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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碧海思云     大隋主沉浮txt下载     大隋主沉浮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69章:坐山观虎斗

    幽州乃是古燕国京城,它背靠燕山、面朝“华北平原”,自古以来便具有极为重要的战略地位。尤其是在大隋王朝,幽州的战略地位尤为突出,只因它既要防御北方的突厥、奚族,还要防御东北的高句丽、契丹、靺鞨。若是幽州失守,敌方可轻易席卷南方的河北大地,继而威慑黄河对岸的中原。

    鉴于幽州沉重的防御任务、严峻的形势,所以杨坚早在立国之初,便在雄踞辽西走廊西口修建临渝关(山海关)防御辽东之敌,此关如一道天然屏障亘绝于燕山山地与渤海沿岸之间,大隋多次被突厥军、高句丽联军突然袭击,便是这道“天险”将来犯之敌御于幽州以外,为隋军的还击创造了最基本的保障。在人事安排、军事部署方面,杨坚又根据作战任务的需求,又设幽州总管府督管理五万多名能征善战的常备军,节制幽、易、玄、檀、平、营、燕、辽八州军事。

    如今的幽州总管乃是窦荣定、万安长公主之子窦抗,他所在关中窦氏家族虽然被誉为关陇贵族,可论起传承时间之久,八柱国家族加起来也不如窦氏。

    只是如此高贵的身份,非但没有让窦抗高利高高在上,反而使他处于十分尴尬的窘境:一方面是他在国事上,曾经跟着家族偏向前太子杨勇,与关陇贵族一起联手打压杨广,如今杨广已经逆袭成功,使窦抗这个当表兄的陷入了十分恐慌之中。

    另一方面,由于窦氏老家长窦谊当初受到贺若弼刺杀案牵涉,最终被杨坚勒令自杀在家中,如此便使空出来的家主成了三大支系争夺的对象。窦抗不但是窦善这一房的长孙,而且还是有着皇族血统的幽州总管,故而成了新家主最热门的人选,他也一度努力去争取家主之位,然而最后上位的却是他的族叔窦威。窦威为了巩固自身地位,便在族内对窦抗进行全方位的打压。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关键是窦抗在夺嫡之战尘埃落定之后,又和汉王杨谅往来密切,这倒不是说窦抗支持杨谅造反,而是幽州属于大中小总管府里的中等,直接受并州大总管府节制;而杨谅身为上司、又是表弟,逢年过节都给下部兼表兄送礼,在平常的话,只是礼尚往来的正常交往,可是杨谅如今有了反意,他之前和杨谅往来的书信、收受礼送的礼物都成了反杨广的证据,这让他该怎么办?

    更要命的是由于他之前有着坚决反对杨广当太子的前科,所以也被人利用了起来,城内现在流言四起,其中最致命的说法是说他忠心耿耿为“旧主”(杨勇)复仇,将他描绘成一个“忠臣”形象,而且说得有板有眼的,搞得好像是真的一样。若非窦抗身为局中人,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恐怕都要被故事中的仁君忠臣感动。

    窦抗知道这种流言的源头只有两个,首先是杨谅,他为了逼自己站队,于是让人散布流言,达到离间他和朝廷的目的;其次是新家主窦威,窦威一直对他不放心,于是便以这种流言把自己拖入朝廷和杨谅的纷争之中,然后借朝廷之手把自己搞死。

    但这些,窦抗现在都顾不上了。只因十多天前,杨谅派人送来消息,说是刚刚登基的杨广暗中派小老表杨集来抓捕他,这让他害怕之下,竟派出两万多名精兵封死各条进入幽州的通道,对进入幽州的商旅进行严查,凡是遇到携带长兵器的人,便一律逮捕。

    然而十多天时间已经过去了,各处军队竟然一无所获,这又不禁让窦抗疑神疑鬼了起来,他怀疑这是杨谅故意放出来的风声,目的是借杨广抓捕他的假消息,逼迫自己支持他造反。

    总管府内,窦抗坐立不安的来回踱步,但是他终究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于是停下来向法曹燕询问道:“宝寿,你觉得此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燕询,字宝寿,长得眉清目秀、气质沉静,亦是一名文武双全的俊杰。他出身于北朝传统的军事世家昌平燕家,其父乃是战功卓著的前幽州总管、落丛郡公燕荣,但是燕荣为人严苛残酷,多行欺压凌虐之事,后因报复虐待元弘嗣事发,于去年被先帝杨坚赐死。不过杨坚在这方面比较厚道,并没有因为燕荣现在的过错而否认他以往的功绩,所以赐死燕荣以后,不仅让他的长子高询继承了他的爵位,而且为了安抚燕家,还把名字改成了昌平郡公,另外授幽州法曹之职。

    所谓权力涛天,父亲祭天,不外如是。

    燕询虽然继承了父亲的军事才华和爵位,但是人品方面却与父亲燕荣截然相反,是一个才德兼备、品行敦厚的好青年。

    另外他还是安德王杨雄的女婿,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使同为半个皇族人的窦抗异常看重他。此时听到窦抗询问,燕询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假如圣人派卫王秘密来抓捕总管,圣人自然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汉王又怎么可能知道这等秘闻?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这也是我的怀疑之处。”窦抗叹息道:“综合城内的流言蜚语来看,我怀疑这一切都是汉王自己编造出来的,他的目的是让我对朝廷彻底绝望,使我走投无路之下,一心一意支持他造反。但是……”

    窦抗看了燕询一眼,苦笑道:“但是我现在很被动,这万一是真的,我就惨了。”

    “卑职以为无论真假,总管都要谨慎对待,只有自己不出事,才有资格谈以后。”燕询非常清楚窦抗心中的担忧,但是眼前的困局完全是窦抗左右逢源、两边谋利造成的,事到临头,他也是爱莫能助啊!

    窦抗听说安慰一般的废话,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他想了想,忍不住又问道:“那么宝寿认为我应该站在朝廷这边,还是汉王这边呢?”

    “其实这又是一场兄弟之间的夺位战,区别于前者的是文斗变成了武斗。从当前实力、事先准备这两个方面来看,卑职认为两者是五五开。可是论起将帅能力、战争潜力、整体实力、人心向背,汉王却是毫无优势。毕竟他只是拥有一州之地的亲王,又如何斗得过拥有整个天下的圣人呢?”燕询见窦抗默默聆听,又接着说道:“当然了,汉王也不是没有半点胜算,如果他能闪电般的夺下关中、杀死圣人,那么就大事已定;可战事如果陷入僵持,那他根本就是死路一条。但是卑职并不看好汉王,只因对手实在是太强悍了,就他手中那几个老卒,根本就斗不得过名将辈出的朝廷。”

    分析至此,燕询又将话题说到了窦抗这边:“不过并州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各个方向都有山河作为天然屏障,再加上一些易守难攻的关隘,可使汉王据并州自立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内,对付幽州却是绰绰有余。总管若是明确支持朝廷,汉王为了确保并州东北北部的安全,肯定会率先对付幽州,然后据并、幽、冀三州与朝廷对抗,就算他最终以落败收场,可总管却坚持不到那一刻,所以卑职觉得保持中立、坐观成败比较稳妥一些。朝廷若败,总管则举兵响应汉王,凝幽州全部力量南征冀州,以幽、冀二州换取不世奇功;若是汉王失败、或者战事陷入僵持,总管则迅速进攻并州中北部,即使没有建功,却也没有过错,最多就是功过相抵、不了了之。”

    窦抗点了点头,苦笑道:“这是最稳妥、也是唯一的办法了,除此之外,我们别无选择。”

    “朵朵朵!”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名侍卫在外面说道:“总管,卑职有要紧之事禀报!”

    窦抗连忙道:“进来说。”

    “喏!”一名侍卫推门而入,行礼道:“启禀总管,城外有支五百人组成的军队护送汉王的使者而来,据说是有万分火急之事要与总管商议。”

    “汉王使者?”窦抗这段时间和杨谅频频交往,对于汉王使者的到来也不意外,只是他和燕询刚刚定下了坐山观虎斗的论调,杨谅的使者就到了,这明显就是杨谅派人逼他表态。

    侍卫拱手答道:“正是!”

    窦抗又问道:“可是使者是何人?”

    侍卫道:“是汉王府兵曹参军事薛粹。”

    窦抗闻言,神色变得凝重了起来,亲王府兵曹参军事的官阶虽然只是从七品上,是他和杨谅交往以来官阶最低的一个,但担任此职人却是杨谅的心腹,足以见得将要商议之事的重要性。

    旁边的燕询见窦抗皱着眉头,迟迟没有说话,便说道:“总管只要不答应他们什么,卑职认为见见无妨,免得汉王有所警惕。”

    “嗯!”窦抗闻言点头,这个薛粹是河东薛氏子弟,他倒是见过几次,给他的感觉是个纸上谈兵的赵括,没有什么实干之才,但是对方仅仅一个“汉王府兵曹参军事”官职,他就不能避而不见。

    “另外还有一个消息。”侍卫看了窦抗一眼,吞吞吐吐的说道:“就是朝廷的使臣已经过了良乡县,正往蓟县奔来。”

    “什么?”

    “这也未免太巧了一些吧?”

    窦抗和燕询不约而同的从榻上跳将起来,两人相顾一眼,尽皆色变。

    房间之内一下子变得寂静无声,过了许久,窦抗才问道:“朝廷来的是什么人?又是从何处而来?”

    侍卫感受到气氛不对,小心翼翼的说道:“朝廷的使臣是卫王杨集!他们是从冀州而来。”

    侍卫的话如同一记晴天霹雳,震得窦抗脑子里轰然炸响,只感到头晕目眩,眼前更是金星乱窜。

    他不是怕杨集,而是杨集的到来与杨谅透露的消息完全吻合。杨广的的确确打算对付自己,而不是杨谅为了逼自己造反散布谎言。

    “卫王有多少兵马?”燕询问道。

    “有一千五百人左右。”侍卫看了双眼开始喷火的窦抗一眼,结结巴巴的说道:“据说这支军队打着兖州军的旗号,而卫王的侍卫似乎只有两百人左右。”

    “我明白了,退下吧。”听到这里,窦抗已经不耐烦的挥手让侍卫退下,愤怒之火却在他心中熊熊燃烧起来。

    如果杨广不是为了逮捕自己,并利用幽州军去与并州军作战,又何须派杨集这个能征善战的亲王深入虎穴?

    如果杨广相信自己,又何须让杨集偷偷摸摸的来?杨集之所以到现在才打出旗号,显然也是知道自己行踪暴露,这才从兖州借兵,企图用武力逼自己就范。

    “我又没有答应和杨谅一起造反,然而杨广却不信我,竟然还派人来抓我,简直是欺人太甚。”窦抗气得一脚将软榻踹倒,一个劲地咬牙切齿说道:“既如此,我又何必遮遮掩掩?干脆明确表态支持杨谅,一起反了这个昏君。”

    燕询低声劝道:“还请总管暂且压下雷霆之火,切不可为一时的愤怒铸下大错。”

    “我不生气,我一点都不生气。”窦抗怒火冲天、大发雷霆,偏偏又怕泄露不敢说得太大声,压低了的噪音,使气氛显得阴森森的。

    他努力压下心中的怒火、惊恐,沉声问道:“杨集最迟明天就会抵达蓟县,依宝寿之见,我现在应该如何?”

    燕询说道:“卑职的意思还是保持中立、坐山观虎斗。但事态既然演变成了这样,有些事情还是必须要做的。”

    “我要做些什么事?”突如其来的变故,使窦抗又怒又怕、六神无主,闻言连忙追问道。

    燕询沉声说道:“卫王明天才到蓟县,这段时间内,总管大有可为,首先是去见一见薛粹,除了探明他的态度,还要告诉他卫王将至的消息,并以软禁卫王为条件,适当的提出一些要求,这便可以让汉王感受到总管的诚意,至于总管是否出兵。他反倒不会计较了。而卫王可软禁不可杀,等事情过去以后,再放了他也不迟。”

    “这……”窦抗皱眉道:“若是我抓了杨集,与朝廷回旋的余地就少了,若是汉王战败,我又该如何自处?”

    “除了这样,总管还有别的选择吗?”燕询眼中闪烁着一抹光芒,继续说道:“若是代表汉王的薛粹态度恶劣,或是什么承诺都不给,大不了痛痛快快的将兵权交给卫王,这样一来,圣人能通过卫王这里看到总管的态度,即便总管暂时被缉捕,圣人日后也会有所补偿,否则岂不令忠于朝廷的仁人志士心寒?”

    窦抗微微点头,又问道:“若是汉王最后胜了呢?”

    “若是汉王胜了,总管日后可以说是中了卫王诡计。”燕询微微一笑:“而汉王得位不正,急须关陇门阀等军武世家支持,又能拿总管如何?说不定为了体现礼贤下士胸怀,还会重赏总管。”

    燕询这番话,打消了窦抗最后一丝担忧,他点了点头,拍板道:“好,我这就去见见薛粹。”

第270章:严刑逼供亲表兄

    桑干水距离幽州城约有十里左右,这也是幽州最大的河流,它与贯穿河东的汾水一同发源于河东岚州管涔山,分别流向南北双方,桑干水从管涔山向北流到朔州神武县以后,再以西南流向东北的方式进入代州、幽州,最后流入渤海。

    这个时期的桑干水水量大、水势急、运力足,河道经过北魏、东魏、北齐、隋开皇朝的连续疏通和开凿,载满货物的千石货船可以在丰水时节直接从入海口逆行至朔州神武县,所以桑干水不但是岚州、代州、幽州最重要的灌溉河流,还是最重要的战略运输通道。

    遍布全国的驿站经过大隋王朝二十多年的“组网”,已经建立起了四百多座九等陆驿和水驿,而位于桑干水旁边的驿站,既是陆驿也是水驿,再加上幽州又是大隋王朝的军事重镇,故而它属于九等驿站中的上上级,其规模,自然也比下面八个档次的驿站大了好几倍,可是当“汉王府使者”和五百多名侍卫的涌入,还是将这个上上等驿站挤得满满当当的。

    这所谓的汉王使者自然是杨集一行人了,他们的武器装备和汉王军一样、旗帜一样,就连杨集这个头目也被柳如眉照着薛粹的人头,化妆成了神似薛粹的假货,于是一行人就光明正大的开进了飞狐陉。

    到了易州飞狐县的时候,便被窦抗安排的幽州军盘查了。就在众人担心之际,杨集几/巴掌就把守将扇了个晕头转向,然后趾高气昂的把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

    当倒霉的守将说是盘查秘密潜入的小股流寇时,杨集又是几/巴掌扇了过去,并且还说如今是太平盛世,哪有这么多装备精良的流寇啊?如果真的是流寇,代州那边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传过来?

    昏头转向的守将被一通打、一通说都,又见“薛粹”印信俱全,真以为杨集一行人是汉王府的人,未免多吃几记耳光,便忙不迭的给他们放行了。而第一关通过以后,一路自然畅通无阻了。

    其实杨集的办法并不是什么高明的办法,但是在抓捕窦抗的消息被泄露的情况下,想要在暗中秘密逮捕窦抗基本上是不可能了;他为了避免贻误战机,只好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反其道而行,只要有了接近窦抗的机会,便公然出手抓人,然后再以杨广赐予的印信震慑全场。

    这也是杨集向李景借兵的主要原因,目的是在抓人的那一刻,需要这些士兵来抵挡拼命抢人的窦抗亲卫和死忠分子。

    杨集和柳如眉吃好午饭,正准备出去散步,李大亮便步履匆匆的走了进来,低声说道:“公子,李子雄和韦云起到了。”

    “好,请他进来。”杨集点了点头,李子雄是杨广派给他的副手,从军以来,为大隋王朝立下累累战功,后来被任命为江州刺史,今年七月任满回京述职,只是后面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仓促登基的杨广还没来及给他安排新职,于是便在京城之中闲了起来。

    这次因为责任重大,杨广担心杨集仓促之间,收编不了幽州军,便按照杨素的推荐,将李子雄任命为幽州副总管,协助杨集收编军队。

    杨集兵分两路,打算秘密潜入幽州,但连他的行踪都泄露了,便知道“假杨集”和李子雄这一路也成了公开的秘密,未免他们这一路被“山贼”袭杀,就给跟随李子雄这一路张出尘发去了鹰信,令他们打出朝廷的旗号,大张旗鼓的穿州过县,有了地方军队的护送,他们这一路无惊无险的进入了幽州。

    李子雄等人到了幽州涿县,又分为一明一暗,由扮成杨集的独孤平云和张须陀吸引窦抗的注意力,而他本人和韦云起脱离队伍,来到约定的桑干水驿站与杨信汇合,商议下一步计划。

    “末将李子雄、韦云起参见大王!”在李大亮的带领下,李子雄和韦云起步入房间,当他们见到‘面目全非’的杨集,也不禁被巧夺天工的易容术惊得目瞪口呆。

    也是柳如眉没有用上全部本事,杨集又取下了假胡须,不然的话,恐怕韦云起都认不出眼前之人就是杨集,更别说是只有数面之缘的李子雄了。

    “李将军、云起免礼!”杨集请李子雄、韦云起坐下,又让人把杨善会、薛举、尉迟恭、凌敬、魏征叫来。

    等众人就位,李子雄便肃然问道:“大王的计划十分周全,怎么这等机密之事,被窦抗泄密了呢?到底又是谁在背后作怪?”

    “除了朝廷中人,还能是谁?”杨集冷冷一笑,当时在中/华殿议事的就那些中,最有可能泄密的人就是宇文述,虽然杨暕与自己不对付,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两人的利益一致的,杨暕再傻也不会帮助杨谅坑害他老子的江山,若是他老子完了,杨暕别说是当储君了,便是生存的机率都难,所以杨暕泄密的可能性完全可以排除。

    至于其他人都是杨广的心腹,与杨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保山的关系,关键是他们不但都有上战场立功的机会,而且杨素兵败对他们百害无一利,所以都没有泄密的动机。

    唯独这个宇文述嫌疑最大,一方面是他主帅争不过杨素、偏师主将的推荐权也被杨素抢了,最后还沦为一个督粮官,这也使他有泄密的动机,只要自己拿不到幽州军,朝廷就没办法从东北方向进攻并州,也使杨素速战速决的梦想落空,搞不好的话,甚至还会出现兄弟长期对峙的局面,这样一来,身为主帅的杨素罪责难逃。

    另外一方面,自己是杨素一力推荐来幽州的人,如果自己死在杨谅、或是窦抗之手,杨素搞不好还被安上排除异己、坑害亲王之罪,哪怕最后打胜了,也会落得黯然谢幕的收场。

    一旦杨素谢幕,那么顶替杨素右仆射之位的人,非宇文述莫属,所以他是杨素兵败、杨集身死的最大受益人,而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也足以令他冒天下之大不韪泄密。

    这也是政斗最可怕、最防不胜防之处,某个人要对付自己的政敌,未必会朝着政敌的亲属、下属动手,而是迂回的通过其他方式、其他人来实现自己的目的,至于那些被牺牲的棋子,也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道行不高了。

    未来几年内,杨广的功臣集团一定会在倾尽全力的挤走其他派系之余,同时在内部进行残酷的政斗,使朝廷各大势力进入一个十分残酷重新洗牌。杨集自认为自己道行不高,也斗不过那些老狐狸,所以他决定搞了杨谅以后,便按照老婆的建议,跑去凉州坐山观虎斗、闷声发大财。

    “到底是谁在出卖我们?”李子雄闻言大怒,周围的杨善会、韦云起薛举、尉迟恭、凌敬、魏征等人也是面色难看。

    他们在前方拼死拼活的卖命,而身在后方的人,却想方设法帮助敌人,这种遭到‘自己人’算计和出卖的滋味着实不太好。

    “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但是在我阵亡、主帅兵败这两种后果中,何人获利最大,那么此人就是可恶的泄密者。”杨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既然宇文述拿自己当对付杨素的棋子,那他也可以引杨素对付宇文述。而李子雄明显就是杨素部属,他在事后定然会将自己的遭遇以及这番话告诉杨素。

    完成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杨集便岔开话题,严肃的说道:“虽然我们用计瞒过了窦抗,两路人马都混入了幽州,可夜长梦多,只要我们一天没有拿下窦抗,我们就处于危险之中。而且我从并州过来的时候,发现各州县都在调兵遣将,他很快就会完成战前准备,所以留给我们准备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最迟在这两天内,必须拿下窦抗。”

    李子雄对幽州一切都很陌生,并不像杨集这么有信心,在泄密的情况下,他心中一点底气都没有,便忧心忡忡的说道:“不瞒大王,末将听说泄密的消息以后,便想了一路,可是到现在,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不知大王是怎么考虑的?”

    “抓窦抗十分容易,我已经针对他布好了局。”杨集在李子雄愕然的目光中,继续说道:“今明两天,他就会自投罗网。”

    窦抗或许不打算背叛朝廷,或许打算在朝廷和杨谅之间权衡得失、左右逢源,但是当抓捕他消息传到耳朵里的时候,他的心已经偏向杨谅了,而“卫王”北上之举,又印证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所以他现在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乖乖的跑去找“卫王”,乖乖的交出兵权,以示他的忠诚和清白;二是鱼死网破,索性跟着杨谅一起造反,窦抗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定然来找我这个汉王使者商量造反之事,顺便谈谈条件。如果他去找“卫王”,自然是皆大欢喜,抓不抓人都无所谓了;如果他来找汉王使者,不是自投罗网又是什么?

    不过杨集认为自投罗网的可能性最大,只因窦抗以为是心腹的燕询不但是朝廷中人,还是一个卫二代。

    杨爽还在幽州这边为将之际,燕询的父亲燕荣与杨爽是同僚,当杨爽奉阴寿之命北伐高宝宁时,燕荣变成了他的副将,而杨爽在开皇三年被任命为北伐突厥大元帅时,河间王杨弘、豆卢勣、窦荣定、高颎、虞庆则等行军总管都受到杨爽的节度,而武艺高强的燕荣在这时,被杨爽安排到杨弘麾下当先锋,也是因为这一战,立下大功的燕荣被朝廷任命为右武候大将军,从此以后,骤登高位的燕荣开始放飞自我,变得十分凶残起来。

    至于燕询也是在京城长大的人,他逢年过节都会登门拜见杨集和独孤敏,每年的清明和杨爽祭日,也会跑去祭奠。所以早在出发之前,杨集便让人飞马送信,与燕询取得了联系。

    燕询的母亲、妻儿都在京城,自己又看不好杨谅,所以便理所当然的当起了杨集的内应,杨集进入幽州地界的时候,就已经让与他相识的李大亮去联系了,然后让他根据窦抗的心思,给予窦抗“合理”的建议。

    以窦抗现在的处境,“卫王”又还没有到,他除了先来拜会汉王使者、谈条件,又能做什么?而燕询的在此时起到的作用,就是坚定窦抗亲自面见“汉王使者”之心。

    说起来,就是杨集向他老表玩一出“钓鱼执法”,但窦抗如果立场坚定,矢志不渝的效忠朝廷,杨广直接就让他从幽州进攻并州了,又何须大费周章的的让自己来秘密抓捕他?他又怎么可能自投罗网?

    路呢,反正杨集是给出了两条,但是路怎么走,还得看窦抗自己。

    “怎么可能?”李子雄、韦云起听了杨集的话,顿时又惊又喜,但更多的却是不敢相信。

    “怎么不可能?你们等着瞧好戏得了。”杨集笑而不言,“宇文述”的举动,令他对没有底限的政斗不寒而栗,心中也多了以前所没有的警惕,李子雄今天虽然是志同道合的好同志,焉知他日不是杨素对付自己的马前卒?杨集又怎么可能傻乎乎透露太多信息?

    他向李子雄说道:“窦抗就交给我了,李将军用不着担心什么,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想着如何收编幽州军。”

    临行前,杨素专门给杨集介绍这个李子雄,说此人带兵打仗尚在其次,他最厉害的本事是整编军队。

    当初隋灭陈后,汪文进、高智慧、沈玄侩、李忮、蔡道人、沈孝彻、王国庆等人不约而同在开皇十年十一月举兵反隋,反乱之势席卷了原陈属地,其规模大者十几万人、小者数千人,众人互相呼应,残杀隋朝官吏。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式,杨坚遂命杨素为行军总管率军平叛。

    杨素率军由杨子津渡江,首先击破叛军朱莫问于京口。继而击败晋陵顾世兴,顾世兴率其都督鲍迁等再战,杨素击破之,俘鲍迁以下三千余人。又进击无锡叶略,平之。时沈玄侩、沈杰等等正围攻苏州,刺史皇甫绩屡战不利,杨素军赶到将其击败,沈玄侩逃至南沙人陆孟孙处。杨素为了战争的需要,将四万叛军交给李子雄整编,他只用一个晚上的时间,便整编出了三万多名精兵。

    他的事迹给杨素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所以朝廷这次打算以幽州军进攻并州北部,杨素立刻便想到了李子雄,若不是因为杨集更适合当此行主将,他定然要把李子雄放到主将的位置之上。尽管他当不了主将了,可杨素希望杨集好生使用这员大将,继续为大隋王朝建功。

    “喏!”李子雄也不知杨集哪来的信心,闻言苦笑,正要说出自己的想法,门外便闯入了一名年轻的小将,只见他向杨集行了一礼,说道:“公子,窦抗来了。”

    “啊?”李子雄和韦云目瞪口呆,两人万万没有想到,杨集这边话刚说完,窦抗竟然真的自投罗网了。

    “带了多少人马?”杨集向跑来汇报的李大亮问道。

    李大亮答道:“五百左右。”

    杨集点了点头,道:“把窦抗请进来。”

    “喏!”李大亮闻言退出。

    杨集又向侍立一旁的柳如眉说道:“去打盆水来,我要以真面目见我的老表。”

    。。。。

    驿站外,窦抗正在焦急的等候,他已经听说杨集已经到幽州以南的“卫星城”笼火城了,现在每一刻时间,对他都异常重要。

    “窦总管,薛将军请您进去。”这时,李大亮已经步履匆匆的出来禀报。

    窦抗脸色一下子变得异常难看,自己身为幽州总管,而薛粹只是一个七品小官罢了,可他此时不仅不出来迎接,竟然摆起谱来了?

    李大亮见他神色不快,连忙陪笑解释:“窦总管,非是薛将军故意失礼,而是我们薛将军实在是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窦抗皱眉问道。

    李大亮说道:“我们听说卫王将至,而你又带了这么多睥睨天下的精兵,薛将军担心你一言不合杀人,用他的人头去卫王那儿邀功请赏。”

    “人之常情!”窦抗这才恍然点头,他吩咐“睥睨天下”的亲卫后退一里,自己带着二十名亲卫跟着李大亮进了驿站。

    李大亮路上也不废话,直接把他领到一间院子之内,院内的干道之上笔直的站着两排侍卫,犹如两排雕像一般。

    “薛将军,窦总管到了。”李大亮禀报道。

    “有没有带兵来。”屋内传出一个高亢而紧张的声音。

    李大亮一听便知是尉迟恭的声音,忍笑道:“带了二十人。”

    “只,只只请窦总管一人进来。”

    “窦总管,你看……”李大亮为难的看着窦抗。

    “你们留在外面。”窦抗暗骂一声“胆小鬼”,便走了进去。亲卫也听到了“薛将军”的声音,他们和窦抗一样觉得对方胆小怯懦,没人意识到他们的总管正一步步的走进了绝望的深渊。

    窦抗一进屋内正堂,一下子呆住了,房间内哪是什么薛粹啊?而是一名俊美得不像是男人的少年军官,此时正站在正中笑吟吟的看着他。

    这不正是他最害怕表弟杨集,又是谁来?

    不等窦抗回过神来,门后忽然冲出四名大汉,其中两人把他按倒在地,就在他张口准备呼救的瞬间,另外两人手疾眼快,不约而同的把手中的一大团麻布狠狠地塞了进去。

    窦抗终于明白自己中计了,他惊恐万状的向杨集望去。

    杨集也不说话,转身就向后院走去,按住窦抗的尉迟恭、薛举把他交给了塞嘴的杨善会、韦云起,径直走了出去,被拖向后院的窦抗只听到一阵“砰砰砰”的响声,接着便是一阵惨叫,他知道自己那些毫无戒备的亲卫,也被撂倒了。这个念头,也使他生出浓浓的绝望之感。

    到了后院,凌敬、魏征拿出绳子,把窦抗捆成了一个大粽子,然后将他架到一张坐榻之上。

    杨集在他对面的坐榻上坐下,戏谑的说道:“表兄,我会让人把你嘴里麻布取出来,不过这里已经远离你的亲卫,你叫破喉咙也没有人来救你,所以你最好乖乖的听话,否则下一次塞你嘴巴的就不是麻布,而是马屎了。明白你就点点头。”

    “呜呜呜呜”窦抗猛点头。

    “取出来。”

    “喏!”杨善会废了老大的劲,才把两团麻布取了出来。

    窦抗也知道此时怎么叫都没用了,干呕了一阵,便坐着不动,目光冷冷的看着杨集。

    杨集说道:“表兄,你有勾结汉王选择的嫌疑,圣人特命我来请你入京接受调查。”

    窦抗冷冷的说道:“金刚奴,我告诉你,我根本没有造反,也不知道汉王要造反,我根本就没有罪。”

    “你有没有罪是刑部官员的事,而我的使命是送你去刑部。所以你这些话,跟我说没有半点用处,等你入京之后,再去和三法官员说也不迟。”杨集笑吟吟的说道:“小弟我现在是检校幽州总管,表兄入京之前,得把印信交给我。”

    窦抗冷笑道:“如果我不交呢?”

    “你不让我好过,那我只好杀人了!最后说你造反拒捕便是了。”杨集看着窦抗,阴恻恻的笑道:“我杀过不少人,但是从来没有杀过亲表兄,我真的想试试那种感觉。要不,表兄委屈一下自己,让我试一试那种滋味,你觉得如何?”

    “你要是杀了我,如何向我死去的阿娘交待?”杨集虽然在笑,却让窦抗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额头上也开始冒出冷汗。

    瞄了一下窦抗的神色,杨集心头暗爽不已,表兄的表情相当不错,错愕中透着迷茫、惊悚中带着委屈,正是杨集需要的表情。

    “那你帮我去问问好了!”杨集站起身来,“铮”的一声就把麒麟剑抽出。

    旁边的杨善会担心杨集骑虎难下,连忙说道:“窦总管,我觉得你还是配合的好,就算大王杀不死你,可是捅你几剑还是没关系的。况且汉王和你又没造反,回去顶多被调查一通就了事了,你何必多受些皮肉之苦呢。”

    窦抗冷笑道:“这种拙劣的把戏,岂能骗得了我?金刚奴,我不信你真敢捅……嗷呜!”

    杨集缓缓的把宝剑从他大腿上拔了出来,笑着说道:“表兄你若是不配合,我暂时也不捅你了,直接把你粪坑,若是不信,大可一试。”

    “别别!”窦抗是贵族出身的人,何曾吃过这等苦头?疼得他脸都扭曲了。

    只听到“噗”的一声轻响,杨集又把宝剑插/进了他窦抗腿上的伤口。窦抗又是一阵惨叫,冷汗涔涔的大怒道:“我都说别了,你还捅?”

    “哦,对不起!我还以为你说别拔!”杨集一下子把宝剑又抽了出来,阴恻恻的笑问:“表兄,我觉得蛮好玩的,要不要再来一次?”

    “不来了、我不来了!”窦抗忙不迭道:“我配合,我配合还不行吗?”

