清楚各方势力已经视凉州总管府上下为眼中钉、肉中刺?这些政治势力集团,对郎君重新打通并且牢牢掌控地丝绸之路更有蠢蠢欲动的架势,天下大部分人察觉不到个中惊险,可萧颖的成长环境,以及陪同郎君一路走来,这不凡的经历注定她有着比百姓、比普通官员高出几个层次的政治洞察力,心知这场暗流涌动一旦明朗化,将直接或间接的决定朝堂今后的权力归属、若干个政治派系的走向和未来。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以预见的是,从凉州开始的博弈注定难以轻松收场,加上涉及政治势力集团太多、太高,作为主要角逐方的皇族,在不进则退的形势下,只能迎难而上。

    这一场输不起的局,作为攻守同盟的萧家也明白这点,在家主萧琮的主持下,萧家立场坚定的站在了皇族这一方,并且试图拉拢一切可用的势力,来帮助皇族打这场攻坚战!

    荣损与共,太子和郎君的崛起,已经给萧家复苏带来了极为有效的助益,加上未来政治方向大致相同,所以萧家虽然不可能成为这场博弈的主力,但也不会、不能、不敢置身度外。

    而郎君锋芒毕露,在凉州执行的政策一项比一项激进。尤其是在土地兼并,被他弄死弄倒的贪官污吏都有雄厚的背景;而在河湟地区土地分配上,又得罪了对此垂涎三尺的关陇贵族,结下了无法解开的恩怨。

    更令萧颖担心的是圣人杨坚自独孤皇后病逝以后,垂暮的他冒着严寒暴雨亲自奔波了数百里把独孤皇后送到泰陵陵园以后,大病不断,唯一支撑这位峥嵘了大半生的老人的信念,也就是看着太子能稳住阵脚,将大隋王朝的统治延续下去。但是圣人能以他巨大的威望压制住各派势力的不满,压制住所有矛盾,要是他不在了,被压制的各种矛盾肯定会迸发出来,而太子能够压制得住吗?

    如果这场暗流涌动的博弈太子妥协而告终,第一个倒下的恐怕便是急先锋一般的郎君。

    她说的“干脆休息几年就是了”,真心希望她心爱的男人避开风起云涌、杀人不见血的新旧交替,在各方势力博弈之时当个局外人,以后不管是太子稳定了江山,或是发生了其他变故,有大破步迦可汗、分裂突厥汗国之功的她郎君,便是得不到重用,也可一世无忧。

    杨集从来没有怀疑媳妇的政治嗅觉,稍一思考,即已闻弦歌而知雅意,只是未免她担心什么,便轻松的笑道:“我要是休息几年,你养我啊?”

    “我说正事呢!”萧颖娇嗔的瞪了他一眼,然然鼓起桃腮,不乐意地剜着他。

    杨集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好担心的,太子被立为太子之后,大风大浪又不是没见识过,很多事情都心理有数。而且你别忘了,朝廷之中还有一位镇宅神兽,有他在,那些个跳梁小丑哪怕有再多军队、再多权力,也不敢搞出什么大动作。”

    “越国公?”萧颖眼睛一亮,她自然清楚杨素在朝堂之中分量。

    “不止越国公!”杨集呵呵一笑,说道:“还有凉州长史高颎,好像也变节了。”

    萧颖忧心转淡,又不放心的叮嘱道:“阿娘让我看着郎君,让我不时提醒郎君,千万别像和贺若弼较劲那样与其他人较劲,可不是每次都有那么好运气,被你赢到最后的。”

    “对你男人这么没有信心啊?”杨集对自己的女人没什么好隐瞒的,况且以萧颖机智不难看出自己的责任,说道:“总之呢,你大可放心,我不会打没有把握的战,况且是太子在前方打仗,而我不过是在凉州对关中施加压力、并恶心那些反对派罢了,就算弄不死他们,总能给他们找些晦气受。”

    萧颖白了他一眼,好气又好笑的娇嗔道:“就你心高气傲,以前是和京城中的纨绔打,现在眼界高了、心也大了,瞧不上京城那些纨绔,竟然改成和纨绔子弟的长辈斗。你呀,无法无天起来,也不知除了阿娘以外,还有谁能算得住你。”

    “不是还有你吗?”杨集笑着说道:“当初阿娘满京城找儿媳,最终拼了命的把你拐过来,不就是指望你管住我的吗?”

    萧颖抿了一口葡萄酒,说道:“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也没见你顺过我一回。”

    “这就是你见解浅了。”杨集敦敦教诲道:“对于男人而言,自古以来就是先成家后立业,成家以后就有了沉甸甸的责任,跳脱的心也会彻底定下来。”

    “胡诌!就会欺负人。”瞧见这家伙不怀好意的笑意,萧颖双颊飞上一团动人心魄的晕酡,芳心一片惶惶无措,又羞又臊地别开了螓首。

    她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摊上这样登徒子一般的爱郎,又有什么办法?

    但是话又说回来,爱郎欺负她的样子,让她十分沉迷,忍不住想一直这么被他欺负下去!

    便在这时,杨集又说道:“那我以后不欺负你了,像你七兄那样,当个正人君子好了。”

    萧颖愣了一下,要是爱郎不欺负自己,与形同陌路有何区别,那怎么能行?下意识的说道:“偶尔欺负一下还是可以的……”

    刚刚说完。

    萧颖立马反应过来,但事已至此,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否则越描越黑。心里想着被爱郎欺负时的感觉,她脸颊潮红起来,有一种要窒息的感觉。

    杨集明白她的窘迫之处,便笑着叉开话题:“晚上也没什么事情了,我们吃好饭,也去看她们挖鱼吧。”

    “那我们吃快点!”萧颖嫣然甜笑,刹那间流露出的风情,犹如冰川绝尘绽放的雪莲花。

第169章:人以群分

    第二天的天山县,杨集等人从冰屋里走出来的时候,只见各色帐篷都积满了厚厚的白雪,雪花从天下洒落下来,如梦似幻。街上行人不多,只有一些无忧无虑的孩子在雪地里笑闹追逐着,几队人马汇合之后,向城外一个工地策马奔去。

    一路上,只见雪白的崇山峻岭静静地亘于天地之间,县城内外的小河流完全冰封了,平时奔腾流淌的河水早就冻成了一条条白色的长蛇,寒风呼啸不止,即是在雪停之后,也会把雪花刮得纷飞。

    在离县城二十多里的乌鲁木齐河畔,密密麻麻的人群正冒着严寒,挥舞着手中的铁钎、铁铲、锄头,挖掘一条长长的沟壑。

    这条河现在自然不叫乌鲁木齐河,而是被李靖命名为天水,这名字倒是恰如其分,只因这条河发源于天山,夏季冰雪融化,大量的水流从山上奔流而下,颇有一种“天山之水天上来”的感觉。

    天水自南流向东北,出了天山山口,至轮台县折向正北方,流到准噶尔盆地南缘的尾闾湖,继续延伸向后世称为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的大草原,全长六七百多里。

    关于如何治理庭州,李靖提出了一个建议,就是将重心聚集在天水流域,全力发展庭州农业,以天水流域为中心,建立一个稳定的农业体系,以此稳定人心之后,再利用丝绸之路北道,建立一个以庭州三角洲为经济中心的繁荣地带,以丝绸之路来吸收国内外的资源,然后再用这些资源反哺伊州、瓜州、甘州等地,从而形成一个良性循环。只要把基础打牢,不出十年,庭州必将和伊州、瓜州一样,成为大隋的军事、经济重镇。

    这个提议得到了杨集的认可,大力支持。杨集虽经对治理地方一窍不通,便是他见多识广,经历过许多事情,也知道很多事。比如说后世的深圳,最先只是一个比较落后的地方,但是后来,南巡老人决定以此为中心,以点带面的发展当地经济,以至于深圳为中心的珠三角日渐繁华,成为寸土寸金的黄金宝地。

    在杨集看来,李靖的提议与珠三角的发展模式有异曲同工之妙。

    庭州本就处于战争频发、远离中原的边陲,要是庭州百姓贫困潦倒,长期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就算朝廷再怎么强制,他们也会纷纷回落,从而使杨坚移民固边的政策彻底失败,要是朝廷以农业来解决温饱,稳定人心,再以地理优势带动百姓致富,百姓的心自然就会安定下来,甚至还能吸引更多内地贫民过来定居,如此一来,杨坚的移民固边、影响西域的策略必将成功。

    李靖干略不凡、军政俱全,得到杨集如此支持,在兴建城池的同时,第一步发展计划也随之展开。

    庭州三角洲地势平坦,土地肥沃,可耕之地高达数万顷,但是地势落差也比较大,天水有的河段低于平地,固然可以利用水车来汲水,可引上来的流毕竟走不了多远、灌溉不了多少田地,再加上水车存在易损坏的特点,所以他准备在这种河段兴建水坝,提升水位,再以水渠把水流引向更远的地方。最终使天水形成引水、输水、蓄水、配水一整套完整水的利工程,给庭州百姓打开便利之门。

    而这一条便是把天水之水引向二十多里外的天山县的水渠,不仅可以灌溉沿途两岸的田地、给护城河和百姓供水,还能在收获季节,使百姓利用这条水渠,把粮食运入城,以减轻人力、畜力。

    在这条主干一般的水渠之前,李靖便耐心的给天山县百姓讲解,把开渠的用意目的、好处利处都详细的告之百姓,鼓励百姓做工,获取补贴。

    庭州百姓本来是并州、豫州的灾民,个个家无余粮,生活资源全靠以工代赈,在青壮入山采石筑城之际,还能干活却无事可做的老人,以及妇女,面对官府的招工,一个个也表现的极为踊跃,纷纷参与到这种比较轻便一点的工程之中,以劳力给自己的家庭增收入,以减轻儿子、丈夫的负担。

    “这条水渠的进度如何?要修多长?”看着在水渠中忙得热火朝天的百姓,杨集心中感到了些许宽慰。

    虽然开渠是一件又苦又累的事情,忙碌的百姓在大冬天里也都累得大汗淋漓,更有一些男人赤着上身挥舞农具,可是杨集还是发现迁移路上的那种麻木、绝望、惶恐表情统统消失不见了,此时哪怕再苦再累,但是他们脸上充满了希望的情绪,每当有人不慎水渠边滚下来,都会惹来一阵阵欢声笑语,一些人还说着善意玩笑话。

    “这条水渠以天水为中心,左右两边各开一条,这一条已经完成了八成进度,挖好以后,还要夯实三个面,左右两边夯实是防止坍塌、断流;河底夯实的目的,则是便于百姓以后清淤,到时候只要关上水闸,断流之后就可以施工了。”

    杨集到来的第二天,就冒着大风雪巡视水渠这个农业工基,这让李靖心底十分振奋。他觉得杨集能来工地巡视,说明他重视民生,这也是身为凉州第一人应该做的事情。他十分热情介绍着这条河渠的情况:“这条贯通天水两岸的干渠只是一方面;下游还有人用条石、殿下发明的水泥筑水坝。”

    杨集皱眉道:“同时做这么多事,到底行不行啊?别到最后什么事都做不好。”

    “没办法。”李靖苦笑道:“百姓最喜欢斤斤计较了,谁都不肯吃半点亏,有时候他们为了灌溉水、为了田埂都能引发大规模械斗,所以我准备先把灌溉的主干水渠兴建起来,然后再均田,这样百姓才好垦田、修田埂,至于来不及修的支流水渠,也会划线预留出来。这样就不会争了。”

    “嗯!”杨集点了点头,静待下文。

    李靖继续说道:“冰雪融化形成的河流极多,我准备把一些小河也并入这项灌溉工程中来,从而可以灌溉整个庭州,使各个乡里都不缺饮用水;不过依照现在的情况,此事需要从长计议了。毕竟庭州现在的重任还是以修城、开田、修房为主,只有先让百姓有田有宅、自给自足了,才能进行后续之事。如果有了战俘、奴隶之类的,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倒是意识到战俘、奴隶的好处了。”杨集呵呵一笑,说道:“可是朝廷之中,却有人要把我们抓到的战俘白白送给阿史那染干,真是可笑可极。”

    李靖沉吟半晌,说道:“我们在甘州抓到的战俘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青壮,给了他们战马、战刀、弓箭,就是一名名强悍的战士,如果送给了染干,就能使他凭空多了近十万名战士,后果之严重、对我大隋之威胁不言而喻。我认为朝中那些人也不是不知道这个后果,而是他们收了染干的好处,所以将大隋利益抛在一边而不顾。”

    “其实我也收了不少好处。”杨集笑着说道:“但是我拿了好处、反对依旧,然后再给他们送个大坑。”

    北珠、矛隼、厮杀的效应,定然会随着史蜀胡悉的回归,在东/突厥上演。

    关于这一点,杨集深信不疑。

    “……”李靖闻言无语。

    顺着河渠向西边的天水前行,行不过十里路,就到了水渠和天水连接这一段。

    水渠左右各有数百多名兵卒迎风而立,在满是泥泞漕渠中干活的人,竟然全部是胡人,一个个长得魁梧健壮的青壮,他们卖力的舞动锄头挖掘,竟然全都干得兴致勃勃,此外还有胡人百姓,也显得格外卖命。

    杨集有些诧异的看着眼前的一幕,诧异的向李靖问道:“这些胡人哪来的?莫非你们开战了?”

