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裴淑英的礼物
逛街是少女共同的爱好,古今亦然。裴淑英见今天天气不错,就来到东市笔行买些书籍,听说文瀚轩卖“二刘”批注的《大学》、《孟子》,便想买一套送给父亲,不料文瀚轩人潮涌动,她也不好跟着一帮男人挤,只好让随从去买,自己带着两名婢女在外面远远等候,书还没有买到,魏征这个最靓的仔却往她们等候的方向来了,而且旁若无人的说了一大通。
本来她也不在意什么,更懒得管。可是当魏征说要去卫王府拜访杨集,而凌敬却说王府“小鬼难缠”时,裴淑英心中涌起一种极不舒服的滋味,觉得凌敬玷污了她心目中的英雄,忍不住说要当他们引荐人。
可是魏征指着一名大汉问是不是她的随从时,裴淑英发现此人是在城外酒肆称呼杨集为少主的尉迟恭,而尉迟恭身边的男子,她觉得有点眼熟,待她仔细打量时,便认出此人就是乔装了的杨集。
她和杨集只有三面之缘,但却当着他的面,大言不惭的说什么“我与卫王是至交好友”,又见杨集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顿时羞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淑英,咱们又见面了。”杨集的声音,打破了裴淑英的侥幸之心,她的心怦怦乱跳,但又避无可避,只能羞不可抑的上前行礼:“见过公子,让您见笑了。”
杨集上辈子有过背后乱说人坏话,却被当事人逮个正着的尴尬经历,眼见这姑娘羞得脸如红纸,便肃然道:“我们本来就是患难之交、生死之交,你这么见外就不对了。”
“是!”裴淑英见杨集这么说,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波光潋滟的瞟了杨集一眼,悄悄地指了指身后的魏征、凌敬,低声说道:“他们是找你的。”
“我就是为了他们而来,我们等会再说。”杨集忍不住笑了起来,魏征这么拉风,他岂有不关注之理?
关键是魏征和他的朋友明明知道自己是个大坑,但是还要往火坑里跳,这就难能可贵了。
裴淑英行了一礼,退得远远的。
“您是卫王?”由于杨集说话的时候没有刻意避讳什么,而魏征和凌敬又是聪明人,瞬间便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出了一些内容,尽皆愕然的注视着这个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
“正是!”杨集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二位无须多虑,这不是我本来面貌。”
魏征和凌敬连忙上前施礼:“邢州钜鹿魏征/贝州漳南凌敬参见卫王。”
“免礼!”杨集看了看魏征,又看了看自称是凌敬的青年,他怎么也想不到魏征不仅自己送上门来,竟然把窦建德的谋主也拐了来,这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啊。
他凝视了魏征半晌,说道:“你在文瀚轩的作为我看到了,你们的对话我之前也听到了;二位的选择,我十分欣慰、也十分欢迎。”
“……”魏征、凌敬闻言大窘,他们的对话先被一个小姑娘听了,如今杨集也说听到了,这实在是有点无地自容啊。
杨集好笑的看着两人,继续说道:“听二位介绍,应该是河北名门,为何要与我这个士族之敌为伍?”
魏征苦笑道:“我们只是县内的没落寒门罢了,哪是什么名门啊?正是因为求学不易,所以也想跟着大王,为天下寒士出一份力。如今我大隋国强民富,大势和人心皆在朝廷这边,天下世家纵然暴力反抗,也不过是飞蛾投焰、自取灭亡罢了,无损大隋根基。”
魏征看了杨集一眼,继续说道:“但是朝廷大臣、地方官员,多数是出自世家门阀,他们在天下和家族利益之间,会毫无不犹豫的以家族为重。如今只有大王能够为民争利,也只有大王有实力与天下世家博弈。然而世家门阀都在等着大王出错,一旦大王做出什么过激举动,或是犯了点小错,恐怕口诛笔伐立刻就来了。我等虽然能力平平,却也有着与天下世家争的胆魄、壮志,故而仿效先贤、毛遂自荐。”
杨集听得暗自称赞,他其实是在出题考魏征,魏征虽然还是一个书生意气重的书生,但他都说到要害之处了,而且也说得十分坦然,便说道:“我现在正好缺少志同道合的人才,不过你毕竟没有什么功绩,我也不好破格录用、或是推荐给朝廷,这样吧,你先担任王府记室参军事,你看可好?”
魏征神色激动,想不到他一来竟然直接就让杨集提拔任用了。王府记室参军事有两个,虽然只是从六品上的官阶,但职位异常重要,以杨集如今的地位,不知有多少人削类了脑袋想往这个位子上钻,因为这个位子不仅仅离杨集最近,能够更好的向杨集展示自己的才华,而且还代表是心腹之士。
凌敬眼中也有些欣羡,更多却是自己的好友感到高兴。
“多谢大王信重!卑职决不辜负大王厚爱!”魏征想着自己被如此器重,顿时又惊又喜又激动,他欣喜之余也不忘推荐自己的好友,躬身道:“大王,卑职之长在于内政,而凌敬才干远在卑职之上,尤其擅长军事和谋略……”
面对送上门来的人才,杨集欣然道:“如果凌兄不嫌弃,就暂为王府兵曹参军事,我们齐心合力,为大隋在西部打开一个新局面。”
兵曹参军事原本是薛举担任之职,但是李靖担任庭州刺史以后,薛举便替代李靖。成为王府司马,于是兵曹参军事便空了出来。
这个职务与魏征的记室参军事一样,官阶不高,却都是杨集身旁的重要职位。
凌敬心中感动之极,肃然行礼道:“凌敬愿为大王效力!”
杨集看向远远旁观的几个寒士,笑着说道:“你们的友人若是也愿过来,我一律录用。”
“恐怕很难。”魏征苦笑道。
“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杨集想到后天还要带萧颖回门,走完婚礼的最后一项,便吩咐道:“你们回去准备吧!两天后再来王府报到。”
“喏,卑职告退。”魏征和凌敬行了一礼,告辞而去。
杨集望着两人的背影,不禁笑了起来,魏征和凌敬的投奔算是一件意外新婚“贺礼”;以他火坑一般的处境,有两名智者主动来投,的确算是一件天大的惊喜,这类人比起强求而来的部属更加可靠。
虽然什么“寒士领袖”根本就靠不住,但是世家门阀和杨广恐怕都是这么认为的,日后想回头都难了,只因世家门阀知道他是什么货色。至于杨广,不仅需要他来当作捅向世家门阀心脏的利刃,恐怕还会认为他已经有着一股无形而强大的力量。
这是人之常情,更不要说是心思多变的帝王了。
若是“拥有”了天下寒士的杨集,再与世家门阀和解,杨广估计要睡不觉了。所以杨集只能在与世家门阀作对的路上披荆斩棘的前行,他与世家门阀斗得越厉害越安全。
然而纵观麾下所属,不少人是世家门阀子弟。比如说萧瑀、虞世南,他们是萧氏和虞氏的嫡系子弟;还有韦云起、杨善会、王琮,分别杜陵韦氏、弘农杨氏、太原王氏的旁系子弟。
要是杨集日后将屠刀一刀刀的斩向世家门阀,这些人在朝廷和家族之间,会作何选择?
实难预料。
就算他们没有反目,但是在与世家门阀作对之际,又能出多少力?
而这些人一旦冷眼旁观,势单力孤的杨集休想斗得过世家门阀,所以需要出身更低的智者充实他的私人幕僚团。
本来是打算用王府私学培养亲兵、家奴后人,如果养个十年时间,总该有几个不错的人,但是杨集入仕太快,事态也不按照预想发展,所以在树苗们尚未成才之前,也只能从外面求才了。
。。。。。
杨集向不远处的裴淑英主仆走去,笑着问道:“你逛街,怎么双手空空的?”
“我来文瀚轩买书,可是人太多了,我们挤不进去。只好让随从去排队。”裴淑英眼中露出无奈之色,叹息道:“我们等了一个多时辰了,还没买到。”
杨集不解的问道:“文瀚轩卖的是最基本的四书五经,你家肯定都有,用得着买吗?”
裴淑英说道:“有是有,不过没有二位刘先生批注的义疏,家父对他们二人的义疏十分推崇,我想买一套给阿耶。”
杨集点了点头,向旁薛举说道:“派两个人去文瀚轩取两套书籍、十刀纸过来。”
“喏。”薛举闻声而去。
“我们去那边坐着等。”杨集见小河边有不少亭子,便向一个空亭走去,裴淑英连忙带着婢女跟了过去,杨集和裴淑英在长凳上坐下。
尉迟恭带着十名亲兵站在门口,如凶神恶煞一般,他们目光冷厉的盯着四周,防止他人进入。
裴淑英犹豫半晌,也让婢女出去了,她望着杨集,脆声说道:“谢谢卫王帮忙,我会给钱的。”
“这就不必了!”杨集失笑:“是我送给你的小小礼物,谈什么钱啊?”
裴淑英摇了摇头,固执的说道:“我不能拿礼物转送他人,那我付一套书的钱好了!另外一套书和纸,我自己用。”
“真是败给你了。”杨集笑着说道:“若是我不收你钱的话,反而是坏了你的原则。”
裴淑英莞尔一笑,说道:“人有原则不好么?”
“好是好,可是现实的世道,很难让人始终如一。”杨集说道:“有人宁死不食嗟来之食,可为了父母妻儿一口活命之食,却不得不放弃原则;有些痛恨贪官污吏的人,当了官以后,为了仕途,也放下了最初的原则和操守。”
裴淑英仰起她清丽出尘的小脸,问道:“那你呢?会始终如一吗?”
“人在官场,身不由己。”杨集笑着说道:“说不定某一天,我和你爹都变成奸臣。”
“……”裴淑英不乐意的瞪了杨集半晌,换了一个话题:“你昨天成亲了,我也有件礼物送你。”
杨集笑问:“什么礼物?”
裴淑英说道:“一点浅见,卫王或许用得着。”
“小王洗耳恭听。”杨集拱了拱手,心中却是更加好奇了。
裴淑英嫣然一笑:“你和‘崔亡真脏’在朝堂上的争论,已经传遍大兴,你的坚持是没错,不过却把天下世家得罪了,如今最恨你人是七宗五姓为首的山东士族,以及南方士族,只因你打消了他们禁书的意图,使他们诗书传家的优势荡然无存。不过南方士族在朝堂上、地方上都争不过山东士族,所以受损最大是又属于山东士族,我认为这也是你当前最大的劲敌。”
“言之有理。”裴淑英这番不是什么秘密,也没有什么新意,不过是老调重弹罢了,但杨集还是点了点头。
“关陇世家固然是因军事而兴,但是他们过重的军权,已经成了天下最不稳定的存在,所以他们的军权迟早要被天子收回。若是关陇贵族不作改变,不向文道方面努力,迟早会走向衰弱。这是因为天下稳定,军权必集中于天子,治天下者唯有文臣。”
“可山东士族不然,他们之所以千年不衰,是因为他们掌握了文化传承,圣人未免山东士族日后一家独大,的确是通过明经科、秀才科提拔了一批寒士,但这根本不足以撼动山东士族。他们开始只是不屑也不愿以科考的方式入仕罢了,后来他们发觉不可逆之时,凭着深厚的家风和文化传统,占尽了优势,近几年中举的士子,就没有一人是寒士。这是天然的差距,短时间内没有办法改变。等到寒士借助这些书籍成才、拥有与山东士族分庭相抗的才华时,官场尽是山东士族的人了,届时,还有没有明经科、秀才科还是两说。”
“况且寒门出身的臣子,一开始确实因为自身的经历仇视世家门阀,但这种仇视只不过是羡慕、妒忌而已。等他们也富了,就会和当初对立的世家门阀当盟友,这是因为骤然暴发的人,往往也想变成世家、得到世家的认同。最典型的人物莫过于汉末的大将军何进了,他原先只是一个屠夫,在争取权力之时,确实是与汉灵帝对抗袁氏为首的士族,可当他成了大将军时,部属和幕僚尽是士族子弟,心甘情愿的充当士族的利刃。”
“山东高门人才辈出,难道他们看不到这一点?只要他们肯放低姿态,那些寒门出身的官员,定然会抢破了头的去做山东高门的赘婿、门生、假子,籍以抬高自身的身份地位,最终成为士族的外部势力。所以我认为寒士可以通过书籍成才,但是他们当了大官之后,为了维持自身利益,定然会和士族一起维持现有的录用制度。当然了,也有人想着去打破旧规则,但这种斗士少之又少,根本动摇不了大势的。”
杨集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让我支持禁书令?”
“不是!”裴淑英轻轻摇了摇头,“你虽得罪了天下世家,可却得到了圣人、太子的赏识和重用。你现在想退都退不了。”
“你这不是白说了吗?”杨集听得越来越糊涂了,也有点不太理解这个小姑娘的意思。
“不是白说。”裴淑英眨动那双慧黠灵动的眼睛,提示道:“我这话里,有两个关键所在。”
杨集稍微一回忆,恍然道:“山东士族牢牢的抢占了官场上的先机,所以书籍、科考、寒士对于他们造成的实际影响不大,之所以提倡禁书令,固然是未雨绸缪、绞杀后患,但是他们的反对也不会过于坚决。是不是这样?”
“正是。”裴淑英淡淡一笑:“如今的士族经过多年的适应和准备,已经开始反击了。一方面努力适应、响应举士二科。另一方面积极吸纳寒门庶族的杰出人才引为己用,朝廷每考出一名杰出的寒门士子,他们便以美色、金钱、权力、前途等方式将之招揽,而寒士为了自身的利益、家族前程,往往会倒向士族,比如说齐州寒士房乔,他中举之后,就被范阳卢氏招为女婿,与卢氏女订下三生盟约。类似房乔的人还有很多很多,以后的朝廷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是士族的人,他们怎么可能做出魏征说的‘改举才之制’?如果朝廷不‘改举才之制’,那么书籍和科考其实都是为士族大开便利之门,如果他们的子弟考中自然好,如果考中的是寒士,结果也会变成他们的人。”
裴淑英的眸子熠熠放光,总结道:“综而言之,书籍和科考并非是制士神器,除非出现一场罕见大动荡、大浩劫,除非天下世家在动荡中死绝了,否则休想改天换地、休想令所有人处于齐头并进之势。”
“……”杨集彻底无语了,史上的隋末,不就是这一场罕见的大动荡、大浩劫么?可是李二逼不仅没有加以利用,反而把长孙无忌推上了关陇贵族的领袖的席位,从而令支离破碎的关陇贵族上下一心、团结一致。
也是长孙无忌野心不够大,若是换成杨坚这类狠人,哪有后来的武周、‘后’唐?
第195章:第四次意外?
裴淑英认为世家门阀之所以视书籍为洪水猛兽,是因为书籍来得太过猛烈,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一旦世家门阀冷静下来,就会发现影响不大,哪怕是公平公正考试,世家门阀仍旧占据着绝对优势,就算世家子弟考不中,也可以把考中的寒士变成自己人,然后大家一起维护现有的举才制、任免制。
这一客观的事实,杨集也没办法。毕竟制度再好,也要人来执行才行,即便是千年世家没有了,可是政治世家、军事世家、经济世家也会应运而生,它们也许没有千年之久,可是影响几代还有可以的,只要家庭、宗族的社会架构不变、只要人类还有情感,就不可能做到绝对公平。
要是他有了子女,也会把资源投注在子女身上,也会全心全意栽培、扶持他们,也会利用自己的人脉关系令他们走得更远、飞得更高。
不过令士族高高在上的主要原因还是丰富的藏书量、庞大的人才库,若是没有士族的支持,朝廷根本没有足够的人才治理天下,而书籍要是普及天下、不值钱了,寒门子弟、农家子弟将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也使士族最大优势不复存在,朝廷对士族的依赖也从必不可少变成可有可无、从必须拉拢变成可杀可不杀。
杨集想到这里,说道:“书籍普及得如火如荼,天下世家都将此事视若洪水猛兽,便是朝堂上下,也没几人像你看得这般透彻。受此影响最大的山东族,终究还是把我当作生死之敌。”
“卫王这么想就错了。”裴淑英轻轻的摇了摇头,轻声解释道:“山东士族名义是同气连枝、荣辱与共,但他们其实并非是铁板一块,对外是一个整体,对内同样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昔日魏孝文帝以范阳卢氏、清河崔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为天下士族之冠。时至今日,四姓高门变成了崔、卢、李、郑。势衰的太原王氏已经剔除四大高门,李氏不但进入四大高门,而且排名第三,排第一的卢氏降为第二、排第二的崔氏晋为第一,高门之间暗斗之激烈,由此可见一般。”
“由四姓高门衍化出来的七宗五姓,竟争得更加激烈,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陇西李氏和赵郡李氏为了排名和地位,更是明争暗斗不休,同姓尚且如此,与其他几姓的关系可想而知。”
“七宗五姓内的每一宗又分为几房,各房在争夺家主继承人、争夺族老席位时,比皇储之争还要惨烈三分。”
“多谢淑英提点,我轻松多了。”杨集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肩头上的压力也减轻了许多。
说白了,七宗五姓为首的山东士族其实和“五岳剑派”一个样,他们虽然彼此联姻,对外宣称同进同退,并且在明争暗斗之余,也有相互照拂的义务和情谊,但是杨集在朝堂之上与崔仲方、郑善愿、王隆的争辩,谁会解读是对七宗五姓的威胁和挑战?
恰恰相反,博陵崔氏臭了崔仲方这个尚书级别的人物,荥阳郑氏和太原王氏要是臭了“天下士子之师”的太学博士郑善愿、王隆,三宗的影响力、名声也因此大跌;其他山东士族就有更多利益可分、有更多操作空间,甚至排名在崔氏之下的卢氏、李氏有望利用这个机会追上、超过崔氏,所以他们或者不会感激把三人搞臭的杨集,但至少不会因为此事对他心生敌意。
也就是说,他杨集单挑不过七宗五姓,但是五姓、七宗、各宗各房的矛盾和竞争却是他可以利用之处,只要瞅准关键的利益点,就能令他们自相残杀;关陇贵族、南方士族也不例外。
想通了这一节,杨集感觉肩膀上的压力轻了不少。
“你不是士族中人,对士族内部或许了解不多,我还有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想告诉你。”裴淑英轻声说道。
杨集问道:“何事?”
杨家以前是关陇贵族,但现在是皇族了,皇族的生存规则岂能与贵族、士族一样?以前又没有人专门教过,杨集自然不清楚。但现在猝不及防的当了天下世家之敌,他对世家内部之事,也多了几分好奇。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嘛!
“对于大隋朝廷来说,决定每个官职的关键人物是圣人和三省主官,可是对于世家门阀来说,决定某个官职的关键人物却是家主和族老。比如说朝廷某个刺史空出来了,而我和我阿兄都想当这个刺史,就必须针得家主和族老的同意,他们选我或阿兄之后,家主再去和其他家族协商、沟通、谈判、妥协。大家同意了,再由身在朝廷的各族族人一起推荐,于是这个刺史就是我或是阿兄的了。下一个刺史出现时,大家又是这么走一圈,然后让给第二家。”裴淑英笑了一下,又说道:“总之呢,出现在圣人案头之上的名册,就是那几个名字,谁去当这个刺史都一样。”
“这么一来,你和你兄长就有矛盾了?”裴淑英这话,令杨集深有感触,不管是今生,还是前世,在选官方面都是一个样,总之出现在你面前的预选者,永远只是那几个鸟人。
你除了勾出那个稍微像点人的鸟人之外,还能如何?
唯一的区别之处,在于选择者的层次不同。
不过从裴淑英这一席话中,杨集察觉到世家门阀内部竞争异常激烈,他们奉行的“不把鸡蛋同放一个篮子”的生存哲学,不仅仅只是给家族留下一条后路,同时也是家族内部的剧烈竞争;他们投注的某个势力赢了,那么被当赌注者,事后就是家族中的“话事人”,失败者理所当然被狠狠踩下去。
裴淑英点头道:“被家族放弃那人,肯定对家族、家族选定的人有怨气。不过正常来讲,家族都会予以适当的补偿,以平息他的怨气。”
杨集望着眼前这个明眸皓齿、花容月貌的少女,终究还是问道:“这个礼物可不简单,这里头可不仅仅只是七宗五姓,也与闻喜裴氏有关,淑英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我还以为你不问呢。”裴淑英轻轻收拢鬓角的散发,一双清亮的眸光瞬也不瞬地凝视着杨集,忽尔嫣然一笑:“你救过我的命,只要对你有帮助的事,我都愿意做。”
杨集摇头苦笑:“那是我连累了你。”
“原因和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但没有将我推出去当挡箭牌,还冒生命危险引走了弩箭和刺客。”裴淑英说至此处,清丽的脸孔红了,她脉脉地低下头去,用手拉扯一下自己的衣襟。
然后又瞟了杨集一眼,见他正用一种似乎含有深意的眼光望着她,立刻又很快地收回目光,她的头垂得更低了,脸色也涨得更红了。
有人说“少女害羞的神情最美”!此话是不错。只见裴淑英赛雪欺霜的小脸上,染朝霞一般鲜艳的红晕,明如春水的眼波绽放出灿烂的光彩,如若一朵红睡莲,在晨曦中迎着初升朝阳盛开!
其实杨集此刻只是觉得这姑娘的理由憨得可爱,并没有其他想法,更不知道裴淑英为什么无缘无故就脸红了。但是世上又有几人能测出青春少女的心呢?
原来裴淑英从自己前后两段话里,品味出了“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论调,也难怪她要脸红了,过了一会儿,她又说道:“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闻喜裴氏的处境十分尴尬,除了追随圣人之外,没有更好的选择。”
“也不能说是尴尬!”杨集意味深长的说道:“说不定你父亲会成了大隋宰相。”
裴淑英竟然点了点头,以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表情说道:“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毕竟阿耶的能力、功绩、资历都足了,再加上闻喜裴氏和各大势力都有一点关系,但与它们又不是什么深交,所以阿耶为朝廷荐才之时,也会比某个势力出来的宰相公正一些。”
“你这么优秀,你爹知道吗?”杨集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小美人有点妖孽。
地缘决定政治这条政治哲学,用在闻喜裴氏身上再合适不过了,闻喜裴氏位于并州南部,它正好处于山东士族、河南弘农杨氏、关陇贵族、关陇韦杜四大势力的交汇之处。
闻喜裴氏属于传统的山东士族,有别于以鲜卑血脉为主体的关陇贵族、关陇士族,但是和北方的山东士族隔着巍巍太行山,致使闻喜裴氏和北方的山东士族之间的关系不是那么紧密;而在南方,又是涛涛东流的黄河,这又令闻喜裴氏和南方的山东士族关系不紧密。
正是特殊地缘位置,决定了闻喜裴氏在政治上的立场,他们既不偏袒关陇贵族,也不亲近山东士族,和传统的关陇士族又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
闻喜裴氏也正是得益于长期保持的中间立场,得到了杨坚的青睐,而且日后的杨广似乎也需要闻喜裴氏来平衡、缓和关陇贵族、山东士族之间的矛盾。所以闻喜裴氏才能在大隋王朝混得风生水起,在杨广时期出现了一族两相的罕见局面。
杨广让裴矩负责选官、让裴蕴主管监督的御史台,不就是裴淑英说的“比某个势力出来的宰相公正一些”吗?
裴淑英摇了摇头,赧然道:“我不敢说这些。”
“那我替你爹考考你。”杨集凝视着这个小美女,微笑道:“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做?”
裴淑英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狠狠地瞪着杨集,她明白杨集这是在询问他,也是在考较她,但是这话说的实在是、实在是太占人便宜了。
她瞪了好半晌,最终还是说道:“他们已经焦头烂额了,你不能过度刺激他们,接下来你应该稳一稳,等到他们冷静下来、等到他们意识书籍威胁没有那么大的时候,再利用他们自己的矛盾挑问题。不过这个时间恐怕比较漫长。”
“我倒不这么认为!”杨集微微一笑:“世家门阀之主都是一些老狐狸,人的年纪大了就会缺乏闯劲,做事之时更倾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先虑败后虑胜’的稳健之道,判断对手之时,也总会往‘必有阴谋’这方面去想。血气之勇是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所以我认为趁胜追击,容易取得大战果。”
裴淑英问道:“怎么趁胜追击?”
“我有博陵崔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一年内的犯官名单,数量之多骇人听闻,一旦公布出去,必将引起轩然大波。”这是杨集在朝堂上与崔仲方、郑善愿、王隆争辩后的决定之一,如今不能说是天下皆知,但关中官场肯定全知道了,甚至许多人都在期盼这份名单的出炉,借以打击三宗名望。
杨集本来是准备全部公布的,但是裴淑英说了山东士族这么多的内部竞争,所以杨集决定只公布博陵崔氏一家,给予卢氏、李氏、郑氏争夺第一高门的机会。
这样既促使他们狗咬狗,又减轻了自己的负担,还留下了与郑氏、王氏谈判的余地,而博陵崔氏有多大的创伤,郑氏和王氏就多么在意这份犯官名单、多么想与自己和谈。所谓伤敌十指不如断敌一指、一力降十会,便是这个道理。
裴淑英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想着杨集说的话,毕竟她的年纪摆在这里,再聪明也有年龄上、经验上的缺失。过了一会儿,小巧的鼻子忽然动了一下,疑惑的张望:“哪里来的烧焦味?”