第271章:千里之堤溃于蚁

    蒲州处于黄河流域的“L”字形带地,它南抵黄河北岸,与豫州(洛阳)隔河相望;西抵黄河东,与关中的同州隔河相望,是河东地区西进、南下的战略通道,对岸的同州蒲津关更是连接秦晋的雄险关塞,春秋战国时期的秦国为了谋取河东地区,便在蒲津关外的黄河上修建了蒲津桥,要是关东一方进一步拿下同州的蒲津关,关中大门洞开。

    杨坚鉴于蒲州重要性,便将它从并州管辖范围之内生生划进了豫州,使这个地带形成并州、关中、豫州交错的三角关系,无论任何一方进攻第二方,第三方都能在第一时间援助,因此能否夺取蒲州便是杨谅闪电夺取关中的关键一步。

    裴文安给杨谅拟定的战略计划是趁朝廷人心不稳、军队来不及集结之际,让精锐之师以闪电之势夺取蒲州和蒲津关,大军直扑关中,对杨广来一个斩首行动。

    杨谅不但采纳了裴文安这个计策,而且还任命柱国裴文安为主帅、大将军茹茹天保为副帅,率领五万精锐向关中进发,同时又命纥单贵和王聃为左右先锋,各率五千骑兵夺取蒲州和蒲津关。

    杨广也知道蒲州和蒲津关对于关中的重要,在他即位以后,便派右武卫将军、平城郡公丘和出任蒲州刺史,率领五千精兵坐镇蒲州。然而丘和粗心大意,被穿着妇人衣服的汉王士兵杀了一个措手不及,使号称天下第六雄城的蒲州城被纥单贵杀入城内,当后面王聃率领五千精骑冲入城内时,蒲州城彻底沦陷。丘和见事不可为,单人匹马的退到同州蒲津关,一方面率领千名守军死守关塞,一方面向京城紧急求援。

    关中告急!

    “干得漂亮!”第十天傍晚时分,身在总管府的杨谅便收到了纥单贵和王聃发来的捷报,他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激动得哈哈大笑起来。

    “禀大王,咨议参军王先生求见。”这时,一名侍卫在书房门外禀报。

    杨谅正想找个人分享心中的喜悦,一听说谋主求见,顿时大笑道:“哈哈,有请!”

    “卑职参见大王!”不到片刻功夫,王頍便步入书房,向杨谅深深的行了一礼。

    “先生来得正好,我正有一个喜讯要与先生分享。”杨谅满面春风、容光焕发的向王頍说道:“你猜怎么着?杨广偎为铁壁的丘和竟然是一个废物,使我军轻易的拿下了蒲州,哈哈,咱们不日即可杀入关中了。”

    王頍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的说道:“便是因此,所以卑职特意前来请辞。”

    在王頍和萧摩诃、陈叔达的复国大计中,北方双雄并立的局势是必不可少的关键一环,只有北方两雄纷争不断,他们才能在南陈旧地举起复陈的大旗,才有组建政权、练精兵的喘息时间,否则定如开皇十年的汪文进、高智慧、沈玄侩、李忮、蔡道人、沈孝彻、王国庆等人一样,落得身死兵败的下场。

    若是杨谅夺取京城、杀死杨广,只不过是皇族内部换掉一个皇帝罢了,并没有为他们提供复国所需的双雄对峙之势,所以当王頍听说前锋军已经夺取蒲州的消息以后,便着急的跑来了这里,准备阻止杨谅中止夺取关中的计划。

    杨谅听了王頍的话,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愣了好大一会儿功夫,十分不解的问道:“裴文安很快就杀入关中,咱们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先生为何反而要辞职了呢?”

    王頍沉声说道:“卑职不忍见大王霸业毁灭于旦夕之间,故而决定辞职还乡。”

    杨谅明白王頍是来劝谏自己,便无奈的说道:“先生有话但请直说,是不是又要中止进军关中的计划?”

    早在起兵之初,王頍和萧摩诃主张两面开战,一部进攻关中、一部进攻河北,而裴文安却认为他精锐之师稀少,若是两面开战,会使战力分散,便提出了集中精力袭击关中的计划,双方就这两大战略发生了多次争执,最终杨谅采纳了裴文安的战略。所以杨谅一听王頍这么说,便知道他又来劝自己中止进军关中的计划。

    现在形势一片大好,杨谅自然不想听王頍劝谏之言,可是听他说什么“霸业毁灭于旦夕之间”,也不由重视了起来。

    “正是!”王頍点了点头:“裴文安就是一个赌徒,把大王的雄图霸业押到了赌桌之上,目前虽然取得一点进展,可这只是昙花一现、盈不可久。卑职现在有三问,如果大王觉得可以应对得了,卑职二话不说。”

    王頍和萧摩诃为了阻止杨谅西进,这些日子是绞尽脑汁的找理由,但任何一种说法都苍白无力,只好求助远在绛州的陈叔达,他要说三问,便是陈叔达给他开出来的方子。

    “哪三问,你只管说!”杨谅坐了下来,示意王頍往下说。

    王頍情知成败在此一举,他暗自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狂跳的心平定下来,以一种平静的口吻说道:“关中有十二卫的十二万名百战精兵,以及拱卫京城的五万名禁军,各州府兵州兵加起来也有四万左右,一共二十万大军。而主帅是身经百战、百战百胜的杨素,将军是赵仲卿、宇文述、史万岁、史祥、吐万绪、段文振等人,另外还有高颎、裴矩、杨雄、杨达、韦冲等等……而我方精锐之师只有五万,主将只有裴文安、茹茹天保、纥单贵、王聃这等纸上谈兵之辈,大王觉得他们斗得过兵多将广的朝廷吗?”

    “就算裴文安以少胜多的杀败了杨素等人,那么接下来便是包围大兴的攻坚城了。京城城高池深,兵多粮多人口多,在没有内应的情况,非三十万不能拿下,届时大王必定要率全部去围城、攻城。这个时候,假如代州李景、朔州杨义臣、幽州杨集、冀州长孙晟、兖州杨纶来犯,兵力空虚的并州抵御得了吗?”

    王頍见杨谅脸色大变,微微松了一口气,继续把第三问说了出来:“并州一旦失守,这几路大军一定夺取蒲州,从蒲津关杀入关中,然后将大王困在大兴城下。就算他们进不了关中,但如果凉州十几万精锐,以及益州总管独孤楷来援。大王觉得外无援军、内无粮草的我军能够在这两路大军到来之前,攻破大兴城吗?”

    三个尖锐的问题,让杨谅哑口无言,现在别说是第二、第三问了,便是第一问,经过王頍用纸面上的二十多万精兵、无数名将来烘托,也使他对裴文安变得毫无把握了,再经过后面的渲染,便让他产生了十分浓烈危机感,而这种危机感,又使他把闪电战的魅力、把关中几十万大军还没有集中在一处的事实全都忘记了。

    他皱眉苦思良久,忍不住问道:“那依先生之见,我们现在应当如何是好?”

    王頍心知大事已成,强行按捺心中的激动,连忙道:“自古成就霸业者,莫不是先稳根基、再图发展,先帝和高欢、宇文泰、萧衍、陈霸先尽皆如此。而大王兼管大隋五十二州,可是此番起事,却只有并州寥寥数州,所以依卑职之见,大王当务之急是依托并州为根本,将治下五十二州彻底收归为己有,而不是急于求成。”

    杨谅问道:“若杨广进攻于我,又当如何?”

    王頍鼓起三寸不烂之舌,说道:“并州表里河山,有四塞之险,如今又占领了至关紧要的蒲州,可谓是进可攻、退可守;而杨广初登大宝、帝位不稳,若是对峙之局持续数月,反对他的关陇贵族定然在内部制造动荡。他们内部动荡的这段时间之内,便是大王最宝贵的财富。等杨广平息内患,大王至少已经收服治下五十二州,届时,还怕他不成?”

    杨谅点了点头,他已经完全被王頍说服了:“那依先生之见,我要如何来巩固并州?”

    王頍说道:“以雷霆之势攻克兵微将寡的代州、再攻朔州。只要用少量军队扼守飞狐陉、军都陉,便能将幽州军御于并州之外,如是一来,大王将能抽出重兵东征无险可守的冀州、兖州。”

    “就依先生所言。”杨谅听到这里,已经定下了决心。他紧急命令纥单贵拆毁蒲津桥、坚守蒲州,并召回裴文安,并任命王聃为蒲州刺史、裴文安为晋州刺史、梁菩萨为潞州刺史、韦道正为韩州刺史,张伯英为泽州刺史……派柱国乔钟葵率领三万精兵进攻代州。

    这也意味着杨谅在大好形势之下,听从王頍之策,放弃了进攻关中的计划,将西部改主动进攻为被动防守。

    军情传到裴文安手中的时候,他率领的前军离蒲津关已经不到百里了,他本想来一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是当他继续南下之时,却听说纥单贵已经把黄河大桥毁了。

    裴文安气得吐血,一头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杨谅什么都不如朝廷,唯一的胜算就是集中兵力攻克关中、杀杨广,然而他却在一切顺遂的情况下放弃了,这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

    大兴宫御书房内,杨广站在地图前思考平叛之策,日里万机的帝王生涯令他在短短的时间内瘦了一圈。他知道大战过后,沦为战场的地方会变成民生凋敝的废墟,故而在战争之前,企图以大势逼降杨谅,但是令人遗憾的是杨谅还是反了。不过凡是都有利有弊,杨谅的造反竟使他找到了迁都洛阳的借口——那就是齐地不稳,远在关中的京城鞭长莫及。

    但不管如何,平定杨谅叛乱乃是当务之急。

    便在这时,有内侍将最新的军情呈了上来。

    “有没有搞错?”当杨广看到杨谅军毁桥退兵的消息,也是惊得目瞪口呆,紧接着就是难以相信、怀疑这是一个假消息,可是当他再三确定此消息是真实消息以后,这才叹息道:“阿耶生前就说益钱笨,我当时还不信,如今看来,还是阿耶了解他。”

    “圣人,汉王唯一的优势就在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他这一退,这仗就变得简单好打了。”下首的杨素听了这个消息,也是哭笑不得。

    杨广点了点头,心中开始重新审视这场战争。

    在这之前,他担心杨谅的叛乱会给全国造成巨大的政治动荡,引爆更多叛乱,便打算以赫赫军势竖君威、震慑各种魑魅魍魉,于是他从关中、雍州北部、汉中等地调来二十多万大军,然而杨素明天就就出征了,气势汹汹的杨谅竟然一下子就缩了回去,这又何须如是之多的军队?

    但是他作为一个皇帝,所想所思都与臣子们不同,他的心思和眼光早就不在这场战争之上了,他考虑的是这场战争对君权君威、国内、国外的影响,甚至想通过调动更多的军队,告诉心思各异的势力——这天下由我杨广说了算,尔等乖乖的给我爬着。

    只有达到了这一步,他的帝位才会稳固,才能使一些计划畅通无阻的执行下去。

    杨广缓缓的向杨素说道:“我想调动更多兵力,以雷霆之势扑灭叛乱,右仆射以为如何?”

    “圣人,兵在精而不在多,汉王举兵造反,本就不得人心,没有人心就没有军心。以如今之势,老臣只需五万精兵,便能将叛乱平定。”杨素心中暗自叹息,杨广的风格和先帝的完全不同,先帝生性节俭,办事是能省则省,而杨广却截然相反,做事都喜欢大手笔。若是在这二十万大军之外,又调动更多军队,又得需要多少人力和物力啊?

    杨素觉得杨广知道,只因当年杨广便是平陈主帅,各军的物资都由他来调配,又怎么可能不知打仗所耗?这只能说明杨广做事有些好大喜功。

    “五万精兵?”杨素不但不要增兵,反而减少到了这个地步,这与杨广的想法完全不一样啊。

    “正是!”杨素为了打消杨广增兵之念,连忙说道:“如今已是必胜之局,五万精锐步骑足矣让老臣在一个内平定叛乱!”

    杨广知道杨素用兵大胆却又从来不轻敌,每打一场战争之前,他就能根据敌我双方的国力、国情、军情,把战争所耗时间精准的算到天数。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么五万士兵肯定能够圆满的完成平叛任务,甚至这五万士兵,还是杨素为了谨慎起见,往多里算出来的数字。

    出于对杨素的信任,又想着以少胜数多也能竖立赫赫君威,杨广便罢了增兵之念,笑着说道:“右仆射,那我真的只给你五万精兵了啊?”

    杨素拱手道:“老臣的五万精兵,加上各路偏师兵力,其实已经不少了,老臣相信大家能够很好的协同作战,圣人在京城中听候好消息即可。”

    杨广点了点头,说道:“右仆射到来之前,我收到了幽州的消息,说是卫王和李子雄已将窦抗抓捕,并迫使他将幽州军权尽数交出,我已令他们率领三万幽州军,从井陉直取晋阳,为右仆射牵制汉王叛军。”

    杨素闻言更喜,杨集可是必不可少的最重要的一环,既然他们已经行动了,自己也该动身了,他起身行礼道:“圣人,老臣担心汉王集中兵力对付卫王,如果圣人没有别的吩咐,老臣便去准备出兵事宜了。”

    “军情如火刻不容缓,右仆射只管自行安排。”

第272章:驰援代州

    深夜!轰隆隆的马蹄声在飞狐陉内回荡,巨大的马蹄声仿佛是天空中的闷雷般,使大地都颤抖起来,杨集率领一支万名精骑组成的军队正向西面的代州奔去。

    由于山路难行,骑兵便放缓了速度,如此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当晨曦初显,杨集率领的万骑已经抵达了飞狐陉西入口红石塄,距离代州灵丘县还有二十多里。

    杨集和李子雄在窦抗配合下,仅仅只用一天的时间,就成功的收编了幽州军。

    他们收编好幽州军的头一天,也就是六天前,接到了代州总管李景的紧急军情和求援信,说是杨谅先派大将刘嵩率领两万大军进攻代州城,而镇守代州城的李景却只有五千名守军,加上城池破旧不坚固,被叛军攻打后相继出现很多缺口;紧接着,杨谅又派大将乔钟葵率三万精兵支援刘嵩,代州形势岌岌可危。

    但是与此同时,杨广的作战命令也已到达幽州,命令他们率领三万名幽州精锐从井陉进攻晋阳,为全军统帅杨素牵制叛军,同时也是防止叛军从井陉杀向赵燕大地。

    在与李子雄商量以后,两人决定分兵行动。杨集觉得李子雄是个攻防兼备大将,在他从军近三十年的时间内,先后与北齐、南陈名将作战,与兵法大家作战的经验远非自己可敌,但是他的缺陷是不太会指挥骑兵;而自己的情况与他恰好相反,以小股骑兵偷鸡摸狗正是自己之所长。于是便由李子雄率领三万主力去执行皇帝作战指令,同时还把张须陀、韦云起、独孤平云打发到李子雄帐下听命和偷师,而杨集自己则率领一万精骑星夜骑驰援代州。

    杨集停下战马往前看去,眼前正是他们袭击薛粹的地方,再沿着涞水往西北行走三四里,是一个名叫高家庄的小山村,村北是涞水的一条支流,小河两边地势开阔,正是大军休息的好地方。

    他在四周布有大量斥候,倒也不担心这里有伏兵,便下令道:“大军加快速度,去前方的河边休息。”

    命令下达,一万精骑加快速度来到河边,纷纷牵着战马到河边喝水,安静的小河边顿时热闹了起来。

    休息不久,几名浑身露水的斥候将三名中年男子带了过来:“大总管,这三名村民昨晚刚从代州雁门县过来,卑职觉得他们知道雁门城情况,便擅自带了过来。”

    “干得漂亮!”雁门县就是代州治所所在地,雁门县城也叫代州城,这正是杨集要去救援的地方,他先是称赞了斥候一句,然后面带笑容的向这三名村民问道:“三位老兄,你们是怎么从雁门城回来的?”

    三名村民本来畏畏缩缩的,但是当他们看到问话的将军竟然是一名英俊少年郎,再加上他笑容和煦,还亲切的叫他们为“老兄”,不由心生好感、大放宽心。一名胆子比较大的村民上前行礼道:“回禀将军,我们是从雁门城逃回来的。”

    “你们是逃回来的?这么说来,雁门城的情况相当不妙了?”杨集倒也没有生这三人的气,他们毕竟只是普普通通的村民,又不是士兵,避害是他们的本能。

    “是!”说话的村民看了杨集一眼,见他没有怪罪的意思,才又说道:“攻防战打到昨天,已经是第八天了,两支人马打得十分惨烈,好几处城墙都坍塌了,城内城外到处是尸体,城墙都被鲜血染红了。是李总管率领军民一边堵缺口一边防守,才能坚持到现在。”

    杨集皱眉问道:“所以你们就从缺口出来了?”

    “我们也守到了昨天,而且也不是我们要逃。”村民担心杨集发怒,便小心翼翼的解释道:“实在是因为粮仓昨晚被大火烧毁了,城内粮食已经无法满足士兵食用了,李总管为了节省粮食,只好趁敌军退兵的机会,让老弱妇孺在晚上出城去自谋生路。我们,我们也就跟着出城了。”

    “我明白了,你们走吧!”杨集点了点头,让斥候将村民带走,然后召集众文武议事。

    想着代州的形势,以及刘嵩、乔钟葵的六万大军,杨集忍不住目光看向了默默跟在身边的柳如眉。

    来来回回的急行军,使柳如眉与漂亮、美丽等词汇丝毫不沾边了,她那蓬松的头发像是一个鸡窝,灰蒙蒙全是灰尘,那如花似玉的俏脸也是一片灰尘,就好像贪玩的猫咪钻进灶孔一样,而重新归入麾下的张出尘、慕容弦月、柳絮也好不到哪儿去。杨集见状,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怜惜:“如眉,辛苦你了。”

    “辛苦是辛苦了一点,不过只要和公子在一起,如眉就乐意。”行军当然不是一件快乐的事,但如果身边是自己心爱的男人,哪怕再若再累,柳如眉也愿意,她痴痴地凝视她的男人,明眸中的柔情蜜意仿佛溢出了来一般。

    “噫!”不远处的张出尘倒吸了一口冷气,撇撇嘴道:“肉麻死我了。”

    慕容弦月、柳絮一起猛点头。

    她们最初很害怕杨集,可是熟悉了他的习性之后,便慢慢的恢复了少女的天性,在私底下,

    杨集听力好,而张出尘又没有刻意掩饰,杨集便把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但是他也不介意什么,而是向柳如眉说道:“接下来是大开大阖的沙场之战,你们不用跟着我了,带着鹰奴就在高家庄找个地方休整吧!战后再来与我汇合。”

    柳如眉听了颇为不舍,可是她们擅长的是灵活小巧刺杀之术,在人山人海的沙场之上起不到半点作用,如今敌我双方的兵力差距巨大,若是继续跟着杨集,只会成为他的累赘,万万不可感情用事,因此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便百般不愿的说道:“公子一切小心!我们在高家庄静候公子佳音。”

    杨集点了点头,叮嘱道:“代州已经沦为了战场,这里不是什么安全之所,你们也要小心一点,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你们就从飞狐陉退往易州,再从河北回大兴。”

    “如眉明白!”柳如眉眼着泪水,默默的点了点头。

    杨集此时见杨善会、薛举、尉迟恭、凌敬、魏征已经快步走来,便迎了过去。

    。。。。。。。。。。。

    代州雁门县西北二十里外是建在恒山西段的大名鼎鼎的西径关(唐始定名为雁门关),南方是山峦起伏的五台山,雁门县便位于位于两大山脉之间的“忻定盆地”。但此时,西径关没有发挥出军事关隘的价值,只因敌人是从南方而是来,而五台山脉也无法阻挡北上的杨谅军。

    而杨谅之所以先后投入五万大军攻打只有五千守军的代州,一方面是代州北抵“大同盆地”、南接并州(太原),又通过飞狐陉与东方的幽州相连,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价值;只要拿下代州,他就能以少量军队北拒西径关外的朔州和云州军、西拒来自飞狐陉幽州军,最终为他稳定根基、东进河北的提供必要的先决条件。

    另一方面,是杨谅打出了“诛奸王杨集、杀奸臣杨素,清君侧”的造反大旗,可是当他传檄天下以后,代州总管李景是反对杨谅的急先锋,并且第一个发布了告并州书,说杨谅的“清君侧”之名,不过是造反的遮盖布而已,同时还对敌我双方实力进行分析,最终得出了杨谅必败的结论,让大家不要听他胡说八道,以免后悔莫及。

    正是因为李景旗帜鲜明的反对、有理有条的分析,使并州总管府治下多数州县保持了观望的态度;这让杨谅如何不恼火万分、痛恨万分?所以他正式造反后,首先便要拿下代州堵外敌、斩李景人头威慑各州。

    杨谅知道代州兵微将寡、城池矮小破旧,便派出大将刘嵩率兵两万进攻代州,不料仅仅只是过了四天时间,代州便传来了消息,说是刘嵩被李景一箭射死,导致军队大败,杨谅这才意识到软柿子般的李景不但能说会道、文章写得好,而且打仗的本事也是一流。他不敢再轻敌大意,连忙派出乔钟葵率领三万精兵去接收溃兵,再次进攻代州。

    惨烈的攻防战持续了八天时间,城墙内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破旧城墙在数十架投石车轮番击打之下,多处城墙轰然坍塌。

    但是叛军并没有因此能够攻入城内,李景亲率数千骁勇善战的守军与叛军殊死血战,一次次重挫敌人的锋芒。他手下将官也是各司其职、配合默契,代州司马冯孝慈、司法参军吕玉骁勇善战,他俩身先士卒,率领士兵在缺口处与叛军浴血奋战,使敌军的兵力优势无法发挥出来,一次次的杀退了敌军的进攻。

    尤其是仪同三司侯莫陈乂,既善于出谋划策、又善于打防御坚守战,于是李景便由他负责调动守军在城墙各处防御,配合冯孝慈、吕玉抢修缺口。

    坐镇“中枢”的李景则是负责稳定代州军心民心,为作战军民准备食物和守城器械,当他听说哪里出现险情、哪里人心不稳,便带着预备役去支援,而且李景箭术高超,他每到这个时候,便会张弓搭箭猎杀叛军军官,没有谁不是应弦而倒的,主将的神箭,也大大的鼓舞了军民士气。

    正是他们四人默契配合,使城池破旧矮小、兵力稀少的雁门城在五万叛军的轮番猛攻下始终屹立不倒,还显得有些游刃有余。

    但是在昨天夜里,一个致命的危机出现了,早已奉命潜入雁门城的叛军细作窥得时机,纵火烧了代州城内的官仓,使五万石军粮、官粮毁于一旦。

    即将断粮的现实问题,严重的动摇了军心民心。

    城内,李景和一队士兵挨家挨户的动员,希望城中百姓把家里余粮交给军队统一调配,并表示只要打退叛军,朝廷翻倍补偿。

    李景清正廉洁、奉公守法,上任以来严惩贪官污吏,百姓都非常相信他,再加下大家知道叛军一旦入城,杀、抢、奸等事件避免不了,于是在李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之下,纷纷将余粮合出,希望帮助军队度过难关,坚守到援军的到来。

    然而代州雁门县是一个下县,城内人口只有两千多户,哪怕是把所有粮食集中起来,最多也只能够全城军民食用四天时间。四天以后,如果援军还没有到来,那么这座城池的军队将会因为粮食断绝而崩溃。

    “城内还有多少战马、牛羊?”李景向跟在身边的民曹问道

    “回总管,战马还有六百三十多匹、牛还有一千四百余头,羊还有两千多只。”

    “先把羊都杀了,现在杀了还多几两肉,过几天都瘦了。”李景心下稍安,如果把牲口都杀了,还能多坚持几天。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援军。

    早在几天前,李景就派人向检校幽州总管杨集、朔州总管杨义臣求援,现在希望他们能早点赶到,否则代州就完了。与杨集相比,他觉得杨义臣先到来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只因他从杨集那里听说杨谅必反的消息以后,便让人把自己和杨集的书信一起送给了杨义臣,听说他已经集结军队了,而少了这个集结的过程,速度自然也会快了几天。

    至于杨集,就算他再厉害,也要花不少时间抓捕窦抗、收编幽州军;在他们粮食断绝之前,幽州军怕是指望不上了。

    “总管!”一名骑兵从远处策马而来,远远就在马上拱手道:“叛军从城东退兵了,他们已经退到滹沱水南岸。”

    滹沱水是雁门县灌溉水源,也是代州的母亲河,它发源于雁门县东北的繁畤县,南抵忻口便改道向东,一路穿过岚州、并州,于并州盂县进入河北,东流了漫长一段,又改道向北,最终与臣马河、桑干水汇合在后世的天津,一起流入渤海湾。

    在这之前,叛军也退兵过几次,但由于叛军携带大量笨重攻城器械,故而从来没有退过比较难渡的滹沱水,李景一眼就能看出是旧诱守兵追击的假退,如果叛军现在带着器械退到南岸,那就是另外一种情况了。

    李景又惊又喜,也顾不了找粮食了,他从亲兵手中夺过马缰,飞身上马,向城东疾驰而去。

第273章:点燃自己照亮他人

    雁门城东城墙之上,负责防御的侯莫陈乂默然不语,只是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注视着退向滹沱水对岸叛军,脸上并没有一丝欣喜和激动,只因眼前的叛军退得井然有序、从容不迫,甚至就连投石车、井阑、云梯车都拉去了对岸,这说明他们没有遇到太大的压力。现在只是根据战况的发展进行战术调整而已,只要他们调整完毕,仍然回来攻城。

    侯莫陈氏是鲜卑姓氏,孝文帝迁都洛阳以后,便分明姓族,他在诏令中说:“自代郡迁到洛阳的诸功臣旧族,姓或重复,都要更改。”于是,带头将皇族拓跋氏改姓元氏、改拔拔氏为长孙氏、独孤氏为刘氏、丘穆陵氏为穆氏……改姓以后,鲜卑族姓氏不再重复奇僻。

    随孝文帝南下那些侯莫陈子弟改姓为汉姓中陈氏,而生活在北方六镇的侯莫陈氏依然保留完整的姓氏,侯莫陈乂的先祖便是六镇军士之一,六镇兵变被镇压以后,他的祖先被遣送到了并州,从此祖籍变成了并州。

    侯莫陈乂今年只有二十余岁,但是他从军的时间长达八年之久,累功升为勋官中的仪同三司,就在他捉摸叛军为何退兵时,耳畔响起了李景的声音:“是援军到了?”

    侯莫陈乂转身向李景行了一礼,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应该是援军到了,只是不知援军是来自幽州还是朔州。”

    “总管,有一队骑兵从北方来了。”李景身边的亲兵忽然说道。

    李景和侯莫陈乂正在观看已经远退的叛军,听了亲兵这么一来,不约而同的随声看去,只见十名骑兵在一名将领率领下,自东北方飞奔而来。

    “总管,如果这支骑兵是援军的传信兵,援军当是幽州军。”侯莫陈乂见到这支骑兵是从东北方的繁畤县方向而来,而繁畤县的东北是飞狐陉所在的灵丘县,便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如果这是杨义臣总管派来传信兵,那么他们应该从西北来才对。”

    “不错!”李景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他本以为杨集琐事缠身,应该比杨义臣晚到才对,不料却比杨义臣先来了,如果这支骑兵真是杨集的兵,说明自己还是小看了杨集。

    就在他们对话之际,那支骑兵顺着叛军搭建的浮桥奔到城外,缓缓的停马在一箭之遥,那名将领单骑上前,在城下大声说道:“卑职乃是卫王府属官李大亮,奉卫王之命前来拜见李总管。”

    “打开城门,让他们入城。”李景在红石塄见过李大亮,此时一下子就认了出来,他心中大喜过望,果然是杨集来了,实在是来得太及时了。

    守军依令放下吊桥,缓缓打开城门,李大亮便带着十名精骑进了雁门县城。片刻功夫,李大亮便在几名守军的带领下,来到了城上,向李景行拱手道:“卫王座下记室参军事李大亮参见李总管。”

    李大亮虽然是王府玄武卫的统领,可他在官面上,仍然只是六品上的记室参军事,这不是杨集不想提拔他,也不是不想让他进入军籍,而是他在王府跟着杨集一起长大,也被懒疫传染了。以他对杨集的了解,若是自己正式出仕了,那么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的杨师道就是自己榜样,更何况他年纪还小,只要跟着杨集,就不怕没有历练和长官的机会,所以他现在也跟薛举、宋正本、郝瑗等人一样,只想当一条快乐的咸鱼。

    他们现在的心态,就跟杨坚、杨广面前的杨集一模一样,杨集知道自己如果想当大官,一句话就能当上别人努力几辈子也当不的高官,所以反而对当官失去了兴趣,李大亮等人的心态差不多也是这样。

    “李将军请起!”李景对下属向来谦和,所以尽管李大亮只是记室参军事,却也没有半点怠慢,他微笑而问:“是不是卫王率军来援?”

    “正是!”李大亮躬身道:“卫王已经率领一万幽州精骑抵达雁门枣林镇,只要有破敌之机、或是雁门城遇险,便会从外围进攻叛军。另外,卫王听说雁门粮食被大火烧光,已经命令灵丘、繁畤二县官员将官粮运来援助。”

    “我代代州军民感谢卫王的救援!”李景向李大亮行了一礼。

    李大亮也知此礼是向杨集行,而不是自己,便大方受了此礼,笑着说道:“都是为朝廷效力,李总管客气了。”

    李景沉吟半晌,向李大亮问道:“李将军刚才说‘有破敌之机、或是雁门城遇险,便会从外围进攻叛军’。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卫王不会主动进攻叛军?”

    “正是如此!”李大亮解释道:“本来,我们是打算将幽州军全部带过来,可是在接受李总管紧急军情之时,圣命又至,圣人令卫王率领三万精兵从井陉进攻太原,所以卫王只好让李子雄将军率领主力南下,自己带一万精骑支援代州。尽管幽州还有一万多名精兵,可是卫王又担心突厥、高句丽、奚族、契丹趁乱进兵,故而不敢尽数带来。”

    “我能理解卫王,若是换成是我,我也会如此安排。”李景说到这里,又问道:“这么说来,卫王是准备将攻坚将交给杨义臣总管,是吧?”

    李大亮说道:“原则上是这样,但如果有破敌契机,卫王自然不会错过。”

    李景说道:“请李将军回去告诉卫王,就说四万多名叛军乃是汉王精锐之军,主将乔钟葵文武双全、足智多谋,用兵偏于诡道,万万不可轻敌。”

    他大致明白杨集的想法了,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替杨集着急:首先、乔钟葵既然已经得知援军到来,且援军不如自己多,他现在一定是目标转移到了杨集那边了,只有先解决了杨集,他才能心无旁骛的攻打雁门城;其次是杨集所指挥的军队并非是知根知底的凉州军,而是仓促收编的幽州军,然而包括幽州军在内的河北地区军队多是六镇子孙,彪悍豪横跋扈之风尤在,一遇风云便是雨;关键时刻,他们未必会遵守杨集这个紧急上任的年轻主帅的将令。

    最重要的还是打内战跟打异族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打法和战法也不同,而杨集,他虽然在域外取得了举世瞩目的辉煌战绩,却没有和精通兵法的中原大将打过一仗,李景担心年轻气盛的杨集斗不过足智多谋、诡计百出的乔钟葵。

    旁边的侯莫陈乂听了李景的话,忍不住也担心起来,并且建议道:“总管,不如您去统领幽州军,城池由末将来防守。”

    李景是好心提醒,令李大亮心怀感激的拜受,可是经过侯莫陈乂这么一说,就全部变了味了,他现在觉得这两人不但瞧不起杨集,而且还是一唱一和的图谋夺取幽州军的指挥权。气得他脸色一片铁青,向李景拱了拱手,冷冷的说道:“李总管,既然你们有本事,那就自己打吧!恕不奉陪,告辞。”

    李景在侯莫陈乂说话的时候,就知道坏事了,一见李大亮暴跳如雷的转身就走,连忙追上去陪不是道:“李将军,侯莫陈将军绝无恶意,而是卫王兵力少,所带士兵又不是如臂使指的凉州军,故而担心你们遭到足智多谋、诡计百出的乔钟葵算计。”

    “说来说去,你们分明就是瞧不起我家大王,但是你们也太小瞧人了。”李大亮停下脚步,向李景冷冷的说道:“论起统帅能力,我家大王未必比其他人差。不久之前,大王在张掖节制诸军、遥遥指挥诸军作战,取得了歼灭吐谷浑十多万大军的战绩,并且迫使吐谷浑大汗慕容伏允向西域各国发布檄文:宣称鄯善和且末自古以来就是大隋的国土,如今是物归原主;而且由于他们自西魏以来,便非法占领我大隋疆土,侵占了原属于我大隋的赋税,故而还要按照上州的标准补齐百年赋税、赔偿黄金白银各三十万两。若非先帝病重、宾天,我家大王的诸多炮制吐谷浑的办法早就执行了。只是你们远离凉州、朝堂,自己无知罢了。”

    李景和侯莫陈乂相顾骇然,李大亮所说之事他们确实闻所未闻,朝廷之所以没有把这等此等事迹诏告天下、振奋人心,显然是被先帝病重、先帝宾天、举办国葬、新君登基、汉王造反等事耽搁了;一旦朝廷平定了汉王叛乱,朝廷定然将杨集的事迹诏告天下,以此赫赫功绩来扫平先帝宾天所带来的骚动、不安、各异心思。

    侯莫陈乂之前的担心也被李大亮这番话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激动、崇敬。

    凉州有多少军队,侯莫陈乂可能算得出一个大概,但是杨集仅仅只是以一州之力,就杀得雄踞大隋西北的吐谷浑割地赔款、补交赋税,之后更是将一国之君逼得向周边向国发布这种充满耻辱的告示,这是何等的霸气、何等的情怀、何等的大快人心?