    “殿下之前不是让薛总管先来清剿胡人吗?这些就是了。”李靖苦笑道:“这些胡人共有一万两千多户,总人口七万余人,其中以以被我们从伊州杀来的处月人为主,另外还有原先生活在这里的薛延陀人、契苾人、乌孙人、突厥人、粟特人,甚至还有一百多户胡化汉人。”

    “原来如此!”杨集最近忙昏了头,都忘了这茬,笑着说道:“这干得还相当相当卖命的嘛。”

    旁边的薛世雄哈哈大笑道:“这些人就是一帮贱骨头,开始押解他们来干活时,还有人给我犟,非但没有安心干活,反而还准备拿农具反抗,我砍了那些人的脑袋之后,全都乖得跟绵羊一样。”

    杨集听了也不以为意,作为一个俘虏,就要有俘虏的觉悟。想要翻天,那就是在厕所里打灯找死。

    “只是因为死一伙人,就全部这么听话了?你们是怎么做到的?”杨集大感意外,当初偷袭处月人的时候,也抓到很多处月俘虏,本来是准备抓却说伊州当劳力,但是那些人没有丝毫恐惧之色,有的只是浓烈恨意,那一双双充满仇恨的目光,给人的感觉就是一群狂热的邪/教信徒,故而他当时全部坑杀了。

    薛世雄解惑道:“大总管有所不知,这些王八蛋被我杀了一帮人以后,表面上是不敢闹事了,却在背地里偷懒。李刺史后来分段来给他们做事,如果规定时间内完成不了任务就没饭吃,更不许休息,这些人为了吃一口饭,为了早些休息,于是就变成这么听话了。”

    杨集意外的看了李靖一眼,心底也不得不服,这家伙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十分有魅力的中年大叔,怎么看都是好个,可是事实上,他干起缺德事情来却面不改色,不过这办法倒是可以借鉴,充分运用到修直道的俘虏身上。

    “殿下,这些人不是单纯的战俘,他们有家眷,可想过如何处理这些胡人?”李靖看向杨集,凉州大地不仅有汉人,还有反反复复的党项羌,也有许多古羌人、突厥人心甘情愿接受大隋安置,另外还有一些鲜卑人、柔然人、西域人、铁勒人、粟特人,种族众多,形势异常复杂,而身为边陲重地的庭州、伊州、瓜州就更加复杂了。

    “是有一点想法。”杨集沉吟道:“圣人让我治理凉州,其中重要一项就是解决境内反反复复的异族,简单来说,就是如何根治种族问题,关于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我准备将凉州人口划分为四等:一等是汉人,以及无条件接受朝廷安排的异族人。二等是表面上接受我们统治,却高度自治的异族,比如说党项羌,虽然他们生活在大隋境内,但既不向朝廷缴纳税赋,也没有进行官员管理,族中大小事务全部由拓跋宁丛兼管,甚至连汉人进入他们领地还要受到恶意攻击,俨然就是国中之国,长此以往,如何得了?三等则是庭州这些干活的胡人家庭。四等则是战俘、异族奴隶。”

    “处于二等人的异族人家,要是自愿离开部落,登记户籍,无条件接受朝廷安置,即可升为第一等;第三等人家的主要劳力,可以通过做事晋升;第四等人如果立大功、做出巨大贡献,则可直接获得第一等汉籍。当然了,这只是一个设想,至于具体的法度,需要六曹来拟订和完善。”

    这个时代的大隋子民十分排外,瞧不起长相有异的异族人;同样的道理,党项羌哪怕内附大隋,生活在大隋境内,却也十分排斥汉人。可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思想和理念,不仅仅只是汉人的特权,其他各个民族也视汉人为“其心必异的非我族类”。

    杨集是希望他们完全跟汉人一样,但是这实实在在社会现状,根本远未达到民族大同的时代大背景,这也是李靖提这个问题的重要原因,毕竟一起生活数百年、文化渊源相近的汉羌都没办法融合,后面加入进来的胡人,怎么可能彻底融入汉人社会?

    既如此,杨集直接将层次直观的区分出来,将等级明朗化,先让处于绝对优势的大隋子民生出的优越感,令万众向往,只有这样才能吸引其他种族的人自愿投靠,并以此为荣。然后再给二等、三等、四等上升的通道,使那些向往汉人生活异族百姓,纷纷自愿离开本部,接受汉文化的教育,从而达到逐步分化、弱化、同化党项羌等部落的目的,最终实现民族大融合。

    “此法倒是颇为可行。”李靖思索片刻之后,又说道:“只是这样一来,也会使许多人不满。”

    “凭这些松散的小部落、人群,根本无法撼动有几千万人在册的大隋王朝。”杨集说道:“想成为汉民,就必须说汉语、穿汉服、写汉字、执家礼仪,要是连这个最基本的条件做不到,凭什么让汉家子民接纳他们?又有什么资格自称汉人?”

    “恕我直言。”李靖皱眉道:“殿下的等级制度在短期内是可以见效,而且可以打击‘国中之国’的大小部落,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这个确实。”杨集点了点头,“这种制度不能长久,等内部的“国中之国”消失了,就该废除,否则明明已经是一等的人还要受人鄙夷,这样一来迟早会闹出大问题。”

    李靖领会杨集的意思了:“重点是对付‘国中之国’,殿下是想对各族分化而教育?”

    “正是!”杨集说道:“以王化观点来看,汉朝已经做到极致,汉朝建立各族聚集之地,让他们接受王化,可是他们因为集中在一起,使他们的服饰、语言、文化、信仰始终一代代的保持下去,只有极少数热爱汉学的人才主动去学、去接受。汉朝强大时,他们的确是毕恭毕敬、感恩戴德;可弱小了,立即露出了狰狞的爪牙。我认为继续采用集中教化的办法,不过又是一个轮回,所以最好的办法的分而教化。如果他们左邻右舍都说汉语,他们为了方便交流,自然也会学,就算没有主动去学,天天灌输而来的语言也会让他们学会,而他们的孩子,和汉家孩子玩,学得就更快了。”

    “胡汉杂居的确会造成短暂的混乱,但从长远来看确实是最节省的一种方式,朝廷和地方官府要做的是‘公正’,只有‘公正’司法,方才能够让这个过程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执行下去。”

    “受教了。”李靖恭恭敬敬的向杨集行了一礼。

    这番言论,并非是杨集比李靖聪明,而是利用多出来见识为李靖打开了一扇门,帮他跳出根深蒂固的思想,以一种全新角度去考虑问题,让他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李靖正要说话,一名骑士从远处疾驰而来,隔着老远便大声叫了起来:“大总管,高昌国遣使求见!”

    “高昌?”杨集为之一愣。

    “恭喜殿下!”李靖才思敏捷,一下子就想到了什么,笑着说道:“高昌国饱受西突厥盘剥,全国上下苦不堪言,民不聊生,此番见到泥撅处罗可汗畏我大隋之威,而对‘退避三舍’,定然是有了臣服大隋之心。”

    “我看也是!”杨集也明白了过来,笑道:“看样子麴伯雅是觉得我们要的土地少了,特地又给我们送来了。来使在哪?”

    “在州邸候着。”

    “药师,一起去看看。”

第170章:引狼拒虎

    “下国使臣麴文泰拜见卫王!”‘州邸’大堂之中,一名胡化汉人以汉礼恭恭敬敬的向杨集行礼。

    卫王杨集之名,在中原或许不怎么受人待见,但是在草原、在西域,哪怕是敌对的势力此时提到杨集的名字,也要敬畏的叫一声卫王。

    当然了,这里面还有杨爽的功劳,虽然杨爽扬威于域外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放到现在,还记得杨爽威名的人终究是不多了,但因为杨集打败了步迦可汗以后,也唤醒了人们对于杨爽的恐惧记忆,由此而来的凶威,又反馈于他的儿子杨集身上。

    “免礼!”杨集示意麴文泰入座,目光审视这名身材魁梧的青年,此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脑子有病的人!可是史上的他竟敢以一个不如中原州大的高昌去挑战李唐王朝,谁给他的勇气?

    等他坐好,便一脸认真的说道:“你是高昌国王之子吧?我早就听说你的威名和胆魄了。对于你的勇气,我心中敬佩得很。”

    “卫王过誉了。”望着英武不凡、仪表堂堂的杨集,麴文泰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他不过是一个小国王子而已,可是连名震西域的大隋卫王都知道他?

    他拱手行礼道:“卫王,我高昌一直以汉人为荣,父王不留遗力的推广汉学、汉制,就是希望希望世世代代紧随大隋步伐,将我大汉文明推广到更远的地方。”

    “如此甚好,但不知王子此来,所为何事?”杨集微笑点头,他知道麴氏夺得了高昌政权之后,生怕其他人效仿自己,以暴力的方式的推翻麴氏统治,所以全面采用了中原王朝制度,几乎处处以大隋王朝为楷模,如今国王以下,设有堪比尚书令的令尹,下设吏部、祠部、库部、仓部、主客、礼部、民部、兵部等多个部门,体制十分健全。

    与此同时,麴氏也在努力的推广汉文化、忠君爱国思想。然而高昌因为长期处于胡汉杂居的状况,汉人胡化十分严重,越来越多的人信奉胡人强者为尊的信条,使高昌汉学推广运动十分困难。

    杨集不管麴氏是为了自身统治,还是真心推广汉学,心中都抱以欢迎态度,但麴氏如果敢提出领土要求,他不介意让泥撅处罗可汗把整个高昌都割让过来。

    虽然他昨天向李靖等人灌输了“帝国极壁”的概念,可是以大隋的实力而言,打下清朝中叶那么大的地盘还是比较合理的;要是超过这个范围,没有足够机动力的大隋王朝哪怕征服、占领了,也没有半点意义,说不定还给自己培养出几头猛虎一般的强敌。

    至于高昌国,坐拥西域最富饶的吐鲁番盆地,占据了大隋走西方的战略通道,大隋如果不将之纳为已有,怎么拥有安全的出口商道?

    “卫王,我高昌手中军政大权尽数被西突厥夺走,我此次前来,便是奉父王之命,希望大隋遣一支援军赶走残暴的突厥人。”提起突厥人,麴文泰眼中闪过一丝仇恨之色,他尽力使自己内心的愤怒平静下来,缓缓的说道:“恳请卫王出兵相助,帮我父王夺回大权,高昌必将世世代代向大隋称臣。”

    “万万不可!”李靖皱眉看了麴文泰一眼,向杨集拱手道:“殿下,凉州四周皆敌,此时各国、各族正处于一处微妙的平衡之中,若贸然出兵援助高昌,先不说消耗甚巨,若是西突厥攻打庭州、吐谷浑攻打瓜州和甘州,我军如何抵敌?”

    泥撅处罗可汗以阿史那婆实为使,入朝朝拜,此时怕是已经到了关中,不出意外的话,朝廷定然接受西突厥的称臣。

    至于已经被大隋和西突厥一刀两断的高昌,于大隋而言,屁都不是,更谈不上“威胁”二字,就算大隋帮助高昌赶走了西突厥,那也是成全了麴氏,但是对于大隋而言,却没有一点实际用处,反而又与强大的西突厥成了敌人,到时不仅庭州、伊州有刀兵之灾,之后还要靡费无数去征服强大的西突厥,以维持边陲之安全、大隋之权威。赢的话,只会成全射匮可汗、薛延陀、契苾部;要是不幸吃了大败仗,大隋定然被拖进无休无止的战争泥淖之中。

    杨集点了点头,向麴文泰说道:“此事关乎大隋万千黎民安危,不是我能决定的,我会将高昌的诉求上报朝廷,至于朝廷不是否出兵,我都会严加遵从。”

    付出和收获不平等,杨集怎么可能傻乎乎的出兵?就算泥撅处罗可汗把高昌尽数割让出来,但大隋怎么办?把高昌尽数交给麴伯雅,不符合大隋利益,不交的话,高昌百姓也不答应。

    反倒是现在,杨集觉得蛮好的。

    情况与高昌极为类似的伊州,便是最好例子。之前也是被西突厥残酷的盘剥,百姓对“无能”的吐屯设充满了怨言,而大隋将伊州据为己有之后,所收税赋降到了大隋各地的水平,比以前少了九成之多,百姓对于解救他们于水火的大隋异常感激和拥护,使伊吾国波澜不惊的变成了大隋的伊州。

    日后,大隋在高昌领土设立起来的‘西州’治理得越好、税赋越轻,被西突厥盘剥的另一边高昌百姓越向往大隋、越嫌弃“无能”的麴伯雅,等高昌百姓受不了的时候,自然会抛弃麴伯雅,纷纷跑到东部当大隋的子民,大隋到时再去摘另一半,完全是顺应人心的仁义之举,而变成孤家寡人的麴伯雅没有了百姓支持,也鼓动不起百姓的反隋情绪。

    若是接受高昌称臣了,还去夺人家领土,自今以后,还能指望其他国家俯首贴耳?以后要是征伐某国,别指望人家不战而降,毕竟投降也被占领、不投降也被占领,何不死战到底还能获得一线生机?

    “这……”麴文泰叹息一声,心情显得十分低落。他虽然听出杨集之言是托辞,但他自幼饱读汉家经典,心知杨集请示朝廷是正常、正确的路数,让他无从反驳。只好拱手一礼,无奈的说道:“万望卫王看到同为汉家一脉的份上,将高昌之忠诚告诉圣人。”

    “一定一定。”杨集心说我告诉才有鬼了,以朝廷那伙人的德性,一旦听说有人愿意投诚,还不得眉开眼笑的答应?要是他们答应了,霸道占领西域的攻略以后还如何展开?

    “一切拜托卫王了。”

    “好说好说!”杨集微微一笑,目光看向失落的麴文泰,问道:“西突厥四分五裂,泥撅处罗可汗的处境也不算好,你们就不想与射匮可汗、薛延陀、契苾联手,将泥撅处罗可汗打败?”

    麴文泰苦笑道:“怎么不想?只是高昌人口稀少,士兵疏于战阵,实力不济啊!”

    实力不济?

    杨集心中冷笑,高昌位于富饶的战略要冲,人口和财富历来冠绝西域,此前也有无数次一统西域的机会,如果当时抓住机会发展军事,六七万兵力唾手可得,一统西域不在话下。遗憾的是高昌立国至今,一直信奉左右逢源的生存之道,这固然是小国的无奈之处,但全国上下的脊梁、气节、国魂、反抗意志和魄力也因此被打断了。

    “不过,我这里也不是没机会。”杨集目光看向麴文泰,说道:“不瞒王子,有件大事高昌完全可以参与进来。”

    “哦?”麴文泰失落的情绪为之一缓,颇有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双眼发亮的看向杨集:“卫王请说。”

    “在我大隋与步迦可汗作战之际,吐谷浑的可汗慕容伏允纵兵为匪,袭击和掠夺河西走廊上百姓和商旅,我大隋准备给他一个惨重的教训。当然了,这场战争的规模不会太大,但也不可能太小。”杨集瞥了麴文泰一眼,继续说道:“而高昌南部与吐谷浑控制的鄯善接壤,你们有没有兴趣进军?你们可以配合我军行动吗?”

    “这……”麴文泰闻言不禁一窒,看着杨集的目光,不敢直接拒绝,只能苦笑道:“我高昌国,如今可战之士不过两万余众,而且还受到西突厥掌控,恐怕帮不可什么忙。”

    杨集没有理会麴文泰语下隐含的拒绝之意,而是说道:“如果你们响应大隋的行动、如果你们配合得好,圣人定然看到你们的诚意,到时候我可以说服圣人,帮你们打跑西突厥,同时也说服圣人,全力支持你为高昌国下一任国王。你看如何?”

