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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碧海思云     大隋主沉浮txt下载     大隋主沉浮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99章:冰雪冷不过人心

    杨集首要之敌,不是朝廷之上的政敌,而是世家门阀,要对付这么一个隐藏在民间的庞然大物,他也只能用润物无声的手段针而对之。

    官府的力量终究是官府的,借用一两次还行,若是长期把公器私用,迟早会出大事。而王府虽然有自己的力量,虽有商业网络为情报点,但多数是处于阳光之下;至于杨集的暗势力朱雀、玄武还很弱小,单凭这些人,杨集不足以在第一时间获得第一手资料,于是便将目光瞟向了大兴城内的地痞流氓。

    大兴城作为当今世上规模最大、人口最多、经济最繁荣的超级都市,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各方人士前来讨生活、定居。

    这些人到了大兴城以后,有的求职求学、有的经商、有的置业;但也有一小撮人不务正业、为非作歹,常以游侠的身份寄居在权贵家中,帮助其经营产业、看家护院之余,多行见不得人的不法之事。

    还有一些彪悍奸诈之士,既没有生活来源,却又瞧不上收入低、来钱慢的正当行业,而且还不想受主家严峻的家规束缚,便在城内干去了偷抢拐骗之事,如果在盗窃之时听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就拿去贩卖。

    似这等不干正事的混混,简直如同蟑螂一般的存在,在大兴城极不招人待见,百姓将之恨之入骨、人人喊打,官府动辄上刑轻则鞭挞,便是同样不务正业的游侠都瞧不起他们。但是一类人,往往又是消息最灵通的群体。

    而杨集现在,便是将目光瞒向了这个群体,打算以“天门十八堂”收这些人为己用,创立一个酷似狗仔队的‘集团’,在帮自己打探情报之余,又能贩卖、散布一些真真假假消息给其他人。

    至于其他价值,杨集也没有想好,也只有先把它成立起来、整合起来,再视其价值来定了。

    被杨集委以重任的柳絮虽然聪明,可她只是一个小姑娘,阅历不足,思想也跳不出时代的范畴。而且古代不像有电影、电视、网络,一些管理之术、谋算书、兵法,就连中小贵族子弟都没有见过,更别是说是出身卑微的柳絮了。

    杨集让他来负责此事,着实是为难人家小姑娘了。不过杨集虽然没有参与过黑涩会,但是他前世却看过这方面影视作品、小说,甚至还知道很多轰动全国的黑白通吃的大案,看多了、听多了,也隐隐约约的知道这些吃遍黑白两道的大人物是怎么犯罪的。

    当他将一些故事情节、犯罪逻辑透露出来,直令柳絮惊为天人,无限钦佩地道:“公子当真是慧眼如炬,奴婢一点都不知道,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竟然还包含着这么多道理。”

    杨集忽悠道:“这些,都是我从秘书省的卷宗看到的,只是没有亲眼见过、没有亲自用过,现在把实际需要和卷宗上的犯罪记录一结合,我就想出了这些办法。”

    柳絮叹服道:“难怪朝廷从来没有公布贪官污吏犯罪的细节,否则,定然是抓走一个,却教出千千万万个。”

    “既然你知道这个道理,那就不能透露出去。”杨集深以为然,他告诉柳絮的,不就是通过一些惊天大案中学来的么?只不过后世之所以选择公开,并允许登报、允许影视来演绎,一是已经玩烂了,二是国家防御的手段也多不胜多、层出不穷,根本不怕其他人学以致用。但是一些在后世耳熟能详常识拿到千多前的大隋,依然是异常先进的东西。

    柳絮连忙欠身道:“奴婢明白。”

    杨集沉吟半晌,吩咐道:“王世充暂时放在一边,重心放在宇文府上,另外发动那些混混,让他们盯着宇文化及,凡是他碰面、聚会的人都记录好;另外,他在某个店铺、某个青楼的次数多少、时间长短,也要记录。如果可以的话,把宇文府的商业网络也梳理清楚。”

    “喏。”柳絮犹豫了一下,壮起胆子向杨集说道:“公子,奴婢有些疑惑,不知可否询问?”

    “尽管问!”杨集坐了下来,微笑着道:“我对你们的要求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你以后有什么疑惑,只管直接问,这样也免得你猜出一个南辕北辙的答案来。”

    柳絮点了点头,说道:“宇文化及已经是一个平民了,不知公子为何对他如此重视?”

    对于自己的心腹亲信,杨集也没有藏着掖着,将事情的起因说了一遍,然后说道:“宇文化及丢官,是因为宇文述向杨谅泄密的牺牲品而已。圣人之所以将他免为平民,既是给我一个交待,同时也是对我当武举总监察、乙榜主考官的一个回应,否则,那会我昨天刚履新、今天就免了宇文化及?而宇文化及有一个了起的父亲,只要他父亲在世,就有复出的机会。”

    柳絮听了此言,心中替杨集深感不值,还有一种主辱臣死的愤慨,她怫然不乐的说道:“公子差点被宇文述害死不说,连平叛大业也差点受到宇文述破坏,可圣人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免了宇文化及的职务,甚至还给了复出的机会,这也未免太…太不公平了吧?”

