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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主沉浮全文阅读

作者:碧海思云     大隋主沉浮txt下载     大隋主沉浮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79章:回京前

    杨师道非常后悔跟着杨集回来了,甘州对他来说,实在不是人呆的地方。

    以前当镇远县令和县丞的时候,他是军政一把手,由于镇远县的人口不多,民生问题自然不多,别说还有佐官帮助了,就算没有,杨师道一个人也能处理得过来。

    但是甘州就不同了,仅仅只是休息一天时间,就被杨集抓了壮丁,别说眼下凉州之繁忙与昔日不可同日而语,光是南来北往的商队,就比得镇远县的总人口多了,凉州百万移民产生民生就不说了,如今凉州摊子铺得大了,要处理的事情不止是凉州,还有吐谷浑、高昌、西域各国、东西突厥、大湖区等等异族情报、军情也都在这里汇总。

    他和总管府属官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虞世南也很少见他闲一刻,活活累成一个又黑又瘦的小老头,此外阴世师、杨善会、韦云起等人也是过着苦力一般的生活,更可悲的是甘州刺史刘权,也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被总管府征用了。

    看着兢兢业业、乐在其中的刘权,杨师道觉得他比自己似乎更合格,还是不给俸禄那种。毕竟自己除了有两个正职之外,还被杨集临时任命为从九品弼马温,管理删丹马场几十万匹马,也算是分内之事。

    倒是杨集这个大总管,每天闲得要命,只会带他的小妾、武婢去种植占城稳的水田闲逛。

    “大总管应该募集一些吏胥,凭什么兵曹、工曹的事情也要我这个弼马温来过问?这个不合情理!”杨师道看了一眼虞世南,小声对杨善会抱怨道:“大总管不是讲各司其职、各不相干吗?我们这些劳工到底算什么玩意儿?”

    “眼下我们人少事多,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杨善会翻了翻白眼:“大总管还说那套要在人力充沛的情况下才能施行,现在基层官员够了,但中上层人才实在太少,只好让我们来受累一段时间了。你要是有本事,就把你阿兄杨恭仁骗来啊,那家伙一个人可以干完六曹所有事,他要是来了,咱们在一边喝喝茶就行了。”

    “他已经是宗正少卿了,怎么可能下调?”杨师道笑着摇头:“我说的是在凉州大学学习的士子。”

    “那你向大总管建议好了!”杨善会微微一笑,自从凉州开办三学、以及活字印刷术的消息传到凉州这边之后,当州级佐官、县级官员的世家子弟纷纷辞职,全都撂担子不干了,以眼下杨集现在推行各种试验性质的政策来看,这些世家子恐怕巴不得杨集倒霉,就算他们愿意来,总管府上下都要小心提防;至于寒士倒是无所谓,但如果私自任命,又不符合官制要求。

    “我们的长史高颎一个顶百个,等他回来了,当能分担我们压力;说起来,高颎当总管府长史,的确有些大材小用了,也是他愿意接受,若是我的话……”杨师道有些兴奋的说着,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对面的杨善会脸色变得古怪了起来。

    “若是你,你又如何?是辞职不干,还是拒不受命?”杨集的声音突然出现,将杨师道给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却见杨集面沉似水的走了进来。

    “杨师道挺起腰杆,一脸惺惺的说道:“我会加倍努力,回报大总管的提携之恩。”

    “你明白就好!”杨集冷冷的威胁:“以后再敢妖言惑众、叽叽歪歪,休怪我上报宗正寺。”

    “喏。”杨师道屁都不敢放一个,心里连抱怨都不敢,这年头若是被主管皇族家法的收拾宗正寺,结果比律法严惩还惨,而且有冤无处申。

    “……”杨善会向杨师道报以同情的目光。

    “伯施,作坊城改进出一种新式水车,可以提高农田灌溉效率,但造价不菲;还根据西域的技术,弄出了高温的冶炼高炉、耐高温的坩埚。”

    杨集这些天主要是在作坊城、试验田、奴隶军军营里晃悠,至于三学等事几乎甩手不管。

    虞世南闻言,痛苦的拍了拍脑门:“又要钱啊?”

    “对。”杨集点了点头:“天工署署正不敢来,只能由我来了。”

    作坊城分门别类,除了天工署,还有专门研究农作物产量的农科院,但这些东西都需要时间来检验,需要投入的资金并不多,眼下的天工署和直道署才是真正的吞金巨兽,铸出来的钱都不够花。

    “这次又要多少?”虞世南一脸警惕的看向杨集。

    “大概需要……”杨集想了想道:“十万贯吧。”

    “十万贯?”虞世南几乎是吼出来的,别说虞世南,就算是杨师道和杨善会等人听到这个数字也是暗暗咋舌,十万贯能装备一支械备精良的万人军了,难怪天工署的人不敢来,他们这还真敢开口啊。

    “大总管,光是军饷、官员俸禄这些基本开支就有点入不敷出了,此外还有睡袋、白叠布、行军毯等等物资都要买,这也是不小的开支啊!”虞世南痛心疾首道:“现在花钱如流水一般,天天铸钱都不够大总管你花。”

    “高投资才有高回报嘛,而且我们这一次投入,绝对是稳赚不亏。”杨集讪讪一笑,向虞世南说道:“伯施根本不必担心钱的问题,只要冶炼高炉、耐高温坩埚造出来,就能源源不绝的产出高品质花纹钢、镔铁、钢材,这些东西的价格你应该知道,到时候还怕没钱?”

    “大总管,你不会是又骗我吧?”虞世南虽然听得动心了,但有点不敢相信杨集。

    “骗你的是狗。”

    “当真?”

    “当然是真的了,我骗你做什么?”杨集赶紧转过话题,说道:“我也不是要你一次性付清十万贯,你可以分十次给天工署。”

    “那好吧。”虞世南微微松了口气,只要不是一次性拿十万贯,什么都好说。

    “就这么说定了!”杨集微笑道:“我明天回京,也没什么交待,凉州的大小事务就交给你们了。”

    “恭喜大总管。”众人明白杨集是入京成亲,纷纷起身道贺。

    “哈哈,多谢多谢。”杨集哈哈大笑道:“回来再请你们喝酒。”

第180章:巧遇卫二代

    时至五月下旬,天气异常炎热,火辣辣的烈日炙烤着关中大地。而渭水边的官道虽然由于河风比较凉爽,可由于炽热的空气里混合中大量水汽,一样使人感到闷热难耐。

    这天午后,大地仿佛着了火一般,就连送货的苦力也尽量在清晨黄昏奔跑送货,炎热的时段也都寻找阴凉处乘凉。而在大兴以东的官道上走来一队骑兵,为者之人正是刚刚从凉州归来的杨集。

    按照正常的计划和安排,他有三个月的婚假,可关中这鬼天气实在太热了,准备走完回门这首程序,就带老婆往凉爽的甘州跑,这一点倒是不用担心什么。

    只因大隋王朝现在既没有监军之制,也没有留家眷在京为质之说;前者是因为杨坚也是将军出身的人,他知道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若是派遣不懂军事的监军加以掣肘,那么军中事务无论大小皆须承禀监军之意,实为兵败的弊政,是以杨坚派兵遣将,从来不设监军。

    至于大将家眷在京之说,其实是大隋王朝的镇边将军出于安全考虑之所为,毕竟边境不同内地,敌军什么时候打进城都都不好说,若是把家眷带去,又恰恰遇到大战,岂不是把家眷拱手送人吗?所以如果将官把妻儿带去赴任,杨坚和朝廷也不会多说半句话。只不过有些将官善于拍马屁,喜欢在一些公众场合说什么留妻儿在京、以示忠诚之类的话,使人们误以为留妻儿为质是定制、是惯例。

    杨集这一次从甘州带来了百多车书籍、纸张,所以千多名私军全程护送,但是他的军队太多,不能进京城,只能让李大辩带着军队去城郊的王府农庄驻扎。

    在他们身后还有一大群战马,每匹强健有力、毛色光滑,这些都来自大湖区和东/突厥的好马,这种好马贩到京城至少有五倍的利润,于是急红眼的虞世南就拿四千匹给他们来卖钱,用以补充凉州的财政收入。他们在渭州卖了一百匹给陇西李氏,又在路上各卖三百匹给渭州、秦州、岐州司马,现在还有三千匹。

    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后,远处出现一个供行人歇脚的酒肆、客栈发展起来小村庄,虽然从这里已经看到了巍峨雄的京城,但是这里的吃住远比城内便宜,所以前来京城的商旅如果见到天色不早,都愿意在这里住一晚,到第二天再进京城。

    “公子,我以前也贩过马,对于行情比较熟悉。”负责看马的薛举策马上前,向杨集拱手一礼,建议道:“我们的马都是好马,根本不愁买家。只要进入西市马行,肯定被守在那里的各家家丁哄抢一空,只是我们长途奔来,又在太阳底下暴晒了一个上午,这些马都显得比较萎靡,容易被人杀价,我建议公子先回府,我和郝参军在这里休息两个时辰,然后再赶买去西市卖。”

    “也好!”杨集知道京城中的军武世家极多,这些权贵人家十分喜爱好马,他们这些高大神骏的好马确实不愁卖,但如果仅仅只是薛举和郝瑗,难保会有人仗势欺人的拼命杀价。未免出现这些麻烦,便取出一面令牌递给薛举,吩咐道:“这是王府的令牌,可以帮你们解决许多麻烦;如果解决不了,再去府里找我。”

    “喏。”薛举接过令牌,回去安排侍卫和马夫喂马。

    杨集等人押运装满书籍和纸张的车队继续前进,约行十里路,就到了那个小村,路边有个由竹木和油布搭建而成酒肆,占地面积极广,杨集此时也口渴之极,便让车队停下休息。

    他和柳如眉步入酒肆,李大亮、独孤平云、张出尘等人识趣的没有跟上,而是到路边树荫下休息。但是两人到了里面,发现酒肆之内坐满了人,正要调头回去,伙计却已经热情迎了上来,行礼道:“客人,里面还有两个座位,进来喝碗凉水、吃水果再走吧。”

    “如眉,咱们歇歇吧!”杨集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他,“用精料喂马。”

    “客人放心。”等柳如眉也把缰绳递来,伙计把两人坐骑牵走。

    杨集一手提着透甲乌金槊,一手拎着麒麟剑走了进去,柳如眉提着宝剑和马袋亦步亦趋的跟上,两人打量一眼,发现在西北角确实还有两个空位,一伙老少男女分别坐了两张坐榻,看样子是某户人家的佣人、侍卫,旁边紧靠着一辆马车,显然是车上主人见到酒棚内人生喧哗、鱼龙混杂,不肯下来同坐。

    “小郎君、小娘子,这边请坐!”一名青衣老人见到杨集和柳如眉目光看向自己这边,便起身招呼。几名随从向旁边挤了挤,让出空位。

    “那就打扰诸位了。”杨集见到见此老眉目慈祥,应该是管家之类的人,也便走了过去,把马袋放下,笑着向老人及周围随从拱了拱手。

    “小郎客气了,大家出门在外的,谁没个难处?”青衣老人笑了笑。

    其实他也是看人说话,大隋王朝依然保持着士庶不同席的习惯,老人只是管家,而旁边几人也是地位低下的随从、侍女。如果杨集和柳如眉身着锦袍头戴珠玉,老人是绝对不会请两人和他们同桌,只因这是对于身份高贵的无礼,就算两人不计较,但也会有损他们自身的家教、家风。

    但杨集和柳如眉见天气炎热,身穿不吸汗的绸衣实在难受,而且行动也不方便,于是两人都穿上了透气吸汗的白叠布衣。老人见两人身穿布衣,衣带上也没有挂一件标识身份的装饰品,他便本能的认为两人也只是平民,和他们同坐自然是无妨的。

    杨集和柳如眉坐了下来,此时已是午后,他也有点饥饿了,便向侍立的伙计吩咐道:“你刚才到看到那支商队是我的人,你给他们送去三百斤炖羊肉、两百张胡饼、两百碗绿豆汁、一百壶果酒。我们这里只须十斤酱羊肉、四张胡饼、两碗豆汗、一壶果酒,如果有瓜果,也来一点。”

    众人听到后面的话,尽皆吓了一跳,这世上哪有这么能吃的人?而且大热天的,这双璧人还有这么好的胃口?

    “我们还要赶路,弄快一点,知道吗?”杨集又向伙计吩咐道。

    “好咧,客人稍坐!”伙计欢天喜地而去。

    老人端起酒壶给两人倒了一杯酒,笑问道:“小郎君口音,好像是京城这边的!贵姓啊?”

    “我正是京城人,免贵姓杨。”杨集连忙拱手感谢,他也笑着问道:“听老丈口音,应该是并州那边的,对不对?”

    “正是!”老人也笑了:“我们祖籍绛州闻喜,现在在京城居住,我们前天护送我家小娘子去枯竹寺进香,今天刚刚归来。”

    杨集听了此话,第一个反应就是闻喜裴氏、裴矩,说不定这些人便是裴矩的家眷,不过也不好去打探人家隐私,便婉转的说说道:“我虽然没有去过闻喜,可也知道千年士族裴氏就是在闻喜。闻喜裴氏出现了很多了不起的人物,他们在政治、文化、律学、外交等方面做出了杰出贡献,远的且不说,比如我大隋故襄州总管裴政,他生前参与了《开皇律》的编撰,在《开皇律》完善过程中,他博采魏晋南北朝时各朝刑典,取其可用之处,为我大隋律法的完善,作出了巨大贡献;还有吏部侍郎裴矩,那更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马车里传来了“刷”的一声响,车窗已经打开,一名少女好奇的打量了过来,当他看到杨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蓦然一亮,露出浓浓的惊喜之色,脸颊上的小酒窝,使她白玉也似的脸多了俏丽和可爱之色。

    杨集的视线正好对着马车,车窗的动静使他的目光自然而然的看了过去,一见车中少女的容颜,不由得笑了起来,原来是裴矩的女儿裴淑英,自从在芙蓉园被虬髯客行刺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想不到真是巧了,笑着打了声称呼:“巧啊,淑英娘子。”

    “真是好巧,我还以为听差了呢!”裴淑英惊喜的从马车的走了下来,亭亭玉立的身子又高了一点,嫣嫣婷婷的如同一朵含苞欲放的水莲花。

    她娉娉袅袅的走向杨集,迅速瞥了目光古怪的管家一眼,俏脸飞过一丝晕红,连忙低声解释:“这是卫王,他在芙蓉园救过我一命。”

    管家等人听她这么说,脸色全都变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卫王竟然穿着这样子,不过想到杨集以前是名满京城的纨绔之王,也便释怀了。只是怎么也不敢与之同席了,众人起身深深一礼,便纷纷走到了马车旁。

    杨集鸠占鹊巢,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不过世道如此,他也不好说什么,如果他挽留这些裴家下人,反而是失礼于裴淑英、乃至于失礼于裴矩了。

    “卫王,我听说凉州要打仗了,您怎么在这儿?”裴淑英坐下之后,激动的问道。当初芙蓉园遇刺之时,若非杨集将她扑倒在地,并冒险引走箭矢,她早就死了,自那之后,她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个救命恩人;至于被杨集拖累之事,却是没有考虑的。

    “有点家事需要回来处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你。”杨集找了一个干净的杯子,反客为主的为她倒了一杯果酒,笑着打趣道:“大兴城寺庙众多,而你却远去什么枯竹寺进香,莫非枯竹寺的佛在姻缘方面很灵?”

    “卫王误会了。”裴淑英羞得满脸通红,心中怦怦直跳,虽然杨集没有明说她去求姻缘,可意思已经点出来了,要命的是她不仅顺便求了姻缘,还请菩萨保佑她这个救命恩人。

    她咬着嘴唇,矢口否认道:“我是去给家父许愿。”

    杨集看了她一眼,心知说中了,忍着笑意,顺着她的话题问道:“令尊还好吧?”

    “多谢卫王关心。”裴淑英见杨集没有再提那羞人的问题,稍微从容了一些,叹息道:“家父以前在南方打仗的时候受过伤,近来天气时冷时热,受了些风寒,并引发旧创;大家都很担心。今早有家人给我送来消息,说家父昨天已经如常上朝,显然已经无碍了。”

    “那就好!”杨集点了点头,裴矩其实也是一个相当能打的帅才,他在开皇十年奉命去安抚岭南,正好遇到高智慧、汪文进在南方反叛大隋,裴矩仅凭手中几千杂兵,愣是从衡州追杀到广州,把剩余的叛军通通赶下海,裴矩为了鼓舞杂兵的士气,自始至终都亲自带兵作战,若是在那种敌强我弱的艰苦环境下,都没有受点伤,那才有鬼了。

    裴淑英嫣然巧笑道:“卫王的《三字经》我已拜读过了,这篇启蒙文章朗朗上口,文辞顺口易记,通篇充满了积极向上的励志精神,的确十分适合幼童来学,只要认字的人就通教会,小孩儿只需听几遍就能背诵全篇。而且里边的内容排列顺序极有章法、通俗易懂,就算是不认字的成年人,只要有生活经历也能解读。家父不久前还说这篇《三字经》比卫王所作的《从军行》、《塞下曲》有用万万倍,已在大兴、关中一带传开了,并且迅速向中原一带扩散,单凭这篇启蒙雄文,即可将卫王归于‘大儒’之列,说句不夸张的话,就是可以永垂不朽!”

    杨集汗颜的笑着说道:“给孩子们增加负担了,实在抱歉之极。”

    他见到儿童读物只有一篇《千字文》,于是便把《三字经》弄了出来,史实方面删除到隋朝、隋朝之后的人物故事则相似的前人替代。这两篇启蒙读物都蕴含了民族深厚的文化底蕴,对育人做事有着极高的道德标准,其价值和影响力自然不用怀疑;唯一的缺点,或许就是加大了学生的背诵量。

    裴淑英愣了一下,随即省悟了起来,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这倒是事实,不过顺口好记,想必多数孩子都喜欢。”

    “但愿吧!”杨集苦笑,这年代或许不会有人骂娘,但是以后就不好说了。

    “好一杆马槊!”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赞叹之色,打断了杨集和裴淑英的对话,杨集随声看去,却是三名孔武有力的大汉走了进来,坐到刚刚空出来的位子之上,而且每个人都带了长兵器。

    虽然杨坚下达禁武令,不准民间制作和保存长兵器,但是大隋王朝尚武之风极重,北方的军武世家、士族豪强,练武的子弟比比皆是,便是大兴城内的商铺,即便不敢光明正大的售卖,可内间也有长兵器,只要出得起钱,就能轻易在大兴城买到。这也使这道禁武令在颂布之时就名存实亡了。

    说话这名汉子是脸膛黝黑的青年,长得十分健壮,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一手拿上一把马槊,他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杨集的透甲乌金槊,露出惊叹之色。

    杨集的透甲乌金槊用皮袋套了槊头,只露出槊杆,一般人还真看不出来,这名汉子一眼即能判断出是马槊,而不是相似的拍刃,可见眼力非凡。

    他见杨集看来,拱手握住马槊行礼道:“在下尉迟恭,朔州善阳县人,自幼酷爱骑射、舞马槊,敢问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在下杨文会,京城人士……”杨集也起身还了一礼,忍不住又仔细地看了他一眼,这名自称是尉迟恭的大汉身着黑布短衫,后背—条单鞭,果真长得相貌堂堂、身材魁梧,俊朗的脸庞黑是黑了一点,但是跟黑炭头并不搭边,而且和他咽喉部位的肤色差别极大,显然不是天生黑,而是晒出来的。

    “杨兄弟,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尉迟恭有些讪然说道:“在下素来爱槊,能否一窥全豹?”

    “这有何难?”杨集笑着摘下槊刃上的皮套,将透甲乌金槊的槊头露了出来。

    尉迟恭仔细的看了看,又看了杨集一眼,迟疑的问道:“杨兄弟,您这是透甲乌金槊?”

    杨集怔了一怔,透甲乌金槊是老爹遗传下来的“史诗级”兵器,已经尘封近十多年,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尉迟恭竟然从样式上就能叫出正确的名字,着实是怪异之极,但他还是说道:“这确实是先父传下来的透甲乌金槊,莫非尉迟兄弟也认识?”

    “小人尉迟恭参见少主。”尉迟恭恭恭敬敬的再次行礼道:“先父名叫尉迟伽,乃是老主人的记室参军,小人小时候听说过透甲乌金槊的样式。”

    “……”杨集顿时愣住了,尉迟恭的父亲尉迟伽生前是大隋仪同三司、卫王府记室参军,于开皇六年,战死在杨爽主导的血洗突厥之战之中,朝廷事后追赠他为汾州刺史、幽州都督、常宁公,谥号“安”。

    照这么一一算下来,尉迟恭确确实实是卫王系二代了。

    等他回过神来,连忙说道:“原来是常宁安公之子,请坐!”

    “这……”尉迟恭见这里有女眷,面色有些为难起来。

    “客人!”接待的伙计鼻青脸肿冲了起来,冲着杨集大呼小叫:“外面有人要偷走你和娘子的马,我拦不住。”

第181章:灭口

    杨集等人来到供客人放马的马棚,正看到三名青衣大汉拼命的拽着一匹枣红马,这正是杨集赠予柳如眉的红色大食宝马,它异常凶煞的来回冲撞,将拖曳它的三人撞得东倒西歪;而凶煞的奔驰也仿佛发疯了一般,横冲直撞的咬人。

    地上已经倒了七名大汉,拼命的躲避着奔驰的撕咬践踏,还有一名彪形大汉用拳头猛砸枣红马,旁边有一名青衣文士好整以暇的观看,哪怕见到杨集等人出来,也仍旧不慌不忙、从容不迫的命令大汉们尽快把马牵走,仿佛光明正的大偷盗是合理合法的行为一般。

    青衣文士名叫刘虔安,乃是豫章王杨暕的心腹幕僚,也是杨暕的得力干将。

    杨暕是杨广次子,在杨广入京当太子之际,杨坚任命杨暕为扬州大总管、都督淮河以东军事;数月前,因为准席卷天下的土地兼并事件暴发,杨坚担心杨暕无法胜任清查的重任,便让蔡王杨智积取代了杨暕,彻查扬州土地兼并案件;至于杨暕则被调回大兴,担任检校内史令。

    杨暕虽然容貌俊美、精擅骑射,但品行相当不好,他有两大爱好,首先是美人、其次是宝马,在扬州任职期间,没了杨广和萧婉的管束,便时常倚仗容貌和权势勾引诱奸女子。

    他好色与一般男子大有不同,黄花少女哪怕再美他也没有兴趣,只对容貌姣好、体态丰腴的人妻美少妇痴迷,是一个足以媲美“人妻曹”的人物,一旦看中谁的娇妻美妾,便会想尽办法的巧取豪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弄到手,恣意淫乐几天,然后弃之如敝屐。

    刘虔安等心腹非但没有劝导杨暕,反而投其所好,整天挖空心思的为杨暕寻找漂亮的人妻和神骏的宝马,哪怕到了大兴也没有收敛。刘虔安这几天见杨暕似乎对权贵人家娇妻美妾腻味了,便琢磨着找些充满野性的民间美少妇供杨暕享用,不料今天一进酒棚,就看到马棚有一匹通体乌黑、一匹通体赤红的骏马。

    他为了更好的讨好杨暕,对相马之道进行了努力研究,十分了解各种名马的特征,故而一眼就认出这两匹宝马皆是价值连城的大食宝马。

    只是他来到大兴城不久,对于关中权贵圈了解不多,颇有点无知者无畏的感觉,只是本能以为杨暕是太子之子、或许会成为未来太子,于是便想着“牵”这两匹宝马献给杨暕,博得厚赐与信重,至于宝马之主是谁,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刘虔安为认识杨集,杨集也不认识刘虔安,他见这帮人当强盗都当得这么光明正大,心中怒极,手中马槊猝然刺向那名猛砸枣红马的大汉,三个拽马的大汉大声提醒,但已差了一步。

    砸马的汉子听到提醒,不禁扭头来看,只见一道乌光化作一道闪电般袭来,陡觉背后突然一阵巨痛,他闷哼一声,惊愕地低下头,在他胸口透出一截乌黑的槊刃,一缕鲜血正轻轻滑向冰冷的槊峰,寒意直透他的心腑,便艰难地扭过头,想要看清到底是谁在他背后下的毒手,但是马槊还牢牢握在杨集手里,他根本动弹不得。

    杨集迅速抽出透甲乌金槊,又凶悍的刺向一名弃马迎战的大汉,那人双手还在刀柄马鞘之上,又被马槊穿胸而入,槊刃余势不减,后面的另一名汉子措手不及,又被当胸刺穿,两人串成一线。至于另外一人弃马的汉子,也已被闪身而上的柳如眉刺了个透心凉。

    “你,好大的胆子……”刘虔安倒退数步,脸色苍白如纸。

    已经抽出马槊的杨集横槊一扫,狠狠地打断了他的双腿,冷冷的笑道:“连我的马也敢偷,真是活腻了!”

    刘虔安惨叫着倒在地上,那痛彻骨髓的疼痛令他脸庞扭曲得狰狞无比,但是他却相当硬气,愣是一声不吭,稍微缓了一缓,坐起来恶狠狠的说道:“小子,你死定了。”

    “是吗?”杨集漫不经心的一槊拍在他脸上,将他打倒在地,冷冷的问道:“你是何来路?靠山是哪路神仙?”

    刘虔安这次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痛得他如杀猪般嚎叫。旁边一名被马踹倒的大汉大叫道:“我们是豫章王府的人,小子你死定了。”

    “豫章王?”杨集心里咯噔一跳,脸色也为之一变。

    刘虔安见杨集脸色大变,狂笑不止的说道:“没错,小子你死定了。我是……”

    “噗”的一声响,冰冷的槊头狠狠地捅进了他的胸膛,他惊愕地的看着没胸而入的马槊,傻得仿佛连疼痛都忘了。

    “胆敢冒豫章王之名行盗窃之事,败坏皇族之名,杀无赦。”杨集拔出马槊,毫不留情的一槊一个,将另外几名大汉一律凶残捅死。

    杨集结合他对杨暕的了解,心知这帮人百分之百是杨暕的人,别人根本不敢在“严打”期间光明正大强抢战马。而杨暕身为大隋郡王,却在背地里干着偷鸡摸狗之事,若是闹到杨坚、杨广那里,杨坚和杨广是顾念祖孙、父子亲情,还是要正国法家规?