    听着杨集提出的条件还有画出来的画饼,麴文泰眼睛慢慢亮了,他也知道大隋在阳关陈重兵,可见大隋教训吐谷浑之志甚坚,但是他并没有立即答应,而是默默的权衡得失。

    高昌自立国至今,一直孱弱,但是麴文泰也明白不破不立的道理,如果没有一个契机,高昌将继续孱弱下去,直至被吞并。

    如果随着大隋去打吐谷浑,打赢了的话,有大隋为靠山的高昌必将迎来辉煌,再加上大隋愿意支持他为国君,所以这番话,对麴文泰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虽然吐谷浑在鄯善古国布兵两万余众,但由于隋军堵死了当金山口,使吐谷浑援军无法进入鄯善,如果高昌配合大隋灭了鄯善守军,一方面可以让大隋看到高昌的诚意,另一方面也能使高昌军在战争中成长起来,并借机扬威于西域,这对未来百利而无一害。

    就算有所损失,但有了大隋帮助的话,高昌弃西突厥而自立,完全不是梦想。

    杨集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并不急着要求答案,虽然高昌军的参与可以让大隋减少人员、物资的损失,但他心中对于高昌军并不怎么看得上眼,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可是对于高昌而言,即便损失巨大,但获得的无形之利将会更多。

    至于麴文泰所说的被西突厥掌控,他相信;但他不信高昌除了这两万军队之外,就没有藏在暗处的死忠之军。

    而高昌,如果不付出点什么,凭什么让大隋支持?不过即便付出了,杨集也不打算兑现;他这么干,无非是想让高昌死忠分子来帮大隋打仗,利用吐谷浑的力量将之歼灭,为大隋以后占领高昌全境扫平障碍。

    “此事,还需家父决定。”麴文泰思索了半天,也采取了拖字诀。

    “好,希望你们尽快给我答复,如果决定跟随大隋作战,可是派人去甘州找我。”杨集点了点头:“我军行动很快,错过了这一次。恐怕以后就没机会了。”

    “我明白了!”麴文泰起身行礼道:“事关重大,我先告辞了。”

    “不送。”杨集点了点头。

    “殿下好一招‘驱狼吞虎’!”等麴文泰退走,李靖竖指而赞。

    自古以来,中原王朝对异族宽厚、怀柔,但并没有多少效果,反而令他们觉得中原王朝软弱可欺,然后变本加厉的谋划和利用,只有铁血和实利才能令他们心服口服。

    对于这些企图利用大隋的图谋不轨的家伙,就应该先以大隋之威震慑住他们,然后再借力打力,将他们一个个的削弱下去。而杨集不是普普通通、饱受掣肘的封疆大吏,他拥有极大的自主之权,这么临时决定,完全不需要有丝毫顾虑。

    不过虽然心中这么想,但李靖还是提醒道:“殿下,最好还是将此事上报圣人和太子。”

    “嗯。”杨集笑着点头。

    “殿下!”一直默不作声的薛世雄拱手一礼,讪讪的说道:“末将这个伊州总管,在庭州也算是功德圆满了,是不是可以回伊州了……”

    “然后呢?”杨集笑了起来。

    “然后?”薛世雄愣了一下,赶紧接着说道:“殿下,末将想去南方打仗。”

    “可以啊!”

    “真的?”一见杨集这么好说话,又惊又喜的薛世雄反而不敢相信了。

    “自然是真的。”杨集正色道:“正如你所言,你在这里确实没什么事了,你和军队留在这里也是浪费,而瓜州那边只有一个麦铁杖,他现在率领五万大军坐镇阳关。我现在担心的是吐谷浑军队从鄯善蒲昌海袭击伊州南部、瓜州西部。而你回去以后,立即择要地驻军,同时探清南下鄯善之路,如果高昌军入境参战,便由你一并兼管,至于什么时候打,听候命令。”

    薛世雄闻言大喜,起身行礼道:“末将这就前去准备。”

    “且慢!”杨集忽然想起一事,向薛世雄吩咐道:“你那几个儿子都是大将的料子,一并带去历练。别把他们耽搁了。”

    “是是是!”薛世雄感激不胜,忙不迭的行礼道:“多谢殿下看重小儿,末将代替小儿谢过殿下提拔之恩。”

    “你好好教他们,只要他们立下功劳,你只管放心上报,别压着不说。”薛世雄这个人,杨集十分了解,他在教育儿子方面不近人情,严苛至极,否则也不会把薛万均扔到王威身边当区区一个斥候了,但也正因此,才导致他五个儿子日后都各有所成。

    “末将遵命。”薛世雄拱手告退。

    杨集笑着向李靖说道:“药师,麦铁杖那个‘贼’,在阳关拥兵五万,但是他却做到自给自足,看来这家伙在南方很不安分啊。”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李靖会意的笑了起来。

    “庭州有你和尧将军,我很放心,你们对庭州的规划也很好,我没有丝毫意见。”杨集沉吟半晌,说道:“我明天也回去了,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喏。”李靖也明白大隋与吐谷浑之局离不开杨集,要是他继续呆在庭州,那就是不务正业了。

第171章:鄯善起战端

    吐谷浑原为人名,是鲜卑慕容氏单于慕容涉归之庶长子,慕容涉归死后,其嫡子慕容廆继为单于,与慕容吐谷浑不和,吐谷浑遂率所部西迁。吐谷浑死后,他的孙子慕容叶延建立了慕克川城,设置司马、长史等官。以祖父吐谷浑为其族名,从此,吐谷浑由人名转为族名、国名。

    自吐谷浑至慕容伏允等首领多具才略,他们在中原大乱的几百年时间里,东征西战,打下了广袤领土,牢牢的控制了丝绸之路青海道。

    南北朝时期,河西走廊被北魏控制,经济发达的南朝西域、柔然贸易来往只能由巴蜀进入青海,行至当金山口之后,再分道向西、或向北。

    青海道的辉煌,受益最大的莫过于制制了青海道的吐谷浑,然而大隋的建立,大隋与北方、西域的贸易根本不用再走艰难的青海道,这也令吐谷浑繁荣起来的青海道走向没落。

    眼看着河西走廊的日益繁华,再对比青海道辉煌的过去、没落的现在,三代可汗慕容夸吕、慕容世伏、慕容伏允尽皆妒恨在心,多次率军入侵隋朝陇西,甚至慕容夸吕时期还占据了西秦故地,直到大隋统一天下以后,才慢慢减少入侵。但只要大隋与突厥发生战争,吐谷浑就会兵袭洮州、鄯州、廓州、甘州、瓜州村庄城镇和过往商旅。

    在杨集与步迦可汗作战之际,慕容伏允故技重施,兵袭凉州诸边州,但这一回却踢到了铁板上了。

    杨集打赢了步迦可汗,也意味着突厥汗国正式一分为二,而东西突厥又各自陷入四分五裂之状,再也无法对大隋形成威胁。

    北方的安稳,也使凉州大军放心南下,在大隋和吐谷浑边境集结主战之军十余万,另有州兵和辅兵八万余众;与此同时,大批粮食从关中、巴蜀调入河湟地区、河西走廊。官道上的牛车马马络绎不绝、延绵百里,满载粮食、干草、军器、帐篷等物资赶赴前沿阵地。

    就在隋军大举集结时,吐谷浑也在举国备战,年方十八的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惊惶失措,一方面以天柱王慕容邕为使,命他代表吐谷浑向大隋求和。另一方面紧急调集大非川、良非川、乌海等地吐谷浑兵力十万,以及家属、桂庸等附属奴隶三十万人、羊马一五十万头,一齐赶赴王都伏俟城参与备战;连同伏俟城、故都伏罗川、丘尼川、覆袁川五万驻军,青海北、东、西三个方向计有十五万大军、数十万随军家属。

    集结兵力之后,慕容伏允任命大宝王尼洛周为吐谷浑全国兵马大元帅,又命天壁王慕容兆鄯善大元帅,率三万大军驰援鄯善,命仙头王慕容铁刃为山南大元帅,各率三万驻扎于当金山口南谷。

    从慕容伏允布兵情况来看,他重点防御对象的易攻难守的西部地区,在易守难攻的东部地区,只是用同等兵力与隋朝甘州、鄯州、廓州、洮州几路大军对峙。

    鄯善地域辽阔,紧靠西域、河西走廊,其北是伊州、东是瓜州。境内的东北部是连绵不断的三沙大碛,从大碛往东是隋朝军事要塞阳关城;大碛往西是一碧万顷、水波荡漾的蒲昌海(罗布泊),从蒲昌海沿着鄯善水南下数百里,方才到达鄯善城,继续沿河南下,则是直抵吐谷浑的且末。

    自蒲昌海到且末的东南部,分布着一望无际的草原、长满森林的山丘,以及吐谷浑人开辟出来的农田,这也是吐谷浑目前产粮重地之一。

    慕容伏允为了守住这个战略要地,在鄯善原有的两万大军基础之上,追加三万大军,之后又在当金山口部署三万兵力,这已经用去吐谷浑一半兵力。

    鄯善、且末对于吐谷浑的重要,由此可见一斑。

    三沙碛并非全是人迹罕至的沙漠、戈壁滩,在大碛之内分布着大大小小湖泊数百个,有的是淡水湖,有的是咸水湖,还有一些湖泊虽是咸水湖,但是每到夏天,东部的阿尔金山的冰雪隔水会形成泉眼,从地上、湖中喷涌出淡水。

    一般来说,只要荒漠之中有淡水湖、淡水泉,也意味着有许多适宜牧民游牧的绿洲、草原。

    在三沙大碛中,便有许多部落依附湖泊和周围的草原、丛林生活。在诸多部落之中,乌沙部落就是其中一个。

    黄昏时分的三沙碛彤云密布,寒风呼啸,雪花被狂风席卷着,迷得行人难以睁眼,大地之上仿佛盖上一层厚厚白叠子,农耕之民心里乐开了花,今年冬天大雪降临注定来年是个丰收年。

    而牧人却不免要开始向上苍祈求,祈求上天歇上一歇,他们没有雪不成,可是这雪要是下得太大了,很容易演变成白灾,要是最后把他们牛羊马匹全都冻死,那就是他们的噩梦了。

    如今正是滴水成冰的隆冬季节,大碛之内一片空旷,人和动物都开始猫冬了。

    大雪塞途,行人绝迹,塞外陇上冰天雪地之中本应绝无人迹的,但是就在这样的鬼天气里,有一支队伍沿着沙丘悄然向乌沙部落潜来。

    乌沙部落傍湖而居,背后是座两百丈多高的大沙丘,队伍在沙丘背后休息了半个时辰左右,然后有人一声令下,这些手持战刀的人纷纷冲上沙丘,再借助快速冲下的速度,飞快的向沙丘下乌沙部落冲去。

    “轰隆隆……”这座沙山是鸣沙,近两千人引起的巨大轰鸣声,就像有千军万马从部落上空一掠而过,又似沉闷的雷声,响声之大在这空旷静寂的黄昏可以远传十多里。在帐篷之中躲避风雪的鸟沙人被惊醒了,纷纷提着武器出门观看,但他们此时已经来不及应变了。

    喊杀声骤然响起,寂静湖畔人声鼎沸,男人的惨叫声、妇人和孩子的哭喊声、猎狗的吠叫声、牛马的嘶鸣声、刀剑的撞击声、厮杀声交织在一起,把这寂静的湖畔吵成一锅粥。

第172章:真马贼遇到假马贼

    黎明第一缕曙光洒向大地的时候,乌沙部落中已经安静下来,地上躺满了僵硬的尸体,流淌得到处都是鲜血,冻结成了紫黑色的坚冰。

    一些人在清点财物粮食,把易携走的通通携走,一些人在沙坡下掩埋死去的伙伴,一些人在用豆子、干草等搜罗来的精饲料喂抢来的骆驼和战马,另外还有人甄别俘虏。

    乌沙部落这些俘虏不全是乌沙部落的子民,其中一部分是掠夺来的奴隶。这些奴隶有汉人、羌人、西域人、粟特人;甚至还有同属一族的鲜卑人,因为他们在兼并战斗中失败而沦为奴隶。

    这些袭击了乌沙部落的马贼把奴隶都释放了,赠给他们粮食、武器、女人;奴隶们领到粮食和武器、睡了女主人之后,也陡然有了反抗的勇气,他们原先不是不敢反抗,只不过以前势单力薄,不敢反抗,现在有了这帮凶残的马贼做靠山,所以比马贼更残忍地对待自己的旧主。

    这些奴隶很快就弄清了这些人的来历,这是由两支远近驰名的马贼组成的队伍:一支是历史悠久的鄯善人,据说首领鄯善王的后裔,这个鄯善王并非是真达也,而是北魏指派鄯善王韩拔,北魏被一分为二之后,吐谷浑趁着北朝内战,占领了孤立无援的鄯善,从那时起,韩拔后裔便带着忠诚于他们的鄯善人当起了马贼,继续与吐谷浑作战,由于他们来去如风,吐谷浑至今也无法彻底将之歼灭。

    另外一支马贼是新近崛起的势力,这支是以汉人为主,械备精良,能征善战。他们表面马贼,实际却是瓜州总管麦铁杖派出来的瓜州军。

    当初麦铁杖觉得瓜州五千士兵无法应对西域复杂的形势,在杨集抵达敦煌之时,并请求扩军,杨集问他如何养军,他的回答是一方面屯田,另一方面扮马贼去抢吐谷浑、西域各国,扩军以后,他让敦煌六大家族交出来的六成奴隶耕种六大家族“捐献”的六成良田,所得粮食一律囤积起来,然后带兵进入鄯善,开启了马贼的生涯。

    由于瓜州刺史王辩军政双全,麦铁杖索性把瓜州一切事务甩给了王辩,自己一心一意的当起了马贼,不仅实现了以战养战、以战养军的目的,还在连续不断战斗淬炼出了一支精锐之师。或许是当贼当上瘾了,所以他哪怕与吐谷浑对峙于阳关,也继续亲自带兵当马贼,至于阳关防务则交给了副总管钱世雄兼管。

    至于如何给吐谷浑创造更多的麻烦,麦铁杖现在还没想好,他打算见到杨集以后再做决定,毕竟大隋的目的只是和吐谷浑搞军备竞赛,以长期对峙的方式弄垮吐谷浑的民生,若他提前暴露了,必将使大隋与味觉的争斗走向明朗,于国于己都没有半点好处。但是如果找到韩拔后裔,并以他的名义搞破坏,那就没有半点担心了。

    吐谷浑和突厥一样是部落式国家,内部也存在极大的纷争;吐谷浑原先的主人是生活在这里的古羌人,他们被吐谷浑征服以后,长期处于被统治地位,但是在人口方面,却远比当初只有几千户的鲜卑人多,正因如此,鲜卑人始终对羌人怀有偏见、警惕,如此区别对待,自然使主部落和附庸部落之间、部落和部落之间存在矛盾。

    如果能利用韩拔后裔这个身份扩大破坏范围,让更多吐谷浑部落为了一己之私,对其他部落见死不救,说不定可以点燃吐谷浑诸部之间纷争,造成巨大的动荡;在这种内部不稳的情况下,吐谷浑势必不能放手与大隋作战,这不仅利于军备竞赛的进行,还可以借助内乱削弱吐谷浑的战争潜力、削弱年少可汗本就不多的威望。

    如此一来,在吐谷浑解决内部争端之前,凉州军方就能从容应变、对峙压力大减。如果乐观去想的话,内外交困、压力巨大的吐谷浑将会爆发大内战,崩溃于自我灭亡之中。

    麦铁杖本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狠角色,杨集又给他极大的权限,定下决心,便与王辩、钱世雄仔细计议,最后决定继续以熟门熟路的麦铁杖为马贼之首,并效仿杨集释放大湖区奴隶的办法来壮大马贼队伍,同时以这些来源混杂的胡人掩饰真实身份。

    但饶是如此,麦铁杖等人因为此次任务不同以往的掠夺资源,所以为了隐瞒吐谷浑探子,还是做了周密的保密工作,他先派儿子麦孟才与总管府司马阴世师密商此事,征得同意之后,重新从军中挑选最骁勇、最忠诚的两千五千名战士,对外说是增援“西州”,直到伊州南部才公开此行任务。

    军队翻过险峻墨山(库鲁克塔格山)余脉,从吐谷浑人想不到的地方,杀入了三沙大漠正北方。

    麦铁杖如当初的杨集一般,一边歼灭零零散散的部落,一边向各部奴隶打探到了韩拔后裔的驻地,经过闲聊才知道这个名叫韩流的首领,确实是韩拔的后裔,麦铁杖本来只是想从他这里买些战马、骆驼,顺便用打劫到的妇人换个“冠名权”,谁知韩流听说麦铁杖要在鄯善干几笔大买卖,登时也来了兴致,他非但半卖半送了战马,还要合伙干,抢到的财物和妇人二一添作五。

    麦铁杖此番潜入鄯善,恨不得搅他一个天翻地覆,有韩流这个地头蛇加入,就相当多了无数双眼睛和耳朵,使成功率变得更高,哪有不答应之理?