    “这就是权力高层的权力游戏,没办法!”杨集倒是没有多少愤怒,杨谅虽然说确实是有人泄密了,但是对方只是派了死士口诉,他的手中没有丝毫把柄,既如此,哪怕他和宇文述对薄公堂,也没有人证和物证来定宇文述的罪。而从杨广的角度上说,自己没有死、平叛大业也没有受到破坏,再加上又没有实在的证据,所以杨广不可能凭着感觉,就把宇文述依法处死。

    在这个人治社会里,身为皇帝的杨广能做出这番态度,对于臣子来说,就已经是无上的恩宠了。他若尤不满足的斤斤计较,只会适得其反、正中宇文述下怀。

    “宇文化及虽为‘平民’,但他毕竟是宇文述的长子,没有人会当他是平头老百姓,而他失去了职官,反而可以‘平民’的身份去做许多官员不能做的事、不能见的人,而我们,可以通过他会见的这些人身份、家世一一印证,就能大致猜到一些事。宇文智及也是如此。”

    说到这里,杨集目光看向柳絮,沉声说道:“你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可以让你像个普通的女人一样嫁人生子,过着相夫教子的日子,但是天门却是一辈子的事,也许会让你孤独一辈子,死得尸骨无存。”

    柳絮认真说道:“奴婢希望留下来,辅助公子建立天门。”

    “我希望你讲真话!”杨集由眼前的柳絮,忽然想到电视剧《乱世桃花》,在那部剧中的“柳絮”,不仅是贯穿全剧的灵魂,还是一个大祸根。

    他沉声道:“现在天门尚未正式启动,你要是退出,我也不会怪你。可是你一旦加入,就会知道许多不可告人的机密,到时候遇到来路不明的心上人、或是想要脱离王府、脱离天门,那就意味着背叛,对于叛徒,我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柳絮仰起俏丽秀美,勇敢的正视着杨集的双眼,坦然的说道:“我们姐妹十人在越国公府,原本是货值、牲口一般奴婢,是公子给了我们和我们亲人活路,在王府生活了这么久,也让我们知道卫王府是大家共同的家,而公子则是这个大家的主心骨。如果这个大家庭好,大家都好。如果不好,公子或许没什么,可是我们这些下人一定重新沦为货值和牲口,所以不管是为公子,还是为了我们自己,都应该竭尽全力、竭尽所能的维护这个大家庭。我以前只恨自己能力不足,帮不到公子,如今有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奴婢不愿错过、也不想放过。希望公子能够成全。”

    “可以!”杨集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把这个思想传达给吕司棋、鲜于芳她们。”

    “喏!”柳絮行了一礼,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整顿天门?”

    杨集缓缓的说道:“你们几人的能力还不够,需要进一步加强。那些小混混暂且交给玄武卫去接头,去整顿,盯宇文氏父子也先交给下面的人去做。”

    “公子,我们可以的……”柳絮见杨集不信任她们的努力,急得脸都胀红了。

    杨集说道:“你们的个人能力,我不怀疑,但你们现在只是冲锋陷阵的猛将,还没有具备统率千军万马的能力,而你们日后是天门的统帅,如果没有与之匹配统筹、管理能力,又如何应对突如其来的‘战争’?”

    柳絮明白了杨集意思,他说她们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但是仔细想想,却无从辩驳,只因她们确实都是只会依令行事的‘匹夫之剑’。得此结论,她大是沮丧的问道:“公子,那我们怎么办?”

    杨集说道:“武举要到明年二月中旬才结束,你们就跟在我身边吧,也无须做什么,只要多听、多看、多学、多问就行了。几个月下来,你们会发现自己有所进步的。”

    “是!”柳絮作为一名杀人工具,性情向来沉稳如山,只是身为一家之主的杨集稍稍露出一丝不信任的语气,她就方寸大乱了,她垂着头,低声说道:“公子,那我们今天跟着您了?”

    杨集点了点头:“嗯!”

    自此刻起,杨集开始忙碌起来,要么是在书房中写写画画,要么与兵部几名大佬和几名大将军在府中商议,要么就是去城外军营走访……但是天天待在他身边的柳絮等人都看不出,他的种种举动,与建立天门有什么关系,即便是长期跟着他的柳如眉、张出尘、慕容弦月也是摸头不知脑。直到事后询问,才有豁然开朗之感。

    时间过得飞快,树叶无声地飘尽了,雪花无声地飘下来。

    一晃儿,仁寿四年就过去了。

    。。。。

    元日大朝会这天,杨广接见天下集朝使、异国使节以后,踌躇满志的在朱雀门城楼宣布改元大业,正式册封太子妃萧婉为皇后、嫡长子杨昭为太子、嫡次子杨暕为齐王、长女南阳郡主杨飞絮为南阳公主,册封皇孙杨倓为燕王、杨侗为越王……冗长的祭天、册封仪式结束,杨广下令大赦天下,全国免税一年。

    连续十五天,大隋上下都沉浸在新帝免税的喜悦之中,而到了正月十六这一天,又是大雪纷飞、弥天漫地。

    这天天还不亮,一群群武士便按照兵部张贴的榜文要求,携带武器走出各坊客栈,缓缓向城外涌去,准备到军营之中参加武举开幕式。

    大业元年举办的武举,是以左右卫和左右骁卫的名义向天下公开招收八百名禁军,优胜者将被授予军职,早就榜文公布之初,便成了举世瞩目、前所未有的盛会,这无疑激起天下武人的争胜之心。