杨集还没说话,尉迟恭已经大嚷大叫的说道:“公子,那边失火了。”
杨集和裴淑英出去一看,只见一道黑烟滚滚而起,随着上升渐渐弥漫开来。
“不是吧?”
“不会吧?”
杨集和裴淑英惊骇相顾,如果这火灾也跟杨集有关,那么就是两人凑到一起所发生的第四次意外了。
第196章:当掀棋盘的人
东市笔行人群出现了一阵骚动,好几家店铺被熊熊大火吞没,火势冲天、浓烟滚,迅猛的火舌卷向天空。突发的大火使排队买书的民众你推我攘的向外奔跑,大家互相践踏,哭喊声、惨叫声,哀求救命声响成一片。
火焰腾空而起,汹涌的热力炙人口鼻,民众只能一退再退。负责管理东市南部的平准署市官员、役丁纷纷闻讯赶到,就近从放生池、水渠里汲水灭火,可是那笔行的建筑物全以木制,一旦燃烧起来便不可遏制。
大火燃烧极其迅猛,火场周围数十丈内都无法站人,有几个胆大的官吏强行靠近一些,头发立即被烘的焦糊蜷曲起来,火势令人灼痛得双眼都无法睁开,哪里谈得上救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火把笔行内的木楼一座接着一座的吞噬干净。
“轰!”规模宏伟的文瀚轩有巨大梁柱倒坍下来,溅起火星无数火焰先是一沉,继而燃烧的更加猛烈,整栋楼房摇摇欲坠,终于也在大火中轰然倒坍,扑面而来的烈焰逼得人群连连后退,一直退出百丈外这才站定身子。
巍峨壮观楼宇被烧成了一片残垣断壁,其他的楼宇也是如此,一栋接着一栋的在大火之中倒下,火场中的大火虽然还在燃烧,但是直冲云宵的火光却是渐渐的萎缩下来。
杨集和裴淑英在尉迟恭等人退到大街时,到处是出来观看的人群,火势虽然还很大,但已经被控制住了,并没有向北部的药行、南部的占卜行蔓延,无数衙役和左武侯卫士兵冒着滚滚热浪担水扑火,其中店铺佣人的身影,刚刚赶来的市署署正急得直跳脚,便有一人却镇定自若,指挥着衙役和士兵们救火。
此人正是大兴县县令窦庆。
窦庆是陈懿国公窦荣定、安成长公主次子,有个永富郡公的爵位,他这个大兴县县令官阶堪比上州刺史,上任时间还不到半年时间,是杨坚对窦氏的安抚手段之一。
他此时官服整齐,表现得十分英勇,远远的听到他放声大喊:“人命第一,无如如何也不能让大火烧了商铺,伤及人命。”
旁边还有十几名商人感激零涕的拱手道谢。
两名衙役飞奔而来,向观看的百姓大喊道:“窦县令奋勇救火,火热已经被控制,没有伤及一人。”
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抱以热烈的掌声,纷纷说着感激之言。
杨集看着兴高采烈的人,发现这些人衣着质地极好,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老百姓,而是某些权贵人家的家丁,倒是让他有些怀疑是窦庆请来的“托儿”。
目光搜寻了一遍,只见薛举带着两名侍卫提着两大捆书籍焦急张望,连忙上前喊道:“薛举,我们在这里。”
薛举随声望来,见杨集平安无事,松了一口气,大步上前行礼:“公子。”
“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你知道吗?”杨集对于这场大火充满了怀疑。
这场大火来得太突然、火势太迅猛、窦庆表现得太英勇、“托儿”太多,这一切一切都仿佛事先安排一般,再加上笔行各个商铺都有大量书籍,容不得人不多想。
薛举见旁边除了裴淑英主仆三人,皆是王府侍卫,便上前说道:“公子,这场火来得十分蹊跷。”
“蹊跷?怎么个蹊跷法?”
“火是从文瀚轩烧起来的。”薛举迅速说道:“我从文瀚轩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一名搬书的伙计,他看到南方飞来一两盏祈福灯,这两盏灯应该就是从附近飞来的,飞得很低,撞到库房的墙壁便打翻了里面的油,然后就烧了起来。大白天放祈福灯,这是疑点之一。第二个疑点是除了文瀚轩之外,这也是大火一烧便不可收拾的原因之一。第三个疑点是大火燃起不久,窦庆就率领大群衙役赶来了,按理说,他此时应该在宜阳坊县署办公才对,从时间、从距离上说,他都不应该来得这么快,就算是他本人在附近闲逛,但也不应该带这么多衙役。”
“看来这一回,我们又凑成了一对‘灾星’。”杨集听薛举这么一说,已经确信这场火是有人故意纵火,而不是意外失火。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窦庆嫌疑最大,有可能是他在玩一出“纵火自救”的戏码,目的是表现自己,从中捞取政绩;也有可能是世家门阀火攻笔行书籍,对书商予以警告,让书商知道与世家门阀为敌的下场,同时也是警告支持书籍流通的杨坚。
“这一次还是坏人的‘灾星’。你明后天若是公布犯官名单,可谓是正当其时。”裴淑英咬着薄薄的红唇瞅着杨集,说道:“人们都觉得你公布犯官名单,是对纵火犯的回敬,而不是政斗;到时候,崔、郑、王、张怎么都解释不清了。”
其实杨集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不是把三家全部公布,而是只公布博陵崔氏的犯官名单,给予卢、李、郑打击崔氏的机会,促使他们狗咬狗,使自己压力减轻一些。说道:“这里太乱了,你们主仆先回府吧。”
裴淑英浅浅一笑,点头道:“好!”
杨集向薛举吩咐道:“我入宫一趟,你带几人送淑英娘子主仆回裴府。”
“遵命。”
“大家分头行事。”杨集说完,便带着尉迟恭等人向皇城离开东市。
到了皇城和宫城之交的延喜门附近,取出柳如眉特制的“卸妆水”,洗去脸上的乔装,胡乱擦了几下,便向宫内跑去。
过了长乐门,与准备去现场观看的杨广撞了一个正着,远远的叫道:“阿兄,请留步。”
侍卫们都认识杨集,便停下了马车,听到声音的杨广拉开车门,看着花脸猫一般的杨集,好奇的问道:“金刚奴,你不是府中陪伴你的新婚娇妻么?怎么弄成了这般模样?”
杨集跑到了马车之前,说道:“阿兄,我亲眼看到东市火灾的发生。正要向你禀报情况。”
杨广闻言,连忙问道:“哦?火情如何了?”
杨集淡淡的说道:“在窦庆县令英明指挥下、合理安排下,大兴县官吏、衙役奋不顾身、前仆后继,将火情控制在笔行之内,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大,东市商家感激零涕、万民歌颂。”
“窦庆?看来他这个县令当得相当不错嘛!”
杨集冷笑道:“自生自灭、贼喊捉贼。”
“什么?”饶是杨广冷静,但还是被杨集这两个成语弄得变了脸色:“上车来说。”
“喏!”杨集登上了马车,坐在杨广对面,将薛举打听到的消息,自己猜测的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如果是窦庆为了政绩,而放这把火,罪责在他一人;如果是往深处想,那就是张瑾说的‘小股贼寇’了。当然,也有可能不是他放的火,而是世家门阀‘送’给他的政绩。”
“这又有什么区别呢?”杨广冷着脸思索了半晌,苦涩的说道:“是不是窦庆放的火都不重要,反正他都不会受到严惩,恐怕还会因为挽救东市之功,进入朝堂。此事,你不用管了。”
杨集皱眉问道:“在这场大火中,窦庆绝对脱不干系,怎么不问责、反而提拔他呢?”
“金刚奴,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杨广摇了摇头,对杨集说道:“听你这么说,我也认为这把火和窦庆有直接关系。但就算这把火是他放的,我们也不能拿他如何,更不能去查他。”
杨集不解的问:“为什么不能查他?”
“在贺若弼刺杀你的那起案件中,贺若弼供出了关陇贵族许多事、供出了许多人,他不是人们所想的破罐子破摔,而是想把事态扩大到整个关陇贵族,以关陇贵族整体力量向阿耶施压,从而达到保全自己的目的,他机关算尽、弄巧成拙,不仅保不了自己,反而遭到关陇贵族的一致抛弃。但是于关陇贵族而言,他的目的确实现实了。只因那一案涉及到了三大派系的大小家族,阿耶也只能追究罪魁祸首,将此案草草了结。”
杨广说到这里,犹豫不决的沉思起来,有些事关大隋国运的机密,也不知道该不该说给杨集听,但是一想到杨集是对付关陇贵族的主力,便低声说道:“我在亲自审问贺若弼之时,他又供出了许多毛骨悚然的秘密,归结起来,就是关陇贵族与我皇族的矛盾已经不可化解了。阿耶事后任命窦抗为幽州刺史和总管、任命窦庆为大兴县令,其用意有二,首先是安抚窦氏,放松其戒备和敌视。其次、窦氏兄弟有皇族血脉,阿耶认为他们比窦威可靠一些,这么抬高他们兄弟在窦氏家族里的地位和威望,目的是促使他们对新家主窦威发起挑战,若是窦抗成为家主最好,若是当不了,也能使窦氏家族、窦派慢慢分裂;如果这个目的得以实现,不仅使窦氏、窦派在内耗中衰弱,我们在收拾独孤派、或是元派时,而少了一派的压力。在独孤家方面,也将以同样的法子重用独孤纂兄弟五人。”
杨集忍不住说道:“和长孙晟对付突厥汗国的手段蛮像的。”
“此法本来就是从长孙晟身上借鉴来的。”杨广笑了笑,虽然他知道这办法在宗族至上的大隋王朝很难奏效,不过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至少可以在独孤氏、窦氏之内,播洒一颗相互猜忌的种子,一旦这颗种子生根发芽,终将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他叮嘱道:“为今后计,你不用理会这个窦庆,好在他有点小聪明,否则的话,我还要为他掩饰呢。”
杨集说道:“幸好我没有冲动,若不然,就坏了大计了。日后当自省。”
“不不不!你现在这样蛮好的。”杨广摆了摆手,认真的说道:“我也是当过并州总管、扬州总管的人,对于地方上的事情心知肚明,但是我现在得到的真实的消息,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我很担心有一天看不到、听不到半点真实的消息。你要永远记住:我先是杨广、你阿兄,之后才是太子什么的。斌籀他们,我也是这般交待,所以你们以后都要像现在这样无拘无束、畅所欲言、敢于直言。”
“我记住了。”杨集听得心头一热,想了一下,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这场大火发生的地方、时间,与崔仲方等人提倡的禁书令、张瑾的‘小股贼寇’比较接近,一旦把犯官名单公布出来,人们定然将这些事情联系到一起,对‘崔亡真脏’口诛笔伐。”
“你真干啊?”杨广听得大吃一惊,虽然听说杨集去吏部那里搜集了犯官的名单,可他始终以为杨集只是用来威胁崔仲方等人的话,想不到这家伙竟然是玩真的。
“当然是真干。”杨集反问道:“难道还有假不成?”
“你这家伙……”杨广挠了挠头,有些无奈、有些烦躁、有些担忧的看着杨集,语重心长、苦口婆心的劝道:“金刚奴啊!山东士族一向以华夏正统自居,某种意义上说,他们的确代表了汉家正宗传承,虽不如南方士族纯粹,却也远远超过胡化严重的关陇贵族,他们十分在意脸面,哪怕是满肚子男盗女娼,可表面上也始终慷慨激昂的呼吁正义。”
“名声对于士族子弟来说,重如泰山,要是搞臭了他们的名声,那就是犹如杀人父母一般,是不死不休的死仇;坏名声在这年头说是寸步难行有点夸张,但是仕途几乎就彻底完了。民间尚有‘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的俗语,要是断人仕途,那是持续几代人之久的世仇了。你在朝会上的铮铮之言,使崔仲方、郑善愿、王隆名声彻底臭了,他们一个个将把视作不共戴天的大仇人。你、你若是把这名单公布出去,博陵崔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经营数百年的名声就完了,到时候,想弄死你的人多得……多得你无法想象。这后果之严重,你知不知道、你明不明白?”
“我知道、我明白!但是公布出去以后,对于大隋的好处、对于皇权的好处,阿兄你知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杨集问道。
杨广微微一愣,瞪着杨集说道:“我当然知道、我当然明白!但是……”
“这就够了!”杨集打断了杨广的话,笑着说道:“有些事情必须有人去做、有些腐朽的规则必须有人去打破,否则谈何一代胜过一代、一代强过一代?况且,我有阿兄为后盾,有什么好怕的?”
杨广听得眼圈都红了,他赶紧控制心情:“滚吧!回去好生想想。”
“喏!”杨集走出马车,调头便走。
大隋或许二世而亡、杨广或许会成为大名鼎鼎的隋炀帝,但一切只是或许而已。
现在的大隋王朝固然暗流涌动、云谲波诡,世家门阀尽都蠢蠢欲动,但天时地利人和尽在大隋皇族这一边;而现在的杨广不但不是刚愎自用、凶残暴戾的暴君,反而是一个十分重感情的人,他政治路线实际上已经注定了,以后只能照着杨坚划定的路去走,根本就回不了头,要是他软弱下去,大隋恐怕立即风云变幻、刀兵四起。
而他杨集既然来到大隋、成为大隋皇族中的一员,又岂能冷漠的坐视大隋走上原来的轨迹?如果大隋轨迹不变,他杨集照样灰飞烟灭。
既然人人都以棋手自居,那他这个不会下棋的人,干脆以最原始的方式,粗暴野蛮的棋盘将掀翻。看谁狠得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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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自绝于天下
眼下的大兴城,以山东士族为首的士族、贵族闹腾得十分厉害,但是对于民生却没有任命影响。而这一切,是得益于开皇年间开通的广通渠。
广通渠使中原、河北、南方粮食堆满了广通仓、太仓、常平仓等关中大仓,每到欠收年景、或是人为的粮荒之年,这些官仓都发挥出了巨大了作用;每到关键时刻,都能将节节攀升的粮价压制下去,若非如此,此刻的杨坚恐怕又要因为粮荒当一次“乞食皇帝”了。
再加上杨坚因为张瑾的威胁,颁布了一连串军事任命,将雍州、关中等地的军队牢牢掌控在手,所以大兴城百姓生活没有受到困扰,至于士人们的争相呼吁、闹腾,跟他们没有屁的关系。
只是生活在大兴城的老百姓都知道读书好,他们知道读书不仅仅可以明智、知礼,还可以当官、还可以以书中知识赚钱,然而书籍贵得让他们问都不敢问,所以没的朝读书方面去想。
普通老百姓不懂大道理,可是他们知道市面上渐渐有了价格低的书籍售卖,往往一上市就被抢购一空,这就说明读书人都需要书、说明书籍明明满足不了读书人的需求,但是让他们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士人们偏偏要圣人下令禁书,这些士人到底是吃饱了没事干,还是读书读傻了?
普通老百姓不懂,但是寒门士子懂。
寒士知道读书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事,所以他们历来是最渴望书籍、渴望掌握知识的群体,只要寒士求学不易,为了求学受尽世家门阀的冷眼不说,还要卑躬屈膝、欠下老大人情,而且学成之后,也有九成九以上的寒士没有入仕之门。
不过尽管如此,当大量“廉价”书籍出售,寒士这个群体还是欣喜若狂,就算这辈子当不了官,但可以学来教育子孙后代,让子孙后代走得更顺畅一些,子孙若是学有所成,以后未必当不了官啊。
然而受到毁灭性冲击士族的却利用官场上的人脉关系,威胁圣人下禁书令,好在卫王坚持、圣人反对,使士族阴谋落空;但就在寒士松了一口气之际,东市笔行忽然被一把大火烧成废墟,不仅书商损失惨重,也使寒士梦断。
寒士们想到张瑾在朝堂说的“若不禁书、贼寇将起于各州县”之论,尽皆认为这场大火就是所谓的“贼寇”所为,一方面是警示书商,让他们知道与世家门阀作对的下场,另一方面则是警告圣人,强硬的向他展示世家门阀的力量;最重要的目的,则要毁灭寒士求学之路、入仕之路、改变命运之路。使寒士世世代代低人数等。
世家门阀的强盗行为,把大兴城的寒士彻底激怒了。当天下午,数百名在大兴求学的寒士自发组织,凑钱买来布匹,制作巨大的横幅,之后展开了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
数百名寒士高喊口号从国子学出发,其他寒士受到感染,也纷纷加入游行队伍,队伍从几百人变成了上千人、从上千人变成了上万人……整条朱雀横街都是一望无际的示威寒士。
“有教无类,天下大同”。
“公平求学、反对学霸”。
“誓死捍卫圣学”。
“处死‘崔亡真脏’四贼党羽”
“……”
寒士们群情激愤、放声怒吼,闷雷般的咆哮声响彻天空。
大兴震动!
回到府中的杨集听说寒士游行,心知机会难得。果断的令家丁行动起来,把早已印制就绪犯官名单派发到寒士之手。
两万份与博陵崔氏、张瑾家族有关的名单洒到抗议队伍之中,人群顿时炸开了。
正如杨集所料,崔氏、关陇张氏家大业大,如若出现那么一两个“家庭败类”,示威寒士们还可以理解,甚至会认为杨集小题大做。但是在土地兼并、盗取官仓官粮、贪污腐败、官商勾结、克扣军饷等案件中,严厉治家、享誉数百年博陵崔氏竟然出现两百二十七名犯官,关陇张氏也有一百二十五名子弟、假子犯罪。
最为关键的是这不仅只是一年之内抓到的犯官,而且还有一些犯官改了好几次名字,他们受到朝廷惩处之后,被家族带回家族“严惩”,可是过了不久,这两个家族又通过家族的人脉关系欺上瞒下,令这些犯官以另外一个名字出现在官场之上,然后这些犯官继续违法乱纪、败坏官场秩序,甚至比之前更为恶劣。
古人淳朴,在这个讲究诚信的年代里,若是“失信于人,失信于天下”的恶名一旦坐实,比之举族衰弱也强不了多少。故而再刻薄贪婪的家族也要经营出一幅伪善面目。便是被贬斥得一文不值的商人也讲究诚信经营;以次充好、偷工减料之事固然有,但大家都知道口碑的重要性,稍微有点远见的商人都不会这么做。
博陵崔氏这种传承数百年的家族,在人们的印象中,“博陵崔氏”四个字就是响当当招牌,他们为了家庭的名望长盛不衰,不仅不容许外人玷污,更不允许自己人给家族抹黑,但是这一次的犯官名单、以及屡屡犯法的人,彻底颠覆了寒士的认知,又因为崔仲方是禁书令的提倡者之一,寒士们对于博陵崔氏恶感更胜一筹。
两者一结合,使博陵崔氏的高雅、高贵等美好“人设”轰然坍塌,寒士们纷纷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受到了羞辱,他们以前有多么崇拜、现在就有多恨。
至于关陇张氏,因为崛起时间不长,又是军武之家,走的路线与诗书传家的博陵崔氏不同,虽然家族名望也受到了犯官名单的冲击,但受损的程度远不如崔氏。
崔仲方府门外,大批寒士堵在了大门口,许多看热闹的百姓层层围得水泄不通,寒士们大喊口号。
“崔氏治家不严,何以治天下?”
“崔氏容许犯官,罪恶深重。”
“崔仲方包庇族人、罪不可赦,岂能为大隋官?”
守在门口的侍卫、家丁紧张的咽着口水,很想将他们驱散,但这么多寒士和百姓,他们岂敢动手?
不久后,大批军队出现,史祥神色严肃的出现在了示威寒士面前。
军队的到来,令喧哗的场面肃然一静,自发的让出一条路,史祥策马来到崔家大门之前,拱手道:“各位学子、各位乡亲,圣人和朝廷已知此事,你们先散了吧,休要继续在此扰民了。若是崔侍郎包庇罪犯之名属实,朝廷绝不姑息,请大家放心。”
“圣人万岁!”
“大隋万岁!”
寒士大声欢呼,他们十分相信朝廷的执法力度,不仅是名单上把犯官屡屡上任定义为崔氏利用人脉关系欺上瞒下、瞒天过海,还因为朝廷确实把犯官依法罢职、依法惩处了,所以人们认为核心问题是崔氏治家不严、包庇犯罪。
史祥步入崔府,只见崔仲方脸色苍白的坐在大厅主位之上,众多崔氏子弟神色恐慌的站在两旁。
史祥向崔仲方拱手一礼,说道:“崔侍郎,末将奉命而来,请您跟我们入宫一趟。”
“好,好,好!”崔仲方颤颤身躯的站了起来,脸色都扭曲了,他宁可被当场斩杀,也不希望在无数寒士和百姓辱骂声中被逮捕。这不仅是对他本人的污辱,也令博陵崔氏包庇犯罪之名坐实,日后哪怕无罪释放,人们也只相信眼前这一幕。
人们日后只会认为崔仲方要是没罪,朝廷也不会会动用军队将他带走,之所以平安无事,不过是博陵崔氏再一次动用关系网络、再一次欺上瞒下。
但知道是一回事,可是崔仲方却不能不配合、不敢不配合,于是在无数寒士、百姓的注视下,坐着马车去了皇城。
与此同时,太学博士郑善愿、太学博士王隆的府门前,也是乱糟糟一片;他们二人是执掌太学的人,理应一视同仁、有教无类,但讽刺的是,圣人杨坚明明向全国读书人敞开国子学了,可他们二人不但禁止旁听寒士进入国子学藏书馆、逐日削减旁听名额,还把刘焯、刘炫等有教无类的大儒排挤干净,到了如今,更是强烈要求圣人下令禁书。
这种品德败坏的人,有什么资格掌管一国之教育、有什么资格为天下师?
寒士们以前敢怒不敢言,但如今有了由头,压抑许久的怒火终于喷涌而出。
当两人也被从府中带走,寒士们大声欢呼,当着两人的面,将他们骂得狗血淋头。
两人见到曾经对自己尊敬不已寒士如此痛恨、如此疯狂,也终于意识到寒士、百姓对于知识的渴望,也终于见识到了寒士怒火喷发的威力,经过今天一事,他们定然从高高的神坛跌落尘埃,被寒士批得体无完肤,将会沦为禁锢思想、毁灭圣贤书籍的千古罪人。
。。。。。。。。
黄昏时分,高颎站在齐国公府一处高楼之上,他负手而立,目光闪闪的远眺沸沸扬扬的朱雀大街。
“阿耶,孩儿来了。”高颎的第三子高表仁来了父亲身前,恭恭敬敬的将手中的犯官名单递给了父亲。
高颎看了一下名单,忍不住低声说道:“这家伙真是一个狠人啊!”
这种公布政敌家族犯官名单的办法,不是没有人想过,但是身在官场上,自有一套适用于官场上的规矩,任何人想要破坏规矩,都会受到众人一致的抵触。他这种做法是取得了成效,但是却十分让人恐惧,大家和这种没有底限的狠人同殿为臣,根本没有任何安全感。
高表仁冷哼哼的说道:“忠于王事当行王道,这种诡诈之道实在不是臣子所为。这样的人若是入了朝堂,这朝堂之上,群臣还有活路吗?”
高颎也以为杨集只是说说而已,谁想这小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狠、更要坚决,笑着说道:“圣人和太子高兴就够了,我们这些人又能做什么?此事过后,博陵崔氏就惨了。”他嘿嘿一笑,又向儿子问道:“朱雀大街上的寒士们怎么样了?”
“太子已经出面安抚,并表示将会追究犯官之责,朝廷将会代表寒士、代表天下万民向博陵崔氏、关陇张氏问责,并且再次强调朝廷不会下禁书令。寒士们得到承诺,已经陆陆续续散去了。”高表仁看了父亲一眼,继续说道:“崔仲方、王隆、郑善愿、张瑾等倡议禁书的官员一一被朝廷带走。”
“他们活该。”高颎沉默片刻,抬了抬眼皮道:“此乃是天大的好事,圣人有心传播圣学,乃有利于天下的好事。”
高表仁不解的问道:“阿耶,此事大利于天下,却无士族无益,圣人不怕士族寒心吗?”
“寒心?当初尉迟迥造反,山东士族纷纷支持的时候,可有想过圣人是否会寒心?”高颎哂笑一声:“这天下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当官的人。这天下没有了士族,照样可以风平浪静的运行下去。如果世家门阀、士族胆敢让子弟们辞职,圣人就会让次官、预备官员、寒士一层一层的顶上去,这些人凭空获得高位,能不对圣人感恩戴德?至于辞职的人,日后想要重新回归官场,恐怕就难了。”
“寒士如此有恃无恐、扰知全城秩序,难道他们就不怕圣人问责?”