    好男儿当如是!

    侯莫陈乂为之前的担心、怀疑感到羞愧,此时此刻,他恨不得立刻见到杨集这位创造一连串辉煌战绩、威震天下的传奇亲王,更想亲眼看他如何轻松歼灭四万多名精锐叛军。

    他稍微沉吟一下,便向李景拱手道:“总管,卑职愿意出城去协助卫王,还请总管准许!”

    李景考虑一下自己的兵力,向李大亮问道:“李将军,我借给卫王的三百亲兵可在?”

    “一人未损!”李大亮淡淡的说道。

    李景又是一愣,他原以为杨集是武力夺权,所以才来得这么快,如今看来,人家连仗都没有打就拿下窦抗了。虽然他现在有些好奇杨集是怎么做到的,但此时显然不是东拉西扯的良机,于是向侯莫陈乂说道:“你率七百精骑前去协助卫王作战,一切要以卫王为主。”

    城内还有一千五百名精骑,这也是李景最厉害的力量了,他之前一箭射杀刘嵩,便是派这支精骑杀向人心大乱的叛军,并且取得不小的战果。

    如今随着幽州援军的到来,使战事从雁门城转移到城外之战,叛将乔钟葵在解决援军之前,是不敢全力进攻雁门城的。他为了在杨义臣到来之前解决杨集、雁门城,必然竭尽全力对付城外的援军,这也使得杨集这段时间之内,压力重如山。

    李景作为一代名将,不仅分得清轻重缓急,还以大局为重,毫不犹豫就把一半最强战力分了出去。

    而像李景这种既有能力、又明白事理的大将,无疑是最受人欢迎的合伙对象,因为他们不仅仅只是燃烧自己照亮他人,而且还能从错综复杂的战局中窥破轻重,并根据战况的需要,十分默契的去配合自己的合作伙伴。

    简而言之,就是我愿意帮助,但我又不盲目。而最后,往往又是“把悲伤留给自己,你的战绩,让你带走”。

    。。。。。。

    杨谅把攻伐代州、稳定并州北部局势的重任交给乔钟葵不是没有道理。

    乔钟葵出身关陇贵族中的同州乔家,文武双全、才华出众,曾经是韩僧寿最得力的部将。而韩僧寿则是名将韩擒虎的二弟,和兄长韩擒虎一样,也以勇烈善战闻名天下,曾因平定尉迟迥之乱有功,被授予大将军,封爵昌乐县公。开皇年间坐镇云州,多次以少量军队打败南下的突厥大军,威慑突厥,升官至上柱国、封爵江都郡公。

    乔钟葵在跟随韩僧寿的漫长时间内,立下了赫赫战功,后来因功升为岚州刺史、总管,岚州在他的治理下,从一个匪徒遍布、积贫积弱的下州变成并州的富庶之地。后来又被杨坚安排到了杨谅帐下,担任并州总管府兵曹一职,在杨谅拉拢下,成为杨谅最坚定的支持者、杨谅造反的策划者之一。

    对于这样一个有能力、又忠心耿耿的心腹大将,杨谅自然要委以重任,不仅仅封他为上柱国,还令他负责并州北部的安宁。而乔钟葵也知道并州能否实现闭关锁国,杨谅能否因为闭关锁国可以抽出更多军队去东征,一切都要自己能否迅速击败李景。

    乔钟葵此时已经得到两个十分重要十分对他不利的军情:首先是一万幽州精骑从飞狐陉驰援代州,正向雁门城杀来;其次是朔州总管杨义臣仿佛预料到杨谅会造反一般,早已在云内县集结好防御突厥的军队,他听说杨谅造反的消息以后,便将朔州北部的防务托付给云州总管韩僧寿,自己率领骑兵、步兵二万向代州奔来,他率领的朔州军最多两天时间就会进入代州境;这与他和杨谅等人预料的时间,足足提前二十多天。

    正是这两个重要的军情,使乔钟葵不得不从雁门城下退兵,重新调整战术。

    中军大帐内,乔钟葵正对着挂着的地图苦思对策,他现在在考虑放弃代州南撤、还是集中兵力把两支援军逐个击破。

    他个人比较倾向于南撤到代州、岚州之交的忻口。只因忻口是并州中部的一座军事要塞,它坐落忻口山断阙处,素为太原通往晋北的门户。当年刘邦平城之围被解以后,回师路过这里,不但将这个险要的阙口命名为忻口,还在这里筑城设险,使之成为中原王朝防御北军之敌的一个防守重地。

    从战略上讲,虽然退到忻口的选择,既没有拿下代州,也没有斩下李景的首级示威天下,但是好处同样是明显的,他只要用一万精兵守住忻口,就能把北方的百万雄兵御在岚州之外,这同样是起到并州北部的作用,至于剩余的三万多名精锐,则可投入东部战场。

    但是杨谅在他身上寄予厚望,还需要他的战绩来振奋军心民心、震慑各个观望州县,如果他一仗不打就撤回去,必然令杨谅军士气涣散、朝廷军士气暴涨。

    这样的后果,对于处于造反一方的杨谅政权来说,比全军覆没还要严重、还要致命。所以从政治影响力来讲,乔钟葵也知道自己不能退,他必须集中重兵将两支援军先后击破。

    如果选择后者,那肯定是在杨义臣到达代州之前,先把杨集歼灭,然后再挟大胜杨集之威势,挥师西陉关,以逸待劳的把杨义臣弄死。

    可问题是杨集不会遵照他的设想来打啊!人家杨集就是靠避实击虚方式,从外围一点点吃掉突厥兵力,最终才搞死步迦可汗的。这种狡猾的人物,又怎么可能冒险与自己交战呢?而且杨集全军皆骑,一旦他知道杨义臣援军将至,那肯定把主战的重任交给兵力多的杨义臣,然后在关键时刻从背后杀出,使自己腹背受敌。

    如果把杨集换成是他乔钟葵,他也会选择这种避实就虚、游而不击的战术,把决战时间拖延到朔州军。

    “你们都给我说说,现在的年轻人喜欢什么?喜欢玩什么?”乔钟葵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在人均寿命短的大隋王朝,已经算是一个老不死的老家伙了。

    他得出杨集不会主动来战的结论之后,便打算利用年轻人的特点来引蛇出洞,而年轻将领特点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一旦有了破敌之机,往往会头脑发热的贪图更大的功劳。不过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是向在座的将领询问。

    一名身材魁伟、脸色黝黑的年轻将领立即说道:“喜欢钱、喜欢用大把大把的钱来玩女人!”

    “哈哈!”此言一出,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更有人笑着说道:“王拔将军,你这话说的不算,因为凡是男人都喜欢这样,与年纪大小无关。”

    乔钟葵虽然忧心忡忡,但听了心腹爱将这番话,也是忍俊不禁的大笑出声,边笑边问道:“除了这些,你还喜欢什么?”

    “末将喜欢打架,打赢对手以后,喜欢去炫耀!”名叫王拔的年轻将领说道。

    听了王拔的话,乔钟葵立即想到一个十分大胆的计划,若是他不舍得下一点血本,这个有钱有名又不缺女人的卫王,怕是不会轻易上当的。

第274章:斗将,人外有人

    枣林镇位于雁门城东北三十余里外,说它是镇,但是总人口其实只有三百来户,不过此镇正南方的大片良田有滹沱水灌溉,而且又产出皮薄肉厚、甘甜的贡枣,所以枣林镇虽然小、人口少,但家家户户有余粮、家家户户有闲钱,是代州远近闻名的富庶之乡。

    在开皇初期,大隋王朝和突厥汗国发生正并州的战场主要集中在云州、朔州,而包括枣林镇在内的代州则是大隋王朝的战略纵深,甚至多次被突厥骑兵杀到雁门城下,突厥军所过之处,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这惨重的代价和教训,也让脱离战争苦海不久的枣林镇村民对战争特别敏感。

    他们知道战争时期的军队每到一个地方,首先做的事情就是收缴百姓钱粮为己用,如果遇到军纪好一点的军队,或许只是谋取钱财,如果遇上军纪恶劣的军队,则是家破人亡了。故而,饱受战乱之苦的村民们听到汉王谋反、叛军来袭的消息,便毫不犹豫的迅速收拾行囊,连门都不锁就拖家带口的逃进县城、或是逃入勾注山。

    之所以不锁门,是村民知道锁也没用,如果锁了,恐怕连房子都被推倒;敞开着的话,过往军队说不定还能给他们留下一个完整的房屋。他们这些认知、意识、做法,无不诠释着乱世之民的无奈、悲哀、牺牲。

    没有村民的枣林镇已经冷清了很长一段时间了,而当一万多名精骑一到,小镇一下子又变得热闹了起来,虚掩着的每家每户都住满了士兵,将士们从幽州蓟县昼夜疾驰至今,都已经疲惫不堪,大家找到安歇之处倒头便睡,哪怕是战马也在休整中。

    经过短暂的热闹,沐浴在暮色中的枣林镇又安静了下来,大部分士兵都呼呼大睡,只有杨集安排的数百名斥候在小镇四周二十里内侦察,而镇内也有三旅士兵轮流巡逻。

    靠近镇中心的一个大院,被杨集“征”为临时指挥部,杨集还不知道杨义臣已经率领两万精兵从朔州赶来,他此时正在正堂之内,对着挂在墙上的地图前思索破敌之策。

    虽然他也取得了一连串以少胜多的战绩,可那是武器装备低劣、战意不高、军纪不严的异族,而现在的交战双方,武器装备、精锐程度、作战方式、作战意志完全一样,敌军兵力却足足是他的四倍之多,这不仅是他从军以来,所面临的最为严峻的考验,同时也使他没有本土作战经验的缺陷无数倍的放大。

    经验上的缺失,令他现在就像是一个对决中原名帅的异族将领一样,感觉怎么搞都无从下嘴、感觉怎么搞都有问题。如果他真的是无知无畏的异族将领,那么反倒没有这么多的顾虑,但是他的肚子里偏偏又有点货,而且还了解中原将领作战的方式是诡计多过于硬战,故而又不敢像无知无畏的异族将领那样,不管不顾的莽到底。

    “大王,李参军回来了。”就在杨集万分纠结之际,门口传来了亲兵的禀报。

    “让他进来吧!”杨集想不出破敌之策,索性不对自己抱希望了,决定把这个棘手问题交给手下文武来探讨,等大家集思广益、意见趋于统一,自己再作决断便是了。

    片刻功夫,李大亮带着侯莫陈步入房间,行礼道:“禀大王,卑职已将口信转述给李总管。”

    “好!”杨集看了李大亮身后的侯莫陈乂一眼,问道:“这位将军眼生得很,你是……”

    侯莫陈乂不等李大亮介绍,便上前深施一礼:“下官乃是代州都尉侯莫陈乂,奉李刺史之命,特有协助大王。”

    大隋王朝的军队有常备军、有预备役一般的府兵、有维护地方治安的州兵这三大体系,看起来十分清晰明确,可是隋朝的军事指挥系统、军官归属和官职品级却是十分复杂、另类。

    直属于朝廷的常备军比较好理解、指挥系统也比较单一,而同属于地方军的府兵和州兵就不同了,这两大体系一起在地方上并存,主战的府兵由总管统率,并驻扎在重要县份、军事要塞;而州兵隶属于地方,管辖权归于地方官,这也是州刺史能带兵打仗的缘故。

    在总管刺史之下,府兵主将是骠骑将军、州兵主将是州都尉,从官阶上说,上州的骠骑将军、都尉都是从四品上;而府兵副将车骑将军看似高大上,但是它在大隋王朝的官阶却只是五品上,比起平平无奇的都尉足足低了四个品级;至于大都督就更可怜了,它在大隋王朝堕落到了九品,而且还是没有丁点权力的勋官。

    此外,隋朝是从乱世走向统一的王朝,在战争中脱颖而出的官员能文允武的精英分子,三十岁以上的官员几乎都有军功在身,再加上隋初的南陈旧地叛乱不断,朝廷出于战争的需要,任命地方官员几乎都是文武双全的人物,以便当地出现叛乱时,一州之首的刺史能在第一时间镇压,故而各州刺史实际上是军政合一的存在,刺史之下既有一个文官体系、又有一套武将班子。

    可是一旦到了战时,不但府兵和州兵的编制、规模发生改变,领导权也一起纳入行军总管之下,而行军总管有时候是刺史兼任、有时候是朝廷派出一名将领去当。

    侯莫陈乂的官职是统领代州州兵、倾向文职的都尉,所以他的顶头上司是刺史李景、而不是行军总管李景,但是他又有仪同三司这个倾向于武将、倾向于军功的勋官,导致他成了文武不分的那一种官,不过好在都尉的品级高于仪同三司,所以他才自称文绉绉的“下官”、并说“奉李刺史之命”。

    “侯莫陈将军免礼。”杨集见侯莫陈乂(yi义)武将打扮,又是来援助自己的人,便以将军相称。他忽然想到自己有个老襟兄名叫侯莫陈毅,他和两侯莫陈乂不仅同姓、而且‘名’还同音不同字,不禁好奇的问道:“侯莫陈将军,你和侯莫陈毅是什么关系?”

    “侯莫陈在北方是一个大姓,下官和侯莫陈毅同姓不同宗,至于有没有关系就不清楚了。”侯莫陈乂说道。

    “哦,我就是随口问问。”杨集点了点头,自己有三个老襟兄,如果按萧岿女儿的年纪来算,老大是窦威、老二是侯莫陈毅、老三是杨广,自己娶了“庶升嫡”的萧颖,算是萧家“外戚”中的老幺。

    窦威之所以成为窦氏之主,完全是得益于自己设计的刺杀案,窦氏前家主窦谊在那起事件中被勒令自杀,不然的话,窦威哪能当上家主啊?只不过杨集估计窦威非但不会感谢自己,反而还视自己为窦氏之敌。

    至于二连襟侯莫陈毅,不仅在并州总管府任职,而且还跟着杨谅造连襟的反,此事过后,他就算是没有被弄死,仕途怕是也要完蛋了。

    便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即有一名斥候冲入房间禀报:“大王,卑职在东南二十里外发现一支万人骑,他们打着汉王的旗号,正朝枣林镇扑来。”

    杨集来不及询问雁门城的情况了,他立刻起身下令:“全军集结,准备迎战。”

    “呜呜呜呜……”苍凉雄浑的号角声在枣林镇上空回荡,将陷入沉睡的幽州士兵纷纷惊醒,将士们都是和甲而睡,此时听到集结的号令,便从各个房子里狂奔而出,如一股股黑色的洪流从四面八方向镇外汇集,尔后在小镇南面的旷野里摆开阵式。

    “将士们,这是我们入并以来的第一战。”杨集策马在队伍前飞驰,大声说道:“从数十里外狂奔而来的叛军兵力与我们相当,我们没有任何失败的理由!将士们,随我歼灭叛军。”

    杨集既不了解敌军士兵的战力战意、主将的统帅力,也不清楚幽州军,就种不知己不知彼的窘境,便是他忐忑不安的主要原因。

    如果来犯之敌是两三万人,他或许会考虑避实就虚、游而不击;但叛军却只有一万余众,这不仅给了他歼灭敌军有生之力的机会,同时也能借助这种试探般的战事,让他窥探敌我双手的战力、作战意志,为之后的战争提供必要的信息。

    “歼灭叛军!”

    “歼灭叛军!”

    将士们在十名郎将的带领下,大声咆哮。

    刹那间,枣林镇的气氛骤然一紧,一万余名精骑杀气腾腾、浩浩荡荡的向叛军的来路迎去。

    。。。。。。。

    朝廷军、叛军相对而行,很快就在枣林镇东南一片辽阔旷野里遇上,两支万人骑很默契的两里之多的距离停下来,紧急的整理战阵,摆出最佳的阵形。

    两军遥遥相对,幽州军列出了雁形阵,前锋如排头雁,左右两翼向前梯次排列,整体呈现指向前方的“V”字形,这是最典型最犀利的进攻战阵,前锋尖锐迅速,两翼坚强有力,可以通过精锐前锋在正面攻击敌人,突破、割裂敌人的阵型,两翼扩大战果,其弱点就是后方的防御比较薄弱,但是方圆二十里内,就是这一支叛军,杨集也不担心被叛军端了后路。

    而叛军却摆出了方圆阵,军旗位于阵形正中间,外围兵力层层叠叠的布防,机动兵力在内,这是一种十分经典的防御阵形,此阵的的特点就是阵形密集、防御力强,但这种布局也限制了军队的机动性,缺少变化,哪怕敌军败退了,亦难迅速张开阵形去追击。

    杨集也认得方圆阵,知道此阵的特点,相传战国时期的长平之战,赵国四十多万大军被围,赵括就是在以营盘之内,以二十万大军摆出了“死”的方圆形,秦将白起识得此阵的厉害,不敢轻易攻击,只得把守长平各个要道,最终以“无赖”一般的对峙方式耗尽了赵军的粮草,最终迫使赵军不战而降。

    叛军气势汹汹而来,却摆出了防御为主的战阵,让杨集不解之余,又产生了些许担忧,如果对方是集白起、赵括之所长,对自己玩一出疲兵之计,那麻烦就大了!

    就在杨集思索之际,只见叛军军旗向前疾奔,一名年轻大将在一队精骑的护卫下,手执一杆长矛策马而出。

    此将身材魁梧、膀大腰圆,手中精铁打造的长矛粗如成年人手臂,但是在他手中却轻如无物,使人一看便知是员勇猛过人的悍将。

    他来到阵前,单枪匹马的跃马而出,手中长矛遥指前方的幽州军阵,神采飞扬的纵声大喊:“对面的敌军,谁敢和我决一死战?”

    “阵前斗将?”杨集脸色一黑,这是他万万想不到的结果。

    按照古例,两军交战之前会先来一番龙争虎斗般的阵前斗将,许多勇悍的武将也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彰显自己勇武、获得主帅和主君青睐。若是赢了,不但起到鼓舞己方士气、打击敌军士兵的效果,而且本人也能进入主帅、主君的视野,瞬间就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变成名利双收的大将。

    但是时至今日,中原的将帅更喜欢玩高级的斗阵、斗智,早就不太流行阵前斗将了!所以叛军主将忽然来这么一招,着实是让杨集大感意外。

    “大王,此将名叫王拔,乃是汉王麾下第一悍将,号称是打遍并州无敌手,端的是骁勇无比。”侯莫陈乂向杨集介绍道:“王拔喜欢单枪匹马斗将,若是杀死杀退敌将,则率领数十精骑直取敌军中军,以勇悍之势夺旗斩将,使敌军群龙无首、一片大乱。”

    “竟然有人叫王八?”听了侯莫陈乂的介绍,杨集差点笑死,他侧头看了看旁边,发现不仅是薛举、尉迟恭、李大亮跃跃欲试,连“文官”中的杨善会、魏征也蠢蠢欲动,便说道:“谁去宰了这个王八。”

    “末将愿往!”尉迟恭也不等杨集同意,便催马向战场奔去。

    杨集长这么大,只见到一次阵前斗将,那就是杀向大湖区的时候,贪汗可汗先后派出两名突厥勇士与薛举斗,不过双方武艺差距太大了,薛举就像玩儿一样,看得一点感觉、一点兴趣都没有。

    而在演义和影视作品的作者,为了展现主角和正派的勇武、创业的艰难,往往会安排武将去单挑,通过惨烈的单挑来体现正方将军的忠诚、不屈,并且反衬出敌方的强大、嚣张、桀骜。当正方将军浑身是伤的获得了最终的胜利以后,兵多将广的反方立马就形成一将死全军败的模式,但是在实战中根本就不存在,顶多只是令己方士气受到一点影响而已。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薛举当初的单挑战,他接连杀了两名名扬草原的突厥勇士,可是突厥军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最后还是得靠火马来破阵。

    当然了,如果己方有一名骁勇无比的万人敌,那么此将也能在双军混战过程中起到扭转乾坤的巨大作用;他可以像王拔这样,率领数十名悍卒直捣敌方指挥中枢,以夺旗斩将的方式捣毁敌军指挥系统,使敌军陷入群龙无首的乱象,从而为己方大军创造击溃敌军的战机。而己方主帅,则是根据这名万人敌创造的战机,指挥军队精准而有效的攻击敌军要害之处,最终将敌军杀得一溃千里、血流成河。所谓的一将抵万军的“万人敌”、百万军中斩上将首级就是这个道理。

    但是作为武艺不差的男人,杨集也有侠客梦、英雄梦,他对热血沸腾的阵前斗将同样充满了兴趣和期待。一见尉迟恭上前,便带着本部将官上前为他掠阵。

    虽然尉迟恭武艺高强,并且以勇武之名传到了千多年以后,但是他出名的时间段,是乱世之争的末期;在这之前,天下相互征伐、相互兼并的惨烈战争已经进行了很多年,当属于尉迟恭和秦琼、罗士信、裴行俨等人的时代到来时,诸如杨玄感、史万岁、长孙晟、吐万绪、鱼俱罗、张须陀、薛世雄、薛举等人的厉害武将早就死了,而在群雄混乱的年代里,又有多少无名却厉害的武将在战斗中死去?所以秦、尉迟、罗等人,颇有一种“成名早不如成名巧”的意味。

    此时的尉迟恭,武艺虽然精湛,但是他还很年轻,身体素质没有达到人生巅峰,也缺乏与悍将生死搏杀的经验。而对面的王拔却已经在名将遍布的年代里,以个人勇武闻名于悍将辈出的并州了,他必定有过人之处。

    杨集有点担心尉迟恭斗不过王拔,令薛举做好救人的准备,薛举正值人生的巅峰,他此时武艺之高、力量之大,实非尉迟恭可比,他闻令便策马上前。

    而杨集悄悄的抽出一支箭,慢慢的搭在风雷弓弓弦上,目不转眼的注视着战场。

    王拔眼见一名皮肤黝黑的敌将策马冲出,眼中闪过一抹兴奋之色,厉声喝道:“黑炭头,还不下马受死!”

    尉迟恭本想说两句,可是听到王拔的话,直接息了说话的念头,怒喝一声,胯下的黑色汗血宝马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怒意,仰天发出一声好似龙吟般的怒吼,四蹄撒开,瞬间已经把速度爆发到极致,犹如一团乌云滚动而至。

    王拔见状,眼中兴奋之色更浓,他大喝一声:“来得好!”

    大铁矛一扬,坐下战马也飞奔起来,他的战马不如杨集赠予尉迟恭的汗血宝马,也不如那匹战马声势惊人,却也是杨谅不惜重金从西域购来的大宛良驹。

    两匹战马载着各自的主人,以惊人的速度飞快接近,两人手中的武器迅速碰撞在了一起。

    “铛~”的一声脆响,两人的战马仿佛是遇到堤防的浪头一般,在巨大的力量的作用下,不约而同的就停了下来。

    这一击是最关键最致命的试探,经过这么一下子,两人都感觉对方的力量与自己不相上下,便都郑重了起来。

    尉迟恭大吼一声,将王拔的大铁矛震开,马槊以一种无以伦比的速度抹向王拔的脖子。

    王拔是并州第一猛将,武艺超群、作战经验丰富,尽管尉迟恭来势凶猛,但是他却不慌不忙的向后一撤马,躲过尉迟恭这闪电抹来的槊刃,大铁矛一抖,分心便刺向尉迟恭心窝。这一枪刺得无比凌厉、迅猛。

    “当!”又是一声脆响,尉迟恭的槊刃劈在矛杆上,挡开了这一矛,然而王拔的铁枪异常沉重,只震得尉迟恭两臂发麻。

    尉迟恭心中一阵凛然,他是并州人士,自然知道王拔之名,只是两人之前的地位有如天壤之别,他连见王拔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是比武较技了,经过这和番短暂却致命的比拼,心知对方并非是浪得虚名之辈,于是不敢有丝毫有大意,立刻使出精妙的槊法,舞出一朵朵碗口大小的‘花朵’,如雪花一般向王拔刺去。

    王拔也已发现了尉迟恭的弱点,那就是经验不足,他过于注重招式的完整,从而忽略了招式的实用性,这么过于追求技巧,直接影响了力量、速度。其实这也是新秀共同毛病,如果打不破这个牢笼,一辈子也就如此了,但若破开,那便是一方崭新的天地了。

    他舞动长矛,矛尖划过一道诡异的弧度,在空中掠过一道寒芒,直接朝尉迟恭的咽喉处斩来。

    铛~

    又是一声闷响,尉迟恭只觉双臂隐隐发麻,王拔的长矛却是借力一跳,战马马窜出几步,在马背上扭身便刺。

    尉迟恭本想趁机攻击,见状也只能再度招架。

    须臾之间,两人走马盘旋,已经战了三十余合,王拔眼中的不屑之色也渐渐消散,王拔越战越勇,他大喝一声,长矛以一种强劲的力量直刺尉迟恭的心窝,这一枪力量雄浑、沛不可当。

    尉迟恭的两臂已经有些酸软,他奋力向外格挡,又是‘当’一声闷响,王拔的长矛却只被震开一尺,王拔狞笑一声,矛尖顺势一挑,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般的速度直刺尉迟恭咽喉。

    比武较计,胜负往往由力量和速度、招式、心态决定。尉迟恭意识到自己不是这个敌将的对手,他虽然槊法精奇,但对方的矛法同样高明无比,而他的力量和速度却分散过多,已经跟不上王拔了,眼看这一矛已到他咽喉。想躲已是来不及了,拔鞭更是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一支铁箭呼啸而至,眨眼便到王拔脸面前,比他的长矛还要快上一点,王拔本能地一侧头,箭支射中了他的头盔,王拔大吃一惊,他的长矛刺偏,从尉迟恭身边刺空。

第275章:害群之马

    当时晚上,枣林镇以南的旷野里燃起了一堆堆篝火,幽州军从战场上拖来马尸,又杀了无法再战的伤马,兴高采烈的烤肉吃,尽情享受胜利的喜悦,人人逸兴遄飞、大声喧哗、拼命吹嘘着自己的丰功伟绩;仿佛在白天的战斗中,每个人都是睥睨无双的霸王项羽一般。

    杨集、杨善会、薛举、李大亮、尉迟恭、魏征、凌敬也和十几名幽州军官坐在一堆篝火旁,谈论今天白天的战斗。幽州的将领们与杨集等人的淡漠不同,一个二个都是意气风发、兴致盎然,一致要求杨集尽快叛军主力决战。

    如果迅速战胜乔钟葵的四万叛军,那么身为北路军的幽州军就会拔得平叛头筹,他们这些将领不仅仅得到丰厚的赏赐,还会获得职务上的升迁,故而没人愿意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就这不堪一击的战斗力,也好意思自称并州精骑?简直是让人笑掉大牙。我们明天就能全军南下,将乔钟葵的叛军杀得片甲不留,将战火推到晋阳。”

    “大王,我们明天就去寻找乔钟葵主力,将他们一战而定。弟兄们都有这个信心、这个能力。”

    说话的是幽州军中郎将赵十住、贺兰宜,他们也是这支幽州军实际掌控者,每个人下面各有五名郎将,每名郎将又是各带一支千人队,而他俩只需掌控了这十名郎将,就等于把整支大军牢牢控制在手。

    赵十信出自“八柱国”中的赵贵家族,贺兰宜出自“双十二(二十四开府)大将军”中的贺兰祥家族,两人皆是出自军武世家,也有军武世家特有的心高气傲。

    他们的家族也和独孤氏、元氏、窦氏一样,也对土地肥沃、灌溉便利的河湟地区垂涎三尺,但是因为杨集的缘故,使他们难得寸土。

    正所谓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而杨集的所作所为,自然是被赵、贺兰两家人恨之入骨。这一次,杨集也是因为被任命为检校幽州总管,否则这两人岂能乖乖听话?

    这两人是因为家族的安排,所以从繁华的大兴来到苦寒幽州历练,只不过幽州久无战事,他们一呆就是好几年时间,早就烦透了幽州。而今天的胜利,激起了他们以军功升迁的功利心,故而极力要求杨集和叛军主力决战。

    杨集知道他们贪功心切,但是他身为北路军主将,肩负着保住并州北部的重任,岂能拿万名将士的生命、并北的安危陪他俩冒险?况且明知援军将至,又何必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去以小搏大?于是便说道:“我们的使命是朔州军到来之前,确保代州始终掌控在朝廷之手,而不是急着歼灭叛军。如果今天的战斗是叛军的骄兵之计,那么我们明天的贸然南下,正好中了乔钟葵奸计。要是我军中伏战败,代州也就完了。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是以骑兵的动机优势,将叛军拦截在雁门城之外。”

    “大王所言极是!”杨善会、薛举、李大亮、尉迟恭、魏征、凌敬和侯莫陈乂听了杨集的话,不约而同的点头赞同。

    以当前的整体大局而言,只要代州不丢失,哪怕朝廷这一方,牺牲了整支幽州军都合算,但是牺牲的前提是以国事为重、以代州为重,而不是为了满足某些人的功利心去冒险。

    但是杨集的说法,并没有引起赵十住、贺兰宜的重视和共鸣,他们眼中心上只有功勋、只有官位,更不希望朔州军来平分歼灭乔钟葵的功劳,所以赵十住眉头一皱,以质问的口吻道:“可是杨总管想过没有,漫长的等待不仅会战机一闪而没,而且还会磨去兄弟的士气?”

    “是啊,杨总管!”贺兰宜接着豪气的说道:“兄弟们士气高昂,正是和叛军主力决战之时,就并州这帮杂兵有什么好担心的?哪怕十万,咱们幽州军也不放在眼里。杨总管,战吧!”

    旁边那十名郎将也都充满期待之感,亦是随声附和,纷纷的叫嚷了起来:

    “杨总管,战吧!”

    “杨总管,战吧!”

    “杨总管,战吧!”

    “杨总管,战吧!”

    杨集等人只是冷冷淡淡的看着,仿佛是看一帮跳梁小丑在上窜下跳;杨集等人不说话,但是侯莫陈乂身为并州军一员,却被贺兰宜那句“并州这帮杂兵”惹毛了,他“嗤”的一声冷笑:“真是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你们真以为并州精兵是泥和的人偶吗?你们知道并州之前的主帅、统兵大将是谁吗?”