    从天下各地来了六万余名将士、武士,但有的人到来之时,已经错过了报名的时间,最终有四万一千多人得到乙榜的考牒,其他人由于自己的失误的缘故,只能作为这项盛会的看客。

    获得参与资格的人计有四万余人,但是武举乙榜录取的人数却只有四百人,录取比例堪称是百里挑一,只不过难度虽高,但武举的举办,终究还是给了天下武人入仕的途径,使出身不高的武士看到了希望。

    在考试期间,考生直接住在军营之内,任何人都不准外出,违者视为弃权,情节严重者,以军法论处。考生看到榜文以后,便纷纷收拾物品前往既定的考点。

    乙榜考试的地方是城西临时搭建的大营,大营扎建得一丝不苟,外立营栅,营栅前挖浅沟、埋鹿角,每隔五十步立起一座高高的哨塔。

    内部的数千顶大帐密密麻麻的延绵十多里,其内部按照六军分别驻扎,以狻猊、貔貅、麒麟、猛虎、腾豹、鹰扬旗加以区分,中间空出来的校场正中立着一杆‘隋’字军旗,斗大的隋字在风雪之中猎猎作响。

    提供五品大臣和世家门阀子弟考的甲榜,则是在城东的营盘进行。

    甲榜规定每个家族出三个人子弟参与考试,这些名额一般都是被族中长者分给了嫡系子弟、出色的旁支,所以许多拿不到家族名额的子弟便利用乙榜章程的漏洞,纷纷在乙榜报名,将与五品以下的大臣子弟、寒门武士、普通将士争这四百个名额。

    考生在维护秩序的士兵安排下,在宽阔的大营门前排起了一百条长龙,检查好了名牒方可入内,之后又在宽阔营中宽阔的广场的内列队。

    秦琼牵驼了物品的战马,与单雄信、程咬金、翟让、黄君汉等人排成一排。此时的秦琼已经从单雄信那里知道了来护儿的表现。

    被他倚为靠山的来护儿在他不慎杀人之初,本来是准备是出面帮忙的,可一听说他打死的两个人是杨暕的人,便语焉不详的各种推诿,单雄信求人无门,这才去卫王那里碰运气。而他在卫王仗义出手之后,却立刻婉拒了卫王的招揽,这无疑是忘恩负义的表现。

    在这个无比重视名声、品行的年代里,他的忘恩负义举动,必将成为永远无法洗清的政治污点,几乎代表着再无晋升希望;如果久未露面的杨集较起真来,不仅他自己要背负一生,还连累他的朋友受尽世人白眼。

    这时候,来护儿会站出来帮他吗?

    或许会,但杨集若是坚持不放。

    来护儿定然默认而退。

    “叔宝,你们看那边!”就在秦琼忧心忡忡之际,四下张望的程咬金挥鞭指着侧面,大声嚷了起来。

    众人扭头看去,只见一群群士兵在队列之中穿梭,隐隐约约听到那些士兵说“世家子、世家假子有特别待遇”,并且让他们另外排在一处。

    一群群衣着华贵的考生挥舞手中名牒,纷纷兴高采烈的叫嚷着,等他们士兵们询问好、核对好,这些人便牵着马,高高兴兴的走了过去。

    顺着世家子走向的方向一看,众人差点气得鼻子都歪了,那片区域不仅有遮拦风雪的帐篷,还有凳子、火盆,和下雪的广场相比,简直就是贵族般的享受。

    “这世道,太黑暗了!”翟让愤然道。

    “这有什么?”单雄信淡淡的说道:“我昨天听到消息,除了步射、骑射、骑术、舞刀、舞自选兵器以外,临时增加兵法、长矛两种。”

    秦琼为之一愣,连忙问道:“这个消息可靠吗?”

    单雄信指了指贵族区域,冷冷的说道:“我是听那些世家子弟说的;据说,这两项是许国公宇文述向圣人提出的要求。”

    秦琼问道:“圣人答应了?”

    “这就不太清楚了。”单雄信压低声音道:“我听说三百多个名额都被朝廷官员内定了,而增设的项目,是便于考官作弊。”

    “作弊?”翟让皱眉问道:“怎么作弊?”

    单雄信叹息道:“除了步射、骑射是实实在在的成绩以外,骑术、舞刀、舞长矛、舞自选兵器、兵法这五项根本就分不出好歹;考生成绩是好是坏,还不是由考官说了算?”

    “照你这么一说,恐怕这四百个名额都被那些官员子弟、世家子弟包揽了。”翟让心灰意冷的说道:“既如此,又何必说是面向全天下武士的武举?这不是害大家白高兴、白跑一趟吗?”

    旁边默不作声的黄君汉忽然问道:“雄信,你不是将发现的漏洞都交给了卫王了吗?”

    “交是交了,只是每次遇到的人,都是门房管事,而不是卫王本人,至于卫王最后是否看到,就不好说了。”单雄信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不过我也能理解,卫王毕竟是掌管十几个州的军政大事的凉州牧,人虽然是在京城,可他每天处理的国家大事想必也是很多的。哪有时间见我们这些无所事事的人啊?哪有时间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啊?”