“哈!问责?”高颎摇头失笑:“圣人巴不得天下寒士再这么来几次,一旦七宗五姓等名门高姓从高高的云端跌入尘埃,那么他们日后屁都不是。朝廷以后想做怎么收拾他们都行。”
“阿耶,那我们渤海高氏应该怎么办?”听了这话,高表仁有些着急了起来。
“我们早就在北周时期,就被渤海高氏踢出族籍了,我们早就和渤海高氏没有瓜葛了,他们之所以又要将我们纳入族谱,无非是看中我这把老骨人的权力、声望而已,可是我被罢官之时,有人出来吱过一声吗?并没有。”高颎叹息一声,又说道:“我们今天的一切,是我用命、用头脑挣来的,与渤海没有半点关系。你们兄弟千万别把两者混为一谈了,要是强行与他们搭上关系,要是他们搞出什么事来,最先倒霉是我们父子。若是涉及到什么大事,咱们吃不完兜着走。”
“另外,我上呈的输籍法、貌检法诚然让大朝财政大大增加,但是大量户籍的增长,是以世家门阀佃户和利益为代价的。也因此,我们家早就自绝于世家门阀了,你现在若是眼巴巴的求上门去,人家也不认。若是我们倒霉,他们只会狠狠的踩上几脚。所以我只能跟着朝廷走、只能跟着圣人的国策走。你们要把我们定义为新兴的贵族,日后交友,尽量与寒士中的人杰为主。”
“喏。”
“你立刻去找弘德(高颎次子),让他把我们八成田地按照朝廷均田方式,分给家丁、家奴,之后造册送给太子。”
“阿耶这是要把家奴放良?”高表仁震惊道。
“不错,正是放良。”高颎肃然点头,向儿子说道:“这股风潮是一个时代来临,绝对不会这么简单,而且谁也阻挡不了。我这么做,是再一次自绝于天下世家。”
高表仁皱眉道:“阿耶,如果我们这么做了,岂不是与杨集一样了么?”
“正是一样!”高颎笑着说道:“你试想一下,若是自绝于天下世家的高家人在京城过得不好,天下世家会怎么看圣人?普天下臣民怎么看圣人?总之呢,圣人需要我们做表率,决不会亏待我们父子,官职比之现在只高不低、赏赐俸禄比之现在只多不少,关键是高家有了皇族庇护,以后的日子更安全。”
“孩儿明白了。”高表仁肃然行礼,步履匆匆的转身离开。
第198章:萧家立场
一万八千多名寒士的游行请愿,在大兴城引起了轩然大波,有人喜欢、的人反感,有人赞同、有人反对,但更多的人只是当做谈资来谈。
寒士的游行很快就得到朝廷回应,朝廷为了平息寒士的怨气,将主张禁书的“四贼”及其党羽尽数罢黜为民,免去众人一切职务。与此同时,受寒士“挟制”的杨坚未免事态进一步扩大,“被迫”扩编太学学子数量,从七十二人名学子,扩大到了五千人;并承诺从示威学子群中招生。此外,杨坚又紧急任命大儒薛道衡为国子学祭酒,任命卢楚、韦津为国子学司业,主管国子学及招生事宜。
薛道衡、卢楚、韦津虽然尽皆出自名门望族,但是他们是纯粹的大儒,一直与刘炫、刘焯等大儒请求杨坚恢复学政,在寒门士子之中拥有极大的名望;他们三人任职,令寒士们倍受鼓舞。
虽然全城仍热议此事,但是已经和杨集无关了。实际上,世家门阀、文武百官也知道杨坚是这起事件的幕后推手、支持者,而杨集不过是文教的先锋官罢了。只不过皇帝素来是各大政治势力的利益分配者、平衡者,是以有什么事,世家门阀、文武百官都不会去找皇帝什么麻烦,而是将目标对准某项制度的先锋官、支持者。也就是说,利益受损的群体,会把这笔账算到杨集的头上。
他杨集现在直接跟天下世家对着干,挖掉了人家的根骨基业、斩断掉人家的立世之本,还以公布犯官名单的方式狠狠的黑了博陵崔氏一把。
崔氏日后不管怎么补救、怎么处置那些犯事子弟,都挽回不了损失掉的名誉。毕竟犯官屡屡更名上任、屡屡犯事的作为实在太恶劣、太卑鄙了,他们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以后谁还相信?谁能保证他们日后不会故伎重施?
杨集也知道自己跟崔氏的恩怨,不可化解了,但是在仇人满天下的情况下,如果出现一个格外突出的仇人,其他仇人未免自身利益受损,想必很乐意两者斗得两败俱伤,若是其他仇人纷纷选择坐山观虎斗,杨集反而压力大减。
杨集始终把自己定义为一名武将、地方官,对于朝堂上的纷纷扰扰、风云起伏,他向来是懒得管的,若非杨坚、杨广派人来让他上朝,连早朝都不上。不过因为他处于新婚时期,杨坚和杨广也没有派人前来打扰。
点了一把大火的杨集在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躲在了家里、足不出户;白天与新婚娇妻携手漫步于宅第之间,到了晚上自然是恩爱缠绵。
婚后第三天,杨集和萧颖这对新人起了一个大早,洗漱完毕,便准备回门。
杨集和萧颖的婚礼本来是安排在八月份,但是杨坚被张瑾激怒之下,不仅颁布了一连串军事任命,还把杨集的逼视提前了,目的是让杨集早点回凉州坐镇。鉴于时间的急迫,便把回门定在了婚后第三天。
回门是婚礼的最后一步,一般是婚后第三天、第五天、或是一个月。一方面是新娘对含辛茹苦养的父母、兄嫂表示感恩、感谢,另一方面也是夫家对女方家的尊重,感激女方帮助男方养出一名优秀的媳妇。
准备就绪,杨集和独孤敏、萧颖、萧婉,以及代表杨家家主的宗正寺少卿杨温的便带着长长的车队来到萧府。
按照习俗,娘家在回门当天必须设宴请客,以示庆贺,同时是让新郎和父母认识新亲戚。今天萧府也是大摆筵席,不仅在京的族人都要上门,而且他们的亲家也都登门来庆贺、朝中官员也纷纷派人来送礼,以示对萧家得佳婿的庆贺。由此也可见兰陵萧氏对杨集这个女婿重视、对杨家这门亲戚和尊重。
兰陵萧氏自从梁武帝萧衍在“侯景之乱”中饿死之后,先后当了侯景、王僧辩和陈霸先的傀儡,当南梁正式被陈霸先建立的南陈取代之后,便被诛杀一空,只有远在江陵的萧绎等人逃过了一劫,于是萧绎在江陵建立了后梁政权,建国之后,立即率军攻打梁武帝萧衍之孙、昭明太子萧统之子萧詧,当时的萧詧岌岌可危,只好向当时的西魏称藩、请求西魏出兵,令西魏政权令大将军杨忠出兵,杨忠攻破江陵,杀光了梁元帝萧绎一脉,得到西魏帮助的萧詧建立了西梁政权。
至此以后,以萧詧为首的萧统这一脉,正式与杨家建立了友好关系。当杨坚建立了大隋王朝,梁末帝萧琮顺应大势、去除国号,迁入大兴定居,并受到杨坚的厚待和重用。
然而以萧琮为首的萧家在大隋官场的地位十分尴尬,为了家族命运着想,他们十分克制安分,不敢有多大的政治诉求,若非萧玚是帝婿,恐怕萧琮也不让他当这个检校兵部尚书,正因如此萧家总体实力在逐步衰落。这其中固然有萧氏克制的原因,但寻根究底,还是萧氏后继无人。
这一代除了家主萧琮、萧玚、萧瑀三人,余者皆是碌碌无为之辈,而后一辈的年长者除了知道吟风弄月、舞文弄墨,什么本事都没有。
倒是萧琮的姐妹都觅得了佳婿,除了长姐早年所嫁的王衮比较不行之外,一人嫁给了窦氏新主窦威、一人嫁给了杨广、一人嫁给了北周八柱国之一的侯莫陈崇之孙侯莫陈毅;如今连萧岿最小的女儿萧颖也庶升嫡,嫁给了大隋卫王杨集。
萧府一大早便打开了正门和两个侧门,家主萧琮听说新人将至,便带着族人在广场之前等候。当杨家人下了马车,他带着族人迎了上来,领着杨集和萧颖向萧夫人这个长辈下跪行礼。
萧夫人将女儿、女婿一一扶起,见女儿萧颖素面朝天的脸蛋粉润透红、鲜嫩娇艳,犹如抹了一层粉似的,比出嫁之前更美几分;她也是过来人,焉能不知此乃受到滋润之后的娇态?
气色如此之好、眉眼又荡漾着水润妩媚,这显然就是备受恩宠的结果,萧夫人身为母亲,自然是欣喜安慰。
萧夫人伸手将女儿拉到身边,附耳低声问了一句。
萧颖应了一声,便垂下了头去,精致的下颌差点埋进挺拔的胸膛里,脸上更是云蒸霞蔚一片艳红,羞不可抑的微微颔首。
萧夫人笑嗔道:“都为人妇了,怎么还这般腼腆呢?”
说着,便欣喜的看着俊美潇洒、英武不凡的女婿;和声说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只要你们夫妻和睦美满,就是我们这些长辈的最大安慰。”
萧夫人对杨集这个女婿满意到了极点,不仅是因为女儿觅得佳婿,而且两家这一次联姻,使她在萧氏地位从一个小妾提升为萧岿的媵妾,固然没有什么权力,但是生活条件却翻了无数倍,如果女儿所嫁之人不是杨集这个亲王,她是绝对不会有这个荣耀的。
等他们见礼完毕,萧琮从一名侍女手中的托盘内取出一只玉盒,由萧夫人递给了杨集:“这是我给你的小小礼物,里面宣笔、徽墨、宣纸、歙砚各一,希望你不仅以武安邦、也能以文定国。”
兰陵萧氏诗书传家、知书达礼,萧夫人送给新婿之礼看似寒酸,但谁都知道这套笔墨纸砚意义重大,饱含了长辈的美好祝愿。
杨集郑重行了一礼,然后接过玉盒,恭恭敬敬的说道:“多谢岳母大人之礼,小婿铭记在心。”
萧颖又带着杨集向兄嫂们一一躬身行礼,这意味着杨集正式成为萧家女婿了。等他们夫妇行完感恩之礼,双方长辈又一一见面行礼。
“进门礼毕,大家请!”萧琮团团行礼,带着一行人进入萧府,过了影壁和前院,萧夫人和萧家女眷带着独孤敏、萧颖、萧婉等杨家女眷去后院叙话。
杨集和杨温则是跟着萧琮等人进入正堂,与萧家亲戚一一相见,好在萧家除了萧夫人这个岳母,也没有什么长辈了,所以杨集这个萧家新婿倒也不用下跪行礼,
在正堂聊了一下家长里短,萧琮便将杨温和其他客人弟弟萧璟和子侄们,他和萧玚则将杨集带进了自己书房。
婢女上了茶,便关门退下。
萧琮捧着茶盏,示意杨集也喝,然后抿了一口,笑着说道:“此茶是太子妃从宫中带入了萧家,据说是文会所创。这茶汤清新隽永,较之以往的煮茶的确倍增雅致,茶叶产自巴蜀,文会不妨尝尝看。”
杨集颔首谢过,捧起茶盏饮了一口,味道倒是不错,但是他比较喜欢喝浓茶,此茶与他的品味比起来,却是清淡了一些。
他将茶盏轻轻放到几案之上,便静听下文。
萧府今天宾客盈门,而萧琮和萧玚却把自己带来了书房,显然是有什么要事相商。
萧琮和萧玚也放下了茶盏,萧琮开口道:“文会,既然已经是一家人了,我们有些话想开诚布公的与你谈谈。”
杨集笑着说道:“我这个人也比较喜欢直来直去,如此最好不过了。”
“嗯!”萧琮点了点头,说道:“萧氏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其实我本人不太主张我们这代步入大隋官场。同文(萧玚字)能够当上检校兵部尚书,完全是圣人的意思,他尚兰陵公主,算是半个皇家人,当这个官倒也无妨。可老七时文当官,问题就大了。”
杨集笑着问道:“时文兄才华横溢、刚正不阿,我觉得他挺好的。兄长怎么觉得他就有问题了呢?”
萧琮头疼道:“他有才学、有能力不假,却有着又硬又臭的脾气,这种人做学问尚可,要是踏入官场,迟早会吃大亏。。他在你麾下任职这么久,你应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杨集说道:“时文兄确实是一个十分较真的人,他的眼里根本容不下半点沙子;实不相瞒,我有时候也蛮受不了他的。”
“既然文会也这么想,那就好办了。”萧琮向杨集说道:“时文才气高,但是他到底欠缺了一些规矩、心气也傲了一些,若是我们没有现在一层关系,留在继续凉州倒也无碍,但是你和他现在成了一家人,情况就不一样了。你去了凉州以后,立即找个由头把他贬了,省得他未免给你、给萧家闯下天大祸事。”
杨集说道:“时文兄确实有些不通情理、不讲情面,不过正因如此,显得尤其的难得。太子有朝一日,定然会重用于他。兄长过虑了。”
旁边的萧玚蹙着眉头道:“文会你重担在身,如果他得罪同僚,与同僚起了嫌隙,那你当真是里外不是人了。关键是我们担心他坏了大隋的西域大计。”
“我麾下的人,其实都是这一类,个个都是认理不认人的货色。”杨集担心萧瑀这面盾牌搞丢,便说道:“时文兄桀骜不驯、缺少圆滑,也确实很在官场上立足。但是他如果进了京城,太子肯定将他升为京官,到时候得罪的大人物就更多了。”
萧琮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十分头疼的问道:“依你之见,又当如何?”
“我认为继续在凉州任职比较好。”杨集说道:“我大隋是一个尚武的王朝,没有足够的军功,连相国都当不了。同文兄这个检校兵部尚书管的都是物质、战后抚恤等杂务,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实权。只要军功素著、文武双全的段文振熟悉军务,兵部尚书非他莫属,而同文兄这个检校尚书自然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到时候恐怕就会转向闲职一般的九寺卿,这对萧氏并没有多大帮助。另外是萧家后辈过于偏向文道,吟诗作对或许是一等一的好手,但却没有什么实干之才,这对于大隋、对于萧家都没有什么好处。”
“文会所言极是。”萧琮和萧玚相顾一眼,点头赞同。
“凉州总管府现在军政兼备,但名义上还是以军事为主,时文兄法曹虽然亦是文官,但是他也比较倾向军法这一块,他在清除不法军官之时,一样深受底层士兵爱戴,军队这份拥戴可不是每个文官都能获得的,若他做得好了,相当于拥有一股不可小觑的无形力量,且与同文兄文武相和、彼此呼应,好处良多。”杨集继续说道:“关键是凉州士兵桀骜不驯、凉州民风彪悍,军民都只服从强者能者。我觉得这便是磨平时文兄傲气的天选之地。”
像萧瑀那么好的挡箭牌,杨集怎么舍得抛弃?
萧琮想多了。
“兄长,小弟认为文会说得不错。”萧玚向萧琮说道:“时文在京城只会七不服八不忿、怼天怼地。这种桀骜难驯的家伙就应该丢到边疆好生打磨一番,而不是将他领回京城给家里惹麻烦。”
“也罢。”萧琮略作沉思,又向杨集问道:“寒士这两天闹得厉害,许多支持禁书令的官员都被寒门士子堵住了家门。莫非圣人真要对世家门阀斩尽杀绝不成?”
“其实并非如此。”杨集摇了摇头,昧着良心说道:“活字印刷术、油墨、书籍大行其道,圣人不过是借势给寒士打开一条求学坦途而已。但就算寒士学有所成,又有什么用呢?你们看朝堂内外、文武大臣,哪个不是世家门阀中人?这些人又怎么可能给予寒士入仕坦途?世家门阀当局者迷,才走了‘禁书令’这步臭棋。所以现在的一切,完全是那些人紧张过度、咎由自取。”
时下政策算得上是相当温和了,如果杨广上位,以他之刚烈霸气,一旦让他感觉到朝局不在控制之内,一旦世家门阀敢联合起来发起抵制,真以为杨广不敢杀个血流漂杵、横尸枕籍?
这货连借敌人之手消灭关陇贵族中坚之力的办法都想得出来,这天底下哪有他不敢干的事?一旦杨广发起疯来,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杨集不认为世家门阀看不清杨坚、杨广的为人。这些门阀世家的自私与皇帝有得一比,只要他们觉察了屠刀降临,让他们跪着吃屎都行,忍辱负重算个屁呀!
到了事不可为之时,士族这个“文明”的政治势力虽然不会明着对抗皇权,但是喜欢在暗地里搞一些阴谋诡计,要么是毒死皇帝另立新君;要么联手扶持一个代表他们利益的傀儡皇子为帝,将强硬皇帝立下的政策一律废除;要么就像史上那般,扶持卢明月、高士达、张金称祸乱天下。
至于关陇贵族这种军权在手的政治势力,就直接多了;要么像宇文氏、高氏、杨氏这般改朝换代,自己当皇帝;要么干脆像李渊父子那样,直接勾结突厥血洗中原,将敌对势力拥有的一切砸烂。
总之一句话:世家门阀什么都可以指望,但是别指望他们有底线。
对于杨集的回答,萧琮叹息一声,直言不讳的说道:“话是这么说,但是文武百官、地方官员多是出自世家门阀;寒门士子、寒门武官太过微薄,尚未撑不了一片天空。故而,我认为大隋王朝陷入了相当危险的‘青黄不接’的阶段,一旦所有人联手起来反对,定会动摇大隋根基。我兰陵萧氏和皇族是荣辱与共、不可分割的关系,自然不希望大隋走到那一步。希望文会好生劝劝圣人、太子,未来最好温和一些,若是太过霸道、急切,恐怕适得其反。”
“我尽量吧。”杨集为之苦笑。
世家门阀的确是掌握了大隋王朝的绝大多数资源,就连杨坚这头老猛虎很多时候都要对他们卑躬屈膝,不敢采取霸道的手段予以清除,却不代表世上离开他们就不转了。
以后的大隋王朝还得杨广的施政方针,如果杨广顺着杨坚铺好的路,以温和的手段一步一步攻城掠地,大隋王朝或许会出现区域性的大动荡,但有寒门、百姓为盾的大隋王朝和皇族,绝对不会走到二世而亡的惨景;如果杨广像史上那般急功近利、好高骛远,结果就难说了。
“就这样吧,外面酒宴已备好,咱们入席,今日定要不醉不归才行!”萧琮已经表明了萧家的立场,以及建议,便不再多说了,起身邀请杨集返回正堂。
“客随主便,兄长请。”杨集亦是笑着起身。
第199章:杨广急功近利的病情犯了
从萧府回到王府,已是傍晚时分,杨集送走了萧婉、杨温等人,正准备回后宅洗个澡,杨昭却拖着胖硕的身躯前来拜访了。
现在的杨昭是兼任内史令的豫州刺史、大总管,他这次是从洛阳赶回来参加杨集婚礼,杨集本以为他是来告辞的,杨昭却开口说道:“王叔,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感觉我们大隋王朝不久的将来会天下大乱。”
“何出此言?”杨集震惊的看着杨昭,这个胖侄子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感觉?
“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大概是缘自阿耶吧。”杨昭摇了摇头,苦笑道:“我除了在洛阳当豫州刺史、大总管,还有一个职责,那就是和宇文恺勘察地址,为建新都做准备。这个宇文恺是阿耶秘密派过去的人,他的使命是勘探定址,设计完善的图纸。”
杨集自然知道宇文恺,他是西魏大将军宇文贵之子,虽然出现武将世家,但是宇文恺却喜欢研究建筑方面的学问,大兴城便是由他一手设计出来的作品。开皇四年,宇文恺又奉命设计和工凿自大兴城东至潼关三百余里的广通渠,使物资运转畅通便利,关中的富庶皆来自于此。
宇文恺号称大隋第一匠,在建筑上、官道上、水渠上成就斐然,对于大隋的贡献可谓是功高至伟。
这个事情杨集是知道的,只是没有想到杨广已经着手准备了,想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大隋立国太短,各地人心不附,作为天下之心的洛阳最符合当大隋国翥,若是我们将都城迁到那里,既能西制关中,又东顾青徐、北望齐地、南镇陈地;当然洛阳也有交通便利带来的弊端,强则四面出击,弱则群雄从四方来犯,而不像关中可以关门坐看关东纷争。但是我大隋内部不乱的话,也没有什么防御需求啊?”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有些事不是这么简单。”杨昭随着携带着洛河平原图卷,他摊开在小桌子之上,起身向杨集介绍道:“洛阳城自古就有,但是阿耶要造一座类似大兴城的全新大城,而不是在旧址上扩建。宇文恺首选风水上佳之地、其次是考虑运输之便利、再次考虑灾害防御。”
杨昭指着一片开阔地带,说道:“这带南抵伊阙、北据邙山、洛水横贯而过,土壤平实,地基稳固,宇文恺查阅地方志,说是几百年以来都没有大灾喜,在这里建设都城,可以流传万世。”
“但正如王叔所言,洛阳虽然是天下之心,但洛阳四周空旷、地势平坦,虽然北方有黄河,但冬天结冰以后,又会变成坦途;一旦北方异族突厥南下,将是一马平川。永嘉之乱时,匈奴人便是如此长驱直入的击破洛阳城,从而拉开五胡霍乱中原的序幕,另外北齐故地杂胡众多不说,还有许许多多遗老遗少,若是朝廷有大事发生,此地很容易起兵造反,所以阿耶除了要考虑并州北部的异族,还要防御北齐余孽。”
杨集问道:“宇文恺是怎么想的?”
杨昭指着洛阳周围一圈,说道:“宇文恺认为洛阳四周虽然是一马平川之地,但可以建立人工防御,他的想法是挖掘一条长堑抵御骑兵,始自龙门,延伸向东方的泽州、卫州,最后抵临清关,向南渡河至管州、汝州,最后抵达商州,可以凭此为洛阳关防。”
杨集按照杨昭所说,仔细的看了一遍,这条长堑果然是将洛阳团团包围住了,对于防御骑兵来说,挖掘长堑确实是个好办法。
杨集注视着杨昭,问道:“也就是说,新都城、长堑要一起修了?但是以我大隋的国力而言,若是用以工代赈、招工等方式再造一座新城,根本是绰绰有余之事啊。你怎么就说天下大乱了呢?”
杨昭忧心忡忡的说道:“但若要求一两年内完成,问题就大了。”
杨集皱眉道:“阿兄这么说的?”
“阿耶倒是未曾说过这话,但我觉得他会这么做。”杨昭将图纸收好,说道:“其实以中原的人口而言,一两年内也可修成洛阳新城、长堑,我担心的是这两个浩荡的工程费用,最后全部落入贪官污吏的口袋之中,这是其一;其二、我担心监工为了赶进度,讨好阿耶,没日没夜的折腾民夫,这样不仅品质得不到保障,而且惹来涛天民怨。当然了,我这两个担心也能以加强监督的方式来解决,但是阿耶的想法很危险。”
杨集问道:“什么问题?”
杨昭苦涩一笑,说道:“他监国期间,饱受关陇贵族掣肘,早已有了一肚子的火气,多次对我说过,要想扭转皇权弱于关陇贵族的局面,最好、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关陇贵族杀光,把关陇贵族控制的军队全部赶去送死。”
“他想怎么做?”杨集心中一惊,这不正是他当初隐讳的提点杨广的内容么?他的用意可不是让杨广真的这么干,而是他知道史上的杨杨广这么干,所以提前无数提了出来,目的是使杨广有个漫长的时间来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若是想到这么做的严重后果,自然就不会那么去做了。而且当时杨坚和杨广都觉得这法子根本不可取,最后杨广还对自己提出的“以齐制周”赞不绝口,怎么现在又变了呢?