    以杨坚的为人,肯定是以正国法家规,甚至杨广也会加以支持,但杨广会开心吗?而且这事若是闹大,不仅让杨坚和杨广左右为难,还导致皇族遗笑大方、颜面尽失,

    事情真要闹到那一步,他杨集不仅与杨暕结怨,还背一个优柔寡断、处事不当之罪责。

    这便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以“冒豫章王之名行盗窃之事”为由,来他个杀人灭口,然后暗中向杨广道明此事,让他对杨暕严加管束。

    而杨广,对他杨集只有感激而无怨言,只因这种处理方式不仅保全了杨暕、皇族的名声,也令杨广的太子之位不至于出现变故。

    杨集取下刘虔安纯金腰牌,上面刻着“豫章王府”四个字后面是他的名字。另外十名大汉的腰牌是铁制,正面也是“豫章王府”,背后则是他们的名字和编号。

    除此之外,他们身上再无其他物品,这时,旁边柳如眉凝视着那个砸她坐骑的汉子半晌,说道:“公子,我似乎见过此人。”

    “哦?”杨集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你见过?”

    “但我记不起来了。”柳如眉仿佛想起了什么,她蹲下身子将这个尸体扳正,用宝剑划开他肩上衣服,只见他的肩头烙了一朵莲花。

    她站起身来,将杨集拉到一边,低声耳语:“公子,这是弥勒教的人。”

    杨集问道:“弥勒教是什么东西?佛门?”

    “算是佛门中的异端,他们与正常的佛门不同,在做法事之时都头戴白帽、身穿白衣、点香拿花。”柳如眉放低声音道:“这些人良莠不齐,犯下累累案件。越公专门让我们调查过这些异端佛徒,此人与我交过手。”

    杨集听了柳如眉的介绍,心知这什么弥勒教定然打着佛门幌子作恶的邪/教,他将另外几具尸体的衣服划开,竟然一个个都烙着一朵莲花,反倒是拥有豫章王府金牌的刘虔安毫无异状,他也不好确定杨暕是不是教中人,皱眉沉吟半晌,向柳如眉吩咐道:“你记在心上即可。”

    柳如眉点了点头,眼见胆大围观者极多,问道:“公子,现在怎么办?”

    杨集看到东主和伙计手拿木棒的死盯自己,心知他们怕自己杀人逃逸,便向柳如眉说道:“你去把宋正本给我叫来。”

    “喏!”柳如眉匆匆忙忙而去。

    杨集也知道东主的为难之处,便说道:“我是卫王杨集,你们别盯我了,我不会逃的。”

    此言一出,响起一片哗然。

    东主许是发觉自己的武器对杨集没有威慑力,犹豫了一下,便丢弃在地,上前行礼道:“客人有何为证?”

    “这是我的紫金鱼符。”杨集从马袋中取出一条栩栩如生的紫金鱼。

    紫金鱼符是一种与服色制度相匹配的物件,三品以上紫袍,佩金鱼符;从三品以下、五品以上绯袍,佩银鱼;六品以下绿袍,无鱼袋。至于紫金鱼符,只有爵位、官职替是正一品的人物才有,而这种人只能是亲王。因为三公三师虽然也是正一品,可那只是荣誉性的虚职,有条金鱼就不错了。

    而此间东主在京城周边讨生活,对这些基本官制还是了解的,更没有怀疑这条鱼的真实性,他拱手行礼道:“小人何彬拜见卫王,卫王之名,小人久仰矣。”

    何彬确实是久仰杨集之名,他这店开在大兴城正西门金光门外,每天接待的客人大多是从凉州那边过来的商旅,每天都听说杨集给凉州带来的变化。

    “不敢当!”杨集说道:“我有件事请何东主相助。”

    “卫王请吩咐,只要是小人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一定帮忙。”何彬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他当然不轻易答应些什么,故而这话说得很活,给自己留下了余地。

    “没别的吩咐,我只希望你们到了县衙以后,据实相告即可。”杨集之前屠宰这帮强盗的时候,只有柳如眉、尉迟恭跟在身边,也只是他们两人听到自己和刘虔安等人的对话,至于其他人都是后来者,这就让他有了操作空间。

    “义不容辞。”何彬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作为一个正常人,没人愿意为几个强盗,与大名鼎鼎的卫王杨集作对,更何况,杨集只是让他据实相告而已,这有什么好为难的?

    杨集又回头向食客们说道:“大家只管敞开了吃喝,所有费用我杨集承担,只希望官府询问时,大家据实相告。”

    “多谢卫王!”

    “卫王豪气!”

    食客们感谢完毕,又纷纷返回位子,大家见惯了打打杀杀、生离死别,根本没有人把地上的尸体当回事,酒棚内很快又恢复了热闹,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卫王,需要我作证么?”这时,裴淑英走上前来询问。

    “多谢淑英娘子,不过不必了。”杨集仿佛想到了什么,笑着对裴淑英说道:“我觉得咱们凑到一处,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一次又一次,每次都是这样让人猝不及防,每次都有一些人要倒霉。我都不知道咱们到底是凑成灾星还是一对幸运星。”

    听到最后一句话,裴淑英差点喷笑出来。她在心里仔细一想,确实如杨集说的一样,他们凑到一处,这么一回事。

    两人初次见面是在芙蓉桥,那一回是贺若怀亮倒霉;第二次见面是在芙蓉园,倒霉的人则是刺杀他们的虬髯客;现在是第三次,结果又死了十一个人。

    关键是前两次演变到最后,会有许许多多人、有许许多多大势力倒霉,这一回,也不知又该是怎么一个结局?

    “我觉得是幸运星,不过对于恶人和坏人而言,一定是灾星。”裴淑英终于娇笑出声,可能是觉得这么笑,有失风度,便又硬生生的忍住了,小脸憋起一抹潮红,可她眉梢眼角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她努力平息了一下喷涌欲出的笑意,很是仗义的说道:“那我们先走了,如果有需要相助之处,尽管让人到寒舍报信。”

    “一言为定。”

    “告辞。”裴淑英行了一礼,与老管家和侍卫们离开了马棚。

    杨集目送他们离开,这才有空向紧紧跟在身边的尉迟恭询问。

    经尉迟恭自我介绍,杨集便知道现在的尉迟恭和他所知的差别不大。

    尉迟恭是尉迟伽的独子,他的父亲虽被追赠为汾州刺史、幽州都督、常宁公,可那都是他父亲为国尽忠的荣誉,尉迟恭这个儿子却是继承不了的,不过他却因父亲之功,得以在朔州骠骑将军府(府兵)当名低级的车骑将军。

    车骑将军在大隋王朝只是地方上的杂牌将军,而且上头还有一个骠骑将军。尉迟恭虽然军职的品级不高,但他不仅没有沦落到打铁为生的地步,反而是家资巨富,否则的话,哪有价值连城的上品马槊?

    不过演义上说他武艺高强确实是事实,但他不仅不是被程咬金耍得团团转的莽夫,反而因为家资丰厚、天资过人,再加上自己又一直勤学苦练,故而是个熟读兵法、文武双全、军政兼备的全才。

    他的事迹正应了那句“真金为怕火炼”,在开皇十九年那年,杨义臣为行军总管,率领朔州、云州步骑三万出兵白道川,大破突厥军,次年又率军杀到了大青山,尉迟恭在这两场战役就有令杨义臣惊艳的表现,后来杨义臣因功晋为朔州总管,麾下的尉迟恭便被杨义臣重视了起来,并叮嘱他多练精兵,为击破突厥汗国做准备,孰料步迦可汗进军的方向改成了凉州,使他们这一边当了看客。

    杨义臣眼见朔州无战事,心中又着实爱惜尉迟恭,不忍见他把大好年华荒废在朔州骠骑将军府,当他听说尉迟恭和杨集父辈有关系、又见凉州战云密布,于是征得尉迟恭本人同意之后,便划掉他的朔州车骑将军之职,令他手持推荐信改投凉州。

    尉迟恭带着两名家兵到了大兴城,也不去王府问一声,就直奔甘州而去,若不是他喜爱马槊,又知道透甲乌金槊一些与众不同的特征,两人肯定在此擦肩而过了。当然啦,就算他去到甘州也无所谓,只不过见面的时间被延后,而且免不了要被阴世师抓去当免费壮丁。

    听完尉迟恭的介绍,又看了一遍推荐信,杨集怎么都想不到自己还没结婚,大侄子兼师父的杨义臣就送给自己这么一个大惊喜,竟然把尉迟恭给打包来了。他向尉迟恭说道:“敬德,我说说做事喜欢直来直去,有些话就直说了。”

    尉迟恭面色一肃,拱手道。“少主但说无妨,小人洗耳恭听。”

    “杨总管说你文武双全、兼通军政,这点我相信,以他的为人和脾气,没本事的人是不会推荐的。而敬德你既然肯弃职而来,想必除了杨总管的推荐、你我父辈之谊,本身对我、乃至我在凉州的作为,也有一定的认同。不知我说的可对?”

    “少主所言不差。”尉迟恭点头道:“不知边州,不知胡患,而小人身为边州人,从小就知道胡人可恨之处,十分赞成少主以杀止杀的铁血之风。”

    杨集见到柳如眉、宋正本、李大亮已经带着一队侍卫到来,便向尉迟恭说道:“他们一直叫我为公子,以后你也这称呼好了。也别自称什么小人、小人的,大家私底随意一点,我、吾、某都行。”

    “是的少主,小人记住了。”

    “……”

    “公子!”宋正本见到杨集不慌不忙、旁若无人的和一个大汉闲聊,浑然没有将一地尸体放在心上,这番违和的情景,让他俊朗的脸都无语得扭曲了。

    “如眉都告诉你们了?”

    “是的公子。”

    杨集让侍卫们分布四周,低声说道:“我也不好判断是豫章王派人指使,还是属下欺上瞒下,但无论如何,这事若是传得人尽皆知,对于太子和皇族的声誉都是沉重打击,搞不好连我也会身陷囹圄;所以我认为此事不宜大张旗鼓,最好还是让太子来私下了结。你们以为如何?”

    “公子英明!”宋正本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来的路上,他就担心杨集意气用事,要是把事情闹得无法收拾,说不定杨广为了维护自身的颜面和地位,采取见不得光的手段对付所有人,对杨集也绝对没有半点好处;但杨集为了维护大隋皇族颜面,不与杨暕直接对抗,而是迂回找杨广,让杨广私底下惩罚他,这绝对比公诸于众强过千百倍。

    “我也没有意见。”李大亮建设道:“趁事态还没有严重起来,公子尽快入宫为宜。”

    杨集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吩咐道:“正本和如眉在这里等候衙役,绝对不能让人破坏这些大盗的尸体;大亮你和敬德先带着车队回府,顺便把敬德他们主仆安顿下来。”

    “遵命。”众人应了下来。

第182章:谋主乔令则出策

    门下省内省位于宫城之内,杨集在这里找到了杨广,杨广正在官房之内批阅奏疏,见杨集到来,惊喜的从案几之后跑了出来,上前重重的给杨集来了一拳,直接将杨集打退了好几步,哈哈大笑道:“你来了怎么也不通知一声,我也好让世明去迎接你这个大功臣?”

    “我又不是新娘子,用得着去接吗?”杨集幽怨的看了杨广一眼,杨广这家伙武艺惊人,激动之下没轻没重的,这一拳疼得他眼泪都快流了下来。

    “你马上就是新郎了啊!”杨广拉着杨集就座,嘿嘿的笑道:“对了,要不要为兄教你一点洞房的常识?”

    杨集没好气的说道:“这种常识天生就会,还用得着教吗?”

    “谁说的,世明以前就不知道。”杨广想到长子杨昭的糗事,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那小子成亲了几个月,还以为睡在一起就能生娃,笑死我了。”

    “希望阿兄等会还笑得出来。”杨集摇头长叹。

    “怎么了?”杨广见杨集兴致不高,好奇的出声询问。

    杨集将刘虔安等人的腰牌一一摆在案几之上,然后把刘虔安等人明抢好马,以至于引发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杨广,甚至连自己杀人灭口的用意也毫不隐瞒。

    杨广的脸都变了,当他听完杨集,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手掌重重的拍在桌案上,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倒了一地,笔架震掉落在地上,恨铁不成钢的大怒道:“这个孽障,真是该死。”

    外面办公的佐官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纷纷冲了起来,杨广一挥手让他们退下。

    一旁的杨集见杨广铁青着脸,那张俊朗的脸庞都为此变形了,整个人如同一头暴怒的老虎,如果杨暕此时站在杨广面前,他怀疑杨广立即把他生吞活剥了。在他的记忆中,还从来没有见到杨广发这么大的火,但他知道只要过了一段时间,杨广的怒火就会慢慢消退。

    不过他也不知道自己擅自作主是否会得到杨广的赞成,但是身为皇族子弟却又不能不这么做,否则若是任由刘虔安等人叫嚣着将所有事情公之于众,对包括杨暕在内的皇族都不好,搞不好那个村子,以及商旅恐怕也会被灭口。

    良久,杨广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如杨杨集所料,他的怒气终于慢慢平息了。

    其实杨广如此愤怒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如果只是私人品德问题,他也许能够容忍,但是杨暕的所作所为已经不是他一个人事,而是危害到百姓的利益了。

    杨暕的手下明明知道拥有大食宝马的人,尽皆都非富即贵,可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当主人之面从容不迫的抢,如果被抢的对象换成普通百姓,刘虔安等人又将是何等嚣张霸道?

    堂堂大隋郡王、未来的皇子当土匪强盗之事若是传出,杨家又如何面对天下百姓的鄙夷和耻笑?

    关键是父亲杨坚年老体衰、小病不断,以父亲如此之体魄,恐怕也令新旧交替在不远的几年内发生;而新旧交替的时间段,自古以来就是天下最不平稳的时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自己此时之力量本就薄弱,哪怕父亲倾尽全力的帮他拉拢中间势力,可仍旧没有得到实力最雄厚的关陇贵族认可,如果此时有人将杨暕的恶劣行径无限放大,受损的非但只是杨暕的名声,而且还会影响他杨广的名声和威望、大隋国基。

    后果如此严重,杨广如何不怒如雄狮?

    杨集安慰道:“阿兄,此事或许并非是阿孩所为,而是有人欺上瞒下。”

    “阿孩也会这么说,你信不?”杨广努力的平复心中的怒火,长叹一口气:“就算像你这说的这般,但御奴不严,难道不是主人的罪过?”

    杨广看了杨集一眼,又有些酸溜溜的说道:“我就奇了怪了,你俩明明同一年出生,做人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我其实也蛮不会做人的。”

    “但是你现在就很好,而且以前哪怕再恶劣,也没有干这种事。”

    “望子成龙是每个父亲的期盼,如果我阿耶还在,想必也是百般看我不顺眼,总是觉得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杨集此刻也不知说些什么。

    杨广强笑道:“这倒也是,其实我阿耶也是如此,小时候对我们兄弟几个动辄打骂,但是我们兄弟五人也因为阿耶、阿娘的严厉成才了。而阿孩自小跟我和你嫂嫂在江都,享受了太多的溺爱,可见我们也是负责的,这两相对比,正好应了你那句‘养不教,父之教;教不严,师之惰’。”杨广摇了摇头,叹息道:“我以后是没时间教他了,得给他找一个严厉的好夫子,”

    “谁比较严厉啊?”见杨广谈起了育儿经,杨集顺口就问了一句。

    杨广说道:“尚书右丞李纲为人刚直不阿、风骨凛然、学识渊博,是个德高望重的大儒,我打算让他兼任豫章王府司马。”

    杨集心中一乐,心说杨暕这回是彻底的完了。

    “你笑什么?”杨广问道。

    “没笑什么,我只是想到高兴的事。”杨集忍住笑,连连摇头道:“我要成亲了,我高兴。”

    杨广抬起双眸,注视傻笑的杨集,感觉自己的心情竟然好了不少,说道:“你干脆果断的处决了刘虔安等人,避免事情进一步闹大,否则就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了。下一回,如果遇到皇族子弟纵奴行凶,只管给我杀了。”

    “是!”

    “此事我会严重处理,至于那东主,你代我给他些赏赐以做安抚,另外吩咐他们不可乱说!虽然是阿孩的过错,只是他一人之错,与我大隋皇族,但这种错法,实在有伤皇族颜面。”杨广十分赞同杨集的做法,甚至还庆幸他们抢到杨集身上,如果换成是杨集之外的第三人,肯定都不敢这么灭了那几个混蛋。

    杨集说道:“我爱马心切,处理得很及时,没人第三人知道刘虔安他们的来路,所以我认为没必要安抚什么,以免画蛇添足。”

    “也罢!”杨广点了点头,说道:“明天早朝恐怕会很热闹,你明天记得参朝。”

    “何事?”杨集奇怪的问。

    “活字印刷术在大隋王朝各地掀起了一场风暴,许多良莠不齐的书籍应运而生。”杨广冷笑一声,道:“这壮观的现象,已经引起一些人不安了。”

    “我在甘州也听过此事,这项技术确实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但有人说活字印刷术成本比雕板还高。”杨集故作为不解的说道。

    “活字字模制作成本高、少量印刷的人力高,但如果排好版式,印上几万、几十万本,那就不同了。至于雕板的缺点十分明显,首先是雕刻容易出错,将成之际,如果错了一笔,又要重新雕;其次是容易坏,只因文字笔划大小不一,而木板又不坚固,不用力按则字迹不清,若使力又使雕板上的某些笔划坏掉,这又得重新刻。而活字如果坏了,只要换一个即可,不用像雕板那样整块换。”

    杨广介绍至此,继续说道:“太府寺工匠针对墨汁散得区域广的缺点,于是加了在墨汁之中加油、树脂,配成一种专门用来印刷的粘稠墨汁,这种墨汁收束了墨水的无度扩散,哪怕是竹纸、草纸也能清晰显字,还不担心墨汁散得整张纸都是。如果字模能够进一步变小,那么一本书所耗纸张更少”

    “这种墨汁很不错,可以和活字印刷术、草纸结合成廉价的书籍,理当公布啊。”

    杨集听得大为惊讶,他穿越之前,家里就有一套传了三代的草纸《封神演义》,印制商家针对草纸薄、易损坏的问题,想出来的解决办法是把两张纸对折成一张。如果大隋解决了墨汁扩散厉害的问题,草纸书定然大行其道。

    那套《封神演义》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被村寨里的人借来借去,自始至终都完好无损,而书籍在大隋是传家之宝,以文人对书籍的珍惜,草纸书的寿命肯定更长。

    杨广狡黠一笑:“这种墨汁已经被工匠‘泄密’了,现在几乎全城都知道做法。”

    “……”杨集心中好笑,他忽然想到了一事,问道:“阿兄是不是准备印刷宫中藏书?”

    杨广说道:“已经印了不少;到时候,你带些副本去凉州大学图书馆,供学子们借阅。”

    “这是好事,我自无不允。”杨集沉吟半晌,说道:“不过我建议别印冶炼之类的工技,若是此类书籍大量流传,异族定能从中学到先进的冶炼术,使异族军队的铠甲更为坚固、武器更为锋利,这对我大隋百害而无一利。既然没有益处,冶炼术自然要秘而珍之,使我大隋在武器装备方面世世代代人无我有、人有我优。与此同时,农书、医书、兵法等等利国之实学,也尽量不会流传,异族永远吃不饱、医不起、不会带兵,岂不美哉?”

    杨广听得双眼发亮,猛的一拍大腿道:“说个‘人无我有,人有我优’,我大隋各行各业都应该这样,你提醒得相当及时。”

    一听杨广这么说,杨集顿时放下心来。宫中藏书代表了大隋王朝最先进的知识,如果工技传了出去,恐怕异族只用十几年时间就能和大隋媲美了。

    别的不好说,但高句丽却是行业俱全的农耕之国,如果他们获得大隋先进工技,其国力定在短时间内实现质的飞跃,这对大隋王朝绝对没有半点好处。

    “去吧!”杨广挥了挥手,道:“去后面见见阿耶。”

    “喏!”杨集行礼告退。

    望着杨集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杨广召来一名侍卫,恶狠狠的说道:“将阿孩那孽障给我叫去东宫。”

    “喏。”

    。。。。。。。。。。。。

    同一时间的豫章王府,打听到消息的属下正在向杨暕汇报。

    杨暕身穿麒麟紫袍、腰束金玉带,长得相貌英俊、身材挺拔,俨如玉树临风一般,单从相貌上说,杨暕丰神如玉,确实是一个罕见的美男子,再加上他身世高贵、文武双全,很容易就给人美好感观。

    对于官宦世家和权贵重臣来说,他们对于杨暕的恶行尽管有所耳闻,但若没有亲身体验,是不会知其恶的,这也是杨暕为什么劣迹斑斑,却没有人弹劾他的缘故。

    杨广只有两个儿子,一旦成功登基,册立的太子就只能在杨昭和杨暕之间选择,但是晋王杨昭太过肥胖,而豫章王杨暕却是仪表堂堂、英气逼人,从人人都有的爱美之心这点来看,杨暕明显占优。

    毕竟选官尚要看仪表,更何况是选君主?

    也正因此,在江南长大的杨暕,始终把长在大兴城的兄长杨昭视为头号敌人,更无丝毫兄弟情分。但听完属下的汇报,他心中的头号敌人,在此刻变成了杨集。

    他的心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各种滋味在他心头翻腾不休,愤怒、恐惧、担忧、懊悔等等情绪充满心头。

    愤怒杨集之狠毒顶多只占两成,恐惧和担忧却占了八成,他的恐惧来源于一个细节,杨集竟然可以在宫城任何一个地方畅通无阻,哪怕在东宫也是如此,这可是他和杨昭都没有的权力,而他对于此事竟丝毫不知情。

    身为凉州刺史、大总管的杨集,究竟还隐藏着多少秘密?杨集究竟做了什么事,让祖父和父亲都如此恩宠。

    杨暕发现自己在江南待得太久,导致对权力场的消息了解不多,很多大事、很多人情关系他都一无所知,比如说这一次,杨集都从门下内省去了宫城,又从皇城回家了,自己才知道。豫章王府消息如此闭塞,如何得以成事?

    而现在更让杨暕后悔的是,他不该在没有了解朝廷权力圈子之前,就像在江南那般为所欲为。如今他的属下不仅错误的抢到了杨集的头上,还导致杨集愤怒杀人,他肯定已经一五一十的向父亲汇报了。

    而以父亲的严厉,岂能善罢甘休?岂能容忍自己违法乱纪?

    此时杨暕唯一的期望就是此事没有把他其他恶行由此暴露,如果仅此一事,还可辩解为自己是武人,素来喜好宝马,所以属下们是为了投己所好,擅自去抢马,最终顶多只是落下一个御奴不严之责。

    但父亲若是彻查下去,导致他的其他恶行一一暴露,最后就算不死,恐怕世子、未来储君都将离他而去。

    杨暕知道事态紧急,自己不能坐以待毙,连忙吩咐道:“来人,去把几位先生给我请来。”

    杨暕在江南任职之时有六大心腹,分别是乔令则、刘虔安、裴该、皇甫谌、库狄仲锜、陈智伟,这几人要么是世家子弟、要么是豪强出身,有文有武。此外,杨暕在大兴城开府建制、广召幕僚之时,又有地方大豪刘霸道、刘武周、张金称、梁师都先后来投,这四人主动投靠杨暕,是想谋个好出身,他们个个武艺高强、精通骑射,深得杨暕信重。

    以上十人,构成了杨暕的核心幕僚团队,也是他倚为铁臂一般的心腹,如今刘虔安已被杨集处死,剩余九人都在府中待命。

    片刻,九人纷纷走了进来,比起乔令则、裴该、皇甫谌等人,后面四人显得格外耀眼。

    前面一人膀大腰圆,一张方脸异常威武,此人是德州平原县豪强,名叫刘霸道,刀法上极有造诣。

    第二人双臂尤其长,仿佛有千斤之力一般,此人是瀛州景城人,姓刘名武周,年少时随父迁到朔州,依靠商贸获得巨万家资,为朔州一代豪强。

    第三人名叫张金称,乃是贝州鄃县人,相貌虽丑,但他武艺骁武绝伦,尤其精于箭法。

    第四人名叫梁师都,长得浓眉虎眼、相貌不凡,他是夏州朔方人士,梁家自汉武帝时期就定居于朔方,不仅家底丰厚,更因为家族积攒下来的底蕴,使他自幼得到文化熏陶,比起高霸道和张金称的勇而无谋、刘武周的干略平庸,梁师都算是智勇兼备的人物了。

    杨暕不待众人行礼,便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最后焦急的问道:“事已至此,大家认为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诚如大王所料,一料责罚是避免不了了,当务之急是把之前做过的事情处理干净。”说话的是杨暕首席谋士乔令则,此人长得英俊潇洒,斜飞入鬓的剑眉使其多了几分干练之气,美中不足的就是面色有些不寻常的苍白。而杨暕的许多见不得人的恶行,都是出自这个相貌俊美、正气凛然的人。

    “怎么处理?”杨暕惶然的问道。

    乔令则淡淡一笑:“大兴城中的权贵子弟,为非作歹者极多,却都没有受到严惩,就算是卫王,当初也是如此,可他照样受到圣人、太子的信重;所以大王若只是抢马,但若推到刘虔安身上,大王顶多受些皮肉之苦,并不影响日后的地位。关键是大王对美妇人喜好以及种种作为,若是传出,定使皇族颜面尽失。”

    说起这个,乔令则心中也是蛮无奈的,你说你喜欢美妇也没错,若是把相中某个权贵侍妾的风声透点出去,人家肯定乐不可支的送给你,讨好你,可你偏偏喜欢抢来的贞洁烈妇、喜欢暴戾摧毁贞洁烈妇的身心,这爱好就很过分、很不正常了。

    “大王你要知道,这天下之主还不是太子,而是圣人。”乔令则实际上也不想助纣为虐,可主上有如此异于常人的喜好,他们这些家臣又能如何?他希望自己效忠的主上经此一事有所改变、有所收敛,于是继续说道:“圣人是什么脾性?是铁面无私、刚正无私。秦王杨俊当初挪用官府的钱,造个私人府邸,并没有做出谋财害命的罪过,可哪怕他上书谢罪、杨素和苏威等重臣求情,圣人都没有原谅他,甚至秦王被王妃毒死以后,圣人连碑都不让立,而大王你只是圣人之孙,大王觉得圣人知道以后,会宽恕于你吗?一旦圣否定了大王,恐怕连王爵都难保,更别说要与晋王争世子之位了。”

    此言一出,杨暕眼中的尴尬变成了惊恐,脸色刷地变得惨白无比,汗珠从他额头上滚滚渗出,急问道:“乔先生,这下该如何是好?灭口吗?”