    众人闻言,心头都沉甸甸的。

    此时此刻,朔风凛冽,但冰雪虽冷,却冷不过心寒。

    大家都觉得自己的到来、自己的价值,就是在帮官员和世家门阀欺上瞒下;此之以外,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价值。

第300章:救场清场

    彤云密布、朔风凛冽,大雪纷纷扬扬,洒满了充当武举乙榜考点的军营,鹅毛般的雪花被狂风席卷着,迷得武士们难以睁眼。

    营中校场尽是黑压压的人群,足有四万多人排起了队列,虽然队列不整齐,但数万人汇聚在一起的时候,丝毫不比一支大军的气势差多少,胆小之辈,单是面对这数万名彪悍的武士列成的一个个方阵,恐怕就会心惊胆寒。

    校场正北方,一座巨大的点将台立于正中。

    担任司仪的人是兵部员外郎王世充,他为了使颀长魁梧的身材如玉树临风、为了显示自己比武士更加耐寒,特意穿着比较单薄的春天盛装,只是这棵“玉树”的脸冻得有点发青。但是再冷的风雪,也扑灭不了王世充内心的火热,此时的他正面对着数万名武士热情高涨、激情飞扬的发表演讲。

    先是赞美天地,接着赞美先帝,然后又称赞大业帝,全程旁征博引、滔滔不绝,不仅全程脱稿演讲,甚至连一片雪花都被他引来夸赞大业帝半天,各种华美词汇更是层出不穷。最终,全都汇成多数武士听不懂的连篇废话。

    可王世充全然不管,他要的是这番花团锦簇的演讲传入大兴城、传入皇宫。至于这些武夫懂不懂,并不重要,只要吉时不到,他便说得没完没了。

    “呜呜、呜呜呜……”就在王世充说的口水横飞、武士们听得想骂娘的的时候,军营正南门忽然传来了激昂的号角声。

    一声接着一声、一阵接着一阵的号角声,仿佛原野上的风暴、山中的惊雷,数万武士不由自主的转过身子,往营门口望去。

    只见五千多名玄甲大军列着整齐方阵,沿着中间的甬道走了进来。雪光照在铠甲上、头盔上,使头盔上的红缨愈发鲜红刺眼;锋利的兵刃倒映雪光,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森然幽光。而军营,也随着这支军队进入的刹那之间,仿佛变成了钢铁海洋,只要风云动,便会掀动惊涛骇浪将眼前一切粉碎!

    整支军队没有人说话,只有铠甲甲叶咔咔作响,显得沉默而肃杀。整齐划一的行军队列给人一种如山如海压迫感,仿佛一旦发动进攻,就可以将面前一切敌人全部摧毁。

    数万名武士在这支军队面前,竟然都露出震撼和骇然之色,胆小者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这并不是他们胆小,而是这支军队、这种气势实在太过骇人,每个都觉得自己的力量太过渺小了。

    这支大军从甬道上碾过,直奔高台而去,待到前方的骑士从不远处走过,秦琼等人惊讶的发现,为首大将竟然是久未露面的杨集。

    杨集骑着一匹高大神骏的宝马一马当先,只见他身穿玄甲、手执马槊、腰悬宝剑,战马黑色的鬃毛、大氅、头盔上的红缨在风中飞扬,使马上的杨集竟是说不出的闲适潇洒,超逸出尘。

    在他身后,是千名身穿校尉级别玄甲的骑兵,之后才是四千名手执长矛、战槊的凉州步卒。

    杨集很是享受这种万众瞩目,他看了前方点将台的高度,两腿一夹马腹:“驾!”

    胯下本来懒懒散散的黑马突然长嘶一声,竟然疾冲出去,犹如一道黑云一般,须臾间就跨过几十丈之地,那奔腾之气势和速度,让人心惊。

    “停停停!”台上的王世充、段文段等人见杨集速度不减,纷纷大吼:“停啊停啊…”

    杨集全然充耳不闻,猛地一夹马腹,黑马瞬间加速,一人一马在雪幕中犹如一道黑色闪电,只是这一眨眼功夫,连人带马‘轰’的一声冲上了九尺八的高台。

    满场鸦雀无声、雪针可闻。

    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幕。

    站在台前、差点被踩死的司仪王世充一眼就认出了了已经调转马头的杨集,对于杨集的嚣张深感忐忑,这位爷怎么到这里发神经来了?瞧瞧这气势汹汹架势,分明就是来砸场子啊!再看他带来那支军队,人数虽然只有五千左右,但真打起来,足以将在场数万鱼龙混杂的武士歼灭干净。

    人人都说这位爷是大兴城的纨绔之王,为人处世异常霸道,自己还以为只是人们以讹传讹,没想到居然这般肆无忌惮,这可是武举开幕式啊!

    对于武举,圣人可是极为重视、时刻关注着的,您这么搞,就不想想后果?如果砸了圣人十分关注的武举,就算圣人不怪你,难道你的良心就不会痛一点点?

    不等王世充反应过来,数十名精骑冲到台前,他们不待战马停稳,便已纵身下马,从两边台阶冲上点将台,将除了段文振之外的十五名兵部官员按倒在地,然后推到台前面向数万名武士跪下。

    杨集跳下马来,取下麒麟剑走上台前,他见到十五名官员的被踩着后膝跪在地上,两条手臂被亲兵往后拽,便一言不发就抡起剑鞘对着官员们左肩砸了下去。

    “砰砰啪啪”的声音顿时响声,官员们只感觉左臂传来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剧痛,痛得纷纷惨叫出声。

    突来的变故使广场上的一片惊呼,随即鸦雀无声,很多人都捂住嘴,惊恐地望着眼前十分暴力一幕,一些认识杨集、吃过杨集大亏的世家子弟,顿时对杨集生出了高山仰止之感。

    瞧瞧人家杨集,一言不合就带着几千名士兵,在盛会之中、众目睽睽之下,一言不发的打断了十多名官员手臂的境界,再看看只会调戏小妇人的自己,着实是天壤之别呐!