“说是发动一场战争,然后把关陇贵族控制的府兵赶去送死,再把北齐杂胡也一并赶去,让他们统统死在战场之上,然后迁移江南百姓到北方来居住,这样就能南北平衡了。”杨昭叹了口气道:“希望他只是随便说说、发发牢骚而已。如果他真的这般做了,北齐遗老遗少和六镇子孙岂能束手就擒?关陇贵族岂能甘心丧失老本?一旦北方乱了,陈梁后裔肯定也是蠢蠢欲动,届时大隋王朝必将陷入刀兵四起、天下大乱。”
“但愿只是说说而已。”杨集默然长叹,历史上的杨广其实就是这么干的,以至于隋失其鹿、天下大乱。
如今不说他杨集了,就连杨昭这个土生土长的人,也看出这种做法的严重后果,但是他们两人都无能为力,恐怕除了杨广自己看透这个后果,根本没有人能拦住大隋王朝的车轮。
杨昭沉思良久,缓缓的说道:“当今世上,能让阿耶改变主意的人,除了祖父以外,恐怕也只有王叔了。如果事态真到那一步,万望王叔多加劝说。”
“到了那一步再说吧。”杨集心中苦笑,如果杨广肯听劝,大隋王朝也不会沦落到史上那步田地了。
他和杨广关系好,是因为一直以来就是一条路上的人,所以杨广信任他、倚重他,哪怕他以后贪污受贿、蔑视法度,杨广或许也会借此机会展示胸襟;但杨集若是胆敢反对他的决定,不服从他的命令,却是十分严重的原则问题了。
再是性情中人、关系再好,杨广也是太子、未来的君王,他有着君临天下、舍我其谁的威严,这种威严不容任何人去践踏,尤其是容忍不了自己最为信重之人。如果杨集去挑战这个底限,杨广定然慢慢远之。
在杨集看来,杨广实在是太完美了,几乎什么困难都他手中都不是困难,长大至今几乎全部是一帆风顺,而且他的骨子里有着文人的浪漫情怀、对人对事有着挑剔一般的完美追求。像这种有才能、又走得太顺的人,一旦遭遇挫折,极易陷入自我怀疑的崩溃之中。当然了,只要掌握其性格特征,与之相处其实并不是一件难事。
“那侄儿就告辞了。”得到杨集承诺的杨昭行了一礼,满意的告辞而去。
“不送。”杨集心烦意乱的说了一句。
第200章:杨集害羞
“郎君为何如此烦恼?”就在杨集思绪万千之际,萧颖已经沐浴归来,她那纤侬合度的娇躯穿着一袭湖水绿宫装长裙,满头青丝一丝不苟的盘成一个发髻,螓首鹅颈、聘婷秀雅。
这位新娘子近日饱受滋润,秀美的脸颊白里透红,一双水盈盈的美眸艳光流转,就连纤细青涩的娇躯仿佛都丰盈了不少,一股轻熟的风韵在她身上静静流泻。
杨集回过神来,向娇妻说道:“我感觉大隋王朝正在走秦朝的老路,一统天下的秦朝有六国余孽。而我大隋不仅有齐朝后人、周朝后人、陈朝后人,还有数目众多、实力庞大的世家门阀。然而大隋王朝现在的每一项政令,都在触犯这些似友似敌、敌友不分的世家门阀的利益,这些人岂能束手待毙?我担心这些人有一天会反了大隋。”
“郎君何须如此苦恼呢?”萧颖还以为杨集在为书籍之事担心,她跪坐在郎君身边,柔声说道:“北方士族和南方士族不同;永嘉之乱之时,南方士族的南渡之举虽有骨力不足之嫌,但也说明这些人不愿和异族为伍,而北方士族固然有些人与异族作战,但更多人吃里扒外、勾结异族、从中谋利。到了南北对峙、周齐为敌之时,北方士族纷纷左右逢缘,当起了不光彩的人。这些人素来以家族为重,与皇族、与万民是走不到一块儿的。我认为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郎君若是任凭他们闹事,这才有负职责、亦是辜负了圣人和太子对郎君的的信重。郎君不必介怀。”
杨集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时至今日,河北官场依旧以北方士族为主,这种政治格局,令杨坚和杨广顾虑忡忡,杨坚当初本来是想让杨集去当冀州大总管的,而目的是让杨集去打破这种不“健康”的政治格局,只不过杨集太小,又没有什么经验。杨坚未免打草惊蛇,这才让杨集先去凉州历练。如今让杨纶担任兖州大总管,实则也是从外围开始,一步步打破北方士族垄断河北官场的格局。
而史上的反隋起义,也是最先从齐州、贝州、德州等地开始,这些地区是北齐的核心地带,北齐遗臣、遗臣后人极多。这些人先在周齐之争中失败、接着又在大隋王朝中败给了关陇贵族,在关陇贵族的联合绞杀之下,普遍都失去了权力,他们不认同隋朝的统治很正常,史上的王薄、孟让、卢明月、高士达、高开道、张金称、窦建德等各路反王,几乎都和北方士族、北齐皇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所谓的农民起义,农民不过是北齐后裔、北方士族用来充当反隋的炮灰罢了。在大事已定、天下归唐的情况下,刘黑闼之所以得以迅猛发展,又何尝不是北方士族所进行的最后挣扎?
萧颖见丈夫若有所思,又说道:“再说了,大隋与秦朝也是不同的,大隋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只要皇族一直让百姓如此生活。那么皇族就有几千万百姓为盾,大隋江山自然也就稳如泰山了。”
夫妻之间,生死与共、荣辱一体。虽然两人成为正式夫妻不久,可是相处的时间却已经很长了,萧颖深知丈夫是什么脾性,所以说起这些政治之事,也显得十分自然。
“你说得很对。但有些事、有些人,不像你认为的这样。”杨集伸手将她纤细的腰肢揽在怀里,叹气道:“人的野心和欲望受到道德、律法限制。若是某个人不能坚守内心的底线,任野心恣意增长,终有一天不可控制的变成乖戾残暴之徒,被天下人唾弃。”
野心和欲望需要克制,需要道德、律法等等予以约束,然而人间帝王掌握天下至尊之权,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限制他了。要是皇帝坏事越是做得多,日后便越是不将其当回事,等到将来有一天视人命如草芥,那么一个王朝也走到尽头了。
所以早在汉朝的时候,极有远见的董仲舒为了约束皇帝行为,绞尽脑汁的炮制出了“天人感应”学说,他的本意并非是愚民,而是以人人敬畏的神仙鬼怪来约束皇帝,让皇帝始终谨守底限。
就算皇帝不相信神仙鬼怪,但蒙昧的百姓相信啊!只要天下百姓相信,那么百姓凝聚起来的庞大力量,便能促使皇帝放弃一些荒唐的行为。
杨广前期也是一个风采非凡、英明神武、勤政爱民的伟大帝王,后期却因为事事顺遂,便开始恣无忌惮的把大隋江山、天下万民视作手中玩物,结果便生生把诺大帝国折腾得内忧外患、满目苍夷,终至身死国灭、遗憾万年。
萧颖任由丈夫宽厚的手掌在腰肢间婆娑,跪坐在案几前,素手斟茶,有些惊骇的问道:“郎君说的人,莫非是太子不成?”
“世明方才说了一些话,着实令我担心。”杨集摇了摇头,叹息道:“但愿是我们杞人忧天。”
“我虽不太懂得的这些,可是以眼下之局势,太子日后肯定能登基为帝了。”萧颖虽然不理解丈夫何以这般忧心,但大体明白他的思路与顾虑,她想了一会儿,又柔声说道:“我阿兄曾说过九五至尊、皇权在握。天下亿兆生灵任其生杀予夺,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但是这么一来,又要得到更多,这便是‘欲壑难填’。所以皇帝也好、普通人也罢,凡事都要克制自我,做人要贵在知足才行。否则的话,便会在一次次‘得到’迷失自我。若是太子真有一天迷失自我,郎君和世明劝谏便是了。”
杨集喝了一口茶,摇头道:“太子的确信任且倚重我,也纵容我的恣意妄为,我以后越折腾他越高兴,但这与我反对他的决定是不同的。不过现在讲这些,还早得很;如果真到那一步,我会加以劝谏。”
其实仔细想来,杨广的前后对比是有脉络可寻的。前期他稳定执政,是因为杨昭没死、杨暕没废,而当杨暕废掉之后,杨广便将继承人人选放在了杨昭三个儿子身上,之后的一切行动,都开始暴戾、急切起来了。
他好像是担心自己死了后以,年少的孙儿掌控不了这天下,所以准备在余生之年将威胁皇权的势力清除干净,于是就有了简单粗暴的三征高句丽。这与老朱帮助建文帝铺路的手段如出一辙。
要是贤明有才的杨昭没死,并展现出了可以驾驭天下的能力,或许杨广就不是这样了。但是一想到杨昭那个大胖子的健康问题,杨集又有点头疼了。
为今之计,最好是让太子妃勾引杨广上床,让他们夫妻多生几个嫡子备用。
“既如此,郎君就不必担心了,否则便是杞人忧天了,这又何必呢?”萧颖欺霜赛雪的手臂揽住丈夫的脖颈,娇躯贴在丈夫身上,声音柔得仿佛滴出水来:“郎君,今天忙碌了一天,妾身已经让秋月秋月备好浴汤,你先沐浴更衣吧。”
湿热的气息喷吐在脖颈上,令杨集心中一荡,起身笑道:“小妖精,等等为夫。”
当杨集洗漱回来,却没有看到萧颖了,而花厅却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他疑惑的走了过去,却见到萧颖和柳如眉对坐在一张案几之前,两人面前各有几本账册,纤纤玉指灵魂的拨打着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声音便是缘自于此。
“郎君先等一下,我和如眉核算一下这几本账册。明早还得送给阿娘。”萧颖头也不抬,纤纤玉指“啪啪”地打着算盘珠子。
杨集好奇的问道:“这是哪里来的账目?”
“阿娘给的啊。”萧颖仰起头,向丈夫说道:“阿娘以后专管商铺、商队,我、我和如眉姐专管府内收支,这些账本便是近来的收支,还有文瀚轩在大火之中的损失。这些都要统计好。”
杨集无语道:“你们交给公孙夫子、苏管事他们不就行了?何必如此事事上心?”
“那怎么能行呢?”萧颖不乐意的看着丈夫:“公孙夫子和苏管事等人的忠诚,不容置疑。可是店铺管事和其他人就不好说了。我和如眉姐就是要尽快点清府库的财物,然后再跟账房对好账,看看账房账目跟府库里钱财有没有出入、有多大出入。”
杨集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
萧颖见此,不满的说道:“郎君你摇什么头啊?我跟你说的可是正事呢。”
杨集笑道:“没什么,你们盘点吧!”
“那你多等一会儿。”两人手里挟着一支炭笔,打起算盘依旧灵活的很,另一只手则翻着帐簿。
杨集就坐在侧面观看娇妻美妾,两人的脸蛋跟鸭蛋清儿似的莹白如玉,长而整齐的美丽眼睫毛、点漆也似的美眸、小瑶鼻儿、樱桃嘴儿,总之一句话,两人都是美丽绝伦、清丽出尘,区别的是萧颖脸上的肌肤十分白嫩,而柳如眉小麦色的脸色也是别有韵味。
在内涵方面,他这双美若天仙的妻妾也是大有不同,前者一出生就高高在上、贵不可言,她的身份天生就与出身于底层的柳如眉不同,作为西梁的公主,萧颖的想法和柳如眉永远不在一个层面之上;同样的道理,柳如眉虽然是杨集的小妾了,但她的思维始终跟不上杨集的节奏。
这种观念上的差距,是因为生活环境、自幼的地位造成的,当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形成以后,就很难因为其他人、其他环境发生改变。所以灰姑娘和王子、穷小子和公主从此过上幸福生活的论调却是美好的童话故事了。
这两种天差地别的人如果生活在一起,开始或许还好,但长久相处下来,两人的理念、观念、涵养必将出现分岐,夫妻间的隔阂也将越来越多。
而杨集和萧颖则是典型的王子和公主,这种对等的身份、观念,会使他们在日后的相处过程中有更多的话题。夫妻两人商谈事情之时,萧颖也能追得上杨集、也能迅速理解杨集,所以在先天条件之上,她比柳如眉强得太多。
杨集随手拿起一本账册观看,却是他和萧颖结婚的礼薄,上面详细的记载着送礼人名、礼物,一些奇珍异宝甚至编了号数,看那娟秀字迹,也是出自萧颖的手笔,他煞是无语的说道:“你编这号数有必要吗?你这纯粹是自添麻烦。”
思被打断的萧颖有些不满的瞪了丈夫一眼,娇嗔道:“郎君这就不懂了,官场讲究礼尚往来,如果以后还的礼轻了、或是把人家送的礼转送回去,人家都会说嫌话。男人还好一些,而深闺大院里的女人无事可做,最是喜欢拿这些小失误来嚼舌根。郎君休要小看这种不经意小失误,这东西若是犯了,往往容易得罪人,一旦扩大了起来,对我们的名声很不好。若是因这种小失误坏了名声,多不值得啊。”
原来是为了自己着想,所以萧颖才这般费尽心力、细心编号…但杨集心中有些不以为然。
只因他和老娘在大隋权贵圈子里,根本就没有名声,即便有,那也是恶名、臭名。而且他都决定把恶人、孤臣进行到底了,要这好名声做什么?
不过娇妻美妾如此用心、细心,也不是坏事,若是打击她们的积极性就不好了。
“啪”的一声脆响,就像是车把式抡起大鞭在半空中炸了一个鞭花,只见柳如眉尾指一勾,一颗算盘珠子撞在竹制的横档上,发出了极其响亮的一声,她喜孜孜地道:“好啦!总算把这两本帐册对出来了,与大娘子算出来的一模一样。”
“你们这是在对账?”杨集明白了,笑着问道。
萧颖说道:“一个人容易出错,所以我认如眉姐对一遍,如果吻合,那就没有问题了。对了,有件事我要与郎君商议一下。”
杨集问道:“何事?”
萧颖说道:“早在婚礼之前,阿娘就让我学着当家了。我在清点府库了,发现许多钱都发霉了,上面长了一层绿色的毛。还有一些金银砖头,也变成了真砖头一般,可见府库在防潮方面存在巨大的问题。他日盘点之际,正好要将这些东西搬出来清点。我打算借此机会把咱们府库修整一下,把防潮、防火做好。郎君以为如何?”
杨集说道:“你和阿娘商议即可,你问我做什么啊?”
“可是阿娘放手不管了啊!她让我别拿府内的小事去烦她,凡事都让我自己看着办。”萧颖尚未入门之时,独孤敏只是手把手的教她怎么管账,而婚礼过后的第二天,独孤敏就把所有账册扔到了她这里。萧颖心里对她这个干脆果断的婆婆,是又感激又无语。
感激婆婆不像别人那般处处挑刺、处处与儿媳妇作对,无语的是婆婆没有给她丝毫适应的时间,眨眼之间就把庞大家业甩给了她这新妇,这让她如何管得过来嘛?
“既然如此,那你自己看着办。”杨集说道。
萧颖“哦”了一声,却又说道:“还有一些价值连城的名人字画也有受潮的痕迹,需要好生保养一番。还有许多铜钱大小不一,重量也不尽相同,价值自然也就不同了,这种钱如果花在外面倒也无妨,若是用来给下人发俸禄,那些得到坏钱的人,心中难免有些疙瘩。所以我认为最好是把这些钱财花出去,要么就熔成铜锭收藏。郎君怎么看?”
“你……。”
“对了!咱们家在东西二市有好几条街的店铺。收上来的钱财放在家里自然是无妨的。可是文瀚轩失火也提醒了我,店铺光有库房也不行,最好是找个比较居中的店铺当货物中转的主店,然后挖一个防火防潮的密室,再请些知根知底的人坐镇。”萧颖生怕忘记了什么似的,一口气合说了出来,说完之后见杨集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又问道:“郎君觉得好吗?”
杨集头都大了,苦笑着说道:“家里还有这么多事需要安排么?我看着一切都挺好的,呃……还是娘子想得周全。其实这些事我也不大懂,你觉得该怎样就怎样好了,如果自己决定不了,就和如眉一起商议。”
萧颖白了他一眼,嗔道:“话是这么说,可是阿娘又不管我们了,而这些事情都要大兴土木,你不点头,我们怎么好自作主张?你是一家之主,我不问你还能问谁?我想啊,最好是……”
萧颖絮絮叨叨的动听之声很快变成了催眠曲,一大堆话愣是把杨集说得睡着了。最后还是在萧颖和柳如眉不满的呼唤声中,才幽幽转醒过来。
眼见娇妻美妾撅着嘴,一脸埋怨的瞪着自己,杨集赶忙道:“我只是闭目养神罢了!其实你们说的一切,我都记在心中了,我觉得你的想法非常好,就按你说的办。还有……你是卫王妃、是后宅之主,很多事情你都可以自行决定的。”
“可是我害怕出错。”萧颖忧心忡忡的说道。
杨集鼓励道:“我当刺史、大总管之初,也是错误百出,久而久之,便熟能生巧了。你现在虽然也是一个新手,但你也不必担心什么,你心中有什么好想法,大可放手手脚去做,就算不合理,大不了改进便是,因为不对而带来的小损失,就当是走向成熟的教训。”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萧颖嫣然一笑,柔声道:“我和如眉姐还要再忙一会儿,你自己去休息吧。”
“好吧。”杨集无奈的点了点头,往主卧走去。
萧颖见他一个人,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本想让柳如眉去陪,可是她看了看了柳如眉旁边账册,又想到自己离不开她,便向杨集说道:“郎君若是觉得无趣,我叫秋月秋水陪你好了。”
杨集云淡风轻的说道:“不必了,这大热天的,一个人蛮好的。”
萧颖和柳如眉惊奇的相顾一眼,笑容可掬的问道:“郎君是害羞吗?”
“我会害羞?我像是会害羞的人吗?”杨集闻言大囧,他板着脸一挥手,硬梆梆的说道:“我厚颜无耻之名天下皆知,我怎么可能会害羞?你这简直是无稽之谈、胡说八道。”
“郎君果然是害羞了。”萧颖一双明媚的大眼睛都弯成了美丽的月牙儿,好笑的又问道:“不然的话,你为何不让秋月和秋水陪?”
“只是不太习惯而已。”
“她们是我的陪嫁丫头,也是你房里的人,她们姐妹迟早是你的人,何必如此害羞?”
“萧颖,我杨集郑重向你申明,我并没有害羞。”杨集在萧颖、柳如眉揶揄的目光中,丢下了一句“我睡了”,便落荒而逃。
他生怕再跟说下去,萧颖真会把秋月和秋水塞进床里来。这种事情虽然在大隋王朝合情合理合法,但是让他在自己的妻妾面前跟另外一个女子翻云覆雨,还是相当别扭的。但是萧颖和柳如眉显得都不是这么想的。
尤其是萧颖,她觉得秋月和秋水是她的陪嫁丫鬟、通房丫鬟,在她和柳如眉都照顾不了杨集的时候,这对孪生姐妹就有责任和义务代她们照顾杨集。
这并非是萧颖一个人的想法,而是时代特色,几乎所有世家门阀、权贵人家的正妻都是这么想的,而且她们还热衷于将此事落在实处,
主要原因是她们和陪嫁丫头知根知底、荣辱与共,远比外面不三不四的女人干净可靠,丈夫若是恩宠了她的陪嫁丫头,自然就不会出去鬼混了。
杨集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忽然跳下床来,跑到花厅内,在两女不解的目光中,先把萧颖抱回了主卧;之后又跑出来,再把柳如眉扛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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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杨暕在行动
豫章王杨暕的府邸位于大兴宫南部的务本坊,此坊与东边的平康坊隔街相望,亦是寸土寸金之地,规格虽然稍逊于杨昭的晋王府、四大亲王的王府,但是他和杨昭最大的区别是他自小在杨广、萧婉身边长大,论起和父母的亲情关系,他远比杨昭强。除了府邸规格不如杨昭之外,里面的的楼宇极尽奢华之能事,府库中的财富、随从婢女也远远超过杨昭。
杨暕长得十分俊美、一身才学不弱他人,但是他的品行异常不好、野心极大。他知道身体肥胖的兄长素来不为父母所喜,便早早滋生了夺嫡之念,尤其是父亲的太子之位牢不可破之后,野心进一步壮大。
杨暕除了野心大之外,还有玩烈妇、骑烈马的爱好,虽然他也知道玩烈女这个喜好相当的不妥,但是他已经沉迷其中不可自拔了。
戌时初刻,杨暕几大心腹来到了杨暕专门用来淫/乐的院子。
小院的正堂酒气弥漫,杯盘狼藉,显然是刚刚宴饮过,还有几名世家子弟人事不省的趴在案之上,再往里面一点,地下还有一地撕扯得破碎的衣裳残片,屏风之后传来一声声摇魂荡魄的呻吟声,此时谁还不明白杨暕在干些什么?
乔令则嫌恶地皱了皱眉头,强忍心中的失望之情,朝着屏风拱手作揖:“卑职乔令则(裴该、皇甫谌、库狄仲锜、陈智伟、刘霸道、刘武周、张金称、梁师都)参见大王。”
然而屏风之后的动静并未立即停下来,九人足足等了一盏茶功夫,杨暕才心满意足地推开了那个女人,只披着一件外套,大大咧咧地走出来,坐在主位之后,给自己满满的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之后,方才问道:“诸位有何事要禀报于我?”
坐姿、语调、语气都懒洋洋的,浑然没有把九大心腹的不满神色当回事,裴该、皇甫谌、库狄仲锜、陈智伟、刘霸道、刘武周、张金称、梁师都尽皆默然无语,乔令则的太阳穴狠狠地跳了几跳,深深的吸一口气,这才拱手行礼道:“大王伤势尚未痊愈,还请爱惜身子为好。”
“挨嗳……”杨暕拖着长长的声音,漫不在乎的一挥手,眉飞色舞的说出一番令人瞠目结舌的话来:“区区小伤算不了什么;若非阿耶打我这一顿,我还不知道怀伤行乐别有一番滋味呢!那种又是疼痛、又是爽快的滋味……”杨暕意尤未尽的闭目回味许久,摇头晃脑的说道:“那种滋味着实是快美非凡,纵是本王也只能用妙不可言来描述。说起来啊,还得感谢我那卫王叔。否则的话,我哪能领略这种妙不可言的滋味?”
乔令则等人闻言,尽皆目瞪口呆。他们从记事至今,还是首次听到这么贱的理论。他杨暕这种没有底限的贱,着实是颠覆了他们对于“贱”字的认知。
杨暕在众人怪异的目光下,毫不廉耻的说道:“你们若是也想品味个中妙趣,本王打你们一顿如何?”
“算了、算了!还是大王独自品味吧,卑职无福享受。”众人逊谢不已,纷纷摇头。
杨暕鄙夷的瞪了众人一眼,叹息道:“你们呐,也是俗人一群。”
乔令则干巴巴的说道:“我们确实是不懂得享受的俗人,不过这样正好可以显示出大王的与众不同来。”
杨暕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说道:“先生这话,倒也不假。”
“……”众人听得彻底无语了。
杨暕正坐身子,语重心长的叮嘱道:“美色嘛,只是小道罢了,大家玩一玩、乐一乐也就罢了,千万不能因此误了大事。”
“喏。”除了应喏之外,众人还能说什么?还敢说什么?
杨暕随便之极的绑了下腰带,趿着木履噼里啪啦的带着九人走向旁边的一个小房间,落坐之后,开口道:“你们连袂而来,显然是有要事相商。说吧,又发生了什么事?”
乔令则拱手道:“大王,圣人和太子任命的王府司马李纲明天就来上任了,他还肩负教导大王的重任。大王想过如何与他相处吗?”
“李纲啊……”杨暕皱着眉头思索了起来。
杨暕早就知道李纲是父亲安排来当王府司马的人,心知拒绝不了,于是便专门派人去收集李纲的相关资料,企图从中弄清他是什么来头、什么品性。
李纲这个人的才学自不必说,人家是赵郡李氏的支系,妥妥的书香世家子弟。而且他曾经是废太子杨勇的师父、官任太子洗马,在杨勇遭到罢免之后,其属官一律遭到清洗,最惨的是教唆杨勇放纵自我的云定兴,他们一家子被愤怒的杨坚贬为官奴。本来李纲这个太子洗马也应该罪责难辞的,可是杨坚和杨广十分看重他的才能、十分敬重他为杨勇鸣冤的品质,所以杨坚象征性的免去了他的太子洗马之职,不久之后提拔他为尚书右丞。
但是李纲这个人有一个让杨暕比较受不了的毛病,就是性子比较刚烈、比较迂腐,说话做事直来直去,从来不会委婉转圜,能把人气死!
据杨暕打探到的消息称,当初杨勇无论做什么事,这个李纲都看不上眼。
看不上看就上呗,谁稀罕他啊?可是李纲老是跑到杨坚面前告黑状,这就让杨勇十分忍受不了了。于是老奸巨滑的云定兴干脆教唆杨勇指派刺客,准备把李纲神不知鬼不觉的做掉。
好在云定兴还没有执行刺杀任务之时,杨勇就倒了,否则李纲早就变成一堆黄土。
“大王,李纲不是一路人,他的到来定然会给大王造成巨大的麻烦,不如派几个人把他干掉?”库狄仲锜见杨暕犹豫不绝,便出声建议道。
“行刺乃是最不入流的下下之策,也只有贺若弼那种蠢货才做。”杨暕冷哼一声,目光冷厉的盯着库狄仲锜,冷冷的警告道:“暗杀这种事见效快、效果好,的的确确是剪除异己、打击敌人的极好之法。正是因为这种方法简单容易、效果斐然,故而极其容易让人产生依赖之心。日后一旦遇到斗争,大家不会想着壮大自己、充实自己、完善自己,而是只会利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杀人。要是这种方法成为剪除异己的常态,则意味着我们的政敌也会这么干,政敌若是逃过一劫,他的血腥报复你未必应对得过去。”
库狄仲锜想出风头不成,反而被杨暕狠狠的训斥了一番,只好灰溜溜的行了一礼:“卑职受教了。”
杨暕环顾众人一圈,郑重的说道:“日后面对政敌之时,我们阴谋阳谋、栽赃嫁祸只管上,赢不了就努力总结失败的教训,争取下一次将政敌搞下台来。但是刺杀政敌这种恶劣的行径,我们不能开;这条最起码的政斗底线,我们必须遵守。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想去干这种蠢事,都知道了吗?”