    “谁?”贺兰宜冷冷的问道。

    “圣人、卫昭王、越国公杨素、齐国公高颎、左领军大将军史万岁、上柱国赵仲卿、蕲春威公达奚长儒都多次当过并州军主帅。卫昭王当年在白道与沙突厥相遇,亲自和蔡王、滕王、李充将军、李彻将军率领五千精骑大破突厥军,沙钵略可汗受重创,丢弃所穿金甲,伏于草丛中装死尸才逃过了一劫。你们知道卫昭王那五千精骑是什么兵吗?便是‘并州这帮杂兵’。开皇十九年,越国公以骑攻骑,大破步迦可汗,靠的也是‘并州这帮杂兵’。”

    侯莫陈乂说到这里,不屑的看了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一眼,揶揄道:“开皇十八年,先帝发水陆之军三十万攻击高句丽,陆军便是‘能征善战’幽州精兵为主,结果呢?一仗没有开打,娇气的幽州精兵便冻死、病死了干净。你自己胡说八道也就罢了,现在为了一己之私,蛊惑卫王出兵,却说什么一万幽州‘金兵’就能打赢十万并州‘杂兵’,这到底是谁给你的勇气?才使你说出这种无知得可笑、可怜、可悲的话来。”

    贺兰宜给骂得勃然大怒,他一脚将侯莫陈乂面前的桌子踢飞,“锵”的一声,拔出横刀指着侯莫陈乂咆哮:“你给老子闭嘴!再胡说八道,信不信老子一刀宰了你。”

    “锵、锵、锵……”赵什住和十名郎将也纷纷拔出横刀,将侯莫陈乂团团包围,侯莫陈乂此时若是敢继续说话,必将被这些恼羞成怒的幽州将官乱刀砍死。

    “对袍泽拔刀相向,是不是都想反了?都给我老实坐下。”杨集虽然讨厌地域之见,可是侯莫陈乂那番话,却是让他听得畅快淋漓,当然不是因为说幽州军,而是因为侯莫陈乂骂了贺兰宜这个无知、狂妄之徒。

    “喏!”尽管杨集这个检校幽州大总管是临时的,但是他哪怕没有这个职务,贺兰宜、赵十住等人也招惹不起,于是纷纷恶狠狠地瞪了侯莫陈乂一眼,又收刀坐下。

    “我知道你们立功心切,都想通过这场战争出人头地,但是保住自己的小命才是第一要务,小命要是没有了,不但享受不到封赏,甚至你们用命换来的封赏,还被娶走你们媳妇的男人给享受了。接下来的仗怎么打,我心中有数。”杨集冷冷的盯着带着起哄的贺兰宜一眼,说道:“如果谁觉得自己的后台比我杨集硬,尽管给我使绊子,我不介意阵前斩将、屠他全家。”

    赵十住、贺兰宜的能力如何,杨集不知道,但是他们的急功近利的功利之心,导致他们失去了最起码的判断能力,多年的安逸生活,已经使这两人忘记了、忽略了战争的凶险,也或许,他们连真正的战争都不理解。而眼前这起冲突的根源,还是因为幽州军不是他的部下、军纪也不如凉州军,要是换成是凉州军、换成是凉州地区,谁敢在他杨集面前拔刀?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跑来禀报道:“禀报大总管,朔州总管杨义臣派的信使到了。”

    “哦?”杨集连忙起身问道:“人在何处?”

    士兵答道:“已经送往您的议事堂。”

    “嗯!下去吧!”杨集转头对众将说道:“今晚都好生休息,明早再商量军务。”

    交待完毕,杨集便带着杨善会等人向“中军大帐”快步走去。

    侯莫陈乂和这些人没什么好谈,见杨集等人离开,也跟了上去,对杨集说道:“大王,下官有事想说。”

    通过刚才的表现,杨集心知侯莫陈乂与赵十住、贺兰宜截然不同,他是一个是有脑子、很冷静的将领,见他追了上来,便放慢脚步,问道:“你要说事情,应该是今天的战斗吧?”

    “正是!”侯莫陈乂有些担忧的说道:“大王,今天之战实在是胜得太过蹊跷了,这一点,您也看出来了吧?”

    杨集也知道胜得蹊跷,不然也不会说“骄兵之计”四个字了,不过他向来喜欢集思广益,更没有剥夺部下说话权力的习惯,此时一听侯莫陈乂如是说,便停下脚步道:“说说你的看法!”

    “喏!”侯莫陈乂见杨集肯给予自己说话的机会,顿时精神一振,连忙说道:“下官在雁门城与王拔交战多次,对于他的风格十分了解,此人十分崇尚进攻,作战风格是有进无退、以攻代守,如果没有退兵的号令,他能够打一整天。今天他是叛军主将,整支叛军由他说了算,可是他气势汹汹的杀来,却摆出了与他风格严重不符的方圆阵,这是疑点一。”

    “疑点二呢?”杨集对王拔不熟悉,不过侯莫陈乂与他打了这么久,既然这么说,可信度还是极高的。

    侯莫陈乂说道:“疑点之二、王拔不仅能打,还熟知兵法,他今天被大王射落了头盔,本人却毫发未损,可他最后却弃了易守难攻的方圆阵,直接就一言不合的退兵了,给我的感觉就是故意让我们打赢,这不是诈败佯输又是什么?下官为了印证心中的疑惑,还专门问了好些个俘虏,据他们交待,他们是得到了王拔才退的兵。”

    杨集点了点头,这便是最大的破绽,也是他不愿冒险的主要原因,见侯莫陈乂似乎还有话要说,便说道:“继续说下去。”

    “喏!”侯莫陈乂应了一声,继续说道:“乔钟葵是汉王的心腹大将,他应该知道自己的使命是在朔州总管抵达之前拿下代州,实现汉王封锁并州、征河北的目的,如果换成大王和诸位将军、诸位先生,肯定会集中重兵歼灭幽州军,然后挥师西陉关,以逸待劳的战朔州军,或是拿下西陉关,将朔州军御于代州之外。然而他却在兵力占尽优势的情况下,只派一万人过来,这是何其之托大?何其之狂妄?何其之不符常理?”

    说到这里,侯莫陈乂作出了总结:“综上三个疑点,下官认为乔钟葵是为了引诱大王也他决战,所以故意诈败佯输,以今天这一仗来骄敌之心。反过来再看幽州将领目无余子的模样,便能知道乔钟葵目的已经达成了。”

    杨集没有表态,看了他的后方一眼,便迈步向前走去。

    侯莫陈乂追上前去,急着问道:“大王,难道您觉得下官的话是谬论?”

    杨集微微一笑:“是不是谬论不好说。但我知道一名举目无亲、不受欢迎的客将,在说话之前,双招子最好放亮一点、脑子最好放聪明一点,否则怎么死都不知晓。”

    侯莫陈乂闻言,立马霍然回头,只见赵什住、贺兰宜等人凶神恶煞的瞪着他,一个个都把手按在刀柄上、杀机毕露,大有一言不合就拔刀砍他的架势,侯莫陈乂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杨集没有理会这些人,朝着“中军大帐”疾步而去,在他看来,赵什住、贺兰宜的山头作风太浓了,言谈举止也充满了匪气,重要的是被功勋迷失了神智,搞不好真的会偷偷摸摸的背着自己出兵,所以他看到这些人到来以后,便借侯莫陈乂之口,将厉害关系说个通透。如果他们好话不听、再不识趣,就休怪他不客气了。

    当他来到“中军大帐”,一眼就看到两名隋军士兵正坐在正堂内耐心等待,两人见到杨集,连忙起身行礼:“卑职参见卫王。”

    “免礼!”杨集看到两人相貌,立即认出他们是杨义臣的家将,倒是不用确定他们的身份,坐下来问道:“杨总管有没有书信给我?”

    “有的!”一名家将将一封密封的信呈给了杨集,杨集看了一眼火漆,迅速打开书信看了一遍,抬头问道:“你们出发之前,杨总管已经到了何处?”

    “回禀卫王,我们出发之前,总管已经率领步兵、骑兵两万抵达了西陉关外,此时他应该已经入境了。”年长的家将说道:“他担心自己不是乔钟葵对手,希望与卫王联手作战,一起对付乔钟葵,并且还说只有两军合作,才能全歼叛军。”

    “哈哈,我这个大侄子太会说话了。”杨集乐了,什么“担心自己不是乔钟葵对手”,分明是担心他杨集贪功,想要大功独揽,竟傻乎乎、急匆匆的去与乔钟葵决战。

    这两名家将也知道杨集和杨义臣的关系,听杨集这么说,不禁露出了笑容。

    杨集想了想道:“我有些事情需要解决好了,才能给你们答复,你们先去休息,天亮之前,再来找我。”

    “喏!”两名家将起身应命,随着侍卫下去了。

    “大亮,给我盯着赵什住、贺兰宜。”等杨义臣的家将退走,杨集忽然站了起来,煞气腾腾的向李大亮吩咐道。

    这一刻,杨集打算把这两个害群之马宰了,而不仅仅只是想想而已。

第276章:战争打的是人情世故

    篝火庆功宴截止在亥时初,将士们一队队的回镇睡觉,今晚虽然无酒,可肉却是吃得饱饱的,如果再有一个女人陪着度过漫漫长夜就更完美了。

    当然了,将士们也只能嘴上花花罢了,心里却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不过,对于幽州军两名主将赵十住、贺兰宜来说,一切皆有可能。

    他俩在战斗结束以后,便广派亲兵到四周去“巡逻”,在“巡逻”之余,亲兵们从偏远的村庄之内,为他们的主将顺来了几名年轻女子,在大家忙着处理死马、伤马的时候,偷偷摸摸的把年轻的女子藏进两名主将居住的宅子里。

    赵十住、贺兰宜在回“府”的路上,边走边悄悄议论着,贺兰宜见无外人,便悄声向赵十住问道:“赵兄,你我兄弟能否加官晋爵,就看这一战了。但是侯莫陈乂那厮说得头头是道、合情合理,你说杨集会不会听了他的谗言,放过这次立功机会?”

    赵十住也在想这个问题,闻言便说道:“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怎么不简单了?”贺兰宜不解的问。

    “李景被乔钟葵压制得动弹不得,这不是无能是什么?”赵十住冷笑道:“他之所以派侯莫陈乂带几百名士兵过来,无疑是借我们之兵,争取一份功劳,这样多少能够抵消一点过失,如果我们赢了,他最多就是功过相抵。”

    贺兰宜点了点头,又问道:“既然都是为了功劳,那侯莫陈乂为何阻止杨集出兵?”

    “我估计是李景怕我们立功,反衬出他的无能,所以让侯莫陈乂百般阻挠;若是我们毫无建树,那么雁门城攻防城就会变得十分壮烈;在强敌进攻下,始终巍然不动的李景也会变得十分有能耐、十分忠诚。”赵十住沉吟半晌,又说道:“我们必须逼杨集听我们的话,在杨义臣到来之前,出兵决战。”

    “怎么逼?”

    “杀掉侯莫陈乂,向杨集示威。向将士们说侯莫陈乂已经投降了杨谅,之所以阻挠大军建功,是因为他要为杨谅创造战机,若是全军上下都这么认为,杨集不打也不行了,否则的话,他无法向朝廷、向将士们交待。”

    两人走进所居宅子,却愣住了。只见院子内灯火通明,站满了数百名将士,有杨集的亲卫,但更多是幽州军。而杨集手执宝剑,正冷冷的注意着他们。

    赵十住、贺兰宜惊得后退了几步,大门却轰然合上,几名躲在门后的玄武卫一哄而上,将两人按倒在地,五花大绑的捆了起来。

    贺兰宜惊得魂飞魄散,抬头大叫:“杨总管,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杨集冷冷向后一挥手,身后的十几名士兵往两边散开,露出了几名哭哭啼啼的年轻女子,再后面,是几十名被绑了士兵。赵十住、贺兰宜定眼一看,皆是他们的亲卫。

    赵十住努力克制心中的惊恐,大声问道:“杨总管,你不会是为了这几个女人和我们翻脸吧?”

    “作战期间藏匿女人,严重违反军法,念在你们破敌有功,我可以不计较,但是这些女子不是你们的奴婢、侍女。今天,我只讲军法,不讲别的。”杨集大叫一声:“杨善会。”

    “在!”杨善会站了出来。

    “按我大隋军规:兹扰百姓,擅杀百姓者,该当如何?”杨集对着众人大声道。

    “杀!”

    “强抢民女、污辱民女者该当如何?”

    “杀!”

    “乱军纪者,该当如何?”

    “杀!”

    三个杀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杨集的声音也越发铿锵起来,他看向一群幽州士兵,沉声说道:“记住了,你们是大隋军人,不是贼。我别的不想多说,只是想问问你们:如果改天有其他军队路过你的家门,杀你父母兄弟、抢你妻女姐妹,你又有是什么心情?”

    “那还有什么好讲的。是男人,哪怕是拼了命,也要报仇。”杂在幽州的玄武卫纷纷大喊

    “拼命!”

    “拼命!”

    众幽州军士兵脑海中想到“父母兄弟被杀、妻女姐妹”被抢的情景,皆是感同身受,在玄武卫的蛊惑下,也纷纷叫嚷了起来。

    “这就是军法作用了,只有如山的军法,才能使军队过境之时,不敢祸害沿途百姓。这里的百姓既包括并州百姓,也包括凉州、雍州、幽州百姓。如果对今天对犯罪执法不严,那么明天遭殃的,或许就是你们的亲人了。”杨集说到这里,又向赵十住、贺兰宜说道:“你二人三罪并犯,杀三次也不为过。但是与私通叛军之罪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你二人企图从内部助叛军一臂之力,故而一而再而三的怂恿全军将士南下,准备将幽州将士带入乔钟葵的埋伏圈。”

    赵十住骇然道:“我们几时私通叛军了?”

    杨集把两枚汉王令箭扔到两人面前,“这是从你们房中搜出汉王令箭,如今证据确凿、不容抵赖。来人,将这两个坚称的叛将斩首示众!”

    赵什住认出这是从王拔军中缴获的令箭,他立即明白了杨集的用意,顿时吓得心惊胆战,放声大吼道:“杨集,你分明是栽赃陷害我们,你……”

    他话还没有说完,两名玄武卫已经手起刀落,将他二人首级一刀砍下,脖腔喷出了一地的鲜血。

    杨集吩咐左右:“叛将赵十住和贺兰宜杀戮百姓、强抢民女、勾结叛军、企图将全军带入包围圈的罪过,数罪同犯、罪不容恕,立刻把叛军首级传令三军,并说出两人所犯之罪,敢为二人说话者…一律同罪!”

    “喏。”两名士兵拾起赵十住和贺兰宜的人头,便在一队玄武卫的护卫下,出门而去。

    杨集又对幽州士兵说道:“赵、贺兰因何而死,你们也看到了、也知道了;你们回去以后,务必将真相告诉同僚,而不是散布谣言。”

    “卑职遵命!”众士兵在女人出现的时候,已经信了杨集一半,到杨集丢出汉王令箭,又信了三分;当他说到赵十住和贺兰宜企图将大家带入敌军包围圈的时候,在场的幽州军士兵已经深信不疑了。

    只因赵十住和贺兰宜在白天获胜之后,就一直怂恿大家去和人数众多、装备精良的叛军决战,这本身就很不合常理,如今一听杨集做了这么多、说了这么多;大家顿时恍然大悟、豁然开朗,觉得二将是准备带大家去死,这才强烈要求大家去和强大的叛军决战。

    此时,人人都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心说还好卫王窥破了叛军的奸计,否则,大家真的中了奸计。

    待这些幽州士兵散去,杨集又令道:“薛举暂代赵十住之职,统帅第一营士兵;侯莫陈乂顶替贺兰宜之职,统帅第二营士兵。命旅帅以上军官,皆到‘中军大帐’听令。”

    杨集以雷霆手段杀了赵十住和贺兰宜,再用薛举和侯莫陈乂掌控大军,成功的夺得了幽州军的指挥权,之后连夜把战场上的缴获军资财物,皆按军功分给了全军将士,一时欢声雷动,皆把“叛将”赵十住和贺兰宜忘之脑后。

    杨集知道带兵的关键就是要军法如山、赏罚严明,但是更重要的是要让将士们在战后有所获;哪怕主将只是发一枚铜钱,将士也能感到心安,才会对主将感恩戴德,并且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卖命作战,这也是杨爽、杨素、杨义臣等名将的宝贵经验和必胜之因。

    赵十住和贺兰宜和既死,而将士们又普遍认为急于决战是叛徒的行为,也使那些立功心切的幽州军官不敢再提决战、更不敢为赵十住和贺兰宜鸣不平。

    天亮以后,杨集随即率军离开了枣林镇,往东北方的繁畤县而去。

    幽州军迅速脱离战场,不仅让乔钟葵诱敌入围、先行歼灭杨集的计划为之落空,同时还令他陷入了前有李景、东有杨集、西有杨义臣的窘境。

    代州战局的恶劣一面,也从李景这边开始向乔钟葵倾斜。当然了,这个倾斜只是暂时,毕竟乔钟葵的兵力优势摆在那里,而朝廷的三路人马加起来也不如他多,并且还处于各自为战的局面,如果他能大破杨义臣、杨集中的任何一支军队,获得最后的胜利仍然是他。

    。。。。。。。

    当天中午,杨义臣率领朔州两万步骑从西陉关来到了枣林镇,从杨集“手中”接下了正面堵敌的任务。

    朔州属于并州总管府管辖,杨谅在起兵之前,多次派人拉拢杨义臣;但是原姓尉迟的杨义臣长在宫中,杨坚当初见他长于骑射、有统帅之才,而且长相还酷似老朋友尉迟崇,便赐杨义臣国姓,正式将他编入杨门家谱中的孙子辈。

    杨义臣谨慎忠厚,自小以横戈杀敌、轻生重义、马革裹尸的父亲为榜样,对杨坚异常忠诚;杨坚现在虽然已经不在人间了,但是他在这场兄弟夺位之战中,仍然毫不犹豫的站在了杨坚选择的杨广,对杨谅的拉拢不动于衷。

    杨义臣知道杨谅有不臣之志、谋逆之心,所以当他得到杨集、李景示警信,便立即集结军队,及时率军支援代州。

    在南下途中,杨义臣一直感到担心,因为他的兵力只有乔钟葵的一半,如果乔钟葵知道他率军来援,定然集中重兵先打他一个以逸待劳,然后再调头去对付李景,那样的话,长途来援的朔州军必败无疑。但是当他听说杨集率先率领一万幽州精骑来援,顿时大放宽心、备受鼓舞,有这一万精骑助战,他至少有八成胜算。

    不过杨义臣还是有些担心杨集率领的幽州军不配合,只因现在的战局已经变成了以朔州军为主,如果朝廷的军队大胜叛军,首功便是朔州军,而不是率先入境牵制乔钟葵的幽州军了。以他对杨集了解,杨集肯定是不在乎这个首功的,但是他临时指挥的幽州军又岂能答应?

    正想着心事,亲兵在大帐门口禀报道:“禀总管,信使回来了,而且卫王还遣使回访。”

    “哦?请他们进来。”杨义臣正想着自己的使者何以迟迟未归,他们便来了,真是巧了。

    片刻功夫,两名家将带着一名身材魁梧的青年走进大帐,杨义臣得觉此人十分面熟,可一时想不到此人是谁。就在他思忖之际,这名青年拱手行礼:“卫王座下李大亮参见杨总管。”

    杨义臣一听,立即想了起来,笑着说道:“你是李充将军幼子吧?”

    “正是卑职!卑职以前跟着大王入宫,多次听您授课、受益匪浅。”李大亮再行一礼,微笑道:“多年不见,杨总管风采更胜往昔了。”

    “嗨!以朔州马邑吃了多年的风沙,哪有什么风采可言。”杨义臣确认李大亮是故人之子,且还听过自己的课,心中十分高兴,热情的说道:“李老弟请坐。”

    他不知李大亮是什么官职,又没有正式的师徒之谊,一时间又想不出合适的称呼,只好叫声老弟了,又让人端来一碗酪浆,笑着问道:“李老弟现在官居何职?”

    李大亮坐了下来,闻言连忙答道:“卑职现在是王府录事参军事。”

    杨义臣见他一身铠甲,本以为他是个武将,不料却是一个文职官吏,不过想到卫王府稀奇古怪的管理方式、文武不分的官制,便又释然了。

    李大亮此时也渴了,端起亲兵送来的酪浆一饮而尽,然后说道:“杨总管,公子本想亲自和你商议作战之事的,但是他初掌大军,也只好让卑职这个熟人前来与总管详谈了。”

    “王叔不是打了一仗么?这初掌大军又是何意?”杨义臣深好奇的问道。

    李大亮犹豫了一下,但他还是坦率的说道:“公子是客将,幽州军名义上是由他掌管,但实际上掌控这支军队的人却是中郎将赵十住和贺兰宜,而幽州士兵也是他们手下的士兵,所以这两人一真干着客大欺主之事。昨天晚上,他俩不但骚扰百姓、强抢民女,还从他们房间之内搜出私通汉王的令箭,于是公子便把他们斩首示众了,如今的幽州军还不太稳定,需要公子亲自兼管才行。”

    杨义臣不禁笑了起来,心中十分赞赏杨集的魄力和果断,尤其他出手的时机选得更是巧妙无比,如果杨集在自己到达之前下手、或者是在战争期间下手,幽州军或许会因为清除赵十住和贺兰宜出现动荡,给了乔钟葵一击即破的良机,继而影响到整个代州局势。

    而如今,杨集一听自己到来的消息,便果断的消除了赵十住和贺兰宜,不仅为统一思想节省了宝贵的时间,而且当时哪怕出现了动荡,大局也有自己顶着,那短暂的动荡根本不会影响到代州局势。

    他笑着说道:“我明白了!也就是说,如今的幽州军全由卫王叔作主了?”

    “正是如此!”李大亮说道:“公子让我告诉杨总管,这一次代州之战以朔州军为主,他会率领幽州军为朔州军的偏师,全力配合杨总管作战。”

    杨义臣正为此事操心呢,没想到杨集直接就把首功让了出来,甘愿当自己的偏师,他又惊又喜,又感到很不好意思,不过他是一个实在的人,连忙说道:“等战争结束,我会向圣人禀明卫王叔的功劳,绝不会让卫王叔受委屈。”

    李大亮连忙道:“公子不要什么功劳,您可千万别说。”

    杨义臣为之一呆,紧接着问道:“这又是为何?”

    李大亮说道:“公子因为在凉州拿下了鄯善、且末,不久前刚被圣人封为凉州牧,所以……嘿嘿!”

    “原来如此!”杨义臣心头一片敞亮,把李大亮未尽之言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杨集之所以不要这份功劳,一来是他瞧不上这点功劳;二来是他已经把地方官当到顶了,如果此番再立大功,圣人怎么封?况且现在有了杨谅叛反为反例,身为凉州牧的杨集若是再立功勋,以后的处境岂不是十分的尴尬?杨集正是明白他已经升无可升了,所以才决定把这里的功劳,统统让给了自己这个老侄子。

    但是对于只是下州总管的杨义臣而言,杨集拱手相让的功劳,却是重要之极,这么一来,也导致他欠下杨集不小的人情呢。他向李大亮郑重道:“王叔这个人情,我记住了。”

    “既如此,卑职回去复命了。”李大亮心中暗自赞叹杨集有眼光、有魄力。李大亮知道杨集这次抓窦抗、援代州虽然是两件大功,可是回到京城之后,顶多得到一些实物的封赏;而杨集从来就不是什么缺钱财的人,如今又把控了丝绸之路,每天都是财源滚滚,既如此倒不如把这功夫送给杨义臣当人情、结交这个急需功劳来升迁的有用人物,最终为杨集这棵“独秀于林”的大树,拉来另外一颗大树和一片灌木。

    “等一等!”杨义臣见李大亮起身,连忙说道:“老弟还没有说怎么配合作战呢?”

    “这个倒是没有什么好商量的!”李大亮笑着说道:“公子会时时刻刻盯着敌军、以及将要发生的战斗,所以杨总管只需按照自己的方式作战即可,他会在关键时刻率军出战。”

    杨义臣也明白骑兵的价值所在,一听李大亮如是说,便放心了下来:“请老弟回去告诉王叔,正面战场交给我。”

    “卑职遵命!”李大亮深施一礼,离开了大帐。

第277章:风云变幻,形势骤紧

    战争固然讲诡道,交战双方也喜欢用阴谋诡计算计对方,但是有的战争阴谋诡计用尽以后,后方的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使交战中某一方迫于突变的时势和形势,不得不放弃一切合理安排,然后顺着敌方的意志、节奏来打,哪怕明知是计,也必须硬着头皮上。

    这一次代州之战,乔钟葵为首的叛军便是遇到这种可恶的战斗,一方面是局势已经越来越不利杨谅这一方了,他必须早日结束并北战事,稳定了北部局势之前,然后抽出一部精锐去援助其他军队;另一方面是杨谅已经下了死命令,让他务必在三天之内不惜代价的拿下代州。

    对此,乔钟葵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因为杨谅给了他足够的精兵、粮草、器械和时间,要是这样都拿不下代州,那是何等的无能?

    乔钟葵现在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杨谅的雄图大业,他都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让麾下四万多名精兵以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歼灭杨义臣两万名朔州军,至于关键时刻加入战场、给他致命一击的幽州军,他也顾不上了。现在他能做的就是保留一部分骑兵,防御随着出现在战场之上幽州军,同时派出大量斥候,将幽州军的行踪死死的掌握住。但是这么一分兵下来,使他进攻杨义臣的时候,没有什么兵力优势了。

    杨谅虽然已经召集了二十多万名士兵,但是他的精锐只有十万左右,而仅仅只是在代州战场,杨谅便先后投入了五万精锐,经过雁门城、幽州军的轮番消耗,乔钟葵剩下的军队,其实只有四万一千多人了,此番再除去用来防备杨集的军队,他可用的军队就更少了。

    时间到了第二天清晨,杨义臣的两万多朔州军和乔钟葵的主力终于相逢,两支军队在雁门县以东的一片旷野上摆下了战场。

    “咚咚咚!”一声声战鼓轰隆隆的敲响了,最初的鼓声,节奏并不急骤,,更像是催促己方士兵各就各位,做好战斗准备。但是每一阵鼓声都敲到双方将士的心脏上一般,让人紧张和压挤得透不过气来,大战前的阴霾笼罩在每名士兵的心中。

    在“咚咚咚”的战鼓声中,决定并北归属权的代州大战即将展开,这是关系到杨谅大局成败的关键之战,如果乔钟葵在代州战败,长驱直入的朔州军、幽州军就会把杨谅的部分军队牵制在并州北部,继而影响到并州南部战局、连东征之战也受到重挫。

    两军很快就摆开阵势,刹那间旌旗招展、矛戟如林,杨义臣站在一辆高大的指挥车上,目光注视着三里外的叛军,严肃的脸上不由得出一抹兴奋的笑容,从对面的军阵来看,乔钟葵动用的军队只有三万人,其中步卒是两万五人、骑兵是五千骑。

    另外数千骑则是离战场远远的,并没有投入战场的意思,这分明就是防御杨集之军,同时也是作为预备役,但是从实际战局上说,这支军队在杨集露面之前是不会投入战场的,所以这支军队,此时更多是乔钟葵给予己方将士施加压力,实用性并不强。

    更重要的是,由于杨集带着幽州军躲在暗处、不到关键不出现,所以他昨天心安理得的将幽州军数量夸大,然后向己方将士说“我们还有数量不详的数万幽州铁骑助战,他们由卫王统率在暗处,将在关键时刻参战”。

    朔州军不仅听过杨集的威名,而且还知道杨集两天以前,就在这附近以一万精骑,轻轻松松的击溃了并州第一悍将王拔,所以他们对杨义臣之说深信不疑,大家觉得百战百胜的卫王还带着几万精骑在四周潜伏,那么兵力比他们少了几万的叛军士兵,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受此影响,今天的朔州军不但没有受到乔钟葵的布局的影响,反而因为客军在侧,起了争胜之心,人人心中都憋了一口气:说什么都不能被幽州军比下去。

    况且这些看得的见叛军骑兵,对己方造成的压力,又如何敌得过暗中的、未知的幽州军给施加给叛军的压力?

    所以今天单纯的战前较量,朔州军的士气和军心,就稳稳的压制了叛军几分。

    杨义臣见军心可用、将士士气高涨,便一挥手中令旗,向传令兵大喝:“令刀盾兵、长矛兵出击!”

    号令下达,前方四千名刀盾兵和长矛兵举起巨盾和长矛,整齐划下的向前方的叛军阵营进发,紧接其后的是三千名弓弩军,在弓弩后之后又是三千刀盾兵和长矛兵、五千名跳荡兵,剩下的五千名骑兵分成两队护卫左右两翼。

    二万名朔州军组成的步骑方阵列队整齐,杀气腾腾的杀向前方。

    “咚咚,咚咚咚……”的惊天动地战鼓声中,双方军队的距离在不断的缩小。

    看着士气高涨、斗志昂扬的朔州军,乔钟葵脸色凝重,心中也没有多大的胜算,朔州军和幽州军加起来,兵力上并不比他差多少,最严峻的是对方的骑兵远远超过了他。

    杨义臣除了一千名嫡系骑兵,另外还有五千骑兵,而杨集则是全军皆骑,算下来,敌方少说也有一万五千骑。而他却只剩下六千骑了,用去防御杨集之后,现在是一骑不剩。可是在旷野作战中,骑兵有着极为强大的优势,所以单纯从兵种上去比,他已经处于极为不利的一方了。

    更要命的是杨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但是乔钟葵可以肯定杨集会在关键时刻杀出,现在就看预留的六千名骑兵、四千名步兵能否顶着杨集的进攻了。

    。。。。。

    如乔钟葵之所料,杨集其实并没有远去,他之所以脱离战场,是为了把整个战局看得更加清楚。

    杨集就藏在雁门城、枣林镇之交的一大片枣树林里,距离战场只有十多里路,由于他的左右双方分别是李景和杨义臣的斥候,所以叛军斥候到不了他的藏身之处,但是李景和杨义臣的斥候对他的行踪却是知之甚详,每当叛军斥候遭到袭击,也直觉的认为是李景和杨义臣不想让乔钟葵知道他们的后路情况,属于正常的拦截,并没有想到杨集就在不远处,而他们这个直觉,又影响了乔钟葵的判断。

    但是杨集此时的军队已经不再是一万人了,他现在仍旧以幽州军为主体,另外还有从俘虏中招降过来的一千多名叛军、侯莫陈乂带来的七百骑兵、李景昨天又偷偷让养冯孝慈带来了八百骑兵,这些士兵加起来、再减去前天战斗中阵亡和重伤的四百多人,现在共有一万两千多名精骑。

    三军斥候已经连续不断的把前方战报、叛军军情送到了杨集之手,他从各种军情分析出了叛军的情况,并迅速与军中将领进行最后的沟通和部署。

    “诸位将军,叛军如今共有四万一千人左右,其中步兵为三万四千人左右、骑兵七千左右。”说话的是以军事为长的凌敬,他此时担负起了秘书一般的职务,迅速将整理出来的敌情分享出来:“从叛军出营的兵力和部署来看,乔钟葵的军队可以分为三大部分:首先是与杨总管交战的叛军数量,计有是三万步卒、一千精骑,精骑是叛军主帅乔钟葵的护卫军,不到万不得已,应该是不会投入战斗;其次是部署在大营和战场之间的六千精骑,此军既是正面战场的预备役,又是与我们作战的主力,同时还肩负着救援大营的使命;第三、就是留在军营之内的军队了,扣掉前面两大部分,那么营内剩下的军队,便是四千名步兵。如果有什么疑问,请大家畅所欲言。”

    “凌先生!”冯孝慈被困在雁门城十多天之久,对现在的敌情不是太了解,起身问道:“我想知道敌营之内有没有战马?”

    凌敬答道:“我综合了百名俘虏的口供,得出的结论是除去已知的七千匹战马,军营内的战马顶多还有两三百匹,用来拖曳物资牛、驴、骡倒是蛮多的,足有五千多头。”

    冯孝慈点了点头,又问道:“即是说,敌营内顶多有三百名骑兵了?”

    “正是如此。”

    “那我没有疑问了。”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了!”杨集见没有人询问了,便说道:“对于我军如何进攻、从何进攻,大家有没有什么好想法?”

    实际上,杨集已经和杨善会、凌敬等人拟出了比较稳妥的作战方案,但是现在时间尚早,便给了军官们参与感。

    众将官顿时窃窃私语、各抒己见。侯莫陈乂却根据叛军兵分三部、营中无骑兵的特点,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可能,他向杨集问道:“大卫莫非是想声东击西?”