    乔令则暗暗叹息一声,摇头道:“灭口肯定不行,这可不是一家一户,若是把这些人都灭口,那就是震惊全城的大案了,而他们共同的特点是女人被大王强占过,刑部只需顺此线索一查,大王就暴露了出来。为今之计只有恩威并施,一方面以权势逼其闭嘴,另一方面给予丰厚补偿,那些小民本就不敢与大王为敌,如今得了好处,自然也就默认了,之所只需再勒令他们离开大兴城便可圆满解决。”

    “就依先生之法去办。”杨暕六神无主,连连点头的又问道:“还有呢?”

    乔令则缓缓的说道:“派人备上厚礼,向卫王赔罪和感谢,感谢他帮大王教训不法家奴、感谢他维护大王之清名。”

    “什么?要我向卫王赔罪?说什么笑话呢?”杨暕像是被触踩了尾巴一般,惊叫着说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卫王,若非是他,我何至如此被动?”

    “卑职不是在说笑。”乔令则沉声道:“因为现在的大王还不是储君、更不是一国之君。而大王要想成为储君、国君,就不能没有容人之量、不能没有用人之能、不能没有化敌为友之胸襟。卫王虽然年少,但他功勋卓著、文武双全,美名传遍了天下,此外还受到圣人、太子、太子妃喜爱和信赖,受杨素、苏威、高颎、史万岁等等名臣大将的赞赏,大王与他不和、与他为敌,不亚于把他彻底推向晋王。”

    “多谢先生教诲,本王差点犯下大错了。”杨暕幡然省悟,他本身是次子,在继承权方面有着天然的劣势,杨集日后要是在立储方面偏向杨昭,那他将会减少一分胜算,自己即便拉拢不到他,但如果让他在立储立面保持中立,自己也算是攻克至关紧要的关键一城了。

    “启禀大王,太子请您前去东宫。”这时,一名侍从在门口禀报。

    杨暕闻言,脸色变得更加惨白了,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起身向乔令则说道:“家里的事,就拜托先生了。”

    “此乃卑职应尽之责。”

    感谢书友“夜亂天”大赏舵主一个!感谢书友“覃本无情、谁不爱睡觉呢”大赏。

    此后情节,定不令大家失望,恳请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

    另外,也请大家别叫“作者君”;“XX君”这种鬼东西,个人感觉十分恶心。

    咱们自己的称呼方式难道不好吗?为何非要学小鬼子?

第183章:面授机宜

    杨暕令手下强抢杨集宝马之事让杨广知道后,直接让杨广气得火冒三丈,不但把杨暕叫去东宫重重的叱喝了一顿,而且亲自重打杨暕五十杖。

    便是太子妃萧婉求情也没用,如此重责之下,杨广依旧怒火难消。他将杨暕亲信抓去一一严审,又问出了杨暕更多破事,涉及之人竟有百余名豫章王府侍卫,杨广大发雷霆之火,把这些直接参与的侍卫杖杀干净,其家眷一律贬为官奴。至于被重打一顿的杨暕,不但把检校内史令弄丢了,还被杨广关闭在王府之内,不得征兆,不许离开王府半步。

    此事震动朝野,但家丑不外扬,杨广也没向外界透露半点消息,以至于群臣不明所以。直到处理后续之事的长安县县衙传出消息,大家才知道杨暕御下不严,他的属官打着豫章王府的名义在民间为非作歹,抢马竟然抢到卫王杨集的头上了。

    不过大家认为刘虔安等罪人被杨集当场斩杀了,杨广事后又把一帮“欺上瞒下”的恶奴杖毙了,此事已经了结,大不了训斥杨暕一番即可,没必要如此兴师动众,但杨广给出的理由是皇家无小事,若是小过不惩,终会酿成大错,并且以“养不教,父之过”为由,自罚俸禄三年。

    朝野上下纷纷称赞太子贤明无私、严于律己、家教严格,有圣人之风。大隋有此储君,实乃天下百姓之福。如是一来,导致杨广声望不减反增,暴涨到一个惊人高度。

    从宫城出来的杨集得此消息,心头也不由得打了一阵鼓,杨广杖毙了杨暕百余名侍卫,可真是下了狠手了。不过恶奴只要有作恶的空子,他们比恶主更加可恶,会背着主人干出凶残千百倍的恶事来,而豫章王府这些恶奴为非作歹、祸害百姓,有此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根本不存在无辜之说,更不值得怜悯和同情。

    回到家中,步入后来之秀,迎面就闯到了面寒似水的老娘,正恶狠狠的看着自己,杨集顿时心中一突、头皮瞬间一炸,隐隐约约有一种想要拔腿就逃的感觉,但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独孤敏揪住了耳朵:“你还不给我进来。”

    旁边的柳如眉、张出尘等侍女看得捂嘴偷笑,而威风八面的卫王殿下就这么被老娘揪着耳朵拽进了后堂大门,他一边垫着脚尖,踩着小碎步缓解疼痛,一边叫道:“嗳嗳嗳,您轻些……”

    “说!你这混蛋又闯了什么祸?”独孤敏把儿子揪进大厅,便松开了手,坐在主位之上虎着脸审问。

    “阿娘,这又是一个出人意表的意外,我是无辜的。”杨集义正词严,满腔悲愤的说道。

    独孤敏不为所动,一双眼神都有点空洞,表情也是一成不变,但是她的脑仁却在隐隐生疼。

    她已经从柳如眉那里了解了全部过程,这事确实怪不了儿子。可是她的儿子就像是祸根一般,无论走到哪里、哪里就有各种意外发生,然而每一次都是那么的无辜,让人无法从道义上谴责他,可这又有什么用呢?难道一次次都能有惊无险的避开?这根本就不可能。

    若是招惹他人也就罢了,可这回闯到的却是太子杨广的嫡次子杨暕,那个破玩意是有可能成为储君、有可能成为皇帝的人,与他为敌,以后会有好日子过?

    诚然,儿子是和太子、太子妃关系好。

    可再好,怎么可能好得过人家父子、母子吗?

    然而话又说回来了,儿子都被人欺负了,难道还要他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吧?

    这不合道理、也不合她独孤敏处世原则。

    儿子若是真的变成那种窝囊废,她绝对打暴了儿子的脑袋,省得给她丢人。

    独孤敏纵有万千智谋,但面对这个祸根一般的儿子,也是十分无解、无奈,她生了老半天的闷气,最终只能恨恨地瞪了儿子一眼、闷鼓鼓的说道:“下不为例,若有再犯,家法伺候。”

    “阿娘,您不怪我了?”杨集疑惑的看着老娘。

    独孤敏沉默了半晌,缓缓的答道:“错又不在你,我能怎么怪?”

    是的,一定是这样子,自己之所以没办法,就是因为儿子没错。

    想到这里,独孤敏呼出一口气,心情也是一阵莫名的轻松。再看像儿子的时候,眼神中充满了一丝自豪:不愧是我独孤敏的儿子,果真是“威武不能屈”的男子汉大丈夫

    杨集知道老娘的脾性,心知这一关是闯过了,赶紧问计道:“阿娘,那我现在咋办?”

    杨集前世不是官场中人,重生之后又以堂堂正正之学为主,对于官场上的弯弯道道,他自问不如为他操碎了心的老娘。而且他也从来没有觉得老娘烦,只因这世间,除了老娘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人可以这么真心、无私、坦诚了。

    虽然萧颖也是亲人了,但她终究会顾及自家男人颜面,说话总是留下几分余地;至于柳如眉,她始终把自己摆在小妾、侍妾、奴婢的位置上,还能指望她大胆说话?她们以后或许慢慢变成老娘这样,但绝对不是现在。

    所以对于杨集来说,现阶段只有他老娘没那么多顾虑,也只有她能够在谈论大事时直击问题的核心,并且大胆的合盘托出。

    而这一个阶段,恰恰是他杨集成长的关键,也是他最需要的关键常识。

    独孤敏想了一会儿,皱眉道:“能够同时得到皇帝和太子的重用,这是你的幸运。可是这个幸运不仅因为你是皇家子弟,还是因为你愿意当类似于商殃的人物,而‘商殃们’所做之事却是专门得罪人的差使,自古以来就很少有人得以善终。因为这个人是与百官为敌的角色,就算皇帝不想卸磨杀驴,可是满朝文武一旦有了机会,必将施展报复。当人人喊杀,皇帝想保也保不住,毕竟皇帝不可能为了一个人而放弃整个天下。”

    杨集点头道:“话是如此,不过官当到我这份上,也只能迎难而上了,身在这个职位,却也未必就一定要走贺若弼那样的老路。那个薛道衡专门跟大隋君臣唱反调,但是他不仅强硬,而且反对得有道理,所以他长期稳如泰山。而贺若弼虽然在平陈之战立下功勋,可他之后处处争先、处处无理取闹,并且纵容家族上下害人。是以薛道衡依旧活蹦乱跳的,而贺若弼却落下身残族灭的下场。所以当孤臣未必就是死亡,关键是要保持公正之心,让人无从攻讦。”

    “嗯!”独孤敏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正如你所说这般,圣人和太子既然要重用你,你若是无所作为,那肯定是不行的。可是要做与百官为敌的孤臣,就不要那等丧尽天良之事,就算你肯做,也终有身败名裂的一天。如今朝堂之上,也只有薛道衡不管对方是谁、背景如何、身份如何,凡事都要据理力争,不肯让出半步,他这个贤名保得一时,却未必保得一世。你看高颎今日贬官为凉州长史,他日一旦机会,还是会风云再起的。而薛道衡要么不倒,一旦倒了,便没有出头之日了。”

    杨集不由点了点头,老娘所言不仅是作人道理,更是当官智慧,想想那些能够东山再起的罗锅官员,再想想那些一蹶不振的,心中大表赞同。

    今天的薛道衡与人镜魏征极为类似,史上的貌似是薛道衡被杨广弄死,而魏征是死后不得安宁、家族衰败,但不管是谁,下场都不算好。

    独孤敏想了一想,又睿智的分析道:“你处理的那些贪官污吏,不仅是他们本人,还涉及他们身后的各方势力,这其中有些人能动,有些人是动不得的;从太子目前信重的人来看,南方人多过于北方、山东士人多过于关陇贵族,这就是明朗的政治倾向,一旦他登基了,这个倾向就会变得模糊不清,让人琢磨不透,但你只要谨记他当前所用之人,并由此推及到南方士人、山东士人,就能省去许多麻烦,以后你法办的官员如果是这两大区域,那你就要慎之又慎了。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把甩给萧瑀、虞世南这种纯臣,让他们南方人自己斗,而你这样分化南方士人,其实也符合皇帝利益。”

    “……”杨集默默点头,没有说话。

    独孤敏又继续说道:“从圣人支持你研究新纸、推广三学,我就明白圣人将来会允许寒门子弟参与秀才科、明经科考试,而从太子近日表现来看,他是立场坚定的支持者,所以这就是圣意。而当官第一要务,不是能力有多大,而是要明白皇帝的心思,你才能对症下药,不会犯错。儿子,你能明白吗?”

    “孩儿明白!”杨集点头。

    “你要是明白了圣意,接下来应该做什么?”独孤敏自问自答道:“接下来就要找垫脚石,你只要把于国于民无益,却又触犯圣意的人狠狠踩下去,皇帝就会欣赏你、提拔你、重用你。这是官场的铁律,从古到今,概莫例外。”

    杨集问道:“阿娘说的垫脚石,是不是反对活字印刷术、油墨、廉价书籍的人?”

    “你说的这些人,主要还是以诗书传家的山东士族、南方士族,这类人也就嘴上叫嚣得厉害,只会在背后耍阴谋诡计,实际上他们是没有直面皇权的胆魄,当然了,这个没有胆魄,并不是说他们真的没有。而是传承几百年的簪缨士族,是靠清誉高高在上,如果失去清誉,必将面临朝野上下的打击,被国人厌恶抛弃,这样一个代价,他们是不愿意去背负的,所以我才说只要有背后耍阴谋诡计。”

    独孤敏继续说道:“名声令他们世世代代高高在上,却也令他们世世代代受到名声的约束,即便他们反对活字印刷术、油墨、廉价书籍,那也只是吵吵嚷嚷一阵子而已。若是坚持反对,那么寒士、百姓就会看穿他们的真面目,并唾弃抛弃他们,这个道理,圣人和太子懂、士族本身也懂,所以他们只是小小的垫脚石而已。关键还是执掌军队的关陇贵族,这些大家伙,具有改朝换代的实力,这才是圣人、太子,以及我们杨家的心腹之患,你与这帮人为敌,不会吃亏的。”

    “现在你给大家的印象是个战场上的猛将、官场上的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傻子。圣人和太子也认为你还稚嫩、意气用事,他们想真真正正的重用你,也要等几年以后,这时间太久了,等过了这十分关键的几年时间,朝堂上的实权之位已被他人占据,新的势力格局已经密不透风,那时你再想挤进去,你就是大家的公敌,所以你必须要让圣人和太子明白,你杨集不仅会打仗,你的智谋其实也不差,只要他们改变固有的印象,他们就会给你额外的机会。这也是你从地方步入朝堂的机会。”独孤敏说到这里,十分凶煞的说道:“儿子,咱们母子被独孤家狠狠地黑了一把,虽然最好死了一个独孤陀,可他只是独孤家的弃子而已,这个仇他们不会忘,你也不能忘。否则的话,他们迟早会将我们孤儿寡母连皮带骨的吃个干净。”

    “阿娘,你当初不是说独孤家势大如天,让我适可而止吗?”杨集不解道:“怎么如今又……?”

    “此一时彼一时。”独孤敏微微眯起双眼睛,仿佛一只狡黠的狐狸:“第二条官场铁律就是有仇必报,但不能以事对事,独孤家在后面害我们母子,我们表现得越坦荡、越大度,越能衬托出独孤家的面目可憎、卑鄙无耻,越能让圣人觉得你是为大局考虑,从而对你怀有愧疚之心。我让你适可而止,是静观事态,并非是就此罢手,但是你当初若是咄咄逼人,只会惹人生厌。所以得换个时机报这一箭之仇,当大家都‘忘却’了,再瞅准时机,冲上去狠狠地咬他一口。由于圣人本能的觉得独孤家面目可憎,并且对你心怀愧疚,所以哪怕你把一说成十,圣人也会相信你,对独孤家的观感更差。如此一天天的蚕食,圣人对他们的印象也会一天天下降,到你把一说成一百、一千,圣人也信时,甚至不用你出面,别人都会推波助澜、落井下石,独孤家也就完蛋了。”

    “莫非让我再出去当好人?”杨集皱眉询问,政敌去当这种烂好人,他当然抱以欢迎态度,但若让他去当,却是万万不能的。

    “都他娘的不死不休了,你还他娘的当什么烂好人?我独孤敏聪明一世,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蠢儿子呢?”独孤敏恨铁不成钢的怒瞪杨集,拍着桌子怒吼:“你要是那么做了,独孤家不领情,别人也觉得你虚伪,子孙后代还要被独孤家后人报复,真是何苦来哉?我的意思是顺势斩草除根、永除后患,如此岂不美哉?”

    说到这里,独孤敏已经气急败坏了,她怒不可抑的说道:“政斗无对错、无正邪、无是非黑白,只有笑到最后的赢家;你不弄死政敌,你的政敌就弄死你全家。当什么烂好人?给老娘滚。”

    “阿娘的意思我明白了,也记住了阿娘的教诲。”见老娘执同一态度,杨集终于放心的准备溜之大吉。

    “等一等!”独孤敏起身道:“还有第三条官场法则没有教你,这也是最难的一条,取个好听点的名字就是舍近求远。”

    杨集连忙停了下来,全神贯注的聆听教导。

    独孤敏微微一叹,她希望自己的儿子不仅在战场上有勇有谋,而且在官场上也能游刃有余,她恨不得把观察多年的心得倾囊相授,同时也因为儿子与杨暕冲突这起事件,迫切希望儿子成长起来,只要成为杨广离不开的人,那么杨暕日后纵然进无数谗言,也动摇不了儿子的地位,更威胁不到儿子的生命安全。

    至于十几二十年后,谁知道杨暕是生是死、是人是鬼?

    “所谓舍近求远,就是不仅要伤敌眼前、更要伤敌长远,独孤家之前自作聪明,他们以为自己有拥立之功,圣人对他们圣眷有加,居然引敌入寇大隋、纵敌袭击长孙晟,圣人虽然只是吃掉独孤陀这一脉,对独孤家草草作罢、不予深究,但实际上,他们已经失去了圣人和太子至关重要的信任。在他们心中留下极其恶劣的印象,说得严重一点,独孤家已经成为普普通通的一员了。所以儿子,独孤派,及至关陇贵族的人要是坚决反对书籍推广,你要狠抓机会。”

    杨集恍然大悟,还是老娘高明,今天一席话,使他获益非浅,他连忙道:“阿娘,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不急,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明天你先表现表现。”

第184章:危言耸听

    “当、当、当……咚、咚、咚……”五更天,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大兴宫正门广阳门城楼金鼓齐鸣,开始向全城百姓报晓了。

    广阳门上的钟鼓一响,全城各条大街上的鼓楼依次响起,钟鼓声分为五波,总共要敲足八百下,在一波波钟鼓声中,皇宫大门、皇城大门、里门、坊门、城门次第开启。

    大兴城内的大大小小的寺庙每天也都凑热闹,僧侣纷纷撞响晨钟,激昂跳动的鼓声与深沉悠远的钟声交织在一起,唤醒了帝都大兴,几十万百姓一齐迎接从东方天际喷薄而出的旭日朝阳。

    这一刻,也预示全城几十万百姓即将开始新的一天。与或是贪懒床、或是辛勤摆摊的普通老百姓不同,官员们每天这个时候都要千篇一律的准备上朝了。

    大隋朝会有三种,一是最隆重的元日朝会,除了在京九品文武之外,各地主官、或是次官也要参加;第二种是初一、十五各办一次的朔望朝参,凡是九品以上的文武京官都要参与,这一天大兴殿上要高香案、摆香炉,文武百官在监察御史的带领下先按品级入殿就位,皇帝始出场。第三种是每天必有的朝参,五品京官皆要参与,但由于都是以政务为主,武官可以不去。

    今天是六月初一,属于朝会中的朔望朝参,人数也尤为的多。

    当杨集来到大兴殿时,官员已经到了七七八八,随着时间的推移,赶来参加朝会的官员越来越多,赶到的官员们三五成群的在门前窃窃私语,气氛较之以往,多了几抹凝重。

    脱鞋进入大殿,各级官员找准位置入座,等了约莫一刻左右,杨坚这才冠冕齐全、腰悬天子剑入座。

    杨集坐在宗亲的那一级平台上,离杨坚也比较近,再加上视力好,能够感觉到杨坚的精神状态比昨天还要差,整个人也越见虚弱,据说御医都不敢拿太补的药物给杨坚服用。

    实际上杨集知道杨坚并非是在独孤皇后去世之后,开始尽情的纵情酒色,而是杨坚有一种类似曹操的头疾,这种病已经折腾了他几十年,一旦发起病来,是彻夜难眠、抱头打滚,也是因为这个病,性情变得越来越暴躁。

    独孤皇后以前陪他一起上朝,主要是在一旁纠正错误,免得杨坚发病之时误杀良臣,她本人其实并没有在朝堂之上公开发表过主张和政见,这些年来,有很多大臣在杨坚饱受病痛折磨时,执反对意见,都差点被疼痛、暴躁的杨坚暴打,要不是独孤皇后及时提点和制止,不知要有多少良臣挨杨坚的打。

    独孤皇后死了以后,杨坚的雄心壮志仿佛化成灰烬,至此深居简出,长居于独孤皇后生前永安宫,似乎只有在那里,他的心灵才得到丝丝安宁,但他毕竟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身体机能一天天在下降,而头痛之疾反馈出来的病症也越发严重。

    去年他还参与早朝,据说今年除了声势浩大的元日大朝会,之后什么朝会都不参与了,处于一种百事不管的隐退状态,所有事务都甩给了杨广。

    而今天他出现在朔望朝会之上,实则是被百官请出来的,有了杨广提醒的杨集知道活字印刷术、油墨、廉价书籍的大行其道,已经损害到了满朝公卿的利益,此事影响之大,大到监国太子杨广也镇不住。

    杨坚看了下方的满朝文武一眼,故作不解的询问道:“朕有言在先,凡事都交给太子处理。不知诸公请朕临朝,所为何事?”

    太学博士郑善愿出列,上前几步,向杨坚躬身一礼:“启禀圣人,近来活字印刷术、油墨传于坊间,由此带来的问题是不良商贩印制圣贤书卖给百姓,从中牟取暴利。据微臣所知,百姓对此趋之若鹜。”

    这个郑善愿出自荥阳郑氏,乃是莘达公郑译次子,凭借父功,拜归昌县公、太学博士,刘炫、刘焯被挤出京城,在儒林无法立足,此人当居首功。

    “这是好事啊,如果天下百姓都能读书,十几二十年后,我大隋会有更多贤才,岂不妙哉?”杨坚心中冷笑,他听了杨集之策,将活字印刷术、油墨之技广而告之,任其自然酝酿,然后静观事态发展,看来这些人之前也是低估了商人逐利之心,两个月以来影响力显然是令他们恐慌了。

    “圣人此言差矣!”说话的是民部侍郎崔仲方,他是博陵崔氏子弟,出列道:“这些印制书籍的商贩为了牟取暴利,不仅擅自改动圣贤书,而且错字漏字到处都是。这根本就是玷污圣贤之言、误导天下求学文士,另外圣人可曾想过,这天下人如果都去读书了,哪还有何人耕种?若这天下人都一心钻营仕途,朝廷从何收取税赋?”

    “这……”杨坚一时语塞,他和杨广、杨集只想到将两大工技广而告之,令书籍迅速从民间蔓延起来,却没想到商人在印制书籍之时,会出现错字漏字等问题。至于没有人耕种那就是扯谈了,毕竟天下职务有限,怎么可能有五千多万个职务?

    他看出来了,今日朝会是以山东士族为主力,不过这也能理解。毕竟山东士族之所以能够高高在上,靠的就是垄断了教育资源,家中藏书不仅使他们培养出众多人才,世世代代的掌控了地方官场,而且也为他们培养出忠于他们的寒士,要是原本可以当作传家宝的书籍被卖成烂大街了,他们的优势至少被消弱六七成以上。

    能不火急火燎的反对吗?

    “崔侍郎此言差矣!”就在此时,杨集从席位上站了起来。

    郑善愿皱眉行礼道:“卫王,我等商议国家大事,却是与您无关。”

    他以卫王称呼杨集,可不是什么尊敬,而是变相否决杨集身上的其他官职,隐讳的提醒杨集“你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只是一个出生于皇家的幸运儿而已,有何资格参与国家大事?”

    “卫王?”杨集笑了:“本王不得不提醒一下郑博士,本王除了亲王爵位之外,还是身兼凉州刺史、大总管的右卫上将军。如果从二品上的右卫上将军都没有资格商议国事,你一个从七品下太学博士有何资格与满朝公卿议事?”

    大殿上笑声一片。

    杨集继续说道:“如今满朝公卿不先开口,你个小小的芝麻绿豆小官,却在这里叽叽歪歪,你尊卑不分、目无满朝公卿,我都怀疑错字漏字的书籍是你印制出来的,一方面牟取暴利,一方面败坏良好书商的口碑,可谓是一举两得啊。”

    大殿上的哄笑声骤然一顿,所有人都不可思议的看着杨集。

    书籍在这年代是宝物,一些寒门如果有一两卷大儒批注的手抄本,其庶子连碰都不能碰,是以人们都没有往故意印制出错这方面去想。但如今一经杨集提醒,王公大臣都觉得满肚子坏水山东士族干得出这种事,也有能力、财力令错字漏字的书籍在短短两个月内遍布天下。

    然后他们钱赚到了、书商也打压了,最终还能因此实现禁书的目的。

    厉害啊!

    郑善愿眼皮一跳,连忙拱手道:“卫王辩才无双,下官敬佩。可公道自在人心,在下虽然辩不过你、也无法证明自己没有做出这等卑劣之事,可错字漏字确是事实。”

    杨集微微一笑:“山东士族以诗书传家,连奴仆都能作出一首好诗,本王相信你们印制的书籍不会出错,以后只需在封底注上郑氏印制、崔氏印制、占氏印制;到时候,读书人自然买到完整无缺的好书,自然人人称赞,道上一声高义。而你们的书籍一旦成了读书人哄抢的对象,自然是名利双收。”

    郑善愿为之哑然,在他们眼里,只要能守住门阀世家的特权,不被一点一点的摧毁殆尽,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反之,若是千年传承的家族在他们手中没落崩溃到泯然众人,他们就成为整个家族的千古罪人。况且他们又不差名利,岂能因一时之利而放弃长长久久的大好特权?

    但是活字印刷术、油墨现在风行天下,如果说不印制,郑氏必将形象大跌,如果说印制,那肯定又是不行的。

    一时间,左右为难。

    怫然道:“我郑氏诗书传家,岂能操此贱业?卫王将我郑氏比作商贾,过分了。”

    这小狗,简直就是在骂人啊!

    杨集嗤的一笑:“郑氏自古以来就以经营南方丝绸为主,每年所获之利,高于关中商贾总和之数倍!郑氏不是商贾,谁是商贾?你们郑氏其实就是大隋大商贾!如今却反过来贬低商贾,将自己划入高高在、不食人间烟火的高人典范……本王活了这么久,不要脸的人见过太多,但是如此厚颜无耻之辈,实乃生平仅见!”

    杨坚心中大快,果然不愧是我家金刚奴,这骂人的能耐天下难及!

    差点为杨集的话鼓掌叫好了!

    他虽然不得不重用士族,可是对士族阶层这种“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无耻行径十分厌恶!他们在标榜纯粹士族血脉并以此为傲的同时,哪有真正“耕读传家”的士族?

    一个个口口声声贬低商贾,可是哪个士族都靠经商积累大量家业,过着钟鸣鼎食的奢靡生活的同时,还能用大量金钱去结交同盟、拉拢各方势力。

    金刚奴就是金刚奴,这脸打的“啪啪啪”的响啊!

    郑善愿勃然大怒,道:“卫王,焉能如此辱我?”

    杨集面对暴怒的郑善愿,八风不动,只是冷笑着说道:“理越辩越明,道越论越清。没有激烈的思想交锋,就没有办法对自身进行深层认知。郑博士你且听听,本王哪句话辱了你?说得有理,本王当朝给你跪地磕头赔罪。”

    “你……”郑善愿气得满脸赤红,狠狠瞪着着杨集那张挂满了讥笑的脸,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咬死这小子!