在任何一个王朝,人才都是远胜一切的重要资源。
无论忠奸敌我,不论世家门阀亦或是寒门,但凡能够居于朝堂之上的人,皆是罕见的人人才。这些人或许会因为阵营不同、利益不同而产生矛盾和冲突,可是每当某件大事尘埃落定之后,都要这些人尽心竭力的治理国家、抗御外敌。
若有这些人才一个个都死于刺杀之中,即便杨暕日后如愿登上了九五至尊之位,都是难以挽回之损失,于他本人、于大隋王朝都没有半点益处。
这个道理,杨坚、杨广懂,杨暕也懂。所以他才说出这么一番极有道理的话来,并严厉的警告库狄仲锜。
“大王英明。”乔令则等人心悦诚服的躬身行礼。杨暕固然有诸多令人难以接受的毛病,但是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表现出来的坚决,令他们满心振奋,若是杨暕真的听从库狄仲锜之议,他们肯定会无比的心寒、害怕。
如果豫章王府上下都倚重刺杀,既容易让人抓到把柄,也让整个团体的能力、实力得不到丝毫提升,若是让人窥得破绽,一击即破。最重要的是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既能伤敌、也能伤己,搞不好连自己人也相互刺杀起来,这对谁都没好处。
杨暕点了点头,又说道:“李纲虽然令人生厌,但是用好好了,却是一把无坚不摧、睥睨天下的利刃。废太子就是没有发现他的价值、就是没有好生利用,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我们要充分汲取废太子的教训,好生利用这把刃来完成一些事情。”
乔令则听得双眼一亮,他已经明白杨暕的意思了,但他还是故作茫然的说道:“不知大王打算如何利用这把利刃?卑职愚昧,还请大王不吝指教。”
“无非就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罢了。”杨暕哈哈一笑,得意洋洋的说道:“李纲这种老货最喜欢倚老卖老、好为人师了,而且那老家伙在阿耶面前的一句话,比我千句话还顶用。所以我们以后面对他的时候,只要表现得比兔子还乖,比凿壁偷光的匡衡、闻鸡起舞的祖逖和刘琨还好学,他自然会对向阿耶据实相告。等他一离开,嘿嘿,这府中事,还不是我说了算?”
众人听得叹为观止,大家不得不承认,杨暕这种“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办法,确实是对付李纲这种迂腐之辈的利器,固然每天需要恭敬的敷衍几个时辰,但是收益却是无穷大。
身为谋主更是乔令则听得暗自点头,刹那之间,对于杨暕又多了几分信心、自己也多了几分昂扬斗志。
杨暕能有这番见识,足见他并非是一个扶不起的大傻子,只要他以后没有在大是大非方面犯错,那么骑烈马、玩烈妇的爱好,都不过只是失了小节而已;昔日的曹操也好人妻,可结果,曹操不也成为盖世枭雄了吗?
而且杨暕今年只有十八岁,日后未必不能改掉这些坏毛病。就算他改不了,但只要把强抢民间烈妇的毛病、改成睡敌人之妻,那就没有半点毛病了。
想到这里,乔令则决定以后多向杨暕灌输一些关于曹操睡敌人之妻的雄壮故事。可是当他不经意间看到库狄仲锜、陈智伟时,心头生起了一阵阵恶心之念,这两个家伙和刘虔安一样,都是助纣为虐、无底限媚上的人,若是这种货色长期呆在大王身边,定然会坏了自己的大好谋划。
说不得,真要用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将他们也除掉。
他却不知,库狄仲锜、陈智伟一直就是这么想的,不过两人不像乔令则这么为杨暕考虑,而是想着如何将乔令则取而代之,如何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谋主。正是因为如此,才一次又一次的投杨暕之所好。
乔令则还有正事要说,刺杀库狄仲锜、陈智伟的念头只是一闪即过的念头罢了,他向杨暕拱手道:“大王,卑职有另外一件事要向您禀报。”
“先生但说无妨。”杨暕固然有诸多毛病,但才华和心胸却不差,对于自己人素来大方、大气。
乔令则沉吟半晌,沉声问道:“卫王智勇双全,大有乃父之风。所谓千金易午一将难求,若是大王得他相助,大王如虎添翼。”
“我这个卫王叔不仅仅有才华,而且还与阿耶、阿娘关系好得不得了。他比我们兄弟俩,更像是我父母的亲生儿子一般。”杨暕眉头微微一皱,又说道:“对于他的影响力、作用,我又何尝不知呢?但是这个能够干掉步迦可汗的家伙,绝对不像人们所想的那般鲁莽,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功绩、威望,根本就没必要掺合到我和阿兄的争斗中来,换成是我,我也不干。”
乔令则自若道:“那就不要他掺合进来好了,大王对他应当以拉拢为上。便是拉不拢又何妨?大王日后若是能够成为大隋储君、帝王,卫王仍旧是大隋王朝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难道大王半点容人之量都没有?难道卫王害大王挨了一顿毒打,日后就容不得他了?”
“那肯定不会!”杨暕一言而决,毫不犹豫的说道:“对于卫王叔取得的功绩,我心中只有佩服和艳羡。他虽然害我挨了一顿毒打,但是也点醒了我,我心头的火气到现在已经也全消了。莫说我和他没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即便他日后支持阿兄与我为敌,我也不会傻乎乎的自毁长城,而是以实在的能力折服他,让他继续为我大隋效力。”
乔令则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大王这么想就对了。身为上位者必需要拥有海纳百川之胸襟,卫王这类人才,百年难得一见,大王想要成就伟业,不论是敌是友都要拉拢才好。”
“你不是吧?”杨暕顿时炸毛了,他没好气的白了乔令则一眼,愤愤不平的说道:“难道在你心中,我杨暕就是那种心胸狭隘之辈?”
“大王胸襟广阔,卑职等人心知肚明,也深感大王的知遇之恩。”乔令则笑了起来,继续说道:“卑职只是想问清楚大王对卫王印象,唯有如何,日后才好根据大王的心意来对待卫王。”
“这还差不多。”杨暕满意的点了点头,示意道:“你既然问到卫王叔,你要说的事情肯定与他有关,是也不是?”
“大王英明。”乔令则沉声道:“据我们的人回报,晋王今天傍晚忧心忡忡的进入了卫王府,之后满面春风的离开了王府,卑职猜测两人是达成了什么协议。”
“是吗?”杨暕的脸色一下子就垮了,阴沉着脸问道:“他们从小玩到大,哪怕卫王叔支持阿兄也正常,而这,也是我最大的劣势,你告诉我这些不是给我不痛快吗?”
乔令则苦笑道:“卑职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打算给卫王找一个强大的敌人,这样一来,他就无暇参与到大王和晋王之争了。”
杨暕神色稍微缓了一些,盯着乔令则道:“依你之见,如何给卫王叔找敌人?”
乔令则沉思片刻,便说道:“若是普通人,根本无法帮助大王牵制卫王,但好在卫王仇人满天下,所以想要给他找强敌并不难。”
杨暕沉声问道:“你说的人是谁?”
“吐谷浑!”乔令则阴阴一笑,“难道大王忘了吐谷浑吗?这个国家,如今对卫王可是十分的忌惮和痛恨呢。”
“老乔啊,你这个主意、你这个主意让我很想一刀捅死你。你知道吗?”杨暕冷冷的注视着乔令则好大一会儿功夫,忽然拍着大腿咆哮道:“你他娘的给我听好了,老子哪怕斗不过阿兄,也不会干这种令祖宗蒙羞之事。”
“卑职的意思是让卫王去的吐谷浑,而不是出卖大隋军情。”
“去你娘的……”杨暕身子微微后仰,无语的看着乔令则道:“我最讨厌人家说话的时候,说半句、留半句。要是有一天你不得好死,肯定是被这张嘴巴给害的。”
“……”乔令则郁闷了半天,才又说道:“令卫王去打吐谷浑是其一,其二、是令元家与卫王斗起来。”
杨暕恍然大悟,这法不错,比起同样受损严重的独孤家、窦家,元家之主元胄为人比较鲁莽且记仇心极重,他确实是一把不错的利刃。
“这个计策高明,很不错。”杨暕十分赞许的点了点头,这种借刀杀人的策略才是最为高明的手段,吩咐道:“这件事我交给你来办,所需钱财,可以自去账房支取,务必把此事给我办妥咯。”
“卑职遵命!”
“另外……”杨暕又说道:“虞世基和宇文述,目前深受我阿耶信重,日后说不定都会得到重用,你们给我找些证据出来,就算他们两人没有,但是他们的子弟肯定不干净。尤其是宇文化及、宇文智及,这兄弟二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也没有宇文述那份心机。”
“卑职遵命。”众人行礼告退。
注:杨暕虽然人品不行,但是他确实比较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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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难以拒绝的宴会
清晨时分,晨风温柔的飘过天际,朝阳懒散的冒出了头来。透窗而入的光线悄然洒落于房中,让房间内的陈设逐渐清晰起来,一缕缕光晕照在地上,使散乱的衣服显得尤为醒目。
报晓的钟鼓声传来,萧颖从甜梦中悠悠转醒,这才发现自己小白羊一般的偎依在丈夫怀里,她那双修长丰盈的大腿兀自亲昵地缠绕在丈夫腰间,看着丈夫英俊的面庞,贴着他结实健壮胸膛,回味起昨夜的风情,萧颖不禁嫣然甜笑。
萧颖摇了摇头,初经雨露不久的她,婚后虽然和丈夫恩爱无限,可是于闺房之乐的承受力,终究不如自幼习武的柳如眉这那等成熟少妇,虽然已经品尝到了个中美妙滋味,可还是承受不住丈夫的伐挞,而丈夫也怜惜于她,没有过分索取,所以直到昨晚多了一个柳如眉助阵,方始让她感觉到了不同以往的狂野滋味。
在她起来之时,杨集也醒了。
见状,萧颖撒娇的说道:“郎君,我要穿衣了,你不许偷看。”
杨集很是无法理解的看着萧颖,说道:“嘿,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害羞的?”
“我不管。”萧颖不乐意的盯着杨集。
“听你的!”杨集无法理解这个娇妻的想法,但还是赶紧把双眼闭上。
萧颖慢慢坐起,飞快的抓起了散落在床头的衣服,匆匆穿戴起来,杨集哪会那般听放,在萧颖背对自己之时,便张开了双眼,只见无边春色、美不胜收。以前他真没有这么好整以暇地观女子穿衣服,此时看来,只觉萧颖的一举一动,莫不风情万种,充满了优雅的美感。
等她起来了,杨集也赤条条的起来了,一旁的柳如眉在昨晚战斗中吃尽了苦头,此时还是酣睡未醒,酡红的美丽脸颊透着一抹动人的风情,或许是两人的惊扰了她,她转了一个身子,如章鱼一般的抱住了一条被子,一条玉腿不客气的缠了上去,脑袋动了动,找到了舒服的姿势,继续呼呼大睡。
杨集窃笑一声,找到另外一条被子帮她盖好,便去洗漱间和萧颖一起洗漱。
跟杨集相比,萧颖却要麻烦得多,她洗漱完毕,也不要秋月和秋水帮忙,自己坐在梳妆台前认真打扮,待那容颜呈现在镜中时,连她自己都看呆了。
说起来,她这辈子最细致的打扮,无疑是成亲之日,当时由萧府六名老妇为她装扮了足足一整天,那种打扮出来的惊艳只是浮于表面,缺了如今这种发自骨子里的灵动、鲜活、妩媚。
那眉眼、那五官还是以前那样,可是不同以往的是,嫩白秀美的脸颊白里透红,一双水盈盈的眸子艳光流转,从骨子里透出来妩媚气息,却是胭脂水粉不能涂描的。
萧颖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一时竟也痴痴的说不出话来。
发了一阵呆,才把发髻也从少女时的双环髻梳成了坠马髻,服饰也由少女时代双臂缠帛换成肩帔长裙。
当她来到一楼小餐厅,丈夫已经坐在桌前吃早膳,而桌边还有一份精美的请柬。
她坐了下来,随手翻看了一下,好奇的向杨集问道:“郎君,裴侍郎竟然宴请郎君?你和他关系很好么?”
婚后这几天,皇族各府都在根据古礼,专门为新妇摆认门宴、认亲宴,告诉新妇这也是自家人、告诉新妇还有哪些亲人。
面对这种宴会,新婚夫妇一般是不能推辞的,若是换成其他皇族办了红喜,王府也得宴请新人。所以杨集和萧颖这几天,是中午吃一家、晚上又吃一家,而萧颖这个新妇收到的礼物,几乎都收到手软了。
但裴矩既不是皇族,也不是外戚,却在他们两口子走亲戚的关键之际,给杨集送来了一份请柬,这就让萧颖感到不可思议了。
杨集舀了一碗粥,放在萧颖面前,无奈的说道:“我和裴矩的关系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真不知道他为何要宴请我们。”
“我还以为郎君和裴侍郎关系极好呢。”萧颖看了丈夫一眼,见他万般不愿的样子,便说道:“若是郎君当真不愿去,那就不去好了。”
杨集喝了一勺子粥,愁眉苦脸的说道:“今天是不去不行了。”
“这却为何?”萧颖奇怪的问道。
“我是亲王,又是大权在握的封疆大吏,故而把自己定位成地方官员,不想跟京中大臣有什么亲密的关系,而且我也十分厌烦官场这种应酬。但是这一两年来,每当我回京,裴矩都会让人送来请柬,这已经不知是第十几份了,若是今天再不去的话,说不定就恨上我了。但是去了吧,又怕惹来嫌话杂语。”
杨集叹息一声,继续说道:“这个裴矩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强大政治势力的首领,与他交往过密,百害无一利。”
萧颖也知道丈夫的难处了,但是她细细的想了一会儿,便说道:“左右不过是个宴会罢了,这在京城之中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之事,郎君刻意避开,反而显得虚伪虚假。若是今天去了裴府,改天定有其他人宴请,到时候只管一一去了便是,如是一来,也就坦坦荡荡,无异于他人了。”
“娘子说得也是。”杨集放下勺子,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萧颖所说的话,他何尝不知?
然而权力素来是一把双刃剑,它能让皇帝掌握无数人的生死,亦能将将皇帝推至灭情绝性之深渊。
这就是权力的天性、权力的魅力。
若是身为亲王的杨集,与文武百姓过过密切,就别指望杨广在乎亲情。
所以不与京官结交,素来是杨集谨守的一个原则,同为太子党的杨素、苏威、宇文述等人虽然与他关系比较好,可是他们却从未专门宴请过杨集,始终谨守着不与亲王、不与封疆大吏过密的底线。
而裴矩在杨集心目中,向来是一个老奸巨滑的人,按理说,这种人也知道与亲王拉距离才对,可他却反其道而行之,这就让人十分不解了。
第203章:老谋深算
如杨集和裴淑英当日所谈,裴氏因为地缘政治的缘故,他们在几大政治势力的争斗之中,始终保持着中立的态度,正是裴氏的中间立场,使裴氏家主裴矩得到了杨坚青睐,并委以重用。
由于长期扮演着旁观者的角色,所以裴矩对于时局看得十分透彻。他知道关陇贵族的实力要远远强于山东士族、南方士族等政治势力的总和,他们在军事上的实力恐怖之极,再加上关陇贵族有改朝换代的恶习,这样的强大存在是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允许的,迟早遭到杨坚一一清算。
而杨坚在削弱关陇贵族实力之余,单凭皇家之力显然是不够的,他定然会扶持第二方、第三方、第四方势力与关陇贵族抗衡,只有让几大势力的实力消弱到对等了,皇帝才好居中调度。不过由于廉价书籍的出现,以及杨坚在禁书方面展现出现的强硬态势,使杨坚和关陇贵族、山东士族、南方士族的权力之争,变成了寒门与世家门阀争斗。
这种全新的政治格局的萌芽,终于让坐山观虎斗的裴矩坐不住了。他知道任由事态发展下去的话,裴氏不出二十年时间就会失去平衡关陇贵族和山东士族的价值;而失去了利用价值的裴氏要是没有皇权的支持,必将惨遭两大势力的东西夹攻,那时候的处境可想而知。
裴矩在与族弟裴蕴紧急商议之后,两人迅速达成了共识,都认为裴氏继续这样冷眼旁观下去,迟早朝着不好的情况发展,要是等到大势已成时出头,已经全晚了。所以当务之急是尽早搭上皇族这艘大船。
只不过官场之上,在情况没有明确之下贸然站队,一直是最愚蠢的行为,万一要跟错了人,裴氏一口羊肉没吃到,反而还要弄得一身臊。可是不站队的话,日后同样要吃大亏。
裴氏本来也是可以直接紧跟杨广不放的,然而他们在杨广夺嫡之时,由于地位太低,在朝堂上根本没有发言权;现在再向杨广身边表明态度的话,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永远享受不到杨素、苏威、宇文述、史万岁等人的待遇。
但要是支持杨昭或杨暕争下一任太子,还未登基的杨广会怎么想?
杨广肯定会想“我杨广连皇帝都没当上、我杨广只有三十多岁,你们就急着站队了,是不是觉得我早死、是不是要搞死我?”
有鉴于此,皇族这边可供裴氏选择的人,只有杨集这个煞星了。这不是说他们裴氏效忠于杨集,而是借杨集之势,向杨坚和杨广表明态度。
杨集现在迅速崛起、羽翼渐丰,只要杨广登基,那他在大隋王朝就会自成一派,届时不仅成为杨广制约杨素、关陇贵族等军武势力的中坚之力,也是抗衡高颎、苏威等老臣的宰铺之才。最重要的是杨集已经沦为孤臣了,而皇帝对于孤臣,先天就信任七分。
裴氏要是和这种愣头青交往,恐怕皇帝求之不得,因为这样能够壮大帝党的实力,使皇帝手中的屠刀更加锋利。
只要杨集一直这般混蛋下去,那他始终是皇帝手中的利刃,他的一举一动,始终代表着皇帝施政的风向标。若是真的到了势不可为之时,裴氏再把势力撤回也不迟,到了那一步,裴氏需要的名望,以及皇帝的信任都有了。
书房之内,裴矩正和长子裴宣机闲聊当下时势,裴宣机见父亲有些心神不属,识趣的将话题转到今天的“家宴”,笑着问道:“阿耶是担心卫王不来吗?”
“有那么一点点!”裴矩点了点头,淡淡的说道:“贺若弼刺杀案、禁书令、寒士示威等等大事的发生,使朝堂上下、朝野内外把卫王当成了寒士领袖;这个名头是很好听,可世家和寒门之争暗流汹涌、险恶异常,若无皇帝保驾护航、全力支持,若是皇帝向世家门阀妥协,第一个粉身碎骨的人便是所谓的‘寒士领袖’。如果他继续找借口不来,那我就可以确定他是愚蠢的愚忠之辈,有小聪明、却无远见,也就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可他如果欣然前来,那就说明他也意识到孤臣难当,意识到需要盟友。”
“可是,他明白来不来的重要性吗?”裴宣机皱眉询问。
稍有一点官场的经验的人都知道,杨集跳出来与世家门阀博弈,使皇权和世家门阀的一切矛盾冲突都集中在他身上了。等事情圆满结束了,皇帝要么把杨集处理掉,籍以平息秋个层面的怨愤和矛盾,这就是所谓的‘狡兔死走狗烹’;要么弃而不用。如果事情不圆满,皇帝最后以妥协收场,倒霉的仍旧是杨集。
杨坚其实一直就是这么做的,当初推出‘四贵’,是让世家门阀把目光瞄在‘四贵’身上,后来圣人除掉了虞则庆,不仅是因为他德高望重,更是因为他已经隐隐成了关陇贵族之首,而这样的首领,素来是皇帝所忌惮的,在除掉虞则庆之时,剪除了一批关陇贵族中坚之力,可谓是一举多得。再之后,又除掉了王世积,这也是一个信号,王世积是什么人?是高颎和杨勇的心腹大将,杀了王世积果然是高颎和杨勇,若非高颎早已自绝于世家门阀,岂能活到现在?
还有苏威也是起起落落,他每次倒台,就会倒下一批人。之所以很快又爬上来,而不是彻底倒下,一方面是有真本事,另一方面是苏威栽培桃李无数,在官场的人脉十分深厚。
现在的杨集,何尝不是杨坚铲除世家门阀的利刃?如果他不会和文官结盟,而是始终在军方保持影响力,极有可能是第二个虞则庆,而不是苏威。
裴矩点了点头,说道:“他一定很清楚。”
当初他在芙蓉园目睹杨集和贺若弼争执时,只是觉得杨集冲动有余、干练不足、有点小聪明却无远见,对他挑衅贺若弼的行为有些不为以然;等到杨集和贺若弼对薄朝堂、据理力争的辩倒了贺若弼、薛胄、柳述、薛道衡等人时,裴矩对杨集便多了几分钦佩之意。
但是钦佩归钦佩,裴矩依旧不觉得杨集有什么了不起,相对于精明干练、城府颇深的朝廷大员,杨集在他眼中,依旧是一个初出茅庐、善于诡辩的后生小子。
后来取得了辉煌战功归来时,裴矩对杨集的印象仍旧没有变化,一个人再怎么会打仗,可如今不懂得权谋之斗,迟早会身败名裂、命归黄泉。远的不说,就拿北齐的斛律光和高长恭、北周的宇文宪来说,这三人哪个不是当世战神、哪个不是纵横无敌的人物,可结果还不是无声无息的倒在了政斗之中?
如今的杨集能够看到书籍对于皇权的价值,不但坚决的反对禁书令,而且在寒士示威之际,果断把犯官名单公布出去,借寒士之力扳倒了不死不休的崔仲方、王隆、郑善愿、张瑾,并且弄臭了博陵崔氏、关陇张氏,这才使裴矩正视起了杨集,将他视为同一个等级的人物。而杨集只公布两家犯官名单的举动,更是令他感到惊艳、赞叹。
可是正如裴矩最后说的那两个“如果”一般,杨集要是依然不来,裴氏真没必要浪费时间了。
“阿耶,孩儿有点不太明白。”裴宣机犹豫了一下,又问道:“圣人重视重用卫王,诚然是把皇帝和世家的矛盾冲突转给卫王。可他手中之权实在太大了,难道圣人就不担心这把刀被太子弄死吗?难道就不担心卫王日后不遵太子之令吗?”
裴宣机的话代表了绝大多数官员的困惑,大隋王朝的储君位置固然牢不可破了,可是谁都知道杨勇势力未衰、杨谅蠢蠢欲动,然而杨坚对杨勇、杨谅置若罔闻不说,还弄出了一个实力雄厚的卫王杨集。难道嫌事情不够大、嫌杨广不够麻烦?
“如果在易储前,谁说卫王有今天的实力,我第一个不相信,但现在我不会了。”裴矩瞥了儿子一眼,淡淡的说道:“难道你看不出大隋王朝稍微不慎,便会支离破碎了吗?”
裴宣机骇然道:“这,这这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裴矩叹息一声,说道:“大隋王朝现在的处境和周武帝末期十分类似。说到底,还是圣人大刀阔斧的改革,得罪了太多人、太多势力。”
裴宣机恍然大悟:“所以圣人才重用皇族,毕竟自家人要可靠一些,是不是这样?”
“你说的只是一方面。”裴矩慢悠悠的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另一方面是为新旧交替做准备,而张瑾用来威胁圣人‘小股贼寇’,正好给了圣人布局的借口,只要雍州、凉州、益州、幽州、兖州、扬州等地的兵权始终在太子系之手,那么并州的汉王即便闹事,也处于四面楚歌的困境,成不了什么气候。在政务方面,亲王们要做的事情是治吏,这一治下来,皇帝名利双收,而得罪世家门阀的却是亲王们。”
“孩儿明白了。”裴宣机也悟了,他说道:“自古以降,无论是教育还是政治,都把持在世家门阀之手,而那些寒门庶子,不过世家门阀用来供给自己的农夫罢了,世家门阀要其生则生、要其死则死,岂有半点反抗余地?而没有了世家门阀的支持,那些得罪了天下世家的亲王们能成什么气候?”
这话说得固然是狂妄一些、难听一些,但却是不容反驳的至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类话固然提气,但实际上却是糊弄百姓的口号而已。
自古以来的皇族王侯,有哪一个是庶民?就算是天时地利人和促使某个妖孽一般的寒士风光无限,但他们始终缺乏雄厚底蕴和实力,最终也要湮灭在乱世之中。
即便是汉高祖刘邦被记载为“出身农户”,但实际也是胡扯。典籍中的“性格豪爽,不喜读书”,便暴露了刘邦的家底。
休要是秦末那个时代,便是如今的锦绣大隋,想要读书都是难上加难之事,“农户”哪有喜不喜欢读书资格?就算你喜欢读,你读得起、读得上书么?
故而世家门阀,就是人上人!
