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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主沉浮全文阅读

作者:碧海思云     大隋主沉浮txt下载     大隋主沉浮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84章:君臣角力

    御书房内,杨广召见了宇文述,他放下手中茶盏,向毕恭毕敬的宇文述说道:“大将军,你也看到了,我想做点事情是何其之难?”

    “圣人,老臣觉得如果没人反对,那才不正常。”宇文述飞快的看了杨广一眼,见他脸上没有多少怒意,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老臣觉得迁都洛阳之议主要是太过突然,文武百官没有什么心理准备,故而措手不及;而且臣感觉不是所有人都反对迁都,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好现象。而且大兴和洛阳的优劣摆在那儿,只要大家缓过劲来,那些一心为国着想的官员自然会支持迁都。”

    宇文述明里说文武百官措手不及,实际上是为自己开脱,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在朝会上的表现,着实是有些绵软无力。未免杨广对自己失望,才把满朝文武都拎了出来,使自己泯然于众人。而最后一句“一心为国着想”,更是暗示反对者不是“一心为国着想”。

    杨广不禁瞥了恭恭敬敬的宇文述一眼,宇文述今天确实让他感到有些失望,不过宇文述也是关陇贵族之一,他夹在中间比较难做人,况且他后来虽然没有出言申辩,但是他能够旗帜鲜明支持迁都,这就难能可贵了。

    他想到这里,便缓缓的说道:“我知道迁都洛阳非一日之功,之所以突然说迁都洛阳,是想知道谁支持、谁反对。等到左仆射回来,再从容布局也不晚。”

    杨广言语之中透露出来的孰轻孰重,让宇文述听得妒恨横生,但是他也知道以杨素的威望而言,未必震不住那些为了反对而反对的人,若是他今天在场,搞不好今天就能使迁都洛阳之议得以通过了。于是干笑一声道:“左仆射威望素著、足智多谋,必有良策。依老臣之见,先让文武百官权衡一段时间,等他们冷静下来以后,左仆射也回来了,到时候再正式商议也不迟。”

    杨广点了点头,其实他心里也是这么想。

    从今天的试探来看,反对者基本都是关陇贵族,而关陇士族中的苏威、牛弘、韦冲都没有表态;甚至当他让儿子斟选并州总管府治下五十州官员之时,出自关陇贵族没落家族中的长孙炽、李圆通等人,态度开始出来了暧昧。而山东和南方士族中的裴矩、杨文思、薛胄、虞世基、裴玚、段文振、张衡等人是缺少领头人,而这个领头人无疑便是杨素。

    若是杨素归来,不但可以把山东和南方官员凝成一股绳,还能拉拢一批摇摆不定的关陇士族,同时也能使没落贵族“慑于”杨素淫威,“不得不从”。再加上杨集、杨雄、杨达等皇族联合使力,定能使迁都洛阳之议胜利通过。

    梳理至此,杨广心情大好,转一个话题:“大将军,以武举将之事,你准备得如何了?”

    以武举将是杨广笼络天下武人的重大举措,一方面是响应军方诉求。另一方面在杨谅造反过程中,那些没有入仕之门的齐地豪强纷纷响应,这一现象,使杨广意识到父亲当初针对齐地执行“非军事化”,不仅不合时宜,而且过于简单粗暴,把齐地武人得罪光了;若是朝廷继续执行这种不公平的政策,分明就是把齐地百姓排斥在大隋体制之外,这样又怎么让齐地武人忠诚大隋?既如此,与其让他们继续成为大隋王朝的隐患,倒不如先一步收他们为朝廷所用。而且还能借机向天下推广公平取才、唯才是用的思想,为面对全天下的科举取士做好铺垫。

    以武举将的具体事宜是由兵部负责,而宇文述的职责是负责监察。

    这个任命,其实也是杨广对心腹大臣宇文述的安抚,毕竟他之前让宇文述担任平叛后军主帅的,可后来却又罢免了他,导致宇文述寸功未立,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将此重任交给了他来负责,一旦他将第一届以武举将办得红红火火、圆圆满满,那就是大功一件。

    然而宇文述对此并不热衷,这是因为宇文述知道文官武将能否晋升,自古以来都是拼后台、靠关系、讲资历,唯独没有“公平”二字。若是作为监察的他公平取才,必将得罪一大堆势力,但是他如果徇私枉法,又会得罪皇帝、民间武人,那后果更惨、更严重,所以他不想做这种左右为难、左右都得罪人的事情。最近都在琢磨着如何将监督之职也甩给兵部。

    宇文述此时听到杨广问话,连忙拱手行礼,将自己所知之事说出来:“启禀圣人,据老臣所知,自从以武举将的诏书下达各州,各军将士踊跃的向主将报名,民间武士也纷纷往京城奔来,兵部在城内设立十个报名点,每天都有大量武人报名……不过从兵部统计的名单和籍贯来看,九成以上出自寒族,而世家门阀子弟寥寥无几。”

    宇文述说的情况,其实也在杨广意料之中,一来是九品中正虽然早已废除,但其思想根深蒂固,加上自荐、举荐、世袭、恩荫等制大行其道,导致世家门阀子弟有很多当官途径。二来是授予的军职比世家门阀子弟起步点都低,所以以武举将对世家门阀子弟没有一点吸引力,他们根本就不愿、不屑、也没必要去和底层武士同台竞技。

    如果这是第二、第三、第四……第十届,杨广求之不得,但这是形成定制的首次,如果没有没有世家门阀的参与,就等于还没开始就失败了一半,比武途中要是再闹出什么大失误,那么以武举将就是一场大笑话;日后想要再次举办,所受阻力将是数以百倍计,而底层武士也心寒了,所以这一次可以失误,但绝不能失败。

    杨广默默在心中权衡了好一会儿功夫,才万般无奈、万般不愿的向宇文述说道:“那就采取第二种办法吧!”

    第二种办法是杨广向世家门阀妥协的备案,就是把以武将举分为甲乙二榜:甲榜是给五品以上的官员子弟参加的,每名五品官员及其家族限额三人,不管胜负皆可进入“五府三卫”当禁军,胜者为将官,败者为兵。

    而所谓的“五府三卫”即是掌宫禁宿卫的亲卫、勋卫、翊卫三卫;亲卫府称为亲府,连同勋一府、勋二府、翊一府、翊二府,共称五府。这“五府三卫”素来是文武百官、世家门阀子弟镀金的地方,只要在这里当几年兵,凑足了资历,便可倚仗家世出去当将领、州都尉、县丞、军府的骠骑将军和车骑将军等等。

    杨广知道“五府三卫”的存在,等于是为世家门阀掌控军队提供大开方便之门,老早就想撤了,但是现在为了定制一般的首次武举,也只好暂时妥协了。

    至于乙榜,是五品以下官员子弟、普通将士、民间武士参选的“擂台”,艺高者可入军担任底层将官,失败者一律淘汰。竟然之激烈,远非甲榜的世家门阀子弟所能想象,但是万里挑一乙榜将官的品质,也远非甲榜将官能敌。

    “老臣明白了!”宇文述点了点头,又问道:“老臣提议的大隋三十六将,圣人又是怎么考虑的?”

    这才是宇文述的重头戏,他知道单榜也好、分甲乙榜也罢,都是得罪人的活,而娱乐般武将排名榜既有趣味,又无伤大雅、不得罪人,所以他早早就以云台二十八为例,建议杨广来他个大隋天罡三十六将。这武将排行榜当然最好由他来负责了,从而使他推掉得罪人的总监察之职。

    杨广知道这所谓的“大隋三十六将”对武人的吸引力远比功名还要强,但是由朝廷来办的话,既不严肃庄重、也没什么实际用处,甚至还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当年的贺若弼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么?故而迟迟没有答应宇文述的建议。

    可是他的骨子里又有的文人浪漫情怀,又听到宇文述再三提议,觉得给天下武人树立一个竞争的榜样也不错,想了想便说道:“也罢,可以让参与以武举将的武士自由报名,如果大将军对此有兴趣,那就由大将军负责好了。不过这毕竟只是针对普通武士的助兴之作,若是叫‘大隋三十六将’,不仅抬举了他们,而且也是污辱了浴血奋战的大隋将士,所以这三十六名俊杰的荣誉之名,必须考虑好,千万不能与官方沾上关系。”

    “老臣遵命,老臣一定为圣人选出三十六名俊杰。”宇文述欣然道:“只是老臣负责了此事,恐怕就顾不了甲乙二榜,最好由兵部全权负责。”

    “也好!”杨广知道宇文述年轻时也是一名冲锋陷阵的悍将,此时见他眉飞色舞的样子,还以为是武人爱武人,心中也不疑有他,想了想便答应了。

    宇文述退下不久,杨广又想起了迁都之事,向一名待命的内侍道:“去宫城将杨达请来。”

    洛阳城古之即有,但是洛阳旧城和汉长安城一样,存在各样各样的问题,所以杨广要建的一座类似大兴城的全新都城。不过他虽然知道新都地扯是南抵伊阙、北据邙山、中有洛水那片开阔地带。但是在规划设计和建设中,不能单纯的追求奢华壮美,还得考虑地形、水源、交通、防御、美化、管理、市场供需,以及都城作为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中心的诸多因素,唯有解决了这些复杂问题,才能算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都城。如果不提前规划好,城池建成以后就很难再改了。

    正是因此,所以杨广让宇文恺反复推敲,时至今日,已经有了一套极为完备的方案,而杨广今年经过仁寿宫政变、杨谅造反两事以后,对关陇贵族的警惕之心更重几分,离开关中的心情更加迫切了。

    虽然他现在还不能筑城,但是可以先把设计好的辅助性工事修建出来。

    在诸多设施之中,其中最重要、工程最大的便是防御北方骑兵的长堑,这条长堑始自龙门,向东连接泽州、卫州,最后抵达临清关,渡过黄河后,再延伸到管州、汝州,最后到达商州,加上天然的河道,长达千里,如果将之修成,可以凭此为洛阳周边的防卫。

    而纳言杨达是皇族中人,他不会反对迁都洛阳,而且又是前工部尚书,先帝时期就负责了许多大工程,有丰富的工程建设经验和很强的组织民夫能力,由他负责挖长堑最是合适不过了。

    。。。。。。

    平康坊凤鸣楼是大兴城最大的青楼,占地面积足有两百多亩,由无数栋雅致的阁楼组成,其背后的东主便是关陇贵族中的独孤氏,每天往返于此的达官贵人络绎不绝。

    在凤鸣楼后院一栋独立的院子的主楼内,十几名换了常服的重臣济济一堂,除了独孤顺和独孤整以外,还有元胄、元寿、窦威、张瑾、宇文弼、于仲文、李仲文等人,这些人不仅是朝臣,还是关陇贵族的重要人物,也是反对迁都的核心力量。

    他们吃过无数的亏,也吸取了教训,便不再集中于某个人的府邸之中,而是改为人流稀少的深山古寺、或是人声鼎沸的青楼酒肆,颇有一种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之感。

    “诸公,圣人迁都洛阳之议,表面上是为民着想、加强对北齐和南陈故地控制,但实际上是对付我们关陇贵族,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之。”独孤顺缓缓的向众人说道:“一旦让他成功迁都,我们关陇贵族不仅被边缘化,而且他也可以无所顾虑铲除我们在朝堂和地方的官员!而这年头,有哪个官员的屁股是干净的?他要是想对付某个官员,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所以诸公,形势十分严峻啊。”

    “唉,若是仁寿宫政变成功,何来今日之忧?”说话的是前右御卫将军张瑾,他由于在禁书令一事上威胁杨坚,被恼火的杨坚罢免为民,剥夺了一切官职和爵位,而杨广登基以后,不但提拔了他的大量亲信,启用被先帝废除的高颎,甚至禁书令发起人崔仲方也被重新录用,但是偏偏就把他张瑾给忘了,使他心中充满了怨恨和不满。

    独孤顺煞是恼火的怒瞪着张瑾,低吼道:“你给我闭嘴,你现在说这些除了有害,半点用处都没有。”

    其他人也纷纷怒视张瑾,怪他乱说话。

    仁寿宫政变是武川盟成立以来的第一次行动,被他们推到前台的柳述失败自刎之后,此事已经成了他们的禁忌,任何人都不敢再提此事,然而张瑾却不知死活的提起了它,着实是让人恼火。

    张瑾见犯了众怒,也知自已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讪讪的闭上了嘴巴。

    “以后说话小心点,你胡说八道别连累大家。”独孤顺狠狠的警告了张瑾一声,这才向元胄问道:“元家主,你有何看法?”

    元胄不仅是元氏家主,还是前右卫大将军,受累于蜀王杨秀,坐罪除名,他至今也没有得到杨广启用,他见独孤顺询问,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除了我们关陇贵族以外,其实利益受损的关陇士族也反对迁都,他们之所以不说话,实际上是典型的坐山观虎斗,他们是想让我们牵这个头,若是我们反对成功,他们受益,如果反对无效,得罪皇帝的便是我们关陇贵族,但是按照独孤家主所说的朝堂上的表现,可见支持迁都的人也不少,所以我相信他们也看出单凭我们关陇贵族之力,还不能打消皇帝迁都之念,也就是说,我们可以说明厉害关系,将一部分关陇士族拉拢过来。”

    “另外还有关中籍京官也是迁都的受害者,他们也是我们可以争取的对象。我大致的算一下五品以上的京官,至少有一半是迁都利益受损之士,三成是受益者,而中立大臣有两成左右,所以两成中立态度的大臣十分关键。”

    窦威问道:“元家主是说把中立大臣也争取过来?”

    “正是这个意思!”元胄点了点头,向窦威说道:“要是我们关陇贵族在军队上根深蒂固的影响力,加上六成大臣反对,就算圣人再强硬,但也不得不考虑兵变、政变的危险。”

    窦威向独孤顺说道:“我觉得可行,独孤家主以为如何?”

    “这是目前最可行的办法了,我们等会就分头行动,努力游中立大臣。”独孤顺想了想,又说道:“目前不是正准备举办以武举将吗?我们可以在这里稍微让步,给他们的子弟门生大开方便之门,诸公以为如何?”

    “我看可行。”元胄深表赞同,关陇贵族的根基在军队,而这里恰恰是关陇士族、文官眼馋之处,只要关陇贵族让出微小的位置,对于关陇士族、文官来说,就是一大块肥肉。

    “我也没有意见!”窦威也点头表态,窦家在杨谅造反中损失了一个幽州总管窦抗,但是对于窦威本人而言,却是把最不稳定的隐患成功的打压下去了。而蓟县诸多流言,正如窦抗之前所料,便是窦威为了逼反窦抗而派人散布的。

    窦威想了想,忽然笑着对宇文弼说道:“若是宇文公拉拢到一人,胜过百万雄兵。”

    “窦家主说的可是高颎?”宇文弼问道。

    窦威点头道:“正是高公!”

    宇文弼想了想,苦笑道:“我试试,不过最好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却是为何?”独孤顺好奇的问。

    宇文弼叹息道:“独孤家主,高颎曾经是独孤家的家臣,你应该知道他效忠的对象是大隋王朝,而不是某个势力。”

    独孤顺沉默片刻,最终还是说道:“还是试一试!万一成了呢!”

    “也好!”宇文弼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众人又商议片刻,这才各自散去。

第285章:罪证抵京城

    下午时分,杨集的队伍从大兴城正东门进入大兴城,在东市北门与单雄信一行人分开,经过一路闲聊,杨集才知道他们的队伍除了单雄信和程咬金以外,还有翟让、黄君汉。

    这些人都是北齐官几代,如今虽然因为北齐亡国,他们家族惨遭当权的关陇贵族打压,变成了龟缩在地方上的地方豪强。可是家族底蕴摆在那里,他们现在没权,但是在地方上仍然有钱有势,打小便学习骑射,这马槊更是人人练习。

    杨集虽然知道他们未来是瓦岗反贼,但是人家现在只是大隋普普通通的子民,一心只想在大比中争到一个好成绩,然后为大隋效力,以忠诚和性命搏个封妻荫子,若是就此干掉人家,实在是太过分了;况且,如果杨广还是把天下搞得大乱,哪怕没有翟让造反,也有千千万万个翟让造反。所以他从未想过杀掉这些现在还是良民的未来反王、反贼。

    队伍继续向前,队伍抵达平康坊北门之时,又一分为三:一路是在京城有家的人,他们都在此与杨集分别,散向各坊;一路是柳如眉和没有家、或打算在京城安排的人,则是带着大部分侍卫去王府;至于杨集本人还得入宫交令,此外,杨谅虽然是第一时间被押解入京了,但是还有几大车的罪证和赃物在杨集这里,这也是必须今天交割的东西。

    虽然杨集身上的衣服被细雨打湿,而且天色也比较晚了,但是他今天必须交令、必须把烫手东西交割完毕才能回家,这是杨坚以自己的为帝经验教给他的细节,这些看似不起眼的细节,代表的是为官态度、代表的是臣子对君王最起码的尊重。若是臣子时常大大咧咧,不在意这些细节,哪怕他再受宠,也迟早惹得君王、上司厌恶,甚至会在关键时刻成为压垮骆驼的一根稻草。

    杨集深以为然,贺若弼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而且杨坚在教杨集这些的时候,也很坦率的说他十分厌恶贺若弼,之所以容忍得了贺若弼,是因为他公私分明,不能以个人情绪来处置一名立过大功的臣子。但是贺若弼最后被处死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他平时的原因,最起码,没有一人为他说过一句好话,哪怕是被他视为好友的宇文弼也冷眼旁观,可见,大家都受够了他。

    “卫王!”就在杨集和柳如眉等人分开之时,背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杨集回头看去,只见一辆马车缓缓的从坊门驶出,车上坐着的正是高颎和宇文弼,他们远远就下了马车,快步向杨集这边走来。

    “如眉,你们先回家吧!”杨集向柳如眉说道。

    “喏!”柳如眉问道:“公子在宫中吃饭,还是回家?”

    杨集毫不犹豫的说道:“当然回家了!”

    “那好!”柳如眉微微一笑,带着大部队向坊门走去。

    杨集翻身下马,向高颎和宇文弼迎了过去,拱手道:“高公、宇文公,你们怎么在此?”

    高颎上前微笑道:“我们去宇文公家喝酒,正巧见卫王回来,要不一起?”

    “不了!不了!”杨集指着缓缓驶向前方的几辆马车,笑着说道:“我要将这罪证送入皇宫。”

    “罪证?”宇文弼眉心一跳,故作淡然的问道:“可是杨谅造反的罪证?”

    “当然不是,他都谋反了,哪还要什么罪证啊?这是朝廷中人在杨谅谋反前后,通敌的罪证。”杨集意味深长看着宇文弼:“有人在杨谅造反之前,就把他们在并州的家丁、奴隶交给杨谅当士兵;有的人以为朝廷输定了,于是写信向杨谅效忠;有的人见到杨谅势大涛天,也写信向杨谅效果;还有人,将朝廷的作战部署、军情都送给了杨谅……总之每封信,都足以令写信者的家族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宇文公家的‘不孝子弟’,貌似也写了效忠信,还‘背着’宇文公送了许多传家之宝,嘿嘿……”

    “嗡~”

    这一刻,宇文弼感觉脑海中一片空白,一种窒息的感觉让他的心脏在这一刻都停止了跳动,他踉跄的后退几步,脸色迅速变得苍白、惨白起来。

    高颎看着宇文弼惨白的脸色,明显已经被杨集这些话乱了心智,同时也知道杨集不是胡扯,而是确有其事,至于所谓的“不孝子弟”,其实就是宇文弼本人。

    他不禁摇头叹息,颇为失望和遗憾,虽说多方下注是世家门阀一惯传统,可那多数是发生在群雄割据的时候,而杨谅在盛世中造反,完全就是与安居乐业的天下百姓作对、分明这是失去人心之举,这又如何成就得了大事?

    就算杨谅气吞万里如虎,那也只是一时得志,可是宇文弼等等人,竟然这么的迫不及待,着实是自作孽。自己多次劝宇文弼安分一点、安分一点,可他偏偏就是不听,这下好了吧?

    “卫王,这些都全都是?”高颎指了指前方的马车,细数一下,竟然有十二辆车,眉头不禁狂跳起来。

    皇帝最厌烦、最忌讳的就是世家门阀盘根错节、同进同退,而大隋王朝的门阀势力鼎盛空前,导致皇帝对世家门阀的厌恶和忌讳也是空前,若不然,数月之内就先后经历仁寿宫政变、杨谅造反的杨广为何如此急匆匆的要迁都?

    说到底,都是被兵变弄怕了。

    而车里面的东西如果全如杨集所说,关中一定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从此以后关中人口锐减、粮食压力大减,皇帝也没有了掣肘,高高兴兴的放弃迁都之念,可谓是圆圆满满、皆大欢喜。至于死得轻如鸿毛的通敌者,对于天下百姓来说,却是重如泰山的为国捐躯,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杨集点了点头,真真假假的说道:“全都是通敌之信和赃物!高公还是先回家吧!”

    高颎不解的问:“为何让我回家?”

    “明天人头滚滚、家家批素,你得提前准备好礼钱,不然,你明天忙得过来么?”杨集哈哈一笑,向两人抱拳一礼,飞身上马,扬长而去。

    宇文弼将目光从杨集远去的背影转到高颎身上,急问道:“高公,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宇文公,莫非你真的向杨谅效忠了?”高颎的眉头都快皱成一团了,其实他也担心自己被卷进这桩莫名其妙的大案之中。

    宇文弼苦笑道:“我还不至于这么傻,但是官场之上,礼尚往来很正常啊!可是杨谅造反以后,正常的礼尚往来也不正常了。”

    高颎叹息道:“卫王车队中那么多信件、物件,难免有人写信向杨谅向效忠了,这么一搅合下来,你不效忠也变成效忠的了。”

    他看了六神无主的宇文弼一眼,淡淡的说道:“别忘了,你们在早朝的时候,完全就是无理取闹、完全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圣人证据在手,也完全可以为了杀而杀!若是圣人把你们你们当反贼杀了,百姓也是深信不疑,觉得你们是死有余辜的反贼。”

    宇文弼的眼睛蓦然睁得大大的,他呆立了半晌,缓缓的说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压着不封的五十二个州的肥缺是利、十二车信物是威。圣人他等的就是这十二车威。若是吾等关陇贵族在迁都上让步,圣人怕是仿效魏帝帝,当众烧毁文武暗通杨谅的密信、乐呵呵的册封五十二州职务。若是不让步…呵呵…”

    高颎默默点头:“既然宇文公明白,看来不用我多说什么了!”

    宇文弼脸上充满苦涩之意,无奈的说道:“我请高公喝酒,本想让你一起反对迁都的。看来现在反过来让你支持迁都了。”

    “此事,我不宜出面。”高颎缓缓摇头:“如果是我,恐怕帮不了你们,反而把自己也搭进去。”

    “还是高公考虑周全!”宇文弼稍微一想便明白了高颎的顾虑,高颎一来是杨勇的岳父和支持者,二来是威望太高了,如果是他出面,恐怕皇帝会以为一切都是在高颎在暗中捣鬼,结果反而弄巧成拙。

    他此刻要去与独孤顺等人商议,哪还有心思请高颎喝酒?向高颎行了一礼:“高公,实在是抱歉了,咱们改日再聚。”

    宇文弼毕竟是几十年的老臣,当然知道杨集这十几车罪证的严重性,如果运气好,最多是交友不慎、行为不当,被处罚一番了事,可杨广如果借题发挥,那就是从贼的反贼。关键是今天早朝的时候,关陇贵族官员蛮不讲理,已经把杨广惹火了。

    他已经察觉到这里隐藏的问题,这件事极可能是杨广和杨集早有合谋,故而攻势一波接着一波、一波比一波犀利,先是以肥缺瓦解关陇贵族内部的团结,接着再以罪证摧毁一些人的意志。攻击之迅猛有如雷霆万钧,瞧他们这架势,分明就是打算以摧枯拉朽之势打败敌人,根本没有给关陇贵族拉帮结派和商量对策的机会;若非如此,杨集怎么可能这么巧的在今天抵京?否则的话,杨广为何不是明天宣布迁都?

    但是杨广大义在手、罪证在握,而且他的目的和用意已经摆了出来,所以他们关陇贵族现在除了顺着对方的节奏、以妥协谋求自保之外,别无选择。

    更要命的是,哪怕是他们妥协了,杨广未必放过他们一马,因为杨广是盛世之主,而不是乱世中以统一天下为以主的曹操,他更不需要为了内部的团结、以烧信的方式向“降臣们”妥协。

    。。。。。。

    “参见圣人!”大兴宫内,杨集在几名内侍引领下,匆匆忙忙走向甘露殿,向等候多时、起身相迎的杨广躬身行礼。说有多正式就有多正式、说有多礼貌就有多礼貌!

    杨广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笑着将杨集扶了起来:“嗳嗳嗳!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天天听着歌功颂德、看着规规矩矩的臣子,我都腻了,你要是也变成这样,那我真是变得成孤家寡人了。”

    杨集顺势而起,自己找了个位子坐下,笑着向入座的杨广问道:“阿兄面南背北做君王,感觉很爽吧?”

    “爽?”杨广摇头失笑:“皇帝看起来至高无上、光芒万丈,其实十分枯燥无趣。而且劳心劳力,着实是一言难尽呐。”

    “阿兄是天下之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杀谁就杀谁,怎么就一言难尽了?”杨集瞬间化身为狗仔。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杀谁就杀谁?亏你想得出来。我告诉你,我现在想干什么都受到重重制约、谁也不能杀,还不如当晋王、当太子的时候自在。”杨广摇了摇头,苦笑道:“我现在每天都在面对一大群人,而这群人中的任何一个,都是天下最聪明的骗子;我每时每刻都要绞尽脑汁的分辨他们所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哪句是害人利己,个中滋味难以描述。”

    杨集失声道:“骗子?有这么夸张吗?”

    “一点都不夸张!”杨广叹息道:“你是有所不知啊!我每一天都要面对无数个骗子、无数个骗子呈上的奏疏。而这些个骗子,每天都会变着花样编造谎言来蒙骗我,如果公私各半还好一些,但大多数人、大多数冠冕堂皇的的奏疏其实都是为了一己之私。”

    “那些文武百官连做梦都在揣摩上意;而我作为一国之君,也要揣摩这些臣子的用心所在。但是他们每个一个背后还有几十、几百个人出谋划策,然后一起来揣摩我的用意,但是我一个人,每天要揣摩无数个背后有着无数个谋士的骗子,要想看透某个人,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杨广看了杨集一眼,继续诉苦道:“你不是外人,我就给你透个底:如果我对这些朝臣一查到底,并且依法惩处,最后活下来的,绝对不会超过十个!如果再把纵容族人贪污受贿、为祸百姓也算上,这十人一个不剩!由这么一帮贪官污吏掌控中枢和律法,依法治国、公平公正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我日死,竟然有这么多贪官污吏?”杨集这回是真的震惊了。

    “你以为呢?”杨广呵呵一笑:“单是贪污也就算了,可怕的是拉帮结伙、相互攻击,他们凡是遇到对自己不利的政令,就反对,根本不管此项政令是否于民有利、于国有利。而我这个皇帝在他们眼中不是人,而是一柄削铁如泥、无坚不摧的神剑,谁用得好,谁就能升官发财、谁就能杀死一切反对自己的人。”

    杨集坦白道:“阿兄,我向你坦白,我其实就是一个大贪官,你干脆把我一撸到底,以儆效尤!”

    杨广笑眯眯的说道:“你谋财害命了?”

    杨集想了想道:“我家又不差钱,我谋财害命做什么?”

    杨广又问:“莫非你造反了?”

    “那肯定不是!”杨集连连摇头:“我连官懒得当,造反做什么?也只有有毛病的人才放着大好清福不享,偏偏去当什么皇帝。”

    杨广脸色顿时黑了下来,一时间恨不得狠狠地踹他几脚,怒道:“那你干嘛了?”

    杨集说道:“我倒卖武器!”

    “这我知道!如果记得不错的话,那还是我批准的。”杨广注视着杨集,继续说道:“你赚到的钱,也都投入到凉州的建设中去了,而且得益于你的倒卖的武器,所以泥撅处罗可汗才能坚持到现在,否则的话,西突厥早就被射匮可汗统一了,届时又是我大隋心腹大患,你有功无过,我如果把你一撸到底,岂不是赏罚不分?”

    “这……”杨集哑口无言,他一时半会之间,根本就找不到自己被一撸到底的理由了。

    再仔细一想,他发现自己既不贪财、也没有欺男霸女,更没有贪赃枉法,竟然是一个完美得不得了的清正廉洁、尽忠职守、有能力没野心的盖世清官好官。

    这实在是太不思议了!

    “哈哈,没理由了吧!”杨广见他目瞪口呆、无言以对,差点没笑死。

    杨集木然的点了点头,说道:“但是州牧的权力实在太大了,于国不利,益钱兄就是最好的例子,应当从我这里开始废除。”

    “封你为凉州牧,一是褒奖你立下的功劳,二是方便你对付吐谷浑,三是方便你试行和推广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杨广无所谓的说道:“等你灭了吐谷浑,把摊丁入亩等等政策通通定制了再谈撤不撤的问题。”

    “反正现在也没事,干脆你明年带兵把吐谷浑灭了!”杨集建议道。

    “我不去!”杨广摇了摇头:“吐谷浑被你弄得半死不活的,我去打它有什么意思?我也丢不起那个脸。要打就打高句丽这种强敌。”

    杨集听得心头一动,史上的杨广在打吐谷浑的时候,是非常重视、非常认真的,如果自己把吐谷浑给灭了,杨广搞不好就把这种态度运用到高句丽身上;如果他像灭掉吐谷浑那般灭了高句丽,也就没有什么三征高句丽了。

    想到这里,便点头道:“一言为定,等我把吐谷浑灭了,阿兄再把我撤了。”

    “这才像话嘛!”杨广见他知趣,顿时笑道:“你以前不是说什么科技兴国吗?我觉得蛮有道理的。我让人把少府监、将作监资格最老、经验最丰富的工匠调去凉州由你指挥。我发现一些类似活字印刷术、新纸、花纹钢的东西出来!顺便再搞些类似摊丁入亩、军备竞赛、武器贸易、奴隶贸易之类的东西出来。”

    “我尽量!”杨集心底将这个说得十分轻松的皇帝鄙视到了十万八千里以外,你说发明就发明?你说创制就创制?真以为我是爱因斯坦和仙逝不久的老爷子啊?

    杨广笑了笑:“言归正传,我们说一说眼前的正事吧!”

    事实正如宇文弼所料,杨广事先确实是通知了杨集,让他在自己宣布迁都以后再回京城,而杨广也确实是把判杨谅、卡肥缺、议迁都、罪证抵京的顺序做了精心的安排,所以杨集才把入城时间卡在今天。

    至于杨集,他之所以向巧合遇到高颎、宇文弼说了这么多,实则也是借二人之口,将如山铁证透露给反对迁都的关陇贵族,使他们惊惶失措之下,以自保为先。

    而杨广,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不感兴趣,现在就等关陇贵族的反应,他好奇的是杨集明明是秘密前去幽州的,怎么最后就搞得轰轰烈烈起来了呢?