    真是没法比!

    痛彻心腑的王世充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惊恐万分地向杨集望去,只见杨集取出杨广给他的手谕,面向数万武士朗声宣读:“兵部另外郎王世充、崔均、李衍、慕容蛟、独孤览、元弘经、刘浩然……蒙蔽圣听、曲解圣意、营私舞弊、中饱私囊、欺上瞒下、操纵武举,特命右卫上将军杨集将一干犯官缉捕归案。”

    念完,又取一份正式的委任状:“右卫上将军杨集文武兼全、忠勇皆备、勤于任事、秀毓干城,敕封为武举总监察、乙榜主考官,钦赐。”

    抑扬顿挫的声音,通过埋设在点将台下的铜管、大瓮传遍全场。

    众武士才知道还有这么回事,也才知道杨集为何大逞凶威。

    一些人欢欣鼓舞,一些人栗栗生危。

    王世充等兵部官员吓得脸色惨白,连疼痛仿佛都减轻了几分。

    杨集将手谕、委任状交给了扮作亲兵的柳絮,前踏几步,朗声说道:“国欲兴、家欲兴,皆须贤才,然持续数百年的选官政策,皆为各州郡望把持;先帝废除九品正中以后,每年要求各州举荐三名贤才入京参与科考,可这三个名额仍然被各州郡望当作利益来交易。这也使许多名扬天下的诗人、才子,年过半百都还混不上一官半职,纵然入仕做官,也休想做个七品以上的官。原因何在?是因为职位有限,而有限的职务都把持在世家门阀手里,所以最后摆在圣人案头的候选名单,永远是世家门阀子弟。”

    “历朝历代的世家门阀子弟有贵族科举、自荐、举荐、世袭、恩荫等方式做官。而广大寒士、广大普通老百姓空有青云之志、惊天之才,却苦入仕无门,得不到一展胸中所学的良机,致使无数贤才、无数天才碌碌无为,最终默默无闻的与草木同朽。文人如此,武士亦不例外。”

    “鉴于此,圣人举办了唯才是举、唯才是用的武举,招天下武士聚于京城以武举将;只要你是有真本事的人,不问出身,皆赐功名。”

    杨广的骄傲,别人或许不懂,杨集却是十分清楚的。

    这个人纯粹就是一个骄傲到地老天荒的人!他所做的事件就算出发点是好的、就算让整个天下受益,可是他从来不说、从来不屑于向谁解释这么做的原因、苦心。

    他是活字印刷术、劣质书推广的坚定支持者,也是禁书令的坚定反对者,他的目的是使天下人都有书读,以书籍来改变寒门、普通百姓的家族命运,同时也是希望大隋王朝以后实现人才多样化、打破世家门阀垄断官场的壁垒。

    武举是他用来稀释关陇贵族的武器,但从大势上说,这是一个长久的工程,所以受益最大的,却是马上可以由此入仕的民间武士。但是因为王世充等人的操纵,使这项大好事,慢慢变味了。

    如果他杨集没有发现乙榜漏洞,并且任由事态发展下去,这几万名千里迢迢赶来的武士,定然会觉得是杨广在愚弄他们,继而觉得杨广的天下是一个黑暗如墨的王朝。

    杨广这样做了不说,不仅是等于没做,反而比没做还令人心寒。

    在杨集看来,杨广这个缺点可不利于当一个号令天下的皇帝呢!

    瞧瞧人家李二,就很擅长炒作。

    小事情他向御史言官妥协,御史言官心满意足了,于是使劲的帮他鼓吹,使他博得了‘善于纳谏’的美名;但是很多大事,人家李二照做不误,可是因为御史言官站在他这一边,帮他经营名声,故而他哪怕做了许多穷奢极欲之事,也没有遭人黑。

    而杨集说的这么多,其实是代替杨广解释,让这些武士明白杨广虽然是皇帝,但也需要与世家门阀抗争、需要向文武百官妥协,并非能够一言九鼎、说到做到。同时也是给这帮人灌输一个理念:皇帝和大家是同一伙,大家在国内的共同敌人,是阻碍‘人尽其才’世家门阀大官、是把控了推荐权的地方郡望。

    杨集之所以等到今天出场,则是因为寒门武士的愤怒值还不满槽,而军营内的种种表现,以及之前的各种传言,已经成功的大家心中怒火撩到了极致,自己此时出来熄火,效果比以往更好。若是错过了今天,武举便正式按照王世充等人的计划举行了,到时候再来扑灭,也没用了。

    说到这里,杨集注视着寒门武士那一边,继续说道:“这是前所未有的伟大创举,也是尔等寒门子弟前所未有的福音。但是圣人在决定举办武举之初,却遭到了满朝文武的反对。满朝文武为何反对?是因为广大出类拔萃的寒士一旦步入官场,便会冲击世家门阀世世代代占领的官位,优秀的人士和底层官员一旦多了起来,那么那些身在高层、但却十分平庸的世家官员自然被一一淘汰。”