余者皆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这就是实实在在的现实。
就算活字印刷术的普及,使读书的成本渐渐下降,但是可以作为造反底蕴的寒士人才,岂是几年时间就能出现的?亲王们没有这个人才基础,即便日后造反,也打不过代表正统的杨广。
裴矩欣慰一笑,“吾儿总算明白过来了。”
这时,房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门房管事门口禀报道:“阿郎,卫王府管事回讯,说是卫王和卫王妃已经出门了。”
裴矩听说杨集把他的王妃也带来了,先是为之一愣,紧接着便是大喜过望:“卫王果然是聪明过人、深有远见。”
裴宣机疑惑的说道:“何以见得?”
“亲王与外臣交往,终是容易惹人注意,对他和我们都没有太多益处。”裴矩有些欣喜的说道:“谁都知道卫王是淑英的救命恩人,然而我们始终没有表示过感激之恩,若是卫王单独前来,感恩宴之说终归有些牵强,如今他们夫妇来了,可信力自然大为增强。”
说到这里,裴矩连忙向儿子吩咐道:“你去通知你阿娘、你夫人、淑英,让她们盛装以待,然后一家人都去正门迎接卫王夫妇,光明正大的表明这次宴会是为感恩而设。”
“孩儿遵命。”裴宣机起身快步离去。
裴矩这才站了起来,连忙叫人把礼服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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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登门拜访
卫王夫妇即将到来的消息,裴家已经得知,而杨集也事先派人通知了他们,以免裴家人等得太久;这是正式往来的必备流程,与两国使臣互访前投递国书比较类似。繁琐是繁琐了一些,但是在大隋王朝却是对主人家、对自己最基本的尊重。要是换成熟悉的亲友,或是裴矩没有投递正式的请柬,这一套自然大可不必。
裴府位于永兴坊东北部,当裴矩得知杨集车驾进了坊门,便带领一家人和族中子弟出门等候。
“阿郎,卫王到了。”管家从远处向大门奔来,远远就向裴矩大声禀报。
众人迎声望去,只见二十名侍卫护卫一辆马车驶来,不久便停在广场中间,两名裴府家丁连忙抬起一架下车梯放到车门前。
一名侍卫翻身下马,上前扣门,车门顿时从里打开了。杨集走下马车,等到秋水和秋月将一身盛装的萧颖扶下,夫妻俩才并肩向台阶缓缓走去。
杨集身穿紫色袍子、头戴紫金冠,显得衣冠楚楚、俊美无双;萧颖身穿鹅黄色窄袖短襦、系一条水绿罗裙,发髻上的玉步摇吊坠晶莹璀璨,随着走动轻轻晃动,令端庄娴慧、娇艳妩媚增加了几分灵秀气质;两人走一起,如若一副美好的画卷。
裴矩和裴夫人带着家人迎上,夫妻二人当先深施一礼:“欢迎卫王、王妃光临寒舍。”
“晚辈夫妇失礼,让裴公、裴夫人久等了!”杨集和萧颖也还了一礼。
在行礼之余,杨集也借机打量了一下裴矩夫妇。裴矩的相貌气度自不必说,裴夫人亦是出自名门望族,她虽然已到中年,却一点都不显老,反而有一种成熟优雅的风韵,夫妻二人站在一处、亦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年轻之时,显然也是一双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
“贤伉俪的到来,是裴家无上的荣幸,别说没有久等,就算是久等也值啊。”裴矩笑着说道,他见杨集夫妻只是身穿华贵的常服,而不是王袍,心知他们是以普通人的身份到访,这倒是与裴府举办的“家宴”吻合,说话也开始随意了许多。
这时,杨集把目光看了裴矩身后的十多名裴家年轻子弟,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文质彬彬之辈,只有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年异常英武,他注视着自己的双眼有着一股慑人的光芒。
“这些都是我裴家子弟,有的与我是同辈、有的是我子侄。”裴矩笑着给杨集介绍:“这位是我族弟裴世清,现任文林郎,供职秘书省。”
裴世清是个二十岁上下的文官,长得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给人一种“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之感,他上前深施一礼:“欢迎卫王、王妃前来裴家做客。”
“打扰了。”杨集抱拳还礼,萧颖也盈盈施了一礼。
裴矩指着那名英武少年,笑着说道:“他叫裴行俨,今年只有十四岁,乃是我们裴家罕见的少年武士,他父亲裴仁基以仪同身份兼任汉王府骑曹参军事。”
原来是“万人敌”裴行俨啊,这不仅仅只是裴家罕见的少年武士,而是百年难得一见少年武士、悍将,演义中到处是关于他的传说。
裴行俨上前行礼,崇敬的说道:“素闻卫王除了军功之外,骑射和武器也是天下无双,乃是年轻辈第一人。卫王若是有空,能否指点小子一二?”
杨集摇头道:“大隋人杰地灵、藏龙卧虎,我这点微末之技又算了什么?所谓的天下无双,不过人们以讹传讹罢了,千万别信这个。我之所长,其实就是运气好,投了一个好胎。”
众人尽皆大笑,裴矩边笑边说:“卫王过谦了,不过为将者,确实更应该多学学卫王这份运筹帷幄的本事,而不是匹夫之勇。”
裴矩说完,又一一介绍下去,见到杨集夫妇侍卫、婢女俱全,连忙命管家把他们从侧门领进府去。
他们一家人,则是带着杨集夫妇从大开的正门进了府邸。
杨集和萧颖跟随裴矩夫妇走在前头,当他们绕过影壁,眼前豁然开朗,前院之内亭台楼阁、假山荷池、名贵绿树俱全,尽管是盛夏时节,也不觉得酷热,步入其中,令人暑气顿消。
裴矩半真半假的笑着说道:“卫王若是再不来,我都打算去抢人了。”
说完,还佯怒地注视着杨集,甚至还已经挽起袖子,似乎杨集再上来,他就要强行去王府拖人了。
杨集拱手陪礼:“我与裴公当初会见史蜀胡悉之时,相谈甚欢,心中早就想登门请益了。怎奈人在官场身不由己,还请裴公多多包涵、多多见谅。”
“好一个‘人在官场身不由己’,早闻卫王出口成章,今天总算是见识了。”裴矩细品一下,觉得这个“人在官场身不由己”既指为官之后事务繁忙,又可解释为官场之上的争斗令人无法摆脱,实乃是意味深长啊。
“裴公应该说出口成脏才对,我也就假正经而已。”杨集呵呵一笑,道:“莫非您忘了我是如何坑史蜀胡悉的么?”
裴矩哈哈大笑,竖指称赞:“多坑那些祸害一次,我大隋有多享一分福气,何乐而不为呢?可惜我没这个机会,否则也会如此。”
“裴公会有机会的。”杨集笑着说道。
“承谢贵言!”裴矩拱了拱手,言归正传的说道:“我知道卫王不想张扬,但是你救我女儿一命,不管怎么说,这个宴会你得来,所以我今天打算先敬你三杯、再罚三杯酒。”
“这罚我认,敬酒就没有必要了,毕竟是我连累了令爱。”杨集下意识的看了裴淑英一眼,正好她也在偷偷的看着自己,一双美眸中满是欢喜之色,当她目光和杨集—触,就像—只受惊的小鹿慌乱将目光躲开,不敢和他对视。
含羞带怯的小模样,哪有几天前侃侃而谈的自若神态?让杨集异常好笑,以为她是在家里的缘故,所以收敛了本性。
裴矩摇头道:“起因不重要,重要是你救我女儿一命。该敬还得敬。”
“那行!”杨集想不到裴矩也这么认为的,看来这对父女都是一个脾气。
一行人走正堂之前,裴夫人便热情邀请萧颖到中堂叙话,而杨集则是跟着裴矩和裴家子弟进入了正堂。
裴矩为了宴请杨集,可谓是煞费苦心,杨集不来吧,他觉得头疼,来了也头疼。
因为杨集出身好、地位高,而且是第一次来作客,理论上是应该在前堂用餐,可是稀稀拉拉几十人,若是在巨大的正堂用餐,何其空旷、何其冷清?还好是“家宴”,所以改在了正堂旁边的小贵客堂。
解决了这个问题,但是新的问题又来了,原因是以杨集所取得的功绩,足以和朝中重臣相提并论,没有人好意思在他面前倚老卖老、排资论辈,从这方面上说,裴府应该是把重要人物全部叫来陪他,但他年纪小啊,如果面对的是一帮老家伙,肯定感到很不自在、很别扭。因此裴矩全部选裴家出色少年郎、少年夫妇来相陪,再由他们两口子亲自坐镇,给足了杨集夫妇面子。
贵客堂布置得十分非简约,雪白的墙壁正面挂着一幅苍松遒劲、仙鹤振翅的苍松飞鹤图,两边各有字画。
堂内已经摆了十九张双人坐榻,侧面和背影墙各有一扇屏风遮掩的小门,整体布置显得简洁雅致。
裴矩是主人,理所当然坐在首位的横席,而左边第一个席位无疑是给杨集夫妇的。只不过现在离用膳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左右,裴矩也没有直接邀请杨集入席,而是和裴世清请他从后门去后厅叙话。
杨集也知道这个时间段才是重点,客随主便的跟着这对兄弟走了进去。
第205章:杨坚避暑仁寿宫
裴府贵客室“后堂”不是杨集意想中的房子,而是一个别有洞天的精致的院子,亭台楼宇、假山荷池、曲桥回廓应有尽有。火红、金黄、翠绿的花木如飞溅的流光随风飘洒,飘于阁上、洒于栏上、浮于水上,美不胜收。
掩映于树影丛中的一个楼阁,前有镂花汉白玉石栏、石栏下方是碧水清清的小湖,湖中又有小桥连接孤岛小屋,极是幽静雅致。
阁中石桌上放着一壶散发着氤氲水汽的热茶,淡淡的茶香嗅入鼻中,沁人心脾。
桌案旁边,杨集和裴矩、裴世清手拈着一个茶杯,细品香茗。
沉默良久,裴矩放下手中茶杯,笑着向杨集问道:“卫王,我裴家不知能否在甘州购买店铺、裴家商队能否畅行于丝绸之路之间?”
狡兔须有三窟,尤其是天下太平之时,裴家要有多处财富来源,方能防止家族因为收入降低而衰败的威胁,如今的裴氏有一支庞大的商队,而且在并州占有广袤的土地,在大兴、洛阳和扬州等地也有几百间店铺。
但是从去年以开始,朝廷加大了整顿官场的力度,使没有灰色收入的官员缩紧开支,而有消费能力的官员,也不敢再像以往大手大脚的花钱,免得御史台从此查到自家身上,由此带来的问题是商业出现了大萎靡,这种情况对于面向普通百姓的小商人没有丝毫影响,可是对于从事奢侈品行业的世家门阀却是致命的打击。
与其他家族相比,裴氏有三成店铺是经营笔墨纸砚,加上裴氏基础雄厚,雕版工匠众多而且手艺好,兼之裴氏造纸坊密布并州南部,使裴氏书籍价格相对关中书商低廉得多,故此,裴家的笔墨纸砚供不应求,并为他们带来了巨大的财富。但是随着活字印刷术、油墨的推广,连竹纸草纸也能印制书籍,这些廉价书籍的出现,给裴家造成了巨大的冲击,所以裴家决定在关中置办产业,但关中是关陇贵族的地盘,所有赚钱行当几乎都被关陇贵族垄断,裴家想在这里立足,谈何容易?无奈之下,裴家又将目光瞄准了外贸这块肥肉。
大隋的外贸主要有两大方向,首先是面向奚族、契丹、高句丽、新罗、百济的东北方向,可是这一块向来是河北士族的天下,再加上幽州几任总管都是关陇贵族的人,所以裴氏几乎无法立足。
其次是正北方的突厥,然而大隋朝廷对突厥采取了严格的物资禁止,便是绫罗、绸缎、绢、丝、布匹、铁器、书籍等物都不能向突厥出售;钱帛固然动人心,但家族命运无疑更重要一些,所以即便是家大业大的世家门阀,也不敢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的与突厥交易。
至于第三个方向的外贸,自然就是丝绸之路了,这条黄金通道重新打通,让每个世家门阀都蠢蠢欲动、都想从此分到一块肥肉,裴氏自然也不例外,然而这条商道处于杨集的统治之下,要是没有得到他的同意,没有哪家商队出得了国门。
裴矩现在向杨集提了出来,有两个意思,“蝇头小利”只是次要原因;关键是向杨集提出试探,如果杨集同意,则表示他有合作意向、默认了裴氏向他靠拢的事实,若是不同意,那么也就没有深谈下去的必要了。
杨集自然知道购买店铺和商队畅行丝路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购买店铺是裴氏势力将进入凉州大地,而商队畅行丝路只是为了获利。虽然他不太明白裴矩的意思,可是如果比照关中的话,那就裴矩的态度就比较明朗了。
关中是关陇贵族的的势力范围,向来不允许山东士族、南方士族势力进入,他们对进入关中的外来势力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解释,一种是入侵,另一种是投靠。而裴家,本来是可以光明正大在甘州购买店铺的,但裴矩却当自己的面提此要求,这就足以说明裴氏用意是跟后一种有关,就算他们不是投靠,但也表明了和自己交好的态度。
这也是因为老娘和公孙桓教过官场上的弯弯道道,说过势力范围的划分方式方法,否则的话,杨集还真看不透裴矩的深层用意。
裴矩未来的地位、影响力,杨集比他本人还要清楚,若是日后朝中有这么一个强大盟友,对他的好处不容置疑。
对面送上门来的盟友,杨集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他放下手中茶杯,向裴矩说道:“自我上任以后,便对张掖城进行全面改造,城中心是凉州最繁华、最大的商业集市,城西则是以库房为主,而伊州、庭州、西州州治也是这样的格局,若是裴家感兴趣,裴公不妨派人前去购置。另外,我正准备建立一个商家联盟,将我大隋商品、大隋文明输向西域、输向波斯,若是这个商业网络布局成功,那就不需要粟特人了,一旦少了这些奸诈粟特商人,我大隋获得的更出无数倍。”
说到这里,杨集向裴矩发出了邀请:“这个商业联盟光靠王府之力是不够的,所以我打算找些志同道合的一人合作,将零零散散的力量凝为一个强大的整体,裴公要是感兴趣,不妨投上一笔钱,到时候咱们一起分润。”
裴矩听了这番话,顿时大喜过望,拱手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多谢卫王美意了。但不知我裴氏可投几成?”
杨集笑了笑:“这个商业体系目前除了我之外,晋王、蔡王、滕王、道王各占百分之五;另外还有一些‘地方世家’也投了点钱,比重是百分之十。余者都在我的手中,我可以匀出百分之五给裴氏,裴公以为如何?”
“多谢卫王。”裴矩和裴世清听了这些话,暗自心惊不已,其实他们对于比重并不是很在意,因为百分之五虽然很少,但却和亲王们相等,这样的比重,足以见得杨集对裴氏的重视了。而令裴氏兄弟感到震惊的是杨集透露出来的“晋王杨昭”,这很耐人寻味。
因为杨广只有杨昭和杨暕这两个嫡子,一旦杨广登基之后,豫章王杨暕也会晋升为亲王,到时候的太子也只能在杨昭和杨暕之间选择,所以现在就已经有很多人开始站队了,有的人支持嫡长子杨昭、有的人支持嫡次子杨暕,虽然大家没有明确表态,可也都派遣子弟进入二王麾下,以此向他们释放善意。
杨昭是嫡长子,占有先天优势,可是选官尚要看仪表,何况是选一国之君?如是一来,太过肥胖的杨昭失了几分优势。而豫章王杨暕仪表堂堂,酷似其父杨广不说,单纯从人人皆有的爱美之心这一点来看,偏向于杨暕的人不比杨昭差多少,再加上杨暕深得太子夫妇欢心,这又一些人更加看中杨暕,如此对照下来,杨昭和杨暕是五五开。裴氏的心思也着重放在了杨暕身上,他的心腹谋士裴该便是裴氏安排过去的嫡子之一。
但是杨集不仅仅只是亲王,而且是杨广最重视的人,所以他在未来储君的选择问题上,天然就比大家猜测的精准得多。如今他组建“商业联盟”之中,却没有杨暕的存在。这就说明杨集、杨智积、杨纶、杨静等人都在支持杨昭,而不是杨暕。
面对这样的重要信息,裴矩有些坐不住了,忍不住低声问杨集问道。“我听说圣人和太子都决定立晋王为未来储君,卫王知道吗?”
他这一问,不仅仅只是试探这个“立储消息”的真假,还视探杨集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以及立场,同时也在看杨集是否信任裴家。若是杨集遮遮掩掩、不能开诚布公的谈话,那么商业联盟上的合作,也只是利益之交,而不是政治上的结盟。
当然了,大家有了利益关系以后,也能慢慢晋升为政治同盟,但是这个漫长的过程,终究不如干脆利落的回答圆满。
身在官场,如果不果断,怎么能行?
杨集自也听出裴矩的试探之意,他笑着说道:“我虽然是亲王,可是一直把自己定位成地方官员,朝廷中枢大事以及太子家事,我都不怎么关注。不过我觉得立嫡长子为太子是正确的选择。”
“我也认为晋王谦和谨重、温文尔雅,有君人之雅量。”裴矩心中十分满意、十分欣喜,杨集这个回答,足以说明杨集已经开始信任他了,这是一个令人振奋的良好开端。
他笑呵呵的将话锋一转,说道:“卫王这个朋友,我裴家交定了。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裴公但说无妨。”杨集笑着说道。
“世家门阀和寒门因为禁书令闹得十分僵硬,而卫王的坚持也是不可逆的大势,我也十分认同那番‘生于忧虑死于安乐’的见解。”裴矩客气和表态完毕,笑吟吟的向杨集说道:“卫王只抛出博陵崔氏、关陇张氏的犯官名单,确实相当高明,如今许多士族都想踩着博陵崔氏的臭名成为天下第一士族,而张氏在关陇贵族里的处境也是如此。接下来的时间内,山东士族、关陇贵族处于蚕食崔氏、郑氏的内战之中,卫王也因此轻松了许多。我主要想说的还是凉州……”
“凉州官场先是被卫王清洗了一番,之后世家门阀子弟又以辞职的方式抗议书籍、抗议凉州三学,从而出现了大量的空缺。这些空缺是肥美的肉食,人人都垂涎三尺,分给谁都不好。如果容易做,圣人也不会将推荐权交给卫王,并如愿的任命了。卫王虽忠于朝廷、敢于任事,可是终究是太过激烈了一些,这难免又得罪了一大批人。”
杨集问道:“得罪了谁?世家门阀么?”
“不止。”裴矩摇头道:“世家子也罢,寒士也罢,大家都是打熬半生才有一个备选官员的身份,若是没有空缺,根本没有上任的机会。至于勋戚功臣、朝中权贵、五品官员以后的直系后人,倒是可以借助门荫上位。可是你也知道门荫上来的人,九成以上是只领一份俸禄了事的闲官、散官!所以备选官官和闲散官员,做梦都想获得一份实权在握的职务,哪怕是县令、县佐这些小官,也是他们梦寐以求的职务,只要当了,就能通过才华、政绩来证明自己,然后再通过家族、师生、故旧、派系关系来提升。”
“凉州好不容易出现这么多空缺和机会,这些人都在求亲靠友,力争一个实职实权的前程。勋戚功臣、朱紫权贵也是竭尽所能地为族中子弟争一个位子。众多世家门阀更是气势汹汹的盯着这些肥肉。就算是寒士也会因为能否上任、职务高低等等问题盯着你。若能满足他们胃口还好,若是不能,这些人都要迁怒于你!仇敌满天下,毫不为过。”
裴矩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到那时,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也以难以应付得了多方面的轧压、打击。”
“裴公所言极是,我也知道得罪这么多势力,以后很难在朝堂之上立足。可是空缺就那么多,每个势力都想多争一席、每个人都想得到更高的职务,所以不管我如何安排、如何推荐,都注定得罪一大批人。”杨集苦笑道:“既然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那我也只有大公无私、秉公而断,将所有职位按照资历、名望、地位、才干来推荐,根本不管他们属于哪个派系、哪个阵营。”
“你现在的作为的确不会有人做文章,可是从此以后,你将寸步难行!只要大家逮着把柄和机会,明枪暗箭便会蜂拥而至。”裴矩摇了摇头,沉声道:“你是大隋罕有的亲王,若是你把一切事情办得妥妥当当,那你就不再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了,这才是最要命的问题。”
裴矩说得有些含蓄,却已经把潜在的“狡兔死走狗烹”说得淋漓尽致,如果杨集连这么明显的暗示都听不懂,这个官还当个屁啊!
杨集沉吟片刻,拱手而问:“那依裴公之意,我现在该怎么办?”
裴矩很高兴杨集能够问他,这说明杨集已经信任自己了,这无疑是巨大的进步。
裴矩目光长远、深有远见,他知道大隋王朝是皇族和关陇贵族的天下,余者都是不入流的“小角色”。关陇贵族是辅佐北周灭齐、铺佐大隋建国的主力,在周灭齐、隋代周、隋灭陈等等大事件前后,都取得了极为丰厚的战争红利,时至今日,关陇贵族的势力已经遍布天下,并且深入到方方面面。正因如此,杨坚才对关陇贵族十分忌惮,但是他的一系列改革也给大隋王朝留下巨大的隐患,搞不好的话,天下再次分裂都有可能。
眼看着重新洗牌的势头、大战极有可能上演,裴矩怎能不为自己和家族担忧?
而裴家最大的问题是文有余而武不足,未免裴家在极有可能发生的大战中损失惨重,裴家必须选择一名威震天下的大将为靠山和盟友,这名大将既不能是关陇贵族,也不能是胡人和山东士族,否则便会引起皇帝的警惕,从而令裴氏失去平衡东西的优势。
于是裴矩便将目光锁定了孤身奋战的杨集,一方面是借杨集这把针对世家门阀的利刃向皇帝表明态度;另一方面是借杨集在军事上的“势”来震慑政敌、震慑极有可能存在的反贼。
杨集今天的表现和态度,让裴矩暗自庆幸自己走眼,但是杨集刚刚说的那句“‘地方世家’也投了点钱,比重是百分之十”,又让裴矩有一种浓烈的危机感,他认为所谓的“地方世家”九成是兰陵萧氏和杨集的两个舅舅;若真是如此,裴家在杨集心目中的地位始终是可有可无的外人,随时都有可能被杨集抛弃。
最好的办法是联姻,将关系提升到亲戚层面,但是裴矩感到沮丧的是,当初他听说什么“八字不合”之后,便再也没有把独孤敏提亲之事放在心上了,导致卫王妃的位子白白便宜了萧氏。让他比较欣慰的是女儿似乎与杨集有缘,不过虽然有了这个明悟,但是他并不想鲁莽行事。
“实力!”裴矩此时见杨集向自己虚心求教,便不厌其烦的谆谆教诲:“如果这件事是圣人自己来办,固然也让大家不满,也会给圣人造成一些困扰,但是圣人掌握着世上最强大的力量,所以那些让你寸步难行的力量,在圣人眼中顶多是小麻烦而已。而你要做的就是团结一切可以利用的势力来壮大自己。另一方面,你要学苏威。”
杨集皱眉问道:“学苏威?”
“正是。”裴矩点了点头,十分佩服的说道:“苏威最厉害的不是他的治国能力,而是他的官场权术,此老长青不倒也和他左右逢源、见风使舵有关,他从来没有激烈反对圣人之意,也没有和杨素等人发生巨大冲突。当然了,他也有自己的政治见解和主张、也会不平而鸣,但他从来都不会固执己见的坚持到底,一旦圣人不满就会怯懦退让。此外,他每当位极人臣之时,就把刀柄给递圣人,让圣人把他打压下去之余,还能弄死大堆不法之徒。但是他有高明的治国方略,在朝堂上有崇高威望、在地方又有代表实力的无数桃李,所以‘沉寂’不久之后,又被他的‘桃李’推荐上来,苏威‘无权无势’,带着无数人的毁谤‘从零开始’,圣人自然对他信任有加。卫王,你认为这其中的诀窍是什么?”
杨集说道:“我认为是依托能力、实力,适时的投圣人之所好。”
“不错!”裴矩捋须笑道:“苏威比高颎聪明的地方,就是不做清官谏官、不做圣贤、不要脸,他总是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糟蹋自己名声,让圣人有把柄可抓,但是他又能够把每个时机、每个度把握得无比精准,每次犯事都不足以令他送命、不足以令他永远沉寂下去,所以他虽然起起落落,却一直圣眷不衰。”
杨集赶紧起身,深施一礼,郑重的说道:“裴公今日之教诲,晚辈谨记在心。”
裴矩所说内容,都是官场生存之道,每一个要点都让杨集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悟。而且裴矩日后之所为,活脱脱就是第二个苏威。
大隋王朝的文武百官自污者不少,可是都没有控制好力度,不是用力过猛,就是显得刻意虚假,而像苏威、裴矩做得这么行云流水、自然而然的人,却是异常罕见。
“卫王多礼了。”裴矩欣然一笑,连忙起身还礼。
这时,裴矩之子裴宣机从月洞门快步而来,先向杨集行了一礼,然后对裴矩拱手请示:“阿耶,午时已到,可否开席?”