    实际上从南北朝至今,商业就已经成为不比农业差多少的庞大产业,只是其中庞大利润都统统世家门阀的库房,世家门阀之所以努力在政策上推崇“士农工商”,无非就是为了继续垄断商业、吃独食。

    而比起恼火的山东士族大臣,关陇贵族大臣却是摆出了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他们的根本是军队,泛滥的书籍虽然也令他们深受影响,但受损的利益远不如山东士族,也知道山东士族比他们着急万分,是以这些精明的老狐狸都躲在背后,等着山东士族跳出来反对。

    关陇贵族自然也是家家户户的经商,但他们却没没有到处宣扬商贾贱之类的话,也不以经商为耻。但世代经商的山东士族一边努力的以“士农工商”的社会架构为由,保持他们高高在上的地位;一边以“士农工商”的社会构架、涛天权势垄断商业;另一边又在大骂“商人低贱”、“商人重利”。毕竟大家利益相同,所以关陇贵族有时候也会跟着叫嚣几句。

    然而山东士族在北方双雄的斗争中投错了北齐,从而被成功夺权的关陇贵族狠狠地压制到地方之上,可他们对关陇贵族羡慕妒忌恨之余,又在鄙视关陇贵族,说关陇贵族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爆发户。

    彼此之间打嘴仗已经不是一两次了,但论及口舌之争,关陇贵族确实不是他们的对手,吃了不少的亏,如果见到七宗五姓中的郑氏代表给杨集骂得哑口无言,关陇大臣心头尽皆一片畅快。

    “之前卫王说老臣所言有差,不知卫王有何指教?”崔仲方虽然不想跟杨集交锋,但郑善愿此刻被带歪了,若是不将方向扶正,今天想要逼杨坚下禁书令就成了空谈。

    “崔侍郎乃是名满天下的名士,本王不过是后学末进,怎敢言‘指教’二字?只是崔侍郎方才说‘错字漏字到处都是’;又说‘天下人都去读书了,将无人耕作、朝廷无从收税’。这话就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杨集微笑对着崔仲方行了一礼。

    “哦?”崔仲方还礼道:“愿闻其详。”

    “活字印刷术、油墨风行天下,书籍蔓延天下的现象,是民意,也是无法禁止的大势。而势是什么?势其实就是人心,大势就是大多数人的人心。当某件事能让大多数人获益,这些人就会拥护这种做法,当某件事令大多数人失去利益,大家自然会群体反抗,谁令大家利益受损、谁就失去人心、谁就受到大家抛弃。我认为朝廷面对当前的大势,要做的事情是将之扶正,而不是粗暴的禁书。”

    杨集侃侃而谈道:“所谓的扶正,就是官方印制没有错字漏字的精确书籍,只要冠上‘朝廷’、‘官府’等等字样,并以同等价格出售,那么劣书自然遭到读书人的抛弃。商人、商户印制书籍也可以,但必须冠上自家作坊、家主的名字,这样以便朝廷监督、追责。之后再把这种政令公告天下,读书人知道以后,也就不会再买‘漏字错字’的书籍;不法商贩无利可占,甚至亏了本钱,如果想要从此获利,也只能照着精准书籍来印制,否则卖不出去;如此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之策?”

    “至于崔侍郎的第二个担忧,那完全就是杞人忧天了。”杨集继续说道:“对于老百姓而言,吃穿住行、上收税赋才是重中之重,他们在温饱都没有解决的情况下,哪有时间和精力去读书?如果读书荒废耕作,他们又如何维持生计?即便是全民读书,但他们难道不要吃饭、不要穿衣了吗?本王不知崔侍郎怎么想的,但本王相信百姓饥寒交迫、饿得头昏眼花时,是绝对没有读书心思的。”

    “卫王之言不无道理。”杨坚咳嗽了两声,微笑着看向群臣,说道:“诸位以为如何?”

    崔仲方一时间也是无言以对,他也想不到抛出来的危言耸听的两个观点,竟然被杨集三言两话就解析透了,导致两个观点都站不住脚了,他要是继续固执己见的争执下去,那纯粹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了。

    另一名太学博士王隆见状,连忙出列道:“就算卫王所言无虚,然而商贩为牟暴利,不仅令书中错漏百出,而且擅自曲解圣贤之言,玷污圣贤之书,这又作何解释?”

    “曲解圣贤之言、玷污圣贤之书”这个命题,别说是在大隋王朝了,哪怕推后千年都是不容小觑的大问题。

    王隆这个要命之题,与现代人争辩李世民功过十分类似,只要支持方摆出“自古能军无出李世民之右者”、只要支持方说出“本朝高祖能认同,难道你认为高祖有错?”往往就能令反方无从反驳、不敢反驳。

    而杨集现在显然就是面临着反方的窘境。哪怕他素来伶牙俐齿,一时之间也无法作答、无法破解。

第185章:士族贵族联合逼宫

    “本王认为圣贤之言、圣贤之书只是承载圣贤之意的媒介,王博士以为如何?”杨集沉默半晌,目光看向了一派儒雅气度的王隆,此人是未来大儒王通之父,本身也是大名鼎鼎的名儒,但是再出名、再厉害的大儒,也做不到一心为公,在根本利益上,他们始终偏向自家、始终做不到“有教无类”。

    实际上寒门庶士要求的并不多,只要士族们不那么贪婪,稍微有一点公德心、稍微敞开一条门缝,已是天下之幸了;可是这些所谓的大儒、所谓的士族,连条门缝都不愿让给寒门庶士,这就相当过分了。

    “然也。”这是文人的共识,王隆也不怕中杨集的诡计。

    杨集点了点头,又说道:“请王博士告诉本王:是‘圣贤之言、圣贤之书’重要,还是圣贤之意重要?圣贤之意又是什么?圣贤之意又该以何为准?”

    “自然是圣贤之意重要。但我等饱读之士,总比平民百姓强吧?”回答了第一个问题的王隆,却答不上第二个问题了,别说是他了,便是蔡邕、卢植、郑玄等经学大师复生,恐怕也不敢说自己表达的内容,便是圣贤之意。

    “王博士欲与平民百姓试比高,这等志向,本王自愧不如啊。”杨集看着王隆,揶揄的说道。

    缓过气来的崔仲方看向杨集,沉声道:“王博士在表达上是有错漏,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道理没错。若是让平民百姓妄自揣度圣贤之意,难免会错漏百出,若是这般一代代的传下去,岂非南辕北辙、越走越偏?”

    “崔侍郎所言又错了!”杨集笑道:“你这说法,才是真正的曲解了圣贤之意。”

    “哦?”崔仲方顿时气乐了,拱手行礼道:“请卫王坦言告之,老夫在此洗耳恭听。”

    杨集还了一礼,说道:“‘洗耳恭听’实不敢当!只不过今天饱学之士众多,咱们不妨探讨一二,或许能够找出正确的道路,为天下文人正圣贤之意作出一点点贡献,这对谁都有好处。崔侍郎以为如何?”

    “请讲!”崔仲方面色稍缓。

    杨集说道:“崔侍郎,请问先贤为何要著书立言?”

    “自然是教化世人,然这教化也并非盲教。故而孟子曰‘尽信书,则不知无书’”崔仲方沉声道。

    “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是要求学子们在读书的同时,不能人云亦云,即便是再怎么尊崇“《尚书》”,也要勇于提出怀疑的意见。可以说,孟子这个主张是极好、极英明的思想主张,也是古今中外尽皆推崇和追求的至高境界。

    然而纸张昂贵、雕版不易,导致书籍的价格骇人听闻,等闲人家顶多求爷爷告奶奶的借来一两本抄抄。这便导致了书籍稀少、传播受限,进而使普通人获得知识的途径变得十分狭窄,普通人连书都没有看过、读过几本,岂能体会得了“尽信书,则不如无书”这等超凡脱俗的境界?而世家门阀在标榜“有教无类”、“诲人不倦”这等高尚情操之余,却始终牢牢控制着书籍的流通,进而控制知识传播、始终控制官场。

    如是一来,也导致“有教无类”的宏愿成为空谈,导致达不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这个境界的寒门庶士,始终被排斥、讽刺、始终进不了权力的圈子。

    “崔侍郎此言,本王不敢苟同。本王认为先贤著书立言,并非是教化,而是后人开路。”杨集说道:“这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就拿《论语》来说,其实是先贤对于人生感悟,同时也在期望世人达到那种高度,文字虽然通俗易懂,但承载的道理却博大精深,要是以求学之心去学,我们一辈子都没有达到先贤之高度。究其原因,其实也很浅显,因为那是先贤要走的路,而不是我们等闲之辈的路。本王认为时代不同、天下不同、时势不同、面对的问题也不同,如果我们继续以几百年前的圣贤之意来解决当前问题,与刻舟求剑、守株待兔、缘木求鱼何异?”

    “照卫王这么说,那圣贤之言、圣贤之书、圣贤之意,不是通通无用了吗?”薛道衡也忍不住皱眉的问道。

    “并非无用!先贤之意,可以辅助我等少走弯路、更快的看清问题、解决问题。先贤之学、先贤之意是在险峻的求学路上凿开一条坦途,辅助后人轻松的登上一个巅峰,而我们的使命是继往开来,在先贤的开辟出来的基础之上,为我们的后人开路。如此方能使子子孙孙青出于蓝而青于蓝。”

    杨集向薛道衡拱手一礼,继续说道:“然天地之间有许多先贤也无法解答的现象,如果我们遇到问题就寻找先贤之言、先贤之意,这于我辈而言,不过是再走一次先贤之路、终其一生都没有达到先贤境界,对后人更没有半点贡献。”

    “秦汉至今的饱学之士,自小就学习先辈之学问。先辈批注的义疏深入每个人的骨髓和灵魂之中,致使大家始终脱离不了先辈影子。而摆脱不了先辈的思想牢笼,就不能开创一门举世瞩目的学说,这也是先秦之后再无圣贤的关键所在。与诸位相比,老百姓没有受过先辈思想的封锁,思维也更加活跃,所以他们反而更容易走出新道路。”

    杨集一转身,向杨坚拱手道:“这些书籍的推广,虽会衍生大批糟粕之作,但定然有很多经得起岁月考验的精华,而这些精华,恰好是饱学之士著书立言过程中不可或缺的宝贵经验。故而臣以为在百姓理解先贤之学方面,朝廷只需善加引导即可,而非简单粗暴的遏制、扼杀。”

    “卫王所言甚是!”吏部尚书牛弘叹了一口气,站出来说道:“老夫一生钻研经学,世人皆尊老夫为经学大师,然而越是精研,越能感觉先贤之学与当下世态颇有出入,老夫一直以为是自身所学未精,今天卫王一番话却令老夫豁然开朗。方知并非是先贤之学不对,也非老夫悟性不足,实乃时势、时事不同以往了。以几百年前之学来治理当今之世、解决当今之惑,自然是谬以千里了。”

    说完,牛弘向杨坚抱拳一礼:“圣人,臣以为卫王所言有理,朝廷是该疏导民间书籍、也该顺势印制精准书籍,若是凶残镇压,我朝必将落下酷似焚书坑儒的千古恶名。”

    “老臣亦附议!”杨素对着杨坚拱手笑道:“原以为卫王专精兵事,擅长赋诗作文,今日方知卫王在学问之上,也有我等未有之眼光。老臣佩服万分。”

    崔仲方、郑善愿、王隆等人面色变得十分难看,牛弘也就了,他不仅与杨坚、杨广交厚,而且更是维护皇权的帝党,此时为杨集说话也不难理解,但杨素站队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杨素虽是用兵宗师,而非大儒,不过他却是一个精通百家的全才,在士林中的声望并不低,他身后还有大批生人自命清高、桀骜不驯的诗人,这些人在政事上是没什么建树,但是他们在士林之中影响力极高,若是都跳出来支持杨集,日后他们就算反应过来,也无力扭改局势。

    郑善愿有些不忿的向杨集说道:“卫王,照你这么来说,岂不是说明贩夫走卒也能和我们争辩?如此我等尊严何在?”

    “本王之前说过‘理越辩越明,道越论越清’,孔圣人也在推崇‘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推崇‘不耻下问’,怎么到你这就不行了呢?”

    杨集气极而笑:“难道就因为怕别人超越你,便要以暴力方式将之镇压?你这种思想与焚书坑儒之举有何区别?朝廷真若逆大势而禁书,岂非令圣人和满朝公卿担上阻碍时代进步的千古恶名?岂非令子孙以我等为耻?你于九泉之下,又如何面对后世子孙?”

    从来只有说九泉之下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杨集“如何面对后世子孙”之说,大家还是第一次听到,然而好像真有那么一点道理。

    “能在此处议政的满朝公卿,皆是大隋最杰出之人,何惧他人超越?而满朝公卿的子弟,自小就能享受到最好的教育,何惧平民子弟?要是子弟们还争不过平民子弟,那么满朝公卿不能指望这种子弟兴旺家族、朝廷也不能指望这种人能够好好的治理天下。”

    杨集继续向郑善愿说道:“莘达公(郑译)‘生于忧患’,在忧患中学到了一身才学,而你们众多兄弟‘生于安乐’之中,却没有一人达到莘达公的高度。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们若是没有面对竞争、面对忧患的勇气,会一代不如一代,最终会走向孟子说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之路。所以本王建议郑博士:你与其在这里担心书籍流通、与其在这里怂恿朝廷干出禁书焚书这种恶行,还不如想着如何教好自家子弟。”

    郑善愿无言以对,只好无奈退下。

    杨集向杨坚一礼,躬身道:“圣人臣以为活字印刷术、油墨、书籍的出现,对于世家子弟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影响,只是一种压力而已,促使他们在危机中努力学习,争取做一个于家于国都有用的栋梁之才,这种竞争精神如果代代相传,国、家才能一代强过一代、而不是一代不如一代。面临这种席卷天下的大势,朝廷要做的,顶多只是扶正而非压制。”

    “卫王所言甚善。”杨坚点了点头,向诸臣说道:“朕也不愿留下千古骂名,不知诸卿以为如何?”

    崔仲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扭头对张瑾使了一个眼色。

    张瑾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出列道:“圣人,臣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是臣担心百姓有了学问,就会不加收敛。近日各州各县频频传来小股贼寇集中作乱的消息,若长此以往,不加镇压,臣担心我大隋天下再生波折。”

    杨坚闻言,心头顿时剧烈狂跳,头颅也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

    张瑾所说的小股贼寇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如果真有,他怎么可能没有听到半点风声?完全就是张瑾眼见到山东士族辩不过杨集,索性图穷匕见,直接对他进行赤/裸/裸的威胁。

    但他言下之意十分明显,如果朝廷不禁书的话,那么“小股贼寇”就会集中、就会出现在各州各县。

    关陇贵族这一招比起“讲道理”的山东士族,可谓是又狠又毒。

第186章:朕等着

    张瑾所谓的“小股贼寇”现在没有,不代表明天、后天没有,看来这书籍的出现,确实是深深的刺激到了天下世家门阀的底线了,若真是把他们彻底惹怒,恐怕事态真如张瑾所说这般,“小股贼寇”会在大隋各州各县上演,并且会愈演愈烈。

    关陇贵族、山东士族、南方士族是天底下最顶尖的世家门阀,相互之间联姻不断,共同的利益促使他们同气连枝,一旦这些庞大的政治势力集团达成共识,天下就会烽烟四起、尸横遍野。

    皇帝又能如何?又敢怎样?

    什么帝王一怒血流漂杵、伏尸百万,纯粹就是鬼扯蛋。

    就算隋杨能够扫平叛乱,可后果是大隋王朝辛辛苦苦打造出来的富足盛世,全部毁于一旦。即便再一次平定天下,杨氏统治这个帝国的根基亦将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这是杨坚不愿面对的后果。

    而关陇贵族、山东士族、南方士族亦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肆无忌惮的屡次对杨坚发难!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哪怕是身为帝王的杨坚,也不得不一次次的低下“高贵”头颅。

    但是杨坚已经背负废学的恶名、骂名了,如果再一次下旨禁书焚书,“大隋”和杨家必将失去所有文人之心。已经反目了的世家门阀自不必说;便是寒门庶士也会将罪责推到颂旨的杨坚身上,至于皇帝在朝堂上的努力争斗,寒士根本不知道、不在乎、不管不顾,更不会理解杨坚的一片苦心。

    此时此刻,杨坚可谓是进亦忧,退亦忧。

    “圣人!”就在杨集苦苦思索对策之际,杨广和内侍省左高官杨安在帮杨坚按压太阳穴,然而收效甚微,杨集从两人缝隙之间,隐约看到杨坚血红的脸色一片扭曲,杨坚死死捂住嘴巴的指缝间,甚至隐约有血迹溢出,也不知是呕血还是忍痛咬破了唇舌。

    当即上前数步,躬身道:“圣人身体欠安,不如将此事押后,等圣人身体好转之后再议也不迟!”

    崔仲方大步上前,皱眉道:“此事关乎国本,不可有一刻怠慢,岂能半途而废?”

    杨集拦住了崔仲方身前,森然的盯着他道:“崔侍郎定要圣人在痛苦中挣扎才甘心么?”

    崔仲方毫不畏惧的瞪着杨集,慷慨正气的说道:“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此事关乎天下安宁,老臣此乃是为江山社稷、天下黎民着想,若是因这圣人身体欠安,便置国事于不顾……”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为江山社稷、天下黎民着想’。”杨集怒极而笑,满腔怒火如熔岩一般喷涌而出,一忍再忍的杨集不打算再忍了,语若寒冰的说道:“若是尔等士族子弟都能遵行孔孟之道,天下何至于贪官污吏横行?何至于土地兼并?一帮这些满肚子男盗女娼的东西,竟然在这里谈什么孔孟之道,真是无耻之尤。”

    崔仲方瞪着杨集,厉声大喝:“卫王,你此言何意?未免太狂妄了吧?”

    “我在凉州抓捕的贪官污吏,有哪个不是你们士族中人?你们博陵崔氏有十五人、荥阳郑氏有十七人、太原王氏二十四人,对了张瑾将军,你家子弟和家臣也不少,不过却是在军中……这还只是凉州九个州,若是扩大到整个天下,真不知有多少贪赃枉法的贪官污吏是你们士族子弟?”杨集寸步不让的看着崔仲方,怒声道:“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诗书传家,我看是硕鼠传家还差不多。你们三个硕鼠给本王等着,本王散朝以后就去吏部收集盗取官粮、土地兼并的贪官的名单,届时本王一定会将这些人的出身来历,所犯罪行集中公布天下,也让五千多万百姓看看你们博陵崔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的真面目。”

    群臣一片哗然!

    博陵崔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往常的套路,一般都是把族中败类带回家族处罚一番,然后对外宣称是逐出家族;而那么无知的寒门庶士、百姓还傻不拉叽的为他们歌功颂德,到处说他们大公无私、家规严厉。

    但实际呢?

    这些被逮回去的犯官,要么在家族中担任要职,要么是换一个名字,继续通过家族人脉关系,大摇大摆的当官。

    世家门阀家大业大,人们以为出一两个败类是正常,但若杨集把一年内的各家犯事官员都统计出来,然后统一公布,产生的轰动效果,可不仅仅只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了,如果再狠一点,把沾亲带故的犯官也算上,这就足以令这些簪缨士族从云端打下尘埃,被国人一致厌恶抛弃,有隋一朝,再也别想恢复元气。

    崔仲方等人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他再也保持不了之前的风度了,气急败坏的指着杨集道:“你敢?”

    杨集冷然一笑:“我只是把一些贪官污吏公诸于众而已,又不是杀人犯法、欺男霸女,我有何不敢?”

    这年头可没有罪犯戴头套、证人露面却被报复的规则,罪犯更没有什么名字保护权,他怕个屁啊?

    他现在仇敌满天下,处于一种“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的境界,多几个仇敌又何妨?

    要是想下黑手报复?大家尽管互相伤害好了!看谁在意的东西多、看谁在意的人多、看谁先支撑不住下跪求饶。

    反正让他冷眼坐看亲爹一般的大伯痛苦难耐,他杨集做不到。

    “你……!”崔仲方气得血压飙升,满脸赤红,狠狠瞪着杨集挂满了讥笑的笑脸,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咬死这个混蛋。

    “你什么你?本王连几十万突厥大军尚且不怕,难道还怕专门养败类、养硕鼠的博陵崔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关中张氏?”杨集哈哈一笑:“你们给本王走着瞧,本王今天就能令你们名扬大兴城。”

    既然知道这些人的软肋在于家族、在于名声,杨集也能加以反击了。

    “够了!朕不会焚书、禁书,就这么决定了。”杨坚终于平静下来,他一拍桌案站了起来,目光森然的注视着张瑾:“朕当初只有半个天下,仅用三年时间就杀得不可一世的突厥汗国俯首称臣,莫非尔等真以为现在就不敢率领麾下虎贲之师,将这锦绣河山清洗一遍?真是天大笑话。”

    杨坚话一出口,杀机四溢,满朝公卿都被杨坚这杀气四溢的语气给吓了一跳。

    目光不自由主的望向了杨坚,他的脸颊如干枯树皮一般,充满了沟壑锋利。但虎虽老迈、余威犹存,一双黑亮眼睛慑人心魄,望之令人胆寒。不过最让人心神震撼还是绝代的霸气、睥睨天下的雄姿,令他看起来如俯视众生的魔神一般。

    看着眼前的杨坚,许多人心中涌起一股不妙的感觉,这一次,杨坚显然是要杀人了。

    “杨雄。”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杨坚身上的冲天杀气,一股冷森森地光芒如抵在脊背一般,让许多人都忍不住颤栗。

    “末将在!”安德王也是—名骁勇善战、文武双全的统帅级人物,虽然六十有三,但却宝办未老。杨坚的鼓动令他似乎又回到峥嵘岁月。

    看向杨坚眼神有一种狂热的色彩,逝去已久的铁血气度,也再度回到了他的身上!

    “朕任命你为雍州牧、雍州大总管、督十八州诸军事;赐你斩杀五品以下军官之权,明天立即整顿雍州军事,若是罪大恶极之徒,不管对方是出自何方、父祖是谁、是谁家的狗,杀无赦。”杨坚注视着杨雄,继续说道:

    “窃人财物、以为己利者,斩!”

    “扬声笑语、蔑视军规者,斩!”

    “主掌钱粮、赏罚不分者,斩!”

    “欺压百姓、奸/**女者,斩!”

    “……斩!”

    “………”

    一连串“斩”字,被杨坚说得煞气冲天,大殿之内的气氛,也被渲染得杀气凛然!杨集也被这一连串的“斩”字说得热血沸腾,不由自主的将身子挺得笔直。

    “末将遵命!”杨雄大声应命。

    杨坚又淡淡的叫道:“杨广。”

    “末将在!”父亲身上那股舍我其谁的皇者霸气,令杨广激动得声音都微微颤抖了起来,他在这一刻,感觉率领百战雄师纵横北齐无敌手的父亲又回来了!

    这种睥睨天下的风采,在父亲登基为帝之后,杨广就很难从父亲身上看到过了!这久违的盖世雄风终于又重现了,使他激动得热泪盈眶,如小时候一般崇拜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杨坚说道:“即日起,你兼掌关中军事。”

    “末将遵命。”杨广躬身行礼之际,偷偷擦去眼角的激动热泪。

    “杨素、高颎。”

    “臣在!”

    “还能战否?”

    “臣能战,圣人但有所命,臣在所不惜。”

    “养好身子,随时待命。”

    “喏。”杨素、高颎相继挺起了身子,这一刻,他们两人似乎也放下了往日成见,一起轰然应命。

    “杨集!”杨坚看向杨集的目光稍微缓和了一些,侄子的努力争取、以及恼怒,他都在看眼里、记在心中。

    “末将在。”杨集心中中的杨坚是一个有些阴谋、有些贱的长辈,哪怕他被独孤皇后收拾得凄凄惨惨戚戚,也始终保持着乐呵呵的、贱兮兮的,毫无帝王风度,而眼前这霸气绝伦的一幕,是杨集首次从杨坚身上看到过,着实令他震撼之极。

    杨坚沉吟片刻,缓缓的说道:“你成婚的日子本来定在八月中旬,朕有意改在本月,你意下如何?”

    杨集拱手道:“国事为重,末将没有丝毫意见。”

    杨坚微笑点头:“那就好,等你完婚以后,立即回凉州坐镇。”

    “喏。”杨集大声应命。

    “萧玚!”杨坚又唤起了检校兵部尚书萧玚的名字。

    “臣在!”

    杨坚冷冷的吩咐道:“令并州大总管杨谅、扬州大总管杨智积、兖州大总管杨纶、豫州大总管杨昭、益州总管独孤楷、幽州总管窦抗积极练兵、做好战争准备。另外,册封卢国公刘方为交州总管,亦是积极练兵、做好战争准备。”

    萧玚凛然道:“臣遵命!”

    颁布一连串任命、作战任务的杨坚,勉力的平复一下心情,本已有些佝偻的身躯挺得笔直,双目锐利如箭的盯着张瑾,冷冷的说道:“张瑾,你尽管把各州各县的‘小股贼寇’如数报出来,朕等着。”

    一忍再忍的杨坚,也终于不打算忍了!

    这帮自视高人一等的王八蛋,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的底线,他也忍无可忍了!

    “末将,末将不敢!”张瑾感觉一阵阵仿佛有形的杀气向他袭来,使他脸色一阵苍白,他的长发已被汗水浸透,一绺一绺的粘在一起、一滴一滴自他耳鬓滚滚而落,汗水打湿了他的衣衫。直到杨坚如刀子一般的目光越过了他,才仿佛小丑一般无力软倒在地。

    “是不敢,而不是不想,对吧?”

    其实杨坚心中也知道此时的大隋王朝人心所向,就算有人敢反,他也不信生活富足、安居乐业的大隋百姓会支持造反。

    这一番布置,既是为印刷术和书籍的推广保驾护航,同时也是向关陇贵族、山东士族亮剑,表明了他不怕再战一次天下的态度,如此强硬的态度,定能摆脱关陇贵族、山东士族的战争讹诈,若是一再避让,只会令这种讹诈会没完没了的进行下去。

    就你们会讹诈?

    我杨坚也会,还比你们更会玩。

    你们不是总是喜欢在新旧交替之际搅乱天下吗?

    我杨坚奉陪到底。

    如今我有了这么一番部署,定能清洗一批害群之马,如果你们关陇贵族、山东士族还敢造反,那正好一劳永逸的解决你们这些不安分的政治势力。

    以一个断垣残壁的关中换取长盛不衰的大隋王朝。

    值了!