    “这次前去幽州,究竟发出了什么意外?”杨广不解的问道。

    “实不相瞒,我这次去幽州十分不胜利,差点就死在飞狐陉了。”杨集唯一的意外就是任务和行踪被人泄露了,经过几番推敲,以及与属下商议,大家一致认为是宇文述所为。诚然,宇文述的主要目的是对付杨素,但是杨集却差点被他害死在并州,他又如何不恼火?

    “哦,这是为何?”杨广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事情是这样的……”杨集自然不会包庇想要害死自己的人,于是便将尉迟恭在井陉发现被人追踪,改道飞狐陉却又遭遇敌军,得李景相助才能混入幽州等等事情,全部详详细细地告诉了杨广。

    “这件事我会好生调查!”听完杨集的讲述,杨广的脸色变得一片铁青,他心中也猜到是宇文述,他的目的不是帮杨谅、不是杀杨集,而是想利用杨集的失败,从侧面来打击杨素。不过他现在正是要用宇文述的关键时刻,暂时还不能追究什么,只是杨集却因此差点丧命,他不能没有表示。

    他取出一份奏疏,往杨集面前一丢,说道:“你看看。”

    “哦!”杨集疑惑的打开看了一遍,眼珠子都差点瞪了下来,这竟是洛阳新都的规划图。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上面的土地绝大多数是他家的,他老娘竟然真的把洛水北岸几十平方公里地皮买了,上面有田地、有村庄、有沙滩、有山丘……有好地也有劣田。而谷水和洛水交汇之处,是规划中的取土石、烧砖之地,等把土石取走,再在这里修建集分洪、景观为一体的西苑,然而这里也有几十里是他家的土地。

    他抬头讪笑:“这不是我干的。”

    “我知道不是你干的!但是你不说,婶娘怎么买那么多荒地?”想起那位女财神,杨广也是忍俊不禁。独孤敏之所以买到这么多土地,原因是前任刺史乃是杨昭,因为他以前不知道要迁都,被叔祖母一忽悠,便把许多没用的荒地卖给了她。

    杨集尴尬道:“我也就说说而已,没想到阿娘竟然买了这么多,大不了原价卖给朝廷好了。”

    “那肯定不行!”杨广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笑着向一脸尴尬的杨集说道:“以前兴建大兴城时,关陇贵族也是这么干的,最后朝廷出了十多倍价钱从他们手中赎买回来建城,一个个都赚得盆满钵满。如果其他人事先我要迁都洛阳,肯定也会设法去洛阳囤地,然后高价卖出。到了我们家这里,当然也不能例外。难道我们皇族就必须大公无私的捐钱捐地?这不公平!”

    “阿兄的意思是说高价赎买?”杨集原本还以为没收呢,一下杨广这么说,便放心了。

    “嗯!”杨广点头道:“在商言商,官府怎么去跟婶娘赎买,我们别管。”

    杨集大乐:“喏!”

    “另外,洛阳将会建造西、南、北三市,南市周围的土地我要赏赐文武大臣,而西市、北市周围的土地,我也打算继续给婶娘处理。”杨广笑着向杨集说道:“金刚奴,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吧?”

    “我心里明白。”杨集心知杨广这是对自己的补偿。实际上他也不指望杨广把拥立他上位的宇文述搞死,若是自己斤斤计较,或许会得到一定的“公正”,但是在皇帝心中,却大失印象分,得不偿失。

    况且在这件事上,抛开自己的个人因素,杨素才是最大的受害人,自己只需在一旁坐观他们斗即可。

    至于宇文述,他做了这件出卖朝廷利益的恶劣事情以后,已经在杨广心中印象大跌,而有了这么一根刺,日后宇文述若是小错不断,终究会受到严惩。

    杨广见杨集理解自己的难处,并没有在这起事件上多作计较,心中更为喜爱和欣赏。

第286章:美人计

    杨集征战归来,先在门前跨火盆,又被家丁用柚子叶把清水洒到身上,这才可以入门,入门之后,又泡进一个放着各种各样辟邪物的大浴缸,直到洗掉传说中的煞气、邪气以后,才换上一身新衣,前去“庆功宴”所在的主院小厅。

    参与庆功宴的人,只有他们三口子。

    老娘独孤敏本来也家里的,可是她中午听说迁都的消息以后,一下子便坐不住了。她早在两年前就根据儿子建议,把家产全都投进了洛阳的地皮,甚至连儿子陆续陆续得到的赏赐也放了进去,今天终于等到了迁都洛阳的好消息,顿时欣喜若狂,但是她同时又担心狗官们将自己的土地变成他们的土地,于是连儿子都顾不上见,便带着大队人马心急火燎、风风火火的跑去洛阳坐镇。

    柳如眉也不再是小妾了,自从她被册封为三品诰命以后,萧颖便提名她为庶妃,经宗正寺批复,正式成为皇族中的一员。她这个庶妃地位比妾室高,在庶妃之上还有独一无二的王妃和侧妃两个级别,如果比照宫廷内的嫔妃制,那她在府中的地位就等同于九嫔。

    说到底,还是一个妾。但是她这个高级妾不管怎么说,也算是王府中的女主人之一了。如今她在府内、在府外的社交场合,不仅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夫人”之敬称,同时也拥有死后葬入祖坟坟地的资格了。若是妾室的话,哪怕生前再受宠,死后也不能葬入祖坟。

    今晚,由于参与晚宴人少得可怜,所以萧颖举办的“庆功宴”只是一个圆桌,主菜则是一个架在炭火上烧得沸水滚滚、香气腾腾的砂锅。

    火锅虽然比较简单,但是萧颖准备的配菜却不简单,除了锅里已经下了的食铁兽脊梁骨和姜蒜葱段等佐料,还准备了食铁兽掌、虎肉、鹿脊、羊项、鹅舌、虾仁、牛肉等等。

    但是最先上来是一个郁郁葱葱、荤腥冲天的五辛盘,里面盛着大蒜、小蒜、韭菜、芸苔、芫荽五样蔬菜,据说吃五辛盘可以散去五脏之内的邪气和煞气,等杨集和柳如眉先是各吃一次,婢女才把蘸料和五花八门的辅菜端到桌边,然后行礼而退。

    杨集虽然理解杨广的难处,也觉得他没有处罚宇文述很英明,只是他毕竟是差点被宇文述算计死了的受害人,每当他想到害自己有罪犯逍遥法外,心中就不无郁闷。如今回到家中,看着欢天喜地的小娇妻,吃着香香的、暖暖的火锅,再喝一杯黄澄澄的菊花糯米酒,心里头才舒服了一些。

    萧颖夹了一片鲜嫩的羊肉在火锅里烫着,一双美眸却注视自己的丈夫,柔声问道:“郎君,我听说前段时间有人弹劾你,莫非圣人责罚你了?”

    郎君刚回家的时候,萧颖就看出他的兴致不高,如果照她以往的性子,是不会问的。因为她以前认为男人在外面受了委屈,最不喜欢回来给自己的女人说,以免弱了男人的威风,男人在外面受到委屈,总会想方设法找出场,若是他的女人刨根问底,只会让他心烦,甚至把一腔无名业火发泄在她的身上。

    但是嫁入杨家以后,她就不这么认为了,首先是杨家家风粗犷大气,跟信奉女人不干政、等级严禁的萧家家风截然相反,其次是她的丈夫和婆婆思想开明,遇到麻烦的时候,喜欢与亲人一起商量对策、一起解决问题,这种开明的参与感,使她觉得自己是一个有灵魂、有思想人,而不是一个唯唯诺诺的木偶。她现在觉得若是明知丈夫有麻烦、不开心,却不问,那才不是一名合格的妻子。

    当然了,如果丈夫不愿意说,她也不会傻乎乎的挖根究底,导致丈夫烦上加烦。

    “弹劾我?”杨集感到十分诧异了,问道:“我好端端的在外面带兵打仗,为何要弹劾我?”

    萧颖微笑道:“据阿姊说,有许多御史弹劾郎君临阵斩将。”

    杨集听说是这么回事,便没有放在心上,倒是对萧颖透露出来的另外一个信息比较感兴趣:“你去问嫂嫂了?”

    “我有点担心郎君,便入宫去问了!”萧颖将肉片挟到佐料碗里,脸上露出若有若无一抹浅笑。

    杨集听得大是高兴,自己的老婆懂得走后门、走关系了,这是好事儿啊!他说道:“弹劾什么的,在咱们家都不是事儿,如果有人弹劾成功,我登门谢他祖宗十八代。”

    萧颖又是一怔,转念想到杨集如今的州牧之职,以及反了的前并州大总管杨谅,不禁微微恍然,沉吟半晌,有些担忧的问道:“郎君这个州牧,没问题吧?”

    “没问题,不过我也推不掉!”杨集苦笑着将他和杨广的对话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萧颖和柳如眉虽然知道杨广和杨广的关系似乎不错,但是当她们听到他竟然以杨谅为例,来陈说自己这个凉州牧的害处时,都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怔怔的看着杨集。

    丈夫的胆子也忒大了!竟然连这种话也当着皇帝的面说了,然而更让她们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皇帝偏偏就吃他这一套。结果非但没有撤他职,反而逼他继续把这州牧当下去,还把洛阳新都最值钱的地方给他贩卖。

    可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杨集既不感激、也不领情,还拼命的想卸下一切官职,追求无官一身轻的潇洒境界,然而皇帝的表现也相当奇怪,不但不答应,反而一个劲的想给他加官、一个劲的逼他当州牧。

    这种莫名其妙、乱七八糟却又十分真实坦率的相处方式,毫无根据可循,着实是颠覆了她们姐妹对于君臣关系理解。

    沉默了半晌,萧颖脑海中灵光一闪,恍然的想到:“郎君身居高位、执掌一州军情,却依然率性至诚、未曾失去赤子之心。郎君的高洁品质衬托出满朝官员一心钻营的可恶嘴脸,所以圣人对郎君信重有加。”

    萧颖虽然没有将自己的感悟说出来,但是盈盈看着自家郎君目光,却充满了崇拜、倾慕与自豪。

    当她最后得知丈夫的不开心是因为差点被宇文述害死,而宇文述却逍遥法外时,一下子就炸毛了,她气咻咻的想了一会儿,向丈夫出了一个主意:“至柔之水遇坚石则绕行,而宇文述是一块坚石,可我听说他有两个烂泥般的儿子,郎君若是冲垮坚石边的烂泥,这块坚石也不稳了。”

    杨集抬起头来,注视着俏脸紧绷的萧颖,恍然道:“你是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以宇文述对付杨素的阴谋,来对付宇文述?”

    “正是!”萧颖光风霁月、温柔似水,但也不是个烂好人,宇文述想害死她丈夫,与害她没有半点分别,对于这种生死之敌,她又有什么好客气的?见到丈夫已经领会了自己的意思,便分析道:“宇文述有拥立之功,是圣人最信任的大臣,而且他在朝堂之上根深蒂固、枝繁叶茂,不是郎君目前所能扳倒的。关键是圣人已经知道他陷害郎君之事,若是郎君此时针对宇文述、搜罗他的罪证,圣人一眼便知是报复,圣人再怎么信任郎君,也会心存芥蒂了,即便郎君侥幸胜了宇文述一局,暂时将他打压下去,可是在圣人心中却是一败涂地了。只要宇文述不死,便能借助拥立之功、庞大势力卷土重来,而郎君那时候,在圣人心目中的地步,已经不是现在这样了。”

    “娘子所言极是。”杨集听得连连点头,他自然不甘心放过自己的敌人,只不过他今天刚刚回京,路上又以十二多车罪证为重,根本就静不下心来思索报复方案。他之所以在饭桌上说起这事,主要是提醒他的大小老婆,让她们日后在一些贵妇的聚会上,小心一些宇文家女人;同时也是发发牢骚,以泄心头闷头。

    万万没料到他只是开个头,大老婆就想出了打击宇文述的良方。当他细细品味这句“至柔之水遇坚石则绕行”,以及宇文化及、宇文智及的为人时,觉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之策大有可为。

    柳如眉默默的听到这里,又见杨集沉吟不语,忍不住说道:“大娘子,宇文氏父子毕竟是荣辱与共、不分你我的一体,若是郎君去冲击那两砣烂泥,不也一样么?”

    萧颖低低一笑,指点道:“如果那两砣烂泥没有出仕,无官职爵位在身,是一样!但宇文化及是太仆少卿、宇文智及是以父功赐爵的濮阳郡公,郎君若是在公职上揪错,那是公事公办、为国着想,照样打击到了教不严的宇文述,与此同时,还能免去刻意报复的嫌疑。”

    柳如眉听得一头雾水,她还是不懂个中诀窍,也不明白这有什么分别。

    杨集见她糊里糊涂的,便笑着说道:“我以前是右卫上将军、凉州刺史、凉州大总管、总督凉州诸军事,我要是有一个职务失职,另外三个也会受到牵连。而宇文氏父子就是这样的关系,只不过受到的牵连要小一点罢了。”

    柳如眉恍然大悟,佩服道:“我明白了!大娘子真厉害。”

    萧颖嫣然一笑,其实从宇文化及、宇文智及下手,受到伤害最大既不是他们兄弟俩,也不是宇文述的职务和地位,而是宇文述的身体。

    宇文述是一个将近花甲的老人,身体每况愈下、一日不如一日,年纪到了他这个地步,最怕的不是死,而是子不贤孙不孝、后继无人。身为老三的宇文智及也就罢了,若是身为嫡长子的宇文化及死性不改、屡错屡犯,宇文述定然因为嫡长子的屡教不改大发雷霆、气坏了身子,从而使他的死亡时间进一步提前。

    如果杨集从宇文家这两砣烂泥下手,一次又一次的打击老奸巨猾的宇文述,简直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喂宇文述吃毒药。

    只不过这个后果不是一般的阴险歹毒,所以萧颖虽然想到了,但却不敢说出来。

    然而萧颖不说,杨集却笑着说道:“宇文述到了快死的年纪,若是不间断的打击这两砣烂泥,宇文述搞不好气绝身亡、一命呜呼!”

    “……”萧颖蓦地张开明媚的双眸,自己刚刚想到的好处,他就说出来了,这就是心有灵犀么?

    她心里美滋滋的欢喜了一会儿,才一本正经的点头道:“很有这种可能。”

    “娘子实在高明!解了为夫一大忧愁,要何封赏尽管开口。”杨集郁闷尽消,对付宇文述的大方向有了,细节可以和幕僚逐字逐句的完善。

    萧颖喜上眉梢的说道:“我不要什么封赏。只要帮到郎君,我就心满意足啦!”

    “本狼君向来赏罚分明!”杨集目光落在她那一双高耸的山峰上,嘿嘿一笑道:“为夫今晚赏你一个孩子,如何?”

    萧颖白皙的脸蛋儿“腾”的一下升起红霞,一抹红晕迅速爬上她的香腮,高耸的山峦一如她紊乱的心,在杨集的目光中微微起伏。

    柳如眉俏脸一红,却佯作不知,她飞快的吃掉碗里的米饭,然后说道:“公子、大娘子,我吃好了,先去……”

    “你去什么去呀?给本狼君坐好!”杨集端起了一家之主的架子,板着脸道:“夫妻同房同床、天经地义,你害什么羞?你也立了大功,为夫我一样的重赏。”

    “……”萧颖和柳如眉的脸更红了,不过两女也不反对。因为这不是首次,以前柳如眉还是妾的时候,杨集和萧颖都不避讳她。

    这在大隋王朝也不是个例,大户人家的男女主人行房时,一般都不避亲近婢女,主人也习惯的她们当成一件东西,而不是一个有思想的人。

    杨集这里算是好的了,他目前顶多就是三人行。而有的人就很夸张了,在行房之时,需要一大队丫环侍婢在旁边捧茶倒水、跳舞助兴、帮忙擦汗……

    这是大隋王朝的社会风尚,与律法无关、与道德无关。

    但就是有点费肾。

第287章:势成事成

    卫王携带十二车罪证、能敌秘信入京的消息,犹如狂风暴雨一般席卷大兴城,仅仅只是一天时间便轰动朝野。

    紧接着,朝廷又有三大决定传出,首先是判处叛军士兵三年劳役、判处六品以下将官十年劳役;而六品以上将官则是一概押入京城诛杀,其家眷没入官奴籍;至于不在民籍者的叛军将士、将官,一律收为官奴;在叛乱期间不作为、逃避者,也依律惩治。

    受到惩罚人数高达二十多万人,彻底的打破了“法不责众”的约定俗成的定律,同时也树立起了律法的威严,狠狠的打击了想要去犯罪的人的侥幸之心。

    其次、针对那些在内战中出现死亡、残疾的的百姓人家,朝廷均是减免十年租、庸、调。这既是战后安抚,同时也是告诉那些有亲人在战后受到处罚的老百姓:战争实非朝廷所愿、也无法控制,所以朝廷对于自己的不力进行了补偿,只不过你们虽然处于战争地带,但你们可以漠然以视,而不是从贼,所以朝廷该补偿你们的,就补偿,该处罚的还是要处罚。

    第三、在杨谅造反前后,里通敌外的臣子数目众多,通敌罪证足有十二车之多,只要刑部、大理寺、御史台核查清楚、证据确凿,朝廷依律严惩、绝不姑息。

    这也是朝廷在平叛结果以后,首次以正式公文的方式,对杨谅同党定罪,前二者意味着杨谅叛乱正式告终,而后者则是对内奸的洗清。

    对于大隋百姓来说,除了真正有切肤之痛者拍手叫好以外,余者只是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毕竟对于关中普通老百姓而言,发生叛乱的并州太过遥远,与他们没有多大的关系。不过朝廷这两大决定对于关陇贵族而言,却不啻于一场风暴,直令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人人自危、坐立不安。

    凡是真正能看清楚局势的人都知道,这是一次皇权与世家门阀之间的权力之争。而杨谅只不过是一个触发点罢了,圣人意图借机清洗世家门阀,并且想要推行真正意义法治,而不是先帝时期的和稀泥。

    然而世家门阀显然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但是因为皇帝大义在手、借着平叛的机会来推行他的执政思想,无疑使皇权占据了上风,杨谅虽然其罪难容,但说到底,他不过是皇权和世家门阀斗争之中的牺牲品。

    就在各方势力官员纷纷猜测,悄悄碰头之时,杨广迅速在并州总管府治下五十二州任命了一千多名县官。

    世家门阀这才恍然惊觉:战后清算、任命新官、推行法治、以武举将并非是一个个单独的存在,而是由杨谅造反所引爆的一个整体。只因杨广任命的官员,除了寒士之外,更有大批世家门阀旁庶子弟,这些子弟在推荐、自荐、门荫等方面争不过嫡系子弟,故而沦为长久不得任命的预备官员、沦为国子学学子,迟迟没有得到任命。

    这些旁庶子弟虽然也是出自一个个宗族,但是他们在宗族中之中,祖祖辈辈都处于边缘的位置,偶尔出现在一个杰出人物,总是被维护本支利益的嫡系打压下去,所以有的人名为同宗,但平时连祭祖的资格都没有,跟宗族嫡系处得如同敌人一般。

    如今他们已经通过皇帝这里入仕了、此时又分散于各州各县,而且他们已经心寒了几代人,此时想要重新拾起亲情、达成家族为重的默契,没有几年功夫肯定是不可能的。更何况皇帝现在都搞起了以武举将,难保他以后不将科举推向全国,若是他手中拥有庞大的人才,他大可以把那些认祖归宗的人撤得一干二净。

    而这些旁庶子弟出身普遍不高,而且人性又是以己为重,他们岂能为了几辈子也搭不上关系的本宗、又岂能为了口头的承诺,放弃来之不易的入仕和晋升契机?

    若是任由那些不受控制的旁庶子弟茁壮成长,他日岂非不是嫡系的敌人?

    这么一算,真是细极思恐啊!

    但是当朝廷颁布这三大决定,并且进行大规模人事任命之后,皇帝却又足足沉默一天时间,他既没有愤怒的申饬谁谁谁,也没有把那十二车罪证交给刑部、大理寺、御史台,而是锁在门下省之内,任其搁置、不闻不问。

    既然都不闻不问了,自然也没有把谁谁谁定罪为通敌之内奸。

    杨广这出人预料的举动,令那些全程参与叛乱的关陇贵族、朝堂官员惊慌恐惧。

    谁都知道,圣人这是真的恼火和愤怒了,他此时不发一言,那只是在凝聚怒气,当怒气到了压抑不住的的时候,这股怒气必将以惊天动地的方式爆发出来,掀起一股山呼海啸、腥风血雨般的大清洗。

    。。。。。

    朝廷的忙碌、朝堂的那肃杀气息,没有影响到杨集,他回京的第一天,就把军令还了回去,兵部的临时任命也随之收回(检校幽州总管),而且杨广鉴于他立了大功,凉州又没有什么大事,便给他批了两个月的假。如果凉州没有发生什么突发事件,他今年用不着去凉州了。

    杨集虽然明白这几天的朝堂十分热闹,但是他难得获得一个长假,连早朝都懒得去,更不怕御史弹劾。

    一来是文武殊途,大隋王朝固然是一个文武不分家王朝,也没有武将不得干政的说法,却有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概念。而早朝向来以政务为主,武将也就被特许不必每日参朝了。朔望朝参要隆重一些,具有一定品秩的武将就必须到场了。至于大朝会,王公诸亲、在京九品以上文武官、地方朝集使(主官/次官)都必须来。

    二来是杨集虽然有个右卫上将之职,可是他一直定义自己为地方官和武将,再加上又被杨广放了一个大假,也就懒得去日常朝参、朔望朝参刷存在感了。

    况且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关陇贵族现在只有三个选择,要么学杨谅那般造反、要么在迁都洛阳之上让步、要么等着判刑;但是连声势浩大的杨谅都被自己玩完了,关陇贵族显然不会在杨广声势最大的的时候造反,而他们又不想被满门抄斩,所以他们除了支持杨广迁都以外,别无选择。

    既如此,杨集又何必去朝堂上烦人烦己?

    他宅在家里过了四天没羞没臊的生活,到了第五天,终于从“小”窝钻出来了。

    一大早,杨集就丢下大小老婆在家里,自己溜去平康坊南里。

    侍卫头头也从薛举等人变成了朱粲,原因是尉迟恭、李大亮、独孤平云都报名参加武举了,正集中在王府抓紧时间练武,而薛举作为卫王系最厉害的人物,便担起了他们师父之职,对他们进行强化训练之余,也担起了陪练之责。

    进入南里,一股喧嚣热闹的气氛扑面而来,大街上到处是文士和武人。此时已是仁寿四年十一月,从各地赶来参加贵族科举的士子、武举的武士,以及跟他们前来长见识的亲朋好友、随从侍卫,足有几万人;如果远方的士子、武士尽皆到来,人数定然翻上一两倍。

    这些前来京城参加科举士子,九成以上是德高望重者相互推荐的世家子弟;而来参加武举的民间武士大多数是家道殷实的地方豪强,他们对鼎鼎有名的平康坊向往已久,现在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城,若是不来平康坊喝花酒,回家以后如何有吹嘘资本?若是不进平康坊青楼玩一玩,与出差到了东馆,晚上却不出去观夜景有什么分别?

    一行人漫无目的的逛到中午,便来到南里西门口一家规模极大的酒肆。

    酒肆名叫‘不醉不归”,地基约有五亩左右,而地上的建筑是由三座四层高的酒楼组成。

    每座楼划分得井然有序,能够满足不同阶层的食客之需求,其中一楼是专供贩夫走卒、行脚商人、达官贵人随从就食的大堂,左右两边也有一些小雅间,那是给地位不高,却非常有钱、也需要私密场合的大商所用。二楼的布局与一楼类似,不过食客却是地位更高的人群。三楼也有大堂,但却已经以雅间为主了,而四楼全部是雅间,

    ‘不醉不归”的后台,其实便是卫王府,这是独孤敏考虑到儿子已经出仕了,必须了解一些人所不知的情报,于是她便从一名粟特大商手中买下了这座酒肆,作为了解各方势力、各地动态的情报点。

    这座酒肆不但地段好,又有出自皇宫的御厨掌勺烹饪出五花八门、色香味俱全的菜式,另外还有烈酒烧刀子、西域葡萄酒助攻,所以这座酒楼每天的生意异常火爆。而萧颖知道的朝堂动态,便是源自于此。

    杨集也是首次前来‘不醉不归”,当他们来到门口,便发现生意好得难以想象,一楼几乎已经坐满了。

    虽然杨集没有乔装,但是等在门口的伙计属于底层人士,明显不认识杨集,他们见有客光临,便热情的迎上前来,一人见他们的装束和气度,便向走在前面的杨集行礼道:“尊敬的贵客,请问您到四楼用餐,还是三楼?”

    “二楼吧!二楼大堂还有没有空位?”杨集摇头拒绝,他本来是来倾听奇谈逸事的,若是到了雅间,那还不如直接回家。

    伙计点头道:“还有几个好位子,请贵客随我来。”

    “那行!”杨集等人把马缰绳交给了待命的马夫,便向二楼走去,此时正值饭点,二楼大堂几十张桌案大半坐满了食客,都在窃窃私语,谈论昨天发生的时政要闻。

    杨集坐在靠窗的位子,向伙伴点了五样菜式,并让他先上一壶葡萄酒,一边听着四周的议论,一边自斟自饮。

    “听说经吏部尚书牛弘提名,圣人授予了郎裴矩黄门侍郎之职。”

    “不是刚从吏部侍郎升为民部尚书不久吗?”

    “谁知道呢?应该是和人事任命有关吧。听说那千多名县官,就是裴矩当民部尚书的时候,考虑到各地百姓需要官员带头恢复民生,圣人这才大举任命的,听说那些新官也是他和牛弘提名的。”

    杨集听得微微一愣,他还以为官员的大举任命是杨广、杨昭炮制出来的大手笔呢,想不到却是裴矩的提议。这个裴矩实在太有眼光了,竟然在关键时刻抓住了这个机会。

    杨广虽然想重用寒庶、打压世家门阀,可是世家门阀的势力无孔不入,除了他们本族子侄后裔以外,还有通过联姻、栽培、扶持等各种手段拉拢来的官员人,这些人遍布朝野,做皇帝的总不能舍弃天下所有大姓统统不用吧?

    所以杨广登基之后,为了江山稳固,并没有动那些威胁大的世家门阀官员,甚至还提拔曾经反对他的高颎为太常寺卿、宇文弼为刑部尚书……同时又启用了崔仲方等人。拥立他的人,也没有得到一步登天的晋升。而他触动的人,恰恰是碌碌无为的官员。最终营造出了一种正常升迁的气氛。

    如今他的江山已经稳定,又发生了杨谅造反这样的事情,杨广确实想趁此机会对地方官做一番清理,把那些身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庸官裁撤一番。而并州治下五十二州的官员,多数是出自赢了山东士族的关陇贵族。所以杨广对这些地方的清理,不仅符合他打压威胁最大的关陇贵族之意,同时也符合山东和南方士族的利益。

    山东和南方士族在三国大战中,他们是彻头彻尾的输家,战后被关陇贵族从方方面面打压,使他们不仅失去了朝堂上的话语权,连传统的势力范围,也被一步步的压缩。而这一次大规模的人事任命,给了他们自下而上、曲线迂回的机会。

    只要自家子弟和门生在这起事件中入仕做官,他们就能凭着他们无处不在的人脉关系、数目庞大的钱财,使那些当县官的子弟迅速升迁,继而一步步向中枢靠拢。

    至于利益严重受损的关陇贵族,他们心中即便是恨得咬牙切齿,那也是恨通过这项建议的杨广,而不是倡议的裴矩。

    也就是说,裴矩才是这起人事任命的最大获利者,他这一招既能让皇帝满意,也能让山东和南方士族承情。

    短期内从民部尚书升为黄门侍郎,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正思索间,楼梯口腾腾腾跑上一名华服中年人,他在众多食客中找到了自己的好友,顿时为之一喜,远远就嚷道:“莫兄,你可让小弟找得好辛苦啊!”

    “刘兄来得正好,过来喝一杯。”一人从桌子边站了起来,爽朗的邀请道。

    “我哪有心情喝酒啊!”‘刘兄’走了过去,焦急的大声说道:“莫兄,你知道知圣人要迁都了!”

    这句话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食物们纷纷骇然的向他望去,更有人大声问道:“圣人的迁都之议不是被关陇贵族驳斥了么,怎么又迁都了?”

    连杨集也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他虽然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但是能够这么快通过,心中着实是有点惊讶。难道杨广昨天任命大量县官之事,使一部分关陇贵族坐不住而妥协了?

    “大家别吵,都听我的。”‘刘兄’见大家都不知道,此时又被吵得无法正常说话,便大吼了一声。

    等到大堂内安静下来,他才继续大声道:“听说是黄门侍郎裴矩在早朝将要结束之时,提出了迁都洛阳的建议,得到了杨雄、苏威、高颎、牛弘、萧玚、段文振、张衡、虞世基等大臣的一致支持,因为没有人出来反对,所以圣人当场便同意了迁都洛阳的建议,并诏令杨素、杨达、宇文恺、韦万顷等人于洛阳营建东都。”

    这个消息让大堂再次一片哗然,这里的一部分食客东市的大商人,迁都洛阳对他们的生意影响巨大,听完了这则消息以后,一个个如丧考妣,吵嚷叫骂声差点仿佛要楼层掀翻了一般。

    有人大吼道:“关陇官员怎么不反对,难道都死绝了吗?”

    只听那‘刘兄’高声说道:“关陇贵族上次反对激烈,可是这次却没有一人出头,听说苏威等人支持以后,圣人足足问了三次‘谁反对’,结果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莫兄既愤怒又不理解的吼道:“迁都事关关陇贵族的切身利益啊!怎么没有一个关陇官员反对?”

    “关陇贵族在杨谅叛乱的时候,与他眉来眼去,杨谅失败以后,他们便是通敌卖国的叛徒。而卫王带来的十二车的罪证,将这些心怀鬼胎、屁股不干净的官员压制得动弹不得,谁敢反对迁都、谁就是倒在屠刀下的通敌者。关陇贵族又不傻,怎么可能会跳出来做无谓的牺牲?”