    “这样的局面,显然不是世家门阀、满朝文武希望看到的,所以他们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纷纷反对武举,当圣人允许他们子弟也报名参与时,他们又怕自己的子弟争不过广大的寒门武士,于是强烈要求圣人将八百个名额都从他们家族之中挑选。圣人自然不答应,于是他们又端起了高高在上的架子,说什么世家门阀子弟不屑与寒士为伍、不屑与寒士一道竞技,故而才有了武举甲乙二榜。”

    “然而哪怕圣人分甲乙两榜了,可世家门阀尤不满足,他们利用熟悉律法、善于抠字眼的王世充等人,拟定了漏洞百出的考试章程。正是因为章程上说只准五品以上的官员子弟考甲榜,而对乙榜没有任何限制,所有大量世家门阀子弟、官宦子弟都涌入了乙榜。同时,由于骑术、舞刀、舞长矛、舞自选武器、兵法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所以他们打算在考试过程中,给世家子弟打高分,给寒门武士打低分,最终把这四百个名额通通卖给世家门阀子弟。”

    说到这里,杨集话音一转,那股无奈却是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振奋:“好在圣人发现乙榜存在问题,知道有人在这其中操纵武举,于是便让我来担任主考官、总监察。并且将那些已经报名了的世家子弟、宦官子弟、假子一律踢出乙榜,不许任何一人参与考试。”

    “新的考官就是台下这一千名来自边军的校尉,他们皆是能征善战的百战之将,既不认识你们,也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名字,手中只有你们的编号。所以他们只会根据你们的套路、招式适不适用来打分,不会帮助某个人作弊。而你们,也要务必牢记自己的编号,因为考官念到的是你们的编号,而不是你们的名字。”

    “而接下来的考试项目,减为步射、骑射、骑术、舞刀、舞自己擅自武器五项。步射、骑射是实实在在的成绩,作不得假。而后面三项,很难有一个统一标准,若是一人评分,有失公允。故而每项考核都有七名考官打分,减去最高分最低分。另外五名考官的分数总和起来,就是一名考生的最后成绩。”

    未免麻烦,杨集也省去了总分除以五这一步了,继续说道:“而负责统计的人员,则是刑部、御史台、大理寺官员,他们同样不认识你们、不知你们的名字,等考完各个项目、总计成绩出来以后,兵部再将所有人的成绩公布出来。”

    许多人听到这里,忍不住热泪盈眶,

    是啊,为了等到这么一个机会,他们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其中苦楚也就罢了,难就难在学有所成也没有一展报负的门径。所以好不容易听到京城以武举将、唯才是用,于是抱着那一点点的希望、欣喜若狂的跑到京城。

    然而他们听到的结果,却是乙榜名额也被世家门阀提前包揽了,这不仅令他们心寒如冰,也对这个朝廷大失所望,纷纷在心中抱怨坐镇中枢的皇帝愚弄他们。

    苦心人天不负!

    圣人终于察觉了乙榜的问题,并且重新派人来担任主考官了,而新的考官、新的评分方式,无疑是比之前的公平无数倍。

    有的武士激动得大呼“天子圣明、圣人万岁”,还有一些人干脆面朝皇宫跪拜,额头砸在满是泥浆的广场中砰砰作响。

    杨集见状,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心知这一场公关危机算是成功了。

    只是经过他这么一搞,操控武举的罪名只能由王世充等人来扛,而背后的宇文述却因为自己的提前破坏,失去了操控的机会,也使他拿不到定宇文述罪的证据了。

    不过他知道高明的政客,一般都是将个人利益跟国家利益联系在一起,使百姓意识支持这名政客等于是支持自己。只有通晓互利的政客,才能令国家富强、得到万民爱戴。

    要是他为了一己之私,而去损害国家利益、任由武举成为臭名远扬的‘盛会’,且不说大隋王朝会如何,单是他麾下的文武就会觉得他私心太重,纷纷离心离德、远遁他处。

    至于老奸巨猾的宇文述,由于有那么两个飞扬跋扈的儿子存在着,也使杨集不怕没有对付他的机会。

    等到武士们从激动中平静下来,杨集将目光看向一片哗然、纷纷骚动和抗议的世家子弟,重重一挥手,大声道:“众将士,给我将浑水摸鱼的世家子弟、宦官子弟都轰出去。胆敢反抗者,杀无赦!”

    在照顾寒门武士的乙榜之内,世家子弟、官宦子弟是否有才,都不重要了。杨集既然要帮助杨广推广‘不问门第、唯才是举’的理念,办好这一届武举,目前也只能将他们通通轰走了。

    “喏!”数千名凉州将士轰然应喏,举起武器缓缓逼向世家子所在方向。

第301章:汇报

    大雪纷纷扬扬,洒满了大兴宫,前院红梅于雪中怒绽,重瓣粉朱,雪里映红,令这白茫茫的天下多了几分暖意,

    甘露殿殿前廊道错杂,偶尔有宫人从檐下快步走过,也没有人敢大声喧哗,巨大的宫殿除了北风呼啸声,一切都很安静。

    黄昏时分,杨广和萧玚、段文振从中华殿走进甘露殿,他抖了抖身上的雪花,说道:“我觉着今年比去年还冷几分,而去年又比前年冷,若是一年比一年冷,那还得了啊?”