    他同意了韩流的要求,并且十分大度的表示钱粮、奴隶二一添作五,抢来的牛羊马匹、妇人则统统归韩流所有,喜得韩流拍着麦铁杖肩膀直呼“好兄弟”。

    于是真马贼与假马贼齐头并进,联手对鄯善境内的吐谷浑诸部展开了血腥大扫荡。

    “哈哈哈、哇哈哈……”一脸是毛的韩流扛着一把陌刀,看着从乌沙部落缴获到的成群牛羊,放声大笑,一转眼又瞧见从酋长、首领家里搜出来的财宝和那些颇有姿色的女人,忍不住又是开怀大笑。

    麦铁杖和次子麦仲才、王辩之子王均、钱世雄之子钱杰站在不远处低声耳语。

    “阿叔,我们总是三沙大碛里清扫一些小部落,对吐谷浑的破坏实在少得可怜,我们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战马、骆驼,还有不少的奴隶,小侄认为可以南下了。”文质彬彬的王均向麦铁杖建议道。

    “你们怎么看?”这三个小家伙跟着麦铁杖,是三个父亲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战争中成长起来,所以麦铁杖没有直接说什么,反而询问晚辈们的意见,准备听听他们的意见,好建议则采纳、不足之处则加以指点。

    其实这种以老带新的办法,也是大隋多名将的原因之一,首先是大隋立国不久,大隋之前更是南北混战、兵戈不休的几百年乱世,所以军武世家的子弟打小就练习骑射,年纪轻轻就上战阵,然后百战余生、百炼成钢。只要没死,随便就能拎出几个百战之将。

    比如说杨素,他就是将门子弟,十几岁就开始打仗,然后一生打了无数场仗,最终成为令敌人闻风丧胆的一代军神。还有高颎、韩擒虎、达奚长儒、贺娄子干、史万岁、长孙晟、吐万绪、鱼俱罗、宇文述等人,也是“擅长骑射、好读兵书,十几岁随父从军”,他们打了几十年下来,在战争中侥幸未死,一个个都成了名将、名帅。

    麦仲才看了看正在不远处哈哈傻笑的韩流,问道:“那他怎么办?甩掉他吗?”

    “现在还不是甩开他的时候,只因他的人手不少,并且对鄯善熟门熟路;有他在,不仅可以帮助我们迷惑吐谷浑人,还是实实在在的臂助。我的意思是先带着他们干,等到他感觉有危险时,恐怕不用咱们说散伙,他自己就会带人跑掉了,到那时我们自己干也不迟。”王昭说到这里,目光看向沉吟不语的麦铁杖,问道:“阿叔以为如何?”

    麦铁杖笑着说道:“他这人虽然蠢了一点,可他和他的士兵打仗很聪明,我全都瞧上了。”

    “阿叔,我看此人虽然鲁莽了一点,可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傻子,他愿意和吐谷浑为敌吗?”王昭皱眉道。

    “怎么可能不愿意?”麦铁杖目光闪闪发光,摸着下巴嘿嘿的笑道:“只要我们接下来好好的打几场仗,那巨大的收益绝对会让他们迷失了双眼,等到引起吐谷浑大军注意的时候,他只能跟着我们一路黑到底,想退也退不出来了,否则必将面临吐谷浑大军剿灭的下场。而且鄯善迟早是我大隋的,怎么可能容许这么一支马贼存在呢?咱们有同甘共苦之谊,我们有责任把他们从泥淖之中解救出来。”

    麦铁杖一边说,一边向韩流走去。

    过了一会儿,韩流令一些伤兵押着牛羊马匹和妇人,带着新加入进来的奴隶们,把财货卷走一半,然后向他们的老巢赶去。至于他本人则带领其他马匪向麦铁杖这边走来,沿着三少大碛边缘地带向深处潜进,两队人马就像是两条冲进沙丁鱼群中的鲶鱼,开始了他们的搅局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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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重大军情

    野辞悉部落是麦铁杖进入鄯善遇到的第一个大部落,他们的首领是大名王野辞悉。

    吐谷浑也是一个部落制国家,在吕夸以前,除了本人称王以外,其官制只有中枢的长史、司马、将军等佐官,自从吕夸自号可汗后,王族子弟和有功贵族等被称为王者开始出现,在地方官制方面,根据诸部规模大小册封其酋长为大名王、小王、名王、公等,其中大名王所统部落大体万户左右、小王所部约有三四千户、名王约有千户,每个部落酋长集军政大权于一身。

    实际上,各部并没有达到既定规模,比如说野辞悉部,只有八千户左右,但是在吐谷浑已经算是大部落了,而历代可汗在意的是他们忠诚与否,只要诸部规模户数没有差得离谱,一般都会往大里封。

    麦铁杖歼灭了几个小部落之后,就奔着大名王野辞悉的部落来了。

    韩流虽然是生活在鄯善的胡化汉人,但是他的马匪队伍却比隋军还要狠。原因是他的势力本来远比现在大,后来惨遭吐谷浑军队的围剿,时至今日,可战之士不足三千人。如今有了麦铁杖这支强悍的军队帮助,可算是给他报仇雪恨机会了。只不过像野辞悉这种大部落,控弦之士少说也有七八千人,即便有了麦铁杖的军队协助,他也不敢发起进攻。

    但是他派出的探子禀报说,野辞悉部落的青壮勇士大部分都离开了,这个消息立即引起了麦铁杖的警觉。

    此时正是隆冬季节,自然没有游牧迁徙的事情,野辞悉战士除了去隋朝和吐谷浑边境之外,还能到哪里去?野辞悉部落此时内部空虚,不正是天赐良机吗?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韩流本来有些忐忑,但是一听麦铁杖如是说,又确信野辞悉部落的主要战力被召集去阳关一带之后,顿时动心了,心也知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今日,他将再也没有机会打这样的大部落了。

    于是双方一拍即合,悄悄的摸向野辞悉部落。

    野辞悉部落是鄯善中北部最大的部落,他们驻扎在蒲昌海东北部,周围还有一些长满树木的山丘。由于这里已是鄯善腹心,不怕外敌入侵,而流窜在境内马匪也从不敢打这种大部落的主意,所以防范比较松懈。

    麦铁杖派出的斥候和韩流的勇士,悄悄向野辞悉部落摸去,一路上没有遇到一处游哨,直到距野辞悉部落的毡包聚居区两里之外,才发现十个带着猎犬的巡弋哨兵。

    众人分配好下手对象,伏在草丛中观察目标,同时开弓射箭,先射人后射狗,一箭毙命,然后再往前摸去,压根没有见到一个哨塔。

    麦铁杖等人牵马步行靠近,虽然对方没有什么防范,但是他们这点兵力吃不下这么多的部落,一旦骑马靠近,那动静必然被牲畜和猎犬发现,要是部落中的人发觉得早,反抗起来就不易对付了,毕竟草原老弱妇孺也有提弓一战的能力。

    得到回报以后,他们才加快速度,当他们踏着雪色赶到部落前面时,天色已经蒙蒙发亮,浓厚低沉云层中透出的一线光明,将眼前一切照得朦朦胧胧、模糊不清。

    韩流看着那一座座毡包,双眼闪闪发亮,他仿佛看到了无数牛羊、财宝和女人,而麦铁杖却在估摸着如何吃下这个大部落。

    思索良久,麦铁杖挪到韩流跟前,往前指了指,道:“韩首领,这个部落虽然毫无防范,可它实在太大了,单凭我们不足五千的战士,根本没办法将它一网打尽。如果让他们牧民逃向南方,必然引起鄯善城守军警觉,不利于下一步行动。我想知道这里距离鄯善城还有多久?”

    韩流认真的想了一下,说道:“这里是蒲昌海,如果沿着鄯善水南下,平时也要三天时间,这种鬼天气需要的时间就更多了。”

    “蒲昌海以南还有部落吗?”麦铁杖又问道。

    “有是有,不过都是一些耕种的小部落。”韩流思索道:“每年冬天,他们会跑去鄯善城躲避风雪,以城墙抵御寒冷,同时也是避免被野狼、马贼和其他部落攻击。”

    “那就好办了!”麦铁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说道:“如果我们从南方攻击,牧民就会往北方跑,即便有人南逃,也不会太多。而现在,他们正在睡觉,衣服十分单薄,仓促之间又找不到马匹逃跑,步行四五天时间的话,就算没被饿死,也会冻死,甚至有可能被野猪吃掉。这样一来,也使我们的行踪不被鄯善守军发现,利于我们下一步行动。”

    “有道理。”韩流猛点头。

    麦铁杖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直接冲向他们的主帐,抓住他们的首领,那些普通牧民没有人指挥,定然一哄而散的溃逃,我们也不用理会他们,只管把有权有势家里有钱的人家留下来。你以为如何?”

    “我没问题。”麦铁杖这番话正合韩流心意,两下计议停当,两支人马一分为二,划着弧线绕到部落以南的中间部位,战士们纷纷纵身上马,掣出兵刃静候作战命令。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骤然响起,蹄声如同沉闷的雷声,四千多名铁骑猛冲出去,杀入了野辞悉部落的大营,直往纵深赶去。

    “杀!杀!杀!”

    突如其来的喊杀声,把野辞悉部落的人惊醒了,牛羊马匹在圈里不安地叫着。仿佛只是刹那之间,无数营帐被踏翻,而隋军和马贼们也纷纷点燃了敌营帐篷,火光冲天,营内—片混乱,牧民纷纷从酣梦中惊醒,连衣服和靴子也来不及穿上,就光着脚踩在冰冷的雪地上四散奔逃,哭喊声—求饶声,响彻大营。

    一些惊醒过来的青壮牧民匆匆提起刀枪就冲出毡帐,无数骑士从他们帐前驰过,挥下锋利战刀,将把他们劈得身首异处。

    有些牧民刚刚爬上光着脊背的马匹,一杆长矛就把他狠狠捅了个对穿,持矛者甚至来不及抽回长矛,便抽出佩刀斩下了他们的首级,取回长矛,继续向前方杀去,那斩下首级的尸体这才缓缓地松开抓紧的马鬃,一头摔倒在地,被后面冲过来的无数马蹄踏得稀烂。

    至于不在冲锋路线上的那些帐篷也没有得以幸免,有的人刚掀开帐帘跑出来观看,就被箭矢射中了他的胸口,也有少数人有机会反射几箭,但却惹得其他人凶性大发,提马过来,把他全家杀个精光。

    “降者免死,不许出帐!降者免死,不许出帐!”

    韩流为首的马贼们深诣掠夺的套路,一边往前冲杀,一边用吐谷浑通用的汉语、鲜卑语大声呼喊着。

    只要牧民缩在自家帐篷之中,彼此不作联系,自然无法形成具有威胁的作战团队,余者根本不足惧,之后再一一抓捕即可。凶残的杀戮果然使得牧民纷纷禁足,惊悚的透过帐篷缝隙向外面观看。

    两支人马从普通牧民区呼啸而过,片刻不停的杀向富人区,这很容易辨认,只要从帐篷大小和华丽的程度就能看得出来。

    眼见最后一波马贼也呼啸着冲过去了,胆大的牧民确信后面再无敌人之后,立即喊出家人,匆匆拽起几件衣服,朝着荒野狼狈而逃。

    只要有人带头,就有人效仿,一见有人安然逃走,并未受到截杀。其他牧民纷纷疯狂逃窜。

    他们的行动其实正合麦铁杖和韩流的心意,他们的人数相对于拥有八千多户人家的野辞悉部,实在太少了。如果把这么多牧民集中起来,一旦他们暴起发难,还真弹压不住,这些胆大不安分的人逃逸了,余下胆小之辈就好控制了。

    游牧民族为了满足放牧需要,部落与部落之间的距离极远,尤其是像野辞悉这样的大部落,要相当大范围的草场才能满足他们的放牧需求,而其他的小部落担心被野辞悉吞并,根本不敢进入他们的势力范围放牧,所以麦铁杖和韩流根本不担心这些逃掉的牧民能找来援兵。

    常年在恶劣环境中生存的吐谷浑人的确十分善战,即便两支人马以最快速度杀向了核心地带,但是当他们赶到时,还是遭到了匆匆集结起来护族青壮顽强抵抗。

    他们即便是遭到了突然袭击,在经过最初的忙乱之后,依旧表现出卓越的战斗素质,一群衣甲不整的青壮奋勇冲杀,疯狂反击,为其他族人的集结争取时间。

    麦铁杖和韩流知道绝对不能让他们组成有力的反击,否则他们将会陷入无休无止的战斗之中,即便最后赢了,那也将是一场惨胜。

    他们两个领着悍勇的人马与与这些自发形成的作战团队亡命厮杀,这些吐谷浑人毕竟仓促之间迎战,人数、武器、士气意志都不如有备而来的敌人,很快就被杀得崩溃了。

    “杀!”

    麦铁杖催马前行,一矛刺入一个吐谷浑大汉的胸膛,双膀运力,把他整个人都抡了起来,好象风车似的在空中一旋,奋力砸向迎面扑来的几名吐谷浑骑士的身上,将他们砸下马去。

    为首的将领“砰”地砸落在地,头晕眼花的刚刚抬起头来,就看到一匹高头大马出现在头顶,两只碗口大的马蹄扬在半空,一支锋利的长矛疾刺而来。

    矛尖上的鲜血在他眼中放大,他下意识地闭上双眼,然后胸口就一阵巨痛,那支长矛刺穿了他的胸膛,把他整个人都钉在了地上。

    麦铁杖一手持矛、一手持缰,纵目四望,只见营中形势已经被他们控制住了,外围的野辞悉部落的牧人正纷纷逃窜,而富人区域已经被他们团团包围,虽然还有一些负隅顽抗,但是已经不成气候了。

    “大名王,你快走!”

    “大名王,你快走!”

    吐谷浑汉语、鲜卑语并用,其中又夹杂着西域等语,但贵族一般说汉语,这些人说的便是汉语,麦铁杖闻言望去,正好看到一队吐谷浑把一个衣衫不整的大汉推上马背。

    麦铁杖心说这些侍卫这时候没想着事藏到人群之中,反而大声高喊“大名王”,这不是刻意提醒敌人吗?他们得有多恨自己的大名王啊?