    “不错,京城已经完了。”

    “……”

    杨集被他们吵得头昏脑胀,忍不住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各位,迁都洛阳已是不可违的大势,与其在这里作无用的喧哗,还不如趁早把手中财产变现,然后去洛阳买几块地皮!如果侥幸买到靠近皇宫、靠近集市的地皮,转手就能卖出一个寸土寸金的天价。”

    杨集知道老娘除了买中了洛阳城的地皮以外,还买了城外的地皮,前者还好,怎么卖都不会亏本,而后者恐怕赚不到什么钱,若是这些不知新城图纸的商人现在盲目去买、去竞价,搞不好连城外的地皮也能大赚一笔。

    他这个想法甫一出口,大堂之内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即便是见多识广的东市大商,也都被他说的怦然心动、跃跃欲试。

    他们在心中默默权衡得失一遍,忽然腾身而起,纷纷高叫“博士,结账。”

    随即又是一片哗然,很快就走了一大半。

第288章:隔墙有耳

    朝廷迁都洛阳的决定、杨集屯地的建议,令酒肆不醉不归一片哗然、一片混乱,这突如其来的结账‘潮’,令酒肆忙成一团,导致他们的少东主杨集等了老半天,饭菜都还没有给他送到。

    杨集也不着急,他一边自斟自酌,一边默默的想着人事任命、迁都之事。

    在这两起事件中,裴矩都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事后也捞到了巨大的政治利益和影响力。而裴氏本身就是一个枝繁叶茂的庞然大物,若是加上裴矩的权势、自愿投诚的外围势力,那它在几年之内,就能取代正处于虚弱期的五姓七宗,成为山东士族领头羊。

    将手中酒一饮而尽,杨集深有感触的说道:“这个裴老邪,实在是老奸巨猾。”

    “文会兄长,你说的是我阿耶么?”杨集桌边俏生生地站着一位身材颀长、举步优雅的美丽少女,她身穿翠色短襦、红色方片直裙,再用一条草绿锦绣丝带束着细细小蛮腰,斜弧形的裙子下摆从至膝绿色长衫露了出来,使她看起来,像是一支亭亭玉立的莲花。

    她柔美的声音落入杨集耳中,杨集忍不住随声看去,只见身边少女竟然是裴老邪的女儿裴淑英,她本就是极美丽的女子,此时见到久别重逢的杨集,那难以掩饰的欣喜神态,使她别具一番清丽容光。

    “是你啊!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实在是太巧了。”杨集也想不到裴淑英在此,而自己那一声感叹竟然也被她听了去,不过好在刚才不是指名道姓,心中倒也不觉尴尬。

    “其实我早就看到文会兄长了。”裴淑英俏脸飞过一抹晕红,其实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天然的巧合,而是她人为“创造”出来的巧合。

    她在府中听说近来的平康坊十分热闹,便偷偷摸摸的带着侍女溜了出来。在逛街的时候,正好看到牛高马大的朱粲打倒了一个企图靠近杨集小偷,那惹人注目的一幕,她也不由多看了几眼,却一下子就在侍卫丛中的杨集。她欣喜的叫了几声,但大街上人多声杂,而她的嗓音又不够洪亮,自然传不到杨集的耳中,于是她街也不逛了,一路尾随至此。

    这热闹的大街之上,人来人往,杨集和朱粲他们也没有发现身后多了一条漂亮的尾巴,所以导致杨集还以为这是一场美丽的邂逅。

    杨集听了她的话,不禁哑然失笑,心说童话果然都是骗人的,又见她只是带着那名上次见过的侍女,便敲了敲桌子,笑着邀请:“我点的菜也没到,咱们凑一桌?”

    裴淑英听他邀请自己,心中怦怦直跳,她本想矜持矜持,双腿却不受控制地走了过来,然后又不受控制的坐了下来。

    紧跟其后的伙计见他们拼成了一桌,而且眼尖的他,发现这姑娘明显是以杨集为主,生怕他不点菜、或是像之前那般加上几个简单的菜式,连忙快步上前,抢先向裴淑英说道:“娘子,小店红烧渭水鲤鱼是京城一绝,还有火爆鹿舌、酱烧鹿脯肉、缕金龙凤蟹……”

    他报出来的菜肴尽是名贵之物,这法子,他们用来对付带女眷的年轻客人,几乎是百试不爽。等他报完,便一脸谦卑的看着杨集,仿佛在说‘美女在前,你小子总不会草草了事吧?’

    杨集听得好气又好笑,伙计这种借客人女伙来推广名贵之物的营销手段,还是他搞出来的,想不到第一次来自家酒肆用餐,就被伙计来了这么一出。他也不理会这名伙计,向裴淑英问道:“淑英喜欢吃什么?”

    裴淑英轻声道:“我吃点蔬菜就好了。”

    “大,公子!我家小娘子喜欢火爆鹿舌,一次可以吃三条;还有红烧鲤鱼,一次可以吃两尾;还有龙凤蟹,怎么吃也吃不饱……”旁边的侍女不但认识杨集,而且也知道自家姑娘的喜欢吃什么,只不过裴府家风极严,向来倡导简朴、勤俭之风,所以裴淑英在家里很难吃到她喜欢吃的东西。

    她此时见到自家小娘子遇到一个冤大头,便想让小娘子吃个尽兴,一股脑的把裴淑英的口味报了出来。

    然而婢女很是为小娘子着想的话,却令裴淑英小娘子羞了个半死,秀丽白皙的脸蛋儿“腾”的一下就红透了,羞窘交加呵斥道:“死丫头,你自己贪吃,还好意思赖我?”

    杨集差点喷笑出声,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努力使自己缓过劲来,向那伙计说道:“时蔬上两盘,再来两条爆炒鹿舌、两条红烧鲤鱼、五对金龙凤蟹。”

    “我不要吃鹿舌!”裴淑英连连摇头拒绝,她的丫头不识货,但是她从小就接受过严苛的训练,而厨艺便是众多才艺中的一种,所以她知道火爆鹿舌是一道昂贵的佳肴。

    “没事,我正好也想吃这些。”杨集目光看着侍立一旁的伙计,说道:“就这些,你们做快点。”

    “喏!”伙计见杨集眼睛都不眨一下,反倒是有些犹豫了。别的还好说,但是火爆鹿舌离谱的价格足以令九成以上的富人望而却步。

    他嘴巴上虽然答应了,可却不敢做主。就把主管这栋楼的副掌柜叫了来,让他暗中观察这个食客,看看对方是否付得起钱。

    副掌柜自然是认识杨集的人,他在楼梯口,一眼便把杨集给认了出来。

    “阿叔,就是这位客人要的鹿舌。”伙计指了指杨集,低声说道:“他大约在半个时辰以前点了几样简单的菜,我怕他付不起这个钱。”

    “你说什么?”副掌柜眼睛都直了:“你你你,你小子竟然让大、客人在咱们这里等了半个多时辰?”

    伙计点了点头:“我也不想啊,可是方才结账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都乱轰轰的。”

    副掌柜双腿一软,‘咚咚咚咚’的从楼梯上摔了下去,他也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下子就爬了起来,对着跑下来的伙计就是一顿吼:“立即吩咐厨房,让他们先把这位爷的菜给我做出来,否则我把你给炖了。”

    “喏!”伙计对王公大臣早就麻木了,但是他此时见到副掌柜吓成这副模样,便知杨集是个比王公大臣还要了不起的大人物,他也吓得不暇思索的跑向了厨房。

    “文会兄长,其实没必要如此破费的。”楼上,裴淑英已经缓过来了,她记得杨集说过“我点的菜也没到”,后来加上的名菜,根本就是为自己点的,之所以说什么“正好我也想吃这些”,那也是顾虑自己的面子说的话。

    但是她毕竟只是一个少女,见杨集对自己如此大方,还如此细心的为自己开脱,心中又是喜欢、又是甜蜜。

    杨集注视着裴淑英如若美玉的脸,十分忧伤的说道:“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点都不快乐。”

    “为什么?”裴淑英心中大奇,注意力一下子就被杨集的不快乐的吸引走了。

    心说论地位,你杨集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论亲情,你身边有温柔似水的娇妻美妾相伴,还有一个帮亲不帮理的阿娘关怀备至;论才华,你更是文武兼备,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日后这方天地就是你纵马驰骋的后花园。你到底有什么不快乐的?

    杨集唉声叹气、痛心疾首的说道:“你也知道!我家有权有势又有钱。可是我枉有败家的资本,却没有败家的机会,甚至连花钱的机会都没有,根本就享受不到有钱人花钱的乐趣。你让我如何快乐得起来?如果是你,你快乐得了吗?”

    裴淑英听了杨集的骚话,明若晓溪的美眸溢满了不可思议的神情,那张俏脸也浮现出惊愕至极的神情,她木然道:“所以呢?”

    杨集微笑拱手道:“所以你今天的出现,终于让我快乐了一回,对于你的助人为乐,杨某人深表感激。”

    裴淑英一双眼睛渐渐弯成了月牙儿,人总有一个认识的地过程,当初的杨集在她心中,是个无可救药的纨绔之王,当她发现这人并不可怕之后,剩下的就只有平淡了,后来在芙蓉池的舍命相救,使她一颗芳心悄然融化。

    忽然,裴淑英想到了什么,心头为之一沉,弯如月牙的双眸微微一黯:这个有趣又有才人,终究是被她错过了,如今人家已是使君有妇;那自己又该怎么办呢?如果父母非要把自己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那她也不快乐、不愿意。

    不多时,杨集先后点的菜纷纷端了上来,缕金龙凤蟹其实就是后世的阳澄湖大闸蟹,只是隋朝这里剪个龙凤剪纸贴在蟹壳上,再用黄线缚紧,蒸熟以后再拿掉剪纸,图案便钱在了蟹壳之上,所以有了缕金龙凤蟹的雅名,一般是专供宫廷的贡品,但是像不醉不归这类酒肆也有,只是极为昂贵。

    缕金龙凤蟹端上来已经引起食客窃窃私语声,而火爆鹿舌从楼下端上来时,便引起了酒肆的热议,有心人细算了一笔账,杨集他们这顿饭至少花了百贯铜钱,相当于吃掉了两千五百石上等稻米。

    但是多少钱,杨集都不会在意,一来是不醉不归是他家开的,不管要付多少钱,也无非是左手交给右手而已。

    二来是杨集自己也能赚钱了,而且赚钱的能力和速度比老娘有过之而不及。首先是西突厥泥撅处罗可汗为了获得大隋的武器装备,供军队去和射匮可汗打仗,所以他便拼命的让治下子民去挖金银矿,然后源源不断的送到凉州,换取淘汰掉的武器装备;其次是大湖区的慕容卑也需要大隋的武器装备,不过他的作战对象是薛延陀、东/突厥;另外是薛延陀也采买大隋的武器装备,而他们的作战对象则是慕容卑、西突厥两大可汗。

    他们打得越热闹,需要的的武器就越多,而杨集也能以供应不足为由,把武器价格一步一步的猛涨,最终也就越能赚钱了。

    除了武器贸易,还有杨集一手组建的丝路商盟,以及奴隶贸易,那也是十分赚钱的两大吞金兽,不过那两大板块毕竟是细水长流的正当生意,所以比起国与国之间的武器贸易,钱来得慢多了。

    。。。。

    就在杨集和裴淑英边吃边聊之际,又来了十名食客,他们似乎也中意靠窗位置,于是便从他们身旁经过,走向了另外一个位子。杨集正好面对着他们,不由抬头多看了一眼,其中有两人给他留下比较深的印象。

    原因是这两人长得身材颀长、容颜俊美、风度翩翩,比其他人帅了一大截;而他们的同伴本来也是长得不错的,可是大伙这么走在一起,便成了烘托红花的枯枝败叶。谷

    那名年长帅哥年约三十左右,颌下留一缕黑须,英武而不失儒雅,并且还给了杨集比较熟悉的感觉,但毕竟不是同个年龄段的人,所以杨集也猜不出此人是谁。

    至于那名文质彬彬的年轻帅哥似乎是一个纯粹的文士,他路过之时,也好奇的打量了杨集几眼,当了目光转向裴淑英时,不禁流露出刹那间的痴迷之色。

    他们一行人越过杨集这桌之以,便坐了下来,其中一人还将合在墙上的木制屏风拉开,将两边一隔为二。

    “客人,要吃点什么?”刚才那名伙计上前询问。

    “随便一点!”那名打量杨集的英俊青年淡淡的说道:“就照隔壁那席上菜吧!我们人多,多上几份。”

    “呃!”伙计闻言呆滞,他可是知道杨集吃的不是酒菜,而是纯金白银,这一边更厉害了,不仅要求照着上,而且还是多来几份?

    “怎么?难道没有了吗?”

    “不是、不是,我们不醉不归乃是大兴城最顶级的酒肆,诸位贵人愿意花钱,都能满足诸位的品味。”

    “那不就行了?快去准备吧。对了,先上五坛烧刀子,一些下酒菜。”

    “喏。”伙计以为又是什么大爷,连忙应声而退。

    不过他还真的猜对,这一伙人还真是来自历史悠久之家的大爷。

    这些人都是陇西李氏的子弟,年长的大帅哥名叫李师闰,他的父亲是右骁卫大将军、郕国公李浑,而他的舅舅则是圣眷正隆的宇文述;那名英俊文士名叫李德武,乃是李浑的族侄。

    朝廷近来先是因为杨谅造反,产生了一次涉及五十州的官场大清洗,与此同时,一些官员因为有兄弟子弟当了叛军将官,使他们也受到牵连而纷纷落马。这两场接踵而来的大洗清,使京城和地方出现了大批空缺。

    这么好的机会,陇西李氏当然不会放过了,所以老早就把一直在老家潜心学习的李氏兄弟派入京城,等候朝廷的任命。

    而杨广,他虽然想打压一切世家门阀,但是他也知道大隋王朝是个世家门阀的天下,如果他同时对付关陇贵族、山东士族、南方士族,大隋天下必将战火四起,其反噬之力,实非人丁稀少的皇族可敌。于是他准备拉山东和南方士族为盟友,联合起来对付威胁最大的关陇贵族。

    在他任命的千多名新官之中,就有一部分人是士族子弟,而陇西李氏,作为山东士族中的巨头之一,自然也得到了一定的席位。

    但是李德武并不在其中,主要是他自己不愿意去偏远的地方当一个县官。他的目标是京城,希望自己在繁华的京城当一名京官。所以利用李师闰的关系拜到宇文述门下,通过宇文述的举荐,成功的当上了门下省录事。

    而宇文述把他推荐给朝廷,也是想通过李德武和正宗的陇西李氏搭上线,使双方建立一种更为密切的关系,如果陇西李氏这个庞然大物暗中向他提供帮助,对他的地位显然是大有裨益。

    同为山东士族,在真正居于山东的范阳卢氏、二崔、荥阳郑氏、太原王氏、赵郡李氏眼中,宇文述就是一个粗鄙不堪的暴发户、混蛋、恶霸;但陇西李氏不同,由于它久居凉州,与关陇贵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哪怕是把它纳入关陇士族、关陇贵族亦无不可。

    这地域上的差异,也使陇西李氏对待关陇贵族的态度,与其他山东士族截然不同,所以李德武对于自己投靠宇文述,也没有感到什么耻辱不耻辱的。他自信凭他的家世和才华,仕途上一定大有作为。

    他今天为作东道主,一方面是为将要远行的族兄弟饯行。另一方面是他今天早上拟了一份文书,这份文书内容华美有物、字迹秀美,新上任的黄门侍郎裴矩过目以后,异常欣赏,还把他叫过去认识;当裴矩知道他是陇西李氏子弟,又见他长得英俊不凡,顿时赞不绝口,称他是人中龙凤。

    裴矩的褒奖和欣赏,令李德武欣喜若狂,觉得美好的前途遥遥在望。

    很快,伙计先送来了五坛烧刀子,又端来十几盘下酒小菜,众人纷纷倒了酒,李德武站起身,笑着说道:“今天过后,我们兄弟各奔前程,愿诸位兄弟仕途上大有作为,为我陇西李氏增添异彩。以后我还得要大家多多关照呢!”

    “德武贤弟才半个月就升为从七品上的门下录事,如今又有裴使君欣赏,再过几月岂不是就要升门下给事中了?以后应该是你关照我们,而不是我们关照你,诸位兄弟说是不是?”

    李师闰专门提到“从七品上”,绝非是讽刺,而是实实在在的褒奖,因为从七品上、八品、九品品秩表面听起来,给人很低很低的感觉,然而事实上,它们绝对不算小,比如说门下录事很像是一个摆不上台面的小角色,但是上州司马也只是从七品上的品秩。

    当然了,官品并不重要,重要的还是权力的问题。同样是从七品上,上州司马的权力和地位仅次于刺史、长史,它掌管着一州州兵,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便是刺史和长史都得看它脸色;可是门下录事的职责,无非就是在门下省动动笔写写字、审查内史省诏令和文书,又有什么资格和一州司马相提并论?

    众人轰然大笑:“是极是极,祝德武兄长早日高升,我们喝一杯。”

    众人一饮而尽,又夹菜倒酒,谈笑风生,异常热闹。

    大隋人能喝酒,更好喝酒!

    李德武等人若是在以前,千杯不醉虽不至于,但是十几斤下肚,耳明眼亮头脑清晰,什么事儿都没有。

    可是今天这烧刀子,除了一直生活在京城的李师闰以外,余者还是他们首次喝到,仅仅只是三杯下肚,一个个都头晕目眩了。

    所谓酒壮怂人胆,而这几人本来就是怂人,如今酒兴到处,便敞开着嗓子高谈阔论起来,纷纷说起了自己的得意过往、畅述着自己美好的未来。

    这本来也没什么,可是说着说着,便转到女人身上去了,这也没什么,可是说着说着,又说到李德武的上司裴矩去了。

    “大兄!”李德武年轻的脸庞胀得通红,他大着舌头向李师闰说道:“我听同僚说,裴使君有女名淑英,如今待字闺中。是也不是?”

    “确实是!但是那又如何呢?”李师闰微微皱起了眉头,裴淑英本来是养在深闺中的大家闺秀,知道她的人寥寥无几,可是经过芙蓉池遇刺事件以后,她也跟着杨集名扬大兴城了,一些知道独孤敏求亲不成的长舌贵妇,也将杨集和裴淑英八字不合之事说了出来,由此又衍生出各种英雄救美、棒打鸳鸯、痴男怨女的传说,所以李师闰想不知道裴淑英都难。

    “大兄你说,裴使君如此欣赏我,是不是想把我招为裴家女婿?”李德武见都没有见过裴淑英,也不知隔壁那名美女就是裴淑英,自然不是垂涎于她的美色;同时,初出茅庐的他还没有遭到社会的毒打,性格上显得棱角分明,始终坚信家世和才华能使自己出人头地,并不是想靠“裴矩女婿”上位。之所以说这番话,无非就是男人自恋的本质在作怪。

    他觉得裴矩这么欣赏自己,说不定就是见到自己家世好、长得好、才华高,动了招婿、联姻之心。

    李师闰啼笑皆非地提醒道:“难道你不知卫王和裴家娘子之间的传闻么?”

    “我当然知道!”类似陇西李氏这样的庞然大物,都有自己的情报渠道,他们对于“热门”官员的了解,恐怕比其本人还要深几分,而杨集和裴矩本身就是他们关注的对象,出了芙蓉池遇刺这起事件之后,裴淑英也被陇西李氏纳入了评估杨集和裴矩关系的范围之内。而在李德武等人入京之前,负责情报的家族长老专门给他们上过课,分别将京中大佬的资料、关系网都给他们详细道出。

    李德武不屑地冷笑起来:“若是裴使君相中了我,和杨集又有什么关系?大兄不会以为他是卫王,就有资格对咱们陇西李氏指手划脚吧?”

    李师闰不悦地说道:“莫非你忘了你们来大兴的目的?莫非忘记了长辈们对你们寄予的厚望?你怎么能够跟没有见过女人似的?况且裴使君是你上司,你这么说长道短,合适么?”

    “美丽的女人我多的是,可没有一人是宰相女!”陇西李氏往来的都是名门高第,李德武作为李氏嫡系子弟,身边有的是优雅、妩媚、清纯、风骚、丰腴、苗条的美丽女子,正因如此,他对美女追求的已经不仅仅是美女,而是公主、郡主、县主、宰相女这一类,她们尊贵高贵的出身和身份,对他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李师闰怒道:“你还乐在其中了啊你?”

    “嘿!”李德武晒然一笑:“宝幄之内、温柔乡里,若是能与一位美丽高贵宰相女解履拥衾、同赴巫山、一夕缱绻,大兄不觉得这就是人间至乐吗?”

    “够了!”李师闰“啪”地一掌拍在桌子上:“早知如此,我就该向舅舅推举阿斌,而不是你!”

    李德武见大兄发了火,顿时悻悻的闭上了嘴巴。

    他们这边消停下来,屏风另一边的人却不干了,一个美妙动听的声音传了过来,只是语气高亢、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怒意:“大胆狂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污言秽语、调侃当朝大臣,尔等眼中还有王法么?”

    “抱歉抱歉!我这小兄弟喝多了。”李师闰狠狠地瞪了李德武一眼,起身向隔壁走去。

第289章:千错万错,都是裴矩的错?

    两边只隔一道屏风,而李师闰、李德武等人酒后又不加避讳,他们所说的话,杨集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可男人调侃女人本就是饭桌上的艺术,即便是他,他也不例外,所以当他听出对方只是酒后YY,也就不当一回事了,一边吃饭,还一边饶有兴致的观察裴淑英。

    然而身为被YY的当事人,裴淑英既不是转世投胎过来的人,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当然不知以后或许还会发生事儿,她此时被隔壁的登徒子气得一股火气熊熊燃烧,因为生气,使得晶莹似雪的俏脸变得红通通,令人忍不住想扑去咬一口。

    就在她起身娇叱之时,眼尾忽然瞥见杨集低着头,肩头更是一抽一抽的。定睛看去,正看到杨集一脸笑容。

    裴淑英差点就气爆了,可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偏偏又没办法朝杨集发泄,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愤怒。蓦然,一股无法言喻的凄楚之感涌上心头,一双美眸里迅速蓄满了泪水。

    刹那之间,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的从脸上滚滚而下。

    她此时忽然不恨隔壁的登徒子了,恨的是眼前这个非但没有替她出头、反而拼命忍笑的混蛋。

    杨集见她哭了,心头为之一软,连忙起身安慰:“这些人太不要脸、太寡廉鲜耻、太道德沦亡了!别急,别急,你看我怎么收拾他们好了。”

    “你得好生收拾那个登徒子,”裴淑英仰起梨花带雨的娇颜,眼巴巴地看着杨集,表情楚楚可怜。

    杨集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一种清官断家务事的感觉。据他所知,YY裴淑英的李德武,便是她的真命天子,只是两人的婚姻颇有波折。他们婚事不久,李德武受到一桩大案牵连,被流放到岭南。裴矩不想让爱女跟着一个囚犯受罪,就上奏朝廷,以皇命来让女儿与钦犯李德武离婚。

    此后,这两口子表现出来的品质截然相反。身为女子的裴淑英一心守节,一个人苦熬了十几年,不管裴矩怎么劝她再嫁,她始终不为所动。这时裴矩正大受恩宠,求亲的人络绎不绝。裴矩背着女儿答应了一门亲事,准备生拉硬拽的把裴淑英送进花轿。吉日将届,裴矩本以为万事大吉了,然而发觉有异有裴淑英,不但剪发明志,而且还以自刎的方式来反抗。

    与忠贞的裴淑英比起来,李德武却是一个渣男,他到岭南不久,就另娶一门娇妻了,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他已经和裴淑英离异了,再娶也正常。

    但是当他因为唐朝大赦天下而回归故里之时,不仅听说裴淑英誓死守节的传说,而且还知道裴矩仍然是一朝宰相,于是他毫不客气的果断的休了后妻、弃了后妻所生子女,重新去与裴淑英团聚了。他这种行为就很过分、很卑劣了。

    便在这时,李师闰从屏风后转了过来,他手中端着满满的一大碗清澈的烧刀子,看那架势,少说也有两斤,他歉然道:“刚才我的兄弟大声喧哗、言语无礼,是我这个当兄长的没教好他们,特向郎君、娘子赔罪,这碗罚酒我干了!”

    他端起酒碗咕嘟咕嘟一饮而尽,又将酒碗往下一扣,滴酒不滴。

    随即,一股火辣辣的烧灼感顺着食道进入了他的胃部,所到之处,如火烧、如刀割,一阵撕心裂肺的疼!

    李师闰的脸孔一下子就涨得通红,使足了平生定力,才硬生生没有当场喷出来!

    其实不是他想逞能,实在是他的族弟们说得太过分了,所说的污言秽语涉及了杨集、裴矩、裴淑英三人,若是眼前这对少年男女与杨集、裴矩有关系,并且前去告状的话,不管是杨集还是裴矩,都能让他们吃不完兜着走。

    他的父亲是右骁卫大将军李浑、舅舅是左卫大将军宇文述,自己倒是无妨,但是其他人就不会这么幸运了。若是圣眷正隆的杨集和裴矩联合上诉,李德武等人少说也是发配边疆、永不录用的下场。

    “你是谁?”杨集不为所动,神情淡漠的坐回位子之上,下一刻,无形的气势陡然从他身上传来,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李师闰一瞬间便觉得头顶上犹如泰山压顶,呼吸都变得艰难无比。

    气势、气场无形无实质,听起来也很玄幻,但是它们确实出现在一些身居高位的上位者的身上。

    杨集身上也有上位者的气势、气场,他人乍一眼看去,会觉得杨集比富贵人家圈养的娈/童还要‘娇美’好看几分,但是他一旦收起嘻皮笑脸,就会发现‘娇美’只是他的表象,骨子里那种无坚无摧气势,如同一把锋芒毕露的神剑,令人汗毛直竖、粟粟生寒。

    这种气势,便是他本人也不知道,但是他人,尤其是陌生人,却能够真实的感受得到。

    李师闰在朝中是尚舍奉御,也是旁人眼中的上位者,但是他此时跟杨集的目光一对视,他不由自主的弯下了挺直脊梁骨,毕恭毕敬的说道:“在下陇西李师闰,家父乃是李浑。”

    杨集嘴角忍不住撇了一下,他也拱拱手笑道:“原来是李大将军之子,失敬了。”

    “不敢当,敢问郎君尊姓大名?”李师闰的脸更红了,一般世家子弟比较含蓄自谦,顶多报出类似于“陇西李师闰”,以示他们对家庭传承的尊重、自豪,道理就跟某个人出国旅游时,自豪的说声“我是中/国XXX”一样,如果说“我爹是李纲,敢问兄台大名”,那才是令人鄙夷的暴发户式的炫耀。而李师闰这番自我介绍,显然是犯了“我爹是李纲”之类的官场禁忌。

    “在下大兴杨集,先父乃是卫昭王杨爽。”杨集身子微微前倾,指了指裴淑英,继续向李师闰介绍:“她是闻喜裴淑英,父亲是黄门侍郎裴矩,也就是你们说的宰相女。意外不意外、惊喜不惊喜?嗯?”

    “咚!”的一声响。

    李师闰听着听着,血红的脸孔越来越来苍白,身躯最后晃了两下,“扑通”的摔倒在地。

    他此时唯一的感觉,就只有脑子在嗡嗡炸响。一时间,当真是什么也反应不过来了。

    裴淑英见状,心生一种解恨的快意,她望着杨集的眉梢眼角,也多了几分温柔笑意。

    自从杨集在芙蓉池拼死将刺客引走、把生路留给她,她就无可救药的爱上了这个男人。哪怕杨集已经娶萧颖为妃,可是她的这份纯美的情感非但没有烟消云散,反而如同美酒一般,随着时光的流逝,越来越醇香。

    这一两年来,上门提亲的人都快把裴府的门槛踏破了,但是她看似温柔似水、清丽如莲,却是一个外柔内刚的驴脾气,无论是谁上门提亲,她都死活不答应,不久前曾有人上门说亲,父母也有嫁女之心,然而裴淑英听说这个消息,便闹腾了起来,以绝食的方式来抵抗,裴矩两口子万般无奈,只好就此作罢。

    她刚才对杨集恼火,更多是她受到羞辱时,自己所爱的人竟然无动于衷。

    现在,心上人仅仅只是几句平平淡淡的话,便令她心花怒放、欢欣雀跃,连带对李德武的恨意也淡了几分。

    她也不说话,只是俏生生的退到杨集身边。像李德武这种纨绔子弟,收拾他最好的方法就是让纨绔之王来,你李德武再是混蛋,还能混得过杨集不成?

    现在满大兴城的纨绔子弟,哪一个看到杨集不是绕着走?

    这一点,裴淑英对杨集充满信心。

    李师闰略显意外地瞟了小媳妇一般的裴淑英一眼,随即便露出一丝了然,看来坊间传闻并非谣传,这两人确实有着莫可名状的暧昧关系。

    有此认识以后,李师闰心中更是叫苦不迭,作为一个男人,自己的女人受人欺辱之时,岂能无动于衷?若是杨集强出头,他们这些陇西李氏子弟根本不够看。

    “李兄想如何解决此事?”杨集居高临下的看着摔倒在地上的李师闰,淡淡的问道。

    此人在听到裴淑英发怒之时,便走过来赔礼道歉,在没有知道自己身份之前,也没有仗势欺人,由此可见,李师闰并非是那种大恶人。

    况且男人在酒桌上YY一下女神、憧憬憧憬被白富美包养的日子,是很正常的事情。只要李师闰做个姿态,让裴淑英面子上过得去,此事就翻篇了。

    李师闰感受到杨集语中的意思,顿时松了一口气,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揉了揉发胀的脑门,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当他正要说话之时,李德武却已冲了过来,他看了裴淑英一眼,乜着醉眼向杨集说道:“小子,你打扰了我们兄弟的雅兴。识相一点,让你的妞陪公子我喝几杯。”

    此言一出,裴淑英、李师闰和拢过来的朱粲等王府侍卫都是目瞪口呆。

    这小子几杯酒下肚,都不知自己姓什么了?

    你知不知道你面前坐着的是谁?

    裴淑英一线红唇微微地抿着,斜挑起一抹柔美的笑容,一双美眸幸灾乐祸的看着李德武:她也听得出有杨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意思,心中正自感到不爽,没想到这个登徒子竟然不知死活的跑来火上浇油,使即将扑灭的火势再次腾空而起。

    关键是她知道李武德这番话,完全是将矛头转到杨集身上去了。尤其是那句挑衅十足、嚣张十足的“识相一点,让你的妞陪公子我喝几杯”,别说是位高权重的杨集了,便是任何一个有点地位的男人都受不了、都会挺身而出,否则枉为男人!