    萧玚笑着说道:“关中虽有四塞之险,可内部的八百里秦川却一望无际,没什么大山抵挡北边来的风。而且几天前冰雪初融,吸光了天地间的温暖,这便是俗话说的下雪不如化雪寒,雪化不久,这两天又接着下,自然比以往更冷了。过些日子就习惯了。”

    “其实冷也有冷的好处。”旁边的段文振补充道:“人有衣服穿、被子盖、炭火烘,可冰天雪地里的害虫却没有。冬天持久的大雪可以把埋藏在土地里的虫卵,还可以让土地储存相当多的积水,十分利于农耕。”

    杨广奇道:“你还懂农事啊?”

    段文振苦笑道:“卫昭王在开皇三年北征突厥时,专门让先帝任命微臣为行军长史,然而微臣首次管理那么多军队,因此事后把功劳簿记录得不详不实、不清不楚,被愤怒的卫昭王打了一顿。不过微臣也因此长了记性,后来在担任石州、河州刺史时,担心自己重犯旧错,于是便走访民间,努力从一些老农身上学农事、农技,最后甚至连观天象之术也会了。”

    杨广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道:“若段卿不说,我都差点忘了这茬。不过也算是有所失、有所得了。若是天下官员都像段卿这样戒骄戒躁、不耻下问,并且在新的职务上尽心尽力、努力增长自己的学识,我大隋定然更上一层楼。”

    萧玚、段文振点头附和。

    三人进了甘露殿偏殿坐下,宫娥斟上茶水,便躬身退下。

    杨广喝了一口茶,笑着向段文振问道:“你以前是我卫王叔的属下,今天又落到了我卫王弟手中,感觉他们父子如何?”

    “微臣很庆幸。”段文振躬身道:“微臣庆幸自己是在卫昭王手下犯错,如果换成是卫王,恐怕不止是三十大板那么简单了。”

    “哦?今天都发生了何事?”杨广知道杨集今天要去乙榜考场做什么,也知道他要怎么考、要怎么打分,所以对杨集放心得很,不过此时听段文振这么一说,还是忍不住好奇了起来。

    段文振拱手道:“启禀圣人,卫王一出场,就把王世充等乙榜十五名考官左臂打断了。”

    杨广坐在一边神情悠然的喝茶,既不动怒,亦不询问。

    说起来,他已经对于杨集完全免疫了,就算那家伙把天捅了一个窟窿,杨广都不觉得有什么好意外的。相反,若是杨集三五天不搞出点事情来,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但是当了这么多年的兄弟,杨广也清楚,杨集那小子虽然喜欢搞事,但他和婶娘独孤敏都不是无事生非的人,如果外人没有惹到他们,他们绝不会仗势欺人,可是一旦有人惹到他们,他们母子绝对能够把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弄得天大的大事。

    就比如说现在的武举乙榜,王世充等人明显是营私舞弊、操控了武举,一个个都是食君之禄,但却是暗算君王的国之罪人,如果杨集不借机收拾这些祸国殃民的混蛋,他都怀疑出现在考场的杨集是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假货。而杨集如今没有杀人,只是打断了王世充等人的左臂,却比他意想中的惩罚轻得太多了。

    杨广隐隐觉得事情不可能就这么收场,金刚奴是什么脾气,他能不知晓?于是便问道:“然后呢?就这么完了?”

    段文振从地方上调上京城不久,对于杨氏兄弟的相处方式一点都不了解,但是老实说,他本人对于杨集擅自行刑的大快人心的举动是蛮赞赏的,他之所以说这些,也不是告杨集的黑状,而是身为臣子所必须的如实上报。

    本来,段文振还担心皇帝会勃然大怒,并愤怒的惩处伸张正义的杨集,然而万万没想到皇帝听了,竟然没有丝毫不悦,只是淡定的喝茶,便放心的说道:“卫王打断了王世充等人的左臂,然后又让医匠给他们接骨,据卫王说,他之所以打断左臂,而不是右臂,是因为这些人熟悉武举流程、精通算术,有他们从旁协助、记录分数,会省去很多麻烦,这叫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等到武举结束以后,再彻底收拾他们也不迟。”

    “……”萧玚为之愕然,如果是他,他会立刻将这些人关入大狱,等三法官员审判,但杨集打断了这些人的左臂以后,竟然还让他们做事,着实是太令人意外了,但是仔细想想,杨集这办法不是没有好处,至少节省了不少人手。而王世充等人熟门熟路的,又是待罪之身,此时只求将功折罪,此刻做起事来,绝对比其他人尽心。

    他也总算是明白段文振为什么说“庆幸自己是在卫昭王手下犯错”了,照杨集这种处罚人的法子,谁受得了啊?只要一想到左臂都断了还要做事的处境,萧玚就感到疼。搞不好还会因此变成残疾人。

    杨广却是毫无惊诧之感,因为他觉得这才是正常的杨集的正常操作。

    同时,又暗自松了一口气。人的身份地位越高,心态越容易发生变化,越容易受到各方面蛊惑。就算他也不例外。遥想当年年轻气盛之时,只觉得开疆扩土便是自己的归宿,但是他见到天下乱起、周宣帝宇文赟无道,便觉得父亲杨坚英明神武,比之宇文赟出色万倍,凭什么做不得皇帝?