    心中虽是如此想着,可手中的长矛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气势汹汹的杀了上去,奋力将这些侍卫屠杀净。

    骑在马背上大汉一拨马头,就欲远遁,麦铁杖一挥手臂,手中长矛被他当成投枪狠狠地掷了出去,长矛带起一道凄厉长啸,“噗”地一声洞穿马屁股,战马哀鸣一声,猛地一跃,把那汉子从背上掀了下来。

    。。。。。。。。

    麦铁杖和韩流已经形成了默契,双方人马各司其职做着善后之事,有人押着妇人去弄吃的,有人负责清理部落中的奴隶,给他们发放武器和财物,煽动他们起来造反,还有人负责清点牛羊财物、兵器财宝。

    到了中午的时候,慢慢的平静了下来,双方人马鸠占鹊巢,占据了野辞悉部落最好帐篷,享用着最好的食物,等有了精神便兴致勃勃的分割战利品。

    然而清点完毕,韩流却笑不出来了,不是没有收获,而是收获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由于吐谷浑制度草创,赋税方面奉行“国无常税,用度不给,辄敛富室商人,以取足而止”。这种无定制的“取足而止”税制,比有定制的税收还要苛重,赋税经由大小部落酋长转手,使全体被统治者的劳动所得全部落到了酋长、王族之手。

    现在把野辞悉部落大小首领的财富集中起来,哪怕一分为二了,双方都带不走多不胜数的牛羊和财物,韩流眼看着许多财货必须得舍弃,他的心疼得都快碎了。

    大名王野辞悉的王帐已经换了主人,韩流正在外面一路走、一路琢磨着如何把财物统统带走。而麦铁杖此时则在帐中审讯着原本的主人野辞悉。

    “野辞悉大名王,据我所知,你们的部落至少得有七八千名控弦之士吧,但是我们遇到的不足两千。你老实告诉我,其他人哪怕去了?”

    野辞悉用怨毒的目光瞪着麦铁杖,一言不发,麦铁杖嘿嘿一笑,看了看被羁押而来的野辞悉一家人,满不在乎的指着恐惧得发抖四个男孩,向侍立一旁的亲兵吩咐道:“把这几个狼崽子拖出去砍了!”

    “且慢!”野辞悉忍下怒气,低声下气地道:“大可汗令各部勇士集结于当金山口、三沙城,防御阳关的隋军。”

    麦铁杖身子微微前探,继续问道:“你们真有胆量,连雄霸天下的隋朝也敢惹。”

    “不是我们想惹,而是大可汗惹了隋朝。”野辞悉冷冷的说道:“据说是大可汗为了立威,在隋朝和突厥作战之时,掠夺大隋王朝的村庄、掳夺他们的财帛妇人,这一次是大隋王朝对吐谷浑发动了全面的报复,所以各部落都要派人去和隋军作战。”

    “哦?”麦铁杖直起腰来,佯作不在意地问道:“慕容伏允小儿掠夺大隋的财富,只是为了立威?”

    “是的!”野辞悉忍气吞声地说道:“我们大可汗挑起内乱,杀死前可汗慕容世伏,自己当了大可汗,但是反对他的人极多。如果不尽快立威,他没办法统治人心失散的吐谷浑各部,唯有战功和财富才能迅速凝聚威望,所以怂恿大家纵兵掠夺大隋村庄和商旅,掳获多少均归本部所有,勿需上缴。大家因为他的命令,得到了财富,自然从反对变成拥护。”

    “这么说来,你们也去了?”麦铁杖心中涌出浓浓的杀意。

    “我们过不了三沙碛、阳关,去不了。”野辞悉说道:“但是大隋现在报复了,我们却不得不去作战,若非如此,部落之中怎么可能只有这么一点勇士?”

    “其实部落的勇士也被带走了?”麦铁杖听出了他语气中浓浓的抱怨之意,明白他是抱怨慕容伏允,不然,他们的控弦之士就不会离开、部落就不会被他们端掉。

    “正是。”野辞悉答道。

    麦铁杖继续审问:“鄯善城现在有多少人马?”

    “以前有两万人,现在有一万五千人被天壁王慕容兆带去了阳关以西的三沙城了。”野辞悉是这一带的土霸王,对鄯善的情况知之甚详说道:“现在只有五千人了。”

    “三沙有多少兵力?”

    “四万左右!如果加上各部勇士,少说也有七万人。”

    麦铁杖点了点头,继续套问消息,野辞悉是人在屋檐下、不敢不低头,但是他不是带兵的人,对于吐谷浑军队的部署情况、作战任务所知有限。麦铁杖连续追问几个重要问题,已经问不出什么有用消息了,向旁边的钱杰递个眼色,说道:“行了,把他们押下去,好生看管。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大家尽快把财货装好。”

    “是!”钱杰答应一声,带了几个人押着野辞悉一家人往外走。

    “麦兄弟,我们现在怎么办?”这时,旁边的韩流询问道。

    麦铁杖思索片刻,说道:“野辞悉的话,你也听到了,南部正处于空虚之状。我们干脆奔着鄯善杀去。”

    韩流吃惊的说道:“吐谷浑是个大国,咱们这点人与一个大国为敌,岂非是找死?”

    “谁说要和吐谷浑全国为敌了?”麦铁杖嘿嘿的笑着说道:“他不是说从这里到鄯善已经没有什么青壮了吗?咱们依旧一路抢过去,而他们的军队已经被隋军牵制了,我们根本不担心什么,就算军队退回来,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而咱们行当终究见不得人,根本不是一个国家军队的对手,若是久居一处,肯定被吐谷浑歼灭干净,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大赚一笔,然后逃得远远的。你的势力是怎么弱小的?你忘了吗?”

    韩流闻言,竟然无言以对,他父亲遗留下来的势力其实蛮强大的,巅峰时期有六千多名可战之士,但因为他把居无定所变成定居一处,所以饱受吐谷浑军队攻击,势力一天天的衰弱下去。

    他想了一想,又问道:“那你们准备去哪里?”

    “据我所知,沙山一带是吐谷浑、高昌、焉耆交界,属于三不管的地带,那里也有一些小势力。”麦铁杖说道:“等我们干了鄯善城,可以沿着北河去西方的沙山立足,我们把那些小势吞并干净、壮大势力;如果混不下去,就去投降大隋王朝,说不定还能捞个大将军当当。”

    韩流问道:“这就是你们的后路?”

    “是啊!”麦铁杖说道:“就算我们可以毫无顾虑的为贼,但是兄弟们的父母妻儿怎么办?如果我们败了,他们必死无疑。就算躲过一时,但以后呢?总不能世世代代为贼吧?”

    麦铁杖这一番话,让韩流深有感触,他从小就与长辈们过着东奔西走的日子;在东躲西藏途中,母亲和体弱的老弱病残都死了,正因如此,他才带领大家安居于三沙碛绿洲之中,可是这么定居下来,却一次次被吐谷浑军队找到他们的老巢,战士们也在一次次的断后中变少。

    麦铁杖见韩流深有感触的样子,心知自己这一番话,已经引起了他的共鸣,不过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并没有直接表明身份,而是希望一步步的感化、一步步的把他引向南方,如果杀到了鄯善城,他以后不想离开鄯善都不成。

    于是起身伸了一个懒腰,笑着说道:“这是我们这一方的决定,韩首领不用放在心上。我们已经折腾了一宿,先在这里休整一番,再以饱满的精力、战力南下。”

    “对对对,这一路打打杀杀的,是应该好好休整休整了。”韩流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南下?”

    “下午吧!”麦铁杖沉吟半晌,笑着说道:“我得派些人去南方打探消息,也得派人给‘家人’送去好消息。哈哈,想想鄯善城中数之不尽的财富,就心动不已啊。”

    野辞悉透露出来的军情,以及对慕容伏允的不满,绝非是他一人、一部之事,或许整个鄯善大地都是这么想的,这个好消息要是传回甘州,必将起到巨大作用。

第174章:天工署

    返回甘州途中,一场暴风雪袭击了河西走廊,暴风雪狂暴地肆虐,沉重的大概纷纷倾斜、折断,一切都弯曲、蜷缩、颤抖、凄厉地呼啸着。

    巡视归来的杨集一行人因为暴风雪耽误了两天时间,在清晨阳光重新普照人间,他们终于回到变成冰雪之城的张掖城,士兵都回城外的军营休息。

    由于张掖城在杨集担任凉州刺史之前,又破又旧,被他纳入了重新规划之中,此时全城面貌焕然一新,杨集带着亲兵从西门进入了张掖城后,能够感到洋溢着一股以往所没有的勃勃生机,一队队士兵在清扫道路上的积雪,帮助被大雪覆盖的人家清理屋顶积雪,一群群孩子快乐的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追逐嬉戏,一阵阵欢乐的笑声回荡在城内。

    到了城中心,越显繁华。

    离开前正在拆除的低矮泥坯房尽数被一排排崭新的新楼替代,虽然天气异常寒冷,可是主街上的喧哗声、叫卖声不断,显得热闹异常;到处可以三五成群的中原商人、突厥人、铁勒人、西域胡人、粟特人。

    这是因为张掖自古以来就是丝绸之路商贾重镇和咽喉要道,往北可沿居延泽商道进入突厥草原、往西可达瓜州,但由于战乱不断的缘故,使这条沟通东西的交通要道中断了数百年。随着伊州、庭州、西州的入手,以及西突厥的臣服,使丝绸之路重启再无障碍,于是这些善于捕捉商机的商人涌向张掖这个交通枢纽,商谈店铺买卖、仓库租赁事宜。

    大街之上,也出现一些金碧辉煌、颇具异域风情的建筑,这是丝绸之路的重新开启,使许多塞外商人前来寻找商机,他们买下店铺,使按照自己的风俗文化加以装饰。

    对于这些,杨集倒是没有什么排斥之心,无论是本土各家学说也好,还是外来文化也罢,只有在竞争中才能实现升华,儒学虽然地位尊崇,却因为北方经历几百年的战乱,文明传承差点断层,使得北方人注重实用之学,凡是有用的东西大家就认同、凡是不实用的就抛弃,思想十分开明,隋朝统一天下以后,从南方引回来的儒学也比较接近正统,不像后世那么故步自封。

    杨集作为华夏子孙,对本族文明有着特殊的感情,但他并不希望回到儒家独大的局面,否则的话,走向腐朽是必然的结果。

    况且孟子早就说过“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所以杨集也觉得任何一门学术、一个行业、一个人,一旦失去了危机感,就会走向落后,唯有危机感和竞争,才能向积极的方向发展。

    而且儒学为首的华夏文明就像是武侠小说中的《北冥神功》一样,有强大的兼容性、包容性,能够吸纳异域学说中的优点为己用,并反作用于异域学说,“小众”的异域文明不被同化得尸骨无存就不错了,怎么同化得了人口基数庞大、充满人性的华夏文明?

    随着杨集回归的消息传开,笼罩在张掖上空的躁动不安气息,逐渐归于平静。

    以前杨集在张掖的时候,通常不怎么管事,大多数事务都是由总管府六曹、十一署协同管理,而杨集的作用是以强大的威慑力,令各州各县按照总管府的规划做事,大家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大家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他出面扛、出面解决;但是当杨集不在张掖,大家心中仿佛少了主心骨一般,做事也没有以往的底气,许多刚刚形成的政令在执行力上,出现了后劲不足的窘境。

    尤其是凉州兵力源源不断的调往边境,致使狭长的北方出现兵力空虚之时,这些政策虽然继续执行下去,但却因为大量军队离开,大家又没有杨集的震慑力,还没有得到规划的羌人开始有些不受控制了,那些俘虏也出现了不安之兆。

    如今杨集回来了,桀骜不驯的羌人部落一瞬间变得比兔子都乖,各地秩序也重新恢复稳定,俘虏们也乖乖的在大冬天修起了直道,这让阴世师、杨善会、韦云起等人齐齐的松了一口气。

    回到张掖,杨集每天都忙到深夜。

    战后这几个月,凉州治下不仅有移民、匠户、军户、清理土地兼并、治吏、筑城等民生之事要安排,又有学堂、作坊、直道、矿场要修,还有另开工场铸钱、冶炼,此外还要调动军队、钱粮物资去边境与吐谷浑对峙,……千头万绪的事情一起涌来,整个凉州上下的官员都忙得脚不沾地。

    隋朝地方政务本来比较简单,官员关注的方向无非就是春耕秋收冬寒等琐碎小事,几十年都没有变过,新官老吏几乎习惯了慢悠悠的生活节奏,但凉州被杨集争取成大隋官制、军制、学制的“试验田”以后,就开始出现了大变化,不仅仅朝廷安排事情要做,还有许多新举措是总管府遵照杨集之令弄出来的,几乎每件事都要在年前做完,由此带来的又是许多问题要解决。

    万千琐事几乎将凉州官员的腰板压断,但好在经过近一年的锤炼,官员们已经渐渐适应了杨集和总管府雷厉风行的处事风格。

    这几天,总管府上下都在忙碌一件大事情,那就是又有三千匠户到来。

    隋朝匠人分官匠和私匠两种,朝廷从民间匠人挑选技艺高超的工匠,成立军户一般的特殊户籍,所以官匠水平普遍高于民间私匠,工部、将作监、少府监、军器监、都水监名下的能工巧匠就有十几万人,由此而来的就是十多万户匠户。

    奉命入京哭穷的虞世南连镰刀、柴刀、锄头等农具也要,朝廷给不了他,只要以钱代替,这家伙从民部领到钱以后,一律在京城花光了,把西市的农具扫荡一空,由此带来的轰动问题是全城就在说凉州落后得连农具都没有,监国太子杨广、尚书省感到大没面子,于是又从“四监”特批三千优秀官匠过来,意思是说“你们弄得朝廷都跟着没面子,朝廷现在给你们顶级工匠,你们自己造去吧,别在京城丢人现眼了。”

    这些顶级工匠堪称是隋朝的技术工程师,加上杨坚之前批准过来的五千匠户,凉州现在计有匠户八千户,有这些人在,也意味凉州制作能力大为提高,很多东西不再依赖朝廷供应,官方的军械帐篷可以自己造、庭州的城池可以自己设计、直道可以自己规划、矿山可以自己找来开……丝绸、布匹、瓷器、酒、农具等等与民生息息相关的物品,也不再依赖于往返于关中和凉州的商人,百姓以后可以用低廉的价格就能从各州县的集市上买到本土产品。总管府官员都深知这个道理,因此十分重视这些匠户。

    为了解决工匠们的后顾之忧,不仅把收缴回来的上等田分给了他们,还在杨集的要求下,专门把张掖城一片新区划给工匠居住,使他们家家户户住进了美轮美奂的小院落。

    至于工匠们作业的作坊区,则是集中在弱水北岸、甘峻山南麓。当初决定把作坊迁过去,一来是各种作坊如果设在城内,近万名工匠和众多学徒叮叮当当的敲打之声十分扰民,二来建在城内,隐秘性也存在巨大的隐患,三来集中建立弱水边,原料都可以通过水运运过去,取水也十分方便。

    如今已经建造出了规模堪比下县的作坊城,每个区域都划分得条理分明,虽然现在还有许多地方是空的,但工匠们的好待遇,迟早会吸引更多民间工匠投奔。

    官署之内,杨集正对着一张纸发愣,上面线条纤细、有规有矩、层次分明的勾勒出一个立体图形,旁边又勾勒出曲折迂回的内部,旁边还标注出了炕面、烟道、烟囱等名称。

    “张重,你画的是坑吧?”杨集目光看向站在自己向前的年轻工匠:“这是你的手笔?”

    炕这种东西早在商朝末年的东北出现,最早的炕是地炕,后来游牧民族加入了床,于是东北人便把地炕改成高炕,关中就有很多炕,不过此时的火炕与后世的火炕相差极大,通风状况不是太好,一个不慎搞得满屋子烟,而且柴火燃烧率也不行,光冒烟不热炕,于是人们晚上在房间里用火盆取暖,而皇宫和富贵人家则使用同样发明于商朝的可以导烟、炭毒的壁炉。

    “回大总管!”名叫张重的青年工匠拱手道:“草民看到作坊中省柴灶,便想到家里的炕,之后与数名前辈一起造出了这种炕,不敢独领此功。”

    站在一旁的工曹王琮却摇头道:“大总管,张重提供了想法,另外那几人只是根据他的想法打造出来而已,若是没有他,其他人也没办法弄出这种灶台一般的炕。”

    “试了吗?效果如何?”