    这下有好戏瞧了。

    不出裴淑英所料,杨集的火气的确是上来了。

    他其实十分厌烦打架,以前是被老娘逼着满城打架,而且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毕竟自己都是亲王了,不去当纨绔还能干嘛?但是被大伯杨坚逼着当大官以后,想装傻都难了,于是便做回了正常人。

    事到如今,他斗争的目标已经从纨绔子弟,变成了纨绔子弟的家长,大家档次不一样了、眼光也不一样了,若是再玩小儿游戏,那就很没劲了。

    可是大兴城遍地都是这种自以为是的神经病,让他想当五讲四美的好青年都难。

    李师闰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好,本来他只要服个软,说几句好话,就能把这场无谓的争端解决了,不料这混蛋竟然又来插一脚。此时见又到杨集面沉似水,心里突然没来由的一个激灵,那种淡漠眼神像是刀子一样,刷的一下就刺进他的心窝里,仅只这瞬间,饮下的酒浆仿佛化作了冷汗一般,纷纷从他身上流了出来,头脑也为之一清。

    他暗道一声“不好”,上前几步,一脚踹在李德武的肚子上,李德武猝不及防,惨叫倒飞出去一丈有余,跪在地上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只大虾米。

    李师闰扑上去大嘴巴子左右开弓,边打边骂:“混账东西!李氏的脸面都给你丢光了,幸好今天遇到了卫王,若是换成他人,岂不是给我李氏惹来天大祸事?某今天便打死你,省的他日给我李氏惹来灭门之祸!”谷

    李师闰自幼随父学武,可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被打蒙了的李武德是一个十分纯正的文人,如何是他的对手?顿时被揍得鬼哭狼嚎。

    李德武他听到李师闰骂他的话,便知道坐着的那名青年正是圣眷正隆的卫王杨集,他一边被狠揍,一边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才几天的功夫?就遇到了、若到了纨绔之王杨集。若是长居大兴,又得遇到多少自己惹不起的人物啊?

    早知如此,还不如按照家族意志,前往某个偏远的地方当土皇帝呢,谁愿意在纨绔满天飞的京城中当个小小的京官啊?

    他虽然遭到毒打,却知道李师闰打他,是为他好。

    因为他也知道杨集是一个动不动就打发人手脚打断狠人,而且当初的贺若弼不可一世、无法无天,可他儿子被杨集踩成了宦官不说,最后连全族性命都搭了进来。

    要是现在换成是杨集下手,那就不是一顿毒打的事情了!

    裴淑英尤不解气,在一旁煽风点火道:“李使君果然是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的正人君子!作为陇西李氏中的一员,真该发扬名门高第子弟的作风、好生教育这等登徒子,以免其误入歧途。若是不让他长记性,以后丢了他自己的小命不说,连陇西李氏千年清誉、累世美名也会坠入深渊!对!狠狠地揍他……”

    裴淑英在这边煽风点火、添油加醋,李师闰那边挥舞拳头狠狠地揍人,揍得李德武惨嚎连连、不断求饶,看得围观的食客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好半晌,才有一名李氏子弟站出来拉住了暴怒的李师闰,劝解道:“兄长,适可而止……德武他虽然该打,但毕竟年纪小,稍做惩戒即可,若是打死了,岂不被老太公怪罪?”

    李师闰怒道:“某打他,总好过他日别人打他,某打他还留手,别人打他,那可就要他命了!某打他,是为他好、是在救他。”

    对于这番话,观看热闹的食客纷纷点头,他们通过李师闰的谩骂,已经知道了杨集的身份,此时尽皆用眼光偷偷去看稳如泰山、不动声色的杨集。

    若非李师闰率先下手,现在动手的可就是杨集了,李师闰打的虽然狠,却不会伤筋动骨,若是换成是杨集……

    众人齐齐打了一个冷颤,不由自主的夹紧对腿,护着了自己的蛋。

    杨集岂会在意他们的眼光?自顾自的饮酒吃菜,抬眼瞥了边打边看他的李师闰一眼,撇了撇嘴,对腹黑的裴淑英道:“倒酒!”

    “喏!”裴淑英低眉顺眼的答应一起,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迈步上前,乖巧的拎着酒壶倒酒。

    杨集端起杯子,将嚼碎了的蟹腿冲下了肚子,他觉得缕金龙凤蟹蟹腿香香脆脆的,味道和口感都相当不错,又见菜盘离自己比较远,忍不住说道:“蟹腿味道不错,我很喜欢,给我端只蟹过来!”

    杨集这么说,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除了他自己以外,包括裴淑英、朱粲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以蟹喻人,所说的“蟹腿”指的李德武的腿,而不是真正的蟹腿。

    杨集见裴淑英愣愣的看着自己,疑惑的说道:“不行吗?”

    “哦!”裴淑英啼笑皆非,觉得自己多想了,人家杨集要的是真蟹腿,而不是人腿。

    她是懂了,可是偷偷看向这边的李师闰听起来,却完全不是这个意思,他以为杨集在催自己下手,如果再不下手,他就来了……

    他一咬牙,向李德武说道:“德武,不是为兄狠心,只怪你惹了咱们惹不起的人。”

    李德武正好抬起头杨集那边看去,他看到裴淑英将只盘子端到杨集面前,杨集直接用手从盘子里拿起一只大螃蟹往嘴边送,可是背对着杨集的李师闰却抄起一张胡凳朝自己走来,他脑海中灵光乍现,明白李师闰要干嘛,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惨叫道:“不是这样的,他要的是真的螃蟹,不是我!”

    “我也希望不是,可他就是啊!兄弟,忍一忍就过去了,总比没命好。”李师闰也不回头,他抬起手中的胡凳,狠狠的朝着李德武的右腿就是“砰”的一声。

    “李师闰,我草你娘!”李德武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直接就疼晕了过去。

    李师闰丢下胡凳,一回头,却见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即便是杨集也站了起来,似有蟹腿从他嘴里掉下。

    李师闰愣了好半晌,这才回过神来,也明白自己误会了杨集的意思,他心中又气又恨又是羞恼,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一口牙都快咬碎了,恶狠狠的瞪了杨集一眼,他从佩囊里掏了一块黄金丢在地上,恨恨一甩袍袖,转身离去:“我们走!”

    气咻咻的奔着下山的楼梯而去。

    众李氏子弟来不及细想,连忙抬起了昏迷还流泪的李德武,赶紧快步追上去。

    一众围观的食客也呼啦啦的散了干干净净。

    “一帮神经病!”杨集摇了摇头,向朱粲说道:“隔壁有好东西,带弟兄们去吃。”

    他不仅听到李德武点了十分奢侈的菜,还知道他们还没吃,就闹了这档子烂事。

    “喏!”朱粲也不客气,带着侍卫走向了隔壁。

    裴淑英的丫头也是个嘴馋的人,征得裴淑英同意以后,麻利的追了过去,生怕落后一步,就被王府侍卫吃光了。

    这一边,杨集仿佛没事人一般的继续开吃。

    裴淑英虽然觉得蛮刺激的,但她还是略显担忧的说道:“人家好歹也是个官,而且还是陇西李氏子弟,我们这么做是不是有点过了?”

    杨集冷哼一声,忍不住道:“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刚才究竟是谁在旁边煽风点火、添油加醋?”

    裴淑英闹了个大红脸,这起事件一直是她在煽风点火、狐假虎威,而杨集自始至终都没有喊打喊杀。她理屈词穷,看都不敢看杨集一眼,只是低着头,怯生生地道:“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杨集漫不在乎的说道:“李氏子弟喝多了发酒疯,我们一抬头就看见李师闰打李德武,然后他们就走了。这与我们何干?难道看人打架也犯法不成?”

    裴淑英一下子抬起了头,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仔细的想了片刻,又惊又喜的说道:“哎呀,还真是这样。可是,可是……。”

    “别再可是了。”杨集打断了她,吩咐道:“你只要如实告诉裴公,他就能把事情妥善解决。”

    “那个登徒子本来就是非议阿耶,我气不过才帮阿耶说几句,若是闹出什么事来,自然应该由阿耶来解决了。”

    裴淑英言下之意很明显,那就是把杨集从这起冲突中丢出去,然后由她一个人扛下,至于一切后果,皆由她老子承担。她咬着嘴唇,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你认为呢?”

    “可不是么?”杨集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毕竟根源出自裴公的欣赏。”

    “说得半点没错!”裴淑英深以为然,气咻咻的说:“若非阿耶欣赏,李德武也不会想入非非,更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话。”

    俏美的脸蛋因为生气红扑扑的,好似初绽的桃花两瓣,说不出的娇俏可爱,可她那双明丽妩媚的大眼睛,却大胆的看着杨集,毫不掩饰的倾述着自己的情意。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这种目光跟那些老色鬼一模一样。”杨集受不了这种古怪的注视,裴淑英的眼神就像是老嫖客遇到绝世美女一样,令他浑身不自在。

    裴淑英闻言,一张粉嫩似薄醉的面容赤红一片!

    生气和羞涩是一码事,但更多的却是心虚,因为按照杨集这话一套,她发现自己还真是一个女老色鬼,正在用一种贪婪的目光盯自己的猎物。

    “咚咚咚咚”就在裴淑英不知如何是好之时,楼梯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跑到楼梯口,杨集随声望去,发现本人竟然是单雄信。

    单雄信正在焦急地四下张望,当他看到杨集起身的时候,顿时惊喜的跑了过来,向杨集行了一礼:“大,杨公子,我正到处找你。”

    杨集见他惊慌失措、焦急万分,便问道:“单兄找我何事?”

    “出大事了!”单雄信急声道:“杨公子,我实在是没办法了,请您一定要帮我,否则,我的朋友必死无疑。”

    “出了什么事?竟然这么严重?”杨集沉声道。

    单雄信颤声说道:“十分严重!不但和我朋友有关,也跟武举有关,恐怕只有你才能将武举之事上奏圣人了。”

第290章:所求之事

    “单兄,你不用着急,坐下来说。”听了单雄信的话,杨集的第一个念头是程咬金又闯祸了。

    程咬金给他的印象就像是玄幻小说中的主角一样,无论他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发生各种意外。但是这种人贼命好,哪怕他捅了天大的窟窿,也会有些讲义气的朋友站出来,不顾一切的帮他化险为夷,使他踩着无数朋友的尸体登上某个领域的巅峰。而单雄信,显然就是为主角到处奔波的朋友。

    再从单雄信来求自己这一事来看,他们闯下的祸,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所以单雄信迫不得已之下,只有跑来求一个萍水相逢的自己。

    但是被求助的自己还真就吃这一套了,只因单雄信说此事不仅仅只是他们私人之事,还与武举有关。

    “喏!”单雄信见杨集愿意听自己说,心中松了一口气,找个位子坐了下来。

    裴淑英拿了一只空杯,为单雄信倒了一杯葡萄酒,然后俏生生地退到杨集身边坐下,像一个低眉顺眼小媳妇似的。

    单雄信见她美若天仙、气质无双,又有如此作派,便误以为是杨集的老婆萧颖,受宠若惊的起身行礼:“多谢王妃。”

    裴淑英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害羞地低下了头,优雅白皙的颈仿佛弯下脖子去轻啄羽翼的天鹅,一抹红晕迅速染红了她的颈。

    杨集也不好意思解释什么,如果他说裴淑英不是王妃萧颖,而是其他人,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她是一个轻浮女子,从而伤了她的自尊,是以佯作不知。向单雄信问道:“单兄,是程咬金闯祸了吗?”

    单雄信心中有事,自然没有注意到杨集和裴淑英古怪之处,他重新坐了下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润了润喉咙才说道:“这回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朋友。”

    “哦?你慢慢说。”杨集听说是另外一个人,心中忍不住同情起了单雄信。他虽然对这些山东“好汉”了解不深,但是在灞桥到京城的路上,也多少知道了他们的一些情况,别人姑且不论,而单雄信给他的感觉就是那帮‘好汉’的保姆、无限透支却不用还钱的信用卡。

    至于值不值,杨集也不好说,毕竟他不是单雄信,也没有这种高尚的品质。

    单雄信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我那朋友是齐州历城人秦琼,我们上次和大王打架的时候,他也在场的。”

    杨集点了点头:“我记得他是齐州骠骑府都尉,可是他好像没有跟你们入京啊?”

    “他是没有与我们一起入京,不过他之前就跟着来护儿将军入京了。”单雄信解释道:“来护儿将军原本是齐州刺史和总管,圣人登基以后,征召他入朝为官,授予了左骁卫大将军之职。来将军见秦琼武艺高强、又有志向气节,便将他带入京城,继续让他在左骁卫任职。”

    “秦琼有一名族叔在东市经商,他便借宿在族叔家中。其族叔之子秦崇和新婚娘子今早开店之时,忽然有一群恶奴闯入店来,说是豫章王看中了秦崇的娘子,逼他娘子前去豫章王府服侍豫章王。秦崇夫妇自然没有答应这种屈辱的要求,于是那帮恶奴就动手强抢。借宿于此的秦琼便和豫章王的恶奴打了起来,他在打斗之时,不慎打死了两名恶奴,如今已被县衙便抓去宜阳坊的大兴县。”

    “也就是说,豫章王的人在光天化日之下闯民宅抢民女了?”杨集他本以为杨暕吃过抢马的亏,会安分一些,没想到他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在京城闯民宅抢民女,这实在是太过嚣张了。

    “正是!”单雄信点了点头:“据周边的商户说,那些恶奴确实是豫章王府的人,至于他们到底是奉命行事,还是狗仗人势、欺上瞒下,那就不得而知了。我们打探消息的时候,花重金买通一名衙役,此人说此事都与皇族威严和声誉息息相关,县令根本就不敢立案,还说我想救人的话就得尽快想办法,如果秦琼被豫章王府的人提走,就全完了。”

    单雄信看了杨集一眼,见他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苦涩的说道:“大王,我们都是来自外乡的平民百姓,在京中没有什么人脉关系,只好去找来将军。来将军本来也答应得好好的,可是一听说与豫章王有关,态度马上就变了。我们也能理解,毕竟此事与圣人次子、皇家威严有关,没有谁愿意把脖子往绳套里伸。想来想去,也只能厚颜来求大王了。”

    杨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很平静的向单雄信说道:“这件事,我管了。”

    他不是为了秦琼和单雄信,而是正如单雄信之前所说,此事皇族威严和声誉息息相关,他不能坐视不管,若是任由单雄信等人把事情闹大,必将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如果他在事态爆发之前,就把火苗扑灭,一番褒奖避免不了,至于杨暕这个混蛋,自有杨广去收拾。

    “多谢大王!”单雄信只知杨暕是权势涛天、不可一世的皇子,却不知杨广是个恨铁不成钢的父亲,眼见杨集听了前因后果,二话不说就扛下了此事、愿意去帮他硬撼皇帝嫡次子,感动得眼泪都差点流了出来。

    “你来求我,说明你相信我,我自然也不能让你失望而归。”杨集站起身来,向裴淑英说道:“你也早点回家,让你阿耶把他惹下的麻烦了结了。”

    “好的!”裴淑英好不容易遇到杨集一次,心中着实是舍不得分开,不过上次抢马案中,她也是目击证人,可是杨集也没有让她掺和进去,当她回家告诉父亲时,父亲就非常赞赏杨集的处理方式,并说不让外人参与,是最正确的决定。

    既然父亲也这么说,那么这一次,她自然也不能坚持跟随了。她本想多看杨集几眼的,但是又害怕杨集说她是女色鬼,便低着头问道:“我什么时候可以见你?”

    “年前,我应该都在京城。”杨集想了想又说道:“我娘子也很喜欢你,你随时都可以来我家做客。”

    裴淑英迟疑了一下,才慢慢仰起脸来,当头抬起来时,一抹异样的嫣红便浮上了她的双颊,只是她那双温柔眸子有些飘忽不定,但是最终还是勇敢地对上了杨集目光,有些忐忑的问道:“王妃当真喜欢我?”

    “对啊!”杨集因为接二连三的意外,已经把裴淑英当成了好朋友,便笑着说道:“她不仅知道你是我的铁哥们,还知道我们凑到一起,铁定有人倒霉。”

    杨集呵呵的笑,裴淑英却是俏脸一黑。这家伙竟然当她“铁哥们”,那岂不是说是,自己在他心中,竟然是个男的?

    旁边的单雄信眼睛蓦地张大,一脸尴尬!

    这个美若天仙的女子竟然不是卫王妃,那自己方才岂不是叫错人了?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装傻了。

    杨集没有理会两人乱七八糟的想法,取出五颗重一两的金珠交给了裴淑英,让她留下来结账,然后叫上朱粲等侍卫,随着单雄信向大兴县县衙行去。

    “单兄,我记得你说过此事不仅与秦琼有关,也跟武举有关,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杨集与单雄信并马徐行,边走边问。

    单雄信担心杨集误会自己哗众取宠,连忙解释道:“秦琼也报名参加武举了,他发现武举存在很严重的问题。”

    “什么问题?”杨集见他有些犹豫,便说道:“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看看有没有补救的余地。”

    “主要还是兵部准备不足,诏令模糊不清,就拿甲乙二榜来说吧。甲榜是针对世家子弟设立,规定每个世家派出三名武士参加。但是却没有说世家子弟不准考乙榜,所以那些得不到家族名额的世家子弟,纷纷报名考乙榜。”单雄信苦笑道:“朝廷录用总名额一共是八百人,甲乙榜各占一半,但是世家子弟现在对乙榜也是趋之如鹜,我估计乙榜的四百个名额,少说有一半落入世家子弟之手。”谷

    “嗯!我明白了,我会奏明圣人,把此事完善起来。”杨集知道杨广为了照顾世家门阀的情绪,特地把武举分设甲乙榜,五品以上官员的子弟均考甲榜,普通将士和民间武士考乙榜,他的用意十分清楚,就是让世家子和寒门武士各考各的,但是世家子弟如今纷纷跑来考乙榜,这分明就是跑来抢占乙榜的名额。

    单雄信说的“少说有一半落入世家子弟之手”,还是乐观的了,如果让杨集来说,那就是“少说有八成落入世家子弟之手”。

    这里面不仅仅是人脉和关系的问题,主要还有世家和寒门的天然差距。

    世家子弟衣食无忧,从小就泡在药液之中淬炼体质,长大以后又有名师指点武艺、箭术、兵法,基础异常雄厚,他杨集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而寒门子弟哪有这种优越条件?他们为生活奔波才是生活中的主题,学武识文不过是额外的一种坚持,这样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学,又哪里比得上世家子?就算侥幸出现几个天才,那也是意外中的意外。

    如果两者一起在乙榜比试,单是在骑术这一项,就能把那些没有骑过马的寒门武士淘汰干净。

    若是如此,非得闹出大乱子不可。

    杨集又问:“还有呢?”

    单雄信说道:“还有箭术,兵部起初只是说骑箭,事先没有说要考步弓,所以我们只带骑弓来京,虽然在考核的时候,会提供步弓给我们使用,但毕竟不是自己顺手的弓,来起来肯定不顺手。”单雄信叹了口气道:“关中籍武士可以回家去取,也可以让人送来,但是远方的武士,却来不及了,考核的时候也只能使用不顺手的步弓了。如此比出来的成绩,肯定不如关中籍武士。”

    杨集也明白顺手与不顺手的区别,想了想便说道:“此事我会禀明圣人,等考核的时候,就让武士一律使用官方提供的弓。”

    “多谢大王!”单雄信心下一宽,虽然统一使用官方的弓,会拉低关中、汉中、河洛籍武士的成绩,但是起步一致,对于其他地方的武士来说,确实是公平了许多。

    他扭头看向身边的杨集,疑惑的问道:“大王,难道圣人不知道吗?”

    “圣人是一国之君,每天需要处理如山公务,根本就管不了这些细小的细节。一般来说,他都是给出一个大方向,然后由下面的臣子拟定具体的执行章程,有的大臣是在文字上不严谨,导致政令出现了漏洞;而有的大臣,却是故意如此,以便他们从中谋利、逃避责任。”杨集看了单雄信一眼,继续说道:“圣人和朝廷颁布的政令其实都是为天下百姓着想,可是由于监管不到位,下面臣子做什么事都是报喜不报忧、刻意奉迎上司,所以导致一些德政被地方官员的急功近利之心,弄成了暴政。”

    单雄信恍然:“原来如此!”

    “这些漏洞,都是秦琼发现的?”杨集问道。

    单雄信点头道:“是的!”

    杨集沉吟半晌,说道:“这段时间以内,你帮我一个忙。”

    “请大王吩咐!”

    “你们是来自民间的武士,也有机会接触更多的民间武士,你在武举正式举办之前,把大家都认为不合理的地方收集上来,然后一律交给我。时间越快越好。”

    “喏!”

    “走吧!”杨集轻踢马腹,加快速度向大兴县疾奔而去。

    。。。。。。。

    豫章王府,杨暕面沉似水的坐在书房之内,在他下首,跪着几名忐忑不安的侍卫,为首之人是一个卷发卷须的粟特人,此人名叫库狄仲锜,也是杨暕得力干将之一,不过他的职责是到处为杨暕访美妇、寻宝马。

    库狄仲锜今天带兵为杨暕做了一件事,但却不小心失手了,由于闹成了不是他所能解决的人命案,所以不得不回来向杨暕禀报,此时迎着杨暕冰冷的目光,心知他对自己已经动了杀机,顿时吓得脸都白了。

    “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失手的?”过了好半晌,杨暕才冷冷的问道。

    杨暕的两大爱好是骑烈马、睡人妻。而在睡人妻这个变态的不良嗜好之内,他只喜欢容貌姣好、体态曼妙的新妇。

    他觉得介于少女和女人之间韵味是一种沁入骨髓的风情,一种周身上下无处不媚的婉约,如同一朵带露的花苞迎风绽放,那风致嫣然、轻熟魅惑的味道,唯有在新妇身上才能体验得到。他一旦看中了哪家娇妻美妾,便会巧取豪夺,不惜一切也要弄来玩上几天,等腻味了,便放回去。

    虽然杨暕也知道祖父辞世不久、储君未定,自己这段时间最好是安分守己的呆在家里,千万不要出现惹是生非,以免惹恼本就烦心的父亲。只不过他想是这么想,但是他就像是一个瘾君子一般,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变态之欲。

    库狄仲锜在东市打听到一名商人娇妻,与丈夫成亲不到半个月,昨天还亲自去店铺内观看了,果真是貌美如花、体态婀娜,这正是杨暕喜欢的类型,于是他便兴高采烈的向杨暕禀报。杨暕在他的描述之下,淫心大动,命他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名女子弄来给给玩乐。

    “大王,陈智伟被人杀死了!”陈智伟也是一个坏事做尽的坏种,他和库狄仲锜主要在为杨暕访美妇寻名马之时,也借机以杨暕的名义抢人抢钱,享受杨暕一样的乐趣。甚至在杨暕命令他们把名马关还主人之时,他们对原主谎称是杨暕已经收了,并赏赐给了他们,然后自己将宝马据为己有。

    库狄仲锜哭丧着脸道:“大王,这个妇人的丈夫名叫秦崇,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根本就不足为虑,但是秦崇的族兄却是左骁卫的一名军官,这名官员名叫秦琼,端的是骁勇彪悍,我们冲进去抢那妇人时,和秦琼打了起来,我们十多个人都打不过秦琼,陈智伟和一名侍卫动刀子的时候反而被对方杀死了。”

    “竟敢打死我的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非灭了全家不可。”杨暕拍案而起:“那个杀人凶手在何处?我要亲自活剐了他。”

    库狄仲锜小心翼翼的看了杨暕一眼,低下头道:“启禀大王,秦琼被大兴县的衙役抓走了。”

    “真是没用的废物!”杨暕心中气恨交加,但是他此刻更多是却是着急和害怕。此事要是走正常程序,或是被秦崇和秦琼等人闹大,绝对瞒不过朝中御史,若是御史再上奏一本,父亲绝对饶不了他,到时别说是储君了,恐怕连亲王都当不上。

    他冷汗滚滚的踱了几圈,然后霍然回身,恶狠狠的望着库狄仲锜,咬牙切齿的吩咐道:“此人绝对不能留,你立刻去把秦琼杀人灭口,绝对不能让他活到天黑、绝对不能让窦庆审理此案。否则,你死定了。”

    “喏!”库狄仲锜爬将起来,带着下跪的几侍卫向外冲去。

第291章:阿孩,你想多了

    大兴城以中轴线朱雀大街为界,划分为东西两县,一个东部的大兴县、一个是西边的长安县。两县县令的官阶堪比上州刺史,俸禄也很丰厚,但是京城的县令绝对是天下最不好当的差事之一。

    一方面,京城两县的功曹、士曹、民曹、兵曹、法曹等职,素来是权贵子弟镀金的职务,所以某些看似毫不起眼的小吏,说不定是因父功受封的郡公、县公、仪同三司……若是县令没有匹配的出身、爵位、威望,根本就镇不住、派不动这个“小吏”。

    另外一方面,县令和县丞、县尉、主簿在审理某个官二代和官三代时,其家长肯定是冠冕堂皇的说依法严惩,但如果你真的依法严惩了,转眼之间,就会遇到各种刁难;如果没有依法严惩吧,不远处的皇帝会让你明白什么叫做渎职的下场,所以你不管怎么办,都是两头受气、吃力不讨好。

    有鉴于此,所以朝廷任命的历代县令都是国公、郡公之类的人物。而这一届的大兴县令是陈懿国公窦荣定、万安长公主次子窦庆。

    窦庆除了有窦氏和皇家的血统以外,还有一个永富郡公的爵位。正是得益于这三重身份,才使他镇住了内外之‘敌’,坐稳了大兴县县令之职。

    这段时间因为武举之故,每天都有大量武士涌入京城,而这些武士又对大兴县的平康坊南里慕名已久,故而全都集中在这边。这些桀骜不驯的武士在地方上,都是横行乡里习惯了的人物,如今集中在平康坊,往往会因为一个妓女、一个不屑眼神、食物上桌顺序等等鸡毛蒜皮小事,而大打出手。弄得主管这一块的窦庆头大如斗、烦胜不烦。

    东市发生人命案的时候,窦庆正在审理一起打群架的恶劣事件,而起因是一名武士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吐了一口痰,导致对方误以为他瞧不起人,上前就把吐痰者打了,接着是双方的朋友加入进来,然后演变成地域之争,最后一抓就抓了三百多个人。

    窦庆好不容易摆平了这起案件,才接到东市商户报案,说是东市发生斗殴,并且闹出了人命,于是他立刻派人把凶手缉捕归案。

    他本以为又是吃饱饭撑得没事干的武士互殴,但一一细问,才知道被杀死的两个人竟然是杨暕属下,这一下子,便把窦庆给惊到了。

    作为大兴县县令,窦庆对于杨暕所做所为知之甚详,但那不是他能管的人物。尤其是兄长窦抗被缉捕入京、除名为民之后,他对登基为帝的表兄杨广更是充满了畏惧,现在就算借他十颗脑袋,也没有去管杨广儿子的胆量。

    窦庆知道做了缺德事的杨暕见不得光,也害怕见光,他一定会派人把人犯秦琼带走,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把秦琼灭口。但是他当大兴县令至今,每遇到一件案子,都要调查双方的后台背景,权衡利益得失以后才会做出判决,所谓的秉公执法,只有在双方后台旗鼓相当、双方都没有后台的情况下才会发生。

    现在遇害者的人虽然是豫章王的属下,但杀人犯秦琼明知对方的来历还敢杀,可见秦琼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若是他的后台和背景也硬,那他就得好生权衡一番了。

    “卑职参见县令!”县丞屈突盖快步走进后堂,向窦庆行了一礼。

    窦庆摆了摆手,迫不及待的问道:“问清楚了没有?秦琼是何来历?”

    屈突盖拱手作答:“卑职已经审问清楚了,人犯秦琼乃是齐州历城县人,他的先祖分别当过北魏、东魏、北齐的官,而他的父亲秦爱是北齐咸阳王斛律武都的录事参军,齐亡之后,秦爱告归乡里,至今依然健在。”

    “也就是说,秦琼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子弟了?”窦庆急声追问。

    屈突盖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秦琼在京城又是什么背景?”窦庆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若是如此,直接交给杨暕倒也无妨。

    屈突盖是屈突通的弟弟,之所以当上大兴县县丞,还是因为兄长火烧高壁岭之功。只不过他虽然通过关系当上了这个官,但为人清正廉洁、刚正不阿,十分厌恶窦庆看后台背景来断案的作风。一听窦庆这么问,便知道他又打算徇私枉法了,于是拱手道:“秦琼是右骁卫大将军来护儿的心腹爱将!他是因为豫章王的恶奴强抢族弟秦崇的娘子,这才仗义相助。至于出手伤人,也是因为陈智伟等恶奴拔刀在先。”

    窦庆听得眉头深锁,他只记得屈突盖说的“来护儿的心腹爱将”这一句,至于后者,完全就没有放在心上。来护儿入朝以后,被杨广册封为左骁卫大将军、荣国公、光禄大夫,所受礼遇之隆,世所罕见。

    若是他把秦琼交给豫章王,圣眷正隆的来护儿会不会发难?

    “县令,现在怎么办?”屈突盖见窦庆久久不语,忍不住问道。

    “还能怎么办?”窦庆叹了一口气,淡淡的说道:“等豫章王的人来了,就把秦琼交出去,这件事就与我们无关了。”

    屈突盖虽然料到窦庆会这么说,但是当他把这话说出来时,仍然深感气愤:“县令,若是我们这么做,岂不是是非不分、欺善怕恶?助长罪犯的……”

    “屈突县丞!”窦庆挥手打断了屈突盖未尽之言,他黑着脸,不高兴地拉长了声调:“豫章王是我们惹得起的人吗?我们把人犯交给他,即可平安无事,否则不仅官帽不保,便是小命也岌岌可危。”

    “秦琼喝是迫不得已,但是他杀人是不争的事实,依律当诛。卑职认为我们可以依法来断,这样既能行使县衙之权,也能维护律法威严,同时也是给了豫章王一个圆满的交待,可谓是一举多得。既然可以光明正大的审判,又何必偷偷摸摸的将人犯交出去?”

    屈突盖不在意秦琼是何来路、背景有多深,他在乎的是大隋律法、在乎的是公正。

    窦庆恶狠狠的瞪着屈突盖,怒道:“我能不明白吗?我也想这样。可是一旦立案,卷宗就会上报刑部。”

    “那又如何?”屈突盖冷冷的问道。

    “还能如何?自然是把豫章王强抢民女之事会捅出去了。到时候,这起事件就会成为政敌攻击豫章王的把柄。”窦庆气急败坏的说道:“这还是轻的,若是圣人觉得这起事件丢了皇家的脸,你觉得我们活得了吗?”

    “县令此言,卑职不敢苟同!”屈突盖摇了摇头,毫不客气的反驳道:“卑职认为我们把本分之事做好就够了,至于其他的,完全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事情。县令想宰相之所想、想圣人之所想,这也未免想得太多了吧?”

    屈突盖正直严厉、不畏权贵、不徇私情,更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他早就看不惯窦庆欺软怕硬、欺善怕恶的作风,恼火之下,索性就把积压多日的不满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你,你都不想,怎么当得上宰相?”窦庆心中大怒,但是得忍着。

    县丞、县尉是县令的左右手,同时也县令权力、制约县令的职位,尤其是闹出了人命案的案件,实非县令一言可定。如果他要把秦琼送给豫章王杨暕,就必须得到县丞屈突盖的同意,如果对方不答应,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啪啪啪啪……”就在窦庆急得团团转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鼓掌声,两人霍然回头,正看到一队人马闯入中堂。

    屈突盖不认识为首那名气宇轩昂的青年,可窦庆岂能不识这个六亲不认、连老表也捅几刀的表弟?