    杨集见侯莫陈乂的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便点头道:“侯莫陈将军,根据你的想法,把‘声东击西’说下去。”

    “喏!”侯莫陈乂站了起来,抱拳向杨集行了一礼,而后向众人说道:“凌先生方才说敌营没有什么骑兵,这就注定营内叛军只能被动防守,无进攻之力。鉴于此,我们只需让一千名士兵营造出万人的声势,即可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一旦他们看到远超一倍的兵力来袭军营重地,定然惊惶失措,以特定的方式向中间的六千精骑求助,成功的帮我们将叛军骑兵吸引走。”

    说到这里,侯莫陈乂向杨集说道:“而我军主力则兵分两路,一路配合朔州军从侧面进攻叛军主力,一路直取敌军主帅所在;只要我军斩了乔钟葵、或是砍了大旗,中路骑兵、守营步兵群龙无首,必然不战而溃。”

    冯孝慈见侯莫陈乂说完,立即补充道:“那必须让叛军骑兵远离战场。”

    众人见杨集笑着点头,便知道他的想法与侯莫陈乂无异,于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补充起来,将这个声东击西之计完整的勾勒了出来。

    杨集发现乔钟葵军最大的软肋就是骑兵不足,也许是因为以攻城为主,所以乔钟葵和死了的刘嵩先后只带了一万五千名骑兵。

    刘嵩在攻城的时候中了李景的冷箭而亡,叛军被代州军杀了一通,五千骑兵所剩无几;而王拔在前天的诱敌之战中,一万骑兵被杀了两千七百余人、被俘虏两千四百余人,最终导致乔钟葵只剩下七千余骑。

    骑兵的不足导致乔钟葵面临一个十分尴尬的窘境,他既要防止杨集袭击大营,又要留下足够的军队与杨义臣作战,同时还要防上杨集杀入战场,所以他只好把骑兵部署在军营和战场中间,但是这样一来,杨集无论袭击哪一处,叛军都将陷入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困局。所以正如侯莫陈乂所说,杨集只要用少量军队扮作主力把叛军骑兵引走,主力便能投入到正面战场之上,以雷霆之势迅速将战场上叛军歼灭。

    即便骑兵反应过来,并且调头回杀,可杨集那支负责斩首行动的军队也完成了任务,正好把叛军骑兵顶住,只要他们坚持一段时间,主战的杨义臣和另一部杨集军已经歼灭了战场上的敌军。

    当然了,乔钟葵一旦听说幽州军“主力”出现以后,也有可能将大营交给守营士兵,然后将中路的六千精骑投入到战斗中,先灭了杨义臣。不过乔钟葵若是这样选择,那么负责斩首行动这一部,就直取叛军的中路骑兵。

    。。。。。。。。

    战场之上,主动进攻的朔州军已经逼近了叛军战阵,叛军的指挥车上,一名亲兵的声音打断了乔钟葵的思路:“乔将军,敌军已经发起进攻了。”

    “我知道!”乔钟葵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他将未知的杨集抛诸脑后,全神贯注的盯着气势汹汹的朔州军,待其即将进入射程之际,冷冷的下令首:“弩兵准备射击。”

    “咚咚咚咚”的鼓声顿时大作,叛军传令军挥舞战旗,列阵成三排的五千名弩兵,一起将五千张擘张弩瞄准缓缓逼近的朔州军。

    弓弩是中原王朝对付游牧民族的利器,但是在内战之中,弓弩所能发挥的威力、取得的战果远逊于与胡人作战,原因是中原王朝的军队不仅弓弩犀利,防护能力同样强大,将士们不仅身穿坚固的铠甲,他们手中的盾牌也能有效的抵挡箭力强劲的箭矢。相比之下,锻造技术落的胡人在与中原军队作战之时,唯二的优势就是骑兵的冲击力、机动性,余者皆不足论,鉴于他们防护力的薄弱,所以令强弓硬弩的威力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并且取得非常好的战果。

    当朔州军进入射程之内,叛军的鼓点一下子变得密集起来,五千张弩同时发射,箭雨铺天盖地的朝着朔州军呼啸而去,冲在前方的刀盾兵和长矛兵发出一声呐喊,同时举起了大盾,密集的箭雨瞬间便射入密集的军阵群中,不断响了起伏的惨叫声,尽管巨盾能防御箭矢,但世上毕竟没有无懈可击的防御,密集箭雨还是从缝隙之中钻了进去,将盾阵后面的百多名朔州士兵射中,有的当场阵亡,有的被箭矢射伤,不能继续作战。

    这一波箭雨没有阻止朔州军前进的步伐,刀盾兵和长矛兵依然举着大盾缓缓前进,后面的弩兵同时以箭矢还击,为前方的战士压制敌军箭阵,刹那之间,相对而射的箭雨在空中交织、遮蔽这片天空。

    “弓弩兵后退,换长矛兵出击。”乔钟葵见弩军没有取得意想中的战果,立即改变战术,命令长矛兵出击,数千名弓弩兵听到号令,井然有序的从身后的长矛手缝隙中退下,八千名长矛兵迅速向前,与弓弩兵交叉而过,密集如林的矛尖在初升的朝阳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和煞气。

    杨义臣远远看到叛军弓弩兵后退,空中箭雨消失,毅然下令道:“命前军刀盾兵、长矛兵冲阵,骑兵从两翼突击。”

    “咚咚咚咚”朔州军的战鼓声再次敲响,点点鼓声密如暴风骤雨,向朔州前军传达了加快进攻步伐的作战指令,前军闻令,立即向前方的叛军敌阵杀去;而两翼的骑兵也以弧线杀出,直取叛军左右两翼。

    交战双方在惊天动地的战鼓声中轰然相撞,人类的惨叫声、喊杀声、战马的悲鸣声与战鼓声融汇在一直,形成了一曲慷慨悲歌,仅只数息功夫,敌我双方的数万名士兵在尘土飞扬战成一团。

    交战双方中的许多战士,在开皇十九的时候,还是一起相互掩护着去和突厥骑兵浴血奋战的战友,但此时的双方,却因为杨氏兄弟的夺位之争,沦为了屠杀昔日袍泽的杀人工具,他们人人毫不留情,奋力将手中屠刀斩向昔日袍泽的身体、奋力将手中长矛刺入昔日袍泽的身体。

    眼见双方士兵交缠在一起,打得不分胜负,乔钟葵松了一口气,他打着手帘向四周野深处望去,他知道杨集的军队就在这附近,但具体在哪里,谁也不知道、斥候也没有给他一点消息。这种未知的危险、未知的恐惧,令他心乱如麻。

    乔钟葵忧心忡忡的叹息一声,忍不住又将目光转向了身后的大营,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了,只因那又是他的一个致命要害。

    他这次奉命前来攻打代州,带了大量的粮草和辎重,一旦粮食被敌军焚毁,那他的军队将在三天内不战而溃,因此保住营内的粮食辎重也是重中之重。

    鉴于大营的重要性,所以在乔钟葵面对杨义臣的时候,他只能把战场摆在大营之外的三四里远,如果再远,他是不会答应的。像现在这样,既能保证大营受到袭击时,预备役能随时回援大营;反过来,如果战场陷入下风,守在大营内的四千步卒也能随时支援战场。

    乔钟葵感觉杨集已经到了,但是他在哪里、将要攻击何处,乔钟葵却是茫然无知,这个不在掌控中的变数,着实是令他揪心。于是向亲兵旅帅吩咐道:“我感觉杨集已经带着幽州军来了,你带一队亲兵去打探他的下落,无论如何,也要在最短的时间,给我打探清楚。”

    “卑职遵命!”旅帅行了一礼,纵身跳下指挥车,带着一队骑兵扬长而去。

    。。。。。。

    大战持续两个时辰后,令乔钟葵又是紧张又是期待的幽州骑兵终于出现在军营东北五里之外,战旗猎猎、尘土飞扬,令军营内的五千守军大为紧张,守营大将一方面令守军严阵以待,一方面根据战前部署,点燃了三炷狼烟,向乔钟葵传达幽州主力来犯的消息。

    此时的战争已经进入白热化,交战双方的兵力全部投入战斗之中,尽管叛军在兵力上仍然占有优势,但朔州军多出的五千骑兵,以奔射的方式游弋在叛军左右两翼,利用箭矢残酷的收割着叛军将士的性命,他们的存在,使叛军两翼士兵始终没法给予正面战场多大的帮助。

    战场上尘土飞扬,漫天黄尘遮蔽了阳光,使太阳失色,而战鼓声、喊杀声,惨烈的战斗使每一名士兵仿佛在地狱门前挣扎着。

    尽管交战双方都是精锐之兵,但两个多时辰的鏖战还是令每名士兵筋疲力尽,几乎都处于体力崩溃的边缘,战争已经从士气、体力的较量,慢慢向意志倾斜,而意志则是来于平时的艰苦训练。

    战事的焦灼令乔钟葵心急如焚,如果这个时候幽州精骑杀入战场,那他彻底完了。他决定相信大营的四千守军的能力,同时决定将六千精骑投入到战斗之中。

    而幽州军主力出现在军营的狼烟,让他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也让他相信守军能够依仗坚固工事、犀利弩箭坚守几个时辰,于是便准备把六千骑兵调上前来作战,先行歼灭筋疲力尽的朔州军,然后再挟大胜之势去对付幽州军。

    “呜呜呜呜……”就在他刚刚下令完毕,远方忽然传来了悲壮激昂的号角声。

    轰隆隆的马蹄声敲打着大地,两支“幽州铁骑”在最关键时刻杀来了,侯莫陈乂为首那一支,狠狠地楔入了之前因为狼烟调头向军营、现在又因为号令调头向战场的叛军骑兵队伍之中,担任前锋主将的,正是因为打不过王拔而深感郁闷的尉迟恭,憋闷了几天的恶气在叛军丛中爆发出来,令他的前锋锐不可当,很快就把叛军骑兵切为两半;侯莫陈乂率领的主力紧跟而至,将尉迟恭撕开的豁口不断扩大,而尉迟恭凿穿了敌军以后,又调转马头、整理战阵,重新杀下敌军群中,将混乱的叛军搅得一塌糊涂。

    另外一路则是以薛举为首,在他身后,五千名骑兵呼啸向前,如同汹涌大浪一般,扑向战场中筋疲力尽的叛军士兵。

    虽然战前,杨集和众将定下声东击西之策,可是叛军中路骑军始终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而且对于乔钟葵来讲,战场、军营同样重要,谁也不敢肯定他一定会把这支严阵以待、养精蓄锐的骑兵调去军营那边。正是在这种五五开的局面之下,杨集等人又对战术做了调整。

    声东击西之计仍旧执行,不过对象牵制敌人的对象只是军营中的守军,至于两路主力,则是从全部投入战场,改成一路战中路骑兵、一路加入战场,这样无疑会使战争更加稳妥一些。而乔钟葵选择支援战场的举动,也证实了杨集改动战术的正确性,若不然,此时必将陷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大混战。

    随着两路骑兵的杀出,战场上叛军见到援军受阻,自己又受到残酷的杀戮,军心开始动摇,护卫在中军左右的王拔见到形势危急,他大吼一声道:“将士们,随我出战。”

    王拔率领千名骑兵向前迎敌,他挥舞长矛,直取杀在前方的薛举。

    薛举全程的观摩了王拔和尉迟恭的战斗,对王拔的路数、优劣深为了解,此时见他冲来,也催动战马疾驰向前,槊尖瞬间爆发出了千斤冲力,快如闪电的马槊后发先至,一槊便刺穿了王拔的铁铠和胸膛,两马交错而过,王拔前冲的战马已经空无一人,他那魁梧的身体被薛举高高的挑在槊刃之上。

    薛举双臂奋力一甩,将王拔的尸体砸向了前冲的叛军骑兵,巨大的冲撞力,竟乐将六个人砸得马来。

    援军的杀到令朔州军士气高涨、勇力暴增,同时也让战场上的叛军惊惶失措、士气崩溃。

    “令营内守军放弃大营,全军来援。”当这两路骑兵杀来时,乔钟葵便知道守军中计了,尽管他没有派遣骑兵回援,但却没有感到丝毫的庆幸,只因眼下的两处战场,都是他们这一方朝着失败、崩溃的方向发展。他也不知道自己这道命令能够起到多大作用,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亲兵点燃了一炷狼烟,令守军放弃军营、全体来援,但是营中四千步卒出了营门不久,便遭到那一千名惑敌的“幽州军”骑兵拦截。骑兵们发挥了骑兵的优势,对步卒进攻奔射、冲击,死死的把他们拦截在前、中两处战场之外,将叛军的最后一线希望生生掐断。

    薛举为首的五千“幽州骑兵”杀败王拔的一千骑兵以后,从侧面杀入了叛军军阵,叛军左翼率先崩溃,他们的溃退很快就如同浪潮一般席卷了全军,使主战的叛军全线溃败。

    杨义臣趁势指挥朔州军奋起余勇,对叛军进行猛攻,进一步加快了叛军的大败,叛军士兵争先恐后的逃命,丢盔弃甲的四散奔逃。

    等到大局已定,幽、朔骑兵又调转马头,杀向中部战场、后方战场……

    代州这一役,代表朝廷这一方的朔幽联军斩敌一万七千余人、俘敌二万余人,便是叛军主将乔钟葵也死在了乱军之中,联军在战场上、军营中缴获的粮食和军械不计其数、堆积如山。

    为了防止叛军据忻口御联军,杨集和杨义臣、李景商议过后,立即令朔州车骑将军杨思恩、代州都尉侯莫陈乂率领朔州、代州骑兵南下,夺取了并州(太原郡)北大门忻口。

    代州这一场大战,不仅使杨谅投入代州的五万精锐全军覆没,同时使整个战局朝着不利杨谅的方向发展,支持杨谅一些州在代州大战结束以后,转而倒戈相向;而并州总管治下五十二州中,那些始终保持观望态度的州,也纷纷公开发表讨逆公文,将杨谅斥责为无君无父、无君无兄的败类。

    所谓墙倒众人推,不外如是。

    代州大捷的战报传到京城,杨广龙颜大悦,赏赐幽、朔、代联军绢五十万匹、金银各五万两。

    封李景为柱国、拜右武卫大将军,赏赐九千匹丝绸,女乐、奴隶各一部。

    封杨义臣为上大将军、相州刺史兼总管,赐缣二千匹、女伎十人、宝马二十匹。

    至于杨集,在这场战役中起到至关重要作用的杨集,哪怕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可还是被高兴的杨广封了,不过封的不是杨集本人,而是杨集的小妾柳如眉一个四品诰命,而柳如眉有了朝廷的诰命以后,也意味她不能再是小妾了,使她在家里的地位也跟着涨到了“平妻”这个级别;另外赏缣万匹、金五千两。

    其余有功的参战将领皆有封赏,一时间全军欢声雷动、人人拜谢浩荡皇恩。

    。。。。

    受代州大捷的鼓舞,检校幽州副总管李子雄先行建功,他率领三万幽州军,在抱犊山和前来经略燕赵的刘建军相遇,将三万叛军杀得大败而归、退回并州(太原郡);之后李子雄又委任甘州总管张须陀为大将,率领一万精骑南下相州助战。

    张须陀到位以后,联合相州总管长孙晟在相州滏口力克大将军綦良率领的三万叛军。

    在南方的怀州,兖州大总管、滕王杨纶和河内行军总管史详率军三万大军,在须水大败进入怀州的余公理的三万名叛军。

    这三大战役分别发生在太行八陉中的井陉、滏口陉、太行陉,而三路叛军的相继惨败,也使杨谅跨过太行山、东征河北的计划彻底告破。而并州总管府治下五十二州,目前也只剩下了河东地区中南部的岚、并、石、介、隰、潞、晋、吕、绛、泽十州。

第278章:折天柱,杨素怒

    在各路偏师取得辉煌的同时,代表平叛主帅的中路军五万名精锐步卒、骑兵也是屡战屡胜、势如破竹。全军将士在并州道行军总管、河北安抚大使杨素率领下,从关中杀入河东。

    杨谅当初听众王頍建议,将闪电夺取关中的战略改为西守东征,命纥单贵烧毁黄河大桥,又任命王聃为蒲州刺史,率领几万人与纥单贵合力坚守蒲州。

    杨素为了夺回易守难攻的蒲州,亲自率领五千轻骑前去偷袭蒲州。他先将大军隐蔽在渭口,夜间悄悄率军渡河,并在黎明时分对大将军茹茹天宝、纥单贵重兵打守的蒲坂发动猛烈进攻,茹茹天保被杀得大败,率领残兵败将向北方的绛州狼狈逃窜。而身在蒲州城的王聃如同当初的丘和一般,浑然不知蒲坂已经失守,被另外一支小规模的精锐之师杀入城中,不过比起丘和,被杀死在城守府的王聃显然要倒霉得多。

    杨素主导的这场闪电突击行动,不仅为朝廷夺回了蒲州这个兵家必争之地,而且还打开北上并州的南大门,为后续大军提供了至关紧要的立足之地。

    这关键一役,岐州刺史屈突通起到了最关键的作用。

    在杨坚宾天于仁寿宫之时,杨广希望和平解决并州的问题,他在军事政变结束以后,封锁了杨坚宾天、自己登基的消息,同时派屈突通持诏书去晋阳征汉王杨谅入朝,但是当屈突通抵达之前,便已经知晓了一切,于是屈突通无功而返。

    屈突通本以为这次杨谅叛乱与自己无关,不料他却被兵部一纸牒文,调入了杨素的平叛大军,并被杨素任命为骑兵营主将,当他见了杨素才知道竟是老上司杨集推荐的结果,这让他又惊又喜,又是感到不可思议。

    去年初,杨集受命为凉州大总管、刺史,都督九州诸军事,而他屈突通是九州中的甘州总管,因为不服杨集这个小青年,便给他下了马威,并且在远征伊吾这件大事上百般刁难,终于惹恼了杨集,被愤怒的杨集赶去养马。

    之后凉州发生了一连串战争,而他屈突通不但没有参战立功机会,反而好像因为养马出了名,事后被朝廷调入京中,担任专门掌牧马下令的太仆寺少卿。反观阴世师、张须陀、李靖、刘权、张定和、薛世雄、王威、尧君素等人,因为服从杨集的命令,个个立下大功、名扬天下,战后也得到了朝廷的封赏。

    面对这种巨大落差,屈突通说不后悔是假的,虽然事后被任命为岐州刺史,可那是临时性质的检校刺史,如果朝廷有合适人选,随时会把他从刺史之位轰下来,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杨集奉杨广之令、带凉州兵入关时,自己又一次堵了他。不过这一次,自己出于大局考虑,所以杨集给了他台阶时,便放一万多名凉州军入关了,尤记得杨集对他说了句“你以后,定然会因为今天的决定感到庆幸。”

    屈突通只是一笑而过,并没有放在心上。然而杨集仅仅只是过了一个多月时间,便立即向杨素推荐了自己。

    杨集当时或许只是对杨素说了句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话;可是对于屈突通来说,这句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话,却是足以改变命运的宝贵契机。所以当他知道是杨集推荐自己的那一刻,眼泪都差点流了下来。

    屈突通已经四十七岁了,蹉跎半生的他,十分珍视来之不易的机会,在杨素夺取蒲州时,主动请缨为大军的先锋,亲自率领三百名死士乘坐小船偷渡黄河,以三百名死士对决五千敌军,并在乱军丛中杀死了守将纥单贵,为大军渡过黄河立下了首功。

    正是这场战斗,使治军严谨、赏罚分明的杨素对屈突通刮目相看,不再当他是可耻的关系户,直说“卫王够意思,老夫送他一个李靖,卫王还老夫一个屈突通。”

    屈突通知道杨素这份赏识,是自己以命搏来的,但是如果没有杨集的推荐,他连搏命的资格都没有。若非杨素卖杨集的面子,力排众议的把机会给了自己,这份功劳必将属于杨集帐下第一悍将吐万绪,而不是属于他屈突通。

    所以杨集这份恩情,屈突通深感于心。

    杨素率领五万大军从蒲州一路北上,沿途州县本就被代州大捷、冀州大捷弄得人心惶惶,又听说百战百胜的军神杨素亲率大军前来平叛,吓得不战而降,使中路军仅仅只用三天时间,就推到了霍邑县以北。

    霍邑县位于晋州北部,乃是晋、介、隰、潞四州交界之地,

    如果说忻口是并州(太原)北大门,那么霍邑县则是并州南大门,其战略位置之重可想而知。尤其是霍邑县北部的高壁岭山势陡峭险峻,如同一道天然的屏障阻断了北上道路,而东部的介山、霍山、乌岭延绵千里,将并州南部一隔为二。

    杨谅听说蒲州失守,紧急任命大将军赵子开为南部战场的主将,让他统帅十五万大军死守南大门户。赵子开临危受命,他占领了所有北上道路,在高壁岭上屯兵驻守,大军扎下的连营连绵五十里,威势震天。杨谅自己又亲率八万大军为后军,驻军在高壁岭北二十多里外的介州灵石县。

    实际上对于杨谅来讲,其实并州(太原郡)更加危险,只因并州北大门忻口已经失守,幽朔代联军即将南征并州;而李子雄又从井陉猛攻并州东大门井陉关,按理说,杨谅应该将更多的军队部署在并州才对,但是他却在占据了南方各处险关要塞的情况下,还部署了二十三万大军。

    这也说明杨谅对杨素有着至深至极的恐惧,至于即将杀入并州的杨集和杨义臣、李景、李子雄在他心目中,恐怕是绑在一起,都不如杨素一个人威胁大,否则他也不会做出这种夸张的部署了。

    杨集拿下晋州霍邑县以后,只是休整了一晚,便将大军带到高壁岭下,远远的扎下了营寨。

    中军大帐之内,杨素正与一帮大将商议军情,当他读完斥候打探到的敌情,不由得哭笑不得,他扬了扬手中的军情,笑着向众将调侃道:“咱们这位汉王真是瞧得起老夫呐!他放着北方那帮年轻人不打,只会欺负我这把老骨头,竟然在介州部署了二十三万大军。难道他不知道老夫很害怕失败、很害怕晚节不保么?”

    杨素从军数十载,什么阵仗没见过?他嘴上说着“害怕”的话,可是语气、口吻、神态却是轻松自如、悠闲之极。

    众将本来因为杨谅的部署,感到有些紧张,生怕不能如期完成作战任务,可现在一听主帅这番话,紧张的情绪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尽皆哈哈大笑起来。

    这也正是杨素想要的效果,他见众将轻松了不少,正要商议接下来的战事,不料担任亲卫统领的四子杨积善大步入内,脸色肃然的向父亲行了一礼:“启禀大总管,周罗睺副总管今天清晨在攻打吕州吉昌城的时候,被流箭射中,已经不治身亡。”

    “什么?”杨积善此言一出,满帐哗然,便是杨素听了此言,也是勃然色变、惊而起身。

    对于周罗睺的出身和本事,杨素无疑是在坐众人中最为了解的。周罗睺最初效力于南陈,在与北齐交战时跃马突进,莫不披糜;时为南陈大将萧摩诃因此让他做自己的副将,追随他胜仗无数。一次南陈进攻徐州,与北周大战于彭城,主将萧摩诃临阵坠马,周罗睺单枪匹马救主帅于重围之内,如演义中的赵子龙一般在万军从中杀了个七进七出、勇冠三军。

    当大隋发起灭陈之战时,周罗睺都督豫章等十郡诸军事,将伐陈三路元帅中的秦王杨俊足足堵了几个月;直到杨广攻破建康,让陈叔宝给他写了劝降信,他才放弃抵抗、投降大隋。入隋后继续东征西讨、无不奏捷。

    十八年的辽东之役,杨坚任命周罗睺为水军总管,率领水师进攻高句丽,他从东莱出海,直取平壤城,途中遭遇大风暴,船多飘没,最终使这场战争无功而还。

    到了第二年,周罗睺是杨素远征突厥的副将,并在与突厥骑兵对抗,亲率三千重骑兵大破突厥军阵。而这次平叛,他又当起了杨素的副将,行绛、晋、吕三州诸军事,可谓是老搭档的再一次配合。

    就是因为担任大军前锋的周罗睺在前方夺了绛、晋二州,杨素的中军才这么快抵达霍邑县,杨素本以为周罗睺轻轻松松就能拿下只有四个县的吕州,不料等到的却是老伙计中箭身亡的噩耗。

    杨素虽然心痛老伙计的死,不过他毕竟是见惯生死的军人,很快就从悲痛中走了出来,静下心认真一想,他便知道周罗睺为何要亲自上阵攻城了,原因是他们兵力本来就少,如今又己一分为二,而敌人杨谅却足有二十三万大军,所以周罗睺担心杨素打不过敌军,他为了尽快攻克吕州,及时前来汇合,这才犯了急功近利的错。

    杨素想到老友一生征战千百回,最终却死在小小的吕州,不由喟然长叹,他向坐下诸将缓缓的说道:“马革裹尸乃是吾辈军人最荣耀的归宿,周将军死得其所,没有什么好悲痛的。”

    他迅速收复心绪,继续说道:“吕州虽小,但是它西靠黄河,北抵隰州、东面是晋州、东西是绛州、南方是蒲州。此刻对于我们平叛大军尤为重要,如果不能将它攻克,我军粮道的安全得不到保障,还有后路被断的危险,所以必须尽快将之拿下来。现在,谁愿意去吕州接管军队、恢复军心,完成周将军未尽之功?”

    “大总管,卑职崔仲方愿往!”杨素话音刚落,一名儒将便起身请命,说话的正是原民部侍郎崔仲方。

    崔仲方是“禁书令”的提倡者、推动者,可是廷议之时,他和郑善愿、王隆的论点无法立足,根本就辩不过杨集,这本也罢了,然而他们三人遇到了猪队友张瑾,那家伙见他们三人文斗不行,便直接进行了军事威胁,被惹火的杨坚不仅没有通过禁书令,反而罢免了四人的官职。而后,杨集将博陵崔氏一年内的犯事子弟公诸于众,那数目庞大的崔氏犯官,使博陵崔氏苦心经营近千年、世代引以为傲的好名声轰然坍塌,虽不至于被全天下口诛笔伐,但是却也使高高在上的名门高第沦为士林嘲笑的对象,之后在其他高门推波助澜之下,博陵崔氏更是臭名远扬,从山东第一高门堕落到了第五,第一则是被卢氏取而代之。

    不过像崔仲方这种身为民部侍郎的高官,本身在朝廷之上,就有强大人脉关系,再加上身后又有崔氏帮衬,想要东山再起,实在太容易了,况且他不仅有才华,而且还是杨坚立国的主力之一、五省六部的创始人之一,所以等到禁书令风波过去不久,又被杨坚启用为卫尉少卿,信任如故。

    他这次也是通过关系争取到了出征的机会,希望在这次战争中立足军功,为官复原职、再进一步积攒功勋和人望。此时见到有个比较轻松的事情干,便毫不犹豫的起身请命。

    “也罢,希望崔少卿尽快攻克吕州,早日前来汇合。”杨素沉吟半晌,便答应了崔仲方的请求,此人虽是出自博陵崔氏,以治理地方、出谋划策闻名朝野,但是实实在在的战功可也不小。

    “卑职定不负大总管厚望。”崔仲方大喜过望,一时间容光焕发。

    杨素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又吩咐道:“务必好生收敛周将军尸骨,令人送柩还京。”

    “卑职遵命!”崔仲方知道杨素是个干脆果断的人,见他没有别的吩咐,立即告辞而去。

    。。。。。。。。

    “好了,现在说一说眼前这场仗吧!”杨素挥手让儿子杨积善退下,起身走到地图之前。

    在对着地图这一刹那,杨素又恢复了名帅特有的冷静、冷峻,将己逝的老友抛诸脑后,他一边注视着图上的高壁岭,一边背对着众将说道:“高壁岭敌营连绵五十里,也是我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战。大家如果有什么好想法,但说无妨。”

    杨素治军严谨、执法严苛、赏罚分明,给将士们造成了一种刚愎自用的错觉,实际上,杨素在用兵方面既大胆又谨慎,只要手下将领意见合理,他都会一一采纳,然而在用兵如神、百战百胜的杨素面前,又有谁好意思、谁敢提不同意见?

    久而久之,杨素刚愎自用、自命不凡之名,也因此响彻全军,继而使他更加难以听到不同意见、不同声音了。

    久而久之,能够与他对话的人,也只有寥寥几个了,而周罗睺这个昔日死敌之所以被他引为知己,便是因为他们处于同一个高度,看待问题之时,大有不谋而合、深得我心之感。

    然而大隋天下,又有几个周罗睺?

    “卑职有一个想法。”就在杨素以为又是一片沉默的时候,屈突通却站出来说话了。

    他当初奉命召杨谅回京之时,杨谅始终顾左右而言他,他为了说服杨谅,足足在晋阳等了近半个月的时间,最后在无功而返的归途中,见到各州县军队调动频繁,便隐隐约约的感觉杨谅要造反。所以当他路过高壁岭这道天险时,下意识的从军事角度去考虑攻防问题。如果岭上只有万人,那么以强攻的手段攻克高壁岭也无妨,然而岭上敌军足有十五万人、后方还有八万援军,这就不是单纯的夺取山岭了,而是堂堂正正的两军对决,如果朝廷军强攻居高临下的高壁岭,他们这五万条人命根本不够填。

    “讲!”杨素霍然回首,目光锋利的注视着屈突通。

    屈突通躬身一礼,说道:“卑职以为奇正相济,以奇袭为主、强攻为辅。”

    “具体怎么做?”杨素其实也是这么考虑的,但是他此时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执同种战术的人,便想听听这个战术的不同战法,从而为这个战术的完整提供多种养分,之所以没有说出自己的主张,是担心自己这个“军神”自带的“气场”,吓退肯说话、敢说话的屈突通。

    “汉王和叛军主将对我军知之甚详,且前后两支大军相距不足三十里,这段前后皆有重兵的距离,素来是斥候巡逻的盲区,这便我军可以利用的地方。”屈突通见杨素默默点头,继续说道:“针对敌军这个特点,卑职所想到的办法,就是用主力之军在正面伪装强敌、吸引敌军主力的注意力,另派一队奇兵潜入霍山,抄小道绕过敌军连营,从背后来他一个火烧连营。”

    “英雄所见略同!不过这还不够。”杨素微微眯起了眼睛,仿佛凝成实质的冰冷杀机弥漫大帐。

    老友的死,已经彻底激怒了这头猛虎。

    虽然他刚才平平淡淡的说周罗睺死得其所,但实际上,杨素心中非但没有这么认为,反而觉得周罗睺死得毫无价值,因为周罗睺不是死在开皇十九年那场声势浩大的国战中、也不是死在即将爆发的大战之中,而是死在了籍籍无名的小辈之手。

    既然老友今晨死得默默无闻、毫无尊严,那他杨素今天晚上,就要以数万、数十万叛军生命为他的老友陪葬。

    “请大总管明示。”屈突通和众将有些骇然的看着杨素,杨素明明干干瘦瘦的,但此时此刻,却又给人一种很高大、很魁梧的感觉。

    杨素向屈突通说道:“我已经找到了两名山民,他们知道霍山中有条羊肠小道直通高壁岭后,本来我打算亲率一万军为奇兵潜入霍山,直叛军老巢。但是你既然也有此心,那么奇袭高壁岭连营的重任,我现在就交给你了。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今晚一定给我烧了连营,否则,军法从事。”

    “卑职绝不辜负大总管厚望!”屈突通接过接过杨素手中的令箭,退到一边聆听。

    杨素看了众将一眼,沉声道:“史万岁、吐万绪,天黑以后,尔等与我率领主力绕过高壁岭,从雀鼠谷直取灵石县汉王军。”

    众将闻言骇然!哪怕是史万岁也吓了一大跳,他一双虎目睁得大大的,连忙问道:“大总管,若是全军北上,若是叛军南下占领霍邑县,又如何是好?”

    “我太了解这个汉王了,他虽然野心勃勃,事实上却是一个志大才疏之辈,注定成就不了大事。”杨素冷冷一笑,傲然道:“他要是有进攻我的魄力、胆识,也不会弃并州北大门、东大门不顾,仓皇的调集二十多万大军南下介州了。所以史将军所担心之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他站了起来,直接下令道:“此事就这么定了,无须再议。都去准备吧!”