“可!”裴矩点了点头,笑着向杨集拱手道:“卫王请!”
“请!”
。。。。。。。。。
大兴宫!
杨坚走进千秋殿,见到杨广正在闷头批阅奏疏,当杨广埋头写字的时候,如山一般的奏疏几乎都把他淹没了,他在卷耳高脚案几后面的锦墩上坐下,大袖一拂,幸灾乐祸的笑着问道:“阿?,你这里有什么要紧奏疏需要处理么?若是没有什么要事,我想早点歇歇。”
杨广这一上午都在批阅奏疏,案头上的奏疏流水一般撤换下去,又流水一般的送了上来,这一个上午忙得连水都顾不得喝上几口,午膳都是在批奏疏的时候吃的,忙到现在,处理奏疏的速度明显开始慢了起来。
其实以前也没有这么多奏疏,主要是杨坚前不久命令各州总管整顿军队、积极练兵,之后的奏疏一下子就暴涨无数倍。雍州大总管杨雄、并州大总管杨谅、扬州大总管杨智积、兖州大总管杨纶、豫州大总管杨昭、益州总管独孤楷、幽州总管窦抗、交州总管刘方等人奏疏如流水一般往大兴城送来。
军队之中存在的问题以贪赃枉法、以上欺下、贪墨军饷、倒卖物资等问题为主。
证据确凿的倒是可以直接判刑,令人恼火的是那些证据不足的嫌疑犯,以及犯法军官、嫌疑犯背后的政治势力;要是他们出自某个政治势力、世家门阀,杨广不但要从政治、军事、影响等方面斟酌、量刑,还要思索每起案件背后的深层意义,批阅起来既耗时、又耗精力。
杨坚这么一问,杨广脸上微微一热,便起身行礼道:“重要的奏疏并不多,孩儿这里只有三份奏疏需要阿耶定夺。”
“哦?”杨坚浓眉一轩,絮絮叨叨的说道:“唉,我今日处理了昨天的两份奏疏,身子实在有些乏了,不过国事为重,既然你这里还有三份,那我也只好先把它看完。没办法,谁让我是皇帝呢?”
“……”杨广听了这番话,顿时额头见汗,他老子现在大有返老还童之兆,变得越来越跳脱了,总是说出、做出令人哭笑不得的幼稚之举。
案上奏疏分成三大块,左边是杨广是尚未拆阅的奏疏,中间是杨广可以代为处理的,而右边那三份,则是需要杨坚亲自批示。杨广替他处理奏疏己非一日,杨坚自然知道杨广的摆放习惯,只是他的位置离那三份比较远,也懒得伸手过去拿,随手就拿起左边尚未好理好的第一份观看。
杨坚是六十多岁的老人,视力远不如年轻人,他眯着双眼,字斟句酌地看到一半,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杨广刚捧起一碗米粥准备吃,见父亲一副乐不可支的情状,讶然的抬头询问:“阿耶因何发笑?”
杨坚大笑道:“你自己拿去看吧,哈哈哈,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杨广往下碗,接过那份奏疏一看,却是洮州刺史房恭懿所进的一份弹劾奏章,这位房刺史嫌弃杨集在凉州执行的“四等人”政策过于仁义,他觉得这种手段对于高度自治的二等党项羌来说,见效实力太慢了,必须辅以暴力手段才行,之后提出一个十分凶残的办法,说是党项羌族群若不愿意配合打散定居的政策,则把他们男人全部阉割掉,一方面是威胁他们,另一方面是确保这种不听话的种族没有后代,三代人下来,就不存在什么国中之国了。
杨广看到这里,也不禁笑了起来,这位房刺史还真是个比武将还要凶残的文官,竟然连这样的建议也提得出来。然而这种办法,就不怕党项羌直接造反么?
杨广扬了扬那份奏章,向杨坚问道:“阿耶,这份奏疏该如何回复?”
杨坚大笑道:“理他做什么?你把这份奏疏丢给金刚奴好了,我倒要看看这个凉州刺史、大总管怎么答复,”
“喏!”杨广点了点头,他也想看看杨集怎么说,看他能否从中汲取到炮制党项羌的歪点子。
杨坚来到桌案右边,拿起要他批复的第一份奏疏,刚刚翻开,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对杨广说道:“对了!大兴城近来热得让人受不了,滚滚热浪让我气得喘不过来;而岐州仁寿宫山清水秀、十分凉爽,最适合避暑了。我准备去那里小住些时日。避暑期间,你在大兴处理一应事务,若是遇到难以决断的奏疏,你派人送去仁寿宫给我批复即可,反正两边距离也不远!”
“孩儿遵命。”杨广向杨坚建议道:“金刚奴请了婚假,他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让他负责阿耶的防卫问题?”
“没有这个必要。”杨坚摇了摇头,说道:“金刚奴从担任凉州刺史至今,就一直在忙碌之中度过。他用不了多久又要忙碌了,就让他好生休息几天。而且岐州就在京城旁边,能有什么事?”
杨广本想说让东宫八率的军队去当护卫之军,但是一想到皇帝和太子的微妙关系,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昨晚本想在椅子上仰躺一会儿,谁知睡着了,到了6:27分被抽筋痛醒,所以“凌晨更新之诺”没有如期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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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关陇合创武川盟
午后,杨集、萧颖从裴府前院出来的时候,天上烈日炎炎、晴空万里,大地上热浪滚滚,俨如蒸笼架火一般,连走一步也觉难以忍受。
裴矩夫妇带着一家人依依送别,裴矩跟在杨集身边,自然而然的落后两三步的距离,边走边说道:“卫王,右卫上将军在我大隋王朝虽然是实权在握的职务,但你毕竟是凉州刺史、大总管,最好还是当这个职务是虚职,能不碰尽量不碰,若是有朝一日卸了地方职务,再行使这个职务也不晚。”
杨集听了,深以为然的笑着说道:“实不相瞒,我对右卫的了解不从,除了右卫大将军宇文述、右卫将军史祥,余者一概不知,甚至连另外一个右卫将军是谁都不知道。”
“如此甚好。”裴矩笑着向杨集介绍:“前任右卫大将军是你大舅独孤楷,他出任地方官之后,这个职务都落到宇文述头上;至于另外一右卫将军是柳述,几个月前才被圣人任命的。这个人……”裴矩摇了摇头,叹息道:“柳述这个人吧,才能是有的,但是他不识大体、狂放不羁,对上司不敬、对下属凶暴,当上右卫将军以后,开始恃恩宠骄,变得异常傲慢豪横。大家都知道宇文大将军不仅是太子亲家,还是一名功勋卓著的名将,可柳述却多次当面凌辱宇文大将军不说,还多次在同僚面前嘲笑宇文将军的出身,称宇文大将军不配与他同名,所以他时常叫宇文大将军为‘破野头竖’,意思是说头破了,竖着倒在地上。”
“勇气可嘉,宇文大将军迟早弄死他。”杨集知道宇文述绝非可以一笑泯恩仇的人,柳述如此羞辱他,他岂能放过柳述?
柳述早晚要为现在的一时之勇、狂妄自大付出惨重代价;搞不好,整个蒲州柳氏都为要柳述的愚蠢买单。
“同感、同感!”裴矩停顿了一下,言归正传的说道:“既然卫王意识到右卫上将军只是一个‘闲职’,那就应该将重心放在凉州那边,早点去行使凉州大总管之职。兵者,国之大事,一丝一毫亦不能马虎松懈,你如今是凉州军政之首,一旦凉州防务出现任何疏漏、不管事态是否由卫王处置决断,卫王都是第一责任人。况且凉州剑拔弩张、边疆不靖,东西突厥、吐谷浑、薛延陀、慕容鲜卑尽皆蠢蠢欲动、极不安分,若是吐谷浑破釜沉舟、先发制人、长驱直入,再一次上演开皇二年的惨剧。圣人颜面何在?大隋威严何存?又有多少百姓遭受异族屠刀杀戮、有多少良田遭受蛮夷铁蹄践踏?届时圣人若是问责,你又如何辩解开脱?便是圣人想庇护卫王,又如何堵得住悠悠众口?”
经过半天相处、交流,裴矩是真的把杨集当成盟友了,杨集的能力、才学,以及交流过程中展现出来睿智、谦虚、真诚、坦率、远见等等特质,都令裴矩十分欣赏,未免他少年心性,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这才以长辈口吻加以提点。
而在不知不觉之间,裴矩的称呼也在一步步改变,先是称呼杨集为“卫王”,紧接着称他为“你”,而每说一句话,他的口吻、语气、语态、神色也跟着变化。
这便裴矩的厉害之处,他会在无声无息中和人套近乎、搞好关系,让人始终感觉他真诚可靠,哪怕刚才板着脸训起人来,也会让杨集听得心悦诚服,觉得他是在为杨坚、为大隋、为自己考虑。
杨集衷心敬服,正色的拱手道:“裴公教训得是,准备妥当,我便返回凉州,防范四塞之敌。”
裴矩欣慰颔首,捊须而笑,语重心长的说道:“汉之冠军侯封狼居胥,固然是他天资绝顶,但也是建立在长平烈侯龙城大捷、奇袭高阙等大胜仗之后,若非汉朝有尚武之风、若非长平烈侯打下赫赫战功和声威、若非举国上下不忘白登之耻,冠军侯焉能创下冠绝千古的丰功伟业?令尊卫昭王破袭龙城、火烧燕然山,亦是建立在我大隋一系列大胜之下。故而一饮一啄、因果早定。军国大事也最忌急功近利,即便是利国利民之政,最好也要缓缓图之,若无长远规划、温和举措,必然伤及国本,最终导致民怨沸腾、朝局动荡。切记、切记!”
“晚辈定不忘裴公今日之教诲,也不会因一时之功利,伤及国本。”
杨集明白此乃老成谋国之言。
裴矩以后不管变成什么样子,但眼下这番谏言,无疑是一个合格宰辅必备的品质。
历史之上无数次变法都是利国利民,却因为执政者急功近利而功亏一篑。不仅自己仕途尽毁、身死政熄、身败名裂,更导致政局动荡,最终受苦受罪的依旧是百姓。史上杨广、隋末,不就是最为典型的案例么?
作为一个思想健全的人,杨集从来没有以为自己是穿越户就有救世的能力,这不是不自信,而是认清自我、有自知之明,要是他真以为自己比杨坚、杨广还强,那他就完蛋了。
要知道“天下大势”之所以要在前面冠上“天下”二字,并非是为了博人眼球,而是说明随着时间发展而不断变化的“大势”,对整个“天下”产生难人估计的影响,这种“势”也许会因为一件小事,使历史的车轮偏向一个未知的方向。
比如说南北朝,自从司马氏式微、五胡荼毒中原,天下经过几百年的更迭,最终变成了北周、北齐、南陈鼎立之势,南陈虽然富足,可军力远不如北方二朝,所以自保有余,却无力争夺天下,因此,最终的天下由北周和北齐分出胜负。
那么问题又来了,北周的军力、国力最初是远远不如北齐的,而短短几十年时间,情况却变成了北周压着北齐打。虽然北周成“势”时间短,可也足够对付北齐了,这种“势”的差距不是北齐打赢几场胜仗、多杀一些奸臣就能挽回的,北齐要想重新颠覆过来,就一定要在北齐内部进行一场脱胎换骨的大变革。
到了大隋王朝,北周、北齐、南陈的矛盾,演化成皇帝为首的皇族与关陇贵族、山东士族、南方士族之争。这既是全新的矛盾,也是新的政治格局和“天下大势”。现在还好,毕竟皇帝代表着天下正统,又有几千万人为后盾,只要皇帝的“势”积累够了,那么历史的未来格局未必就不能改变。
而杨坚和杨广支持杨集在凉州的所作所为,实际上也是意识到新的天下矛盾、新的“天下大势”极有可能演化成天下大战,所以支持杨集为皇族夺取民心、夯实根基,简而言之,就是支持杨集在凉州为皇族“蓄势”。
就目前而言,有百姓为后盾的皇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要是在大刀阔斧改革期间,继续保持吏治清明、国强民富的态势,并且能够抢占民间舆论,那么关陇贵族、山东士族、南方士族等等世家门阀都会受制于“大势”,被掌握“大势”的皇族步步吞食,即便是他们暴起反抗,也会湮灭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怕就怕杨广视天下百姓如草芥,并以凶残的方式将百姓、民心逼向敌方势力;要是杨广把杨坚打造出来的民心基础摧毁干净,那么变成了孤家寡人的皇帝、皇族被天下百姓斗争的势态,又是一个新的“天下大势”,终将被代表军方的关陇贵族、代表文臣山东士族等敌对势力推翻取代。
一行人到了门口,裴矩一家人站以台阶上目送杨集夫妇登车离开。
裴矩久久凝视远去的马车,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一代人杰,不外如是。”
“阿耶何以如此推崇卫王?”裴宣机忍不住问道。
“这是我见过年轻人中的佼佼者,没有之一,关陇贵族和山东士族子弟没有一人能够和他相比。”裴矩目光看了了长子,继续说道:“就算没有皇族的身份,他也可以凭借自身能力本事翱翔九天、位极人臣。”
听到父亲毫不吝啬赞美之词,裴宣机心中酸溜溜的,他长这么大,父亲可从来没有这么说过自己,自己在父亲心口又算什么东西?有些赌气的说道:“既然阿耶如此看好卫王,当初为什么不让小妹嫁给他?”
杨集早期还是纨绔之王的时候,独孤敏为了儿子的婚事愁坏了,听说哪家女儿出色就去打探,就在贵女聚会上询问,弄得大家都怕了她,找了几年下来,最后仅有萧家、裴家、郑家等七家愿意与卫王府结亲,但相人却说杨集与这七名大家闺秀都是八字不合,而独孤敏找不到儿媳妇的举动,当时在权贵圈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然而当杨集从纨绔之王华丽的转变为新一代“战神”以后,人们对他的印象是一片大好,他的一举一动都受到世家门阀关注,曾经找不到媳妇的糗事理所当然的被贵族圈爬了出来。但是他与“八字不合”的萧颖订婚却令人们好奇不已,曾经婉拒独孤敏提亲的人家除了后悔之外,就没别的了,而曾经的“八字不合”的人家则是开始深究了,当他们好奇的重新找相人对照之后,鼻子都差点气歪了。
别人怎么做,裴矩不知道,但他确实是重新找相人对照杨集和裴淑英的八字了,得到的结果根本就不是什么八字不合,但说什么都晚了。
谁让他当初不重视呢?
裴宣机哪壶不开提哪壶,一下子就命中了裴矩的痛处,若非还在大门之外,万分恼火的裴矩真想一巴掌呼过去,扇死这玩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仔细回味着儿子的话,心中又是一动,现在固然是晚了一步,但也不是没有可能啊!裴淑英是裴氏嫡女,自然不能当权贵子弟的平妻,可如果换成异常金贵、前途无量的大隋亲王则不同了。
关键是裴家已经和杨集达成了同盟关系,这层关系对于权势涛天的杨集而言是可有可无,可是对裴家来说,却是必不可少的存在,若是不能将关系升华与萧氏、独孤氏(独孤敏娘家)相提并论的高度,裴家始终不能成为杨集必不可少的盟友、始终进不了卫王系的核心之中,如此的话,在消息上永远慢人一等、有关系上永远低萧氏和独孤氏一等。
如果只为“商业联盟”的百分之五的利润,自己又何必大费周章、一次又一次的邀请杨集过府?而且单纯的商业向来就不是什么牢靠的关系,双方的合作一旦终止,那就是谁也不欠谁的结果了,曾经合作的双方终至渐行渐远、形同陌路。
裴家即便是在合作期间赚到了钜财,但是裴家在政治的收获却没有一点。如果没有杨集的帮助,处于关陇贵族、山东士族包抄的裴家,又如何借皇族之势壮大?又如何在极有可能发生的大世之争到来之前抢占大势?
念及于此,裴矩也顾不上收拾裴宣机了,他向裴淑英招了招手:“淑英,你跟我来。”
“喏。”裴淑英小跑着跟上父亲,好奇的问道:“阿耶,找我有何事?”
裴矩边走边问:“你觉得王妃为人如何?”
裴淑英由衷赞美道:“王妃气质风度、举止谈吐不凡,
秀外慧中,堪称是人中之凤,女儿心中仰慕之极。”
“是吗?”裴矩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不置可否,说道:“我觉得你才是人中之凤。”
裴淑英脸色微红,忸怩道:“阿耶过誉了。”
“事实就是如此。”裴矩哈哈大笑,遗憾的摇了摇头:“你聪明伶俐,比你那没出息的阿兄强多了,唉,可惜吾儿是女孩,日后终究成为他家人。”
说着说着,裴矩的语气变得酸溜溜了,差点化成酸水冒了出来。
。。。。。。
大兴城东南角的芙蓉池一半在城内,一半在城外,芙蓉楼占据了大兴的最高地势,立于其上凭高远眺,远山近水、尽收眼前,棋盘也似的大兴城也都一览无余。
芙蓉楼顶楼之上,苍老了许多的独孤顺和元家家主元胄、窦氏新主窦威对坐在卷拱的门洞之下,三人向前有一方小几,几上摆着酒壶、酒杯和几盘水果、果脯。
自从一年之前达成关陇三派合一的协定,独孤氏、元氏、窦氏便积极沟通,经过一年多时间的秘密筹划和沟通,除了几个有限门阀被排除在外,绝大多数关陇贵族都被他们说服,大家都意识到杨坚和杨广针对关陇贵族之势已经不可更改了。杨坚和杨广对关陇贵族的敌视,就好像是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悬在他们的头顶,不管是斩向谁,都能让谁利刃穿心、一败涂地。
杨坚心心念念都是摆脱关陇贵族对对朝堂和军方的渗透、钳制、操纵,一心想把军权尽数收拢,达成皇权的绝对集中,使政令下达天下通行。
若是让他步步紧逼,乌合之众一般的关陇门阀定然被他一个个的拔除干净,各个门阀心中都有强烈的危机感,固然都明白三派合一的倡议意味着关陇贵族正式和隋朝决裂,但是大家为了自家利益着想,一致同意放下旧怨,然后以一个整体之势来与皇帝博弈。
独孤顺从塔外收回目光,又环顾了元胄、窦威一眼,语气苍凉的说道:“杨坚不但剥夺了我们的军权,还废除了我们选定的杨勇,他完全忘记了我们关陇贵族立隋之功。我们默认的首任领袖虞则庆死了,之后陆陆续续又死了一些中坚之力,前不久,独孤陀、窦谊、元岩、贺若弼等人也都死了,若是我们再不反抗、再不团结,关陇贵族将不复存在。大家都意识到了危机的存在,是以尽皆同意成立‘武川盟’,我们三家作为大家推举出来的主事之人,理应同舟共济、生死与共,不能因为一些小节,而罔顾大义。然而俗话说‘天不可一日无日、国不可一日无君’,同理,我们武川盟也不可没有盟主。”
说到这里,独孤顺将目光看了元胄,说道:“元氏想当盟主也不是不行,但必须拿出让大家心服的功绩。”
按照独孤顺和窦威的反复磋商,两家最终决定推举李渊为武川盟盟主,只因李渊母亲是独孤氏之女、李渊的妻子又是窦氏之女,两家在他身上都有共同利益。更重要的是杨坚建隋之前,已经掌控北周军政大权,关陇贵族的帮助于杨坚而言,只是锦上添花,哪怕没有关陇贵族帮助,他照样可以建立大隋,建立大隋之后,他有足够强势的实力向关陇贵族说“不”,而李渊不仅碌碌无为,而且盛极一时的李氏也没落成了小角色,李渊日后想要有所作为,就只能依赖关陇贵族的支持,而不能像杨坚这么不可掌控。
但元氏和只想站在幕后的独孤氏、窦氏不同,他们元氏对于大魏的辉煌念念不忘,始终怀有复国之志,以前是没有这个实力,如今关陇贵族合创的武川盟,拥有着颠覆大隋政权的实力,元氏便准备借关陇贵族整体力量来复国,当他们见到独孤氏和窦氏对盟主没兴趣时,便全力争夺盟主之职。
独孤氏和窦氏既担心势大的元氏成为第二个杨坚,但又不愿武川盟胎死腹中,这才向元氏作出了妥协,条件便是独孤顺说的“大家心服的功绩”。
元胄听到独孤顺这么说,眼中的喜色一闪而没,沉声说道:“我希望独孤家主、窦家在元氏行事时鼎力相助,毕竟如今的大隋,实非元氏一家之力可以匹敌。”
独孤顺点了点头,郑重承诺道:“我独孤氏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要情报也可以提供。”
“窦氏亦然。”窦威也点头附合。
“如此便好。”元胄起身拱手道:“杨坚说不定派人在暗中盯着我们,既然已经商议完毕,我们还是先散了吧!”
“元兄所言极是。”独孤顺、窦威深以为然。
“元某先行一步。”元胄抱拳一礼,率先离开。
等元胄走后,窦威有些不解问道:“独孤兄为什么没有说李渊也将竞争盟主?如果说了,岂不是可以让元氏更加努力?”
独孤顺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道:“你也看到元胄的态度了,如果我们过早将李渊暴露出来,不仅激起元氏的强烈反对,也会造成武川盟内部不合,现在元氏对于我们关陇贵族很重要,不能过于刺激他们。”
“独孤兄言之极是。”窦威是在前任窦谊死了以后,临危上任的家主,他缺乏窦谊的魄力和资历、经验,既然独孤顺这么说了,他也没有再坚持什么。
而且大隋王朝鼎盛无比,没有一丝一毫的衰败迹象,元氏愿意当这个出头鸟,窦威也乐意让元氏当这先锋官,同时也能借机看清元氏家族的实力、统筹力。
关键是李渊的实力太过弱小,若是过早的将他暴露出来,搞不好害他被强大的元氏弄死,如果李渊死了,独孤氏和窦氏即便是重新找出一人,又岂能像现在这么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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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最是无情世家
元胄走了,独孤顺和窦威也不敢久留,一前一后的离开了芙蓉楼。在回府路上,窦威心事重重,一如翻翻滚滚的车轮。
窦氏和独孤氏因为有李渊这个利益平衡点,故而向元胄妥协了,原则上同意给予元胄盟主之位,而条件是元氏必须在近期做出一番成绩。
没有宣布李渊也将争取盟主之位,看似吻合是保护他,不想过早把李渊暴露出来,但是窦氏对于独孤氏并不放心,只因他们不仅和李渊有关系,同时也和元氏有姻亲关系。而以独孤氏两面下注的传统,窦威十分怀疑独孤氏并不打算把所有赌注都押在李渊身上,当年的独孤信不就是这样么?
窦威暗自长长的叹一口气,自从兄长窦谊被勒令自缢以后,窦派里的于仲文、李仲文转向了独孤氏,窦派实力为之大减,如果独孤氏和元氏日后联手蚕食,窦派根本无力还击。
马车进了崇仁坊,在窦府门前缓缓的停了下来,在门房等候的长子窦恽跑了出来,低声道:“阿耶,建成来了,他在偏厅内等候!”
“嗯!”窦威下了马车,就向府内走去。当他们父子快步来到偏厅,默默等候的李建成连忙上前行礼。
窦威在主位上坐下,问道:“建成来多久了?”
“回叔祖,我刚到没多久!”李建成虽然是窦威侄女生的儿子,但两家是世交关系,李建成称呼窦威为叔祖自也无不妥。
窦威一摆手:“你也坐下吧!”
两名侍女给他们上好茶,便默默的退了回去,窦威喝了一口茶,向李建成问道:“你父亲在岐州吗?”
“回叔祖,家父前天回京了。”李建成恭恭敬敬的答道。
“前天回京?”窦氏为之一愣,李渊既然前天回京了,为何没有参与昨天晚上的窦派秘议,这么重要的聚会,李渊为什么避开了?
李建成明白窦威的疑惑,替父亲解释道:“家父并非是对叔祖和大家不敬,而是他担心关陇贵族之内有圣人的内应。家父毕竟有职务在身,如果圣人知道他撤离职守,恐怕对家父很不利。”
“叔德做得不错,确实有慎重的必要。”窦威也料到了这一点,刚才不过是随口一问而已,像他们这类闲人聚在一起“吟风弄月”,杨坚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但李渊是岐州刺史,与普通闲官不同,一旦杨坚知道他擅离职守,必然会罢免了他,以后想起来就难了。
李建成拱手问道:“叔祖,家父想知道自己能不能当上盟主?不知您和独孤氏家主、元氏家主商议得如何了?”