    他连忙上前,点头哈腰的行礼:“卑职参见卫王,有事吩咐一声即可,何必劳您大驾啊?”谷

    杨集抱拳还了一礼,很正式的说道:“不敢当!我今天来大兴县官署,是有一事相商。”

    俗话说“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不走了”,但是到了杨集和窦家这里,却是连“二代表也不走了”。一来是他们母子比较另类,二来是表亲之间年纪差距大,大家玩不到一块儿。

    最关键的是,在东市笔行纵火案中,他家的文瀚轩是第一个着火点,而窦庆却在火起不久,便和衙役带着众多扑火工具到了“失火”现场;再加上他和窦氏有仇,并且窦庆还是事后的最大获益者,杨集便知道纵火犯九成是出自窦氏家族,只不过杨广要用窦抗和窦庆去分裂窦氏,所以最后不了了之。

    对于这种害人利己的亲戚,杨集自然没有半点好感,他在幽州捅窦抗几刀子,未尝没有公报私仇之心。

    “卫王请吩咐,只要是在卑职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我一定竭尽全力的配合。”窦庆见杨集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便没有把话说死,给自己留下余地。

    “今天发生的人命案,你应该是知道前因后果了。”杨集注视着窦庆,说道:“我来这里是要把嫌疑犯秦琼带走,还请窦县令予以配合。”

    窦庆忍不住狠狠的瞪了旁边的屈突盖一眼,他记得这家伙刚才说秦琼没有后台背景的,现在怎么把杨集这个煞星给引出来了?他想了想道:“这个比较不好办啊!”

    杨集说道:“说出你的理由。”

    窦庆脸露难色:“卑职虽然也想将秦琼交给卫王,但是秦琼毕竟杀了两个人,如果卑职就这么把人交给卫王,上无法向刑部交待、下无法向大兴百姓交待啊。”

    “既然窦县令想要秉公执法,那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杨集看了窦庆一眼,微笑说道:“正好我也想学学‘刚正不阿’的窦县令是如何断案的,请您尽快立案,然后传人犯、人证,前来对薄公堂!”

    “这个……”窦庆心中叫苦不迭,这个要求与屈突盖之前所说一模一样,若是能够这么做,他早就答应了,哪能等到现在?

    “怎么了?”杨集揶揄的看着他,笑着说道:“刚正不阿的窦县令,难道你有问题吗?”

    一路之上,杨集对杨暕这个人研究过,也对抢马案的处理方式反思过,觉得自己的私了方式,固然是维护了皇族颜面、杨暕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也是一种变相呵护、纵容。如果他没有受到法律的制裁、舆论的唾弃和谩骂,依然会好了伤疤忘了疼。

    要是杨暕强抢民妇之事大白于天下,固然会令杨广难堪,可他要是严惩杨暕,不仅能够挽回皇族的声誉,反而使他获得铁面无私的美名。

    正是有了这种意识,所以杨集现在对私了、还是公断,全都无所谓了。

    但是窦庆有所谓啊!

    他如果把人交给杨集、或是公事公办,杨暕一定会秋后算帐,可是相对于杨暕,窦庆无疑更怕杨集。杨暕顶多是在公事上给他小靴穿,而杨集却是一个会捅人、砍人的煞神。

    “屈突县丞,把人犯秦琼交给卫王。”窦庆心中权衡了一番,决定把人交给杨集,若是杨暕怪罪下来,大不了就说是杨集前来抢人,他不敢不给。

    屈突盖皱眉道:“县令,把人犯交给卫王,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窦庆阴沉着脸,指着屈突盖的鼻子骂道:“这起案件与豫章王有关,是我们审得了的吗?最好是交给宗正寺。”

    “喏!”屈突盖应声而退,他的确是清正廉洁的人,却不代表他不懂为官之道、人情世故,他不是不知杨暕的权势,之所以坚持要立案审理,是不希望律法成为权贵子弟的欺压善良的工具。

    看杨集的架势,明显是为秦琼出头而来,要是把人犯交给杨集,并带去宗正寺审理,结果既能保护仗义出手的秦琼,又能使杨暕受到应有的惩罚,同时也能把这烫手案件甩给他人,可谓是一举多得。

    不大一会儿功夫,便把秦琼带到了中堂。

    这也是杨集第二次见到了这位门神,上次是晚上,秦琼又被打得鼻青脸肿,所以看不清他具体长什么模样,此时才发现他并非是三五大粗的山东大汉,而是长得剑眉朗目、脸颊清癯,是一个风姿卓绝的美男子,下颌留着一缕短须,给人一种干脆利落之感。

    一行人出了县衙,一大帮人策马奔来,将他们远远的围了起来。

    为首之人,正是身穿常服的豫章王杨暕。他的心腹干将库狄仲锜先一步来到县衙,本打算将秦琼抓打弄死的,可他们在县衙中的细作竟说卫王杨集也来抢人了,库狄仲锜不也硬撼杨集,只好派人去通知杨暕。

    得此消息,杨暕也不禁惶恐了起来,上次抢马案就吃过杨集的大亏,并且受到严惩,这一次无疑是比抢马更加严重几倍,如果杨集把这事告诉父亲,别说是储君之位了,郡王这爵位恐怕都会不稳。

    杨暕不集训人群中的秦琼,但是库狄仲锜被打过,他见到秦琼杂在王府侍卫之中,连忙上前向杨暕低声道:“大王,杀人凶手秦琼就在王府侍卫之中。”

    杨暕脸色为这一沉,眼神之中更是闪过一丝怒焰和惊悚,但不管怎么愤怒,也只好催马上前,向杨集行礼道:“拜见卫王叔!”

    “免了!给我让一边去。”杨集目光冷然的看着杨暕,十分厌恶的挥了挥手,眼前这混蛋确实是个人模狗样的美少年,光从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卖相上看,完全没有人把他往穷凶极恶、色/情狂等等方面去想,然而可惜的是,这是一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败类、人渣。

    更可耻的是,他明明有着令女人投怀送抱的相貌、身份、权势、财富,却偏偏喜欢去抢、偏偏喜欢去破坏普通人家的家庭。

    出门相送的窦庆和屈突盖无语的看着这一幕,杨集丝毫没有把杨暕放在眼中的态度,令他们惊呆了。

    虽然你杨集也是亲王,但这位豫章王可是圣人的嫡次子,人家一旦升为亲王,地位可不是你这是圣人堂弟能及,你这样干,真没关系么?

    然而杨暕的态度,却令他们更加震惊。

    杨暕确实被杨集的态度给激怒了,但是他知道杨集和父母的关系,纵有天大的火气也敢朝着杨集发,他咬了咬牙,强行压下怒火,以一种低三下四的口吻道:“王叔,秦琼目无法纪、藐视皇族,当街杀了我府两名得力干将,此乃我皇族之奇耻大辱,还请您交给我依法惩治。”

    “阿孩,你想多了。”杨集想都没想,就果断的拒绝了。

第292章: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卫王,你当真不放人?当真要与我为敌?”杨暕自认为先前那一番话,已经是在向杨集示弱了,但是杨集非但没有见好就收,反而得寸进尺、不依不饶。尤其是这句“阿孩,你想多了”,让本来就寒着脸的杨暕怒火万丈,恨得双眼仿佛都要喷出火来一般。

    “你做了什么龌龊事?秦琼为何失手伤人?你自己心知肚明。想让我放人,门儿都没有。”杨集瞥了杨暕一眼,原本有些玩世不恭的神色突然一正,语气也是阴森森的冷厉:“我杨集是先帝册封的大隋卫王,我的职责和使命是保家卫国、专门惩治各种衣冠禽兽。你给我听好了,京官不敢管的事我管、京官不敢治的纨绔我治、京官不敢杀的罪犯我杀;一句话,京官管得了的我管、京官管不了的我更要管,够不够清楚?”

    一瞬间,全场竟然变得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杨集语声中宛若实质一般的杀机,使所有人都感觉一阵心悸,令人大气都无法喘上一口。

    不远处的一辆牛车之内,一名少女正痴痴的望着杨集,秀眸里的爱意浓郁得化不开。

    她正是裴淑英。

    裴淑英并没有依言回家,而是在杨集离开不久,就偷偷摸摸尾随而来,由于她的牛马速度慢了,当她到县衙附近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杨集一行人的踪影。就在她准备继续前进之时,却看到大队人马往这边疾奔而去,从服饰上看出豫章王府的人,她担心杨集吃亏,使派出婢女带着自己的名贴跑去卫王府帮杨集搬救兵,而自己则守在了附近。

    她本来见杨暕这边人多势众,正为杨集感到担忧,不料杨集面对着杨暕,却说出了这么一番霸气侧露的话来。

    她完全不知道说什么为好,心里对杨集的崇拜,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趋利避害是人之天性,她老爹更是个中翘楚,但是杨集却不玩这些虚的,靠的却是横扫千军、雄霸天下的气势,率领大隋桀骜不驯、骁勇善战的百战雄兵,杀得外敌闻风丧胆。

    这才叫令人心服口服的霸气、实力!

    裴淑英忍不住拿大兄裴宣机和杨集相比,裴宣机长得高大魁梧、气质温文尔雅、性格宽宏厚道,有名门公子的谦虚稳重,却没有地方豪强公子骄横狂妄,一直是裴家姐妹择偶参照者。

    而杨集不仅比裴宣机长得好看,气质上更是截然相反,这种睥睨天下的野性对她来说,是一种难以招架的致命诱惑力。

    更为重要的是杨集能疼人、能细心的为女人着想,这一点,从多次意外中总是先让自己避开、事后又不让自己抛头露面,即可看出。

    此之种种,使她兵败如山倒、一溃千里,无可救药的沦陷在他的魔力之中。

    裴淑英刚刚从“单相思”进化到“花痴期”,正是一个情窦初开、陷入爱河的小姑娘,她心上人的缺点在她眼中,也会变成优点,优点则会无限放大。杨集这番嚣张霸道的话,令她听得心花怒放:“文会兄长不只好看、会打仗、心怀正义,就连说话也这么气势如虹、这么与众不同!哪像阿兄,傻乎乎的。”

    “好,很好,好得很。”另一边杨暕跳下马来,刻意做出一派冰冷走到杨集向前,浑身透露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森然气息,似乎就是一座亘古不化的冰山一般。

    实则心中却是心乱如麻。

    愤怒、恐惧、担忧、懊悔等等情绪在他心中翻腾。

    杨暕想不到杨集为了几个贱民,竟然公然对抗自己、藐视自己,此时他虽然恨透了杨集,但更多的却是后悔和恐惧。

    后悔自己不该不听乔令则的良言相劝;后悔自己在祖父孝服期间没有安安分分的当一个郡王,而是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后悔自己听信谗言,派人去抓那名民妇……杨集现在参与了进来,他会不会像上次那么禀明父亲?会不会把这件事捅出去,令全城百姓都知道他是一个穷凶极恶、无恶不作的贼?

    不过他手中也有足以令杨集把柄,比自己抢妇人还要严重万分,若是捅了出去,杨集非死不可。

    杨暕凑到杨集身边,阴森森的低声道:“看来卫王是不打算放人了,那也休怪我不不讲情面了。”

    杨集晒然一笑:“阿孩前半句话甚合为叔之意,后半句就不怎么中听了。我们不管怎么争,毕竟都是一家人,自家人关起门来怎么争,没有关系。然则,我是大隋王朝的官员,自然不能因私废公。我处置贪官、坚持原则,是为国除蠹虫、为民除大害,怎么就牵连到私人感情了?”

    “今天已经出了两条人命,有两个无辜的人死在了杀人凶手的手上。若是惹得阿耶不悦,可以说,都是你的坚持造成的。”杨暕冷冷的说道:“卫王,做人是一辈子的事情,做官只是一时的事情,你可不要本末倒置,免得到最后官没得做,连人也做不成。”

    “无辜?”杨集冷冷的说道:“那两人是受人牵制拖累是不假,但却不是什么无辜。如果他们真的无辜,又怎么只有他们被杀死?既然他们是局中人,总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你当朝廷官员、京城世家权贵都像是窦庆这个没骨头的东西?”

    杨暕冷笑道:“意思就是说,没得谈了?”

    杨集颔首:“终于聪明了一回。”

    叔侄两人就像是对簿公堂的讼师一般,目光如鹰,紧紧慑住对方,一开口就是火药味十足。

    “哈哈,好一个为国为民的卫王!我杨暕佩服。”杨暕上前几步,拍了拍杨集的肩膀,又放低声音说道:“我们现在只谈生意,不谈感情、不谈公私。”

    “远点说!”杨集伸手扣在杨暕的脸上,将他狠狠的推了出去。

    杨暕给推得踉跄后退了几步,揉了揉给掐得隐隐生疼的脸,恼火的说道:“我知道你向异族贩卖武器,你只要把杀人凶手交给我,我就帮你隐瞒。”

    杨集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得意洋洋的杨暕:“你认为我像是差钱的人吗?你认为我会为了钱连命都不要吗?你认为我的后台不答应,我敢卖吗?真是白痴一个。”

    “呃?”杨暕一下子就呆住了,杨集的后台是他父亲,这么说来,杨集在凉州进行的武器贸易是父亲答应的了?

    杨集怕这混蛋误了大事,稍一犹豫,便说道:“你能知道此事,说明其他人也知道,但是其他人为何不说?因为他们知道此事与你阿耶有关。若是你敢透露出去,那些反对皇权集中的世家门阀定然在民间煽风点火,利用此事来攻击你阿耶、搅乱大隋天下。到时候,我顶多是丢官,而你这个被人利用的刀子、白痴,必死无疑。”

    他看了脸色惨白的杨暕一眼,冷冷的说道:“我大隋王朝虽然是一个统一的王朝,可是胡人入主中原留下的创伤、门阀世家的根深蒂固、贵族自下而上的掌控军队、南北分裂和东西对峙造成的隔阂、以汉人正宗自居的千年士族对贵族的敌视和蔑视……又岂是二十年的时间内彻底消失的?这些矛盾、这些势力的利益诉求,最后都会集中朝堂之上,而圣人作为各方利益的调解人,不管是帮一方,另外几方肯定不满意。”

    “先帝和圣人之所以任命我们兄弟几人坐镇四方,就是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当先帝和圣人在朝中改制之时,我们可以在外面威慑宵小,确保天下不乱。如果我们这些皇族子弟被外人一一扳倒,先帝和圣人好不容易构建根基势必荡然无存。”

    “这个时候,自圣人以下的皇族子弟都在为大隋的传承而奋斗、拼搏;而你这个圣人嫡子,非但没有为大隋出一份力,反而唯恐天下不乱,到处惹事生非、败坏皇族名誉,我真的很佩服你,佩服你的鼠目寸光、愚昧无知。”

    杨集站在杨广、皇族、国家的制高点上,把自己的火气全都倾泄了出来,心头舒坦之极。

    他知道杨广登基以后,杨昭、杨暕之争便开始上演了,他原本不打算介入其中,但是杨暕的品德实在是太恶劣了,他根本就不配当大隋太子,更没有当大隋皇帝的资格。

    大隋因为自己的出现,历史改变了很多,杨昭最后会不会病死、大隋最后会不会分崩离析,谁也不清楚,便是杨集也不敢肯定了。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效忠对象是大伯一手打造出来的煌煌大隋,他想让大隋更加辉煌、更加灿烂,所以他不仅认可杨坚这千古明君,同时也也认可为这个帝国孜孜不倦、劳心费神的杨广,心甘情愿的为杨广出力,但是他绝不认可有才无德的杨暕。

    如果杨暕继续这么混蛋,他不介意帮杨昭一把,把这浑蛋杀入臭水沟中。

    而杨暕此时已经彻底傻掉了,他看到的是蒸蒸日上、繁花似锦的大隋,追求的是权力、女人,哪会考虑到杨集所说的这些?哪能知道繁华之下的暗流险礁?

    恍恍惚惚中,杨暕耳朵里又传来了杨集恶魔一般的声音:“关中是大隋的中枢地带,一旦关中动荡,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关中素来是朝廷重点经营的地方。你平时的所做所为,你以为圣人不知道吗?今天帝都更是闹出了人命,你以为我不说,圣人就不知道吗?真是白痴一个,杨谅都比你聪明万倍。”

    这番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正轰杨暕脑门之上,脑子里轰然作响,一时间浑身颤栗,身上衣服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知道杨集没有骗他,如果父亲连大兴城、关中发生的事,连儿子所做所为都不知道,他早就成了冢中枯骨,之所以没有表露什么,是在给自己改过自新的机会,可是自己显然并没有。

    “我相信圣人已经知道你今天闯下的祸了,我今天就懒得去告状了。”说着说着,连杨集自己都相信了。他向杨暕一挥手:“滚吧!我不想再跟你说话了,但愿你回去以后能够当一个人,而不是人见人恨的混蛋。”

    杨暕不敢再有多言,他心乱如麻退向了自己的侍卫,调头往回走,他二话不说,就带着队伍打算离开县衙。

    杨集从战场上归来不久,他不管不问京城之事,他那句“今天帝都更是闹出了人命,你以为我不说,圣人就不知道吗?”最多是狐假虎威、连恐带吓。

    但是杨暕一直生活在京城之中,他知道各地武士涌入京城,给大兴城带来了巨大的治安问题,父亲既担心这些武士大动干戈,又担心杨谅党羽借武举的名义混入京城,对他来个斩首行动,故而进行全城戒严,明里的巡城军倍而增之,布在暗处的侍卫更是多不胜数,这些人能不知道东市人命安?这些人敢不上报?

    杨暕觉得心头像是压了一块万斤重的巨石,压得他透不过气。悔恨犹如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脏肺腑!

    自己怎地就没能管住小弟弟,非要在戒备森严的时期去抢女人呢?

    这下好了!

    美妇玩不到,反而还惹了一身臊。

    这一刻,他又悔又怕,恨不得抽出一把刀,把小弟弟切掉。

    “大王,就这么算了?”就在杨暕心如死灰、失魂落魄的之时,库狄仲锜不甘心的上前询问。

    “嗯?”杨暕看了库狄仲锜一眼,忽然福至心灵,转身向杨集行礼道:“多谢王叔提点,若非是您,小侄也不知道府中有恶奴打着我的旗号为非作歹,你放心,我一定谨记您的教训,好生管教府中恶奴。”

    说着,他一脚将库狄仲锜踹倒在地,大喝道:“你们竟敢闯民宅、抢民女,谁给你的勇气?”

    库狄仲锜从杨暕眼中读出了一丝狠毒,心下一阵凛然,他知道杨暕要拿自己来垫背了,但此时也只有扛下这个罪责才有生路,否则家人也会跟着遭殃,他一咬牙,跪下道:“是卑职看中了秦家娘子,便借大王的名义去抢人!卑职有罪,请大王发落。”

    “好一个恶奴,竟然背着我,用我的名义作恶,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杨暕一声怒喝:“来人,给我重打五十棍!”

    立刻冲上十几名侍卫,将库狄仲锜拿翻,抡棍便打。

    旁观的杨集、窦庆、屈突盖等人冷眼旁观,忽然,杨集拍手笑道:“好一出苦肉计啊!我应该把圣人也叫来一同看。”

    杨暕看了看库狄仲锜,这个人跟自己多年了,为自己弄来不少新妇、名马,也算是忠心耿耿,可如今为了保住自己,也只有牺牲这个手下了。

    他双眼一眯,指着库狄仲锜缓缓道:“再加八十大棍,然后挑断他的手筋脚筋,生死由命!”

    库狄仲锜已经被打得快半死了,此时听见杨暕这句话,他浑身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慢慢抬头向杨暕望去,然而杨暕看都不看他一眼了。

    “噗!”

    “噗!”

    “噗!”

    亲卫们也明白杨暕的意思了,他们手下再不留情,手中铁棍如雨点般打在库狄仲锜已经糜烂的屁股上,一棍子拍下去,就会拍溅起一片血点,血点溅在他们身上,也溅在砖石上,不只是库狄仲锜身下汇聚起了一洼血水,方圆数尺范围都是一片殷红。

    这个恶奴的鲜血,正一点地渗到地底,最后库狄仲锜惨叫一声,晕死过去。

    刘武周、刘霸道、张金称、梁师都相顾一眼,心中也是暗暗叹惜,他们固然瞧不起库狄仲锜、陈智伟这种为虎作伥的败类、坏种,但也知道一切都是杨暕在指使,如今见到库狄仲锜有此下场,不禁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

    刘武周上前对杨暕禀报道:“大王,行刑完毕!不过库狄仲锜估计活不成了,要不就给他个痛快吧?”

    “你去挑断他的手筋脚筋!”杨暕一狠心,指着血肉模糊地库狄仲锜,又低声道:“给他个痛快。”

    刘武周拔出横刀,上前蹲下,挑断了库狄仲锜手筋脚筋,在他痛醒抬头之时,一刀柄重重击在他的后心。

    “噗”的一声响,仿佛是一巴掌拍烂了一个大西瓜,库狄仲锜‘啪’的一声,爬在了地上。

    刘武周猛地站住了身子,脊背触电般挺了一下,但他的身子只是稍稍一顿,便带着几名亲卫将尸体带走。

    身后,只感寒意袭人!

    杨暕这才向杨集拱手道:“王叔,欺上瞒下的恶奴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这些,都与我无关。”杨集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说道:“不过豫章王府的恶奴也未免太多了吧?我记得上次有恶奴‘背着’你,去抢了我的战马,事后有百多名恶奴被处死,你好像也受到牵连了。可是事情才过去不久,又发生了这等事,你不觉得人府中有问题吗?我认为你府上肯定不止库狄仲锜这么一个恶奴,若是你不好生整顿整顿,恐怕你会再次受到牵连。”

    想到父亲下令处死的百多名恶奴,以及亲自毒打自己之事,杨暕只感寒气直冒,连声道:“我回去以后,一定好生整顿府中秩序。”

    他此时恨不得胁生双翼,立刻回到府中,找谋主商议后续之事,假惺惺的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带着一帮恶奴打道回府。

    而县衙周边的人看着这一切,全都傻了!

    都说豫章王如何如何的嚣张、如何如何的穷凶极恶,今儿气势汹汹的带着大队人马跑来县衙,而卫王只是简简单单的说了几句,竟然就把趾高气昂的豫章王吓得杖毙了一名心腹恶奴,然后就灰溜溜的走了。

    果真是一山更有一山高、一人更比一人恶啊。

    纨绔之王,名符其实。

    “哒哒哒哒……”杨暕离开不久,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忽然响起,只见四名大将手执马槊,带着百多名骑兵汹涌而来。

    杨集一眼看去,不由得露出了疑惑之色。

    一马当先的四名大将,竟然是薛举、尉迟恭、李大亮、独孤平云,而那些士兵,自然都是王府侍卫。可是他都自始至终都没搬救兵啊,他们怎么来了?

    “参见公子/表兄!”四将见到杨集无碍,终于是松了一口气,他们甩蹬下马,一起上前行礼。

    “免了!”杨集示意他们平身,然后好奇的问道,“我没通知你们啊,你们怎么来了?”

    薛举大步上前,拱手道:“回禀公子,是裴家娘子派她的婢女通知了门房管事:说是公子和豫章王在县衙发生纠纷,而豫章王又带了大队人马。我等担心公子吃亏,也就带人过来看看了。”

    “什么?”杨集听得目瞪口呆,照薛举这么说来,裴淑英那个小姑娘根本就没有回家,而是又偷偷摸摸的吊在了自己背后。

    他向四周看了一眼,却见一头健硕的大青牛拉着一辆翠幄清油车,缓缓从旁边驶来,车夫将牛车开到近处停下,牛车的窗帘微微掀开了一角,探出一张明艳无俦的俏脸蛋儿,那秀美清丽的脸蛋上露出两个浅浅梨涡,这不是裴淑英又是谁来?

    见杨集望来,裴淑英嫣然一笑,眸子里隐隐有些调皮的味道:“文会兄长,我们又见面了。真巧!”

    “真是‘巧’啊!”杨集好笑又好气,还有几分感动之情,悄悄自心底涌起。

第293章:杨集招揽,秦琼拒

    还是在不醉不归酒肆,单雄信花重金设宴为秦琼压惊,同时也是感谢杨集的仗义相助,不过这一回却不是大堂了,而是包下一个上等大雅间。

    大雅间可以摆下六桌宴席,可以满足人多的食客需求,如果食客没有这么多人,酒肆又人满为患,便拉上屏风隔成三个小雅间,只是这样隔音不好,容易使两到三伙食客相互干扰。

    单雄信是家有钜资的曹州大豪,素来仗义疏财、豪爽大气,再加上宴请的又是杨集这等尊贵的贵客,自然不会在意这点‘小钱’,非但包了一个大雅间,还净拣好的、贵的酒菜点。

    杨集为首的客人一方,都吃过午饭了,肚子并不饿,但是单雄信等人因为秦琼之事,饿了一个上午,此时大事已尽,尽皆敞开了吃喝。

    “碰巧”遇到杨集的裴淑英又像条尾巴一般,紧跟不放,她和闻讯赶来的柳如眉分别坐在杨集左右,两人落落大方的身在一大帮糙爷们群中,不但有万绿丛中一点红的风采,还像是黑帮大佬身边的小太妹一般。

    秦琼已经通过单雄信知道了杨集救他之事,不过他和粗犷大气的单雄信不同,是一个比较内敛的人,他和单雄信是知根知底的好朋友,所以对于求来杨集的单雄信没说什么感谢的话;但是对于曾经发生过冲突的杨集,感激之情却是流露于言表。

    “大王,这碗酒我秦琼敬你,感激话我不想多说,你的救命之恩,我秦琼铭记于心。”秦琼站起身来,双手将满满一大碗烧刀子高高举过头顶,一口气将碗中酒一饮而尽,他压下上涌的酒劲,又向杨集说道:“大王请随意!”

    “我也干了!”杨集也将碗中酒一饮而尽,他不怎么喜欢喝酒,但是不代表他不能喝,而且烧刀子虽然是大隋唯一的蒸馏烈酒,可度数还是远远不如后世的茅台、二锅头;况且此时又吃饱了饭,所以近半斤酒下肚,竟然面不改色。

    “大王好酒量。”旁观的单雄信看得大为惊讶,多年的酒场经验,使他得出块头大能喝、个子小不能喝的结论,没想到看着像一个书生的杨集,竟然也是这般海量。

    “这一碗算什么。”杨集笑着说道:“在凉州,我们喝酒都是用皮囊,有时候行军作战,大家一皮囊酒、一皮囊水,但是有些将士两大皮囊其实都是酒。”

    “大王,行军作战还能喝酒?”说话的是程咬金,当初他在凤鸣楼差点被杨集活活打死,所以对杨集心有余悸,在为数不多的相处时间内,都是躲着杨集。但是他小小年纪,不仅好色、好赌、好酒,偏偏还是一个话痨。

    他以前听说军中禁酒,心中对武举没有多大的热情,但是又不愿甘于平庸,所心一直左右为难,现在听杨集这么一说,顿时来了兴趣,连害怕也少了几分。

    单雄信、秦琼和单雄通、翟让、黄君汉等人闻言,也纷纷抬头看向了坐在上首的杨集。

    杨集对于他们的反应也不意外,他知道这些地方大豪自由散漫习惯了,害怕严历的军规也很正常,但是他们对于军规的理解其实是所其然,不知所以然。根本不知道大隋军规虽然严苛,但也有人性化的一面。

    他看到身为军官的秦琼也抬头,便知道他也是一个没有上过战场的人,于是便介绍道:“在军队的后勤物资之中,酒其实也是重中之重,用来壮行、庆功倒是其次,主要是用来御寒。有时候,一场战役从夏天打到冬天,而将士们既没有带御寒的衣服,又需要在冰天雪地执行一些不能生火的任务,所以这个时候,酒便是将士们最好的御寒之物。比如说斥候,他们很多时候需要爬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的监视敌军一举一动,可是他们既不能生火,又不能跳起来活动,如果不生火取暖、不活动的话,整个人非被冻成冰块不可,所以这个时候,能够发热、活血的酒便是他们活命、完成任务之物,同理,有些负责夜袭的军队,也需要酒来活血。”

    程咬金又问:“如果有人喝醉了,又该如何?”

    “如果有人醉了,他只有四种下场。这四种下场分别是被敌军杀死、被敌军俘虏、冻死在冰雪之中、战后被军规处死。”杨集笑着说道:“老兵都知道这些,所以他们即便是私自带了酒,那也是拿来当救命的东西,而不是图个一醉方休,即便有人忍不住偷喝几口,但是大多数都留到关键的时候喝。”

    程咬金想了想,继续询问:“如果有的大将,让亲兵带了几百斤,一醉方休又如何?”

    杨集说道:“要是他因为喝酒误了军国大事,那么他全家、全族都是性命不保。没有人为了过一时的酒瘾,而拿整个家族的性命来赌的。即便有这么几个,朝廷、主帅、主将也不敢对他委以重任。”

    “我还以为滴酒不能沾呢,想不到在打仗的时候,士兵也能喝到酒。这下子,我可以放心的拿出全部实力来比武了。”程咬金眼珠骨碌碌的转:“大王,比如说,我只是一个队正,我能不能带上亲兵呢?”

    “太能了!”杨集笑着说道:“依照规矩,官至校尉者,均可带五十名亲兵。但官宦子弟的亲卫却远远超过这个数,这是因为兵多没有坏处,而且亲兵的食宿、赏赐、抚恤都不用朝廷来支付,所以朝廷和主帅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没有人跑去告状。”

    “大王,你参加武举吗?如果你报名参加,第一名非你莫属。”这时候,旁边的翟让问了一句。

    大隋尚武之风极重,人们都有浓重的英雄情节,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往往被吹捧得完美无暇,到最后,连‘英雄’自己都不认得人们说的那个人就是他了。

    而杨集年纪小、出身好,出仕前又是一个顶级纨绔。当他取得举世瞩目的战绩以后,便与人们心中的英雄形象严丝合缝,时至今日,他的事迹早已在天下广为流传。所以人们都说杨集纵横天下、所向无敌,有着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武艺,乃是古往今来罕见的盖世猛将……诸如此类的传说,在一场场辉煌战绩的铺垫之下,人们都选择了相信。

    “根本就不可能!”杨集听得差点喷笑,他指了指薛举:““这才是货真价实的高手,而我的武艺勉强称得上一声‘不错’,如果我们进行生死决斗,老薛轻松就能把我搞死。所以天下第一之类的美称,听听说得了,如果自己信以为真,怎么死都不知道。”

    杨集此言,让人对薛举沉默寡言的侧目不已。

    薛举见众人望来,很是谦虚的说道:“大王过誉了,其实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个人武艺只是小道,一个单纯倚赖武功的人,是注定成不了大器的,就算天下无敌的霸王项羽,最后不也是被逼得乌江自刎了吗?”

    “更何况,两军交战的时候,谁会跟你以单打独斗定结果?就算你在单打独斗之时,杀了敌方百名大将,可人家千军万马如果压上来,你纵有通天本领,也被活活累死!”