    “末将遵命。”

第279章:烈火腾空,害人终害己

    河东雀鼠谷是“太原盆地”和“临汾盆地”咽喉要道,全长七十余公里,崎岖陡峭,上戴山阜、下临绝渊,异常艰险。最初名叫颧雀谷,寓意道路崎岖陡仄,唯有颧雀之类动物才能飞度。

    雀鼠谷是晋州向并州进军的必经之路,灵石县南部的高壁岭、贾胡堡、雀鼠谷、汾水关皆是介州的险固之地。所以杨谅只要控制介州南部,就能斩断杨素北之路。杨谅在介州南部陈兵二十三万大军,显然是打算先行歼灭杨素军、稳住南部局势以后,再分出大军北上,前去对付并州幽朔代军、李子雄军。

    但是杨谅重南轻北的部署,却是冒了天大的风险,只因幽朔代军、李子雄军中的任何一路突破北方的叛军防线,便能为另外一支大军打开进入并州的“大门”,然后包围晋阳城。届时,杨谅的后方必将一片动荡,继而影响到南方大军的军心。可是顾虑着杨素的威名,以及灵石县有诸多险关需要把守,杨谅别无他法,也只能这般孤注一掷了。

    作为高壁岭十五万大军的主将,赵子开可谓压力重大。他知道己方大军看似声势浩大,可精锐之军十分稀少,而霍邑县的杨素军,兵力虽然只有他的三成,然而每名将士都是从百胜军中挑选出来的十二卫劲旅;他们固然做不到以一抵百,但是对付成员复杂的己方士兵,以一打十却是没有半点问题。若是被杨素军突入军中,杂兵率先溃败,接着又影响到精锐之旅,然后又挟裹杨谅的后军,一溃千里。

    所以赵子开觉得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先以精锐之师从正面顶住杨素军的攻势,而后,以杂兵从两翼包抄,这样才有一半胜算。但是怎么打、怎么说服后方的汉王杨谅,他还要好生思量一番。

    眼见夜色已深,而巡营的诸位将军也陆陆续续的回来交令,赵子开索性召集众将议事:“诸位,杨素今天了晋霍邑县,所带士兵也是关中精锐之师,可他兵力只有我军三成,而且他们从蒲州长途奔袭而来,全军上下已经是强弩之末,要是没有休整两三天时间,其军战力发挥不出一半。而我军兵多将广、以逸待劳,所以我决定主动出击,将杨素军歼灭于晋州,然后,在朝廷援军抵达之前,挟大胜之势收复晋、隰、绛、蒲等州,将战线重新推到黄河北岸。诸位以为如何?”

    虽然大家都知道杨谅造反,但是他们造反的旗号是“诛奸王、杀奸臣,清君侧”,所以全军上下都认为自己是忠臣良将、是为国出力,而不是造反的叛军;此时赵子开仍然口称“朝廷”,也是这个道理。

    他这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智珠在握、轻松之极,确实叫人热血沸腾,但是其中几名将领却是心情复杂,他们已经从自己的“渠道”知道幽朔代联军占领了岚州、李子雄猛攻井陉关、长孙晟和张须陀猛攻滏口陉的西出口壶关,而滕王杨纶和史祥又从太行陉猛攻泽州丹川,汉王光靠仅存的几个州,又如何斗得过气势如虹的朝廷军?而大将军现在打算主动进攻,看来是要玩命了。

    知情的将领们隐晦地对视一眼,心中都不知作何感想,劝?怎么劝?都这个时候,但凡有人敢开这个口,往小了说是挑衅大将军地位、藐视主帅威望。往大里说则是动摇军心的必死之罪!

    赵子开是关陇赵氏的嫡系子弟,而且每一次北伐突厥,他都担任要职,在并州军中威望极高,哪怕有的将军不太看好这个主动进攻的计划,但也不敢说什么。

    况且从目前整个局势来说,主动进攻杨素,也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了,若是把号称军神的杨素打败,必将挫败朝廷军的士气,反过来又能赶到鼓舞已方士气、稳定军心的作用。

    败退至此的茹茹天宝思忖半晌,起身向赵子开拱手一礼,沉声说道:“大将军,末将支持你的主动进攻计划。”

    赵子开见副帅茹茹天宝支持自己的计划,也松了一口气,他见行军长史王世宗默不作声,便又问道:“王长史以为如何?”

    “卑职也没有意见!”王世宗起身向主帅拱手一礼,有些为难的说道:“但是大将军,汉王的意思是让我们固守高壁岭,若是擅自出兵,恐怕不太好吧?我们是不是应该向汉王请示一下?”

    赵子开点了点头:“长史所虑极是,好在灵石县离此不远,我会立即安排人手去请示汉王,向他说明主动进攻的必要性。”

    “既如此,卑职也没异议了。”王世宗坐了下来。

    赵子开见左右手都同意了,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意,他向众将说道:“我们明天天一亮,就向霍邑进攻。大家都下去准备吧!”

    “末将遵命。”众将行礼而退。

    。。。。。。。。

    灵石县位于高壁岭北部二十多里以外,是处于河东地区中部的下县,基本不会受到北方异族袭扰,所以大隋王朝并没有把灵石城纳入防御突厥的范围之内,所修城池狭小不说,而县城墙也不到两丈高。

    这样一个小县城,自然容纳不下杨谅的八万大军和战马、军械,杨谅索性在县城以南开阔地带扎下大营,自己也住在中军大帐之中。

    时间渐渐到了五更时分,中军大帐依旧灯火通明,杨谅背着手在帐内来回踱步。

    严峻的局势使杨谅食宿不宁、坐立不安,只要他一闭上双眼,就被噩梦惊醒。

    他在起兵之初,气势如虎,眨眼之间就夺下雍、并、豫之交的蒲州,兵锋直指同州蒲津关,那一役过后,一切如同裴文安所料,不仅天下动荡、关中大乱,而且京城军队不能马上集结、上下互相猜疑、人心离散,朝中官员为了给自己留下后路,送情报的送情报、写信效忠的写信效忠。而并州总管府治下的五十二州,足有二十三个州趁势起兵响应;另外十九个州虽然没有起兵,可是各州“长官”私底下也纷纷写信给他,或明或暗的表达支持的态度。然而代州大败、乔钟葵为首的五万精锐以后,各地的朝廷军奋起反击,不但挫败了他的各路东征军,同时也导致支持他的州县倒戈相向。

    时至今日,他只剩下河东地区的岚州、并州、石州、介州、潞州、吕州、泽州了,在这七个州之中,岚州、泽州、潞州岌岌可危,而吕州除了靠近黄河的西面,另外三面都被朝廷军收复了,失守的消息指日可到。这也就是说,他目前只有并州、石州、介州比较稳固。但是单靠这三个州,又如何斗得过气吞山河的朝廷军?失守还不是迟早的事?

    虽然他还有二三十万大军,但这些军队实际上都是州兵、刚刚放下锄头的农夫,还有一部分士兵是来自各大关陇门阀的私军。

    关陇门阀在太原盆地拥有大量庄园,他们在杨谅起兵之前,便把庄园内的“农夫”送给了杨谅,当作支持杨谅、投资杨谅的资本。也正是得益于关陇门阀的暗中支持,杨谅才有造反的魄力和勇气。

    但是杨谅知道世家门阀都是一帮无利不早起的东西,眼看着自己大势已去,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东西,迟早会把他们的资本撤回,然后再从背后捅自己一刀子。那些控制河北军政、答应支持自己的山东士族,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所以算来算去,他真正可用的军队,就是手中的四万精锐,这是这点军队,怎么可能扭转乾坤呢?

    除非——

    杨谅遥望远在西南方,突发其想的自语:“除非来一场陨石雨,把杨广砸死在大兴宫。”

    然而他期待中的陨石雨似乎没有出现,反而听到了一个坏消息,只见门外的亲兵大声叫嚷:“失火了,高壁岭失火了!”

    杨谅听得心惊肉跳,赶紧从剑架上拿起宝剑,疾步冲出大帐,只见高壁岭方向火光冲天,熊熊大火足有二十多里长,不问可知,他的高壁岭连营被敌军烧了。

    “当”的一声响,杨谅的宝剑从手中掉地上,一颗心也如这把宝剑般坠入了万丈深渊,他呆呆愣愣地望着高壁岭,颤声低语:“完了、全完了!”

    他唯一能够依仗的四万精锐,就有三万在高壁岭连营,这一把大火下去,恐怕百无存一了,即便大部分士兵都活着,恐怕也是一哄而散,而不是回来集结。

    有此意识的杨谅只感到手足一阵冰冷,浑身力气也仿佛在这刹那被抽干了,头昏目眩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大王!您没事吧?”几名亲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将杨谅从地上扶起来。

    “禀报大王。”一队亲兵闯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前方斥候传来情报,杨素主力距离大营不足十里,他们……”

    “什么?”杨谅惊得汗毛直竖,厉声大吼:“传令下去,让萧摩诃指挥全军,准备迎战。”

    “大王,杨素军并没有来攻,他们已经停止前进了。”亲兵将未尽之言说了出来。

    “那就好、那就好。”杨谅恐惧稍微减弱了几分,但是突如其来的严峻的局势,仍然令他心乱如麻。

    只因杨素主力的到来,不仅仅断了高壁岭的溃兵的退路,而且严重的威胁到了他的军队。他的军队虽然有八万余众,可是全军将士肯定已经被高壁岭大火、杨素军弄得人心惶惶、吓破了胆,若是强行让他们作战,恐怕立马就临阵倒戈、不战自溃。

    为今之计,也只有撤回并州,依托雄城太原抵御朝廷军了。

    杨谅刚要下令连夜撤兵,咨议参军王頍匆匆忙忙的闯到帐前,大声叫道:“大王,取胜的机会来了。”

    “连营失火、杨素来犯,哪有什么取胜的机会?”杨谅拾起宝剑,握剑的手青筋直冒,一双目光更是充满了杀气。

    杨谅现在最痛恨人,非王頍莫属。当初就是因为王頍以“三个问题”来蛊惑他、恐吓他,他才放弃了裴文安进攻关中的战术,使大好形势急转直下。现在在这人心惶惶的关键时刻,又跑来说什么“取胜的机会”,这让杨谅如何不怒?

    王頍非但没有感受到杨谅语气中的杀意,反而欢欣鼓舞、兴高采烈的说道:“大王,杨素军从蒲州来到这里,几乎就没有休息过,全军上下人困马乏。如果此时主动出击,一定可以反败为胜,轻而易举的收复并州南部的所有失地,然后再直指京城……”

    “够啦!”王頍不提直指京城还好,提到直指京城,杨谅便想到他恐吓自己,使自己放弃取京城之事,他强忍心中的杀意,冷冷的说道:“我已经决定退回并州,借助蒿泽、太原城抵御朝廷军。”

    王頍苦苦相劝:“大王,杨素孤军深入我方阵地,大王率领精锐部队,亲自出击,一定取得大胜。而后面又有高壁岭溃兵冲撞,杨素必死无疑。如果见到敌人来到就退走,会使我军将士以为大王胆怯,败坏三军军心和士气,反过来,更能增加对方军队的气焰,大王千万不可回军啊!”

    “闭嘴!”杨谅气得肺都快炸了,他努力平息心中的怒火,以一种平静的口吻问着自己的亲卫大将梁修罗:“梁修罗,你实话告诉我,若是我军出击,会赢吗?”

    “绝对不可能!”梁修罗本来是蛮尊敬王頍的,觉得此人见多识广、学识渊博,但是此时听了他的馊主意,鼻子都气歪了,他向杨谅拱手一礼,毫不客气的说道:“大王,王先生既不知己也不知彼,完全就是无稽之谈、纸上谈兵。大王切不可听他胡说八道。”

    他看了张口欲辩的王頍一眼,又向杨谅说道:“大王,杨素军固然是人困马乏,可是此刻受到高壁岭大火的鼓舞,全军士气高涨、战力倍增。反观我军,本就被高壁岭弄得人心惶惶,而人数未知的杨素军的到来,使全军军心大败,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若是大王强行命令三军作战,我军一定不战而溃、自相残杀。现在最好是退到安全之处去整顿,当将士们在天亮时看清敌军,恐慌自然就降了下来。以末将之见,最好是先退到介休县,然后借助雀鼠谷北谷口来抵御,届时是打是退,大王可以依照敌军数量、我军士气来决定。”

    杨谅点了点头,怒气稍微缓了一点,吩咐道:“就这么定了,传令下去,全军退向介休县。”

    “喏!”梁修罗行礼而退。

    王頍闻言大惊,跪下道:“大王切不可听信谗言,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呀!”

    “我看你说的才是谗言!”杨谅听了梁修罗这番话,又想到王頍之前劝自己亲自上阵,这分明就是让自己去死啊!

    这一瞬间,新仇旧恨一下子全部涌上杨谅心头,他恶向胆边生,狰狞的说道:“奸贼、王八蛋,你分明就是杨广的谍者,否则也不会让我放弃京城了,现在居然还恶人先告状?你给我去死吧!”

    杨谅一边咬牙切齿的说着,一边怒不可遏的拔出宝剑,狠狠的捅入了王頍的胸膛,长剑透胸而过,他恶狠狠地踹了王頍一脚,将宝剑从王頍的胸膛上抽了出去,鲜血喷了他一头一脸,使他此刻看起来倍显狰狞。

    王頍手扶胸部伤口,摔了个仰面朝天,他望着给大火烧得红通通的天空,充满无限眷恋的双眼,缓缓阖上。

    “走!都给我去收拾印信、文书!”杨谅恨恨的瞪了死得像条狗的王頍一眼,便还剑归鞘,带着亲兵大步走入大帐。

    。。。。。。。。。。

    与此同时,高壁岭火光冲天,五十里连营已经化着一片火海,熊熊大火、滚滚热浪令屈突通一退再退。

    他和一万名将士在两名向导的带领下,沿着霍山山路向北进军,这条山路山势陡峭,有的峭壁就像刀削斧斫一般,峭壁下面堆满了形态万千、锋利如刃的岩石,摔下去必死无疑,他在山路上付出近千人名将士之以,终于绕到了连营的背后。

    五十里连营的帐篷密密麻麻,一顶连着一顶,简直就是为了火攻而设立的营盘,这倒不是赵子开傻,而是这一带的地势比较狭窄。

    赵子开为了防止朝廷军火攻之计,将前营建得比较稀疏,而后营因为背造后军,故而建得密密麻麻的。此外,他还担心大营失火,不但不允许后营将士携带火种,还把火头军安排到了高壁岭和灵石县之交的五里之外,让他们先在“伙房”做好了饭,再拖来军营给将士们吃。

    赵子开这个比较谨慎的安排,却给了屈突通混入军营的契机,他打听到火头军必须在天亮之前就把熟食送入军营,于是屈突通便袭击了送粮队伍,然后把车队上的食物全部换成了士兵、火种,然后大摇大摆的混入了军营,杀了守卫以后,直接纵火烧连营。

    而军营以北的雀鼠谷像个风口,它将山势阻挡的大风都收束到山谷之内,以汹涌之势向南卷来,当大火一起,猛烈的风势立刻将火焰吹向前方,使烈火迅速蔓延。

    涛天火焰被风势卷向高壁岭南部、又向东西双方扩散,瞬间便使一顶顶帐篷赤焰飞腾,形成一片热浪涛天的赤焰火海,很快就把整个高壁岭吞没于大火之中。

    大营内的十五万叛军哭爹喊娘,一个个争先恐后的逃命,他们在汹涌的烈火互相践踏、嘶声惨叫,而大营外,朝廷军严阵以待,截断了叛军士兵的逃生之路,直杀得手无寸铁的叛军士兵尸积如山、血流成河,方圆数里的空气全都充满了浓重的血腥味和肉香味。

    熊熊燃烧着的大火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便吞没叛军五十里连营。

    当天色渐亮、大火渐渐熄灭,呈现在屈突通等人眼前的高壁岭俨如森罗地狱一般,到处都是烧得漆黑死尸,焦臭的味道弥漫长空。

    最后一清点,被烧死、熏死、杀死、踩死叛军士兵尸体,足足有十二万余具,逃生者不足三万人,若是把焚烧成灰的也算上,死的人更多、成功逃生的人更少。

第280章:一场游戏一场梦

    这一场火烧连营,决定了整个战局的成败,不但摧毁了叛军的军心、士气,同时也加剧了杨谅的败亡。然而立下大功的屈突通却饱受非议。

    弹劾屈突通的奏疏如雪花一般送到了杨广的案头,弹劾他的文武尽有,他们的理由无非就是这是内战,交战双方都是同族,而屈突通却烧死十多万同族,着实是残暴残忍之极,不仅杀戮过重,还有伤天和,最好是一律要求杨广处死屈突通,以儆效尤。

    杨素和前方各将听了这个消息,尽皆大怒,联名上疏,力保屈突通,说屈突通放的这场大火加快了杨谅的灭亡,减轻了己方将士的伤亡,其功理应重赏;至于死去的十多万人,全都是反朝廷的叛军士兵,哪怕死光,那也是他们咎由自取,何必怜惜?再说了,屈突通只负责放火,哪会想到死这么多人?若是现在处罚有功之将,不但是赏罚不明,而且令将士心寒,轻则动摇军心、助长叛军气焰,重则会影响整个战局。所以弹劾屈突通之人,要么是妒忌其功,要么是别有用心。

    杨广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哪会因为十几万叛军而处罚自己的功臣?若是今天处罚屈突通,日后谁还愿意为他卖命?如今有了前方将帅这份联名奏疏,第二天早朝便拿来与朝臣据理力争,本以为这些叫嚣处死屈突通就此罢休,不料只是短暂的安静之后,这些臣子连杨素也弹劾了,指责杨素收买军心将心、图谋不轨。

    就在杨广焦头烂额之际,杨集的奏疏及时送达,他的奏疏别开生面,名叫“告满朝公卿书”,内容也不是为屈突通求情,而是密密麻麻的罗列叛军将臣的出身和姓名:关陇赵氏赵子开和赵十住;关陇贺兰氏贺兰宜和贺兰友、关陇梁氏梁菩萨和梁修罗、关陇豆卢氏豆卢毓和豆卢懿、关陇张氏张伯英、关陇侯莫陈氏侯莫陈毅、关陇乔氏乔钟葵、关陇韦氏韦道正、太原王氏王世宗和王聃、河东薛氏薛纯和薛粹;刘嵩、刘建原姓独孤……最后说,死在大火中的十多万叛军,七成以上不是大隋子民,而是来自并州各大庄园的奴隶、庄丁、护院。

    杨广看完这份“告满朝公卿书”,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屈突通烧掉的“人”,除了少数是某些人的子弟门生以外,多数是某些人冷冰冰的钜万财富。

    俗话说“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而屈突通这一把大火,都不知杀了多少人的“父母”了,难怪这些人对屈突通恨之入骨、喊打喊杀,难怪杨素说弹劾屈突通的人“别有用心”,难怪杨素不但镇不住这些人,反而遭到这些人反告一状。

    眼见满朝公卿尤在喋喋不休的告屈突通、告杨素,杨广也懒得废话了,直接让长秋监杨安把“告满朝公卿书”当众念出。

    满朝公卿听了这份匕首一般的“告满朝公卿书”,一下子全部熄火了,纷纷对那些令祖宗蒙羞的家族败类口诛笔伐,并且大义凛然斥责一通,然后当朝宣布:自今天起,便将不孝子弟、家族败类逐出门户,号召天下共诛之。

    杨广高高在上,他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这些“忠臣”丑态百出的表演,恶心得他差点把隔月饭都吐了出来,当这些忠臣表演完毕,再冷笑的问着如何屈突通。

    这些“忠臣”立马翻案,对着屈突通就是一通夸,纷纷表示理应重赏,仿佛杨广不重赏,他们就要长跪不起的死谏一般。

    杨广屈从大势,“只好顺应人心”,“勉为其难”的册封屈突通为左武候将军、授予正四品勋官上轻车都尉,赏缣二千匹、金银各千两。

    散朝过后,杨广飞快的给杨集写了一封回信:若是逮到杨谅,便代表他和杨谅私下相会:只要杨谅愿意把一切信函交出来、愿意把支持他造反的臣子供出来,他仍然当杨谅是弟弟,让他富贵终老。

    杨广现在非常需要这些通敌者的书信、杨谅的口供,他需要用这些东西来逼关陇贵族就范,实现迁都的洛阳的目的。事实上,这也是杨坚给杨广留下一笔政治财产。

    杨坚早就知道自己一旦宾天,杨谅必反无疑,可是他非但没有去约束,反而还把诸如赵子开、梁氏兄弟、豆卢氏兄弟等将派去并州,壮大杨谅造反的实力。

    杨坚目的何在?便是“养虎为患”,他一方面是以这种方式来助长杨谅造反的底气,促使本就打算造反杨谅自我膨胀之后,早一天造反,从而使大隋王朝早一天结束兄弟对峙的局面;另一方面便是希望杨广通过这场难以避免战争竖君威、军威。

    最重要的是,那些被杨坚调去并州的关陇贵族将领,实际也不是“人”,而是他留给杨广用来迁都的政治筹码。因为杨坚知道一旦迁都,便会触及关陇贵族最敏感的神经,他们一定会强烈反对,一定会用各种手段来迫使杨广放弃迁都,但是,只要这些筹码跟着杨谅造反,那么他们便犯下诛九族的谋反罪。到时候,大义尽在杨广之手,他想怎么杀就怎么杀,哪怕这些人狗急跳墙的造反,也没有令百姓跟随他们造反的大义,而没有百姓支持的造反,注定是走不远的,他相信那些精明的关陇家主明白这个道理。而杨广手握诸多门阀的诛九族罪证来迁都,这些关陇贵族也不敢反对,如果他们反对的话,杨广完全可以用关陇贵族子弟的谋反罪来搞死他们全族。

    。。。。。。。

    发生在京城里的闹剧,根本影响不到经历无数大风大浪的杨素,他只知道绝对不能让惊惶失措、如丧家之犬的杨谅和他的军队回过神来,若不然,朝廷将要在狭窄险峻、易守难攻的雀鼠谷留下数万条人命。所以当他听说杨谅仓惶北逃的消息以后,便拖着老迈的疲倦的身体,率领全军将士咬着杨谅军的尾巴,沿着雀鼠谷一路追击。

    全军上下受到高壁岭一役的鼓舞,又见年迈的主帅在前方带兵追击,顿时如有神助、勇力倍增,一个个都发扬出了“宜将剩勇追穷寇”的吃苦耐劳的精神。

    八万叛军兵败如山倒,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一个二个都只顾着往前逃命,又哪有人敢回头作战?而他们的溃败,如同瘟疫一般感染前方各个险关的守军,守军听说前方惨败,也纷纷弃关溃败。导致杨素兵不血刃的拿下了狭长险峻的雀鼠谷。设在雀鼠谷内的灵石县、阴地关、冷泉关、汾水关、贾胡堡、介休县六大险关要地,根本就没有发挥出阻敌的效果。

    杨素带着朝廷军一口气追到雀鼠谷北大门介休县,这才放心的在介休县休整两天时间,然后又继续北进,直到太原城三十里以外的清源县,才遇到杨谅和萧摩诃等将率领的十万人马,杨素毫无花哨,先令史万岁率领两万精兵强攻杨谅亲率的精锐中军,又令吐万绪、屈突通各率一万精兵猛攻左右两翼,杂兵为主的左翼萧摩诃部一触即溃,吐万绪在乱军丛中生擒活捉了萧摩诃。

    左翼叛军的大溃败,使吐万绪部腾出手来,在杨素的指挥下,从侧翼袭击了杨谅的中军,中军叛军本就被史万岁杀得岌岌可危,左翼的溃败、吐万绪部从侧面的袭杀,使他们也跟着惨败,最后导致全线溃败,退向太原城。

    杨谅临行前,将留守重任交给了大舅子豆卢毓和王府属朱涛,不料大舅子见他大势已去,于是企图策反朱涛,以太原城、杨谅的人头将功赎罪,可是朱涛对杨谅忠心耿耿,明确拒绝了豆卢毓。这计不成,豆卢毓索性一刀杀死了朱涛。在杨谅大败而归之时,豆卢毓为了守到杨素大军到来,于是指着杨谅的大旗对守城士兵说是朝廷军所扮。南城守卫在他的唆使之下,射杀了几千名毫无戒备的人马。

    侥幸逃过一劫的杨谅怒不可遏,眼见大舅子反了,于是令梁修罗在此对峙,自己率领骑兵转向了西城,幸好西城守将认得杨谅,打开城门让杨谅率军入城。

    杨谅进城以后,怒火冲天的带兵奔向南城,他毕竟在太原经营了近十年时间,其威信实非豆卢毓能敌,在他一声令下,将士们将企图狡辩的豆卢毓乱刀砍死,杨谅尤不解气,又令亲兵屠了豆卢毓和小舅子豆卢懿满门。

    同一天,占领了岚州、并州汾阳县、并州盂县的幽朔代联军骑兵在杨集的率领下,从背后袭击了并州石艾县的井陉关,将李子雄部迎入并州。

    等杨素、长孙晟和张须陀、杨纶和史祥一到,二十多万大军在主帅杨素的命令下,将四门紧闭的太原城围得水泄不通。

    。。。。。。

    太原城总管府愁云惨淡,杨谅把自己关在书房内,谁也不见,他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闷酒,已经喝得半醉半醒。

    门开了,一名容颜憔悴、双眼红肿的美少妇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她是杨谅的王妃豆卢氏,其父是已故的夏州总管豆卢勣。她和杨谅生有一子,名叫杨颢。

    杨谅虽然志大才疏,但是他和杨广一样,也是以父母为榜样,夫妻感情甚好,他对声色犬马的日子也是不屑一顾,因此虽然步入而立之年,但却只有一个儿子。

    他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醉眼惺忪向前看去,见是自己的妻子,便将手从桌上宝剑移开,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就闷了下去。

    “夫郎,我有正事和你说,先喝碗醒酒汤吧。”汉王妃跨步上前,将托盘放在桌子上,她用手背碰了一下托盘内瓷盅壁,又说道:“有点温了,快喝吧!”

    杨谅乜着眼盯着汉王妃,大着舌头道:“死婆娘,你是不是学秦王嫂,准备把我毒死?”

    汉王妃是鲜卑女子,美如天仙、能文允武,脾气嘛,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此时听到丈夫这么一说,顿时气得柳眉倒竖,她冷着脸道:“你这酒就是我准备的,如果我想毒死你,你有百条命都不够我毒。”

    “原来是你准备的酒,难怪怎么喝都不醉人。”杨谅将酒杯往桌子上一放,问道:“不怪我杀你兄长了?”

    汉王妃叹了一口气,苦涩的说道:“你和我兄长的关系不可谓不厚,往日动不动就封赏,什么过分的要求,你都满足他们。若是你成功登基,定然不会薄待他们。然而‘恩情’二字,在我兄长们心里根本就没有,他们竟然在你最困难的时候背叛了你,还要杀你,这样的亲友要来何用?只是,他们毕竟是我的兄长,你杀了他们满门,我心里也很难受。”

    杨谅半晌不语,端起瓷盅喝下醒酒汤,岔开话题道:“你要和我说什么正事?”

    汉王妃低声道:“你现在只有一座城了,而城内军民人心惶惶,若是长此下去,迟早有人割了我们一家三口的人头,向朝廷军邀功请赏,依我之见,既然打不赢就早点投降好了。以夫郎的亲王身份,只要投降了,就算失去了一切权力,但是后半生的荣华富贵肯定少不了。”

    “我也想啊!”杨谅愁容满面的唉声叹气:“可是我都造反了,你觉得他会放过我们么?”

    汉王妃说道:“夫郎不是造反,是清君侧啊!”

    杨谅苦笑道:“尽说傻话,你这又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啊!”汉王妃说道:“前者是想取而代之,后者是大义凛然的为国着想。再说了,二兄要的并州已经到手,而你已经输得一无所有了,杀你又有什么用?留着你,就跟养头猪、养条狗没什么两样,但是他却获得兄友弟恭、大仁大义的美名,赚大了他。”

    杨谅瞪着自己的妻子,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但是,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妻子这番话虽然不中听、不顺耳,可是不得不说,好像真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你自己看吧,这是金刚奴托人送给你的,信封上写着我的名字,所以我就拆了。”汉王妃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了杨谅。

    杨谅也不介意,他接过书信,疑惑的说:“不应该啊!我都关死了城门,而且还是戒备森严,金刚奴怎能把信送进城来?”

    汉王妃白了丈夫一眼:“说明朝廷军已经进入太原城了、说明城内守军已经叛变了。所以啊!再不投降,就没机会了。”

    杨谅没有理她,而是抽出了信件,却发现里面还有一封拆开了的书信。他先看了外面的信,上面只是写着令他啼笑皆非的话:“益钱兄,我是金刚奴,大家都是同个祖父的兄弟,整天打打杀杀有什么意思?小弟我不想玩了,早点投降吧,咱们还是兄弟。”

    杨集语气虽然大大咧咧的,但是却让陷入绝境的杨谅心头一暖、鼻子一酸,眼泪都几乎流了下来,低声骂了句“臭小子”,又取出了信中信来看,一眼看去,却是杨广写给杨集的信,大致意思是说:先帝早知汉王杨谅有反意,一旦自己宾天,汉王必反,只是杨谅这个人比较笨,所以先帝早就料到他必败,故而将赵子开等将派给了杨谅,一来是促使他野心膨胀、早点造反,这样就能早日结束兄弟对峙的局面,二来是借助赵子开等人的谋反,使杨广有迫使关陇贵族答应迁都的筹码……后面说,只要杨谅把臣子们私通他的书信上交,杨谅就是杨家的功臣、大家以后还是兄弟,最后还千叮万嘱,让杨集不要虐待杨谅。

    “呜呜呜呜……”杨谅看完书信,忽然委屈的放声大哭,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流。

    “他们都当我是傻子,连金刚奴也是……我、我不玩了!”杨谅是杨坚和独孤皇后最宠爱的小儿子,因为他天生有听力障碍,父母从小就异常疼爱他,使他从未没遇到大挫折,可是当第一次大挫折来临时,却是生与死的考验。死也就罢了,但是让他接受不了的是,父兄竟然都把当作是一个大傻子。

    汉王妃见丈夫竟然哭了,顿时感到好气又好笑,杨广写给杨集的信,由于杨集折过了,所以她好奇之下,也看了,里面的内容的确是蛮伤人的。她忍着笑意,安慰道:“不管怎么说,我们一家三口至少可以活下来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傻人有傻福,夫郎就偷着乐吧!”

    “……”

    。。。。。

    “参见大总管!”城外的中军大帐,将星闪烁,数十名大将尽皆喜气洋洋参拜主帅杨素。

    主帅杨素乐呵呵的抬手虚扶:“诸位将军免礼!都入座吧!”

    “谢大总管!”坐将拱手一礼,纷纷落座。

    杨素高坐主位,他看了下首左边第一席的杨集一眼,目光之中难掩欣赏之色,杨集这次立下的战功倒在其次,关键是他能够以雷霆之势扑灭了反对的声音,将幽州军牢牢的掌握在手,为下一步胜利夯实了必要的根基,其手段、方式、魄力、果断与自己如出一辙。更难得的是他年纪轻轻,却能够为了大局放弃首功、主动去配合杨义臣。

    这说明杨集已经走向了成熟,具备了独当一面的统帅特征,不再是一个猛打猛杀的愣头青。

    遗憾的是杨集是大隋亲王,而不是他杨素的子孙,哪怕杨集是一名出身不高的普普通通的将领,他也一定要收入门下,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如此良材美质,却不能成为自己的传人,实在太可惜了!

    怎么聪明的,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呢?

    李靖是这样、杨集也是这样。

    再回过头来想想家里那几头愣头青,杨素的心情,瞬间就不美好了。

    他见杨集气度沉稳,越看越喜欢,忍不住笑着说道:“卫王,你写的《从军行》、《出塞》正是吾辈军人的气魄,老夫异常喜欢,今日将星荟萃,且又大胜在即,能否赋诗一首以记之?”

    “大总管此议甚好!金刚奴,你就赋诗一首呗!”杨纶唯恐天下不乱,立即鼓掌响应。

    杨义臣微笑道:“复议!”

    李景捊须而笑:“我也复议!”

    “我也复议!”

    “我也复议!”

    史万岁、长孙晟、李子雄、史祥、吐万绪、屈突通、张须陀、杨善会、冯孝慈、侯莫陈乂等人纷纷叫嚷。

    这些人个个文武双全,或许不能像杨素这个诗坛一霸写出什么精彩诗篇,但是每个人都有深厚的鉴赏功底。他们都读过《从军行》、《出塞》、《三字经》,心知杨集文化造诣极高,要是他今天写了十分应景的不朽杰作,大家也跟着沾光不是么?