他的父亲十分关心自己能否成为武川盟盟主,不然也不会从岐州偷跑回来静候消息了。虽然盟主的明朗化会给他带来十分严重的隐患,可是这个巨大的利益着实是难以让人拒绝。
“我和独孤家主并没有把叔德说出去,暂时决定由元氏来争取这个盟主。”窦威沉吟半晌,语重心长的说道:“武川盟是圣人打压关陇贵族的产物,它的使命是对抗皇权、对抗圣人,为关陇贵族争取更多的权势。而圣人,是不会允许关陇贵族再出一个‘随国公’、再出一个虞则庆的,一旦他知道武川盟的存在,定然以残酷的手段镇压,首当其冲的定然是盟主、长老,这也是各家只派闲散嫡系子弟出面的原因所在。说难听一此,这些子弟都是各家的棋子、死士,就算圣人有所察觉并打压,顶多也只能惩处这些人,而不是整个关陇贵族、某个派系、某个家族。”
说到这里,窦威冷冷一笑:“既然元氏需要这种虚名,就让给他们好了。你让叔德尽管在背后闷声发财便是,笑到最后的,定然是叔德。还有就是你们李氏的实力太弱了,千万不能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最好是默默的壮大自己。”
李建成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定然将叔祖良言如数回禀家父。”
窦威笑了起来:“你能这么想就好。”
李建成看了窦威一眼,又小心翼翼的说道:“叔祖,独孤氏与元氏有嫡亲关系,您说他们会不会全力支持元氏,而不是家父呢?”
窦威想不到李建成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是未免李氏父子多想,还是摇头道:“独孤氏虽然和元氏有嫡亲关系,可你父亲也是独孤氏的外甥,关系并不比元氏差。”
李建成暗自松了一口气,点头道:“我明白了。”
窦威看了李建成一眼,继续说道:“叔德现在在岐州任职,这里固然离京城很近,容易进入圣人视线,但是岐州不仅是没办法做出政绩的富足之地,而且还是重点严防死守之地,叔德要是继续在关中任职,必须限制他的日后发展。最好是申请调去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努力把实力、名声、民心经营出来。”
“是!”李建成又与窦威、窦恽闲聊了一会儿,便告辞而去。
窦威坐在主位之上沉思不语,坐在下首的窦恽对父亲说道:“阿耶,我觉得独孤氏私心太重,恐怕他们不会全力相助叔德。”
窦威淡淡的说道:“话不能这么说,大家都是为了自身利益着想,谁家没有私心?老实说,我巴不得独孤氏全力支持元氏。”
窦恽好奇的问:“却是为何?”
窦威说道:“关陇贵族是宇文秦对抗北齐、推翻元氏政权的产物;元氏心中对大家是有怨气的、大家也不希望元氏卷土重来。要是独孤氏固执己见,全力支持元氏,独孤派其他门阀也不答应,独孤顺不至于冒着众叛亲离的风险去支持元氏。你们之所以觉得独孤氏不尽心,一方面不是他们不愿意过早的表态;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持他们高高在上的地位,而故作姿态,至少在我们窦氏面前,他们不想过早表露什么。”
窦恽点头道:“我明白了。”
窦威沉吟半晌,问道:“近来可有窦抗的消息?”
“据说窦抗一直在整顿军队,逮捕了不少不法军官。”窦恽看了父亲一眼,小心的问道:“不知阿耶有什么决定?难道坐观窦抗兄弟崛起不成?”
“汉王杨谅的野心路人皆知,杨广一旦上位,定然不容许杨谅继续担任并州大总管,杨谅为了自保,恐怕只有铤而走险一途了,而窦抗素来与杨谅交好,这就是我们将窦抗打压下去的机会。”
窦威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窦恽:“你让人火速赶去幽州,将此信交给罗艺,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孩儿遵命。”窦恽接过信,行礼退下。
“希望你们兄弟没有背弃窦氏!”窦威望着儿子远去的背景,喃喃自语的说了一句,语气之中也充满了凌厉的戾气。
权力之争,不光只发生在皇子之间,世家门阀同样不弱于人。
窦抗是幽州总管,他的弟弟窦庆是大兴县令,他们兄弟不仅大权在握,还是杨坚的亲外甥。而窦威这个当叔父的,是仓促上位的新家主,威望、功绩都不足以威慑家族子弟。所以窦威十分担心这对兄弟对他的家主之位造成致命冲击,一直派心腹在暗中关注着窦抗、窦庆的举动,如果他们有什么不敬之处,他不介意将这两人除掉。
。。。。。。。
赴宴归来的杨集夫妻浑身大汗淋漓。两口子回到后宅,便准备冲凉去了。
杨集不耐烦等,更不想泡在小小的浴缸里,与萧颖分别之后,就带着衣服来到清澈见底的湖边。
湖中心水深约有三米,正适合会玩水的人嬉戏,他的水性便是在这湖中一年年练出来的,每年夏天都能玩个尽兴。他跑到曲桥中心的亭子里,脱下衣服,“噗通”一声就跳了下去,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头就扎进水中。
杨集的身体素质实在强悍,水中阻力有等于无,肺活量也大得惊人,足足坚持了六七分钟的样子才钻出水面,开始进行蛙泳、仰泳,游了个尽兴,这才游到桥墩边休息,如此戏耍了半个多时辰,将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才沿着钉在桥墩上的铁桩爬了上来。
擦干身上的水滴,到亭中小房子换好四角裤,穿上七分裤,再套上一件T恤、汲着一双“人”字拖草鞋,除了一头长发,整个人和21世纪的青年毫无区别。
到了主楼前的凉亭,只见湍急的溪水催动溪边的三辆水车,一个个竹筒循环往复的把溪水浇在凌空高架木槽上,泉水浇灌在伞形的亭子顶上,之后如幕布一般从雨檐上垂落,形成了一道晶莹水帘。
杨集拿起亭外雨伞,便走了进去,只见萧颖拿着一本书坐在湘妃竹榻上,只是脑袋一点一点,处于昏昏欲睡的模样,再一看她的装束,杨集心头一跳,喉头顿时有些发干。
如今正处于六月天,天气异常炎热,萧颖冲了个凉,便换了一身比较清凉的中衣,她久候杨集不到,便犯了困,不知不觉的打起盹来。
身上的中衣虽然没有露出太多肌肤,可萧颖的中衣如烟罗一般薄透,又怎掩得住她那妖娆体态?尽管她在东倒西歪的打盹,可那张时不时抬起来的美丽的娇靥依旧美得动人心魄。
许是“雨”打流油伞的声响惊扰了美人儿的好梦,萧颖强撑着生涩的眼皮看了过来,见是丈夫归来,便迷迷糊糊的娇声道:“郎君回来了?”
她伸了个懒腰,这一伸,衣服绷得紧紧的,那婀娜有致的曲线、修长的双腿、盈盈一握的小蛮腰……都有一种让人痴迷的魔力。
杨集忍不住咕咚咽了一口口水。
他这老婆实在太美了,哪怕是“老夫老妻”了,可杨集看到她这美态,仍旧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觉得一股热气奔腾入脑,下面都有了反应,幸亏袍服宽大容易遮掩,否则早就当面出丑了。
萧颖笑着说道:“郎君,我让人备了冰镇葡萄酒,喝杯解渴消暑。”
“好!”杨集赶紧答应一声,跑到她近前坐下,这一靠近只觉幽香扑鼻,萧颖身上那薄而透明的罗衫,非但不能产生遮掩作用,反而更增无限诱惑力。也是杨灵台还有一线清明、没有打野战的习惯,否则早就扑上去将娇妻就地正法了。
萧颖为丈夫倒了一杯透着凉气的葡萄酒,手中的清凉之感,终于让她彻底清醒了,她转过身子,正好看到丈夫痴迷的眼神,霎时间也发觉自己的窘境,白嫩的娇靥腾地一红,忙把酒杯放下,拿起竹榻上的外衣就飞快的穿了起来。不再去看这老对自己不怀好意的丈夫,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着,斑驳的阳光从雨帘折射到她纤秀的身子上,透露出动人的风姿。
杨集的眼神恋恋不舍从这具娇美动人的身体移开,无奈的摸了摸鼻子,说道:“都老夫老妻了,你身上哪个地方我没见过?还这么害羞?”
“……”萧颖脸儿红扑扑的,一双纤纤素手死死的捏着衣襟,手背上青筋贲起,可见用了不小的力气,这也证明了她心中的紧张。
杨集好笑的看了她一眼,便拿着了酒杯,将冰镇葡萄酒一饮而尽,接着又倒了一杯饮尽,两杯冰酒入腹,火气也减弱了不少,拍了拍身边的竹榻:“坐下来吧!”
“哦!”萧颖咬了咬嘴唇,不太放心的坐了下来,红通通的脸蛋紧张兮兮的,尤其那双眼睛,像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奶狗一般,让人生出一种想欺负的冲动。
杨集躺在竹榻之上,往里让了让,向娇妻说道:“夏日炎炎正好眠,一起睡个懒觉!”
“嗯!”萧颖又乖乖的解下外衣,规规矩矩的平躺了下来,将一双美眸缓缓闭上,过了一会儿,悄悄的将脑袋向杨集这边偏去,偷偷的张了双眼,正好与杨集似笑非笑的眼神对了个正着,她顿时大羞,仿佛破罐子破摔一般的往里靠了靠了,拉平丈夫的手臂就枕了上去,娇靥嫣红说道:“郎君,抱我!”
杨集笑着说道:“不害羞了?”
萧颖缩在丈夫怀里,瓮声瓮气的撤娇:“我没有害羞!”
“是是是,是我害羞行了吧!”杨集好笑的并没有多少睡意,将香喷喷的娇妻抱在怀里,便闭上双眼,默默的回忆着裴矩说过的话,想起他在裴府门口说的“第一责任人”,心中产生了紧迫之感,对萧颖说道:“娘子,眼下的凉州战云密布,数十万大军陈兵在大隋与味觉边境,形势不容忽视。虽说吐谷浑没有硬撼大隋的实力,但是慕容伏允新上任不久,他也需要一场大胜来立威,搞不好会主动进攻大隋王朝。我不能再把时间浪费在关中了,必须先行一步。你安排好家中之事、与岳母道别之后,再去张掖与我汇合。”
慕容夸吕、慕容世伏、慕容伏允父子都是目光精准的英主,每次大隋与突厥等异族暴发战争,他们就要来趁火打劫,一则掠夺财富物物资补充自己,再则,便是以军功震慑吐谷浑内部的反对势力,以巩固大可汗之地位、声望。
胡人畏威不怀德,仁义道德这种东西在他们脑子里根本不存在,远远不如锋利的刀子、铁血的杀戮管用。
慕容伏允是通过阴谋政变上位的人,固然把前任可汗慕容世伏斩杀在政变之中,但他毕竟采取了见不得人的手段,他迟迟没有拿得出手的军功,内部是不会稳固的。反之,如果偷袭大隋得手,踩着大隋的威名的他,谁敢心怀异志?
萧颖的身子一下绷得僵硬,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听郎君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杨集笑着安慰道:“这场战争未必打得起来,而且就算打起来了,我也不会输。你大把放心好了。”
战争意味死人、意味消耗庞大的军资,但那是朝廷中枢要考虑的事情。杨集作为凉州的军政之首,他的任务是为大隋夺取青海这个战略要地,将河西走廊的战略纵深向南推移数百里,就算搞不死慕容伏允,但也要把他轰向南方,最好是让他去和那个尚未崛起的吐蕃争夺孙波、彭工、附国等地,让他们碰撞出赤野千里的惨烈屠宰场。不过在对吐谷浑正式开战之前,杨集的首要任务是收拾在洮州圈地自立的古羌人。
古羌人自古以来,就占据着青海海周边草原和青海湖以南,黄河、大通河、湟水源头附近的山地草原。他们以部落为划分、以姓氏作为部落名称,逐渐形成了著名党项八部,其中以来拓跋氏最强。他们在与吐谷浑战争之中,连连战败,最终失去了祖地。
在开皇四年的时候,有千多户党项羌人归属大隋。到了第二年,党项羌首领拓跋宁丛打不过和吐谷浑勾结的侄子拓跋赤辞,率部逃到大隋境内,并请求内附,杨坚授予拓跋宁丛为大将军之虚职。从而使党项羌一分为二。
只不过拓跋宁丛也不什么好东西,他壮大了以后,反过去和吐谷浑眉来眼去、反反复复的背叛大隋,如果杨集不先把拓跋宁丛为首的党项羌制服,这个不稳定的因素迟早会在大隋和吐谷浑之战中,变成不利于大隋的大变数。
“那我去给郎君准备行李吧!”萧颖依依不舍的说道。
杨集没有放手,散慢的说道:“我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急什么呢?睡醒了再说。”
就在萧颖准备说话之际,秋月在外面脆声禀报:“公子,前府传来消息,称是齐国公求见?”
“高颎?”杨集有些不爽的问道。
秋月应道:“正是。”
“我知道了!”杨集万分不爽的松开了萧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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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高颎之远见
王府前厅,正在等候杨集的高颎见他到来,连忙上前拱手行礼:“卑职高颎参见卫王。”
“高公免礼,请坐!”杨集对于这个虽然已经不是宰相,功绩和威望早已胜过宰相的人,杨集实在没资格摆出上司、亲王的架子。只是让他无奈的是:高颎当上凉州总管府长史之后,就没一天干过正事,若非为了掩护他“西域使”之职,杨集早就请示杨坚,卸了他的职务。
高颎暗自苦笑,他既知道杨集不爽自己,也知道杨集不爽他的原因是他威逼利诱城中相人说谎。毕竟这件事,他高颎的确做得有点不地道了,害得独孤敏成了全城笑柄、害得杨集差点找不到媳妇。
之后自己又让夫人主动上门提亲,如果杨集现在还不知道是自己在作怪,那他就没有今天的地位了。所以杨集看他不顺眼是正常的事情,当然了,他心中也不在乎了。
高颎干咳了一声,很不要脸的说道:“卫王,你也别怪老夫当初的作为,要怪就怪您太优秀了,像您这么优秀的人,谁不惦记啊?你往好的方面去想想。要不是老夫当初帮您掩饰,您娶得到王妃这般优秀的女子么?感激就不必了,但你最起码不能怪老夫,是不是?”
杨集听了这话,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他瞪着高颎好一会儿功夫,才摆了摆手:“罢了,这事翻篇了,往后休要再提。”
“卫王这么说,老夫这就放心了。”高颎听到杨集这么一说,心中松了一口气,他高家的处境比谁都恶劣;往上,是在争储中交恶了杨坚和杨广,往下则是自绝于天下世家,如果杨广以后不闻不问、或是事后清算,高家的处境将会岌岌可危。正是有鉴于此,高颎才在大势不可逆的情况下,慢慢向杨坚和杨广靠拢,但是杨集在这其中又是一个相当关键的人物,若是杨集继续不爽他、上进谗言,高家一样不好过,如今听到杨集这么说,高颎总管是放下心来。
他将一本厚厚的名册递给了杨集,说道:“卫王,这是我高家八成良田,如今已经按照朝廷均田之制,分给了八成家奴,希望你能代替老夫转交给太子,也算是高家为天下尽一份绵薄之力……”
“等会儿,等会儿……”杨集皱着眉头打断了高颎的话语:“你的意思是说,不仅把八成良田献给朝廷,还是打算将这八成奴仆尽数放良了?”
奴隶是大隋王朝最下贱的群体,他们的命运、前程都在家主之手。他们的命是主家的、子孙后代的命还是主家的,按照《开皇律》,家主有处死家中奴仆的权力,只需付出丧葬费用即可,事后完全不用承担法律责任。
换言之,家仆奴役与牲口并无二致,等于是家主财产。
一个奴隶就是一笔财产。
试想,若是你有几千个强壮的奴隶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一代复一代的免费做事,这将创造多少财富?而今,高颎这个家伙,居然想要八成奴隶全部放良?
高颎理所当然的说道:“高家有家财万贯、有店铺和商队,每年从商业中获得的钱财远远超过土地收益;每到灾年之时,高家还要从商业所得去补给土地之损失、赈济奴隶,拿十年时间收益平扯细算下来,高家在土地和奴隶方面,实际是亏了老本的。只好高家日后政治正确,仅凭现在的店铺和商队,就足以保证数代人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何用那么多奴隶?以奴仆多寡来显示一个家族是否兴盛,实在是显得过于低级了,高家放良一个奴隶之家,便使大隋多一户良人,便为大隋多一户税收、多一个征兵名额。”
杨集肃然起敬。
世家门阀是如何兴盛起来的?藏匿人口便是最重要的一个手段,他们将本应属于国家的税收、徭役侵吞为己有,从而渐渐发达起来。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世家门阀每到乱世,都会藏匿人口、侵占无主之地,以此壮大自身的实力,待到天下太平之时,新的王朝未免动摇根基,便默认了这个既成的事实。
史上的隋末乱世结束以后,唐初之所以出现了人口锐减的社会现状,固然是有一部分人死在了战乱之中,可更多人口被世家门阀藏匿起来了,而李渊和李世民又不敢像杨坚杨广这般清黑户、不敢触犯世家门阀的利益,所以唐初时期只有850万人左右。
可高颎现在却反其道而行之,若是世家门阀皆如高颎这般,大隋王朝将会多出多少户籍、多少人口?朝廷每年又会再多出多少税收、多少徭役?
“高公为国为民,堪称楷模!”杨集由衷的说道,卫王府其实也有许多良田和奴隶,但是正如高颎所言,王府在土地上的收益远远不如商业之所得。
只不过王府的奴隶看似是尊严全无,却也躲避了赋税、徭役、兵役等负担,只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敷衍过去,便能过上温饱的生活。而到了大灾之年,王府的奴隶日子过得比小地方还要好。正是这个道理,所以王府哪怕放良一部分奴隶,可人家最后还是意愿当王府的佃户。如是一来,奴隶们都丧失了社会责任心、丧失了自力更生的勇气和能力。
这些奴隶给杨集的感觉就是骨头都软了、脊梁都断了、灵魂都没有了。他们奴隶当久了,一个二个就忘了自己还是一个人,想让他们重新站起来,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而高颎的作为,明显是以一种强硬的手段,逼迫高家奴隶自己站立起来,一旦失去高家庇护,这些奴隶想不强硬都难。
“坦白说,这其实也是老夫为了高家未来而做出的决定。”高颎看了杨集一眼,继续说道:“奴隶的存在,使世家门阀才能随心所欲的藏匿人口,才能使世家门阀有着足以改朝换代的强横实力。高家放良的八成奴隶,虽然于整个天下而言,不算什么。但最起码起了一个表率作用、最起码让大家知道随心所欲藏丁是违法的,接下来,老夫会向圣人、太子、朝廷提议,对藏匿人口的世家门阀予以重惩。”
杨集听得为之一愣,向高颎说道:“高公,你真要是这么做了,天下世家都恨死了你。”
“这我当然知道了。”高颎挑了挑眉毛:“老夫当年献出的输籍法、貌检法的时候,实际上已经被世家门阀恨透了,再多恨一点也没什么关系。”
“我明白了!”杨集笑着说道:“高公这是想当孤臣啊?”
高颎笑着说道:“老夫本来就是孤臣,再当一次又何妨?”
杨集看了手中的名册一眼,向高颎说道:“高公大智,有舍才有得,我一定交给太子,让这些名册落户于所在的州县。”
“多谢了。”高颎行了一礼,继续说道:“老夫寒士示威的这段日子里,已经深刻的感受到了寒士的力量,若是一位帝王能够把寒士、底层百姓整合起来,必将形成一股改天换地的可怕力量,在这种力量面前,天下世家形势堪忧!”
“所以高公把这些奴隶放良了?”杨集笑问。
“正是如此!”高颎十分坦率的说道:“老夫担心高家成为下一个倒霉的家族,所以先行一步。”
“照你这么说来,现在已经有家族倒霉了。”杨集沉吟半晌,又问道:“现在有哪些世家门阀倒霉了?”
“自然是博陵崔氏了。”高颎看了杨集一眼,说道:“当你把犯官名单公布以后,博陵崔氏祖宅都被寒士包围了,惨遭口诛笔伐,在士林的口碑、地位大跌。他们在官场方面上的势力也遭到了洗清,除了崔仲方和那些犯官以外,另外还有一半以上的子弟被罢免,博陵崔氏势衰之势已经无法避免。”
杨集并不关注凉州之外的地方官场,所以并不知朝廷已经对博陵崔氏下手了,又问道:“在这场对博陵崔氏的大清洗中,你是不是代表渤海高氏出手了?”
“老夫早就与渤海高氏没有什么关系了,两者之间没有什么往来,所以他们是不是出手了,我不也不知道,反正我是当起了看客。”高颎解释和强调完毕,才将刚才的话题继续说下去:“如今的博陵崔氏,处于墙倒众人推的惨景,所以出力的世家门阀不在少数,谁从中得到好处、谁就是出力的人。现如今,博陵崔氏恐怕恨透你了。”
“我无所谓的!”杨集笑了起来,说道:“谁获利最大?”
“清河崔氏!”高颎幸灾乐祸的说道:“五姓七宗之中,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虽然分割太久,但毕竟是同一家人,所以他们在竞争第一士族之余,也有同气连枝、同进同退之谊。可即便如此,两者亦是有所区别的。”
杨集微微点头,对于二崔的区别他还是知道的。博陵崔氏与清河崔氏分割之后,博陵崔氏处于范阳卢氏、赵郡李氏、清河崔氏、渤海高氏的包围之中,往哪边发展都受制重重,他们进军的主向方向是西边的并州,与衰弱的太原王氏竞争并州北部,但却遭到了与王氏关系好的卢氏狙击了固有的地盘,于是博陵崔氏跳过了河北,改向青州、兖州方向发展,而这里,恰恰又是清河崔氏的固有地盘,所以两者在利益述求方向出现了巨大的纷争。所以清河崔氏在博陵崔氏名望大减之时,吞食博陵崔氏地盘的举动无可厚非。
虽然最终还是落入了崔氏之手,但博陵崔氏毕竟是另外一宗了,他们岂能原谅清河崔氏的落井下石之举?而二崔本就存在的矛盾和裂痕,极有可能因为这场利益之争进一步扩大。
或许,这就是杨坚给予清河崔氏大蛋糕的原因所在。
“不过接下来的角逐,不在关中、不在大兴,而在天下了。”高颎又补充了一句。
“天下?”杨集不解的看向了高颎。
“嗯!”高颎点了点头,说道:“书籍流通于关中,只是一步障眼法罢了。”
“高公这话是何意思?”杨集作为书籍流通的罪魁恶首,也不知道到什么障眼法,对高颎这番话更是听得一头雾水。
“书籍流通于大兴城,是让世人知道活字印刷术、油墨的存在以及功效,接下来,才圣人下真正的杀招,到时候,就算他们将东市西市、乃至大兴城一把大火烧了,也回天无力了。”高颎冷笑着看向门外。
杨集不满的看着高颎,皱眉道:“高公这话,说得越来越玄乎了,你能不能一次讲完?”
“大兴印制书籍的状况,只是圣人的一个幌子。我认为圣人的真正用意是通过这番风浪将印刷术和油墨的工艺流向民间,只要有手艺的工匠们有个了这个理论,又见到竹纸和草纸书籍大行其道,便都可以做得出来。而当初派往各地的商队,可是带了不少范本离开的。”高颎很满意的看着杨集脸上渐渐惊愕起来的表情,继续说道:“这书籍的价值已经无需我来多说,大兴书店的盛况卫王你当看到了,当这些东西连小作坊都能做的时候,卫王觉得世家门阀还在推崇的禁书令有何意义?”
“这书籍供不应求,价格方面并没有减少多少,世家子是可以买,但是大多数普通寒门弟子可没这个财力,而商人逐利乃是本能,各地又因为缺乏足够监管力度,定能使大量的书籍进入集市,当市场之上的书籍出现供大于求的时候,只会让更多寒门士子、怀有向学之心的贫民子弟读得起书。而有了这些前提铺垫,日后于各地重启三学,也是顺理成章之事了,这是一招算准了人性的釜底抽薪之计,圣人玩这釜底抽薪玩儿的是越来越溜了。”
“高公所言极是!”杨集感觉高颎把事情想得太多了,貌似是自己和杨坚都没有想得这么多,只好说道:“书籍这块儿如果放开了,短时间内确实是产生暴利,但等到书籍泛滥的时候,这暴利自然就没了,毕竟物以稀为贵,什么东西多了,也就不值钱了。”
“确实如此。”高颎点头道:“大兴城的书商、店铺、商业都有浓厚的政治色彩。简单来说,就是大兴城的商界成了十分明显的特权阶层,而朝廷、官员从原本的财富分配者,变成了创造财富者,这本来就比较不合理,不过经济命脉都掌控在世家门阀手中,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好在书籍冲击了一次之后,以后也可以用其他东西来冲击天下的商业。如此一来,世家门阀的作用就更加降低下来了。但是这样又会造成强大的商业联盟,这些人一旦合力,又是一个个强大的政治势力。”
对于高颎所说的蜕变成政治联盟的“商业联盟”,杨集是十分认同的。
毕竟在他认知中,明朝和民国的朝堂,好像都是商人在主宰;而西方国家就更加明显了,他们的政治直接就是资本家在背后主导,甚至总统、州长都是资本家竞争的结果,能力反倒不是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