    程咬金嘿嘿一笑,得意洋洋的向单雄信说道:“你们老是我武艺差,不够努力,我却认为匹夫之勇难成大事,大家谁也说服不了谁。现在大王和薛将军都这么说了,你们这回总该相信了吧?”

    翟让显然不太赞同程咬金的论调,他一脸嫌弃的摇头道:“你就会给自己的懒惰找借口。”

    “就是!”单雄信点头附和。

    杨集笑而不言,从这寥寥数语之中,即能看出这几人性格上的差异。

    薛举看了杨集一眼,笑着向单雄信说道:“单兄,我看诸位兄弟皆是英雄,而凉州有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依我之见,诸位干脆放弃武举,直接投入大王麾下好了!”

    杨集也想不到薛举会帮自己招揽人,便笑着说道:“其实这正是我想说的话,如果诸位愿意,我十分欢迎;而且边境不缺战事,以诸位的本事,建功立业并非难事。”

    “大王,能否容我等商量商量?”秦琼有些为难的说道,虽然杨集救了他一命,而且投身卫王府也确实是入仕捷径,但是他并不想加入卫王府。

    一方面是杨谅造反案,使秦琼认为位高权重的杨集是个巨大的是非漩涡,即便杨集没有造反,但是也有可能像蜀王杨秀那般,变成一个空有爵位、却无实权的闲散亲王;若是贸然打上卫王系的印记,对大家的未来绝非是好事。

    另一方面是秦琼对这帮好友深有信心,觉得大家一定可以在武举中取得好名次、一定可以光明正大的成为朝廷命官。到时候,他可以通过圣眷正隆的左骁卫大将军来护儿,把他的朋友调入左骁卫,而以来护儿的人品,这些朋友同样拥有出头的机会。

    这也是单雄信不好当杨集的面,数落来护儿的不是造成的,如果他知道来护儿在单雄信登门求助之时的表现,或许就不是这么想了。

    杨集听出了的秦琼语气中的婉拒,便笑着说道:“确实应该商量商量,总之一句话:卫王府的大门,时刻为大家敞开着。”

    “谢大王体谅。”秦琼松了一口气。

    单雄信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了。他生性豪迈,好交英雄,对杨集这等民族英雄印象好,尤其是他今天孤立无援、求助无门之时,杨集的仗义相助,更令他感激至极,所以当杨集发出邀请的时候,想也不想就准备答应了。可是秦琼却把话先说了,他也只好闭上了嘴巴。

    他见气氛有些尴尬,便换了一个话题,问道:“大王,叔宝也报名参加武举了,今天这事,会不会影响到他?”

    杨集见秦琼神情有些紧张,就明白单雄信问到了他的心病,于是说道:“秦兄打死的两个人不是大隋百姓,而是豫章王的走狗和家奴。此事经我插手以后,最怕官府立案的就是豫章王了,他担心圣人调查此事,使他的的恶迹一一暴露出来,一定会想尽办法隐瞒下来。从他暴打那个走狗一事来看,他是准备将此恶行甩到走狗的身上了。所以这件事最后只能是不了了之,不会影响到秦兄参加武举。”谷

    杨集这番话,终于使秦琼大放宽心,不过他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心知杨暕不敢找杨集的麻烦,却未必就这么放过他,便说道:“现在先看看情况再说吧,若是形势不妙,再作决定也不晚。”

    杨集说道:“你那族弟夫妇是不宜在京城居住了,最好是让他们离开。”

    “多谢大王提醒。”秦琼默默点头。

    杨集笑了笑,向众人说道:“大兴城很快就沦为陪都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而洛阳的辉煌指日可待,也将是达官贵人、富贵人家的集中之地,如果你们手中有多余钱财,可以让家人抢先去洛阳买上几块地皮,绝对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

    “……”柳如眉闻言无语。

    “公子!”这时,卫王府的门房管事寻来,他向杨集行礼道:“兵部尚书萧玚来访。”

    “人在府中?”

    “正是!”

    “好!”杨集听到单雄信说起武举章程的漏洞之后,便派人告知萧玚,如今听到门房管事这么一说,便知萧玚为何而来,他站起身来,向单雄信说道:“单兄,萧尚书是为了武举的章程找我,你们如果发现还有什么漏洞,请尽快去王府通知我。”

    “喏!”单雄信等人连忙起身行礼。

    “诸位慢饮,我先行一步了。”杨集团团一礼,便带着薛举等人离开了雅间。

    在不醉不归门口与相送的单雄信等人分开以后,裴淑英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她胀红着俏脸,愤然道:“那个秦琼实在是太不识趣、太不懂恩义了、太让我生气了。单雄信等人明明都要答应兄长的邀请了,可他倒好,非但没有想着报恩,反而一句话,就把大家给打发了。”

    裴淑英这番话,实际上也是柳如眉和尉迟恭、李大亮、独孤平云、朱粲的心声,只不过是被她抢先走了。

    “表兄,裴家娘子所言不错!那个秦琼确实是太自以为是了,表兄救他是看在单雄信的面子之上,他倒好,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啊?”独孤平云听完,亦是怒哼一声道:“就凭表兄如今的身份地位,还不值得他投效吗?既然他这么了得,怎么不登天了?”

    “我倒比较理解秦琼的行为。”薛举说道:“秦琼之所以拒绝招揽,我认为主要还是他把世道想得太好,导致他的想法过于理想、过于天真。”

    杨集本来就没有把秦琼的拒绝放在心上,对于他们是否投奔也不怎么在意,听薛举这么一说,便好奇的问道:“这是为何?”

    薛举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公子亦是一个有能力、有本事的年轻人,若是你出身不高,也知道可以凭真本事胜任一职,那你是自谋此职,还是托人获取?”

    杨集听完,傲然道:“当然托人获取。”

    “……”众人听得一脸黑线。

    “这个,这个不算!”薛举又问独孤平云:“独孤,你凭良心说,你是自谋、还是托人。”

    独孤平云迅速答道:“我有表兄这么好的关系,如果我还自以为是的凭本事自谋职务,那我真是病入膏肓了。”

    “哈哈!”

    “哈哈!”

    众人忍俊不禁,放声大笑!

    薛举环顾一周,苦笑道:“你们出身好,从小就懂得利用自身的优势,你们当我白说好了。那我就拿我自己和秦琼他们来比吧。”

    “我虽然不知他们家境如何,但是他们这些人在地方上,应该和我一样,都是有钱有势的人,只不过我毕竟是个商人,所以地位远远不如他们。”薛举清了清嗓子,说道:“他们生得太顺,对世态也会看得太过美好,觉得自己可以凭本事谋职,所以秦琼拒绝了公子的招揽。而我为了改变世代为商的处境,到处求人、到处受冷眼,因此我比他们更能看透人心;从小饱受挫折,也使我比他们更能洞察世故、更懂得珍惜机会。说句自傲的话:要是我们不论后台和背景,一起从名小兵做起,以后的地位、日后的成就,我绝对比他们强。”

    “或许是这样,不过也无所谓了。”杨集也想不出秦琼拒绝的原因所在,干脆就认同了薛举的说法,他向兀自闷闷不乐的裴淑英说道:“你一直说我救你命,也不见你报过恩呢!”

    “其实我很想报恩的!只不过我是个女的。”裴淑英心跳得如同擂鼓一般,以一种期待的娇羞目光看着杨集,希望他说那句比较暧昧的话。

    “那就算了。”杨集言罢,转身向前走去。

    裴淑英双目无神,犹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垂下头,生无可恋的喃喃低语:“多谢……我多谢你个头……”

    和一般的女子不同,裴淑英是个牛脾气,她一旦敞开心扉,忘我的爱上一个人,那份情是最真挚、最纯洁、最狂热、最难以自己的。如果杨集明确拒绝,她或许会死心,但是杨集根本不知道她喜欢自己,一直当她是朋友来愉快的相处,这也令她没有想着要放弃。

    她看着杨集远去的背影,想了一想,便打道回府了,暗自决定把这个大麻烦丢给父母来解决,不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来何用?

    如果裴矩知道她的想法,非得被她气得暴跳如雷不可。

    你都选好了人,这也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

    此时的甘露殿内,杨广坐在上首,脸色阴沉、冰冷如霜。他已经听说今天发生的人命案了,也知道这起案件因何而来。

    侧席的萧婉草草的看了厚厚的一大叠卷宗,又望着案头上另外几大叠,只感觉一阵阵心惊肉跳,她颤声问:“这些,全部是阿孩的罪证?”

    “不错!”杨广长叹一声道:“自从阿孩抢了金刚奴的宝马以后,我就想彻底的了解一下自己的儿子,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一查,触目惊心。”

    萧婉沉吟半晌,便明白丈夫把这些卷宗拿来给自己看的原因了,是希望自己支持他立长子为储君,她柔声问道:“阿?,你决定立世明为储君了吗?”

    “正是!世明是我们的长子,而且能力、品行都无从挑剔,无疑是储君的最佳人选。至于他的身体,我会请最好的医匠用最好的药来给他调养。”杨广说到这里,又冷冷的提了杨暕一声:“至于阿孩这种人,连我自己都想杀,我怎么可能把大隋江山交给他?如果把大隋江山交给他,岂不是更加无法无天了?”

    萧婉闻言长叹,低声问道:“那阿孩犯下的罪孽,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我不会杀他,甚至连兴师问罪也不能,因为皇子喜新妇、抢人/妻这等荒谬之事一旦传出,皇室会成为天下笑柄。搞不好还会动摇到大隋的根基。”杨广沉吟半晌,又说道:“你把这些卷宗交给他,代我去好生申饬一番。这也是我最后给他的机会,若是日后再犯,我会用另一种罪名跟他算总账。”

第294章:近墨者黑

    黄昏时分,杨集回到府中。秦琼代表“瓦岗好汉”的婉拒多少有些遗憾,但是他并没有感到太多失望。说白了,“瓦岗好汉”多数是“良鸟择木而栖,英雄择主而依”的功利主义者,真正重情重义的,只有一个“义之所至,生死相随”的王勇王伯当。

    杨集不知道大隋的未来将会如何,但是自己必须未雨绸缪,掌控一支足以应对一切变故的嫡系力量,然而上头还有一个杨广在压着,使他不能放开手脚招贤纳士,所以这支力量的首要是条件是忠诚可靠,哪怕是人少一些、个人能力差一些都不要紧。

    秦琼等人除了武力以外,没有其他值得杨集推心置腹的地方。所以秦琼的婉拒,反倒是绝了杨集患得患失之心,使他们在杨集心目中的地位,从“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变成了“食之无味、弃之不惜”的无肉之骨。

    如果世态发展到了群雄割据的乱世,而杨集又经营得比较好,那么这些信奉利益至上理念的“好汉”们,极有可能因为眼前这份情分投奔过来。

    “郎君!”来到中堂的时候,王妃萧颖翩翩出迎,柔声道:“我六阿兄来啦!”

    杨集无所谓的说道:“舅兄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再说了,我也是他小舅子呢。”

    萧颖听了忍不住便想笑,瞪了他一眼,轻嗔道:“人家是客呢。”

    “客随主便。”话是这么说,可杨集还是快步向中堂更衣室而去。

    这年头的贵族十分讲究、礼节也比较复杂,连接见贵客也要衣冠楚楚。如果主人衣着不整,客人会视为对自己不尊重,就算嘴里没有说什么,可心里总归是不舒服的;相对的,这也是主人的失礼,丢的是自家的颜面。

    夫妻走到更衣室,杨集张开双臂,由妻子解开衣带,宽去常袍,看着犹如鲜花绽放般柔美的小娇妻,不禁轻轻勾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着她。

    “怎么了?”萧颖扬起水润的双眸,凝视着她一生的良人,不禁嫣然甜笑,温婉地任他打量,那眉眼、五官,依旧还是那副模样,可是成亲以后,偏偏透出一种别样柔美之态,那容光焕发、娇艳欲滴的媚劲儿,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又岂是胭脂水粉所能涂描?又岂是青涩少女时的萧颖能及?

    “啧啧啧,太美了!太媚了!”杨集仔细看着妻子展现出来风情和媚态,终于明白杨暕那混蛋为什么喜欢新妇了,他忍不住揽住萧颖小蛮腰,飞快在她唇瓣吻了一下。

    “你简直胡闹!”丈夫突如其来的柔情和爱意,让萧颖非常受用,她红着脸儿,口是心非娇嗔地斥了他—句,可是语气中的喜悦之情难以掩饰。

    杨集摇了摇头,鄙夷道:“嘿,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小丫头,我不胡闹,恐怕你还不乐意了呢。”

    “我懒得跟你讲了!”萧颖被说中了心事,顿时羞得无地自容,脸庞羞红如石榴一般:“”

    “公子!”一声温柔的声音响起,柳如眉出现在了门口,当她看到两人暧昧的姿势,一双剪水双瞳浮现浓浓的笑意。

    萧颖如同看到救兵一般,连忙向柳如眉跑去,以她对丈夫的了解,一旦荒唐起来,真的会把她兄长晾在客厅,先和她来他个白日宣那个银。

    虽然她也蛮喜欢的,可终究有些不太好,若是误了大事,那她真就成了传说中的祸水了。

    “何事?”杨集被撞破好事,也不着恼,自顾自的取了一件比较正式的袍子换上。

    “公子,是晋王来了。”柳如眉快步上前,帮忙杨集系上腰带。

    杨集疑惑的问道:“他怎么来了?”

    柳如眉摇了摇头:“不知!”

    “晚上再跟你算账,杖八千军棍。”杨集顺手在柳如眉翘臀上拍了一巴掌,趾高气扬的朝外而去。

    萧颖、柳如眉面面相觑,良久,不禁相顾而笑,萧颖微笑安慰道:“如眉不必害怕,我不让他罚你……”

    “我知道!”柳如眉脸蛋儿绽放着鲜艳的红晕,笑盈盈的补充道:“是大娘子想挨军棍了。”

    萧颖见到柳如眉意味深长的笑容,又羞又恼道:“明明是你自己想挨军棍,还赖我,真是狐狸精一个。”

    柳如眉也有点不好意思,光洁的脸颊在晚霞的映射下,泛起淡淡的晕红,正色的说道:“大娘子,今天还真有一只小狐狸精死缠公子不放呢!”

    “谁啊?”对于有女人喜欢自己的丈夫,萧颖没有什么醋劲,也不存在争宠的担心。于她个人而言,无论是感情还是地位都牢固得很。

    她是杨集明媒正娶、先帝‘钦点’的卫王妃,姐姐又是即将成为皇后的萧婉,任何人都不可能抢走她的王妃之位。至于独享这份情、独享杨集这个人,她压根就没想过。

    可是,萧颖不介意丈夫拥有别的女人,却介意那个女人品行好不好,如果是那种浅薄虚伪的狐媚女人,她绝对不会接受。

    只因那种愚蠢的女人要是入门,迟早也会坏了规矩,而坏了规矩的后果就是弄得后宅不宁、鸡飞狗跳;要是让外人知道,整个王府必须颜面扫地,成为其他人嘲笑的对象。这也是身为内宅之主的萧颖最忌讳之处。

    一听柳如眉说“有一只小狐狸精死缠公子不放”,萧颖立马警惕了起来。如果真是这么一个女人,她定然防患于未然,先找丈夫说明个中危害。

    柳如眉看到萧颖紧张兮兮的模样,笑着说道:“是裴家娘子,裴淑英。”

    “原来是她啊!”萧颖也认识裴淑英,一听是她,反而是松了一口气,问道:“我和她没有深交,你觉得她怎么样?”

    “我觉得这只‘小狐狸精’端庄内秀,风姿气度与大娘子十分相似,不是那种妖媚的女子。她缠着公子,或许是因为当初的救命之恩吧!不过公子好像不知裴家娘子的心思……”柳如眉想到杨集与裴淑英分开时说的“那就算了”,笑着将今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萧颖“嗤”的笑出声来,笑着说道:“我们的郎君在女人这方面,是一个不解风情、粗枝大叶的人,他只对自己的女人温柔细心,也只敢对自己的女人使坏。”

    她双眸流露出一抹温馨之色,笑容可掬的说道:“我们第一次是在越国公府,也就是把你们讨要过来的那一天。他明明知道我是他的未婚妻了,可是却在冰天雪地里跟我扯了半天乌鸦。后来熟悉了,他才像是做贼一样,小心翼翼的对我使坏。”

    “大娘子知道他要使坏吗?”柳如眉顿时来了兴致。

    “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啊?”萧颖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可是我担心把他吓跑,所以……”

    柳如眉莞尔一笑:“所以大娘子故做不知,助长不法之徒的嚣张气焰?”

    “你知道还说?”萧颖瞅了柳如眉一眼,目露思忖之色,转了一个话题:“杨谅倒下以后,郎君就是举世瞩目、位高权重的第一诸侯王了,日后定然有小人在圣人面前搬弄是非、诋毁郎君。圣人虽然对郎君信任有加,可再是低劣的毁谤,只要时日一长、次数一多,圣人心中难免会有一根刺。而裴公现在是圣眷正隆的黄门侍郎,若是有他在朝中帮衬一二,对郎君的事业、安全都有莫大裨益。”

    柳如眉会意的说道:“要是裴家娘子能够成为咱们家的人,裴公那就不是帮衬一二,而是四五了。只是裴家娘子毕竟是裴氏嫡女,他们能答应吗?”

    萧颖展颜一笑:“你不是说裴家娘子死缠郎君吗?明天咱们就设宴宴请她。”

    柳如眉眉飞色舞的说道:“然后把她灌醉送到郎君床上?咱们来他个捉奸在床。要是生米煮成熟饭了,裴公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萧颖听了,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这女人真是近墨者黑,怎么会想到这么龌蹉的办法呢?

    不过不得不说,柳如眉这种野蛮粗暴的办法还蛮省事的。只可惜,王府之家不是土匪的山寨。

    。。。。。

    “有劳兄长久候,实在抱歉。”中堂偏殿门口,杨集见到萧玚和杨昭正在说话,便大步入内。

    萧玚见到杨集来了,笑着说道:“金刚奴,总算是把你盼来了,我都快急死了,请坐请坐!”

    杨集无语道:“这是我家好不好?”

    萧玚苦笑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武举。”

    杨昭起身行礼:“参见王叔!”

    “坐吧!”杨集仔细一看,发现杨昭似乎瘦了一些,气色也比上次好了很多,笑着说道:“世明你好像瘦下来了,脸上的肉也少了许多,莫非是找到减肥药了?”

    “是么?”杨昭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指了指萧玚:“上个月在姑父家拜访兰陵姑姑的时候,我遇到一名医术精湛的道士,他为我开了一副药方,我吃了感觉还不错。照眼前这进度,恢复如初,真的是指日可待了。”

    萧玚捋须而笑:“公主上前生了一场大病,御医尽皆束手无策,这个道士只是诊断一番,随手开了一个药方,就治好了公主;尤其难得的是,他使用之药草随处可见,并非是什么昂贵之物。”

    杨集好奇的问道:“谁啊?这么厉害?”

    “这名道士名叫孙思邈。”萧玚介绍道:“北周静帝时,先帝执掌朝政,曾召孙思邈任国子博士,只是孙思邈无意仕途功名,坚决不接受朝廷的职务,隐居在终南山中,致力于医术,之后渐渐有了很高名声。我也是因为御医治不好公主,心急之下,便病急乱投医,将他请来诊断,不想他的医术竟乐这么高明。”

    杨集闻言恍然,药王孙思邈是继医圣张仲景之后第一个全面系统研究中医药的先驱者,为中医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更是医德思想的创始人,在后世被称为“医学论之父”。

    “难道金刚奴也认识此人?”萧玚见杨集若有所思,便问道。

    “听说其名!”杨集说道:“只是没想到他还会减肥。”

    “不止!还会美容养颜呢。”萧玚笑着说道:“他提到一种令人面手白净的澡豆方子,即是白藓皮、白僵蚕、白附子、白芷、芍劳、白术、青木香、甘松香、白檀香……鸡子白七枚、面三升,右贰拾味先以猪胰和面暴令干,然后合诸药捣筛为散,又和白豆屑二升,用之洗手洗脸,十天内色白如雪、二十天如凝脂。”

    杨集大奇:“你试了?”

    “我一个男的,而且还是兵部尚书,若是涂脂抹粉、面如白玉,那还像话吗?”萧玚笑了一笑,又说道:“不过公主依法使用,效果的确不错,你要是不信,可以让阿妹也试试。”

    “那肯定要试了!”杨集将方子默记在心,感觉自家又多了个专门赚贵妇钱的商机。

    萧玚不再提孙思邈之事,言归正传道:“金刚奴,多亏了你的提醒,否则我还不知武举章程有那么多的漏洞。”

    杨集问道:“章程是谁拟定的?”

    萧玚答道:“是兵部员外郎王世充负责的。”

    杨集皱眉道:“据我所知,王世充广泛涉猎经史,尤其爱好兵法、通晓各种律令条文,而且经常随心所欲的利用律法漏洞徇私作弊,人们虽然明知他不对,但因为律法不健全,故而没人能把他驳倒。这么一个专门拿律法空子来犯罪的人,岂能不知武举章程存在的漏洞?但是他偏偏就这么写了,不是故意又是什么?”

    说到这里,又郑重的向萧玚说道:“如果闹出事大变故来,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这个兵部尚书,接着便是兵部侍郎段文振。而王世充只是一个小小的员外郎,还没有坑害你和段文振的底气和勇气,但是他背后的人值得提防。”

    正所谓响鼓不用重槌,杨集平平淡淡的一句话惊醒了梦中人,萧玚额头流下了冷汗。他不是没有想过有人觊觎兵部尚书之职,而是他有点大意了,或者说他当上兵部尚书太过顺利,有点掉以轻心。

    他现在已经不是帝婿了,而是皇帝的妹婿,先帝是因为疼爱兰陵公主,才对自己爱屋及乌,可是感情到了新帝这里,却已经大不如前了。若是自己在平时犯些小错,新帝或许不在意,可他如果在举世瞩目的首届武举之中,犯下这等低级的错误,那就不是错误,而是蔑视皇帝的决定、轻视皇帝的重视。

    萧玚起身向杨集深施一礼,“多谢金刚奴提醒!”

    他心中暗自庆幸,幸亏有一个头脑灵活的小舅子兼妹婿,否则后果堪忧呐,由于时间紧靠,他也顾不上去想谁是王世充背后的人了,又急声问道:“那依金刚奴之见,我现在应该如何补救?”

    杨集说道:“我要是你,我会主动向圣人承认自己的失误,毕竟武举章程这种小事,还轮不到你这个兵部尚兵来拟定、审核,只要你的态度好,并及时弥补过来。圣人想必也不会怪你。”

    “是啊舅舅!”旁边的杨昭也说道:“而且这届面向全国武士的武举,不但是前所未有的大盛会,而且阿耶给兵部准备的时间实在太少太少,你们仓促之下,有失误其实也很正常。”

    “目前也只好如此了!”萧玚目光转向杨集,又问道:“金刚奴,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一并说了吧。我实在是急得冒火了。”

    杨集没有理会萧玚,而是向杨昭说道:“世明,你来说。”

    “喏!”杨昭心中感激不胜,他明白杨集是让舅父欠的人情转到自己身上,只要自己解决了舅舅的麻烦,那么萧家在储君上的不偏不倚,变成偏向自己这一边。

    他向萧玚拱手道:“舅父,阿耶的举办武举地初衷不是想选拔什么侍卫人才,而是要推广不问出身、唯人是举的理念,今天可以民间武士参加武举,将来也能允许寒士参加科举。最初,只有一个不分士庶的统一的武举,而不是分什么甲乙榜。如今的甲乙榜是因为世家门阀的抵制,才推出来的。”

    “甲榜武士不管胜负都能进入五府三卫,这其实是向世家门阀妥协的产物,只是甲榜的名额根本不能满足武勋世家的要求,他们现在的意思很明显,要么扩大的甲榜名额;要么就是取消乙榜,然后按照老规矩,直接由兵部在武勋世家进行甄选,这显然与阿耶举办武举的初衷南辕北辙,当阿耶不答应的时候,他们定然朝乙榜找漏洞。”

    萧玚沉吟半晌,说道:“也就是说,圣人最在意的还是乙榜,而不是玩儿一般的甲榜了?”

    “不错!”杨昭点头道:“甲榜无所谓,乙榜是绝对不能出错的,所以阿耶最初让宇文述担任总巡察,只不过宇文述知道这这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便去了搞了什么武人排行榜,将这个注定得罪人的差事甩给了兵部。”

    “老狐狸!”萧玚闻言长叹。

    杨集见到萧玚异常苦恼,便问道:“考核的标准是什么?”

    萧玚说道:“箭术分为步射和骑射,都是以命中目标来评分,命中靶心是十分,之后分别是九、八、七、六……,至于兵器和骑术的最高分也十分,主要是由考官来评价,标准是根据熟练度、招式难易来评分。”

    “舅父,不是我抬杠,而是这里存在巨大漏洞!”杨昭摇了摇头,说道:“箭术还好一点,毕竟成绩摆在那里,大家一眼可见。可是骑术和武器的评分方式,使考官拥有很大的活动空间,如果遇到一个私心重的考官,他根本就不会在意考生的实际能力,而是给自己人打满分、给陌生人打低分。到时候,还是会乱成一锅粥。”

    萧玚说道:“世明你说的,其实我们也知道,只是武举又不能生死决斗,唯一的办法就是以考官来判官了。”

    “现在离武举的时间还比较早,你们还有充分的准备时间,可以先给报名的考生编号数,考试的时候,让考生均以编号入场、以编号自称,若是擅自说出名字,视同作弊。”

    杨集笑着说道:“至于考官,既不是一个人、也不是官员,而是从地方上忽然调来的七名将军,让这七名将军他们同时对某个考生进行打分,然后去掉最高分和最低分,其他五人的分数加起来,再除以五,最后是多少分,就是考生的最后分数。另外再请御史台、刑部、大理寺各派一名官员在旁边计分。这样就能最大限度的杜绝权钱交易,对于考生也会公平一点。”

    “王叔此法极妙。”杨昭双眼一亮,心服口服的说道:“从地方临时抽来的将军,不认识考生,自然无法帮助考生作弊,而且这些将军都是货真价实的武将,比起文职官员更懂一名考生骑术、武艺是好是差,即便某个将军认识某个考生,并且打了高分,可也被去掉了。”

    萧玚说道:“办法是不错,可是众多考生需要在三天内考完,如果分组来考的话,每组需要七名将领,这得调多少将领回京啊?”

    “和定制一般的首届武举相比,调动多少将领都值得的,这也是目前唯一能够让考生感觉到公平的好办法了。”杨集笑着说道:“况且这些考官,只要一名身经百战的校尉就能胜任,不一定非要大将军来。”

    萧玚点头道:“此事得圣人同意方可。”

    “那是肯定的,而且我相信圣人也赞同这种办法。”杨集笑了一笑,又说道:“调哪些人来当考官、在哪个考场当考官,绝对不能透露出去,监督的三法官员也是如此。至于考生,倒是可以事先让他们知道自己在哪里考。”

    “只要保证考官、监督员的神秘,只要不揭开他们是什么的秘密,哪怕是将这种评分规则透露出去也无妨。这样反而可以让武士看到朝廷对武举的重视、对公平公正的努力。”

    “我明白了!”萧玚起身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找段侍郎商议具备的章程,改天再聚!”

    “好!”杨集点了点头,郑重道:“此事事关朝廷颜面、大隋大业,你们一定要好生斟酌。”

    “多谢提醒!”萧玚情知杨昭找杨集有事,向杨集拱了拱手,便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请便!”杨集也不送客,等萧玚离开,便向杨昭问道:“世明,看你满面红光的,难道你娶新娘子、又当新郎了?”

    叔侄二人一起在大兴宫长大、一起在大兴宫学武读书,一起饱受独孤皇后蹂躏、一起当杨坚的挡箭牌、一起帮杨坚背黑锅……关系好得不得了,说话也十分的随意。

    “王叔说笑了,我又不是阿孩,娶什么新娘子”杨昭笑着说道:“是这样的,阿耶今天忽然派几名老宫人去了我的府中,教我宫廷之礼、受储之礼。同时让阿娘带着阿孩的罪证去豫章王府申饬阿孩,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杨集点了点头:“这么说来,你的储君之位是打不脱了,我恭喜你啊。”

    杨昭感激的说道:“王叔,阿耶忽然有此决定,其实是你和阿孩的冲突推动的,这份情义,我永世难忘,我来拜会你,一是道喜,二是表示感谢。”

    “你是嫡长子,阿孩又不争气,这个位置几乎没有什么悬念,感谢就不必了!”杨集看了胖熊一般的杨昭,叮嘱道:“不过连选官都看仪表,你得努力减肥才对。”

    杨昭呵呵一笑,乐观的说道:“我现在不但内服孙道长开的方子,而且每天都坚持跑步、练剑术,我想我一定可以恢复原样。”

    杨集知道杨昭英年早逝,对于他的盲目乐观,并不太乐观,想了想又说道:“你本来是身手敏捷的英武之人,可忽然一发不可收拾的变得了胖子,我觉得这不仅仅是胖而已!既然孙思邈有办法让你瘦下来,应该也能找出忽然发胖的病灶,以后多与他联系联系。”

    “自然自然!”杨昭忙不迭的点头,他又想起一事,便说道:“王叔,你不是说阿史那染干是个野心家吗?他会来参加元日朝会,到时候可以见上一见。”

    “好啊!”杨集对于启民可汗并不是怎么在意,毕竟未来几年之内,他的使命是为大隋王朝经营西北,而不是正北方,以后只要适时给东/突厥搞一点麻烦就够了。

    考虑太多,反受其乱、一事无成!

    “世明,你在京城的人脉广,你帮我找一个名叫王勇、字伯当的人。”杨集向杨昭说道:“此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箭术出众。”

    “小事一桩!”杨昭笑着说道:“只要王叔将王勇的籍贯、来历说清楚,我就能把人找来。”

    杨集苦笑道:“我也不太清楚,李密应该知道。”

    “蒲山公李密?”

    “对了,就是这个李密。”

第295章:乱世征兆,未雨绸缪

    杨集和萧颖饭后,携手在后花园中散步,十一月初的月色不算明亮,不过两人并未掌灯,也没有叫丫头相除,就在这静谧的夜色中并肩漫步。

    到了一丛绽放的兰花丛中,只觉芬芳扑鼻、心旷神怡,杨集便拉着萧颖在花间坐下。萧颖正要在杨集旁边的石凳坐下,却被先坐下的杨集伸手一拉,便坐到了他怀里。

    萧颖对杨集柔情似水、予取予求。翘臀往丈夫腿上一坐,只是鬼鬼祟祟的看了四周一眼,见没有外人在,便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好久没有这种宁静的生活了。”杨集一手揽住妻子的纤腰,一手在滑腻而结实的大腿上轻轻摸挲,他望着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说道:“自从出仕以来,就一直在关心国事、参与国事、带兵打仗、算计敌人、练武读兵书,除了这些,我的生活好像就没有别的了。”

    人们常说,只有经历了女人,男孩才是男人。而婚姻则会使男人迅速成熟起来,因为他要独自当家立户,担起他父亲当初所起的作用,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为他的家遮风蔽雨。那么战争呢?