    “写诗啊?”杨集闻言苦笑,他真不想当什么文坛大盗,而且以他今天的地位和名声,也没必要以诗来炒作名声。虽然有几首是完整出现的诗文,可都是被逼出来的,至于被亲友奉为经典的诗句、名句、警句,其实是脱口而出的口头禅,并不是刻意装逼。

    众人不约而同的起哄:“对!”

    史万岁更是说道:“要不要来壶酒?”

    “主帅在这儿呢!”杨集无语道。

    “不要紧!”杨素却眯眯的说道:“卫王这么能打,若是能够把你灌醉,我们还能多捞一份功劳!”

    杨素是政客不假,可他同时也是一名最出色的军人,骨子里有着军人的豪迈气质,每当他和这些没有多少心眼的将领相处,心里的戒备一下子就消失了,不仅说话自在,整个人也变得十分很轻松、说话也自在,不像和京官那样,需要字斟句酌去揣摩什么深层用意。

    “那行,就来一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杨集也不好推辞。

    众人一下子就闭上了嘴巴,而杨素更是执起毛笔,蘸上墨水准备着。

    杨集眼睛都不眨一下,更别说是七步了,直接就念道:“龙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无声了许久。

    众人也明白了杨集的用心,这一首诗可谓是惊世佳作,尤其是这句“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与他们当前的处境十分吻合。

    应该趁现在敌衰我盛的大好时机痛追残敌,将汉王彻底击倒。千万不可学那贪图虚名,放纵敌人而造成自己失败的楚霸王项羽。

    “好诗!”杨素放下手中笔,深有感触的说道:“‘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这句,更适合当你们年轻人的警句。而我这个老头子,更喜欢这句‘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这让我想到先帝创大隋、富国民、强全军的艰难,同时也想到了我这辈子走过的路。”

    众人默然点头。

    杨素爽朗一笑,对众人说道:“既然卫王说‘宜将剩勇追穷寇’,那么咱们当然‘不可沽名学霸王’了。现在就说一说攻城方案吧!”

    “大总管,汉王开城投降了。”便在这时,一名斥候校尉惊喜的步入大帐,兴奋的大喊。

    杨素双眼蓦然一亮,欣喜的说道:“传令全军将士,立即列队受降!”

    李子雄提醒道:“大总管,当心汉王诈降。”

    杨素笑着问杨集:“卫王,你认为呢?”

    “叛军已经将无斗志、兵无战心,汉王已经没有诈降的实力、底气、胆气了,况且他只有一座城,就算诈降又能改变得了什么?”杨集是让前来汇合的柳如眉她们将信鹰放进城内的王府商铺的,然后由商铺的管事设法送入总管府,距离现在还不足一个时辰的时间,可见杨广信里面写的生路,彻底的摧毁了杨谅负隅顽抗之志。

    杨素点了点头:“英雄所见略同!”

    待全军列阵完毕,杨素便率领众将出营。

    杨集远远就能看到城门大开,而走在叛军将臣之前的便是汉王杨谅,他此时赤着上身,赤着的上身还背负一堆荆棘,双手也被麻绳反绑在后,脖子下还挂着印玺盒子,这模样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了!

    杨素准备好受降仪式,便代表皇帝、代表朝廷,接受了杨谅的投降。

    这一场时间短暂却打得十分惨烈的内战,以杨谅失败投降正式告终。

第281章:几家欢乐几家愁

    对于大隋王朝的普通老百姓来说,发生在仁寿四年秋的汉王之乱,爆发得突然、打得迅猛,等到他们回过神,战争已经结束了。

    实际上,杨谅在太原城内还有十多万大军,除开杂七杂八的杂兵,能打的将士少说也有三四万,这是他用来镇守大本营的嫡系军,自始至终都没有动用,而城内的粮食也有几百万石、武器装备堆积如山,加上太原城高池深,坚守一年时间完全没问题。

    但是杨谅对自己完全没有信心了,他就像是叛逆少年,头脑发热之下,捅破了天,再被自己的哥哥狠狠收拾一通以后,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终于知道知道害怕了,所以当自己的哥哥原谅他、再给他一个台阶下,立即就灰溜溜的认怂。

    杨谅投降的消息传到京城,使笼罩在京城上空的愁云一扫而空。

    百姓们本来因为先帝宾天,对未来忧心忡忡,紧接汉王又造反了,他们对新君的能力更是充满了置疑,但是听说朝廷以雷霆之势扑灭了声势浩大的叛军,忍不住欢欣鼓舞,喜悦挂在每个人的脸上,对新君的能力不再是置疑,而是死心塌地的信任。

    最重要的是,杨广经此一战,不论是个人威望还是实力,都得到了天下人的认同,同时也对他的帝位起到了巨大的稳定作用。至此,谁还敢小觑杨广对天下、对军队的把控力?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愿看到杨谅投降、不愿看到大隋恢复安定,只因这不符合他们的利益,但是此时此刻,纵然再不满,也不敢说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砸东西,大骂杨谅是扶不起的阿斗。

    甘露殿内,杨广亦是喜不自胜的再三观看杨素八百里加急捷报,想起当初杨素跟他说“只需五万精兵,即可在一个月内平叛”,不禁深有感触,

    从杨素出征那天到他收到捷报,先后用了二十四天时间,比起杨素保证的一个月,足足早了六天,什么是名帅?这就是。

    他想了想,便提笔写了一封诏书,因为杨素平定杨谅有大功,可他本人封无可封,杨广便封他儿子杨玄挺、杨万石、杨仁行为仪同三司,分别赏赐他们丝绸五万段、绮罗一千匹。又派遣杨素的弟弟杨约带着这份诏书去慰劳杨素。

    等他将诏书交给内侍,令其送给杨约,萧婉便端着一壶茶走了进来。

    甘露殿相当于富贵人家内书房,萧婉是杨广最亲近的人,自然来去自如。她此时还是太子妃,并不是皇后。皇后未立,太子自然也没有定,甚至连年号依然是仁寿四年。

    萧婉知道丈夫虽已登基,但他这个皇帝其实是受时势所逼,这才仓促上位,他之所以没有册封自己为皇后,不是另有人选,而是以皇后未置、年号不改的方式来表示他对父母的尊重、尊敬。

    她把托盘放到桌上,夺了杨广手中的奏疏,心疼的望着瘦了一圈的丈夫,娇嗔道:“阿?,你有几个没有好生休息了,既然大事已定,今天就放下朝政,好生休息休息吧。”

    “唉!我也想啊!”杨广叹息一声,苦笑道:“可是每一份奏疏都和几十、上百万的百姓息息相关,早一点批复,地方官员也能一天施惠民之政。”(注)

    “国政是忙不完的。”萧婉坐在杨广对面,为他斟了一杯茶,笑着说道:“王良娣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但愿她诞下的孩子是个男孩。”

    杨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着说道:“我倒是希望你再生几个儿子。”

    “我倒是想,可是我不能生了啊!不如我找几名年轻女子来填九嫔之位,这样也能让你多些子嗣。”萧婉神色为之一黯,其实他们在开皇十五年还生了一个名叫杨铭的儿子,只是她在待产期间突然生了一场大病,致使那孩子早产,最后不仅孩子活不下来,连她也失去了生育能力。

    杨广摇了摇头,说道:“阿耶一生只敬母亲一人,全身心投入到国政当中,这才把破裂数百年的大隋王朝经营得繁荣昌盛,我如果沉浸于美色之中,又如何对起阿耶阿娘的在天之灵?况且我现在已经有了二子一女、王良娣又有孕在身。此外还有三个孙儿了,若是世明、阿孩他们再生几个儿子出来,足矣令杨家枝繁叶茂了。所以我就不必纳嫔妃了,免得分心。”

    他看了萧婉一眼,叮嘱道:“以后别再提这个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萧婉心中涌起浓浓的幸福之感,她虽然贵为梁国公主,但是在嫁给杨广之前,身世十分坎坷,过着贫困潦倒的生活。原因是江南人认为二月出生的孩子不吉利,而她恰好生于二月,因此刚出生就被父母送给了六叔萧岌,到了养父母去世以后,又被转送给了舅舅张轲。张轲虽然是安平王萧岩的僚属,但是他的家境异常贫寒,因此贵为公主的萧婉小从就操劳家务,养蚕织布补贴家用,与贫寒人家的女儿没有什么分别。

    直到开皇二年,杨坚夫妇为杨广选妃于梁国,她的命运才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当时梁国诸公主的生辰八字都和杨广不合,萧岿后来经人提醒,才想到自己还有一个已经被抛弃十六年的女儿,于是把她从张轲府中接回宫中,最后占卜为吉,这才成了晋王妃。

    他们成婚二十余载,一直夫妻恩爱、琴瑟和谐。不过萧婉虽然很享受丈夫的庞爱,却不得不为丈夫考虑,毕竟丈夫是皇帝,可是他单薄的子嗣着实令萧婉揪心,若是两个儿子有朝一日变成了杨勇、杨俊那样不中用,就连个可靠的帮衬之人都没有了。

    她沉默了半晌,低声道:“你是一国之君,怎能只有两个一女?”

    杨广有些不耐烦了,他摆了摆手道:“废太子、阿祗(杨俊)就是因为沉溺于女色,这才害了他们自己。现在就连益钱都知道好色误国,难道我还不如他?”

    萧婉见杨广态度坚决,只好作罢,她抽空来见丈夫,除了劝他纳妃以外,还和丈夫谈谈立储之事。

    她是饱受汉家正统文化熏陶的传统女子,从本意上说,十分希望丈夫立嫡长,可是杨昭以往那纵横千军、策马千里强壮体魄,仿佛被胖症给掏空了,身子每况愈下,如果让他像公公和丈夫这般日以继夜的处理国政,她担心儿子活生生累死。

    至于次子杨暕,不仅英武非凡,而且身子健壮、学识丰富,立他为储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杨暕毕竟是次子,不管是从法理上说,还是从情理、文化传统、社会习俗上说,他都不能当储君,况且立次子为储君,长子又该怎么办?

    所以她也感到左右为难,便向丈夫问道:“阿?,关于立东宫之事,你有什么想法?”

    “先缓一缓吧,等明年定了年号,再作定断。”杨广的心思和难处与萧婉毫无二致。

    区别的是萧婉不偏不倚,而杨广却是严重的偏向于长子杨昭,他虽然是以次子的身身份上位,但不代表他愿意去打破立嫡长的古制和社会习俗,若是这么一搞,大隋与胡人有什么区别?没有区别的后果就是子孙后代全都不讲规则,一个二个都变成无君无父、无兄无弟的禽兽,最终就像杨谅这般武力夺位,搞得兄弟反目、天下大乱。

    而且长子的学识和品行都比次子好,次子虽然长得英俊神武,但是抢马事件发生以后,他专门让人调查次子的事迹,这一查,令他触目惊心,若非杨暕是王子,哪怕有百颗脑袋,都被官员们砍光了,从目前来看,完全就是一个徒有其表、华而不实的败类,若是杨暕不长记性,继续为非作歹,杨广连亲王都不会给他,更别说是储君了。

    长子现在虽然不雅观、身子差,可他以前也是一名英俊潇洒、英勇过人的美少年,之所以治不好,是因为现在没有良医,若是找到对症下药方子,他照样可以恢复过来。

    “启禀圣人。”这时,一名内侍走到门口,行礼道:“章仇先生到了。”

    杨广向内侍道:“请他进来。”

    “那我先告退了!”萧婉起身走了几步,又回眸一笑,叮嘱道:“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与章仇先生商议好,今天就早点休息吧!”

    杨广笑着点头:“好!”

    萧婉退下不久,内侍领着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美男子走进甘露殿,中年男子长得眉宇清朗、丰神如玉,气质高雅,身上的一袭道袍、头上的一顶道冠,使他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风采。

    此人名叫章仇太翼,精通儒、道、佛、医四门学识,但是他最厉害的却是占卜、算历和星相之术,传说他有卜卦先知之能。由于他学识渊博、名扬天下,请其为师者不远千里而至,门庭若市。他烦不胜烦,便逃入五台山,一躲就是将近二十年时间,后被杨坚诏入朝廷担任秘书省太史曹太史令,专门负责修订天文历法。至于所谓的卜卦先知之能,杨坚压根就不信。

    以至于他去仁寿宫避暑之前,不管章仇太翼如何阻拦,杨坚就是不听。当章仇太翼说圣人此去,必不能活着回来时,杨坚大怒的说‘等我回来,我一定杀了你。’

    章仇太翼却说“圣人活不回来了。”

    杨坚便怒火冲天的将他下狱,意思是说等他回来屠宰,可是杨坚真的活不回来了。他在临终之前对杨广说:“章仇太翼,非常人也。前后所言未常不准。吾来日道当不返,今果如此,尔宜释之。”谷

    杨广回京之后,便把章仇太翼放了出来,重新启用他为太史令,但是杨广也不相信他真有卜卦先知之能,之所以断定父亲回不来,无非就是医术高明,故而从面相气色看出了父亲的状况,别的医匠没有这么说,要么是医术不到家,要么是有医术、却没有章仇太翼这种胆量。

    但是杨广今天把叫他来,却是要借助章仇太翼“卜卦先知”大名来实现迁都目的。

    章仇太翼走入大殿,躬身施礼:“臣章仇太翼参见圣人!”

    “先生请坐吧!”杨广抬头示意。

    “谢圣人!”章仇太翼也不推辞,他坐下以后,便说道:“臣已为圣人占一卜,正如圣人所言,您必须迁都洛阳。”

    杨广精神一振,连忙问道:“可有什么糊弄人的谶语?”

    章仇太翼脸上的笑容为之一僵,汗颜道:“谶语是有,可它是真实的天机,而不是臣杜撰出来糊弄人。”

    “真假不重要!”杨广一挥手,道:“重要的是让京城百姓、关中百姓相信。”

    章仇太翼脸色一黑,郁闷取出一份牒文交给杨广,说道:“其实说来也简单,就是圣人属木,而雍州却是破木之冲,圣人千万不可在些久住。谶语也有云:‘修治洛阳还晋家’。圣人您以前是晋王,此已验之,故而不可不听。”

    “这个说法不错,再加上你卜卦先知的大名,应该可以糊弄不少人。”杨广随手翻了翻牒文,便扔在桌子之上,占卜也好、谶语也罢,都不过为了减少迁都阻力的借口而已,他之所以要迁都,主要还是来自关陇贵族的压力。

    关陇贵族之所以如此令他和父亲忌惮,根本原因还是他们握有兵权,虽然关陇贵族的核心门阀当高官者不多,但是他们却利用子弟、门生、故吏、‘外戚’,自下而上的控制了军队,若是独孤氏、元氏、窦氏中的任何一家家主在关中登高一呼、举旗造反,一定是应者云集。

    更重要的是强如父亲者,也受制于关陇贵族,做什么事、颁布什么政令都必须先考虑关陇贵族。杨广觉得自己还能压制得住关陇贵族。但是以后继承人一代比一代安逸、一代比一代文弱,一旦压不住军权在手的关陇贵族,改朝换代便在旦夕之间,西魏、北周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所以他这一代必须解决关陇贵族。

    但是关陇贵族过于强大,必须一步一步的下手,而釜底抽薪无疑是最有效的办法,迁都洛阳,既能使关陇贵族失去了根基,同时也能为他提供一个切除关陇贵族的安全之所。

    不过杨广也知道迁都洛阳触动了关陇贵族的核心利益,必然遭到强烈反对,故而一方面让杨集在杨谅那里搜罗罪证,用来对付通敌的关陇贵族;一方面借助章仇太翼的名头,以谶语的方式来减轻民间反对之声。若是错过父亲、杨谅为自己提供的令关陇贵族闭嘴的良机,以后想迁都就更难了。

    谶语已在手,现在就等杨集了。

    。。。。。。。。。

    黄昏时分,宇文述的马车缓缓停在府门前,两名府前侍卫飞快上前,一人把一张小梯子放在车门前、一人小心的打开车门,不一会儿,宇文述便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说起来,他是最失落的人,争平叛主帅争不过杨素、推荐偏师主将之权也被杨素抢了,多少有些安慰的是杨广安排他当后军主帅,说白了,就是为前方将士提供粮草军械、保障粮道的畅通督粮官。

    鉴于粮草对于军队和战争的决定性作用,历朝历代统治者,都十分重视督粮官,只要他能圆满的完成这两个任务,等到前军立功,也能从胜仗中分到一杯羹,若是前军失败,多数不会受到惩罚。也是因此,宇文述对这个运粮官也比较满意。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由于杨谅毁桥退兵,致使战局大变,杨素为了抓住战机,竟然改了之前定下的重兵进攻的战略,决定以五万精锐轻装上阵、就粮于地方,导致宇文述这个督粮官也没了。

    如今大捷传遍大兴城,要求朝廷重赏杨素和平叛军队呼声在朝野内外此起彼伏,由于此战是新朝第一战,杨素平叛的成功更具有特殊的意义,使无数朝廷命官、无数百姓看到了由乱入治、由治入大治的希望,杨素也因此正式被人们誉为军神,称他为“军神”者比比皆是。

    “军神”二字无疑是将帅至高无上的荣誉和荣耀,最先出自于杨集,但由于这名沉甸甸的荣誉称号出现之时,杨素已经很久没有带兵了,所以流传的范围比较小,甚至有人说杨素老矣,恐怕配不上“军神”了,而杨素主导的这一场雷霆万钧、酣畅淋漓的大胜仗,打破了一切怀疑,正式奠定了他的军神之位。

    杨素现在的威望有多高,宇文述现在就有多恨。

    宇文化及闻讯,立即快步从府门迎了出来,由于宇文述在仁寿宫政变有功,且宇文化及也出力拦截杨勇和杨秀,虽然只拦下了杨秀,可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杨广登基以后,便册封他为太仆少卿,接下了屈突通离任而空出来的职责。

    宇文述这段时间对长子稍微满意了一些,以前的宇文化及经常带领家丁,骑高头大马,挟弓持弹,狂奔急驰于大兴各条街道上,因此,城中百姓称为“轻薄公子”。到了杨广当太子时,宇文化及为宫廷护卫官,后累迁为太子仆,成为东宫的高级僚属,与杨广关系密切,只是他多次收受贿赂而被罢官,但由于杨广需要宇文述帮助巩固太子之位,是以每次罢官后不久,很快便想办法帮他恢复官职。

    而现在,他或许是当朝廷要员的缘故,荒唐行径稍微减少了一些,但是宇文述看到的只是表相,事实上还是和从前一样嚣张狂妄、惹事生非。时常利用职权之便以势压人、索取贿赂、横行不法。

    不过因为他以前实在太坏了,所以现在稍微不那么高调干坏事,就已经令操碎了心的老父亲高兴得热泪盈眶了。

    宇文述见宇文化及慌慌张张的从台阶跑下来,以为他又惹下什么大祸,他今天的心情本就不爽,一见儿子如此,便冷着脸问道:“何事如此慌慌张张的?”

    “阿耶,有客来访。”宇文化及对父亲低语道:“来人是云定兴和元敏!”

    虽然不是儿子闯祸,但宇文述眉头皱得更紧了:“云定兴何时与元家混在一起了?”

    云定兴是杨勇的岳父之一,杨勇被废后,导致杨勇变坏主因之一的云定兴也被没籍为奴,但是云定兴善钻营的手段不比制奇服异器差,他用明珠络帐等等宝物贿赂了贪财的宇文述,然后又帮宇文述制作了许多精美器物,渐渐取得宇文述信任,并被宇文述推荐给了杨暕。

    宇文述重视云定兴,财物、器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是眼馋云定兴背后的关陇云家。

    云家早在北魏之时便是孝文帝划定的名门望族,如今虽然没有显赫成就、杰出子弟,却也是一个繁荣昌盛、根深蒂固的贵族。而云定兴是云家前家主,他利用太子岳父这一层身份,早已把云家控制得牢固无比,如今虽然沦落为官奴,但他实际上仍然在幕后行使家主之职,否则他哪来那么多奇珍异宝贿赂满朝文武?而且宇文述觉得此人钻营手段高明,身后又有一大帮不得志的杨勇党羽,断定此人迟早会卷土重来,所以也乐得在他落难之时,推他一把,要是能把云家收为宇文家的羽翼,将会大大的提升对他的势力。

    只不过宇文述作为杨广最亲近的心腹,他十分清楚杨广异常憎恨拉帮结派的独孤氏、元氏、窦氏,恨不得眨眼之间就把这些眼中钉连根拔起,故而他对对这三大家敬而远之,不料云定兴这混蛋,今天竟然擅自把元氏的子弟带来了,这着实令他恼火万分。

    “这个,孩儿也不清楚。”宇文化及讪讪的说道。

    宇文述哼了一声,吩咐道:“让他们稍候片刻,我换身衣服便去见他们。”

    元敏都上门了,若是自己将其赶走,反而给人欲盖弥彰、惺惺作态的嫌疑,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见一见元敏。

    “孩儿明白了。”宇文化及拱手一礼,快步向中堂偏厅走去。

    宇文述却不紧不慢走向自己的外书房,利用这点时间来揣摩元家的真实用心。

    注:近来细看评判态度比较中肯的《剑桥中国隋唐史》,才发现杨广前期颁布了许多惠民利民政策。比如,杨广在杨谅之乱平定以后,针对那些在内战中死、残的百姓人家,均是减免十年赋税、徭役。比如黄河下游的洪涝、河北和西北干旱都是赈济得力、十分大方大气。到了被称为“隋世之盛,极于此矣”的609年(大业五年)以后,就开始盛极而衰了……

第282章:以武举将,目标一致

    宇文府中堂偏厅,宇文化及代父接客,在客席之上坐着两名客人,年长者正是有名官奴之名、云家事实上的家主云定兴,而旁边那名文质彬彬的青年便是元寿之子元敏。

    元敏当初奉家主元胄之命,秘密前去洮州秘密联络党项首领拓跋丛宁,差点被杨集逮了个正着,但是由于韦云起和白水、黑山等羌人首领连夜发动攻势,这才使他和族弟元朗在夜色中趁乱逃过了一劫。

    他现在已经当上了内史省的内史舍人,和宇文述的三子宇文智及从小玩到大,有着极深的友谊,而家主元胄让他代表自己前来拜会交往不多、交情不深的宇文述,就是想用晚辈这份情谊充当沟通桥梁,为接近位高权重的宇文述提供便利。

    至于云定兴此刻的作用和价值,则是元敏得以见到宇文述的敲门砖。

    元敏放下手中的茶杯,向宇文化及问道:“兄长,最近怎么没有见到智及,是不是又到什么地方猎艳去了?”

    “这回倒不是去猎艳了,而是干了正事。”宇文化及笑着解释道:“年底不是举办以友举将了吗?父亲也要求他参与这次比武,而他也希望自己能够取得足以名扬天下的名次,所以他这段日子躲在灞桥别苑练习武艺,据说他异常刻苦,恨不得一天之间就把尉文通毕生所学学会。”

    先帝规定大隋各州每年年底向朝廷选送三名文章华美、有才能的士子,前来京参加秀才与明经科的考试,朝廷将按照名次来授官,那些考试成绩不理想的士子,虽然当不成官、预备官,可是他们却能进入国子学深造,为来年的考试积累学识。

    由于今年举荐的时间与平叛契合,所以尚书省右仆射在朝议上提醒杨广的时候,大隋军方强烈要求杨广以武举将。纷纷说一个国家穷兵黩武不好,但是偏重文道更加不行,大隋唯有文武并重才是王道。

    如今有以文举才,却没有以武举将,像什么样子啊?

    杨广拍案叫绝,爽快的答应了军方的请求。

    他们父子为什么要绞尽脑汁的大肆清洗大将?难道们不知道大将于军事的重要性么?他们当然知道,但是不得不清洗啊!

    因为那些将领都以门阀为重、派系为重,一旦本门阀、本派系的利益与朝廷利益发生冲突,他们立马就从一名忠心耿耿的良将,变成最致命的匕首。

    如果响应军方诉求、开创以武举将,就能从民间、从底层将官和将士之中选拔嫡系将领,就能把有能力却没有门路的杰出武人一网打尽,斩断世家门阀伸向民间武人的魔掌,在壮大自己之余,从源头上削弱世家门阀获得强授的机率。

    随着脱颖而出这些底层的将领步入军中,将会打破关陇贵族在军事上的垄断地位。就算有的人经不起财富、美色、权力的诱惑,最终投入关陇贵族的怀抱,但是多少会有人留下来,即便是一百人中只有一人留下来效忠朝廷,那也现在好得多。

    最关键的是只要开创了以武举将之先例,能让杨广收揽天下武人之心,而天下武人有了入仕的途径以后,也不会成天无所事事的为害乡里、打架斗殴、杀人放火。

    然而以武举将的决定,却严重的损害了关陇贵族利益,出身于关陇贵族纷纷反对,说这样比起来的武将要么目不识丁、要么是些纸上谈兵之辈,若是让他们为将,于军无利、于国无利。

    但是杨广不听。

    这倒不是他奉行关陇贵族支持就反对、关陇反对贵族就支持的准则,而是他们的论调根本就不合理、不成立。

    因为他选的是中低层武将,而不是一军主将、主帅,这一类武将只要遵照主将的命令去执行任务即可,识不识丁都无所谓;至于纸上谈兵的论调更扯谈,一场大战怎么打、打哪里,全部是主将和主帅说了算,哪是这类将领能够参与的?若是他们胆敢不遵主将和主帅之命,自有军法办了他们。

    所以杨广驳倒反对者、考虑到以武举将的种种益处之后,当场便颁布了以武举将的诏书:朝廷将在明年一月底二月初举行以武举将大比武,只要觉得自己有本事,无管是在职将领和将士还是民间武士,皆可前来京城报名参加,凡是夺得名次者,朝廷酌情授予军职。

    元敏听到宇文化及这么说,便点了点头,当他想到尉文通在宇文述众多假子之中是出类拔萃的存在,忍不住又问道:“尉文通不参加吗?”

    “他当然要参加了。”宇文化及说道:“不过他已经是郎将了,其实参不参加都无所谓,主要是第一名将会获得大将军,所以父亲让他去和天下英雄争一争。”

    元敏微微颔首,宇文化及说的大将军是正三品武散官,不过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如果在举世瞩目的大比武中打败天下英雄,那便是人们认可了的光彩夺目的天下第一,还怕没有出头之日?所以宇文述派尉文通前去争夺,纯属于情理之中。若是尉文通夺下这个荣誉,再加上宇文述大力帮衬,位高权重之期,指日可待,而宇文述也将获得一名强有力的臂助。

    遗憾的是,他们元家没有什么厉害武者。

    正说至此,堂下忽然传来咳嗽声,却是宇文述到了。三人连忙站起身,一起躬身行礼,“参见父亲大将军!”

    宇文述走近大堂,摆了摆手:“不必多礼,请坐吧!”

    众人又坐了下来,宇文化及让侍女给父亲上茶,便令其退下。

    宇文述看了元敏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元家人才辈出,文韬武略冠绝于天下,这次以武举将,元家应该也有不少俊杰参与吧?”

    “大将军也不是外人,说了也不怕您笑话,我们确实有人参与这次大比,但是不抱什么希望。”元敏脸色一红,他们元家最大的问题是一代不如一代,他父亲元寿从灭南陈,以武功晋为尚书左丞,伯父元胄、元旻、元岩、族伯元岩均是武到极处转文治,每个人最得意之时,都是达到了宰相级别的高度。

    可是到了他们这一代,只有元弘嗣拿得出手,但是元弘嗣在担任幽州长史的时候,上奏燕荣的暴虐行径及其贪赃枉法之事,燕荣被征回京城赐死。但可笑的是,取代继任幽州总管的元弘嗣手段之残暴,比燕荣有过之而无不及,最后不仅丢了幽州总管之职,还落下了令人厌恶的酷吏之名,而他们下一辈,更是人才凋零。

    旁边的云定兴见气氛尴尬,连忙出声缓解:“元家主之子元仁惠、义子元武都是勇猛之将,我看入选有望呐!”

    宇文述不咸不淡的说道:“元仁惠如何,我不太知晓,不过元武倒是有一点武艺,只可惜他的出身不好,实在是令人遗憾。”

    “让大将军见笑了!”元敏明白宇文述讽刺元家无人,竟然让出身卑贱的元武参战,同时在说元武的武艺微不足道。但是他心中却是冷笑不已:真以为你披着“宇文”姓的外衣,别人就不知你破野头述是什么东西了吗?再说了,如果你后继有人,何以对尉文通寄予厚望?现在竟然还好意思说我们元家?真他娘的不要脸。

    宇文述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之色,以他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元敏不值得让他自降身体的冷嘲暗讽,之所以这么说,是他听说元敏最近十分活跃,故而以这种方式试探他,如今见到元敏泰然处之的模样,便知道他已经听出了自己的暗讽,然而他表现出来的从容不迫,令他不由更看了几分,不问元敏本事如何,光是这份城府和涵养,就远远的把长子和三子甩开了。

    看了乐呵呵的宇文化及一眼,宇文述顿时气冲斗牛之星,真想把他踹死。他喝了一口茶,努力压抑心中的气愤,淡淡的话题转到正事:“贤侄今天来找我,有何指教?”

    “晚辈哪有指教大将军的资格啊?”元敏谦卑的说道:“只是因为家主近日感恙,不良于行,不能亲自登门拜访大将军,便让晚辈和大将军说一件事。”

    按理说,作为晚辈的元敏最多只能跑腿送信,但是元家吃了贺若弼的大亏,所以元胄不敢用快与宇文述往来,担心有落下什么把柄,所以这才让元敏替他传口信。只是这么一来,便显得十分失礼了,因为如果传口信,怎么也得让同辈来拜访宇文述,这是贵族间最起码的尊重和礼仪。

    “不知元家主有什么需要我宇文述效劳的地方?我洗耳恭听。”宇文述遥遥的行了一礼,他虽然不满元胄的无礼,但也不能冲元敏发火,便以“效劳”、“洗耳恭听”两词,以及行礼的肢体语言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元敏也意识到伯父的不周之处,但他无法解释什么,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伯父听说卫王阵前杀将,但是他不明白圣人为何没有追究卫王越权擅专之罪,但不知大将军知晓个中缘由?”

    宇文述立即明白元胄是想和自己打压和扳倒杨集,所以让元敏来试探自己,而云定兴就是他们的牵线人。但是他的首敌是杨素,而不是身为亲王的杨集,他和身为凉州牧的杨集现在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又岂能去当元家复仇之刃?若是把杨集惹火了,与杨素一起联手来搞他,他绝对支撑不住,

    宇文述沉吟一下,便缓缓的说道:“卫王未奏斩杀赵十住和贺兰宜,确实有越权之罪,不过他已上表圣人,表明他们已经和乔钟葵秘密达成了协议。当时的幽州军盲目自大、形势万分危急,卫王如果不斩赵十住和贺兰宜首级威慑全军,他们就会带着幽州军带入乔钟葵的包围圈。由于二将是叛将赵子开、贺兰友的兄弟,所以和圣人认同卫王的解释和做法。”

    “原来如此!”元敏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之色,忽然问道:“左仆射这次经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定了叛乱,恐怕将要更进一步,不知大将军怎么看?”

    元敏这番轻描淡写的话,深深的刺中了宇文述的要害,宇文述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他迅速平息心中的不满情绪,故作淡然的说道:“左仆射若是更进一步,那也是实至名归。”

    “大将军真知灼见,晚辈佩服。”元敏心头暗笑,谁都知道元家和杨集的恩怨,宇文述肯定不会当元家对付杨集的刀刃,他拿杨集斩将之事来说,不过是为了卸下宇文述的戒备罢了,他真正的用意,是奉元胄之命,来试探宇文述和杨素的关系。

    宇文述虽然掩饰得快,但那脸色还是瞒不过元敏。由此也可见,杨广昔日的左膀右臂已经貌合神离了,只要他们不再同心,那么元家就借助两大势力的斗争谋取渔翁之利。

    元敏的目的已经达成,又说了一阵子不痛不痒的话,然后与云定兴告辞而去。

    宇文化及送了走客人,飞快的跑回书房门口,见父亲脸色阴沉的来回踱步,有些害怕的低声说道:“阿耶,他们走了。”

    “嗯!你进来坐下,我有事情让你去做。”宇文述点了点头,元敏刚才那番话破了他的心情、心防,使他企图超越杨素的软肋提前暴露了出去,这让他煞是恼火。

    “喏!”宇文化及关上房门,入内坐下,他见父亲心事重重、愁眉不展,以更加小心翼翼的口吻试探:“阿耶,您是为了杨素烦恼吧?”