    “退朝!”杨坚说完,也不管满殿大臣有何反应,径直在杨安的搀扶下离开龙椅,从侧门走向后殿。

    “恭送圣人!”群臣躬身施礼,也相继离开。

    “卫王才思敏锐、处事恢弘,确实令老夫大开眼界呐!”崔仲方追上杨集,冷冷的说道:“只是世事如棋,未必事事随心,卫王年纪尚轻,难免热血冲动,这养气功夫还需好好磨砺一番。”

    杨集温文尔雅一笑,从容道:“本王是否需要磨砻砥砺,不劳崔侍郎操心,崔侍郎若是闲不住,还是回去好生管教博陵崔氏的犯官吧。”

    “卫王!”崔仲方大喝一声,令周边官员纷纷驻足旁观,他却不管不顾的怒视杨集:“这些官员究竟与你有和仇恨?竟要如此坑害他们?”

    杨集慷慨激昂的说道:“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只有将犯官之名一一公布了,才有惩前毖后、警示后人之效,又岂能半途而废?本王此乃是为江山社稷、天下黎民着想,本王若是因为犯官出身便不公布天下,如何面对天下人?”

    “噗!”

    跟上来的牛弘见到杨集把崔仲方刚才的语句、口吻、神态模仿得惟妙惟肖,忍不住喷笑出声。

    “你……”崔仲方气得差点吐血,双眼喷火的问道:“你究竟要如何?”

    “本王要公布。”杨集冷冷一笑。明明是想求人,却还如此的狂妄自大、高高在上,真以为是自己很了不起吗?老子偏偏就不吃你们这套。

    反正如此都已经是敌人了,如果不借机痛打落水狗,把这些道貌岸然的东西拆下一层皮,如何对得起老娘苦口婆心的教诲?难道非要等着你们以完好的实力、完美的口碑来对付自己不成?

    “老夫倒要看看卫王有没有这个胆。”崔仲方老脸涨得通红,两只血红的眼珠子恶狠狠瞪着杨集,仿佛择人而噬的猛兽一般!

    “步迦可汗也不相信,所以他死了。”杨集摇了摇头,跟着牛弘走向尚书省。

第187章:士子云集国士楼

    今天的天色阴沉沉的,乌云弥漫始终了整个天空。时不时会刮起的风带着潮湿、沉闷、泥土味,叫人心烦意乱,整个乌沉沉的天空满是蜻蜓,还有许多飞鸟不是掠地而过、又飞快地滑向天空,看来一场大雨是不可避免了。

    临近正午,杨集提着一个大大的油纸袋从吏部的官署出来,这里面都是他从牛弘那里拿到的犯官名单,由于要抄录,花费了不少时间,当他走出尚书省,来到安上门街时,天空之中传来了“轰隆隆”的雷声。

    他下意识的朝天空一看,只见一道耀眼亮光划破云层,枝形闪电震撼着大兴城,远方有滚滚雷声传来,似乎很快就有一场大雨袭来。当即往宫城方向跑,待他跑到长安门附近,豆大的雨点“噼啪”而下,打得他头皮都“哒哒”响。

    远远的,就看到英姿飒爽的柳如眉撑着雨伞,站在马车前焦急的等候,她看着杨集跑来,顿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两人逃难一般的先后登上了马车前厢,倾盆大雨终于来临了,白茫茫的大雨笼罩着大地,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雨点打得车顶啪啪直响。

    “还好,差点就被淋成落汤鸡了。”车内,杨集十分庆幸的说了一声,目光看向柳如眉,笑着说道:“今日早朝时间长了点,让你久等了。”

    柳如眉取出一方丝帕,温柔的拭去杨集脸上的雨水,柔声说道:“公子无需向我解释什么的,我只是公子的侍妾而已。”

    杨集轻轻牵起她的柔荑,说道:“话不能这么说,侍妾又怎么了?不也是我的女人?”

    “公子对我真好。”柳如眉已是少妇之身,她褪去了往日的青涩,增添了几分成熟风韵,可是脸蛋却依然有着少女一般的清纯,两只美眸宛如一泓秋水,里面的柔情几乎快要满溢出来。

    “既然是我女人,那自然是一家人。一家人理应相亲相爱。”杨集脱下身上的朝服,换上轻薄透气的白叠衣,感觉舒服了很多,就势在榻上躺下。

    他昨晚和老娘聊了很晚,今天又起了一个大早,虽然没有什么睡意,可是这一躺下,竟尔有了几分倦意,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柳如眉心疼的说道:“公子既然倦了,且歇一歇吧!”

    “嗯!”杨集十分惬意的伸了一个懒腰,懒洋洋的说道:“我们今天中午在外面吃饭。”

    柳如眉问道:“去哪里吃?”

    “我听说国子学旁边的国士楼不错,我们去那里吃,顺便听听朝堂上的争议传出来了没有。”散朝至今,已有一个多时辰,朝会上的争议肯定已经传遍京城,而今天所议内容与学子息息相关,杨集想就近听听学子们的声音。

    “好的!”柳如眉看着假寐的杨集,温柔与怜惜的感觉充溢了她的身心,她向车夫交待清楚,便侧身坐在榻上,将杨集的脑袋移到自己的大腿之上。

    车轮辘辘,马车缓缓驶向西边的延喜门,杨集竟真的睡着了。

    国子学位于大兴宫东南角,是一座占地四百亩的的学府,号称大隋最高学府太学在就在其中,太学人数最多之时,曾有三千多名学子在里面读书。

    由于太学的学子是各州推荐上来的学子,寒门子弟最多的时候也不过百多人而已,里面的学子大多是官员和世家门阀的子弟,只不过略略为寒门子弟开启了一条门缝。

    可就是这条门缝也遭遇世家门阀的强烈反对。杨坚不得不以废四门、州县学、国子学平息所谓的“民怨”,但是他在妥协之余,也对堪称是贵族学校的太学狠下毒手。

    之前的在太学读书的学子是可以以推荐的方式直接当官的,得到推荐后,便成为吏部的备选官员,只要有空缺,便会首先录取这些备选官员。但是杨坚为了回敬世家门阀的逼迫,首先斩了太学学子数额,将三千名学子缩减为七十二人,其次是太学学子也要考进士科、明经科,不合格者,一律当不了备选官员,使以前拥有特权的太学学子便毫无优势可言太学学子的名额也因此不再受人争抢。

    也在此时,杨坚又迂回的敞开国子学大门,凡是愿意学习的人,都能作为旁听生入内学习。

    世家门阀都有家学、族学、有大儒名士教导,教育条件比太学有过之而无不及,以前在意的是太学推荐为官的特权,而今没有了,自然也不愿意让子弟来条件差的太学读书;但是“条件差”的太学对于寒门子弟来说,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学府,里面的书籍、名儒对他们有着天大的吸引力。

    杨坚如今把师资力量雄厚、书籍众多的国子学面向全国敞开,使国子学变成有夫子解惑的开放式图书馆,自然使大量生活条件优越的寒门士子涌向京城,纷纷以“旁听生”的身份在国子学学习,致使里面的学子数量暴涨、不减反增。

    但是国子学与东南角的平康坊隔街相望,而平康坊是天下最繁华风月场所,里头的青楼集中了最优秀的美女,或风情各异、或美丽大方,素来是文人雅士、官员商贾们最喜欢逗留的地方。

    寒门子弟怀揣巨资、带着父母和家族殷切希望来到大兴城求学,初时都能保持本分和初心,可不久便有一些人按捺不住,在狐朋狗友的教唆、蛊惑下,一头闷进了青楼之中。

    由此又衍生了一批专门骗吃骗喝的人,这些人要么是某些不受家族待见的世家门阀旁支子弟、庶子,要么直接就是骗子一般的游侠。而被骗了的寒士自以为融入了世家门阀子弟的圈子了,沾沾自喜的向其他寒士炫耀,说自己认识某某公子,自觉高人一等似的。

    当然也有很多寒士是真心向学的人,他们每天都与志同道合的好友苦研学问之道,沉浸在浩渺的学海之中,如“海绵吸水”一般吸收书中知识,丰富自己的学识和见识。

    。。。。。。。

    车子到了国子学附近的国士楼,得到车夫提醒的柳如眉轻轻摇醒怀中的杨集:“公子,国士楼到了。”

    杨集惬意地伸了一个懒腰,双臂刚刚伸开,突然又停了下来。从他角度向上看去,根本看不到柳如眉的脸,他不由自主地环住她的纤腰,身子抬起,把脸颊埋进她的“伟大”胸怀,深深地吸了一口香气:“真香。”

    柳如眉娇羞不安地说道:“公子,已经到了。”

    “到就到了呗,咱们又不着急!”杨集非但没有放弃对柳如眉的骚扰,反而有些变本加厉的动手动脚了。

    “公子,求你了…”柳如眉俏脸已是娇艳欲滴,胜过天边云彩,心中更是又羞又怕。

    虽然说大隋风气开放,可柳如眉却长在规矩森严的越国公府和王府,骨子里是一个十分传统的小女人,她根本接受不了当街亲热之举,哪怕有马车也不行。

    但恰恰又因为她是传统女子,所以一旦心有所属,那种深入骨髓的顺从,又变成了她的一种本能,根本没有反对杨勇的勇气。

    也正是她这种毫无理由的过分顺从,一天天的助长了杨集嚣张气焰。不过杨集也考虑她的感受,以一种不怀好意的口吻威胁道:“那晚上……?”

    “我是公子的人了,晚上随公子便!”柳如眉现在只想着让杨集下车,因此红着脸只管点头。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杨集哈哈一笑,便松开了乖巧的猎物。他见马车停在雨水涟涟的檐下,便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国士楼在大兴城久负盛名,是读书人喜欢去吃饭喝酒之地,一是图它名头,其次可以从这里得到一些消息,因此每天顾客盈门、生意兴隆。

    杨集也是久闻国士楼之名,但是他以前还不曾来过这里,如今一看这白墙黛瓦、飞檐斗拱、十分大气的国士楼,也不由欣然赞叹。

    柳如眉担心脸上的嫣红会被人看出异样,又担心发髻衣着会凌乱,躲在车里认真整理了一番,才从车里走了下来。见到行人都脚步匆匆,没人特别关注自己,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时近中午,主楼一楼挤满了吃饭喝酒的读书人,有遍身罗绮者,也有身穿布衣、头戴葛巾寒士;前者占据了好位子、食物也是招牌菜,而后者则是在角落之内,所点酒菜也是普通之物,他们躲在角落里一边喝酒、一边竖起耳朵听富贵士子高谈阔论,聆听有用的消息。

    伙计见杨集和柳如眉气质不凡,打算将他们迎到三楼包间。杨集却是摇头拒绝了。

    楼上的包间虽然十分清静,但宽敞开放的一、二楼才有他需要的有用信息。

    他们找了一圈,才终于在二楼一个角落找到一个空位,这里带女伴的吃饭人不止杨集一个,所以他们两人倒也没有惹人注目。

    杨集坐下以后,随便的点了一壶好酒、几样好菜,便打量起四周来。

    酒楼内格外热闹,有人窃窃私语、有人高声喧哗,而身穿太学学子服饰的读书人表现得最为活跃。

    太学学子虽然已经没有什么特权了,可是太学学子的烙印对他们以后的仕途仍旧大有好处。再加上这些学子出身好、正式学子又只有七十二人,也使他们比普通士子多了几分心理优势,说起话来,仿佛别人听不到一般。

    “世家门阀之所以高贵,一是世家门阀拥有丰富的藏书,子弟们可以从中学到学问,二是世家门前上面有人,入仕门径便捷,若是没有世家门阀的支持,朝廷根本没有足够人才治理天下,而寒士有学习的机会已是万幸。但随时活字印刷术、油墨的出现,可以令纸书风行天下,代表文化和学问不再是世家门阀特有的权力、代表普通百姓也有机会成为士农工商中的‘士’。”

    大隋政治清明、风气开明,百姓商讨国事,也不论罪,故而学子们也不害怕什么。而说话这名士子的声音格外的大,又因为这个话题太敏感的缘故,二楼顿时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世家门阀都知道这个道理,但是谁敢私下禁书、焚书,寒士和普通百姓为了自己的将来,定然将他撕成碎片。所以当今能够禁书焚书也只有朝廷的政令,于是便有了今日朝堂之争。可圣人何尝不知此理?若是朝廷强硬禁书,将会受到寒士和普通百姓排斥、唾弃,留下千古骂名。只是圣人不愿禁书之举,无疑又冲击诗书传家的世家门阀,如果人人都读书识字了,诗书传家的士人又该何去何从?出路又在何方?”

    这时,坐在窗前一名士子说道:“何去何从?自然是强者为尊了,而能上庸下也将是未来不可逆转之势。大浪淘沙,留下的都是真金。这些‘真金’才能令大隋蒸蒸日上。若是仅靠出身窃居高位,自身才学不足,迟早被汹涌大势卷走。这是利国利民之事,圣人自然乐观其成了,怎么可能会反对?”

    方才说话的士子见有人接话,起身向那接话的士子拱手道:“在下相州杜正伦,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酒肆内此时听到他自报家门,顿时引起一片惊呼。杜正伦在前年和他的兄长杜正玄、杜正藏一同考中秀才,被授予羽骑尉之职,当年朝廷只取秀才十人,而杜家三兄弟全中,瞬息之间便名扬天下,在场的士子自己知道杜氏兄弟之名。

    听到此言,那名坐在角落的青年士子也站了起来,微笑还礼道:“不敢当,在下乃是齐州房乔,字玄龄。”

    杨集听到两人对话,忍不住看了他们一眼,两人尽皆温文尔雅、相貌俊秀,举止文质彬彬,颇有一番君子气度,不过比起淡如止水的房乔,年少的杜正伦多了几分锋芒。

    杜、房两家皆是北魏、东魏、北齐时期的官宦之家,北齐灭国之后,这些官宦之家饱受关陇贵族打压,沦落为地方豪强。

    但杨集知道两人都是考上来的秀才、羽骑尉。而这年头的考试,根本就没有公平可言,说到底,名次高低最终还是以杨坚的意志来定,他想用哪方势力,那么这方势力的士子就是秀才、排名高,否则杜氏三杰岂能同届考中秀才?从这里也能看出杨坚是借用明经科、秀才科拉拢齐地士族,向齐地士族释放善意,为齐地的稳定做出政治上的偏向。

    “原来是房兄!”杜正伦目光看向房玄龄,沉声道:“杜某认为朝廷的不作为,几乎摧毁了世家门阀的优越和优势,要说大家心中没有怨言是不可能的,若是天下世家揪着此事不放,大隋国基都不好稳固,房兄以为然否?”

    房玄龄闻言笑了笑,对于杜正伦这个问题避而不谈,而是笑着说道:“我也参与了早朝的朝会,整个朝会,其实都是代表寒士利益的卫王与世家门阀争论。圣人的态度其实很明显,那就是既不支持、也不反对,默认了此事的发生。只不过是有人企图拥匪兵谏,挟持天下万民逼宫,这才引起了圣人的震怒。”

    “不错。毕竟这件事终究是士林之事,圣人和朝廷如果禁书则及大量寒庶寒心;一旦明确表态不禁,则又引起世家门阀不满。”杜正伦也参与了今天的早朝,自然明白早朝发生了什么,只不过他们品阶太低,都站到大兴殿门口了,自然认不出与崔仲方、郑善愿、王隆争辩的杨集。

    “若抛开士庶之别不谈,杜贤弟认为卫王的观点有错吗?”房玄龄虽然在朝堂没有看到杜正伦,但两人都是羽骑尉,既然自己参与了,那么杜正伦自然也不会不再,是以才这么说。

    “错肯定是没错,不但没错,而且卫王的坚持和主张都是大公无私、大利天下的诤言。只是世家门阀为了维护自身利益,反对书籍流通正常。类似的事情历史上并不少,每一次都引起天下发生巨大的变革。杜某不知未来如何,但是代表寒士、支持书籍流通的卫王,已经站在天下世家敌对一方,此番朝议内容一旦传出,天下世家怕是会恨之入骨。”

    “然而早朝内容一旦传遍天下,知道的可不只是天下世家,届时天下世家有多恨卫王,寒士就有多感激卫王。”房玄龄微笑道:“杜贤弟以为如何?”

    “不错。”杜正伦沉默片刻,叹息道:“卫王能否在天下世家压制下坚持到底,实在难以预计。”

    “确实是如此。”房玄龄微微一笑,不再说话了。他清楚杨集可不仅仅只是代表寒士、普通百姓,而且从目前来看,说不定就是皇族内部推出去与天下世家争斗的人物。

    但是对于与天下世家为敌的杨集来说,今后的处境肯定不太美妙;如果皇权衰弱、世家门阀现进一步,杨集定然会沦为商殃、主父偃一般的悲剧人物。

第188章:猝不及防

    从国士楼出来,倾盆大雨渐渐小了,尽管大雨持续的时间不久,但酷暑时节来这么一场降温之雨,还是令处于炎热中的大兴城一片欢腾,磅礴的雨水就像是生命之甘露,使奄奄一息的树叶又郁郁葱葱,增添了几分勃勃生机。

    听那雨水噼里啪啦的敲打在车顶之上,凌乱如柳如眉的心,她皱着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她容颜一缓,轻轻抬头凝睇着杨集,犹豫了半晌,终是壮着胆子问道:“公子,世家门阀家财丰厚,族中子弟衣食无忧,可以潜心向学,更有名师解惑;而寒士和平民百姓既要为生计奔波劳碌,又没有名师引导,便是书籍满天下,也争不过世家子弟。世家门阀为什么还要敌视寒士、敌视为寒士坚持的公子?”

    国士楼的读书人,谈了很多很多她以前闻所未闻的东西,也谈了杨集的处境,她不知道“寒士代表”有何用处,可她知道每个根深蒂固的世家门阀都很强大,整个天下加起来,足以令天下改朝换代,杨集与这种力量为敌,着实令柳如眉有些心惊。

    杨集迎着柳如眉一双求解的大眼睛,笑着说道:“眼下是争不过世家子,可十几二十年后,从几千万人中脱颖而出而出的、数量庞大的寒士和农家子,在才学方面未必不如世家子;一比一,或许不如世家子,可如果一万个比一个,总有几个比他强吧?而随着大量寒士和农家子涌入官场,他们便要打破现有的官员任免之制,创建利于寒士、利于更多踏入仕途的制度。所以世家门阀眼下若不及时遏制,他们越往后,处境越不妙。”

    “可是,他们都说公子是商殃。”柳如眉咬了咬嘴唇,担心道:“我知道商殃是怎么死的。”

    杨集听出柳如眉证据中的担忧,笑问:“怕了?”

    柳如眉摇了摇头:“我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魂。我有什么好怕的?而且只要公子平安无恙,我自然也安然无恙。我只是担心公子。”

    “你倒是蛮会精打细算的嘛!”杨集闻言失笑,向她解释道:“活字印刷术、油墨又不是我弄出来的,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我和世家出身的官员的争执,也只是政见之争,最终的结果还是由圣人定夺,与我没有半点关系。如果书籍以后被禁止了,执支持态度的我顶多被挤出朝堂、挤出卖官。所以世家门阀恨我是很正常,但没有士子们说的那么夸张。”

    “说来,我这个什么寒士代表、寒士领袖不过蹭了大势的光而已。事实上,只要圣人不答应禁书,天下世家就没辙,如果天下世家动手反对的话,不用官府和军队出面,那些为了改变命运而辛辛苦苦求学的寒士、有见识的农家子,把他们撕成碎片。”

    “对哦,我把活字印刷术给忘了,这东西又不是公子弄出来的,确实不是什么商殃。”柳如眉双眸露出一丝笑意。

    “忘了好!忘了好!”杨集嘿嘿一笑。

    柳如眉悬着的心松了下来,认真的想了一会儿,不无鄙夷的说道:“公子,那个房玄龄和杜正伦连这个都看不穿,却被那些读书人夸得天花乱坠,我看他们能当县令就顶天了。”

    “……”杨集听了柳如眉大言不惭的话,大有啼笑皆非之感。房玄龄、杜正伦这种顶尖智者心思缜密,哪怕他们再年轻,也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把某些敏感的话题说透、说死,以免给自己惹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他们虽然说了很多,可内容都是一些人云亦云的话题。

    对于这类人,杨集也没有主动拉拢之心,只因他们都有很强的主观判断,绝不会因为三言两语就会效忠某个人、某个势力。况且自己现在就是一个“万年天坑”,他们躲避尤怕来不及,怎么可能主动靠近呢?

    至于斩敌膀臂、永绝后患什么的,暂时也没有考虑;毕竟这天下已经充满了连他都不知道了的变化,未来没有大乱也说不准;若是贸然杀了,岂非是暴殄天物?

    还是且看且行、且行且看吧。

    来到家门口,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忙碌景象,门前广场人潮滚滚,一辆辆载满居家物品的马车从西街口驶向这王府,几百人冒雨各物品搬进府内,被搬空的马车又从东街口离开。

    一架架搭在门楼上、围墙上的梯子挂满了人,这些人就仿佛是在攻城一般,不过他们“攻打”的对象却是墙上斑驳墙粉,用铲刀把墙粉铲下,露出里面的青石,然后再用竹扫把就着雨水冲洗。

    这热火朝天的一幕,让杨集和柳如眉都愣住了,这到底是搞什么?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丧尸攻城呢。

    “公子!”门口的薛举上前行礼,笑着说道:“这是圣人从宫中送来的物品,样样都是上品之物,其中还有很多独一无二的珍品。”

    “干嘛呢,这是?”杨集还弄不清楚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公子不是要成亲了呢?圣人交待下来,一定要风风光光的操办,不要有丝毫寒酸相,丢了皇家的脸皮。”薛举笑容满面的指着那些工匠,说道:“这些人匠都是匠作监、少府监的工匠都派来了,他们要把王府重新刷一层红粉。”

    杨集心头轰然巨响,继而又是一阵无语,杨坚早上才说把他婚期提前,这么快就对王府“下手”了?

    “见过王叔!恭喜王叔!”这时,一名官员笑着上前行礼,此人便安德王杨雄的长子——杨温、字恭仁,如今官拜宗正寺少卿,专管皇族内部之事。

    杨温三旬出头,生得面如冠玉、眸如朗星,气质儒雅,当真是一表人才。可是他的一举一动,却有武人的风度,充满了一种难言的英武气。

    “恭仁免礼!”杨集打了声招呼,问了一个极度荒谬的问题:“我什么时候完婚?”

    杨温拱手道:“回王叔,您的婚期是六初六。”

    “六六大顺啊?”杨集哭笑不得的说道。

    “不止呢,当天也宜嫁娶。”杨温笑着说道:“其实今天也不错,百事皆宜。”

    “所以你们来装饰了?”杨集无语了,今天不就是“六一儿童节”吗?怎么觉得自己结婚有那么一点点猝不及防、有那么一点点儿戏呢?

    “正是。”

    “我明白了!”杨集摇了摇头,绕过影壁,步入府中,里面更是鸡飞狗跳,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杨集正一脸茫然的走进玄武殿,老娘喜气洋洋的领着一班女子忽啦啦地围了上来,一见杨集晕晕乎乎的模样,笑道:“你这呆子,还傻站在这儿干吗?”

    杨集迷迷糊糊地问道:“那我现在该干嘛?”

    “大王,要给您做几套礼服,您站着别动,把双手伸平即可。”两名从宫里来的女官上前行了一礼,便提出了要求。

    杨集依言摆成一个“十”字,任由她们尺子测量,等她们摆布完毕,母子二人才坐了下来。

    独孤敏取出一个玉匣,里面都是杨集的订婚之物,她说道:“六礼中的纳采、问名、纳吉和纳征在订婚之时便已经完成,现在只剩请期、迎亲之礼了。所以虽然仓促了一些,不过时间上来得及……”

    听着老娘娴熟的说了一大堆,杨集忍不住问道:“那我要做什么?”

    “初六迎亲即可!”

    “就这?别的不都不用我了?”

    “对啊!”

第189章:水深火热小登科

    六月初六天刚亮,平康坊的家家户户,也都收到一个扎着红绸的竹蓝,里面装着十个鸡蛋、三斤糕点、两贯铜钱。与此同时,王府也不断传来了阵阵爆竹声,于是坊中所有人都知道卫王杨集今天要迎亲娶妻了。

    这是一种传统的习俗,一方面是同喜共庆,另一方面也是含蓄地提醒左邻右舍,请大家给个面子,不要选在这一天闹事。

    王府经过几天紧张准备,已经彻底变了样儿,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内外披红挂彩、喜气的灯笼、彩花点缀在绿树草地之上、一根根爆竹在门前炸响,烧青竹的香味儿在空气中弥漫。府内的前院搭起了一座巨大的青庐,里面摆下喜蜡、张灯结彩,三大殿中的玄武殿、英武殿以及中庭,也都整整齐齐的摆满桌案。

    前来帮忙的人也不少,府中亲兵、家丁负责安排客人车马、维持秩序,婢女为客人端茶送水、上菜斟酒。身为一家之主的杨坚担心王府人手不够,另外从宫里调来了两千名男女侍者、三百多名厨子,食材自然也是顶级的食材。

    王府虽然不差这些钱,可杨集是大隋亲王、皇族人丁稀少,再加上是独孤皇后辞世之后第一场红喜,因此导致他这场婚礼由个人之事变成了整个皇族头等大事,为了使这场婚礼有声有色,宗正寺可谓是下了不小的功夫。

    迎宾则以河间王杨弘世子杨庆、安德王杨雄次子杨綝、纳言杨达长子杨缄为主。

    重要的客人,由太子杨广来招呼;这一般是新郎的父亲所做之事,然杨爽早就不在了,要是杨坚出面的话,又会令喜气的气氛减少几分,而其他人又不是皇族嫡系,于是便由杨广和道王杨静负责。

    至于在英武殿和中庭就餐的女眷,则由独孤敏、太子妃、蔡王妃、滕王妃、晋王妃等人带着“下嫁”的公主、郡主负责。

    王府上下一片忙碌,而作为婚礼主角的杨集,反倒是成了最清闲的人,每当面对着别人嘻笑的眼色,感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受此氛围影响,一颗心也变得异常古怪,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好像什么滋味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格外不是滋味的杨集无奈之下,只好从主院跑到中庭透气。

    才出现不久,一身大红礼服的南阳郡主杨飞絮领着一帮女官追了出来,她远远瞧着杨集走来走去,一副急不可耐、坐立不安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王叔,你怎么还到处闲逛?”