    以杀戮为主的战争,可以让一个男人在尸山血海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一场战争形同一次新生。而一场场战争,也让这个男人懂得生命的珍贵、亲人的珍贵……

    以前的杨集总是给人一脸阳光般的笑容,他就像一杆枪似的挺拔,给人锋芒毕露、霸道嚣张的感觉,叫人一眼就能注意到这个朝气蓬勃、英俊潇洒的年轻亲王。

    现在,他的脸上依旧会带着一抹微笑,但笑容已经内敛、含蓄,不是夏天阳光一般灿烂,而是如同一缕缕轻柔的月光。他的腰杆依旧挺拔不屈,但已经不再是锋芒毕露长矛,而是一柄藏锋于鞘的神剑。

    心态上的变化,使杨集对于赶他入仕、赶他上战场的大伯充满了感激,若非大伯当初逼他,他哪怕是结婚了,可是心态仍旧是个懵懂天真的少年。

    “郎君,还在为武举之事忧虑么?”萧颖心细如发,她感觉兄长萧玚的到访,令丈夫有些心不在焉。

    “是啊!”杨集轻轻点头,虽然他给了萧玚比较公平的选拔办法,解决了萧玚的危机,但是这个麻烦却又甩到杨广那里去了。

    自古以来,皇帝就是一个利益分配者的角色,一旦皇帝能够让坐下来谈的各方势力心满意足,那么天下就会太平;如果不能令各方势力满足,这个天下就会风起云涌、暗流涌动。但杨广显然不是这样的皇帝,他的作风是“我爱给谁就给谁,我不给,你不能抢”。

    杨广举办武举的目的,是唯才是举,是以寒门武士来冲淡军队这潭浑水,继而淡化关陇贵族在军队中的影响力,使广大将领从单纯的关陇系、变成将领多元化。当他听说自己给出萧玚的方子,定然会这么执行。

    而嫌甲榜名额少的大臣,本来都是在找乙榜漏洞,都在想方设法的把自家子弟安插进去。若是他们在暗中无空子可钻,就会化暗为明,光明正大的在朝堂之上与杨广博弈,可是杨广已经在甲榜上让步了,他岂能再次在乙榜上让步?

    从长远来看,不让步是向全天下播洒唯才是用、士庶平等的醒世理念,是给人们打开一扇全新的大门,同时也是用人制度的巨大进步,最后不管成不成功,人们都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并根据这回事,一代代去争取公平。

    可是不让步会伤及眼前,会造成君臣不和、矛盾丛生。要是杨广成功举办武举以后,又迫不及待的推广科举,那他一下子就跟天下世家门阀反目成仇了。

    “郎君不是已经告诉兄长解决之法了吗?”萧颖犹豫了一下,声音低柔的说道:“况且这是朝廷和兵部之事,郎君是凉州牧,操心这么多做什么?”

    杨集佯怒道:“你是说我狗捉耗子、多管闲事?”

    “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有。”萧颖嫣然一笑,轻轻地靠在他身上,将面颊贴在他健壮的臂膀上,只觉得心里无限满足,平安喜乐难以尽述。她柔声说道:“郎君没有京官这个桎梏,我觉得郎君在地方上反而如鱼得水,你现在不应该再想朝中之事,而应该考虑,你要怎么把凉州牧当好。”

    杨集揽紧妻子的纤纤腰肢,在她耳朵上轻轻一啄,笑着说道:“你知道我为何结交单雄信、秦琼等人吗?”

    萧颖抬起头来,闪闪的目光望着丈夫:“我不认识他们,但是听如眉说,你好像与他们很谈得来。”

    “现在和我谈得来的人多如牛毛。”杨集晒然一笑,目光望着萧颖,继续说道:“可是我为什么不去和杨玄感、长孙晟、史祥、吐万绪等人谈得来?偏偏去跟这些底层武士结交?”

    “为什么?”杨集之两问,其实也是萧颖的好奇之处。虽然说古之名将皆是礼贤下士、折节下士之士,可是丈夫身为亲王、凉州牧,却与籍籍无名、普普通通的武士交往;今天甚至为了这些曾经发生过矛盾的人,不惜与豫章王杨暕翻脸,这不仅令她不解,还为丈夫深感不值。

    简单来说,她觉得付出跟收获不成正比;即便这些人对丈夫效忠,也不值得杨集去跟杨暕为敌。更令她感到不值的是,丈夫付出了,竟然还被那个名叫秦琼的白眼狼拒绝了。

    “我出仕之前,大伯在甘露殿告诉我,他说大隋的武装力量主要由两大势力构成,这里的武装力量不仅是军队,还有潜伏在民间的反隋势力、民间青壮、彪悍民风等方面。”

    杨集缓缓的说道:“第一大武装力量是关陇势力、第二大武装力量则是山东势力:宇文泰先建关陇集团才有北周、高欢得山东势力而立北齐。关陇势力其实就是今天的关陇贵族,他们在朝堂上虽然没有什么耀眼的大人物了,可是他们的子弟门生、故吏、故吏子弟却自下而上的掌握了大隋的军队;与此同时,关陇贵族是天下统一的受益者,他们在战后抢占各种资源,导致天下一半左右的财富、地方官位被关陇贵族瓜分干净。”

    “山东势力是统一大战的失败者,他们在北齐灭亡以后,已经散布在北齐旧地的民间之中。曾经的北齐臣子,也变成了我大隋的地方豪强,秦琼、单雄信、程咬金等人就是山东势力的延续,我和他们交往,其实是和潜伏民间的山东势力交往。”

    “啊?郎君,你你,你要造反?”萧颖被丈夫的话吓坏了,她所求的只是丈夫的疼爱、美满幸福的生活,或许每一样都能更好一点、再好一点。若是丈夫有了大逆不道的心思,一定会给这个家带来巨大的灾难。

    “杨谅就是野心家的前车之鉴,我怎么可能犯傻呢?我只是想多交一些朋友而已……”杨集感受到怀中娇妻怕得浑身颤抖,爱怜的婆娑的她的脊背。

    萧颖听了这话,心下稍安,可是一双美眸中仍然充满了担忧和不解之色,她忧心忡忡的说道:“可是郎君为何要结交这些山东势力的代表呢?这样会被圣人猜忌的。”

    “说他们是山东势力的代表,那你就高看他们了。如果天下太平,他们只是地方上的土豪、普普通通的武士,圣人根本不会太意这些人。但天下要是乱了,这些人的家世、这些人在地方上的影响力,会使他们很容易就能拉到一帮追随者。”杨集在她薄软香甜的唇上轻轻一吻,说道:“假如有一天,天下大乱,我也要做出一些选择,可那时再选择就晚了。娘子,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萧颖的眼睛里充满了忧虑之色,她紧张的问道:“听郎君的意思,大隋会乱?”

    “现在已经有这个征兆了!”杨集叹了一口气道:“圣人登基短短几个月,就搞出针对关陇贵族的战后清算、迁都、武举三大动作,算是与关陇贵族彻底闹翻了。如果他到了洛阳以后,立即又开科取士,那么又与士族闹翻了;在这期间,要是兴建类似长堑、新都这种消耗民力的大工程,那么,又惹来了普通百姓的不满。这样一来,天下想不乱都难。”

    杨集想了想杨广在史上所做的事情,又说道:“其实圣人用意是好的、目的也是好的。关键就是太着急了,恨不得把几百年以后的事情,在一天之内做好,如果稳打稳定,那就好了。”

    萧颖沉默半晌,柔声道:“郎君可以劝劝圣人啊,让他一步个脚印的走,而不是一下子就得罪这么多人。”

    杨集苦笑道:“圣人之所以信任我,是因为我在大政方针上与他是一路人,他当我是志同道合的战友、利刃。要是我在大政方针上反对他,他会觉得最亲近的人也背叛了他,之前对我的有多信任、之后就有多恨。我要是在这些大事上劝他,你就等着做寡妇吧!而且我完蛋了,也起不到半点作用。”

    萧颖想了一想,患得患失的说道:“可是如果郎君都不劝他,就没有人劝了,那大隋就真一步步走向大乱了。”

    “你放心吧,我自然会尽力去劝说!”杨集点了点头:“但前提是要保住我自己的生命安全,我不希望阿娘承受少年丧父、青年丧夫、中年丧子之苦,也不希望我的爱人失去丈夫。”

    “这样最好不过了。”萧颖心中十分矛盾,既希望丈夫当个一心为国的诤臣,又害怕丈夫因为当诤臣而亡,听丈夫这么说,便放心了。

    她想了想,又问道:“既然郎君担心天下大乱,并且未雨绸缪结交朋友,为何不选拔关陇贵族呢?你不是说关陇贵族更强大、实力更雄厚吗?”

    说到这里,萧颖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唉,我真傻!圣人既然打压关陇贵族,郎君又岂能与关陇贵族为友呢?况且贺若弼被杀、独孤氏元氏窦氏被清算、跟杨谅造反的关陇贵族子弟被清算等事,都与郎君息息相关,关陇贵族早已和郎君势不两立,自然不能指望他们化敌为友了!”

    杨集赞许道:“娘子举一反三,果真是冰雪聪明、秀外慧中的奇女子。”

    萧颖被丈夫赞许,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邀功一般的低声道:“人家本来就不笨,那些乱七八糟的账本,不都是我来解决的吗?”

    “所以你以后还要继续帮我,与我一起应对一切挑战。”杨集之所以告诉妻子,也是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毕竟乱世征兆已现端倪,他自然也要有做些准备,若是连同床共枕的结发妻子也隐瞒不说,那他还能信谁?

    再说了,萧颖又不是瞎子、傻子,就算杨集不说,她能不听到、看到?若是让她自由发挥,胡思乱想的蒙出一个南辕北辙的答案,那就完蛋了。所以他觉得想让萧颖成为自己贤内助,事先就得让她知道怎么助!

    “嗯!”萧颖两只美眸宛如一泓秋水,里面的甜蜜和幸福几乎快要满溢出来了。

    大隋贵族不禁女眷议政,为了让妻女明白自家处境,明白自家有什么好友、什么敌人,甚至会将时政、利益势力的脉络拿出来教,免得她们犯下什么大错。

    时刻端着大男人架子的,或许只有以汉人正宗自居、不穿胡服、不坐胡凳的士族了,而萧颖便是长在士族之家的女子,所以她以前在萧家的时候慎言慎行,大声笑都不敢,卑微得可怜。

    但贵族中的女子,实际上也被男尊女卑世界观深深的束缚着,她们在某些事情、某些场合上的地位十分卑微。像杨集这样明确把老婆拿来当参谋、军师的举动,在外界看来就是一个靠老婆的无能的软骨头,是男人的耻辱,所以很少有男人这么做。

    可是有后世灵魂、长在女强人之家的杨集说起来却是理所当然。他明确给予的认同、信任,让萧颖有一种浓浓的使命感、责任感、参与感,觉得自己和丈夫是真正的不分你我的夫妻一体,心里更是像灌了蜜一般的甜蜜感动。

    这时,她又想起了宴请裴淑英之事,于是说道:“郎君,我想宴客,你觉得可以吗?”

    “你是后宅之主,这些小事你自己做主即可。”杨集的老娘独孤敏对外泼辣霸首,但是在王府之内,却是一个深明事理的婆婆,自从萧颖正式入府以后,她就把王府内宅‘话事人’、‘公关部经理’的位子拱手相让,正式将萧颖推到贵妇社交场合的第一线。

    她自己退居二线,一方面在幕后为萧颖把关,培养新一代王府内宅继承人,另一方面是全心去经营她的商业帝国。

    婆媳二人分工明确,配合默契,保证了王府内宅、商业帝国的稳定。

    倒是杨集这个一家之主,成天无所事事的,当然不是他不想帮忙,而是婆媳俩不让杨集插手,她们皆认为商业是贱业、治家是妇人管的小道。相应的,她们又认为杨集是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他的职责是纵横官场、战场,没事的时候,在家看书练武,实在闲得慌,请几个好友去青楼听听小曲、泡泡妞也无妨。

    杨集表明支持的态度以后,顺口问了句:“明天吗?”

    萧颖无奈的说道:“本来打算在明天宴请几名好友过府叙旧,简简单单的就行了,可是我发现好像不行。”

    杨集摸摸她的头,笑道:“怎么啦?”

    萧颖轻轻一叹:“自我嫁进王府以来,都是别人请我们这对‘新人’。等我想回请,又跟你去凉州了。回来时,先是先帝宾天,接着又是杨谅造反。所以我这个卫王妃还欠各府女眷一顿饭。”

    “还有欠人宴席之说?”杨集听得又是好笑又是惊诧,他们母子这些年特立独行、我行我素,别人请的话看心情、看对象,推得掉的绝对不去,推不掉的,也是只管吃、不管请。所以他不懂这玩意,更不知道老婆还欠大家一顿饭。

    “是呢!”萧颖也知道婆婆和丈夫以前是怎么一回事,便解释道:“阿娘在杨家、在独孤家都是第一代,回不回请自然无所谓了,但我是晚辈,上面还有长辈呢!所以我这个王妃第一次宴客,必须请夫家和娘家女眷在先,之后才能随心所欲的请朋友,否则便是不孝和失礼。”

    杨集明白了,他笑着问道:“可是阿娘不在大兴,难道你就不怕别人说我们家婆媳不和?儿媳不孝?”

    “怕啊!”

    “那你还说?”

    “我是想问你,有没有办法让别人请我呢。”

    “娘子,你可真行啊!”杨集乐了,赞不绝口的说道:“明明是你想请客,却想让客人出面出钱。不愧是老娘的传人,连这种主意也想得出来。”

    萧颖恼了:“我不是舍不得钱,咱们家也不差钱,而是迈不过去。”

    杨集见她着急了,便说道:“我们在骊山一个清优雅静、风景秀丽的农庄,里面修了一座大宅子,亦是我以前的避暑胜地,你可以约你的小姐妹去那里郊游。”

    萧颖听得大是心动,骊山是关中出名的郊游胜地,离大兴不远也不近,她想了想,又有些担忧的问道:“郎君,庄子的人可靠吗?”

    “你大可放心。”杨集笑着说道:“农庄里的人全部都是我们家的老亲兵,他们要么是受伤退役、要么是年老退役,有一些老兵的子女就在王府内当差。可以说,那座庄子是我们家最可靠最安全的一处老巢!你这个少主母若是去了,相信大家十分高兴。”

    “那就这么定了。”萧颖喜滋滋的应了一声,起身笑道:“既然是我们家的元勋功臣,我这个少主母自然不能空手而去。我先去查查这个庄子的资料,明天也好根据户数买些礼物。”

    说完,便如一头灵鹿,跑开了。

    望着妻子欢快的背影,杨集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

    既然他是护卫大隋子民、大隋王朝的卫王,自然为大隋帝国尽心尽力,如果他也无法劝说杨广、无法阻拦走向乱世的历史大潮;那他也只有顺应大势,担起杨广未尽大业,继续捍卫大隋帝国。

第296章:武举总监察

    杨集在大隋王朝的生活极有规律,为人也很自律,尽管有着纨绔之王的霸气字号,但那是打出来的凶名,与青楼妓院等烟花之地无关,他只去过凤鸣楼一次,结果还以打架斗殴告终。正因如此,导致独孤敏认为儿子不懂男女之事,在婚前让柳如眉当他启蒙老师,结果毫无经验的柳如眉,反而被杨集启蒙了。

    他知道战争贯穿了整个大隋王朝,弱肉强食是大隋人的生存主题,所以他觉得自己想要活下去、想要过得好,真才实学是必须的。至于穿越带来的“知识”只能当作灵光一闪、当头棒喝的“顿悟”,而不是真才实学,“顿悟”的作用虽然极大,但要是过于依赖,早晚要玩完。

    正是鉴于这个认识,所以杨集在学习方面,向来不落人后。

    第二天清晨天色刚刚泛白,杨集便已晨练归来。

    当他梳洗完毕,正与大小老婆一起吃早餐之时,秋水进来禀报:“启禀大王,宫中内侍来报,说圣人请您入宫。”

    “知道了!”杨集点了点头,向秋水吩咐道:“你们等会陪两位娘子去西市,下去用膳吧!”

    “喏!”秋水一礼而退。

    杨集用汤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香喷喷的碧粳鸡粥,十分纳闷的问道:“我都放大假了,早朝很我有什么关系?难道今天是十五?”

    萧颖也感到有些奇怪,说道:“今天是十一,没有早朝,也许是圣人有事相召吧。”

    杨集知道朝廷官员是十天一休,今天是双十一,日常朝参也会停止举办,大部分官员都在家里享受难得的假期,杨广召见自己,应该是与早朝无关,漫不经心的说道:“也只能如此解释了……”

    说到这里,杨集的声音忽地戛然而止,蓦地抬头望着萧颖。

    萧颖随口问道:“莫非郎君想到什么了?”

    “估计是你兄长把我卖了。”杨集想了一想,有些郁闷和恼火的说道:“宇文述老奸巨滑,知道武举总监察是上下得罪人、吃力不讨好的差使,便投圣人所好,跑去搞什么不伤大雅的三十六将排行榜去了。使得武举总监察空了出来,可是已经过了好几天时间,圣人一直没有安排亲的总监察。我估摸,圣人是听了你兄长的告密,便打算把烫手的武举总监察甩到我头上。毕竟我现在很闲。”

    杨集越说越觉得是这样,一下子觉得香喷喷的碧粳鸡粥也不香了。

    萧颖一下子懵了,经过昨天晚上的对话,她知道武举乙榜是圣人重视的真正的唯才是举,但同时也是世家门阀、文武百官钻营之处。丈夫要是当上总监察,并且公平取士,那么会把世家门阀、文武百官得罪光;如果不公平,圣人第一个会收拾丈夫。

    她沉吟了一下,问道:“会不会是世明?”

    杨集断然道:“世明那孩子我了解,他是不会把我火坑里推。”

    萧颖秀眉紧蹙,犹豫着问道:“郎君为何这般肯定?”

    杨集淡淡的说道:“世明聪明啊!而我又是支持他的叔叔,他的半壁江山需要我来顶,怎么可能把我往武举这个大火坑推?”

    “郎君,现在如何是好?”萧颖见到丈夫无可奈何的模样,心中大为恼火!不过她恼火的对象不是丈夫,而是她那坑人的同父异母兄长萧玚。

    武举由兵部举办,自己的兄长身为兵部尚书,却捅下天大的娄子,丈夫发现了漏洞并好心提醒,他于是急匆匆入府商议,而丈夫,又好心好意的教他如何去补救。

    由于事关重大,兄长肯定是紧张的入宫请罪了,并且在圣人追问之下,十分干脆的把丈夫给卖了。

    兄长的本意或许是不愿贪这份功劳,但是丈夫明明在私底下教他,分明就是不要这份功劳了,可他依然把丈夫供了,这就是间接的把丈夫推进了这个大火坑。

    如果此事为真,那么她的兄长此举,往轻里说是不仗义、不道德,往重里说,就是背恩负义、恩将仇报。

    “别想太多了,先入宫见了圣人再说。”杨集把变凉了的碧粳鸡粥一口气干了,笑着说道:“我弄死贺若弼、元岩、窦谊、独孤陀,又从并州带来十二车罪证,关陇贵族恨透了我;另外,我又是禁书令的反对者,让天下士族对我恨之入骨。可以说,我已经是一个仇敌满天下的人了,再得罪世家门阀一次也无所谓。”

    这是杨集的实话、心里话,而且他也希望武举圆满成功,如果自己当上总监察,一定比对其他人公平、公平。

    然而他越是这么说,萧颖越觉得他是在意自己的感受,安慰自己,在感动、甜蜜得一塌糊涂的同时,对兄长更加光火。至于兄长是不是卖了丈夫,杨集是不是武举总监察、能不能当武举总监察,反而被她忽略了。

    这也不能怪她。毕竟萧颖再聪明,也只是一个小少妇,而这个年龄的女子若是到后世,顶多刚刚进入大学,这个年龄段的女子一旦浴入爱河,几乎都是以爱人为重,一旦涉及到所爱之人,智商总是难以避免的直线下降。

    杨集收拾停当,便坐上马车,在亲兵的护卫下,向大兴宫奔去。

    。。。。。

    旬休对于皇帝杨广来讲,和平时没有区别。大隋王朝虽早已实施五省六部、十一寺的官制,但是因为每个重要职务都涉及到大隋王朝国基,所以各部寺的职能需好仔细斟酌,如此一来,便使各部、各寺的职能尚未得到明确,职能重复的职务大有所在。

    虽然杨坚、杨广也想撤并重复职务,可涉及到太多人的利益,故而也不能头脑发热的去搞。

    时至今日,大隋王朝的宰相,权力小得可怜,处于一种辅助、建议的地位,几乎没有什么决断权。如此便使大部分政务都要皇帝亲自过目、批复,好在杨广正值盛年、体力极好,也渐渐的习惯了这种高强度的工作。

    一大早,杨广便来到中华殿御书房批阅奏疏,他随手打开一份吏部呈上的任命书,吏部决定任务升延州刺史李渊为管州(荥阳)刺史。

    在杨广的计划中,他要扶持士族牵制关陇贵族,但又不能让士族一家独大,所以他也不想对关陇贵族打压太狠。而关陇贵族之中,最令杨广忌惮的是独孤、元、窦三大世家。

    至于李渊,他虽然是李氏家主、独孤氏外甥、窦氏女婿,但李氏已经没落成弱势家族了,于是杨广便决定扶持李渊这个姨表兄,让他从内部来搅乱、分化关陇贵族,如果他成为关陇贵族新兴一派,定然令深感威胁来袭的三大派如坐针毡。他手中这份吏部任命书,就是根据他的意思下发的。

    杨广随手在任命书上写了一个‘敕’,便放在了一边。

    延州是中州,而管州是上州;中州刺史是从五品上,上州刺史是从四品上,两者之间足足相差五个品秩,杨广随手写的“敕”字,至少令李渊少走了几年路。

    他又拿起一本吏部任命书观看,发现是对杨素的最新任命书。

    望着这份任命书,杨广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了起来,陷入了左右为难的沉思之中。

    自杨谅之乱被扑灭以后,杨广就在考虑三件大事:首先是迁都洛阳、其次是确定储君、第三就是朝廷权力的划分。

    前面两件大事,他已经圆满的解决了,现在他的重点考虑的便是朝廷权力格局。

    帝王讲究的是平衡之术,绝对不能让一家独大,否则天下危矣。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没有借杨谅造反案对关陇贵族赶尽杀绝,他要留下一部分关陇贵族来制衡北方士族,同时要把弱小的南方士族也扶持起来,这样便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然而杨素却成了杨广平衡权力的拦路虎,他不但是威望素著的朝廷第一重臣、军方第一帅,而且他的子弟、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他的存在已经使天下权力呈现出了一家独大的局面,十分不利于天下的稳定。

    当然,杨广不可能把杨素一刀杀了,一来是杨素有拥立之功,二来是杨素威望大,如果杀了功勋卓著的杨素,定然会引起朝纲大乱。

    更重要的是杨素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他在平定杨谅之时被大雨淋一场,差点就一病不起、一命呜呼了。如果杨广杀掉这样一个寿元将尽的老臣、老人,着实是得不偿失。

    杨广想了想,便在任命书上写下一个“敕”字,正式任命杨素为尚书令。

    尚书令是尚书省最高的长官,也是大隋王朝最高的实权职官,但是尚书令看似风光无限,实际上在先帝杨坚时期已经虚化了,与三公、三师无异,几乎没有过问政务的权力,尚书省六部的权力都集中在左右仆射之手。所以这项任命,实则是明升暗降的行为。但是空出的左仆射之位,却令杨广为难了。

    本来他是准备把萧玚提上来的,然后再把兵部尚书授予段文振,可是他昨天入宫陈述武举的多种漏洞之时,便让杨广意识到,萧玚没有担任左仆射的能力。

    就在驳下萧玚以后的刹那间,杨广脑海之中竟然闪出了杨集的样子。使得杨广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杨集能干、忠心、文武双全不假,但是他年纪太小了,也没有处理一国政务的经验,以他那喜欢折腾的劲儿,若是当了左仆射,这朝堂之上岂不是被他弄得鸡飞狗跳?

    然而杨集喜欢折腾的样子,恰恰又是杨广欣赏和喜欢之处,以那小子看什么都不顺眼的脾性,一旦步入朝堂,定然能把死水一般的朝堂盘活。

    考虑良久,杨广的理智占了上风,决定让杨集继续在地方上折腾。

    昔日卫昭王杨爽也是被先帝扔在军队之中折腾,等他到了二十五岁,才入京担任门下省纳言,而杨集现在虚岁二十一,等他到了二十四,再调入朝堂也不晚。

    若是他二十四岁之前胜任纳言、仆射等职务,那么他们兄弟这一辈,也算是无使先辈专美于前了。

    “启禀圣人,卫王在外候见。”门口传来一名宦官的声音。

    “来得挺快的,让他进来吧。”杨广闻言,脸上也露出一抹笑容:“给他备壶清茶。”

    “喏!”宦官退下,很快就把杨集带了进来。

    杨集躬身施礼道:“参见圣人!”

    “随便坐!”杨广打量了他一眼,见他竟然罕见的穿了一身朝服,加上他日显威武,颇有几分雄姿英发、英华内敛的儒将风采,忍不住赞叹道:“不错,你穿朝服比盔甲更有气质。”

    杨集看到杨广的着装是常服,便知道不是正式的官场召见,于是也随意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说道:“没办法,人长得好,穿什么都好看。”

    “你当我没说!”杨广受不了他臭美的毛病,本来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儒将,被他这么一笑、一说,刹那间就变成一个嘻皮涎脸的小流氓。

    不过这样的小流氓,在当上太子、皇帝以后,已经不复见到了,所以杨集这种发自内心的充满市井气息的表情,反而使杨广培感亲切,令他从高处不胜寒的皇帝,变成了一个有喜怒哀、有人类感情的“人”。

    “这几天躲在家里干什么了?”杨广一脸嫌弃的端着茶盏喝了一口,随意的问道。

    “白天呢,重操旧业,没事就出去收拾收拾那些纨绔子弟,日子过得蛮充实的。”杨集随心所欲的说道:“晚上黑灯瞎火的,除了女人以外,也就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干了。”

    “噗”杨广一下子没忍住,一口茶水喷在案几上的奏疏,他手忙脚乱的放下茶盏,没好气的说道:“能不能说话正常一点?”

    “我说的都是真话啊。”杨集一脸无辜,他这是大实话,古代缺乏娱乐设备,一到晚上,除了女人以外,还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干了。所以他从小就养成了早睡早起好习惯。

    杨广故作不悦的绷着脸:“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你知道我为何找你吗?”

    杨集也不遮遮掩掩,坦率的说道:“我觉得是舅兄说了武举的漏洞,顺便把我给供出来了,于是阿兄便把我找来了。”

    “不错!”杨广的脸色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沉声说道:“我举办武举的目的,是要推广唯才是举、士庶竞争的理念,本来是打算统一举办,可是满朝文武全都反对,只好把武举分为甲乙二榜,而玩闹一般的甲榜便是用来满足那些文武百官和世家门阀的。可是他们还不满足,竟然要我取消乙榜,将乙榜的四百个名额通通让给他们,我当然不答应了,如果这么办的话,那和以前的甄选又有什么区别,武举又有什么意义?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利用章程的漏洞,来抢占乙榜的名额,要不是萧玚来说,我还被蒙在鼓里呢。”

    杨广发了一通脾气,佯怒质问道:“金刚奴,既然你知道武举存在的问题,为何不直接找我?”

    “我也不知道啊!”杨集委屈极了,说道:“我是昨天听到参与武举的武士抱怨,才知道的。而且第一时间让人通知了兵部尚书萧玚。我本想入宫汇报的,可是却又被阿孩给耽搁了。”

    杨广一下子被噎住了,杨暕的所作所为,无疑是他心中的痛,而杨集的作为,多少是保住了皇家的颜面,若是捅出去,非被那些心怀恶意的人夸大宣扬不可。

    沉默了一会儿,杨广说道:“别说那个不孝子,我们谈谈武举,你是不是觉得武举太过仓促了?”

    杨集说道:“仓促确实是仓促了一些,但我以为阿兄必有深意。”

    “正是如此。”杨广缓缓的说道:“武举在一定程度上冲破了世家大族对军队的控制,遏制了世家门阀势力的发展,同时也使有本事的寒门武士为国所用,免得他们报国无门之下,去做破坏地方安定之事。这样就能避免民间武士为祸地方,也能扩大的将领的来源,巩固我大隋的统治基础,其益处无用置疑。但是武举是军方头脑发热之下的产物,我担心那些出自世家门阀的将领事后反悔,使武举不能通过,于是一鼓作气的定了下来。这也是仓促举办的主要原因。”

    按理说,皇帝是不应该向臣子解释这么多的,可是杨广了解杨集、相信杨集,知道自己讳莫如深无益于问题的解决,如果坦诚相待,这小子很快就能领会自己的意思,并从中寻求解决办法。

    “这武举,搞得跟打仗一样。”杨集笑着说道。

    “你这话真是说对了。”杨广说道:“朝堂博弈,本身就是一场场无形的战场,我不想使这个战机凭空消失,于是便仓促举办了武举。目前,总监察空着,而你对武举理解较深,又有主见,所以我打算由你来担任武举总监察之职。”

    杨集将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这个武举总监察可不好当啊!一旦公平公正,那些恨武举入骨的军武世家,会将这个总监察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如果出现失误,他们同样会在阿兄面前拼命弹劾。我要是接手这个费力不讨好的主职务,怕是晚上回家就有刺客上门,割掉我的脑袋。”

    现在的大隋王朝,最大的隐患不是边疆异族,而是来自内部的世家门阀。自古以来,每当天下板荡、皇权不稳,这些世家门阀便会疯狂的争权夺利,轻则废君易君,重则携起手来改朝换代,使中原王朝陷入烽火连天的境地。

    正是因为熟知历史走向,所以杨集才知道杨广必然都会将贵族式科举推广成全民科举,借寒士之力来稀释世家门阀的权力。亦是因此,杨集才会搞出活字印刷术、新式造纸术,默默地给杨坚和杨广递上一柄尖刀。

    至于武举,亦是一柄捅向军武世家的心脏。

    而比起数十年磨一剑的文人,武人更加注重天赋,有的世家门阀用全族资源来堆,也堆不出一名力量型悍将,而民间一些天赋异禀的人,简简单单就能变成一名勇不可挡的悍将。在名额既定的情况下,军武世家子弟在纯武力方面的较量,还真拼不过人口基数庞大的广大老百姓。

    当然了,前提是考官要公平公正。

    杨集说这番话,也不是真的想拒绝这个武举总监察,而是借此机会,让杨广明白武举总监察是一个烫手、要人老命职务,同时也是从侧面告前任总监察宇文述的黑状。

    杨广见杨集说得这么严重,忍不住仔细梳理了一下武举对军武世家的影响,当他意识到武举总监察的重要性、以及左右为难的处境之时,一下子就意识到宇文述并不是真的去搞武将排行榜,而是推卸责任,不想分君王之忧。

    得此结论,杨广心中顿时怒不可遏,一种受亲信欺骗、愚弄的感觉令他火冒三丈,过了半晌,他徐徐问道:“那你觉得谁能够做到公平公正、又能办好此事?”