    “试了,而且用的燃料还是有毒的石炭,效果相当好。”王琮激动的说道:“大总管,每年这个时候,北方都会冰天地雪,每年总会有不少老弱病残冻死,如果将这种可以燃烧石炭的新炕推广到整个北方,以后的情况,必将大大改观。”

    “王工曹所言极是。”杨集点了点头,向张重说道:“我大隋王朝素来是有功必赏,不知你可愿出仕?”

    “出仕?”张重和王琮同时大吃一惊,不可思议的看向杨集,大隋王朝虽然重视工匠,并且设立了专管锻造、营造的工部、太府寺和四监,但官员都是选拔上来的文人,而不是工匠,杨集这么说,岂不是代表工匠也可以当官了?

    “别太激动了,虽然说是出仕,但权利可没多少。”杨集笑着说道:“我准备在作坊城设立一个天工署,专门研发军备和利民技术,凡是研究出利于军事民生的物品、凡是改进现有技术的人,都会获得相应奖励,但是这个天工署接隶属于总管府,政治上没有任何权利。张重头脑灵活、认识文字,还会画图纸,暂任署正一职,俸禄比照上县县令,一年两百石。”

    尽管没有什么实际权利,两百石的俸禄在朝廷大员面前也不算什么,可杨集对工匠认可的态度,却令张重激动不已,躬身行礼道:“多谢大总管,草民一定努力研究更多物品出来。”

    “独木不成林,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哪怕穷尽一生也未必造出一件像样的好物品。你的使命主要是凝聚大家之智慧,若是遇到有想法的工匠,都可以招募进天工署,并鼓励大家改进现有技术,令各项技术变得更好、更精湛、更省时、更省力。”杨集想了想,又吩咐道:“至于开天署,就在作坊城之内设立。”

    “草民明白了。”虽然天工署署正不是朝廷的官,甚至有些私兵的性质,但就算这样,也足以让张重激动不已,死心塌地的为杨集卖命了。

    “好好干!”杨集拍了拍张重的肩膀,向王琮说道:“既然你说这新炕效果好,先组织一批匠人帮助需要御寒的百姓修建起来。”

    王琮微笑道:“不瞒大总管,卑职已经这么做了,至今已经修了三百多床新炕,颇受好评。”

    “那就好!”杨集点了点头,沉吟了半晌,又说道:“光靠官方力量还是太慢了;下去以后,立即募集民间匠人参与进来,让他们在帮忙期间,学习新炕技术,只要懂新炕技术的匠人多了,才能普及得更快,今年多造一床,就能令一户人家免受寒冷之苦。”

    “遵命!”两人一脸严肃的向杨集一拱手,便告辞而去。

    “大总管打算启用墨家?”已经归来的虞世南默不作声的坐在下首,当两人离开,才出声询问。

    “只要有人就有各种各样的纷争,而墨家讲究兼爱非攻、无君犯禁等主张,实在是过于理想化了,这世道缺乏他们的生存土壤。”

    墨家的主张用现代话来说,就是提倡真善美,与儒家的主旨有很多重合的地方,但人性自私,岂能个个都成为道德圣人?所以墨家、儒家推崇的德治虽好,但还是需要律法还约束人们的行径。

    虽然当初“墨工”名扬天下,但要是把所有工匠都划入墨家就扯淡了,毕竟这时代的工艺大多是源于生活,是匠人们以口手相授的方式代代传承下来的东西,他们连大字认不了几个,还能指望他们传承墨家学说?

    “况且现在哪有什么真正的儒家、墨家、法家、兵家?”杨集笑了笑,向宋正本说道:“就拿我来说吧,我不仅识字知法,还懂些兵法武艺、纵横之道,工艺、音乐也会一点点,你说我是什么家?还有你自己,你说你是什么家?”

    “细细一想,确实难分区分。”虞世南莞尔一笑。

    “对了,伯施!”杨集又对虞世南说道:“吐谷浑很快就会意识到长期对峙的危害,肯定不会按照咱们的套路来走,说不定还有大战发生,在对峙的战略要地多备些物资,以备不时之须。”

    高颎老儿挂着长史之职,但他主要职务是西域使,根本没有做凉州长史应该做的事,于是六曹之首的虞世南理所当然的肩负长史之责,凡是与政务、军事后勤有关的事情,他都得管,至于司马阴世师,只管带兵、练兵、打仗等事。不过杨集这话一说,却把虞世南给惹毛了。

    “大总管,你这是在开玩笑。我们凉州上半年打仗,下半年安置移民,朝廷援助的粮食和帐篷都拉去庭州、伊州、河湟等地的移民安置点了,没有一两年时间,根本收不上来;还有近十万名俘虏,每天也消耗无数,我现在没有一颗米是多余的。哪有粮食物资可用?”

    “又没粮了?”杨集有些恼火的挠头,貌似自己接掌凉州刺史、大总管以来,粮草就一直不够用,问道:“朝廷援助的粮食物资还没有用完吧?”

    “现在是没用完,但我们必须预留下来,若是把这批物资挪用在军事之上,几十万移民、近十万俘虏就没饭吃了,没饭吃就会暴动。”虞世南一脸悲壮的看着杨集,想他虞世南,素来就有君子之名,因为奉命去哭穷一次,如今在京城成了大名鼎鼎、人见人厌的“乞索儿”,一世英名就这样被杨集毁灭了,现在再要物资,那他只有卖身了。

    杨集说道:“朝廷援助的两百万石,只是今年的应急之物,等开春了,咱们再去广通仓、太仓搬。”

    对于虞世南的难处,杨集也能理解,朝廷援助的两百万石粮食看似很多,可是按照二十多万户、百万移民来算,也就是人均一石而已;一石是隋朝的一百二十斤、是后世的一百六十斤,如果再一一细算到日消耗量,那么凉州民生方面的压力,可谓是重如泰山。这也是杨坚答应“不够再搬”的原因所在。

    凉州大小官员令各个安置之地不出大乱子,已经是让朝廷上下为之惊叹的了不起的政绩了,杨集岂能要求更多?奢望更多?

    但杨坚移民四五十户的设想,要是全部在近年完成,恐怕凉州还得当几年的穷鬼。

    “所以呢?”虞世南心中松了一口气。

    “再穷也不能穷军队,再饿也不能令军队饿,你先拿出一些粮食给边境的军队当储备粮。”杨集说到这里,不怀好意的向虞世南说道:“年后你再带队去京城哭穷,然后再从关中搬粮。”

    虞世南脸黑如墨,没好气的拱手道:“喏!”

第175章:奴隶大军

    其实凉州的难题不仅是粮草,兵马也是一个大问题,凉州能打的的兵,几乎都铺在凉州南部和伊州、庭州一带,凉州北部不说是真空,但守卫力量相当薄弱,这还是杨集死皮赖脸的把杨广五千铁骑原封不动从大兴带回来,缓解了不少压力,不然情况更糟糕。

    现在已经展开了军备竞赛,部署在凉州南部的兵马也已陷进去了,这肯定是不能动的,如果眉灰土脸的撤回来了,不仅仅军备竞赛计划破产,甚至还有被慕容伏允顺势拿下来的危险。

    至于庭州和伊州的三万大军也不能轻动,不仅要震慑西域各国、东西突厥、铁勒各部,更重要的是要保证庭州十多万户百姓的安全。

    现在最好的办法,其实就是搞死吐谷浑,这样就能把南方的军队撤回来,但不管是战争也好,对峙也罢,囤积在边境储备军粮都不能少,只是看着虞世南一脸随时罢工的表情,杨集也知道有点难为他了,但是他杨集也没有办法啊。

    杨集苦思良久,忽然对着阴世师说道:“阴将军,你下去以后,给我弄出一万名奴隶军。要是我们和吐谷浑发生战事,就让奴隶军上阵。”

    “奴隶军?”阴世师不解的看向杨集:“大总管,何来的奴隶军?”

    杨集解释说道:“就是把平时表现好的一万名俘虏挑选出来,将这些人单独分配在一处,然后按照军制组建十个营,每营一千人,其下设立两百人团、百人旅、五十人队、十人什,各级主官由我军担任,每一营另配两百名精兵。这些士兵除了负责监督俘虏,还向俘虏说大隋繁荣昌盛、成为大隋子民的好处、忠诚大隋的好处。并且告诉这些俘虏:如果以后发生战事,他们也可以参战,只要在战场中杀两人,即可免除劳役,杀五人赐三等自由民、杀十人赐二等。若能继续立功便赐予一等民身份,不但与其他士兵一样获得赏赐及官爵,还享有均田、娶妻生子的权利,他们的子女也能和汉家孩子一起读书。”

    众人闻言,尽皆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中却不禁对着杨集竖起了拇指,要是这么来搞的话,无疑令俘虏看到了脱离深渊的希望,很大程度上可以瓦解他们反抗之心,而且强壮和优秀的人都被挑走了,剩下的人就算不满也掀不起大风浪,日后什么时候缺少替死鬼,又来挑走一批。反正奴隶贸易一旦开启,凉州就不缺奴隶、不缺替死鬼。

    至于所谓的“娶妻生子、获得田地”等等奖励措施看似美好,实际是遥不可及的梦想。毕竟你可以在战场上杀人,别人也杀你,杀两人或许可能,但杀十五人还能活下来的人,那可真是勇士了,大隋将之接纳为二等民也不亏,更何况这些人还给俘虏们树立了好榜样,让更多人看到希望、生活也有了盼头,或许不能完全化解暴动,但这一招却能分化那些同根同源的俘虏,就算有人发生暴动,官方压制起来也容易得多,更重要的是在这股希望的促使下,这支奴隶军会在战场上变得十分凶悍。

    “大总管之策,我看可行。”旁边的杨善会嘿嘿的笑道:“奴隶兵不仅不用调动我大隋的人口,而且不用刻意去养,因为他们的军粮就在平时的吃食里面。更重要的是不用发军饷、战死以后也不用抚恤……”

    虞世南皱眉思索了片刻,目光发亮的向杨集点了点头,这种一本万利的买卖,他现在举双手赞同了。

    “大总管,末将这就去安排。”阴世师坐不住了,起身请命,他现在越想越兴奋不说,还十分有愧,亏他姓“阴”,竟然连一点阴谋都想不出来,真是给“阴”字丢脸了。

    “好,去准备吧。”杨集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这算是又打发一个了。

    阴世师走了几步,忽然又问道:“大总管,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杨集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你怎么看着办,总之别怕出事,若是有人胆敢暴动,杀无赦。”

    他现在要做的是掌控全局,而不是事无巨细的去管。以前没人的时候自己上是逼不得已,如今这些人变得越来越厉害了,也就没必要事无巨细去管了。凡事将就效应、略懂略懂就够了,如果上位者太过精明,会使麾下将官没面子、很没存在感,也没有晋升之机。

    “末将绝不负大总管期望。”阴世师肃然一礼,躬身告退。

    接下来又将堆积之事一一解决,众人纷纷告辞而去。

    。。。。

    “二位刘先生等等,正有一事要与二位商议。”杨集将刘焯、刘炫留下来,准备询问教育之事。

    开皇二十年,杨坚受制与世家门阀、天下士族,不得不废除国子、四门及州县学,唯置太学。自那时起,大隋王朝的教育就名存实亡了。

    至于剩下的所谓太学,其实是为世家门阀开设的贵族学院,可以理解为求学之地,但更多是世家子镀金的场所,朝廷用人,一般首先考虑太学学子,如果太学实在没有合适之人,才会由各地举荐上来的预备官员以考试的方式竞争上岗。

    杨坚把教育转移到凉州,看起来似乎是“教化蛮夷”,但实际上与他的教学理念并不冲突。而杨集借助土地兼并一案,把凉州官场都整顿了一遍,虽然也顺应杨坚、杨广的心意,提拔不少寒门子弟,但实际上州级官职大多是由背景雄厚的人来担任。

    没办法,毕竟这个时代九成以上的人才都出自世家门阀,但是他们对大隋忠诚远远低于家族、远远低于家族所在利益集团,这一点是杨坚万万不能接受的,可偏偏不能不用。

    休要说是朝廷了,任何一个行业想要正常运转,实际都不可能撇开世家门阀。

    为后世计,杨坚便以迂加的战术,以“教化凉州蛮夷子弟”的方式,将知识的垄断权逐步从世家门阀手中夺来。

    而杨集在京城之时,也和杨坚、杨广详细探讨过四门学、县学、州学。四门学堪称是幼儿园和小学结合体,学制是六年,教育内容以识字和最基本的加减乘除法为主。

    在杨坚的设想之中,学制为三年的县学是培养管理人才的地方,从县学出来的人才,虽然很难出现智谋出众、王佐天下之才,但却可以完美的把朝廷颁发下来的政令做好。个人能力或许并不出众,但却构成朝廷管理天下的基石。主要学得知识是儒学、史学、算学、法学,而每个月写一次的《策论》则是考核他们学习成果的方式之一。

    更往上的州学学制也是三年,教学内容是在县学的基础进一步担任,深入的研究各学领域,虽然同样不大可能出现妖孽之才,却能培养出某个领域的顶尖人才,比如算术一学,县学中教的是基本运算和运用,但到了郡学,就是更深奥的知识,这里主要是专业人才地方,也是日后推动大隋前进的根本力量。

    至于最终,就是把三学融入到太学之中,使太学成为州学升迁之地,只要有资格进入太学的学子,就会在军中或官场挂个名誉头衔,专门为国家各行各业制定前进方向。

    当然这些东西实现起来的难度不小,目前杨集要做的还是地方三学。

    “大总管有何吩咐?”

    “我想知道四门学的教材是什么。”二刘不是什么谋士,但他们二人精通诸子百家,绝对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经学大师、教育家;县学、州学教材的选取,他们绝对比杨集懂,但启蒙读物却是要关心关心了

    “《千字文》、《初算》和《论语》。”刘炫笑着说道:“《千字文》用来启蒙;《初算》是简单的加减乘除,而有了大总管提供的新数,算术题目也将变得十分简洁明了;至于《论语》是第一步的推广教材,一是知道《论语》的人多,就算乡野村夫也大多知道部书,比较容易让人接受,二是简单易懂,通篇没有生僻、深奥的东西,只要是认字的人都能教授学子,甚至不识字有阅历的人,也能根据稚子的背诵之句,说出似是而非的讲解。”

    杨集说道:“《千字文》、《初算》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论语》看似简单,但却博大精深,蕴含着众多为人处世的道理,对于稚子而言还是晦涩了一些,更重要的是无趣。”

    “无趣?”刘炫看了刘焯一眼,苦笑道:“对于稚子来说,《论语》确实比较无趣。”

    “正是!”刘焯点了点头,向杨集问道:“大总管既然提出这个问题,想必是有一定的想法了。”

    杨集说道:“我的意思是增加成语故事,就是以简单直白、有趣的短文形式,来诠释一些成语由来,最终告诉孩子们个中道理。比如说邯郸学步、夸夸其谈、纸上谈兵、南辕北辙、负荆请罪等成语以其来历,就很适合编写成有趣、有哲理、有开拓思维的小故事。”

    “我大概明白大总管的意思,咱们就拿纸上谈兵这个成语来说吧!”刘焯抚须笑道:“故事先说赵括少时学兵法、善于谈兵,其父赵奢也难不倒他。后来照搬兵书,不知变通,结果在长平之战中被秦兵打败,然后告诉孩子们空发议论,不能解决实际问题,最终劝导孩子做人要脚踏实地。是不是这意思?”