    “飞絮,你说我能做什么?”终于有个人愿意和自己说话了,杨集感觉自己的心情好一点。

    杨飞絮是过来人,虽然她是女的,但也明白杨集此时的心情,笑着说道:“当然是换礼服了,难道王叔要穿常服去迎娶小姨不成?”

    杨集结结巴巴的说道:“时间还早呢,现在就换吗?”

    “客人一会儿陆续登门了,当然要换礼服。”杨飞絮仿佛怕他跑丢了一般,拽着他就往主院走,一边走一边叹息:“王叔,你大将军的风采、胆魄哪儿去了?局促不安什么啊?”

    “根本就不一样啊。”杨集苦笑道:“老实告诉你,我现在的心情,比面对突厥大军还要紧张百倍,讲不出是什么感觉,我都不知道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宇文士及正在院门口指挥王府亲卫扶正红绸拉花,他是半个皇家人,也被拎来帮忙了,此时听到杨集和媳妇的对话,笑着说道:“王叔今天是新郎倌,现在什么事都不用做,只管养精蓄锐,把一身力气都留到晚上。哈哈哈哈……”

    在梯子上挂着绸花的薛举和李大亮也哈哈大笑起来,震得竹梯一颤一颤的,扶梯的人紧张地道:“小心些,小心些,不要掉下来了。”

    杨飞絮没好气的瞪了宇文士及一眼,红着俏脸嗔怒道:“你可是晚辈,瞧你说的什么混帐话?”

    他们两口子感情极好,宇文士及听了这话,也不以怪,哈哈大笑道:“嗨!这不是王叔的大喜日子么,今天不论大小、不论高低!”

    杨飞絮不管宇文士及,而是把杨集拽到了主卧外面,她并没有进去,而是和皇族未嫁女孩、晚辈都候在了外面。

    杨集步入其中,只见嫂嫂们一个不少的站在里面,全都用一种不怀好意的眼光盯着他,杨集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小心翼翼的问道:“我有什么不对么?”

    “脱衣服!”这些嫂嫂可没那么多顾忌,嬉笑着一哄而上,七手八脚的扒下他的外衣,给他把礼服换上了。

    大红礼服、黑色梁冠穿戴整齐之后,几名嫂子又把他摁在凳上,以如何化妆为由在他脸上掐了一阵,然后又涂涂抹抹,然后又嫌妆容不够好,清洗一遍,觉得换另一人来,如此闹了一阵,才认认真真的化妆。

    杨集如木偶般任由她们摆布,好不容易打扮停当,太子妃搬来铜镜,杨集仔细一瞧,发现镜中的自己唇红齿白、眉目清朗,比平时还要俊俏几分。

    他在凉州风吹日晒,的肤色本来比较黑,但此刻竟也十分白晰,看来几位嫂子是敷了什么上好的脂粉,只是她们十分细心,敷得十分均匀,没有丝毫不自然的感觉。一双浓密的眉毛也修剪了一番,还用眉笔稍微描了边,使一双剑眉更显英气。

    几位嫂子瞧着自己成果,喜笑颜开,七手八脚的把他推出门去,候在门外的晚辈们忽啦一声就围了上来。

    一般来说,男人多的地方,平时再张扬的女子都会文静下来,可是在女人多的地方,她们就有些肆无忌惮了;反过来也是如此,杨集一个人面对一大帮嫂嫂、姐妹、侄女、女官,被她们如此品头论足,但又不能拿她们如何,顿时感到手足无措,臊得连汗水都差点流了下来。

    杨集正觉尴尬,张出尘喊道:“公子,越国公、苏相登门了,太子请你去一下!”

    “呃……我去迎客!”杨集顿时如蒙大赦,赶紧借机溜走。

    到了午后,贺客渐多。收到请柬的朝堂大官纷纷到来;没有收到请柬的京城小官、地方官员家属、找机会的备选官员都送上厚礼,争取在这个大佬遍布大喜之日露个脸,与直系上司见个见、说句话。京中商贾也纷纷送上贺礼,虽然他们进不了关键地带,可也能够与见到一些同行大佬,借机洽谈合作事宜。

    身穿喜服的王府奴仆里里外外地跑,一个二个都累得汗流夹背,不过每个人却是眉开眼笑,十分欢喜。自家之主这般有面子,大喜之日有这么多有身份有地位的贺客登门,他们自然是与有荣焉。

    新娘子未到,酒宴未开,遍布两大殿和前院、中庭的席位只摆了蜜饯干果、奶酪饮水等物,大家坐而攀谈,倒也热闹非凡。

    大隋的迎亲之礼要在夜间进行,双方先祭祖,天黑后再去迎亲。

    男方家在平康坊、女方家在正北方的永兴坊,中间只隔一个崇仁坊,平时只须沿着大兴宫东墙走就可以了,直线距离只有几里路而已。但杨集的娶亲路线却不是这样,他的娶亲队伍出了平康坊西门,先要沿着启夏门大街向南走,一直走到崇济寺所在昭国坊、慈恩寺所在的晋昌坊,接受两寺高僧祝福,再从两坊夹街向东走到城墙边的立政坊,然后一路往北,接受升道坊龙华寺、新昌坊青龙寺高僧祝福,到了东上门的通化门之后,折道向西,过了永嘉坊、安业坊,再从永兴坊北门进入,这几乎就是大兴城的六分之一了。

    正因路线漫长,所以宗正寺事先已经安排人预先走了几遍,把时间都捏拿准了,由此再把出门的吉时请好,一时一刻都不能耽误。

    当正午一过,声势浩大的迎亲队伍在杨集的带领下,于吉时出发,前去萧府所在的永兴坊娶亲。

    一路上行人夹道围观,都来观看这场罕见的奢华婚礼,见到娶亲队伍过来,纷纷鼓掌喝彩,“卫王,恭喜了!”

    杨集骑在大马上,满面笑容抱拳行礼,不停的向观礼的人群致谢。娶亲队伍中的随从给人群派发礼物,将包着糕点、水果、铜钱的彩包像雨点一般的派送出去,引起人群一片欢呼雀跃。大人尚能谨守秩序,孩童们可乐翻了天,早就摆脱自家大人看管,撒开脚丫子在人群里穿梭,哄抢地上的礼包。顿时将人群搅得乱成一团,气氛十分热烈。

    气氛是够了,但杨集的一帮亲卫却紧张坏了,虽然他们知道街道两边都有身穿常服的左右武侯卫盯着,不过武艺高强的薛举、尉迟恭还是带一群身穿礼服的侍卫把杨集夹在中间,警惕地四处张望,还好一路顺利,快到黄昏时,迎亲队伍终于进了永兴坊。

    永兴坊内顿时爆竹声大作,几乎所有的居民都出门来看热闹了,大群孩子蹦跳着跟在迎亲队伍后面,浩浩荡荡向萧府而去。

    。。。。。。。

    萧家因为西梁皇族身份,家主萧琮原先还是皇族,所以萧府素来宁静低调,但今天也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萧家后宅之内,许多莺莺燕燕聚在一起,都在为新妇忙碌着。

    萧颖与之前的杨集一般无二,也被一帮嫂嫂折腾着,负责为她打扮的是六名年纪很大的老太,她们原先是西梁国的女官,据说萧岿、萧琮出席重大场合之时,冠戴打扮都是她们负责,昔日太子妃萧婉出嫁,也是由她们打扮。在这样德高望重的人物面前,萧颖除了任其摆布还能如何?

    萧颖其实一个晚上都睡不着,好不容易迷迷糊糊一会儿,就被叫了起来,早膳没过多久,就被这这六个老女人指挥着的一队彩衣婢女扒了个精光,然后丢进热气腾腾的浴桶。

    搓洗干净了,婢女们把她从浴桶里捞出来,又光溜溜的被丢进一个蒸笼里蒸,蒸笼下面的大铁锅里煮着各种香料,受热之下产生的香气往蒸笼里钻,弄得她浑身香汗淋漓。等那两个老女人觉得火候足了,又指挥婢女们把她抬出来,重新丢进浴桶里洗。洗完又蒸。

    从三更天开始,一直洗、一蒸到到正午,热水都换了几十次,各种秘制沐浴药物也换了几十种,等她终于被允许从桶里爬出来的时候,浑身红通通的像是一只煮熟了的大虾,全身香气缭绕。

    可怜的萧颖饶是萧颖身子强健,平时步行十几里都不成问题,可是今天却是累得眼冒金星,在蒸煮、搓洗过程中,迷迷糊糊的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最后累得连抬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好不容易熬到中午,终于被灌了两碗补充气血的药粥,紧接着又开始了新一轮折磨。

    她被安排着坐在锦墩上,整整一个下午就没离开过片刻,在那六个老女人轮番指挥之下,她的头发一次次盘起、又一次次被拆散,直到发式令六人都满意为止。

    萧颖觉得自己的眉梢眼皮都因为头皮绷得太紧而微微向上吊起来,脸皮子也绷得紧紧的,想笑一下都难。但是还来不及松口气、说句话,紧跟着她那吹弹得破的俏脸又遭殃了。

    萧颖丽质天生,年纪又小,平时很少涂脂抹粉,妆台上琳琅满目的化妆品,她听都没说过,更不知道有什么用。等挑剔六个老女人都满意了,又挑剔的一遍遍的更换钗钿礼衣。

    一套足有十二层的大红色的花钗大袖襦裙层层叠叠,如果不是有婢女帮忙,萧颖一个人根本穿不了,等婢女们帮她穿好,又在套上一件裙裾曳地的锦绣宫装,系上红色合欢丝带,这才把她扶到六名老女人面前。

    六人并肩坐在榻上品头论足一番,很不满意地一起摇头叹息,不约而同说道:“不够高贵华美,从头开始!”

    “……”萧颖听了这话,眼泪都差点流下来了。虽然自凉州分别之后,她天天思念杨集,可是萧颖心中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思念;此时此刻,她好希望杨集立刻出现在她眼前、立即把她从水深火热的苦海里救走。

第190章:互补

    六名老妇哪怕轮番上阵,可是折腾一天下来,也都累坏了。直到萧颖的妆容达到她们的要求,这六名一丝不苟的老妇人才轻了一口气,由婢女扶去后厢休息。

    萧颖身穿一袭绣着金凤的大红礼服,外披一件锦绣霞披,如云柔发盘成高高的发髻,头戴满是珠翠凤钗的璀璨凤冠,指环、手镯、臂钏、玉佩、香囊一应俱全。往昔清丽出尘的脸颊画着浓淡的妆容,更是显得说不出的美丽,尤其是娇靥上所带的那一分温柔微笑,更是令人目眩神迷。

    房间之内虽全部是女子,但面对这艳绝人寰的美人儿,也不禁失魂落魄了。

    萧颖却没有这么多感觉,她被整治了一天,下午更是一动不动的摁在锦凳之上,此时如蒙大赦一般,可怜兮兮的向生母央求道:“阿娘,您让我到院中走走吧。”

    萧颖比萧琮、萧婉等人小了很多岁,和他们自然不是同一个母亲,她的母亲只是萧岿的婢女,被萧岿临幸而有孕,生了萧颖被提为妾室,等萧颖和杨集有了婚约之后,萧家顾及皇族顾面,在萧岿灵前将她纳入嫡系,虽然这手段与高颎的女儿高灵如出一辙,可萧颖毕竟是帝王之女,其地位自然远非庶女变嫡女的高灵可比。

    萧夫人“母以女为贵”,虽然别有没什么实际变化,可名义上已经成为萧岿平妻,她也知道不能让女儿乱走,免得坏了妆容,但又心疼女儿,不禁为难道:“可是你才刚刚打扮妥当啊,万一乱了妆容,岂非又要重新梳妆?关键是娶亲的队伍快到了,时间上来不及了。不如再等等吧?”

    萧颖苦着脸道:“可是我都坐麻了,如果不活动活动,我怎么走路啊?”

    萧夫人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万一麻木了的女儿不幸摔倒,可不仅仅只是丢人现眼这么简单了,还是十分不吉利的表现,当即跑去询问那六名老女人,大家经过商量,终于勉强做出了妥协,允许萧颖走动,但只能在房间之内。

    萧颖立即欢喜的站了起来,慌得大家赶紧提醒:“娘子慢一些,可别乱了装束。”

    于是萧颖按照昂首挺胸,目不斜视,顶着满头珠翠,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缓缓地在房间之内活动。

    不久,远方的鼓乐之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府外,声声催人急。

    “夫人,来了!迎亲队伍进府了。”几名婢女跑来通知。

    “阿娘!”萧颖身子一顿,一种莫名的酸涩之感自心底涌起,望着母亲的一双明媚大眼睛充满了泪意。

    “孩子,今天是你出嫁的大好日子,应该高兴才是。”萧夫人的声音也更咽了,她别过头去,不让女儿看见自己涌出的泪水。

    萧颖盈盈拜倒,语气有些更咽:“阿娘,从今天开始,女儿不能在你身边孝顺,阿娘自己保重。”

    裴夫人将女儿扶了起来,紧紧的搂着自己的女儿,颤声道:“只要你过得好,阿娘就高兴了。嫁过去之后,切莫肆意妄为,要好好孝敬长辈、伺候夫君、恪守妇道,纵然成了王妃,也要知书达理、温柔娴淑,为天下女子表率,休要丢了杨两家的颜面。”

    “女儿明白。”萧颖长长睫毛微微颤动,一颗颗豆大的泪珠如断了线的珍珠,顺着光滑白皙脸蛋滑落下来。

    萧夫人用手绢小心的沾去女儿脸上的泪水,强笑了一下,又拉过秋水秋月,向她们姐妹吩咐道:“阿颖心地善良,不会亏待你们姐妹,你们也要好好待她,希望你们能像姐妹一样互相照顾、互相扶持。”

    秋水秋月下跪行礼:“请夫人放心。”

    这时,又有婢女来通报,叫道:“夫人、娘子,新郎的车队到前堂了!”

    六名老妇赶紧上前,紧张的说道:“夫人,让娘子坐下,我们检查一下装束。”

    “好好好!”萧夫人连忙把女儿扶到位子,由六名给萧颖补妆。

    一名老妇把一柄五彩缤纷的羽扇塞到萧颖手里,吩咐道:“娘子,一旦行完祭雁礼,你要以扇遮面,卫王不曾吟诵‘却扇诗’前,万勿撤下羽扇以面示人,切记,切记!”

    “多谢阿婆提醒,我知道的!”萧颖紧紧的将这柄羽扇持在手中,一颗芳心七上八下、局促不安。

    这时,鼓乐声在府内吹响,府内外的爆竹‘噼噼啪啪’震天响起,一众送亲的萧家女眷熙熙攘攘的涌进房中,喜气洋洋的气氛愈发浓厚起来。

    萧夫人悄悄的擦干眼泪,勉强撑着笑脸,将千言万语压了下去。

    女儿出嫁,父母亲最是伤感。

    虽然女儿觅得佳婿,但萧夫人眼见一手拉扯大的心头肉就这样成了杨家人,心中又悲又喜,感伤不胜的跟着送亲队伍走向中堂。

    。。。。。。。

    新郎到女方娶亲有很多习俗,比如射箭开门、比如咏诗、比如设障红包等等,不过这些风俗都只是图一个热闹和吉利罢了,一般都会适可而止;女方家也不允许亲眷做出过分要求、恶俗举动,以免误了吉时,给新郎新娘留下什么不好的心理疙瘩。

    人皆此心,所以大家保持一定的底线、默认一些不成文的良好规则,而像粗鄙不堪、无休无止纠缠这种恶劣行径,也只有道德沦丧、文明丧尽的野蛮人才做。

    这些热闹性质的风俗可做可不做,但有一件事必须要做,那就是祭雁之礼。所谓祭雁之礼就是由新郎把一只红绸包裹、五色绵缚羿红的活雁扔给新娘。回门当天,再由新郎家赎回这只大雁,由新婚夫妇一起放生。

    这个祭雁之礼隐含美好祝愿,暗示夫妻双方以后有事分开时,哪怕相距千万里也要鸿信传书、也要始终如一的思念彼此。

    行完祭雁之礼,新娘就可以出门了,最后女方家会把一盆盆清水泼出去,一方面代表男女双方的婚姻走到这一步已是覆水难收的事实、祝愿双方百年好合;另一方面也是表示嫁出去的女,如泼出去的水,你出了大门,就是男方家的人,一切当以夫家为主,在娘家这边,你以后只是一个亲戚、一个外人。

    杨集没有被萧家太过为难,“娶亲总管”杨达塞出去两百多个包着金珠银珠各一枚的红绸包后,萧家人便欢天喜地的让出道路,把杨集簇拥到中堂。

    萧府中堂上已经布置好祭雁仪式,正中垂下一块红色纱幔,里面放着一只缠满红线凤形马鞍,秋月和秋水扶着萧颖小心翼翼的跨骑在马鞍之上。

    兰陵公主杨阿五从里面走了出来,她是“下嫁”萧家,名义上还是杨家人,甚至连她的丈夫萧玚也成了杨家了,但她考虑丈夫感受,便留在了萧家这一边,她在一旁娇笑道:“新郎倌,新娘子准备好了。”

    外面也备了一个龙形马鞍,等杨集坐好,傧相杨静和独孤平云从竹篮内小心翼翼的捧出那只包好的大雁,递给了杨集。

    杨集透过红纱可以看到萧颖坐在里面,见她准备妥当,便轻轻的把大雁扔过纱幔,他力道控制很好,不快不慢,萧颖一下子便接住了投进来的大雁,祭雁之礼圆满成功,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吉兆,顿时满堂响起了一片如雷的喝彩之声。

    礼乐声、爆竹声再次轰响。

    萧夫人和兰陵公主把萧颖扶起,萧颖向母亲下拜,含泪道:“女儿去了,望母亲多多保重,女儿会时常回来探望您。”

    萧夫人轻轻搂了女儿一下,也含泪道:“到了夫家,千万要尊敬丈夫、孝顺长辈、勤俭持家、善待下人,尤其要礼遇姐妹,万万不可骄纵。”

    “女儿记住了!”萧颖给母亲磕了三个头,站了起来,以羽扇遮面,缓缓走出。

    萧家几十名未嫁女孩早已等在门口,她们簇拥着新娘向大门走去,一时间彩衣翩翩、环佩声声、香气缭绕。中间是陪嫁丫鬟秋水秋月,她们—左—右搀扶着新娘,四周各有两名丫鬟用团扇遮挡。

    等萧颖这边准备好了,杨集按照杨达的提醒,起步走在前面,萧颖被娘家人簇拥走在后面,后面的萧家长辈不断用铜盆泼水,喻示泼水出门,萧颖从此以后便是杨家之人。

    当萧颖被扶上等在正门的七香车,只有伴娘和陪嫁丫鬟跟随,杨集骑马绕车三圈,高声道:“礼毕,启程!”

    迎亲队伍簇拥马车缓缓而行,萧家老少在大门前目送他们远去,家主萧琮叹息—声,说道:“出了这扇门,小妹就是杨家妇了,大家都进去吧!三天后他们回门,大家早点休息,明天开始准备。”

    众人依言进门,走在最后的萧夫人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看着远去的队伍,等她泪流满面的走了进去,萧家大门缓缓关闭。

    迎亲队伍沿着原路返回,到了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的王府之时,已是戌时。道贺宾客吃完宴席便相继散去,留下来的都是至亲、至交。

    众人听说迎新队伍回来了,都纷纷涌向前院的青庐等候,张出尘、慕容弦月、柳絮、吕司棋、鲜于芳等八名武婢抬着两张毡毯等在大门之前。

    七香车停下,她们立刻上前把毡毯放在车前,她们手中的毡毯叫‘转毡”,这是因为新娘脚不能碰地,所以由这两块毡毯轮流交换,—直交替着进到主院的百子帐;如果是普通人家成亲,随便几个女子就能完成,可是对于规模宏伟的王府而言,执毯却是一个体力活,这也是挑选张出尘等武婢的原因所在。

    萧颖缓缓走下七香车,在秋水秋月扶持下,手持羽扇遮住颜面,绣鞋轻轻踏上毡毯,迈过火盆、跨过马鞍、跨过米袋,然后在杨集身边站定,由一对粉妆玉琢的“金童玉女”把颗粒饱满的五谷撒在他们两人身上,米泣沿着他们的衣袍轻轻溅落在红毡地毯上。

    两人在青庐前站定,拥来观看的亲朋好友、府中下人,把青庐挤得满满当当。

    大隋王朝没有拜堂的习俗,却要吟诵“却扇诗”,在众目睽睽、万籁俱寂之中,杨集望着以羽扇遮面的萧颖,抑扬顿挫的念出事先准备好的诗:“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

    “彩!”

    “彩!”

    “却扇!”

    “却扇!”

    “却扇诗”吟罢,青庐前彩声如雷,叫“却扇”之声连续不断。

    萧颖把遮住俏脸的羽扇缓缓移开,露出明丽不可方物的俏脸,饶是杨集早就熟悉了她的相貌,可是此刻也看得呆了,虽然脑海之中有诸如眉如春山、眼若秋水、清丽明媚、美若天仙等等词汇,但他也觉得不足以可形容萧颖的美丽。

    被杨集灼灼的目光看着,萧颖颊上不禁浮起两抹娇羞的晕红,轻轻地垂下了螓首。

    之后在一片笑声、祝福声中,娇羞不胜的萧颖沿着铺着红毯,在秋水秋月的扶持下,踏着“转毡”径自走向设在主院主卧的百子帐。

    杨集刚想跟去,却被杨广逮了个正着,拽进了玄武殿之内,就等杨集的小宴正式开始。

    此时高坐上首的是一身大红袍的杨坚,杨素、苏威、高颎、史万岁等老臣也身穿喜服在下首作陪,好在还有后续礼仪需要在洞房之中完成,大家未免误过吉时,也都只是适可而止,并没有杨集撂倒。

    不过留下来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仍然数量众多,而且上桌的都是高数极高的烧刀子,所以还没走到一半,傧相杨静和独孤平云就阵亡了。

    好在还有薛举、尉迟恭、李大亮、宋正本、郝瑗坚持,可是一圈烧刀子下来,也倒下了四个,只剩下踉踉跄跄的尉迟恭勉力维持,杨集自己也是喝得双眼昏花、迷迷糊糊。半醉半醒的被张出尘、慕容弦月搀扶着回后宅新房,进行剩下的几项仪式。

    ……

    当作新房的主卧二楼分为里外两间,中间隔着四帘玉屏,此时布置一新,皆布置得锦绣喜庆,贴满了囍字和百子图,在内室,有一对大红烛突突闪亮。

    中间是一张造型古朴、精雕细琢的大床,上面有一顶绣着肥乎乎孩童的桃红色的百子帐,将整张床铺都笼住了。

    房内还有许多女眷、婢女在等杨集前来完成未尽之礼,至于独孤敏、柳如眉却是始终没有露面,她们要到明天才能与萧颖相见,好像是新娘进门当天,本宅的直系亲属不能与她见面,好像是避讳什么,免得日后婆媳不合、妻妾不合。

    新娘萧颖此时坐在一张锦凳上,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忐忑,欢喜的是终于嫁给了自己爱郎,忐忑的是昨天夜里,已经有人给她讲了今晚将要发生的事情。

    当杨集脚步虚浮的进入卧室,便见到萧颖两只素白纤手猛地搅在一起,两片薄薄的红唇亦用力抿起,明亮的眸子只是扫了他一眼,便迅速垂下,两排长长睫毛如蝴蝶翅膀一般急促扇动。

    见杨集到来,众人将他安排到萧颖对面的空凳上,一对新人男西女东对坐、膝盖相触,意以阴阳交会有新,等两人坐好,纷纷嘻笑着退下,百子帐内顿时只剩下新郎新娘、司仪的萧婉和—名小童。

    杨集这才认真的端详着新娘模样,萧颖容颜绝美、颀长苗条,晶莹的肌肤在烛光散射下熠熠生辉,她低垂臻首,那一对流盼含情的眼波朦胧如烟,她看了爱郎一眼,目光羞涩的垂下,宛如—朵含苞花蕾幽香绽放。

    这个粉妆玉琢的小童是杨集的表弟、独孤平云的弟弟独孤卿云,他端着一个装半盆水的铜盆走到新人之前,里面是两块红色的帕子,他以稚嫩的声音一本正经的说道:“请新人行沃盥礼。”

    两人伸手入盆净手,各持一张帕子洁面,擦干手,再把帕子放入盆中,由独孤卿云端走,这个礼节是是让两位新人能够在圣水的盥洗下,能够以纯洁、庄重的身心迎接后续之礼。

    “请新人行同‘老’合卺礼。”被请来当苦力的独孤卿云又小心翼翼的端上一个托盘,上面有两个各放一块肉食的碟子、两双筷子;另有一对用红线系好的匏瓢卡在模子一般的凹槽内,里面盛满了葡萄酒。

    当独孤卿云走到新人面前,酒浆竟然只是微微晃动,没有一滴流失,真是亏了这孩子。

    萧颖虽是娇羞无限,可独孤卿云的话却是听在卫中,伸出纤纤玉指,拿起一双筷子,夹起一块肉食,关到唇边咬下一半,眼波如水的看了—眼爱郎,见他业已吃了一半,正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她顿时脸色为发烫的将筷子递到他嘴边。杨集也将剩下的半块肉块送了过去,吃下之后,把筷子放在原处。

    然后各自拾起—只匏瓜酒盏,缓缓地饮完一半,然后交换给对方饮完,再将匏瓜放在托盘凹槽内。

    匏瓜是苦不可食之物,用来盛酒必是苦酒。虽然里面盛着的葡萄酒,但是在匏瓜中浸过,透着略微苦涩之味,不过两人此时饮来,却是尤胜甘霖。

    独孤卿云仿佛是完成了一个天大任务般,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又将托盘送到萧婉面前,萧婉用一张帕子把碟子擦干净,倒扣在一起,微微一用力,只听“咔”的一声响,两只碟子便牢牢的合在一起,之后又把筷子、匏瓢擦干净,合二为一以红绳系牢,相继收入一个精美的玉匣。

    独孤卿云又从外间端来一个托盘,这一次他显得从容多了,因为上面只是一把系了红绸的剪刀,一丝不苟的指挥道:“请新人行结发之礼。”

    杨集理出一缕头发,“嚓”地一剪,将那缕剪下的头发和剪刀一起放到红绸托盘上,独孤卿云又把托盘送到萧颖面前,又是“嚓”地清脆一声,萧颖一绺青丝应声而落。

    人们常说婚姻于女人而言,等同于一次新生。而结发之礼,大概就是新生儿剪断脐带的感觉了,萧颖凝睇盘中那绺青丝,好像自己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也被剪断了,心中忽然有些空空的。

    可是当她看到姐姐把她和杨集的头发灵巧地用红线扎在一起,放入一个绣着“百年好合”锦囊时,心头又忽然涌起安全的归属之感。

    独孤卿云看到萧婉把锦囊牢牢扎好,重新放入托盘,又稚嫩的说道:“请新人行执手之礼。”

    杨集双手手心朝上,缓缓伸向萧颖,萧颖将自己双手放到杨集的手心之上,她的手在杨集手中显得那么秀美娇小,掌背肌肤白嫩有如若透明的美玉一般。杨集轻轻用力,将这一双柔嫩的小手紧紧握住。

    虽然两人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了无数次,可是这一次,意义和以前截然不同,当杨集双手合拢之时,萧颖娇躯微微一颤,她感觉两人的血脉和灵魂似乎如同心结、四只手一般,都紧紧的联系在一起了,让她忽然有一种难言的感悟,蓦然涌起一种想哭的冲动。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共箸。

    执子之手,与子同眠。

    执子之手,与子相悦。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执子之手,夫复何求!”