    杨集皱眉道:“我跟朝中文武百官不熟,不清楚谁有这个能力。如果阿兄实在找不到适合人选,那我当一当也无妨。只不过我担心我做不到尽善尽美。”

    杨广的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他啼笑皆非的说道:“你刚才说害怕有人刺杀,怎么又改口了?”

    杨集说道:“我不敢保证自己做到尽善尽美、万无一失,但我最起码可以做到公平公正。如果阿兄找到合适人选,我当然求之不得,如果实在找不到,那我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毕竟武举传遍天下、举世瞩目了,总不能令它成为天下笑柄吧?”

    “我要的就是公平公正的总监察,至于其它,都是小节。”杨广抚掌而笑:“武举是前所未有的大盛事,一些小失误在所难免,我不会不近人情的吹毛求疵……现在如何?敢不敢当?”

    这一回杨集没有拒绝了,而是高声道:“阿兄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我就不信这个武举比几十万突厥兵可怕。”

    “快人快语,我就欣赏你这敢做敢当的脾气!”杨广更是大笑,顿了一顿,又冷笑道:“不像有些人,食君之禄却不愿分君之忧!”

第297章:金权交易,东窗事发

    夜色渐渐遮住了天际,卫王府亮起了灯火。萧颖和柳如眉在主宅正堂对坐闲聊,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套莹白如玉的白瓷茶具、一些点心水果。

    听到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姐妹俩一起望向了门口,见来人正是去了皇宫一天的杨集,不由自主的露出了如花笑容。

    侍立一旁的秋水和秋月早已迎了上去。秋水伸手接过杨集脱下的朝服,放在一旁的衣架上,秋月端来早已备好的温水,给杨集净手。

    柳如眉也迎了上来,温柔的递上一方白叠帕子,问道:“圣人只是召见而已,郎君何以回来得这么晚?我和大娘子还等你用晚膳呢。”

    “今天谈的事情多了一些,秋水秋月,让人把晚膳端上来。”杨集接过帕子随便的擦了下手,便坐到了大老婆的身边。

    “喏。”姐妹俩应声而下。

    萧颖倒了一杯茶,推到丈夫面前,关切的问道:“是不是与武举有关?”

    “正是!”杨集喝了一口茶,说道:“我的假期算是泡汤了,圣人已经任命我为武举总监察,明天又得忙了。”

    萧颖咬了咬嘴唇,轻声道:“是不是兄长把你给卖了?”

    “跟你兄长关系不大,就算与他有关,也轮不到你这个卫王妃来愧疚。”杨集明白萧颖的想法,她认为是她哥哥萧玚不仗义,将自己推进了火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但是他得打消萧颖这种念头,让她明白自己已经是杨家妇、而不是萧家女。若是萧颖与“五姓女”是一路人,那他即便是再舍不得,也要收回毫不保留的信任、感情。

    “五姓女”与和亲公主没有半点区别,几乎都是娘家打入‘敌方’的高级间谍。

    她们生下来就失去自由,她们在牙牙学语时就要接受各种训练,她们得到最顶级礼仪教育的同时,还要接受一切以家族、以娘家为重理念的洗脑。所以出色的五姓女都具备知书达礼、华贵大方、能书善画等特征。

    受严苛训练的五姓女,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能弹古琴吹洞箫;研磨即可一手好字,提笔画出美好卷轴,堪称女中典范,用完美来形容她们也不为过。

    她们的未来只有两个,一是与其他世家大族联姻,这样既能将七大望族盘根交错交错在一起,形成唇亡齿寒的利益网络,又能在夫家和娘家利益发生冲突时,充当娘家打入‘敌方’内部的间谍。二是嫁给极有潜力的贵族子弟、中小士族子弟、寒士,将他们收入娘家的势力范围之内,壮大娘家的势力。

    不过大隋王朝是关陇贵族的天下,人人都想巴结关陇贵族上位,便是沦落为灰孙子的五姓七宗也不例外,甚至赚钱也要把族中女子送入某个大贵族,所以“五姓女”这个品牌在大隋王朝是处于一种赔钱的投资阶段,不像唐朝那么响亮和夸张。

    萧颖听出了丈夫的话意,急着说道:“郎君,我绝对不是心向娘家那种女人。我只是、我只是觉得因为我的缘故,郎君才尽心尽力的帮兄长化解难题,才有了后来的的出卖,以及现在这个总监察……”

    说到这里,萧颖已经怕得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眼睛里亮晶晶的,隐隐有泪光闪烁,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丈夫要是认为自己心向娘家,是萧家的密探,他以后即便对自己好,那也是表面上的虚假的相敬如宾,而不是现在这样,若是失去丈夫信任,那她一定痛彻心扉、生不如死。

    “无须解释,我明白的!你的心,我也明白。”杨集握住了她的手,从冰冷颤抖手察觉到她内心的恐惧,也能体会到—个痴情女子对他深情,但是话虽不怎么中听,可这是他的底线,只有事先交待清楚,方能避免悲剧的发生。

    “我生是杨家人,鬼是杨家魂,一切皆以郎君和夫家为重。真的,你要相信我。”萧颖声音依旧轻柔,却有些哽咽起来,别过头去,不让杨集看见她涌出的泪水。

    “我相信、我相信!”杨集将她搂在了怀里,柔声安慰。

    过了好一会儿,萧颖才平静下来,慢慢的从丈夫的怀里坐正,不过她依旧迷信世家门阀的势力,担忧的问道:“郎君打算怎么做?”

    “实际上武举总监察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以我对世家门阀造成的伤害而言,哪怕是把乙榜四百个名额通通送给世家子,对方也不会感恩,更不会放心仇视、仇恨,所以再得罪一次也无所谓。”

    杨集拭去她脸上的泪珠,安慰道:“世家门阀势力是大,但它们是一盘散沙,大不过皇帝。它们是有无数人力物力可用,可皇帝掌握的人力和物力、财力更大,更厉害的是皇帝代表天下正统,他是规则的制定者,世家门阀只能遵从。只要我有皇帝这个大靠山,自己又行得正、走得端,有什么好怕的?”

    “我是朝廷命官,是堂堂正正的武举总监察,只要秉承公正之心,便能高举律法的武器,行使人们拍手称快的正义之权。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们……”

    杨集看了萧颖和柳如眉一眼,郁闷的说道:“今天和圣人聊着聊着,就刹不住了。于是主考官也变成我杨集了。”

    武举总监察就是监督官员,简单得很。他郁闷的是武举主考官这个差事。

    这是因为今天和杨广商议之时,自己嘴巴关不住、刹不住车,杨广一拍大腿,说了句“我觉得你最在行,考虑得最周详,干脆你把主考官也兼任算了。”

    于是乎,杨集既是武举总监察,也是主考官。

    虽然说大隋几十年来,几乎年年在搞科举,但贵族式的科举筹划不周、影响不大、规模极小,俱是贵族子弟在比拼,十分的潦草!可以说,满朝文武都没有举行如此大规模盛事的经验。

    全都靠自己带头来搞。

    当然,他也明白杨广的意图,杨广并没有指望首届武举就能招揽到什么大才、天才,他仓促上马,不过是借着军方诉求的东风,为武人启动一个唯才是用的理念而已,他图的不是现在,图是的长远的未来。

    可再草率、粗糙、潦草,那也是面向全国武士的武举啊!

    更要命的是,全国武士都来了,时间已经相当紧迫了!

    “……”萧颖、柳如眉听了杨集的话,深感无语。萧颖以一种几乎生无可恋的口吻道:“武举迫在眉睫,郎君决定怎么做?”

    杨集说道:“自然是将之前的章程推翻重建了!”

    武举比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你不如人就是不如人;不像科举,考科举的时候,就算你把文章写得花团锦簇,考官因为个人喜好,有的觉得好,有得觉得不好,最是容易出分歧和纠纷了。

    。。。。。。。。

    许国公宇文述的府邸位于崇仁坊,他因为有拥立之功,再加上本人善于钻营,因此深得杨广信赖。

    达官贵人都希望搭上宇文这艘大船,继而使自己的地位有所提升,每天上门求官、求升迁、拉关系的达官贵人络绎不绝,使许国公府前广场车水马龙、连绵不绝。

    几乎所有京官都知道宇文述有两大爱好,首先是爱财如命,早在开皇年间,宇文述便家资钜万,宝库中的奇珍异宝多不胜数。

    其次是喜欢收假子;收假子其实就是魏朝、周朝家兵制的延续,当年关陇贵族各大门阀手中动辄有家兵数万,这些家兵都跟随主人之姓;像宇文述,他的先祖本姓破野头,不过是宇文氏的家奴而已,但是随着他的父亲宇文盛和本人的强势崛起,他们再也不承认自己是家奴出身的人,而是以宇文皇族一支自居。

    到了开皇年间,杨坚废除了不利天下稳定的家兵制,强行让世家门阀的家兵改回本姓,家兵制便渐渐消失在大众眼前,但是暗地里,关陇贵族又用认假子方式将家兵制延续了下来。更让他难以调查的是,这些假子都以本姓深入军队,控制了底层军权,这就是关陇贵族根基所在,想动他们十分困难。

    宇文述在先帝时期就收了无数假子,传闻他有假子三千,这些人要么是武艺高强的武士,要么就是文采斐然之士,只不过先帝杨坚对此控制极严,因此宇文述只敢偷偷摸摸的收。

    但是随着杨广登基,自己地位的提升,宇文述借武举来收假子的心,一下子又膨胀了起来,他希望把乙榜那些出类拔萃之士都收为家奴般的假子,然后通过自己的关系,将他们安排到各个职位之上,以此来壮大自己的实际势力。

    此时他正在书房中接见兵部员外郎王世充,听他汇报乙榜的报名情况。

    王世充的祖父是西域胡人,后来迁到关中新丰县定居,他祖父支颓耨早逝,父亲支收跟他改嫁到霸城王氏的母亲生活,因而改为王姓。王世充长得高大魁梧、满头卷发,很有胡人的样貌。他在开皇年间,因战功被授予仪同三司的散官,由于他善于钻营,便靠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跻身于朝官行列,成了兵部员外郎。

    王世充极有政治眼光,他早已察觉到杨素有功高震主之嫌,鼎盛之后便会走向衰弱,跟杨家混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于是他在众人追捧杨家之时,早早投靠了蓄势待发的宇文述,极尽奉承谄媚之能事,渐渐成了宇文述在朝中的心腹,若非宇文述不敢上级的收京官为假子,宇文述假子中的大太保一定非王世充莫属。

    这届武举,王世充和几名同僚是乙榜的主要负责人,由于他很精明能干,所有事情都办得妥妥帖帖的,便成了乙榜的主导者,名义上他是听从兵部尚书萧玚、兵部侍郎段文段的命令,但是他实际上是在为宇文述办事。

    榜文上漏洞便是他遵照宇文述的命令而为,向世家门阀卖个人情是其次,主要还是便于宇文述安插人。

    王世充恭恭敬敬的向宇文述说道:“大将军,截至今天,报名考乙榜的武士计有三万四千余人;按照榜文公布时间、远方考生的行程来算,该来的都已经来了。就算后期还有人闻讯赶来,顶多也就四万人左右。”

    “报名时间还剩多少天?”宇文述问道。

    “报名时间截止于腊月十八,目前还剩下三十七天。”王世充谄媚道:“大将军,要不要把报名时间缩短?”

    可怜的王世充,至今还以为主考官是萧玚、段文振,考核的方式还是按照他设计章程来走。

    这其实也是一个时间差,由于萧玚和段文振昨天才知道武举存在的漏洞,两人向杨广请罪以后,抓紧时间补漏洞、重新设计考核章程,等他们今天上报杨广的时候,正好撞到了杨集,当杨广把主考官、总监察安排给了杨集以后。杨集为了让魑魅魍魉现出原形,不许二人将事情透露出去,给人营造出一种依然如故的假象。

    而王世充是最大的嫌疑人,他当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杨集和萧玚、段文振拉入了黑名单,他又岂能知道这些?

    “没有这个必要!我也不想管这些。”宇文述对这些不感兴趣,他懒懒散散的打了一个呵欠,吩咐道:“反正你至少要给我一百八十个名额。”

    这一百八十个名额,宇文述打算拿一部分来安排自己人;一部分是世家门阀、文武大臣知道他和王世充的关系,于是便花了重金来买名额,既然收人钱财,那他自然得替人消灾,否则以后怎么做生意?至于另外一部分,则是准备武举启动以后,待价而沽。

    “这个……”王世充闻言,心中大感为难,他暗是收了三十个人的好处,必须保证这些人夺得名额,其他几名同僚也有自己的人选,所以光是他们这里占了一百二十多个名额,而宇文述更加贪婪,一下子就要走一百八十个名额,要是后期再有位高权重的大臣、世家门阀塞人,那么最后留给几万名普通将士、民间武士争夺的名额,能有三五十个就不错了。

    宇文述看出王世充的犹豫,冷冷的说道:“怎么了?难道王使君连这点小事都不愿帮了?”

    王世充见宇文述连‘王使君’都叫出来,连忙表态道:“大将军,卑职自然是没有问题,只是恐怕圣人那里不好交待啊。”

    王世充担心几万名武士发现他们疯狂作弊以后,会联合闹事,到时候,宇文述是没有什么事,他们几人非死不可。他这番话,其实也是在提醒宇文述,圣人在盯着呢,别太过分了。如果宇文述因为害怕圣人而减少名额,那么他也保险了。

    “圣人日里万机,岂能时刻盯着武举?他要的只是一个结果而已,至于过程,他并不关心。所以圣人那里,你根本就不用担心!”宇文述挥了挥手,漫不在乎的说道:“而且武举又不要提笔写字,更没有把柄留下。只要在考武器、考骑术的时候,考官说某个人好那就好,说某个人一无是处,那么此人就一无是处。要是实在糊弄不过去,考官也可以说此人出自反隋家庭、说此人品德败坏、说此人是十恶不赦的地方恶霸。另外,为了方便你来操作,我会建议圣人增加兵法科。”

    “多谢大将军教诲,卑职明白了。”王世充松了一口气,对于宇文述的老奸巨猾更是叹为观止,一种高山仰止之感,自心底油然而生。

    宇文述又想到了一事,叮嘱道:“考核之时,你帮多留意一些家世不好,却有真本事的人,如果发现这类人,你第一时间把他们名字报过来,”

    王世充异常精明,一听宇文述这么说,便知道他动了收假子之念头,目的是借朝廷的武举来扩充自己的势力,若是将乙榜出类拔萃的民间武士一网打尽,日后宇文述只要在朝堂之上稍加运作,这些人便会成为一支不可忽视的、独属于宇文家的中坚力量。

    他拱了拱手,说道:“大将军之教诲,卑职谨记在心。若是没有其他吩咐,那卑职先行告辞了。”

    “嗯!”宇文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不亏待你的。”

    “谢大将军。”王世充躬身一礼,便慢慢的退了下去。

    王世充走后不久,宇文化及便大步而来,向父亲拱手一礼,说道:“阿耶,长秋监杨安奉圣人之命,将封信交给您。”

    宇文述连忙起身,问道:“长秋监在正堂吗?”

    宇文化及将一封信呈给父亲,说道:“长秋监把信交给我,就走了。”

    “哦!”宇文述打开书信一看,顿时一屁股坐在榻上,脸色也变得十分凝重起来。

    宇文化及凑近一看,不由惊呼出声,信笺上只有一行字“大将军,卫王在并州遭到伏击,你认为是谁泄露了他的行踪?”

    是谁?

    自然是宇文述了,而经手人,则是宇文化及。

第298章:整合地痞为己用

    宇文述在征伐杨谅时,由于什么都争不过杨素,妒恨之下便让长子派人把杨集行踪的透露给了杨谅,希望杨集的失败和惨死,起到侧面打击杨素的目的。

    尽管这项阴谋没有成功,可宇文家也没有什么损失。宇文化及本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却没想到杨广忽然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此时看着杨广写下的“大将军,卫王在并州遭到伏击,你认为是谁泄露了他的行踪?”,宇文化及只感到心惊肉跳、惊恐万状。他脸色惨白的向父亲问道:“阿耶,圣人分明知道是我们泄密了,才故意这么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天塌不下来,有什么好怕的。”宇文述很快就冷静了下去,实际上他在事后便知道自己走了一步奇臭无比的臭棋,同时也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所以他心里已经有了应对的办法。

    他缓缓的向宇文化及说道:“此事,你来扛。”

    “为何是我?为何又是我?”宇文化及瞪着父亲,心中是又惊又怒,他屡次出仕屡次被罢免,个人胡作非为固然是一个原因,但这都是无关紧要的小节,主要原因是他在帮父亲背黑锅。

    现在他好不容易当上正四品上的太仆少卿,可谓是官运亨通、仕途得意。若是又背下这口黑锅,到手不久的太仆少卿丢失不说,搞不好还有生命之险。

    这道理连他都知道,他不信老奸巨猾的父亲不知,既然父亲知道,为什么还要把自己往火坑里坑。

    这世上,哪有这么坑儿子的爹?

    宇文述也能理解儿子的不满,和颜悦色的说道:“你先听我讲,我……”

    “我不听、我不听。”宇文化及也豁出去了,他奋力抗争道:“这回是死路一条,说什么我也不干。”

    “闭嘴!”宇文述重重的拍了案几一巴掌,怒吼道:“不孝子,是想把我气死吗?”

    “孩儿不敢!”宇文化及吓得脸一白,“噗通”一声跪下了,只是那双充满怒火的眼眸却直勾勾的瞪着父亲,充满了愤怒和不甘之色!

    宇文述微微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圣人如果真想追究,就不会让杨安在晚上送信,而是直接对薄公堂了。他要的是一个态度,如果我们死不认错,问题就严重了。你明白了吗?”

    宇文化及愕然道:“阿耶意思是说我即便认了,也不会被削官免职?”

    宇文述避开了宇文化及的问题,而是冷峻的分析道:“杨素在先帝时期收受贿赂、贪赃枉法、巧取豪夺、占有大量土地,御史弹劾他的奏疏少说也有几万份,可他却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原因何在?是先帝希望杨素这样,希望杨素自毁名誉、希望杨素自绝于天下百姓,相反,如果杨素清廉卓著、德高望重,那先帝就不会用杨素来牵制高颎了。同理,圣人需要用我来牵制杨素,如果我是个好人,那圣人就不会用我、不会给我高位。这是为何?是因为一名位高权重的人有钱有权又有势,如果再有万民拥戴,那么此人登高一呼,便是应者云集;而高颎,显然就是这类人,所以先帝和圣人不敢重用他。”

    “我爱财如命、贪污受贿的举动,比起牵制杨素而言,都是小节,圣人顶多训斥几句,或是罚俸平息民怨。但杨谅造反却是要颠覆圣人江山的天大之事,而我们泄密给杨谅,就使我们有勾结杨谅的嫌疑,这是任何一名帝王都无法容忍之事。”

    “如果杨集因此失败,并连累到杨素的平叛大业,圣人绝对饶不过我们,但此事并没有发生,圣人所以只有怒,而无灭我全族之心,他念在我还有用的份上,怒火也慢慢的淡了。而从圣人字面上来分析,他是要给卫王一个公平公正、赏罚分明的君王姿态,而不是向杨素交待,也不是追究我们的责任。所以我们必须给圣人一个台阶,以便他来平息卫王的怒火、以便他给臣子一个满意的交待。”

    “圣人明白是我在暗中搞鬼,但我不能自己去捅破这层窗纸,一旦捅了,他想不罚我都难了,而通敌之罪,足以令我永世不得翻身,所以大家最好怀揣明白装糊涂。既然我不能认,其他人又分量不足,那么也只有我的嫡长子了。”

    分析至此,宇文述向宇文化及说道:“我要是下去了,你这个太仆少卿迟早也会丢掉。如果我没问题,等这个风头过了,我就能把你重新拉上来。”

    宇文化及无话可说、无言以对,生了好半天的闷气,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可是阿耶,圣人若是杀了我,怎么办?”

    “这你放心!”宇文述笃定的说道:“我会杀几个人向圣人交待,而你不过是‘酒后失言’。”

    宇文化及问道:“杀谁?”

    宇文述沉吟半晌,说道:“我记得你有几名侍妾是并州人,就说她们听了你的酒后之言,然后给身在杨谅府中任职的兄弟姐妹报信。”

    “不行!”宇文化及怒火‘腾’的一下子就上来了。

    宇文述料到他会反对,也不动怒,而是悠然的说道:“我希望你为成我真正的继承人,而不是一个官场上的混子、京城中的浪子;我本打算在你免官的时间内,把家族生意交给你来打理,让你在商场中得到成长,可你竟然沉迷于女色,看来……”

    “容孩儿考虑考虑。”宇文化及连忙改口,宇文家族庞大的产业,早已令他垂涎三尺,若是得以掌管这块大肥肉,区区几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宇文述露出了会意的笑容,他不担心长子从家族生意中谋利,因为那本来就是留给子孙的东西,如果长子手脚干净,做得连他这个当父亲的都没有发现,那就是天大的本事。

    他就怕长子沉迷女色、不思进取、没有野心。

    如今从长子瞬间改口的表现来看,自己的儿子并非没有野心,只是这份野心被浮华的世道遮盖了。以后等他的野心一次次得到满足,就会沉醉在不断的征服和不断的成功之中,继而拥有更大的野心,并为了实现新的野心而努力拼搏。唯有这样,才能算是他宇文述理想中的继承人。

    实际上,他让长子背黑锅还有一个用意,那就是给人营造出一种后继无人的假象,并起到侧面掩护他的作用。

    相信长子,终有一天会明白自己的苦心。

    宇文述想了一想,又说道:“此事过后,你就负责打理家族生意吧!至于承基、承趾,由我亲自来教。”

    宇文承基、宇文承趾是宇文化及的长子和次子,宇文述相当喜爱这两个孙子,尤其是长孙,长得虎头虎脑的,有万人敌之姿,所以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将他们教成纨绔和废物。

    “喏。”宇文化及不假思索的应了下来。

    。。。。。。。

    次日清晨,百多名侍卫护卫着百多辆牛车出了卫王府侧门,车上满载了粮食、酒水、铜钱、农具、锅瓢碗盏,缓缓向东边的坊门驶去。

    “郎君,我们走了。”正门之前,已经坐在车上的王妃萧颖、庶妃柳如眉正与丈夫告别。

    萧颖原本只是打算宴请裴淑英,但是因为欠夫家和娘家女眷一顿饭的缘故,只好将宴请改为郊游,然而郊游之地又是卫王府的亲兵集中地,故而她这个少主母便又买了百多车的‘见面礼’,弄得普普通通的郊游变成了声势浩大的发放‘年终奖。’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她已经不是萧家的黄毛丫头,而是王府的后宅之主,她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王府、主家的形象,自然不能像少女时那么自由自在、率性行事了。

    只是这样一来,自然就不能早出晚归了,她们需要在骊山农庄住几天时间才能回来,一想到和丈夫分开几天,萧颖心中空空荡荡的。不过她也知道,丈夫在学着当一名合格亲王、合格封疆大吏之时,自己也要做好王妃、少主母这两个角色,以使丈夫心无旁骛的专注于国家大事。

    杨集把头伸进车窗,在萧颖冰凉的俏脸上亲了一下,笑着说道:“天冷了,记得多穿些衣服。晚上呢,少了我这床火热的被子,记得盖厚被!”

    “净着疯话。”萧颖俏脸蓦地绯红,相处了这么久,她还是有些适应不了丈夫的疯言疯语,只是听着丈夫的关心,她心中又涌起一股甜蜜,她搂住丈夫脖子,也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杨集向坐在远处柳如眉来了一记飞吻,柳如眉忍住吃吃的笑了起来。

    他站直身子,说道:“我已经在城外安排了两百名侍卫,到时候会找你们汇合,安全不用担心。”

    “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吧?”萧颖见丈夫为了自己,竟然动用了这么多人,心中又是蜜甜,又是愧疚。

    “关中已经不是我所熟悉的关中了,而且这年头的纨绔,也不像我们那个时代的纨绔讲道义,万一你这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被抢了,那我还不得追悔莫及、痛彻心腑?”

    萧颖的车队打着卫王府的旗号,自然没有哪个纨绔敢向她伸出魔爪,杨集担心的,其实是他的政敌。

    虽然不向政敌家人下手是约定俗成的规则,但没有哪名朝堂大员把希望寄托在政敌身上,所以他也要有备无患。更何况天下武士云集关中,若是有政敌打着山贼名义、打着民间武士做坏事,那他也根本无从查起。

    交待完毕,杨集便与大小老婆分别,让马夫将马车开向集中而来的车队。

    他回到府中,便坐在玄武殿偏殿,认真书写武举章程、选拔办法。

    “公子,奴婢回来了。”他刚写好几条规则,一个美丽高挑的少女就走了进来。

    站在杨集面前这个少女身穿一身淡青色贴身短打,透着一股英姿飒爽的风度,尤其是一双大眼睛晶光粲灿、闪烁如星,流波转盼之间,异常灵动。

    她叫柳絮,也是杨集从杨素手中要来的武婢之一,由于亲人也因为杨集脱离了奴籍,她对王府十分忠诚,最开始是是在京城训练朱雀卫。

    独孤敏觉得这十名武婢皆是忠诚可信之人,便把她的武婢分了一批过来,让她们各带着一队,像张出尘和柳如眉、慕容弦月三人,专门带兵跟在杨集身边,而柳絮等人则是在京城之中,为杨集收集大兴的情报。

    这次萧颖出去郊游,身边自然要带很多武婢近身保护,身为庶妃的柳如眉姑且不论,而张出尘和慕容弦月由于长期跟在杨集身边,她们与和杨集一样,与京城的生活有些脱节了。

    杨集见她们在自己身边没什么事,在京城之内,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就把她们一起安排给了萧颖。转而将熟悉京城的柳絮、吕司棋、鲜于芳叫来候命。

    杨集昨天令柳絮带人去盯王世充,此时见她浑身灰不溜秋的,那如花似玉的俏脸上一片灰尘,就像贪玩奶狗钻了炉灶一般,但是精气神却都不错,便知道她有所收获,笑着说道:“坐下来说。”

    “谢公子。”柳絮跟杨集不熟,不太了解他的秉性,虽然知道坐下来有违礼制,可是杨集的命令又不敢不遵从,只好在下首坐下,可她身子保持着挺拔坐姿,屁股虚悬在椅上,一副随时准备起身的模样。

    杨集等她坐下,提起茶壶为她斟了一杯。柳絮开始还以为杨集口渴,待见他是为自己斟的,立马受宠若惊的弹起来,毕恭毕敬的双手接过。

    见她如临大敌的小心模样,杨集心中暗自一叹,奴性这种东西一旦深入骨髓,就很难纠正过来。别说与他不熟的柳絮,便是柳如眉也是如此,哪怕她已经是庶妃了,可始终把自己摆以卑微位子之上。

    可是杨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日久见人心了,只是他给予这些亲信微小的尊重,却是发自内心。等她抿了一口茶,并露出聆听训示的姿态,才说道:“打探得如何了?”

    柳絮连忙坐正身子,如记流水账一般的说道:“禀公子!王世充昨天黄昏先是去了许国公府,接着去了宜阳坊独孤府,停留了约有半个时辰,然后从宜阳坊西门离开,去了务本坊豫章王府。”

    “一个晚上,走了三大势力,看来这个王世充背后的能量不小呐。”杨集想了想,问道:“京城中可有关于王世充的传言?比如说,他是属于哪个势力的?他又是怎么当上兵部员外郎的?”

    “有的!”柳絮沉吟半晌,脆声答道:“王世充与宇文化及关系极好,甚至有人说,他是宇文述的假子之一。”

    “这个传言是近来出现,还是早就有?”

    “早就有了,据说是宇文述向先帝举荐,王世充才当上这个员外郎的。”

    “看来王世充是宇文述狗崽子了。”杨集得此结论,便料到武举的漏洞与宇文述有关,而王世充不过是宇文述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但是他们具体想做什么,只有从武举上来看了。

    “公子,奴婢回府之时,听说早朝之时,圣人将宇文化及一撸到底,他现在什么官职和爵位都没有了。”柳絮又说道。

    杨集大奇:“这么早就有消息了?你是听谁说的?”

    柳絮见杨集注视着自己,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低声道:“奴婢为了更好的打探情报,便请教了公孙大总管,他让我们收城内的小混混为己用,于是我们便借助玄武卫的力量,以威逼利诱的方式,收服了平康、永兴、务本等坊的二十多个小帮派,还有十多个小帮派,也帮我们打探情报,卖情报给我们。我接下来,打算将这些小帮派整合成一个大帮派。”

    杨集也知道此事,只是想不到柳絮进展得这么迅速,便笑问说道:“那你要小心些,可不要被别人将计就计,探了我们的底。”

    “不会的!”见杨集有点狐疑,柳絮将茶盏放在桌子上,急忙站起来说道:“我们已经展示强大的武力,又适当的显示了我们在官府上的潜力,他们在受到生命威胁又无力反抗的情况下,他们还有别的选择么?再说了,这些小帮派,都是一些求财的小混混,在威逼利诱之下,根本不需要我们透露底细,就乖乖的听话了。”

    “好好好,看把你急的。”杨集见她急得脸都红了,不禁有点好笑:“既然你有周详的计划,那么下一步就成立一个名叫‘天字门’的大帮,天门设正副门主三人、长老会九人,之下分设十八个名字不同的分堂,每个堂口设三名正副堂主。只不过你是个女的,不宜出面。我派百名玄武卫供你调派,让他们在台前整合这些小帮派,你在后面指挥即可。”

    杨集不指望这些混混能做出什么大事来,主要还是想借助这些鸡鸣狗盗打听到自己所不知道的情报,吩咐道:“既然你也知道这些人都是为财而生的混混,所以千万不能把我们的底细透露出去,最好令那些堂主各行其事,不要给人一个庞大的整体的感觉,否则,朝廷会出动军队镇压的。”

    “喏。”柳絮应了一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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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主沉浮介绍:
魂穿大隋的杨集一出生就是遂安郡王,仅用半年时间,就把火烧突厥圣山的父亲杨爽熬成卫昭王,摇身一变,自己当上了卫王。
然而当他混到成年以后,才发现注定要凉的高颎要当他岳丈。
杨集最初只想甩掉高颎,但事情远远没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
另有完本《大隋第三世》,书荒的朋友可以去看看。大隋主沉浮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隋主沉浮,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隋主沉浮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