    “正是如此。”杨集笑着说道:“孩子们听故事久了,慢慢会懂得一些常识。但我也只能说说而已,具体怎么编写,还需两位先生来做。”

    “大总管放心,此事不难。”刘炫笑着说道。

    刘焯深表赞同的补充:“每个成语都有来历,一个成语就是一个故事、一个道理,这种童趣小文确实不难编。”

第176章:有难你们当、有福我独享

    仁寿三年对大隋和周边异族都是风云变幻的一年,凉州之战,对于大隋及至周边各族来说,都是意料之外的变故。那场突如其来的大战、以及出人意表的结果,让大隋王朝少了三十多万强敌,这场实实在在的战争和战绩,也令大隋威名和雄风更胜以往;而对于东西突厥来说,则是损失三十多万有生之力,双方都继承不到步迦可汗“遗产”,实力自然也都远比史上的东西突厥弱小。

    不过真正令吐谷浑、高句丽这些与大隋关系不好的异族担忧的不是大隋完成了北方战略,如果大隋此时穷兵黩武、积极备战,吐谷浑和高句丽不会太担心,过刚易折,若大隋继续征战,一来会引来四周异族联手,二来对大隋内部也是一个巨大的压力。

    如果大隋此刻继续积极备战,准备来年再打一场大战,妄想征服四塞,拥有地利优势的吐谷浑和高句丽都会很高兴,因为那样不但是将自己摆在了四周各族的对立面,甚至从内部就能自己毁灭,如果大隋完了,那最大的得益者自然就是他们这些实力强大的国家,以高句丽的实力,完全可以轻易将辽东收入囊中,同理,吐谷浑也能以当前的实力占据河西走廊。

    然而事与愿违,大隋在打赢了步迦可汗以后,只是命杨集在边境与吐谷浑对峙,这种上不下、下不下的局势,令吐谷浑之十分恼火、被动。

    而凉州,在经过一年的动荡和波折,也慢慢归于平静,年关将过之际,除了瓜州总管麦铁杖频频出击鄯善之外;腹心之地,随着隋军占据有利制高点,大隋和吐谷浑默契对峙在前沿阵地,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友好的举动。

    但灾民、难民、失去百姓的大量涌入,却使凉州享受不了什么战争红利,反而使穷得连柴刀、镰刀都没有的凉州变得更加严峻,不过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这些灾民对于凉州只是一时之忧,只要艰苦几年时间,必将释放出巨大的生产力。

    更让杨集兴奋的是,在交州坐镇的刘方应他要求,以高价从南方的林邑国买到十石占城稻稻种,前不久一并送到了甘州。

    占城稻又叫早禾或占禾,属于早籼稻,具有高产、早熟、耐旱的特点,不仅适应性极强、不择地而生,而且生长周期短,在炎热地区甚至可以一年三熟,在玉米、土豆、红薯等高产粮食作物还没有被发现之前,占城稻绝对是世上最高产的粮食作物,没有之一。

    大隋要发展、军队要扩建、地盘要实控,要靠什么?

    自然人口!

    而人口依靠什么发展和养活?

    是粮食!

    所以历朝历代以来,人口是衡量国势强弱的重要指标之一,而人口和粮食则是朝廷考核政绩的重中之重。

    现在还不具备跨越太平洋前往美洲的条件,所以占城稻就是提升粮食产量的唯一杀器。

    只要河湟地区、河西走廊、庭州等地都种上占城稻,杨集有信心让凉州百姓在三年之内自给自足,并使衣食无忧的凉州之后出现人口猛涨的趋势。等到东北、华北、黄淮、江淮、汉江、成都等等土地肥沃、灌溉方便的平原都开发出来,种上占城稻,大隋的粮食基本无忧。

    须知道此时的江南并未完全开发,尤其是两湖、岭南一带更是烟瘴肆虐、野兽横行的原始地带。而云梦泽也在一年年缩小,湖水退去之后露出的土地异常肥沃。

    要是把江南、两湖和岭南再开发出来,只要不是太糟糕的年景,基本不会出现缺粮之忧。

    杨集这段时间又有些无所事事了,他见多识广,而官员们受到思想上的束缚,眼界比较狭窄,他们认为的难题到了杨集这里,几句话就能解决干净。他除了每天两个时辰待在军营,大多数时间就是新建的凉州大学和府中的的印书院跑。

    凉州大学是杨集和总管府属官根据凉州实情,搞出来的学堂,本来在教育的设想之中,凉州将门兴办四门学、县学、州学三学,但凉州大地不但师资力量不足,便是学子也不多,四门学和县学还好说,但各州的州学如果开设了,恐怕每个州的学生恐怕没有几十个人,面对这等实情,如果每个州都开州学,纯粹是对资源的浪费,于是经过大家商议,在第一批县学学子尚未毕业之前,州学暂时不用办,把具备入读州学的学子统一到甘州的州学来读,如此一来,凉州大学应运而生,而如今杨集执掌凉州大学的,便是名满海内的大儒刘炫、刘焯。

    当然,最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凉州大学开门当天,凉州总管府属官代表推崇法治的人群与代表儒学的刘炫、刘焯,就以法治国还是以德治国展开一场声势浩大的辩论。

    那是年后二月初二发生的事情,由于朝廷事先配合在大兴城各坊公告墙张贴这场辩论的简报,使不少名士、文士冲着二刘名头,纷纷从关中奔赴甘州,参加了这场大辩论。

    以往杨坚虽然也召集天下大儒召开大辩论,不过辩论的内容都是儒家经典义疏,为“万法归一”做准备,而这一次却是上升到了法治、德治的层面,不仅与儒法两派有关,而且与治国方针有关。故而这一场辩论举世瞩目,堪称百年来最精彩的一场辩论。

    二刘这一方执德治主张,引入了董仲舒“独尊儒家”的思想和观点,并旁征博引的将儒学对历朝历代的贡献阐述了出来;而执法治的总管府属官这一方,却是以先秦之时商鞅变法为例,说明了法治给秦国带来的好处,同时又以推崇法治的大隋王朝为例,阐述法治给盛世大隋带来的好处。

    其实以德治国和以法治国之争由来以久,谁也说服不了谁。学术界的大师其实都知道谁也离不离谁,但很多时候出于个人、家族、得利势力考虑,往往为了反对而反对,最终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认同谁。哪怕我辩不过你,可我就是不服你,你谁如何?

    但是凉州大学广场上的辩论却很理性,虽然谁也赢不了赢,可最终却辩出了以德治心、以法治行的结果。

    大家认为德治思路偏执于对个人道德的教育,使天下人变得自律,以劝导力、道德观、个人荣辱观、名利观来影响和提高百姓的道德觉悟,以左邻右里的舆论来约束百姓的行为,增强道德责任感,使百姓意识到,自己如果不能履行道德义务、违反道德要求,就会受到舆论谴责和天下人批评唾弃。从而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人的性情和行为,改善风气,最终形成良好的社会风气,但是太过理想化,毕竟没有那么多道德圣人,如果没有约束天下人的规则,如何得了?

    而法治是以行当的方式,给所有人树立一条警戒线,让人们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只要不过界,那么律法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但是法治的前的提是有律可依,其次是要保证官员队伍廉洁、保证监督机构公正,比起德治,法治投入惊人,但同样,取得的成绩也会同样惊人。

    德治是内在约束,法治是外在控制;德治是高度行为倡导之治,法治是低度行为规范之治;德治教化之治,法治是国家强制之治……

    德治令人们多了廉耻心,减少犯罪案件的发生,而法治是以暴力的方式,强行把想要罪犯的人拖回来,只有德法结合、德法互济,方能令人们从内心、从行为上,不去想要犯罪。

    这样一个不是结果的结果,无非就是把“内儒外法”明朗化而已,对于大隋王朝没有实际意义,但是却把凉州大学、拥有数量众多书籍的大学图书馆的名声打响了,令不少名士涌向甘州,在大学之中教书育人的夫子。

    同时因为有二刘大儒坐镇,也使许多求学困难的寒士纷纷涌来甘州求学、阅读书籍。

    寒门可不是真的穷人,寒门是家有资产的地方豪强、地主老才,要么就是新崛起的暴发户,最不济也是富农、富商,这些人不是没钱,而是没书。

    寒门士子求学之路可谓是坎坷之极,他们为了能够求学,不得不承受世家子弟、所谓名士不屑的目光。但是寒士却又只能乞求高高在上的世家门阀才有书可读、有师解惑,而这些人未来出人头地之后,往往会想着融入世家门阀这个圈子,利用世家门阀的力量来升迁,而非站在世家门阀的对立面。如此一来,世家门阀便发展了巨大的利益集团,强大到了可以灭一朝兴一朝、干掉一个皇帝再扶持一个皇帝的地步。

    对于身为皇族子弟的杨集来说,这种掌控了社会资源、教育资源、出仕资源、升迁资源的利益集团,不仅是大隋最不稳定的因素,同时也是阻碍社会进步的绊脚石,正因为他们把控了教育,使许多本该可以通过学习,而推动社会前进人才与草木同朽。

    活字印刷术,以及研制出来的新纸,不但减少学习成本,也能让许多寒士闻所未闻的书籍廉价的出现在大众面前,寒士有了内容丰富的廉价的书籍读,终有一日能把世家门阀对书籍的垄断生生打破。

    世家门阀不可能看不到这点,一旦这种书籍出现,推广者必将遭到无情打击,皇帝也护不住!这也是杨坚当初再三叮嘱杨集,让他即便研制出廉价新纸也不能居此盖世奇功的原因所在。

    时至今日,杨集还不敢推广出去,只能印刷一些普通的书籍放在凉州大学的图书馆,提供求学寒士阅读,毕竟这是官办学校,能够拿出这么书籍也正常,世家门阀也会把这些书籍的来历归咎到杨坚头上,而不会想到杨集已经解决了纸张昂贵、书籍昂贵的问题。

    等到图书馆的名声传得更响、更远,拥有两大名儒坐镇的凉州大学,必将成为寒士求学的圣地,使大量人才向凉州聚集。

    “你们以为活字印刷术如何?”杨府之中,杨集微笑着看向宋正本、郝瑗、薛举、李大亮这四大心腹。

    “若是将此物公告天下,可收天下寒门之心。”宋正本叹息一声,苦笑道:“寒士求学之路坎坷,我是深有体会的,有时候不是寒士天赋不好,而是求学无门。运气好的人,会遇到像二刘先生这种品德高尚、有教无类的大儒,只要有人愿学,他们都肯教。但这样的大儒又有多少?又能教多少人?更多大儒名士多是沽名钓誉之辈,这种从世家门阀出来的大儒,可这一类大儒对寒士深怀戒心,根本不会传授高深的知识。”

    “不过对于学了基本知识的寒士来说,难的不是夫子,而是书籍。蔡伦造纸已经有很多年了,但这么多年,书籍依然少之又少。为何?一是没有活字印刷术这样方便印刷术,二是书籍都掌握在世家门阀手中。就算是世家愿意借书给寒士抄,但一本论语就得抄几天,若是其他典籍、注疏也抄,一辈子就过去了,所以纸虽然让寒士多了起来,但也有限。如今这活字印刷术一出,天下向学之人还不趋之若鹜?但是这贪天之功,我认为公子不能要,否则便成为全天下的世家门阀之敌。”

    杨集点了点头,皱眉道:“我知道我不能贪这功夫,但如果秘而独享,对天下没有半点好处啊。”

    “活字印刷术说白了,就是用一个个印章组建成文章、句子,然后印出书籍。说开了,并没有出奇之处。”宋正本笑着说道:“公子可以将这方法广而告之,让天下人共同承受世家门阀的压力。当这法子传遍天下,我就不信世家门阀敢与天下人为敌。”

    “宋主薄此法不错。”郝瑗笑着说道:“这活字印刷术公布了出去,有利可图的大商贾必将纷纷印书贩卖,此举看似便宜这些大商,但公子掌控了价格低廉的新式造纸术,一样在价格方面占据上风,使那些书商的书籍卖不出多少。而有了这些书商掩护,公子可以放心大胆的把大量廉价书籍投入到集市之中,只要差价不要太过离谱,世家门阀根本察觉不到公子身上,如此三年五载之后,将会使无数寒士成为有用之才。”

    “好办法,就这么办。”杨集大赞。若是他迫于世家门阀的压力,不将活字印刷术推行的话,那等于是把寒门乃至大量求学之心之人摒弃在学习的大门之外,但如果公布出去了,杨集大量印书也不是另类之人。

    虽然书籍多了,会使许多人可以买书在家读,而不来甘州学习;但是皇宫秘书省有藏书三十多万卷、七万多类的图书,如果把这些书籍印出副本,并搬一套来凉州大学图书馆,一样可以凭借丰富的藏书量吸引人才。

第177章:心累

    公开活字印刷术,确实可以缓解寒门子弟求学难的问题,但是对于广大的贫寒子弟来说,依旧没卵用,所以在这方面还得依靠官学。普通老百姓连温饱都难解决,怎么可能花钱给孩子读书?所以在方面,杨集奉行的政策是只要愿意学,四门学、县学、凉州大学敞开大门教,学子只须承受书本、笔墨纸砚、吃住的费用即可。

    但这三学,可不仅是钱的问题,几乎不用想也知道世家门阀从中作梗,他们作梗不仅是在朝堂上反对,而且还给三学设置障碍,乡里之中的乡里还好说,毕竟民间对于这种事然是欢迎的,真正难题在于县学。

    首先的难题是愿意教书的老师,凉州不算西州的话,已有的十一个州,计有三十个县,而依照杨集的办学理念来说,乡学只是教简单的算术、成语故事、论语。而县学的学科包含了儒学、史学、算学、法学、地理、书画等科目,分门别类下来,一个县的县学至少需要配十五名夫子,三十座县城所需要的夫子,保守估计都要四百五十多人;世家门阀要不予配合的话,以凉州如今的底蕴,四五百名这样的人才都难以找到。

    而寒士的涌入,倒是很好的解决了这个问题,一些家境不好的寒士可以一边学习、一边在各县育人赚钱养自己,遇到不解之惑,可以写信到凉州大学,二刘等大儒名士会及时回信给他们。

    为了留住这批人,杨集大开便利之门,只要他们愿意在凉州定居,不仅会解决他们户籍问题,还在分田地之时,优先给他们好田。

    与几名心腹商议好这些问题之后,杨集便回了后宅。

    老娘和苏芸娘已经回大兴操办他的婚礼了,作为新娘子的萧颖也带着她的侍女回去了。如今的张掖杨府,就只有杨集和柳如眉两个主人了。

    用罢晚膳,杨集和柳如眉在花园散步,说了一阵家长里短的话,杨集便又一头钻进了书房,挑亮灯烛,打开一本夹了书签的《开皇历》灯下细细地看起来。

    杨集有两本笔记本,上边密密麻麻的写满蝇头小楷,一本记载记载的是世家门阀,凡是与他有旧怨的家族都罗列在上面,这个主要写的是每个家族大致的发家史,之后是一代代人的名字、职务,堪称是某个家族的世系表,如果想起与之关联姻、师生、上下级关系的人,他也会列上去,若是以后遇到某个官员,才能第一时间想到此人是哪个派系的人,又是什么时候加入这个派系的,如果太近则要小心一二,如果太远,那就考虑是否值得拉拢的问题了。

    另外一本是和他职务有关的内容,每当遇到这方面的内容,他都会反复品读,将原文和理解详细地写下来,如今已经了了厚厚一本。

    杨集一手执笔,一手拿着书卷细细品读,忽然读到一处,若有所得的正要提笔记下,身后忽然响起细碎的脚步声,杨集还未及扭头,双眼已被一双温润如玉小手掩住。

    杨集放下笔和书籍,轻轻捉住那双手掌,扭头一看果然是柳如眉笑盈盈地站在身后,柳如眉一头沐浴未干的长发披肩而下,黑亮黑亮的光可鉴人,藏在那黑亮的秀发中间的秀美脸蛋,被灯光一照,分外动人。

    杨集伸手一拉,便把她抱坐在怀里。

    柳如眉只穿着轻软的睡袍,湿润的秀发拂在杨集鼻端,阵阵清幽体香沁入心脾,杨集揽住她柔软的腰肢,享受的深吸一口香气,说道:“春寒初峭愁煞人,你也不多穿一些,要是受了风寒怎么办?”