    一对新人异口同声地背起了执手诗,一开始,杨集的声音不够庄严和厚重、萧颖的声音有些颤抖怯意,但是在独孤卿云抑扬顿挫、纯真空灵的声音引导下,两人的声音到后来竟然产生奇异共鸣,变得郑重而庄严了起来。虽然萧颖的声音始终比杨集慢了半拍,但是却有一种夫唱妇随的和谐美感。

    宣誓一般的诵读完毕,一双新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这一回,萧颖没有回避爱郎的目光,彼此的目光定定的看着对方,有一种坚定不移的痴意。

    “从现在起,她就是我的妻子了!”

    “从现在起,他就是我的丈夫了!”

    独孤卿云把托盘带走,得到外间大人教导以后,又跑进来稚嫩的喊道:“吉时已到,请新人坐榻!”

    杨集起来将萧颖扶起,萧颖此时矫怯无力、软若无骨,半依半偎在丈夫胸前,—对新人相拥着走进内帐,在床沿坐下,但是到了此时,他们的婚礼尚未结束。

    独孤卿云替他们将内帐子帘放下,退出了百子帐,高声叫嚷:“新人已坐榻!新人已坐榻!”

    萧婉锁好放着一切物品的玉匣,带着所有杨家女眷步入内定,她们绕着大床,一边把提篮中的花果金钱撒到百子帐上,一边郑重的念着愿文:“今夜吉辰,萧氏女与杨氏儿喜结良缘,伏愿成纳之后,千秋万岁,保守吉昌,五男二女,奴婢成行。男愿……从兹祝愿以后,夫妇白头偕老、寿命延长!”

    念罢,萧婉—摆手,除了陪嫁丫鬟秋月秋水,所有人都退出了内室,离开了这栋新房。

    本来还有闹洞房这一节,可是今天比较晚了,若是过了子时,新人还不行房,那就是代表明天的初七了,而初七显然不如今天好,未免误了时间,于是闹洞房也免了。

    秋月秋水在外间也搭了—顶小帐,她们作为萧颖陪嫁过来的贴身婢女,自然要成为杨集小妾,姐妹俩花容月貌,长得一模一样,身穿绛红色宫装,愈发显得身姿如柳、肌肤胜雪。

    姐妹二们把外间的门反锁好,回到内室说道:“宾客已退,请新人安歇。”

    萧颖闻言,身子都绷紧了,脸上露出惶恐之色。

    秋水看得有些好笑,和秋月对视一眼,后者来到萧颖身边,轻声说道:“奴婢侍候娘子卸妆吧。”

    “哦,好吧!”萧颖抬眸看了丈夫一眼,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而秋水则是走到杨集身边,俏脸通微红的行礼道:“奴婢服侍大王沐浴。”

    这栋楼有三间,二楼除了分前后两进的主卧,左边是休闲的花厅,右边也分为内外两间,外间其实才是通房丫头的房间,而内室则是一个洗浴间,要板铺了几层熟牛皮,又以糯米浆牢牢的粘合了一层青石板,倒也没有漏水之虞,用过的污水都可以从管道中排走,这个洗浴间有一道侧门与主卧相连。

    杨集和秋水走进洗浴间,木质浴缸早已放好热水,当杨集走到浴缸前,迅速除去长衫的秋水已经关上门,上前替他宽衣解带。

    一般来说,大户人家之主哪怕在行房,也不避讳贴身婢女,这类丫环侍婢要在一旁捧茶递水、侍候湿巾,有的人甚至她们做些助兴节目和服务,主人也都习惯把她们当成一件东西,而不是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了。

    对于秋月秋水来说,她们是一万个愿意随萧颖嫁到王府的,不仅仅只是王府高贵,关键是她们与杨集有过很久的接触,知道这个大王很好相处,只要不犯什么天大的过失,绝对不会受到虐待。

    杨集也知道若是不让秋水服侍,等于是变相把秋水逐出门户,不亚于将她推入绝境,也便听之任之了。

    沐浴一番,醉意顿时烟消云散,整个人变得精神奕奕,通体舒泰。当杨集穿着一身白叠长衫回到卧室,轮到萧颖和秋月进去了。而秋水则麻利的从梳妆台上的一个锦盒中取出一方洁白锦帕,方方正正的铺在床榻中央。

    等了许久,穿着一袭睡袍的萧颖终于姗姗归来。

    “请新人共寝,有事请唤奴婢。”姐妹两人说完,便退出了内室,钻进了自己的小帐,将被子盖上头脸,连耳朵也堵住了。

    百子帐中,萧颖小鸟依人的依偎在丈夫怀中,固然还有丝丝羞涩和紧张,可是经过方才稚嫩纯真、却又庄严神圣的古老之礼洗礼,她的心扉已经彻底打开,各种杂念仿佛也被驱逐一空。她宝石一般明亮的双眸羞涩又饱含期待的望着丈夫,娇声说道:“奴为君妇,望君永不负奴。”

    杨集轻轻吻了爱妻一下,柔声说道:“我为卿夫,此生永不负卿!”

    “奴尚未经人事,请君怜惜。”萧颖娇羞的坐正身子,取下头上凤钗,任一头黑瀑般的秀发披散在肩头,双眸也微微闭上,晕乎乎的任由丈夫摆布。

    直到两人在榻上拥吻良久,鼻息咻咻的萧颖被“阿婆”们说的那个灼热东西顶得心慌慌,忍不住张开了水波盈盈的双眸,一脸好奇的询问:“郎君,你那个是什么?好生古怪。”

    “嘿嘿,你我凹凸不平,我这个长处正好弥补你的短处,这样才能成就完美的夫妻一体!”

    “莫非‘夫妻一体’这个词儿,就是这么来的?”

    “我觉得是。时间不早了,咱们还是取长补短,成就美好的夫妻一体吧。”

    “嗯。”

    刹那之间,百子帐中春意盎然。

    ——————————

第191章:皇家一朵奇葩

    清晨,萧颖被报晓的钟鼓声吵醒,慵懒地张开双眸,这才发现自己还一丝不挂的偎依在她郎君的怀抱里,她一时间还难以适应枕边多出的这一个人,感到一阵惊惶失措,香肩本能地颤动了起来,可当心境平复,忆起昨晚的只影片段,又忍不住嫣然甜笑,这瞬间流露出的羞意媚态,焕发出摄人心魄的神采。

    听着悠扬钟鼓、鸟雀脆鸣,萧颖稍稍活动一下身子,想强撑起来拾起落在地上的睡袍,却发觉通体酥软,使不上半分力气,加上身子仍然被她郎君揽得结实,担心惊扰他的睡眠,只好老老实实的将螓首落回枕畔。

    伴随着昨天的婚礼,她从一个女孩变成了名符其实的女人、从萧家女变成了杨家妇。可即便她期待这一天已久,但是经验上的缺失还是令她有点不太适应,她只能让自己尽快适应这样的转变。去经营厮守到老、和睦到老的锦瑟良缘,把这些幸福牢牢地抓在手里。

    萧颖默默的想了片刻,思绪转到眼前时,不仅感触到了背后传来的惊人热量,也发现了自己此时的处境,郎君上面那只手从自己身子下转上来。

    将他的双手一一拿开,身子也向后挪了挪。然后轻轻的翻过身子,与郎君面对着面。

    那双明眸一眨不眨地看着郎君那英俊的面容,忽然间发现,郎君酣然睡相挺耐看的,没有了平时的洒脱不羁,沉入梦乡的平静,让她觉得恬逸和舒怀。

    这样平静的表情,她还是首次见过,而且以后也能经常瞧见了。

    想到这里,萧颖顿时甜腻透心,满眼爱恋的探出青葱玉指,隔着小小的缝隙细心临摹郎君五官轮廓,似乎想通过近乎幼稚的举动,将郎君此时的模样深深铭刻在心房上。

    刚临摹完成,杨集张开双眼,双臂将她紧紧拥了过来,朝着晶莹玉润的垂耳呵气道:“一大早就调皮作怪,看来昨晚保留不少体力嘛。”

    热气熏入耳中,萧颖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抽尽了一般,咬唇啐道:“你还好意思说,疼死人了……”

    说到这里,不期然地想起自己昨夜的婉转娇吟、羞人姿态,顿时恨不得埋头钻进被子里去。

    杨集定眼看去,只见萧颖艳霞染腮,呈现出明媚绝伦的美态,一头乌黑云发随意散落,有几绺落到圆润香肩,衬托那锁骨鹅颈宛若品质非凡的羊脂洁玉一般。笑着将她的脑袋捧了出来,脸上泛起一抹柔情,低下头在她滚烫的脸颊上细细亲吻。

    晨光透过窗纸缝隙倾泻进来,柔情悱恻的画面,如痴如醉的亲昵,令萧颖的心弦也被撩拨而动,心魂飘荡之际,抬起一双粉滑藕臂,反勾住郎君的脖子。

    直到秋水秋月在外门催促两人起床敬茶,这才难解难分地分开了。

    萧颖用手背摸了摸自己红润和光鲜的美靥,剪水双瞳朦胧似醉,咬着唇瓣道:“郎君,我沐浴了再出去……”

    杨集见她抓着被子挡住酥胸,以防止春光外泄,促狭的说道:“咱们一起好了,这样节省时间。”

    萧颖垂下眼帘,半响不语。

    杨集心知她即便承受了一切,但一时间难以接受过分之事,笑着亲了她的粉腮一口,起身穿上睡袍,先去沐浴室洗漱。

    萧颖在两个丫头伺候下,也认真的洗漱了一番。

    两人穿戴整齐,便一起去玄武殿。

    正殿之内,皇族嫡系悉数到齐,济济一堂。

    杨坚身为一家之主,而且还是皇帝,理所当然的坐了主位,左侧是独孤敏、蔡王太妃、滕王太妃、道王太妃,之后的杨广夫妇、久未露面的杨秀夫妇,之后是蔡王妃、滕王妃、道王杨静、杨昭夫妇。右侧则是乐平公主杨丽华、襄国公主和丈夫李长雅、广平公主和丈夫宇文静礼、兰陵公主杨阿五和丈夫萧玚、南阳郡主杨飞絮和丈夫宇文士及……

    杨集和萧颖来到堂上,侍女奉上香茗,二人各自接过一杯茶,上前来到杨坚面前下跪敬茶:“请大伯用茶。”

    本来应该是一对夫妇各接一杯,但独孤皇后已经不在了,杨坚又没有重新立后,他们妃嫔自然也没有资格出席这个仪式,于是杨坚笑呵呵的浅尝一口,连带独孤皇后那份也喝了。他从侍立在旁边的内侍手中接过两个朱漆托盘,分别递过了一对新人。

    给杨集的是当作贺礼的奇珍、地契;给萧颖的则是正式的诰命诏书、朝服、玉冠、鱼符和皇族户籍。

    一旁的蔡王妃、滕王妃看着露出真面目的朝服、玉冠、鱼符,心中艳羡不已。

    女人的诰命一般是看丈夫的爵位,如果没有爵位则是看散官,但也不完全是这样,比如继承父亲爵位男子,因为他的母亲已经得到诰命,所以他虽然世袭了爵位,但本人要是没有官职,或许突出的功绩,妻子甚至连诰命都没有,也就是说,妻子要想获得诰命、诰命高低,一切要看丈夫功绩。

    虽然获得诰命的方式有两种,但只有皇族、老资格官员、开国之臣的正妻,朝廷才会按照丈夫的爵位授予诰命,其他人则是按照远低于爵位、甚至没有爵位的散官之职来授予,这也意味着女人的诰命比男人更难获得。

    正所谓物以稀为贵,也导致诰命成了每个权贵女眷期盼的册封,谁家夫人得了几品诰命,都要被无聊的女人们关心,一旦有圣旨上门,立刻就有千万双眼睛盯着,若比自己高则嫉妒、若比自己低则暗暗得意;要是哪个权贵夫人没有诰命,不仅权贵圈幸灾乐祸、冷嘲热讽,甚至连下层百姓也会津津乐道的当谈资来谈。

    而大隋王朝的爵位有亲王、嗣王/郡王、国公、郡公、县公、侯、伯、子、男九品。杨集本身是遂安郡王,杨爽死了以后,他变成了卫王,名义上还是卫王,但是品级上却比杨爽生前的卫王低一阶,这便是卫嗣王,杨智积的蔡王、杨纶的滕王、杨静的道王也是如此。只是杨忠这一脉人丁太少,杨坚也就特例特办,将四个侄子都提成正一品亲王。但是在蔡王妃和滕王妃依旧是从一品的嗣王妃。

    然而从服饰上看,萧颖的卫王妃却是比照亲王的正一品,这绝对又是一个特例,不过蔡王妃和滕王妃羡慕也没办法,毕竟人家的丈夫的功绩实在是太耀眼了。

    一对新人又向母亲敬茶,独孤敏喝了茶,便将新媳妇扶了起来,虽然熟悉已极,可这个明珠仙露般的女孩正式成了杨家人,感觉又是不同。

    她从玉匣里取出一对温润的玉镯,牵过萧颖素白纤秀的小手,给她套在手腕上。镯子如手一般的细润之色,无一丝瑕疵,里面竟有一簇簇仿佛流动的火焰,火焰随着手臂晃动越燃越大、光芒璀璨,与欺霜赛雪皓腕相得益彰、美不胜收。

    更令萧颖震惊的是玉镯触及肌肤,左手只有一种温润之感传入体内、右手这一只则是清清凉凉的。她知道分别是寒玉玉髓、暖玉玉髓,一只尤且有市无价,同色的寒温玉更为难得。手上这一对说是举世无双的稀世珍宝也不为过。但是她也知道这是婆母的见面礼,不能拒绝,连忙行礼道谢。

    之后又向另外三名太妃下跪敬茶,至于兄嫂、姐姐和姐夫自然不用下跪。

    两人敬了长辈、兄嫂、姐姐和姐夫,这才进入自己的席位,又接受年纪小的同辈、晚辈敬茶,走完了这个流程,萧颖算是正式成了杨家妇。

    一族在堂上用罢早膳,杨坚向杨集嘱咐道:“金刚奴,你已成婚,以后就是大人了,我以后会把你当成一个大人看待,不会再把你当孩子娇惯。未来的路你得自己走,千万不要丢了皇族的脸。”

    杨集郑重的说道:“大伯放心,我会永葆初心、一如既往的为大伯、为皇族、为大隋五千多万子民保卫边疆,方不负大伯看重以及‘卫王’之爵。”

    “好好好!”杨坚满意的点头,又向萧颖说道:“阿颖,我也知道你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阿敏以后也会把这个家交给你,而金刚奴平日要处理国家大事,没多少时间管家。所以你要帮金刚奴管好家事。”

    萧颖欠身道:“大伯教诲,侄媳铭记在心。”

    “那王府的事,就交给你们了。我回宫了。”杨坚满意的点了点头,洒脱的丢下一干人,带着依仗队回宫去了。

    其他人也一一告辞,将时间留给这一家三口,但是乐平公主杨丽华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个不带脑子、不识趣的长公主以前可没少鄙视独孤敏和杨集,母子俩也不喜欢这个自命清高的公主,此时见她不走,但也不好轰人,只好将闲谈的地方换到中庭花苑。

    四人在一个凉亭坐下,杨丽华喝了一口茶,打量了容光焕发、娇艳欲滴的萧颖,神情似乎极为钟意,颔首道:“既然入了杨家门,那就好好的过日子。杨家固然比不得兰陵萧氏那般门庭高贵、显赫荣耀,却也知书达礼、文武传家的书香门第,嫁入杨家,断然不会委屈你。”

    独孤敏、杨集心头腻歪之极,虽然你是公主,但这里还有一个长辈,而且这话该是你已经出嫁了的人说么?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杨集的老娘、萧颖的婆婆呢。

    萧颖初入杨家门,不知丈夫婆婆和乐平公主的关系,闻言欠身道:“萧颖有幸嫁入皇族,往后定然孝顺长辈、服侍郎君,此生此世,甘之如饴。”

    杨丽华放下茶杯,又向萧颖叮嘱道:“你是这个王府的唯一女主人,往后要服侍好郎君、多多生诞、管好王府下人,那便是杨家功臣!”

    萧颖弄了个大红脸,若是没有“唯一女主人”,她会表示感谢,但现在有了这句,她要是接话的话,便是对婆婆最大的不尊重,只得紧紧抿着嘴,不敢说一个字。心里却是十分不乐,暗忖道:‘这个长公主素有贤名、清名,真是徒有其名,一点不如兰陵公主会做人,这话应该是你说的么?你能说么?’

    独孤敏心中恼火之极,你再怎么瞧不起我,我独孤敏终究是你长辈,在大好日子里,我半句话都没说,哪轮到你一个外人在这里叽叽歪歪?你说这些含沙射影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你以前瞧不起我们母子,我们母子是懒得与你计较;可你这般为难我儿媳、挑拨我们婆娘关系,却是万万不行。

    见到萧颖吓得惶恐不安、泪意盈盈,而儿子又不便什么,独孤敏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拍桌子骂娘的冲动,唉声叹气的说道:“乐平家教森严,女儿娥英知书达礼、为人孝顺,女婿李敏出类拔萃、人中英杰,真是让人羡慕。我就差远了,书没读几本,只会一味宠溺金刚奴。导致他无法无天、胡作非为,先是狂妄自大的与伊吾国、处月部作对,接着又目中一切的和突厥作对,之后又去没轻没重的招惹高昌和西突厥,现在又与吐谷浑怼上了……唉,都怪我这个当母亲的不会教子,现在想管也管不了了,现在说了都是泪啊!”

    杨集和萧颖听了最后这一句,差点笑死。

    独孤敏看了萧颖一眼,温煦慈祥的说道:“阿颖这孩子嫁到王府来,我日后自然当亲生骨内一般爱护。所幸这孩子聪慧贤惠、知书达礼,深诣尊卑之别、长幼之序;往后有她在,金刚奴以后自然不会做出什么逾制的举动,我也可以高枕无忧了。”

    杨丽华听了这番话,差点被茶水给呛死……

    什么叫“女儿娥英知书达礼、为人孝顺,女婿李敏出类拔萃、人中英杰”?

    宇文娥英除了倚仗杨坚对她的宽容而坐享荣华富贵,哪有什么真才实学?所“人中英杰”的李敏,如今更是“无法无天、胡作非为”的杨集毫不干起眼的手下。至于什么“狂妄自大的与伊吾国、处月部作对……”是骂人还是炫耀儿子呢?

    尤其是称赞萧颖“深诣尊卑之别、长幼之序”这句,分明就是讽刺她杨丽华不懂“尊卑之别、长幼之序”。而“逾制”不正是宇文娥英、李敏所干之事么?

    这番夹枪带棒的话,明显是公然袒护儿媳妇啊。

    而独孤敏说她“书没读几本”更是字字诛心。

    独孤敏或许真没读几本书,可她就是能够纵横商场无敌手、就是能够打下一份令人眼红的家业。反观她杨丽华读万卷书,又有什么用?又有什么成就?

    早在北周时期,宇文赟要杀她无数次,若非母亲独孤皇后放下岳母身份、国公夫人之尊,一次又一次屈辱的向宇文赟下跪求情、一次又一次屈辱的磕破了头;她杨丽华哪怕有百个脑袋,也不够宇文赟砍。

    萧颖心底暖暖的,她自幼丧父,母亲之前在萧府的地位也就是一个小妾而已,哪有什么权力?而兄嫂对她固然很好,可始终没人像婆婆这般毫无道理的维护和偏袒。

    讲真的,她之前十分害怕这个凶名在外的婆婆,但是此时,感动得直想哭。

    杨丽华黑着脸,不乐意的‘啧’了一声,皱眉道:“阿婶,我好心好意帮您把关。您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多谢阿姊关心,不过阿颖是阿娘和大伯、太子、宗正寺共同认可的卫王妃,品貌才学自然没问题。这是我们卫王府的家事,用不着您操心。”

    杨集对这个没有一点自知之明的堂姐也是醉了,她连自己都管不好,还把才貌双全、名满关中的李敏管教成了个废物,要是让她来把关那才叫倒霉了呢。

    然而话又说回来了,杨丽华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坏心眼,而这,也是最最让人崩溃的地方。

    对面这样一个没啥坏心肠、无知得可悲的巨婴,杨集本来也不想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可是杨丽华偏偏又在贵妇圈中拥有极高的声望、良好的声誉,要是这大傻子在贵妇聚会之时,说什么不利于萧颖的话,那些长舌妇定然千百的放大。

    人云亦云之下,萧颖立即陷入流言蜚语缠身的窘境,以后皇族上下怎么看她?她又如何见人?

    这时候,你要是再让杨丽华出来辟谣,她不仅不会辟谣,反而会冷峭的说句“公道自在人心”。

    至于别人如何,她根本就不管。

    正是出于此虑,杨集才说“用不着您操心”这种话,反正他不要脸。

    “金刚奴被我教坏了,乐平要怪就怪我好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不是信佛的吗?问那么多干嘛?”

    独孤敏也不乐意继续叽叽歪歪,况且自己这个当娘的还在这儿呢,哪用得着你这无知的堂姐把关?

    “唉,现在……”

    杨丽华张口又想说话,就被杨集打断了,“你管好娥英就行了。”

    “……”杨丽华被噎了一下,“我就是提醒你们……”

    “用不着提醒。”杨集不爱听她讲话了,频频打断。

    杨丽华一口气憋嗓子眼里,不禁摇头长叹,她这个堂弟一点都不懂事,都是被婶婶惯坏了,若非如此,文采斐然的金刚奴定然可以写出更多更好的诗词文章,真是浪费了金刚奴的天赋。

    杨集怕这个招人烦的堂姐再说什么,便说道:“阿姊,你还是替娥英教管李敏吧。”

    “李敏他怎么了?”杨丽华皱眉询问,

    “李敏现在好像迷恋胡姬,伊州刺史府就有十几个。”杨集说道。

    杨丽华脸都变了:“果真?”

    “不假。”杨集点了点头,他这话确实不假,但李敏那十几个胡姬是当相扑手、当挡箭牌用的,但万一李敏有特殊爱好呢?

    听杨集这么说,杨丽华坐不住了,也顾不上帮王府“把关”了,起身便告辞而去,宇文娥英是她唯一的孩子,若是李敏胆敢做出什么对不起女儿的事,她非要好生收拾不可。

    少了这个招人烦的家伙。

    独孤敏、杨集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萧颖看到这里、听到这里,哪还不知丈夫婆婆都与乐平公主不对头?暗自将乐平公主拉入不能深交的危险人物。

    “阿颖,乐平这个人其实并没什么坏心眼,就是……”独孤敏指了指自己的脑门,说道:“她就是傻了一点,总爱自以为是、我行我素,还喜欢多管闲事,她被人当刀子使用尤自不知自己错有何处。你以后在她面前说话要小心点,哪怕她说我和金刚奴什么不好之处,你也当没看见、没听见,也别去理会她,只管‘哦哦哦’的就够了。”

    “谢谢阿娘提醒。”萧颖点了点头,经过独孤敏这么一说,她也知道乐平公主是什么样的人了,这简直就是一个女萧瑀,他们这类人好像看什么都不顺眼,但凡看到什么不顺眼的地方,只管在大庭广众之下噼里啪啦的一通说教,至于场合对不对、后果严不严重,却是全然不管的。应对这种人的最好方式就是“我知道了”、“我明白了”。

第192章:本将记住你了

    午后,杨集见老娘有了儿媳忘了儿,只顾着和萧颖说话,他木头一般的坐在一边,着实是无趣之极,而且有他坐在一旁,婆媳二人说话也是遮遮掩掩、避避讳讳,十分不爽利。索性让柳如眉帮他乔妆一番,然后带着薛举、尉迟恭两大猛男来到专门贩卖笔墨纸砚的东市笔行,后面另有二十名侍卫暗中跟随,他们警惕的注视着四周情况。

    尽管杨坚强势的拒绝了山东士族、关陇贵族的禁书要求,而世家门阀也似乎安分了,可是杨坚和杨广、杨集都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否则的话,杨坚岂能为了“小股贼冠”大动干戈的颁布一连串军事任命?

    王府在东市笔行也有两个店铺,来自凉州的书籍和新纸也在昨天上市,就是不知行情如何。

    当一行人到了店铺附近,就看到一大批人在门口排成几条长蛇。但如果仔细看的话,却是呈现出了泾渭分明的队列,衣着华贵的读书人是一排、青衣小厮是一排、衣着朴素的寒士则是分了两排。除了这些人,还能看到贩夫走卒、农夫工匠夹杂在寒士的队列之中,而衣着华贵那一排,却是没人敢杂进去。

    杨集穿的是白叠布衣,看到队列呈现出“小厮—世家子——寒士—寒士”格局,便站在靠近世家子那排寒士后面,等了一会儿,只见旁边那排的一名寒士扭对身前寒士说道:“文瀚轩昨天卖《大学》、《论语》、《蒙学》。今天是《中庸》、《孟子》和《成语故事》了。”

    此人虽然相貌平平,可他始终保持着儒士的气度,不像其他人畏畏缩缩,不仅如此,腰间还配着一柄横刀。

    “那倒是可惜了。”杨集前面那人主场中流露出失望之情,他们是希望买些比较深奥的书籍回去研读,至于《中庸》、《孟子》虽然不像《论语》那么普通,但寒士对四书其实并不陌生,甚至不少人家里有手抄本,而收藏千字文、三字经的《蒙学》,以及《成语故事》都是儿童读物,对这些青年的吸引力并不大,听到今日售卖的竟然是《中庸》、《孟子》和《成语故事》,顿时都有些失望了。

    “徐兄有所不知。”先前说话的人微笑道:“据我所知,今日所售卖的《中庸》、《孟子》可有所不同。”

    “哦?”他的话顿时引起不少人注意,急忙问道:“有何不同?”