    “我怎能不烦?”宇文述沉默了半晌,这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眼看着他再进一步,为他的子孙创造更好的条件来威胁我子孙的生存,我心中实在是无法平静啊!”

    宇文述已经五十九了,将到知天命的年龄,到了他这个年纪,考虑得最多的就是家族未来,他的长子化及、三子智及虽然能文能武,但是他们性格存在致命缺陷,如果他一旦老去,宇文家的荣耀还能维持多久?

    尽管次子士及不错,但是即将到来的驸马身份也严重的限制了他,使他不但不能继承自己的家业,甚至也不能给予家族更多的庇护。

    所以家族未来是兴是衰,得看他能否更进一步、能否为子弟提供更多更好的条件。如果他在世之日位极人臣,就能为后代打下一个强大鼎盛的基础。在士及的帮衬和盯着的情况下,不管化及、智及怎么败家,第三代都有相当优越的成长条件、入仕起点。

    但是杨素却是他位极人臣最大的绊脚石,若不能早点将他搬开,谈什么位极人臣?

    更严重的是杨素只大他两岁,谁先死亡还真不好说,正是所剩无几的阳寿,让宇文述深感到时间的紧迫,所以他为了起到打击杨素的效果,不惜把杨集的行踪出卖给杨谅,希望从侧面来摧毁杨素速战速决的战略方针。

    然而,他小看了杨集。

    正是杨集如期杀入代州,才使这场叛乱被迅猛的扑灭,而最后,不仅打击不到杨素,反而给自己增加了一个敌人,若是杨集知道自己出卖他,又岂能无动于衷?

    宇文化及见父亲不是生他的气,这才如释重负,又问道:“听元敏的意思,圣人打算升杨素的官了?”

    宇文述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整个京城欢欣鼓舞,各种歌功颂德满天飞,难道你就没有听出重点吗?”

    宇文化及被父亲一眼,顿时吓了一跳,刚刚挺直的身子又弯了下去,战战兢兢的实话实说:“孩儿没有细心留意。”

    “这种朝廷大事,你以后要多加留意,尤其是坊间传闻更要细细分辨。而占据主导地位的传言,一般都是某些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在暗中造势,其目的是达成某种目的。”说到这里,宇文述又冷哼一声道:“我说的这些,你都要放在心上,否则死了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宇文化及卑微的说道:“孩儿知错。”

    “但你不改!”宇文述听过两个不争气的儿子说了千千万万次“孩儿知错”,可是眨眼之间,又是故态重萌,所以他的说教方式也从耐心解释、细致分析变成了拳脚相向、棍棒伺候。好在长子这段时间自觉的转变了一丁点,所以怼了一句,便没有再说什么。

    宇文化及见意料中的拳脚意外的没有出现,暗自舒了一口气:“那圣人对杨素立下的功劳,又是什么态度?”

    “这已经不是圣人的问题了。”宇文述叹息道:“如今全城都称呼杨素为军神,将他推到了无以复加的高度,若是圣人不加以封赏,岂不是寒了臣民之心?若是有大功的‘军神’都得不到封赏,日后又如何让人为朝廷卖命?”

    宇文化及恍然道:“这就是阿耶说的‘某些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在暗中造势’?”

    “或许是,或许不是。但不管怎样,杨素都是必升无疑了。”儿子的活学活用,令宇文述父怀大慰,铁青的脸色也终于好看了不少。

    沉默片刻,宇文化及又问道:“阿耶,您说元家是什么意思?”

    “嘿!”宇文述冷笑一声,不屑的说道:“元家始终惦记着他们祖宗的气吞山河的荣耀和伟大,复国之志没有一天消亡,若是大隋四海清平,那就没有他们元家再次辉煌的机会了。”

    宇文化及壮起胆子道:“可是我们宇文家,不也是希望天下动荡吗?”

    宇文述为之一怔,他万万没有想到儿子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自己这个儿子胸无大志、才疏学浅,只知道欺男霸女、贪图享乐,此时竟然说出这么有野心的话,这着实是令他刮目相看,同时也激动得心都跳了起来。倒不是说宇文述非要图谋天下,而是他觉得长子一旦有了野心,就会为了实现他的野心而努力学习、努力奋斗,就算以后当不了皇帝,但是最起码能够保住自己打拼的家业。

    他老怀宽尉的问道:“那吾儿是怎么想的?”

    宇文化及说道:“孩儿觉得元氏比我们家底蕴深,我们完全可以和元家联起手来,借他们的力量来对付杨素,甚至把朝堂搅浑,这样就能使我们宇文家从乱中获利。”

    宇文述闻言,心中深有感慨,宇文家崛起不过三代,底蕴远远不如元氏,若是和根深蒂固的元氏联起手来,确实拥有很多便利,但是他不得不考虑杨广态度,要是杨广知道他和元氏眉来眼去,他不说更进一步了,便是连现在的地位也保不住。

    他想了想道:“吾儿所言不错,元家想要借助我的权势,而我们也要借助他们雄厚的底蕴获利,不过我不宜出面。以后就由你代表我和元家打交道,不过什么事情,你都要如实汇报,不许擅自承诺、不许擅自做主。免得被元家坑害了还不知晓。”

    或许是感觉自己的语气太过严肃和生硬,宇文述又缓下语气,温和的说道:“不是我不相信你的能力,只是与元家合作,不亚于与虎谋皮,我担心你元家一家子都是狐狸,我刚才都中了元敏的奸计,所以我们父子一起来应对元家。”

    为了打消儿子擅自作主的念头,宇文述连自己的糗事都说了出来,将元家人的狡猾无限拔高。

    “喏!”宇文化及迟疑了一会儿,向父亲问道:“阿耶,那孩儿应该怎样去和元家打交道呢?又如何答复他们?”

    “双方现在只是试着交往,答复和承诺什么的,都还早着呢,而且我也不放心他们,所以这些暂且不要管。”宇文述想了想,便向儿子说道:“你明天在外面宴请元敏,注意要多宴请一些人,你们怎么吃喝、谈什么东西都无关紧要,但是席位方面,你必须将元敏安排到第一客席。你是我的嫡长子、宇文家的继承人,在外面,你代表的是我。所以只要你这么一安排,元家就会明白我是什么态度了!如果元家真心和我们联手,那么元敏后天定然也会宴请你,将你安排到第一客席。如此循环几次,便可以单独面谈了。”

    “孩儿明白了!”宇文化及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便又问道:“阿耶不想通过云定兴了吗?”

    宇文述摇了摇头,冷然道:“云定兴这条养不饱的白眼狼,他有了我的承诺,竟然还当元敏的敲门砖,由此也可见他与元家关系匪浅,搞不好还与豫章王有了什么我们所不知晓的协议,所以此人相当不可靠,绝不能让他知道事关家族兴衰之事。”

    “孩儿明白了。”

第283章:当廷议迁都

    时至仁寿四年十月底,关中秋意浓。灞桥官道两帝的红叶、黄叶将官道两边染成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卷。

    这天正午时分,灞桥的晨雾尚未散尽,天空又飘起了蒙蒙细雨,风雨过处,红叶纷纷飘零而下,不知不觉间,地上已经铺厚厚的一层红叶,如一张鲜血梁红的地毯,有一种悲凉的壮美感。

    远处的官道上,一大队骑士自东徐来,这正是杨集为首的“凯旋之师”,他们已经脱下铠甲和战袍,换上了常服,若非他们人数过多、携带重兵器,和普通游人没有什么区别。

    杨谅虽已降,但是战后还有大量事情要处理,所以主帅杨素还带着他的中路军留在太原城处理后事,而杨集和杨善会、张须陀、韦云起等人的根基在凉州,他们并州不过只是临危受命的客将罢了,眼见没有自己什么事了,再加上凉州还有一大堆破烂急需他们去收拾,便告别主帅杨素,先一步回京了。

    雨渐渐下大了,一行人加快加速。疾行数里,前方出现众多临“街”酒肆。

    在京城八景中,灞桥以“风雪”而出名,这里的“风雪”不是真的风雪,而是春天漫天飞舞、纷纷扬扬的柳絮,这种美景美则美矣,却只宜远观。对于置身其中的人来说,却是十分恼火。

    杨集以前也来看过一次“灞桥风雪”,然后再也不来了。因为漫天飞舞、无孔不入的柳絮,时不时的钻进你的嘴巴、鼻子、眼睛,弄得你喷嚏不断、烦不胜数。不过他个人自然影响不到灞桥的繁华,一来是灞桥一年首尾各有一回真假风雪,中间的夏天柳枝依依、秋天满地红叶,故而游人不断,二来是这里是往返京城和洛阳的必经之路,又离京城不算远,故而每天经过灞桥的行人极多。

    灞桥有了这些得天独厚的优势,灞桥想不繁华都难。当他们奔到休息区,却发现路边的酒肆、酒楼都坐满了躲雨的游人、商旅。于是避开正面,从一条岔道进入临街店面背后,找了个位置偏僻、规模宽阔的酒楼躲雨。

    杨集等人将战马交给侍卫,便进入酒楼正堂,时间已是中午,众人也饿了,便点了饭菜。

    东主见一下子涌来数百名客人,且主客大方、豪气,连随从都让上好酒好菜,顿时乐得他合不拢嘴,脚不沾地的吆喝店内酒博士、茶博士、伙计、厨子准备食物。

    杨集等人刚刚坐下,便听到外面有人赞叹道:“好马,真是万中挑一的千里马。”

    “这些马好像都是汗血宝马。”一个粗犷的声音很夸张的说道:“这里一下子就出现十多匹,这哪是马啊,简直就是十多匹黄金打造的马,真是太有钱了。”

    “若是我们骑着这等宝马比武,简直是如虎添翼、胜算大增啊。”

    “……”

    杨集等人听了,也不以为意。

    血统纯正的汗血宝马对于其他人来说,是千金难求之物,可是杨集等人却不当一回事了:一方面是如同犹太人一般的粟特人,知道汗血宝马在大隋能够卖出天价,便利用各种方式、各种手段从波斯买入,运到凉州卖给杨集,他们知道这家伙不仅是杀人如麻的凉州土皇帝,他还波斯那边的行情,故而粟特人只敢赚点薄利,以换取畅行于凉州各州,至于他们自己,是不能把汗马宝马这种奢侈品带去京城的。

    另一方面是来自西突厥泥撅处罗可汗,他为了从杨集获得犀利的横刀、坚固的铠甲,便投其所好,不时向杨集进贡好马、金银。

    而杨集得到汗马宝马以后,要么送给部下;要么拿去京城卖给达官贵人,把粟特人的利润全部占领了,心安理得的当起了二道贩子。

    现如今,张须陀、杨善会、韦云起、李靖、薛举、李大亮等人是人手一匹产自波斯的汗血宝马,而柳如眉、张出尘等人也各有一匹。至于杨集本人还有几十匹,那是他用来生崽的,看能不能自产自销。

    他们这帮卫王系如此奢侈,但是其他人别说是买得起了,连见都没见过,而外面的人显然识货者,他们一下子就见到这么多,能不震惊才怪。

    不过杨集觉得如果只有一匹,或许有人敢下手,但是多到十多匹的时候,反而令人害怕得不敢抢、不敢偷。

    然而他错了,外面那帮人显然不是小毛贼,好像是一帮通天大盗,竟然连拥有十多马汗血宝马的人也敢惹,只听那个声音粗犷的人说道:“要不我们人手一匹,骑着就走?”

    “嘿嘿,这个主意不错啊!反正这是千里马,他们追也追不上。”

    “你们忘了上一回吗?再说了,若是我们骑着十多宝马入京,结果还不是被人认出、被人逮住?都给我安分一点。”一人劝道。

    “怕什么,马又不会说话,我们大可不认账。”

    “……”

    薛举听外面这些人越来越不像话了,听他们的语气,是真的准备付诸行动了,于是便起身道:“大王,我出去看看!”

    “给我狠狠的揍一顿。”杨集也生气了。

    “喏!”薛举向尉迟恭、李大亮打了声招呼,三人便大步而出。

    意外的是,薛举他们不但没有打人,反而把那帮人领了进来。

    杨集一眼望过去,只见共有十多人,个个身高体壮、勇武强健,为首那名大汉长得浓眉虎眼、相貌不凡,他竟然是单通、单雄信。

    当初他们两伙人在独孤家开的青楼起了冲突,最后大打出手,薛举也是参与者,显然他和单雄信都认识彼此,便不打也不抢了。

    而单雄信后面是程咬金,他是那场群架的源头,看他畏畏缩缩的模样,恐怕怂恿大家抢马的便是他了。另外几人看着也比较面熟,虽然杨集不知他们叫什么,但肯定也是当时的斗殴者。

    单雄信等人上前,一起见杨集行礼道:“参见卫王。”

    “免礼!”杨集大大方方的受了一礼,指着一个空位向单雄信说道:“单兄请坐。”

    杨集对单雄信印象极好。单雄信不管是在正史还是在演义之中,都是一位为人正直、重情重义、忠于职守、勇武过人之士;唯一让人诟病的地方就是辜负了李密,但是李密不但杀了他的故主翟让,连他自己也差点被李密处死,他对李密忠诚度不高倒是无可厚非。

    “不敢当!大王叫我单通即可。”单雄信受宠若惊。

    “没事,坐吧。”杨集微笑道:“我有点事情要问问你。”

    “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单雄信豪爽大方,喜好交友,听杨集这么一说,便与同伴说了几句,坐到了下首。

    杨集也没有理会其他人,径自向单雄信问道:“我们在路上看到了许多武人携带长兵器、弓箭兵刃往关中赶,这是怎么回事?”

    “大王难道不知道以武举将?”单雄信好奇的反问。

    杨集为之一愣,他们一路从太原南下,到了蒲州又折道向西,在这期间,住的都是驿站,可没有听说什么以武选将。他也是因为在路上见了太多远远躲开他们的武人,又恰好遇到单雄信,这才出声询问。

    单雄信见杨集和其他人都是一脸茫然,稍一思忖,便恍然道:“大王应该是刚从战场上归来,不知道这种小事也很正常。”

    杨集点头道:“我们确实是从战场归来,这个以武举将是什么?难道是大比武?”

    “正是!”单雄信解释道:“圣人不久前诏告天下,诏集天下武人入京比武,民间武人、普通将士皆可报名参与。比出结果以后,被选中的武人不仅获得名声和散官,还能获得实封,进入军队,第一名还授予大将军之职呢!天下武人闻风者动,纷纷赶赴京城,我们也是进京碰碰运气。”

    杨集这才恍然,抛开武举的政治影响力不算,杨广这个时候推出武举,确实相当高明。

    杨谅的很多将领其实就是从底层将领、民间武士选拔出来的,他们是因为没有出头机会,这才投身到造反的大潮之中。如果民间武士有了合法的入仕渠道、将士有了合法的晋升渠道,恐怕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去造反。

    朝廷现在不计出身的选拔天下将才,说明杨广走出唯才是举的第一步。这一届武举要是举办成功,恐怕杨广很快就会把贵族式的科举推广全国了。

    他又向单雄信问道:“具体怎么比?”

    单雄信答道:“听说是以骑术和箭术为主,至于具体怎么比就不知道了,只要到了京城才知晓。”

    杨集苦笑道:“也就是说,连个章程都没有了?”

    “没有!”单雄信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不过大家也能够理解,毕竟是第一次嘛!朝廷也没这方面的准备。”

    “嗯!”杨集看了单雄信一眼,心说你有钱当然可以理解了,但是对于家境贫寒的人来说,如果到了京城才知道自己不符合条件,岂不是害人家费心费神又费钱?这类家境不好的人一旦知道比武章程、录取条件,而自己却没有那个本事的时候,定然在心中大骂朝廷。

    朝廷若是准备充分,在下诏之时附上报名要求、考核项目、录取条件,就能使一半以上的武人自知之明的望而却步,从而给他们的家庭省下一大笔开销。

    不过这种迷迷糊糊、朦朦胧胧的盛会,倒是在一定程度上繁荣了商业,令京城和武士途经的吃、住、行、嫖等行业都赚到钱了。

    张须陀这时说道:“其实先帝在开皇六年也办过一次以武举将,目的是为卫昭王北伐突厥准备猛将,同时也是振奋将心和军心,不过那次只有军中大将参加,所以传得不广。”

    “我就没有听说过。”杨集顿时来了兴致,问道:“最后是谁拿到了第一名?”

    众人显然也都没有听过,纷纷将充满探究之色的目光看向了张须陀。

    “我记得当时是分了两个科目,史万岁将军在斗将方面夺得第一名、第二名是韩擒虎、第三名是贺若弼。但是在骑射科,却是杨素仆射夺得了第一名、第二名是长孙晟将军、第三名是史万岁将军。”张须陀说到这里,继续发表自己的看法:“大家又不是生死较量,所以这种比出来的名次,其实没有多少实际意义。就拿两个第一来说,如果是斗将,十个左仆射也不如史将军,换成斗阵的话,十个史将军也不是丰仆射的对手,但是他俩显然都不是以己之短斗敌之长的人,同时也知道战争不是单打独斗,所以他们都没有把这些名次当真。”

    杨集深以为然,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笑着问道:“贺若弼老是说他是天下第一,他这天下第一,又是怎么来的?”

    “据史将军说,贺若弼对名次看得极重,事后老是缠着史将军和韩将军,要他俩进行生死决。他俩给贺若弼弄得烦不胜烦,于是重新比一次,未免被他再一次纠缠,都故意输了。贺若弼这下子满意了,于是他就是天下第一了。”张须陀是史万岁的老部下,对这些知之甚说,加上贺若弼是因罪被处死,索性就把这些旧事全盘托出。

    “噗!”杨集喷笑出声,又问道:“他有没有去缠左仆射比箭?”

    “缠了!”张须陀也笑道:“左仆射也和他比了,不过左仆射可没有让贺若弼的意思,他在对射的时候,差点把贺若弼射死。”

    杨集笑着点头,以杨素的高傲,岂能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有意相让?那不是污了他的清名么?不过令他意外的是杨素的箭术竟然这般了得,连一箭双雕的长孙晟也不如。

    其实以前举办大宴的时候,杨坚总得喜欢在宴会举办各项比赛,让王公大臣参加。在箭术方面,杨素每次都是冠军,杨集还以为是别人故意让的,如今看来,他在箭术上的造诣确实不同凡响。

    看来杨素也和杨广一样,都是不屑以武胜人。难怪他们玩到一块儿。

    “公子,我也想报名。”尉迟恭忽然来了一句,他要报名参与武举,既不是为名、也不为权和利,而是战斗。

    他在斗将过程中差点死在王拔手上,可是王拔却被薛举轻松一槊捅死,这便衬托出他和薛举存在着天大的差距。这让自幼习武、以武为傲的尉迟恭的如何受得了?

    “你确定?”杨集深深的看了尉迟恭一眼,他自然也明白尉迟恭的用意所在。

    尉迟恭点了点头:“公子,我需要在不断的战斗中提升自己,而以武举将是我的机遇。”

    “公子!我觉得敬德参赛是最正确的选择。”薛举在旁边说道:“敬德的力量、技巧、速度都不错,缺少的是一个顿悟的契机,这是谁也教不了的东西,如果他在战斗中汲取经验,把招式化繁为简,那就是另外一个敬德了。”

    杨集也知此理,便向尉迟恭说道:“敬德努力进步,我没有什么任何反对的理由,我支持你!”

    尉迟恭大喜:“谢公子!”

    杨集点了点头,又向单雄信问道:“报名可有限制?”

    “好像没有。”单雄信说道:“因为官府张贴的告示上说只要对自己的武艺有信心,皆可报名参加。不过以武举将是朝廷选拔底层军官,我觉得将军们应该不会参加这种比武。”

    “这倒也是。”杨集笑着点头,有头有脸的将军肯定不会参加这种赛事,毕竟胜了什么都得不到,哪怕打败了对手,别人也认为赢得理所当然,这就是胜之不武;如果众目睽睽之下被籍籍无名之士打败,那就丢人现眼了,搞不好还会因此仕途尽毁。

    他向李大亮、独孤平云说道:“这也是你们学习的机会,到时候和敬德一起去报名。”

    “喏!”

    。。。。。。。

    与此同时,冗长的朝会依然在大兴宫中华殿进行,君臣商议的内容主要还是与杨谅谋反有关。杨谅的处置方案已经定了下来,文武百官一律说杨谅罪当赐死,但是杨广却力排众议,否定了群臣要求,他说:“始终是兄弟,在情不忍心,欲饶恕免其一死”。最后除其宗籍、削其为民,判了杨谅一个终身幽禁。

    但是杨谅平叛之战虽然结束了、杨谅也被判了刑,可是留下的烂摊子可不是那么好收拾的。其中最主要的是在杨谅起兵之初、气势如虎之时,并州总管府治下五十二州的官员要么从贼、要么观望、要么挂印而去……

    尽管有的官员是迫于形势无奈从贼、无奈弃职,但是他们在国家危难之际,非但没有抵抗叛军,反而从贼、弃职,不管是从法理上说,还是从情理上说,都不是一个称职、可靠、忠诚的将官,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法不责众、法律不外乎人情之论。

    如今这桩谋反大案尘埃落定,自然也到朝整顿五十二州官场的时候了,而朝廷将不称职官员依律惩处以后,空缺出来的大量职位也就需要重新任命安排一番。

    对于这些数量庞大的肥缺,各方势力谁不眼馋?谁不想自己多分得几个职位?谁不想自己把州刺史、司马、长史抢占一空?

    但凡是想为子侄亲戚和门生谋个官职的、但凡是想让子侄亲戚和门生更进一步的,都在争取一个个肥缺。于是一个二个都像是菜场上买菜的老妪一般,在大殿之上唇枪舌剑,争得面红耳赤:

    “我”说“你”推荐的人资历不足,赵某人更合适,而“你”又说“我”推荐的赵某人能力不强,钱某人更合适;“他”又说“你”推荐的钱某人品行不端,孙某人更好;而“我”又说“他”推荐的孙某人品行虽好,却是一个夸夸其谈之徒,李某人既有品行好、能力也强;“你”又说“我”推荐的李某人资历不足,无法胜任要职、没有处理突发事故之才,周某人样样都好……

    总之一句话,只要不是“我”推荐的人,都能挑出各种各样的大小毛病,然后再说朝廷一旦任命“某某某”为官,于民有害、于国无利。

    最终的结果是连一名新官都任命不出去。

    杨广见各方势力妥协不出一个结果,自己又不想草率认命,便判了个“容后再议”,然后向众臣说道:“诸卿,朕还有一件事要和大家商议。”

    等到大殿彻底安静下来,杨广这才说道:“朕登基以来,深感责任重大,一直在想:朕如何才能让大隋更加繁荣昌盛?”

    听杨广这么说,众臣便知道他已经定断,故而默默聆听。

    杨广继续说道:“朕在扬州十年,深知江淮、江南富庶,而在更南的被人们誉为穷山恶水的交州更是一个宝地,那里可以一年三熟。要是能够把南方物资运到京城,定能使物价下降,使百姓生活压力大减。然京城远在关中,当南方物资到了关中以后,价钱涨了无数倍,这倒不是商人恶意抬价,而是运输线实在是太过漫长了,运输途中成本巨大,使他们不得不以提高价格的方式来平抑成本,只是如此一来,百姓便不会买高价的南方物资,商人赚不到钱、甚至亏了老本,自然不会再把南方物资运抵京城。从而造成了南方人的物质价格再低也卖不出去,而京城这里却供不应求,最终的结果是南北双方都享受不到那些物质的好处。这是京城远在关中造成的第一个不便。”

    “第二个不便,是不利于对天下的统治。尤其是齐地纷纷响应杨谅造反一事,使朕意识天下并不太平,北齐和南陈百姓至今还没有认同大隋,甚至没有将自己当作大隋子民,故而一遇风云便是雨,一旦北齐或南陈再次发生叛乱,京城对河东河北、南方鞭长莫及,等到军情传到京城,恐怕大片国土都成了反贼的囊中之物。”

    “若是京城在豫州的洛阳,不仅使南北百姓受惠于南方物质,朕可坐镇天下之中枢,东控兖青徐三州、西顾雍凉二州、北望并幽冀三州、南制荆扬交梁益五州。所以朕决定迁都洛阳,诸卿以为如何?”

    满朝文武听了杨广这番话,几乎所有人都流露出了震惊之色,谁也没料到,圣人竟然打算迁都洛阳。当震惊过后,每个人的神情又是一变,有人震惊、有人愤怒、有人恐惧、有人茫然、有人彷徨,也有人欣喜、振奋、亢奋……

    “圣人所言极是,老臣完全赞成迁都!”宇文述事先没有听到杨广透露过,也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不过当他想到一个被大捷、重赏军神、以武举将等主流声音深深淹没的谶语,立即反应了过来,并且立场坚定的站在了杨广这一边。

    宇文述表完态,人也从朝班中走到了正中,向杨广行了一礼,宏声说道:“关中人口众多,粮食供给严重不足,致使京城粮价始终高居不下,而开皇年间闹饥荒时,先帝不得不率领文武百官和百姓就食洛阳,从这,即可看出洛阳优于大兴一筹。而且洛阳不但是周朝旧京、图大之地、大隋万里河山的中心,又有东流不息的黄河、洛水可使天下万物尽资洛阳,而谶语有云‘修治洛阳还晋家’,这就是暗示曾为晋王的圣人即位、迁都洛阳乃是天意使然,既然天意如此,迁都势在必行。”

    “圣人,老臣反对迁都。”说反对的是独孤顺,他虽然没有任何实际,但却是地位崇高的司空,同时也是独孤派之首,他向杨广行了一礼,大声说道:“先帝开凿的广通渠已解决了京师粮食之不足,现在广通仓、太仓、常平仓粮食满盈、堆积如山;如果还嫌粮食不足,大可拓宽运河,加强运输能力,广建粮仓储天下之粮,何须迁都?”

    “司空此言差矣!”晋王杨昭出声了,他也被父亲打了个措手不及,只不过他早就知道父亲有迁都洛阳之意,事先已经有了一些准备。

    独孤顺拱手道:“请晋王明示,老臣洗耳恭听。”

    杨昭还了一礼,说道:“关中人口较之开皇年间多了数倍,且每天有外来人口落籍关中、每天有大量官员和商旅前来大兴,这若是发生饥荒,关中之粮又如何应付得了众多人口?这是其一;其二、运河若是拓宽,但是水量也被分散了,枯水时节根本就通不了大船,此举拓宽运河岂非弄巧成拙、吃力不讨好?其三、粮仓可以大建,然而粮食的运输成本依然居高不下,但又不能以高价出售,所以运来的粮食越多,朝廷财政就会损失越多,这与圣人所说的亏本的商人何异?长此以往,朝廷又如何吃得销?”

    说到这里,他向杨广拱手一礼:“所以儿臣也赞成迁都洛阳,也认为迁都洛阳是标本兼治的长久之计。而关中少了大量驻军、官员、富户、商人,粮食压力为之锐减,即使遇到饥荒之年,也仅需运来少量粮食,即可令粮价大跌,使朝廷和关中百姓都能大获裨益!”

    “圣人,臣反对迁都洛阳。”元寿见独孤顺被杨昭说得哑口无言,立刻走出朝班,也没理会杨昭,而是向杨广行了一礼,他聪明的没有谈及自己也说不过的粮食问题,而是抛出另外一个观点:“所谓谶语纯属妖言惑众的荒谬之语,圣人可查找其来源,斩之以儆天下。而我大隋自兴建大兴城以来,国富民安,若要大隋进一步繁荣,就应该牢牢的守着这个中兴之地,若是迁都洛阳的话,必然要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实不可取也!”

    元寿是“八柱国”元欣孙,而元氏又是鲜卑拓跋氏改为汉姓,乃是鲜卑的第一贵族,杨广想迁都洛阳,也就是动摇元氏和关陇贵族的根基,他怎么可能会同意?

    “谶语是不是妖言惑众的荒谬之语姑且不论!”杨昭将矛头指向元寿,侃侃而谈道:“兴建洛阳城确实会大兴土木,但未必会劳民伤财。”

    “何以见得?”元寿冷冷的问道。

    杨昭说道:“如今叛乱已经结束,可是并州还有近二十万俘虏、降兵,这不是民夫又是什么?或许,元将军会说若不释放,而是用来修城,仍然会消耗大量的粮食。可是他们毕竟是造反的叛军士兵,若是就这么把他们放了,岂不是告诉几千万百姓:哪怕是造反也不会受到严惩么?若是不严惩一番,又如何以儆天下?日后又如何依法国治?”

    元寿想了想,便说道:“也可用来修路。”

    杨昭微笑道:“但是有哪条路比迁都洛阳、比修建洛阳城造福的人多?影响深远?”

    元寿无言以对。

    “圣人,臣也反对迁都。”宇文弼出列道:“圣人,北齐南陈旧地若是不稳可以增兵、官员不力可以多派御史巡视,若是再不稳,可设尚书行台省、大总管府加以监督。而京城乃一国之根本,岂能轻言迁都?”

    独孤顺以为杨广父子早已合谋推演过迁都等事,索性耍起了无赖,直接就说道:“圣人,臣反对迁都!”

    “圣人,臣反对迁都!”元寿的心思与独孤顺无异,他担心杨昭又把宇文弼毫无说服力的观点驳倒,也直接出声反对。

    “圣人,臣反对迁都!”

    “圣人,臣反对迁都!”

    “圣人,臣也坚决反对迁都,若是圣人固执己见,老臣愿死谏!”

    “……”

    刹那之间,殿内响起了激烈的反对迁都之声。

    杨广知道迁都洛阳必然会遭到强烈反对,不过他无论如何都要走出这一步。现在提出来,主要是向南方和山东士族官员交个底,使这些能够在迁都中获益的势力散朝以后,多找出迁都洛阳好处,然后想法子来声援自己、支持自己。至于拭探关陇贵族反倒是次要,因为他不用猜,都料到关陇贵族的反对是何等的激烈。

    但是关陇官员反对之坚决,仍然令杨广始料未及,不过南方和山东的沉默却是一个好现象,而且胖儿子的表现也令他大为惊喜。

    “迁都洛阳之事容后再议!今日早朝到此为止。”杨广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意味深长的向杨昭说道:“晋王,散朝以后,你好生斟酌一下,看哪些官员、哪些人适合当并州总管府治下五十二州的新官。”

    刚才高呼反对的官员闻言,顿时脸色大变,终于意识到皇帝的第一个“容后再议”是用在这儿!

    这……这皇帝实在是在阴险了!

    先是以肥缺把他们推荐对象引出来,从而令他知道谁是谁的人,如今再把选官之权交给强烈支持迁都的杨昭,杨昭岂不是把他们之前推荐的人选全部划XX??

    而南方和山东官员,在皇帝提出迁都洛阳的时候,本就倾向于迁都,如今又见杨广这么一说,一个个双眼发亮。若是声援迁都、支持迁都,配合皇帝把京城迁到洛阳,岂不是说,谁在这里出力越多,以后得到的肥缺越多、权位越高?

    想到这里,他们的劲头更足了!

    一些关陇中小家族的关陇官员,也听出了个中深意,他们目光闪烁,他们目光游离,心中也起了异样的心思,比起自家实实在在的利益,空泛的关陇贵族的利益一下子也仿佛不重要了。

    至于维护关陇贵族的利益的大旗,也只有独孤、元、窦扛得起,反正他们也喜欢干,而且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干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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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主沉浮介绍:
魂穿大隋的杨集一出生就是遂安郡王,仅用半年时间,就把火烧突厥圣山的父亲杨爽熬成卫昭王,摇身一变,自己当上了卫王。
然而当他混到成年以后,才发现注定要凉的高颎要当他岳丈。
杨集最初只想甩掉高颎,但事情远远没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
另有完本《大隋第三世》,书荒的朋友可以去看看。大隋主沉浮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隋主沉浮,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隋主沉浮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