    “公子只顾说我,你这些天每日都睡得那么晚,还要早起练武,你虽然年轻,可也禁不起这样折腾啊。”柳如眉把双臂软软地搭在他的脖子上,一双明亮的目光,温柔如水的注视自己的男人。

    一直以来,这个男人都充满阳光和自信,但柳如眉这一刻却从杨集的表情之中,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不同于在大湖区的疲惫,而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疲劳。

    柳如眉心知有太多人仇恨和排斥他,但是他身上同样寄托许多人的希望,她全程参与了杨集的步步的崛起,故而能够体会到杨集此刻的心情,想到他面临几十万敌军都色不变的镇定,以及推广利国利民三学而展现出来的,她温柔的将身体靠在那令人安心的怀抱里,良久才悠悠道:“公子,是不是因为世家门阀之事?”

    “嗯。”杨集默默地点了点头,如今他已经踏入了天下最大的是非圈,自然不可能像以前那么粗心大意,搂着柳如眉的手不觉紧了一些,轻嗅着幽幽的体香:“今时不比往日,以前我只是一个纨绔子弟,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现在我是凉州刺史、大总管,每个决定都与几百万百姓息息相关、每个决定都与十多万将士息息相关,不努力进步,如何当好这个凉州之首?”

    杨集想起无忧无虑的纨绔子弟的生涯,再想到现在这么忙碌,心中有些怅然若失,叹息道:“其实我只是想在京城当个无忧无虑的火长,但是我大伯非要给我封了一个大官,我本来以为自己干得稀里糊涂,孰料我竟然打赢了一场大仗之后,把这个凉州运转得井井有条。看来大伯在识人用人方面很有一套,这份慧眼识英才的本事,我不得不服。”

    柳如眉妩媚一笑,抿了抿娇艳的樱唇:“公子是在夸圣人,还是自己呢?”

    “当然是圣人了!”杨集眼珠一动,笑着说道:“我都这么辛苦了,咱们亲个嘴儿吧!”

    虽然做了时间不短的真正夫妻,柳如眉还是红了俏脸,娇嗔道:“不要!”

    杨集把大腿颠了几颠,坐在他腿上的柳如眉被颠了起来,柳如眉揽紧了他的脖子,说道:“早知道就不来理你了。”

    “小娘子,如今你已是大爷砧板上的美肉,还能由得你么?乖乖的让大爷香一个,否则后果自负!”杨集说完便把脑袋凑了上去。

    柳如眉左右闪避,笑着道:“这样子好恶心,跟个真的纨绔子弟一般无二。”

    “我本来就是啊!”

    “那我伺候大爷吧!”柳如眉妩媚一笑,绝美的脸蛋露出惊心动魄的魅惑之色。

第178章:大势之争

    时间到了仁寿四年四月,正处于仲春时节的关中莺飞草长、绿意盎然,一片片绿油油的庄稼覆盖在这片辽阔而又肥沃的原野上。就在天下人各自关注农事的时候,一则与读书人有关的活字印刷从大兴城流传出来,引起差距轰动,并像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向中原大地传播。

    活字印刷术的道理其实很简单,一点即透。现在用的印刷术俗称雕版印刷,这种雕版印刷是用刻刀在一块块木板上雕刻成凸出来反字,再上墨印到纸上。想要印另外一本新书,木板就要从头雕刻。如果刻出差错,又要重新刻,人力成本之高可想而知。而活字印刷就是把一块雕分成百无数个单独存在的木字、石字、陶字、铅字、铁字,需要使用的时候,再把这些单字用模块组合起来印书,印刷完成可以分开到下次用,没必要费时、费力、费财去印一次又一次的雕模板,即便在印刷过程中有字模坏了,只需单个的补充即可。如此不但节省时间,还可以省下金钱,只要按照部首检字法摆放好,取字十分方便。

    所谓外行看热闹,活字印刷术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就是人云亦云,并不知道这东西对自己子孙带来多大的变化,也不知对天下的影响。

    但内行却是看出了门道,其实自蔡伦造纸至今,纸张已经出现了无数种优劣不一的品种,昂贵的纸张是宣纸,其次是硬黄纸,之后是毛糙的竹纸、单薄的草纸,竹纸和草纸有色泽不佳、透水等缺点,但造价便宜、卖价便宜,书写虽然不行,但如果用泥油来印却是没问题的,之所以没有用这两种纸来印,主要是因为人工成本昂贵的雕板也有使作的寿命,人们舍不得用在不易保存的竹纸和草纸身上,但现在活字一出,自然不存在昂贵的雕板成本了,如果以活字印刷的方式用竹纸和草纸印书,书籍的价格必将进一步下降。这代表不止寒门、便是普通老百姓也支付得起书本费,大隋王朝的一个五口之家,供一个学子去不收费的官学读书,根本就没有半点问题。

    所以休要看这个“小小”的改进,但若论及影响力的深远,却比杨集打败步迦可汗几十万大军还要厉害,因为这件事,对大隋几千万人都有着巨大的影响。

    同时也代表从这技术传遍天下的同时,学问、文化不再是世家门阀的专利,代表普通老百姓也有了成为他们眼中高不可攀的士人的机会,有些人对这消息还在浑浑噩噩,但不少精明的商人察觉到其中的机遇,开始大量购买廉价的竹纸和草纸、制作字模,想要在第一时间把书籍印刷出来,从中大赚一笔。

    “实难想象印刷术还能这样来做。”皇宫之中,杨坚拿着几枚印章在一张纸上印了一遍,然后打乱顺序又胡乱的印了一遍,苦笑着向杨广说道:“活字印刷术大概就是这样了,虽然前期制作活字的工程大一些,但一个字模却能反复使用,一旦印刷工匠熟悉字模的顺序,印刷的速度将会比以往提升百倍、千倍。然而我们天天使用印章,却偏偏想不到。”

    杨坚是世家出身的人,而且又有皇帝的身份,自然知道活字印刷术对天下、对朝廷、对皇帝的好处,但是对于世家门阀的打击,却是毁灭性的。

    “是啊!”杨广颇为激动的说道:“此法已经全城皆知,世家门阀想拦都拦不住,短时间内或许不会出现什么大儒名士,但识字的百姓子弟却是猛涨,等这些人成长起来,朝廷对于世家门阀的依赖必将在为降低。哎,也不知是何人想出来的法子,若我知道是谁,定然要重重有赏,哪怕赏金十万两都嫌低。”

    “此人或许是意识到自己承受不了这份赏金,担心自己成为第二个商殃,这才选择公诸于众,而不是大张旗鼓的请赏。”

    杨坚其实不仅知道活字印刷术是杨集搞出来的东西,还知道他已经造出品质堪比宣张、价格堪比竹纸的新纸,不过他不准备说出来。只因这两样东西触动的利益群集实在太庞大了,就算可以打破世家门阀对知识的垄断,可是如果人们知道是杨集之手笔,恐怕皇帝也未必保得住,所以杨坚为了杨集着想,连杨广都不说。

    杨广闻言,默默地点了点头,问道:“但不知阿耶打算怎么处理此事?”

    杨坚缓缓的说道:“世家主宰了大隋官场,虽然各个派系为了利益争斗不休,可是活字印刷术已经触动了世家的整体利益,若是顺势推广,天下世家门阀都会跳出去反对,与我们离心离德。”

    杨广皱眉道:“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正面不能推广,可我们却可以以行商的方式来推。”杨坚说道:“以印刷秘书省书籍为名,让工匠多多制作字模,印完藏书以后,再派可信之人带着一些副本和字模去各地印刷销售,一来可以越过官场这一环节,二来也可为皇族增添一些财富。”

    “此举确实可以撬动世家门阀的根基!”杨广惊叹道:“阿耶这一招……”

    毒!

    杨广最终没将那个字说出来,但意思十分明显了,杨坚这一招并不只是撬动世家根基,更重要的是他始终没有出现在台前,而是作为幕后推手的将这些东西在天下各地推广。

    表面上看来显得有些窝囊,然而这举动,却是将商人跟世家门阀彻底对立起来,让商人来承受世家门阀的反噬,而杨坚却在其中获得实利。

    最重要的是,活字印刷术出现之初,世家门阀在明知无法禁止的情况下,恐怕都会纷纷印书卖钱,企图大赚一笔再说,人皆此心,只会令廉价的书籍推广更快。

    世家门阀若是要求禁商、惩商、对商人征收重税,那就更好了!

    只因世家门阀本来就是天下最大的商人,如果能够征收他们的税赋,比起地租只高不低。

    。。。。。。。。。。。

    齐国公高颎的府邸,一身宝蓝色常服的高颎正端坐在花园的凉亭之中,与到访的挚友宇文弼相对而坐。

    高颎昔日在易储的立场上,站在杨勇那边,最终被杨坚以奉行“耻辱外交”的理由罢得只剩一个齐国公的爵位,而宇文弼却在朝中冉冉上升,现如今,高颎又被启用成凉州总管府长史,而宇文弼却被贺若弼拉来垫背,被一撸到底,哪怕个虚职都没有,真可谓是人生无常。

    凉亭内有一张木桌,桌上放着几样精致糕点、几碟小菜,木桌下的小火炉正咕嘟咕嘟的温着一壶酒,侍女仆从都被远远赶走,高颎看好时间,将碟子中的姜丝丢到壶里,这才重新盖好酒壶。

    “对于这活字印刷术,高公有何看法?”两人是挚友,宇文弼也就开门见山,不去绕那些弯子了。

    高颎抬了抬眼皮,淡淡的说道:“此乃有利于天下的好事!我没什么看法。”

    这是高颎的真心话,他这个人虽然出自渤海高氏,可一直以来就很重视寒门人才、维护皇权;在他心中,大隋利益高于一切,正因知道世家之患,所以他搞出了“大索貌阅”和“输籍定样”法,不过这两种清查人口的法子固然是让隋朝财政大增,但是大量户籍的增长必然伴随着荫庇在世家门阀佃户的减少,从而削弱世家门阀的利益。也因此,在高颎执政期间,大臣们中伤他、攻击他的言论从未停止过。

    宇文弼张了张口,苦涩的说道:“此术或许利于天下、利于寒士和百姓,却于世家门阀无益,高公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个道理吗?”

    “当然知道了!但世家子衣食无忧,生活、学习条件优越,若这样还争不过贫困潦倒、为生活担忧的寒士、百姓子弟,那这种人于国何益?即使出仕了,又如何能够在残酷的政斗中生存下来?况且此术已经天下皆知,便是我反对,那又有何用?除了与天下寒士、百姓子弟对立之外,没有半点好处。”

    当年稷下学宫号称揽遍天下人才,然而燕昭王黄金台拜将,招揽了无数寒士,最终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强极一时的齐国打得差点灭国,。

    如今这活字印刷术虽然不是什么黄金台拜将,但却被天下寒士、天下百姓视为改变命运的希望,此术比什么黄金台、千金买马骨更狠。

    谁要是小看寒士的反对力量、谁敢与广大寒士和百姓为敌,谁就死无全尸。

    高颎看了宇文弼一眼,将语气放缓一些:“宇文公,你我二人相交多年,不知可否听我一言?”

    宇文弼今天本来就是求解来的,一听高颎此文,连忙说道:“请高公教我。”

    高颎将温好的黄酒给两人各自满了一碗,说道:“此事于国有利,圣人是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的,而我们这些当臣民的,自己争倒是无所谓,但怎么能跟皇权斗呢?再者说了。宇文公难道没有发现时势已然不同了么?”

    宇文弼愕然问道:“不知高公此乃何意?”

    “从古至今,教育和官场一直把持在世家门阀的手中,寒士和百姓不过是供养世家门阀的蝼蚁,世家门阀要其生则生、要其死则死,岂有一丝半点的反抗余地?”高颎叹息道:“然而现在不一样了。活字印刷术必然使廉价的竹纸书、草纸书遍布天下,天下人人读得起书的结果是什么?是人人都识文字、人人都懂得治理国家之术,一旦秀才科与明经科考试顺此大势扩大到整个天下,将会使寒士入仕门槛无限降低,而世家门阀固然统治着天下,可哪个家族生出来就是世家门阀?当入仕寒士历经艰辛、一代代经营下去,自然催生出无数个世家门阀,当世家门阀多了,那么世家门阀也就不值钱了。可这就是无可违逆的大势,在这股大势面前,顺者昌逆者亡!高氏如此、宇文氏如此,皇族亦不例外。”

    仔细斟酌高颎的话语,宇文弼蹙着眉毛,不确定的问道:“高公的意思,是要我与各大势力划清界限吗?”

    “我是建议你脱离出去,安安心心的教育族中子弟。以后的大隋的官职肯定是有能者居之,世家门阀的优势将会越来越少、直至微乎其微。要是子弟们本身没什么大能耐,谁都扶不起来的。”

    高颎远见卓识,心知权力的格局,迟早会因为活字印刷术上演一次彻底的洗牌,世家门阀想要继续高高在上,就必须接受这个大势,利用自身的优势提前布局,哪个家族敢与九成以上的人口为敌、敢触犯九成以上人口的利益,唯一的下场就是灰飞烟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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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主沉浮介绍:
魂穿大隋的杨集一出生就是遂安郡王,仅用半年时间,就把火烧突厥圣山的父亲杨爽熬成卫昭王,摇身一变,自己当上了卫王。
然而当他混到成年以后,才发现注定要凉的高颎要当他岳丈。
杨集最初只想甩掉高颎,但事情远远没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
另有完本《大隋第三世》,书荒的朋友可以去看看。大隋主沉浮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隋主沉浮,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隋主沉浮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