    “昨天傍晚我和店家闲聊,这才得知今日售卖的《中庸》、《孟子》除了原文,还有‘二刘’所正义疏,其价值岂能用金钱衡量?”那人微笑着说道:“也是卫王据理力争、仁德仁义,致使不道德的禁书要求被圣人摒弃,否则,休说我们这些寒士,便是世家门阀的子弟,恐怕也未必能够一览二位刘先生之义疏,然而偏偏有人三番五次要求圣人做出焚书坑儒之举,甚至还不惜以暴动来要挟,当真滑天下之大稽!”

    他显然有意让旁边那些世家子听到,所以说话的声音极大。

    世家子那一排纷纷转头,对他怒目而视,但寒士却傲然而立,对于这些人的怒视不屑一顾。

    一名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高冠青年转过头来,冷冷的向那名颇有几分气度的青年说道:“仁兄有话不妨直说,如此藏头露尾,恐非君子所为!”

    那名平平无奇的青年拱了拱手,看到青年有着王氏特有的“酒渣鼻”,怡然不惧的说道:“在下邢州钜鹿魏征,想必阁下是王氏子弟吧?敢问在下方才所言,有何不妥之处?”

    “在下是蒲州龙门王通!”高冠青年还了一礼,皱眉向魏征说道:“这天下自汉以来,便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我们士族这么做,也是为了维护天下稳定。况且学问乃是高洁、高雅之事,岂能让兵农工商、贩夫走卒玷污之?”

    王通今天出来本是散心,自他父亲王隆和崔仲方、郑善愿提出禁书令、张瑾以兵事威胁杨坚之事传出来以后,这几人是彻底臭名远扬了,虽不至于人人喊打,但也被骂成了“崔亡真赃”(崔王郑张)。

    王通虽然没有受到直接牵连,可是王隆在京城的府邸天天遭人从墙外扔进装着粪便的罐子,罐子砸进府中、粪水四溅,弄得他们全家上下不宁、臭气熏天,王通心知是愤慨的寒士、贩夫走卒所为,此刻再听到魏征冷言冷语,心中更加不舒服、不满了。

    “当真可笑之极。”魏征冷笑道:“数百年前,你们的先祖也不是什么显赫之辈,同样是贩夫走卒、杀鸡屠狗之辈,你们现在有何资格轻贱他人?”

    王通目光一冷,沉声说道:“然我等先辈经过重重考验、不懈努力,方有今日地位,尔等不过是仰仗我等鼻息的投机取巧之辈,却妄想以一代之力,颠覆士族数百年之积蓄,简直是荒谬之极。”

    “不懈努力?”魏征仰天打了个哈哈,冷笑道:“不错,正是经过你们士族数百年的努力,方使大汉天下分崩离析;这天下,也正是经过你们士族龟缩在南方努力数百年,方使汉家差点灭种。若非圣人雄才伟略、才华横溢、统一天下,想必尔等又要恬不知耻的迎奉新主,然后再不懈努力数百年,又将新朝毁了。”

    “放肆!”王通尚未说话,排队的世家子已经纷纷瞠目厉喝,只因魏征这番言论不仅仅只是诛心之言,还逮住士族最不堪、最无耻的一面,几乎没有一个在场的士族子弟受得了,不少人甚至指挥人群中的随从将魏征和他几个朋友围了起来。

    魏征凌然无畏,冷笑道:“言语说不过,便想动手吗?来啊!我魏征要是怕你们,我改姓。”

    王通面色阴沉得仿佛要滴下水来一般,他冷冷的看着魏征,语若寒冰的说道:“你现在若是道歉,并收回之前的谬论,我可既往不咎,否则……”

    “我不道歉你又如何?”魏征神色中带着几分桀骜之气,傲然道:“你们所做的龌龊之事人尽皆知,难道我说的有假?”

    杨集听得侧目不已,这个魏征长得并不帅,属于扔进人堆里找不着那一种,但他身材魁梧,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文人,此刻激情飞扬、气势磅礴,颇有中二青年无畏无惧的感觉。这倒真是大出他的意料。

    其实杨集想不到的还有很多,这个魏征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仁义道德、食古不化更是与他不搭边,史上的魏征在李靖等人灭了东/突厥之后,就说了一大通道理,最后强烈要求对东/突厥进行斩尽杀绝、斩草除根、永除后患。

    这份杀伐果敢、暴戾凶残,就连能征善战的满朝武将都被他吓坏了。

    王通狠狠地吸了口气,森然的说道:“给我将这煽动民众的桀骜之徒拿下!”

    “铮”的一声响,魏征霍然拔刀在手,顾盼之间自有几分凌厉气势,令周围的世家子弟和家丁心生怯意。魏征面对大众,仍旧侃侃而谈:“我魏征虽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然为人处世,所行之事却尽文人之法;文人之法便是口诛笔伐、著书立论、传诸后世;你们今天弄不死我,我魏征定然用手中笔,将你们焚书坑儒之举详细记录,永传后世,如今书籍通行天下,我就不信你们可以尽数毁灭。”

    “( ̄︶ ̄)”听了这话,杨集百分之百的肯定魏征就是那个“人镜”,而不是同名同姓的人。

    可是身材这么魁梧、脾气这么暴躁,连刀子都亮出来了,却自称什么“手无缚鸡之力”,这就很鬼扯了。

    欺身上前的薛举轻声说道:“公子,看他这份煞气,我敢断定他宰过人,而且还不少。”

    “不错。”杨集也看出来了,都是上过战场的人,对这种煞气十分敏感。

    “这家伙蛮有种的,咱们要不要帮他一把?”

    “等一等,看他怎么收场。”

    “喏。”

    “我看谁敢在此闹事?”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声怒吼,一名身穿便衣的大汉带着几名又高又壮的随从大步而来,一看便是武艺高强之人。

    杨集一眼就认出来了,为首这名大汉是他在朝中的直系属下、右卫将军史祥,

    史祥字世休,甘州人士。乃是北周司徒史宁之子,亦是一个骁勇善战、文武双全的人物。历任交州刺史、蕲州总管,在地方上颇有惠政,不仅参与了杨广主导的隋灭陈之战,还在开皇十九年跟随杨广击破突厥大军,迁右卫将军,这也是太子党的核心人物之一。

    他凌厉的眸子在包围魏征的一众青衣仆役身上扫过,瞬间让这些青衣仆役噤若寒蝉。

    这些世家门阀的家丁仆役,近来可没少吃右卫的苦头,自大杨广受命掌管关中军事以后,史祥便成了杨广维护大兴城治安的一把利刃,只要有世家子弟、恶奴敢在大兴城作恶,史祥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将之扣押,虽然小打小闹不至于坐牢,但进了右卫或者雍州府官衙,想要轻松出来可不是那么容易之事,怎么也得在床榻上养上十几天。

    “原来是史将军!在下……”王通看到史祥,心中为之一凛,这可是不讲情面的人物,就目前来说,也只能杨广派得动他。

    “本将不认识你,休要给我扯这些,”史祥挥手打断了王通的话,冷冷的问道:“你在官职在身?”

    “这……”王通面红耳赤,尴尬的说道:“在下名叫王通,受封蜀郡司户书佐,只因家中出了点事,奉家父之命,辞官归来。”

    “既然辞了官,那你就与普通人一般无二,根本没有什么执法之权。而且就算你还是蜀郡司户书佐,也没有资格管大兴城的秩序。”史祥扫了那些缩头缩脑的青衣小厮一眼,又冷冷的向王通说道:“滥用私刑,你应该知道是什么罪。”

    “史将军,是这个名叫魏征的人,口出狂言在先,你该抓他!”一名世家子弟指着魏征,不忿的说道。

    史祥问道:“此人辱及圣人了,还是煽动民众造反?”

    “这倒没有,只是他辱及士族……”

    “我大隋不以言罪,只要不是辱及圣人或是煽动百姓造反,一律无罪。尔等想要买书便老实在这里等着,否则,休怪史某无情!”史阿带着手下走了几步,又回头对王通说道:“王通是吧?本将记住你了,这里若是有人闹事,唯你是问。”

    史祥根本就不给王通说话的机会,说完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

    “……”王通惊得目瞪口呆,这里人流如织,也容易出事,要是有人闹事,难道也算到他头上?

    实在太黑暗了!

第193章:恰同学年少

    东市文瀚轩外,一名寒士买到了《中庸》、《孟子》、《成语故事》、一刀纸,当他拿给好友观看时,所有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议之色。

    印制《中庸》、《孟子》和《成语故事》的纸张居然不是昨天贩卖的竹纸书,而是一种洁白、细腻、柔软的纸张,他买的那一刀纸也是纸纸莹白如玉、薄如蝉翼。

    这其实是竹纸和硬黄纸技术的结合物,竹纸这种纸以嫩竹为原料,由于技术不过关,纸张的缝隙间还存有细小的毛竹屑,而且还有质地轻脆、写字洇纸等问题,所以这种纸的销量不是很好,朝廷的油墨固然解决了洇纸的问题,可质地轻脆仍然是大问题。

    硬黄纸表面光莹润泽,韧度好,透明性强,但表面一层明显涂了蜡,只要一折叠,蜡就会脱落起皱,纸面也不再工整。

    杨坚给杨集安排纸匠凑在一起,造两种纸的纸匠取长补短,于是发生了化学反应,新纸几乎拥有了宣纸韧而能润、光而不滑、洁白稠密、纹理纯净、搓折无损、润墨性强的特点,虽然每一项都比宣纸差一点,可是造价远远低于宣纸千百倍。

    此外,宣纸工艺复杂,费时一年方能制成,而新纸只要有材料、发酵的温度足够,顶多半个月就能制成,所以双方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新纸若是用在市面上大量贩卖,定能风靡天下,能够短时间里取代宣纸、硬黄纸、竹纸。

    “这纸竟然比宣纸还要白……”魏征上前摸了摸,取出一张扯了扯,大为惊叹的说道:“不仅更白、更柔软,而且更坚韧!一刀多少钱?”

    买到书籍和纸张的寒士兴奋的说道:“一刀只要五串钱!”

    周围陡然一静,继而“轰”然炸开!

    “什么?”

    “多少钱?”

    “你说多少钱?”

    “一刀纸才五串钱?岂不是说一张只要五钱?”

    “这等上好的纸张比之宣纸亦是不妨多让,一刀卖十贯钱也不为过,竟然只要五串钱?”

    “……”

    魏征试着折叠了几下,打开后扯了扯,仍旧坚韧不断,他看着这张莹白如玉的纸张,心中大为震惊。

    谁都知道读书不仅可以明理,更可以当官……然而书,不是谁都能读得起的。

    市面上渐渐有价格极低的草纸书、竹纸书售卖,往往一上市便被抢购一空,只可惜数量还是太少,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纸张价格居高不下,导致印书成本降不下来。

    若是文瀚轩一直把这种纸的价格压得如此便宜、而且大量贩卖,那么印制书籍的成本必然步步降低,岂非人人都读得起书?

    纵然是商贾、奴隶等下等人不能为官,可谁会嫌弃书读得少?

    然而这样的好纸,售价竟然只是一刀五串钱、一张五钱,若是有人转手拿去卖,轻轻松松就能卖个一张二十多钱,简直就是暴利啊。

    文瀚轩傻了,还是不懂这种纸的价值?

    显然不是。

    “韩兄,可知文瀚轩东主是谁?”魏征忍不住抓住一名京城好友,大声询问道。

    “东主是卫王府。”

    “原来如此!”魏征肃然起敬,他是知道杨集维护活字印刷术、油墨、书籍畅通的人,为此,不惜和关陇贵族、山东士族在朝堂之上唇枪舌剑的争论,也是因为他,圣人才没有下达禁书令。

    这样一个一心为民、为寒士谋福祉的大人物,着实令人仰慕啊。

    王通也在与友人分享和观看,他目光闪烁,看得出心情并不平静。

    确实不平静。

    曾经效忠北齐的山东士族为了自身利益着想,在北齐将要败亡之际,选择了北周,之后还是为了自身利益出发,又选择效忠大隋王朝。但他们效忠的前提是朝廷不能做出有损山东士族利益之事、必须将他们提高到关陇贵族高度,但是杨坚固然步步削弱关陇贵族的权力,可他也不会为了一帮文人与军权在握关陇贵族决裂。

    如今的做法虽然冲击了天下世家的利益,可是首当其冲的无疑是山东士族、南方士族,与之相比,根基在军队的关陇关陇贵族受损的并不大。如果这般发展下去,那天下日后会是何等情况,士族又该何去何从?出路又在何方?

    王通答不上来。

    他只知道能上庸下必将成为不可逆的潮流,如果士族自身不上进,定然“死于安乐”,但问题是士族现在生于安乐,谁愿意生于忧患?所以王通的父亲王隆和崔仲方、郑善愿、张瑾等人为了家族的利益,弃天下万民利益不顾,要求杨坚下达禁书令。

    “你这老者,还不给我让开。”物美价廉的书籍、纸张令人群出现了骚动,一些心情急切的人开始不讲规矩了,一名士子向一名年过五旬、浑身散发着一股汗臭的老者咆哮。

    “不可能,我已经在此等了两天,凭什么每日都要给你们让位,我又不是不付钱。”老汉面色涨得通红,但就是不肯让出位子。

    “你……”那名士子上下打量了老汉一眼,鄙夷的说道:“你不过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良家老汉,莫非也想学这圣贤之学、附庸风雅?圣贤之书落在你手中简直就是明珠蒙尘,你好意思与我们相争?”

    周围世家子闻言,不禁哈哈大笑。

    “我不偷不抢的,我……”老汉老老实实的活了一辈子,平日也少与他人相争,遇上这些世家子,气势本来就弱了几分,此刻被这么多高贵的世家子大笑嘲笑,说话也变得磕磕绊绊了起来。

    “老丈所言极是!”魏征见到老汉窘迫的模样,十分仗义的大声说道:“人的出身或许有高低之分,但是向学之心何来高低贵贱、年龄大小之别?同为大隋子民,凭什么只允许你们买书?凭什么要老丈让你们?”

    魏征一番话,顿时引起众人的共鸣。

    “没错,文瀚轩开门做生意,又不是单为你们所开,凭什么要别人让你们先买?你们不是诗书传家、推崇的尊老爱幼么?难道都被狗吃了不成?”

    “一个个自持身份,是不是表示没有了这层身份,你们就什么都不是了?”

    “这些青衣小厮分明这些世家子的人,他们不想让我们买书、不想让我们读书,所以令这些狗专门来抢。嘿,以前还觉得这些人温文尔雅,如今看来,简直就是恬不知耻。”

    “老丈都等了两天了,还要给你们让位,难不成圣贤之学,就是教你们以势压人不成?”

    “圣贤之学教不会这些,是这帮人曲解了圣贤之意。”

    “我看他们本身就没念过什么书,不然的话,何必拿身份来压人,要我说,这些人才真是辱没圣贤之学。”

    “……”

    人类的从众效应就是如此,之前寒士慑于世家子的身份,加上为了求学而养成的忍气吞声的习惯,寒士都不会轻易招惹世家子,对于他们理所当然、堂而皇之的插队行为敢怒不敢言,可在这炎热的烈日下,有人开了先例之后,便点燃众人积压已久的怒火。

    此时话匣子打开了,什么难听的话都冒了出来,这里不仅有寒士,还有贩夫走卒、农夫士兵、工匠商,学问或许不如世家子、寒士,但要说骂人,可不是上层人士所能比的。更让人难受的是他们不是对着世家子说,而是声音贼大的相互谈论。

    一时间,王通为首的世家子面红耳赤。他们习惯了与这些人分开,处处占据了优势,在他们看来,这些下等人让他们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此刻拿到台面上说,才发现根本没有站住脚的道理。

    魏征见世家子安分了下来,扶着因为情绪激动而身体颤颤巍巍的老汉直接走向最前方。

    “你想干什么?”正要买书的士子恼怒的看着魏征,今天的事情基本都跟这家伙有关。

    世家子对他甚是不爽。

    “这位老丈已经在此等了两天,敢问兄台是什么时候来的?”魏征冷冷的说道:“贵家族还有没有一点尊老爱幼的美德传下来?”

    “这……”那名世家子无言以对,虽然他们这些人的身上都有天然的优越感,但道理已经被魏征摆开了,根本没办法反驳,只能十分不痛快的让步。然而这一让,接下来发生的事就让王通等人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干什么呢,想买书到后面排队去,是某家先来的!”一名五大三粗的汉子挥手将一名青衣小厮拨到一边,世家子弟虽然让步了,可普通老百姓还是不敢招惹,但是面对这些狗仗人势、连“人”都不是的青衣小厮,就不客气了。

    魏征见状,在那老汉千恩万谢当中,跟同伴一同离去。

    看着魏征和几名寒士的背影,王通皱眉不语,世家门阀和寒士的圈子说大是大、说不大也不大,如果魏征是出名的名士,他一定会有印象,但是此人之名,却是未曾听过。

    “无名小辈!”王通身边的一名世家子看着魏征离开的方向,不屑的说道。

    “无名小辈?”王通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此人言辞锋利、气度傲然,就算是无名小辈又如何?在这之前,刘焯、刘炫不是无名之辈吗?可如今又如何?”

    世家门阀习惯用名声来判断一个人的能力,然而王通却不这么看,名声或许很重要,但绝非衡量一个人才能的关键。刘焯、刘炫名扬天下之前,谁又知道他们是才华横溢的经学大师?谁又知道他们拥有冠绝天下的才学?

    就算世家门阀出身的“大儒”想方设法打压“二刘”、想方设法搞臭他们,可他们批注的《中庸》《孟子》、撰写的《成语故事》今天一上市,世家子弟还不是趋之若鹜?还不是争着抢着买?

    这说明什么?

    说明世家门阀虽然嘴硬不承认,可心里其实都认可“二刘”的才学、认可“二刘”对圣贤经典的批注、正义。

    众人闻言,为之哑然。

    。。。。。。。

    “玄成,我们从河北远来关中游学,你又何必与世家子为难呢?”魏征等人离开了人群,他的同伴凌敬苦笑着说道:“那个王通是罕见奇才,被王氏视作崛起的希望,你这般作难于他,恐怕王氏不会让你好过。”

    “那又如何?”魏征摇了摇头,目光看向远方的大兴殿,说道:“我等作为大隋子民,既然遇到不平之事,理应出手相助。况且这等事情就算没有我们干涉,难道就不会爆发吗?”

    凌敬苦笑道:“既然你也知道早晚会爆发,又何必招惹那些世家子呢?一不小心,或许还会卷入皇权和世家争斗的漩涡之中,难不成你想留在长安?”

    魏征耸了耸肩膀:“我等学业未成,留下来又有什么用?”

    凌敬翻了翻白眼:“玄成有话还是明说吧,休要故作玄虚。”

    “不是我故作玄虚。而是圣人怎么想,我也摸不准。”魏征沉吟片刻,分析道:“不过依我看来,圣人在活字印刷术、油墨、廉价书籍与士族的争执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凉州三学作掩饰,以减轻卫王的压力。一旦书籍遍布天下,使读书不再是世家门阀独有的权力时,便是重启天下各地三学之日,届时所受阻力必然比现在少了无数倍。只是我们地位卑微、才学平平,现在也做不了什么,为今之计,还是先把未尽学业学好。”

    “玄成是不是有了什么决定?”凌敬皱眉问道。

    大兴城是他们游学的最后一站,但是看魏征这架势,似乎又有了什么新的决定。

    魏征看了众人一眼,说道:“实不相瞒,我准备去凉州大学求学,那里有二位刘先生坐镇,定能使许多不解之处豁然开朗。如果卫王愿意坚持到底,在凉州当名幕僚又何妨?”

    凌敬等人闻言,都不作声了。

    他们都是北周、北齐斗争的牺牲品,当北齐灭亡之后,在北齐出仕的祖辈、父辈惨遭关陇贵族打压几十年,家族沦落到了地方豪强的地步,影响力出不了一县,但他们固然辉煌不再了,可每个人都清楚世家门阀的实力。

    魏征、凌敬等人虽然感情不错,虽然也都佩服、感激杨集,但是他们知道杨集处境实在太过凶险,所以他们在杨广登基之前、学政明朗之前,根本不会考虑着去当杨集幕僚。

    只因杨集的坚持虽然利在万民、功在千秋,但眼下却与全天下世家门阀为敌,如果失去杨坚的支持、如果继承国祚的杨广禁书,那么主张书籍流通的杨集必将处于一个十分危险处境,他的幕僚就算没有受到牵连,这辈子恐怕也没有什么仕途可言了。

    不过心中虽然都这么想,但这里已经涉及到皇权与世家争斗、皇帝与亲王信任的层面,没有人敢明着说出来。

    凌敬稍一沉吟,转移话题道:“玄成方才说书籍遍布天下之后,就是在全天下重启三学,这话我比较认同。却不知下一步又是什么?”

    “改举才之制!”魏征断然道:“四门学、县学、州学、太学为大隋培育人才,然而官员的任免权,仍然被世家门阀出身的大臣牢牢把控,圣人若想彻底瓦解世家门阀根基、若想把培育出来的人才化作大隋实力,就必须给寒士一条入仕坦途。”

    “真要如此,那真要改天换地了。”凌敬虽然十分佩服代表皇权的杨集,也很欣赏杨集在凉州做法,可是他同样世家门阀的反噬之力休要说是区区一个亲王了,便是大隋王朝也未必承担得起。但是皇帝为首的大隋皇族要是做魏征所说的这一步,那就不亚于改天换地了。

    这里的“改天换地”并非是指改朝换代,而是旧有规则、现有世家势力被彻底打破,以后发展起来的世家门阀想像要现在这么强盛,却是万万不能了。

    也是直到此刻,凌敬才明白世家门阀为何激烈反对书籍流通了,显然那些人也是看到魏征所说这一点,虽然杨坚、杨广未必这么做,但不代表世家门阀没有危机意识。

    “是啊,这个‘天’早就应该变了!”魏征看了看天空,冷峻的说道:“天时、地利、人和、人心都在圣人这边,如果世家门阀只有眼前这点手段,圣人就赢定了!”

    凌敬等人默然不语,大家是河北士子,与赵郡李、清河崔、博陵崔、渤海高、范阳卢或多或少有点关系,魏征是赵郡李氏族学的旁听声、凌敬是渤海高氏族学的旁听生,其他人也是是如此,说起来,大家都是士族的外围成员。

    沉默许久,凌敬问道:“玄成早就知道这些了吧?”

    魏征没有说话,可也没有否认,在凌敬看来,自然是默认了,当即摇了摇头,苦笑道:“玄成这是何意?”

    “大世之争,敬之不想拼搏一把?”魏征不太看好其他人,但他了解凌敬,就如凌敬了解他一般。

    “不是我不愿,怎奈前途凶险?”凌敬知道山东士族没有兵权,财力上也掣肘不住杨坚,所以只能以不是理由的理由提议禁书;但是兵权在手、财力雄厚的关陇贵族,在这方面的利益与山东士族是一致的,他们坐视不管吗?

    魏征说道:“大隋人才济济,圣人又不是无人可用,我们不拼搏一把,哪来前途二字?”

    “我说不过你。”凌敬摇了摇头。

    “事实就是如此。”魏征深深的看了大家一眼,最终将目光定在凌敬身上,认真的说道:“能够遇到这种改天换地的千古盛事,是我辈之幸,若不参与,反而要维持腐朽的旧规则,他日即便名留青史,那也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那种名声,不要也罢。”

    魏征淡然一笑,径直向前走去,凌敬等人呆呆的看着魏征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语。

    等到魏征走了老远,凌敬才回过神来,追上去询问道:“玄成,你这是、这是准备去凉州么?”

    “准确的说,应该说是去卫王府。”魏征微笑着看向凌敬,问道:“你敢去吗?”

    凌敬一咬牙,说道:“有何不敢的?难道我凌敬还怕你不成?”

    魏征洒脱的说道:“那就走吧!”

    “走就走。”凌敬有了决定,反而没什么顾虑了,走了几步,仿佛想到了什么,问道:“卫王昨日成亲,我们是不是应该准备一点贺仪?”

    “我们就是心意。”魏征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我们两个活生生的人,比什么贺仪都强。”

    凌敬苦笑道:“就怕小鬼难缠啊。”

    魏征刚要说话,却听旁边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二位高贤,需不需要引荐之人?”

    两人随声望去,只见旁边站着三名年轻少女,居中一人年约十五六岁,她长得亭亭玉立、清丽脱俗,一眼望去便有一种淡淡书香扑面而来,站在那里,如一朵清新隽永、白皙俏美的莲花,另外两名少女显然是她的丫头。

    “……”魏征、凌敬相顾一眼,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谈得起劲,根本不知这三名少女哪来的?也不知她们听了多少话?

    两人不约而同的看了看四周,却发现十几个人或明或暗的跟着他们,一个双双目光都充满了不怀好意之色。

    坏事了!

    两人心头为之一震。

    魏征飞快的转了转心神,向那名少女拱手道:“在下邢州钜鹿魏征,敢问小娘子是何方人士?”

    少女脸色红了红,还礼道:“小女子是闻喜裴淑英,无意间听到二位高贤言论,还请恕罪。”

    “无妨无妨!”魏征见周边那些人五大三粗的,便故意将声音放得极大:“不知吏部侍郎裴矩是娘子什么人?”

    “那是家父!”裴淑英脸色红了红,脆声道:“我与卫、卫王妃是至交好友,我可以带为你们引荐。”

    “多谢裴娘子。”魏征松了一口气,又看了看那几个明目张胆跟踪他们的人,问道:“这是娘子的随从?”

    “不是!”裴淑英看了一眼,一双明眸忽然瞪得大大的,满是露出了不可思议之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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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主沉浮介绍:
魂穿大隋的杨集一出生就是遂安郡王,仅用半年时间,就把火烧突厥圣山的父亲杨爽熬成卫昭王,摇身一变,自己当上了卫王。
然而当他混到成年以后,才发现注定要凉的高颎要当他岳丈。
杨集最初只想甩掉高颎,但事情远远没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
另有完本《大隋第三世》,书荒的朋友可以去看看。大隋主沉浮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隋主沉浮,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隋主沉浮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