    当时的杨广只是希望父亲登上皇帝宝座,从未想过其他。但是随着大隋立国,他南征北战,军功威望盖过大哥杨勇,于是心态又变了。

    可杨集却不一样,就算不断立功、不断升官,成为最年青的名将名臣。可杨集至始至终都是杨集,在为人处事方面一点都没变,始终保持本心,当真是难能可贵。

    本来,杨广在经历杨谅谋反一案以后,有点担心杨集、杨纶、杨智积、杨静受不了权力诱惑,会成为第二、第三、第四、第五个杨谅,于是便想过先行废除杨纶、杨智积、杨静为首的三大总管府,而杨集的凉州牧则是酌情来定。

    但经此一事,这份心也就淡了。

    杨集立下的汗马功劳自不必多说,便是杨纶这个兖州大总管,他上任以后,一直努力赈济爱洪涝灾害的兖州灾民、一直努力修建黄河大堤,时至今日,不仅没有成为朝廷的负担,反而利用地方财政,解决了灾民的吃饭、修起了黄河大堤;还有扬州大总管杨智积,亦将扬州治理得井井有条。至于青州大总管杨静,虽然没有什么出色的表现,可也没有丝毫差错。若是这样尽心尽力的自家人都不信,那他杨广以后还能信谁?

    沉吟半晌,杨广漫不经心的问道:“那些混入乙榜的世家子、官宦子弟呢?卫王又是如何处置的?”

    段文振连忙答道:“回禀圣人,卫王已将一万八千余名世家子、官宦子弟、世家和官宦驱逐一空。卫王……”

    “等等!”饶是杨广早有心里准备,可也被段文振报名的数目惊呆了,他挥手打断了段文振的话,震惊地问道:“你说一万八千余名报名乙榜的武士?都是五品以上官员子弟、假子?”

    “正是。”段文振肃然道:“报名乙榜的武士共有四万一千余人,除了被驱逐出营的一万八千余众,卫王和微臣怀疑剩下的两万三千余人中,至少还有几千人是世家和官宦的假子、家将、家奴。”

    “嘿!”杨广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怒不可遏的起身道:“我直接把甲榜四百名额送出去了,他们竟然还不满足,竟然还要抢乙榜的名额,要是都这样做,那么我这武举有何意义?”

    “圣人无须动怒。”段文振站了起来,说道:“将世家子弟、官宦子弟驱逐出去以后,剩下的都是一些人的假子。虽然依然无从甄别,可这些人都是入仕无门的底层人士。而且假子也不好当啊,有的人每年都要向原主进贡许多钱财,这种无限度的付出,也令他们叫苦不迭。如果圣人加以重用,他们定然与原主渐行渐远。”

    “圣人,段侍郎所言极是。”萧玚亦是起身道:“最后录用的人,毕竟只有四百人,除去有头有脸的人以外,剩下的顶多有百人就够了。要是实在甄别不出去,大可让他们到边远的地方任职。只要时间一久,他们与原主的情谊也就淡了,安安心心的当朝廷之官。”

    他看了脸色阴沉的杨广一眼,继续说道:“武人以前是入仕无门,故而迫不得已的拜某些人为主,希望通过这里步入仕途。若是这次武举办得圆圆满满,并且形成定制,那些高傲的武人自然也不会再拜主了,甚至一些人,也会因为武举的存在,脱离原主。毕竟,不是谁都愿意改名换姓,当他人之子的。”

    “也罢!这一次就算了。”杨广被两人说服了,他也知道当务之急是把武举办好,从而使之成为定制,并且为将来选才开创一个好的开始;至于疏漏之处,日后一一填补也不晚。至于混入其中的家将和‘假子’都是小节,只要将表面上的世家子弟、官宦子弟清理了,考官再在比武过程中执公平之心,那么也坏不了武举之名。

    他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务必让人记好一些细节,我不希望下一届武举,依然是这么漏洞百出。”

    “喏。”萧玚、段文振躬身应命。

第302章:女大不中留

    裴府的绣楼里,裴淑英一个人静静的坐在窗前绣花,她今天受了风寒,没有和府中姐妹去赏雪。

    房间里燃着炭盆,温暖如春,窗前书案上文房四宝整齐簇新,一枝红梅斜斜的插在一个莹白玉润的瓷瓶里。窗子已经打开,可以听到鸟儿在树上喳喳的叫声,窗外那几株老梅开得正艳丽,一树雪白、一树嫣红,仿佛两名美丽的少女竞相争妍。

    裴淑英端庄的坐在窗前的榻上,纤纤十指拈着针线,聚精会神的绣着一方锦帕。雪光透过明亮的玻璃倾斜进绣楼里,洒在少女秀美的俏脸上,透出一股晶莹光泽,肌肤上细细绒毛泛着浅浅淡淡黄。

    嫂嫂裴郑氏轻轻推门而入,见到小姑子聚精会神的绣花,便调笑道:“哎呦,咱家淑英妹妹真是够贤惠的呢,这还尚未定亲呢,便给未来夫婿绣起锦帕来了?”

    说起来,上天对裴淑英极是宠爱,不但给了她过人国色天香的如花玉容,还赋予了她冰雪聪明的智慧,她学什么都快,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会。随着年龄增长,裴淑英美貌贤淑之芳名早已在贵族之间流传,上门求亲的人络绎不绝,差点踏破了裴家门槛。她以前也会偷偷摸摸的躲在屏风后面听,然后让人打听说亲对象的相貌、才华、品行。但是这两年以来,她既不偷听,也不打听了,一开口便是拒绝。

    这等巨大的变化、以及她不时发呆傻笑,作为过来人的裴郑氏便猜到她有意中人了,只是问她是谁,她死活也不肯说。

    裴淑英闻言抬头,俏脸升起两朵美丽的晕红,娇俏的皱了皱鼻子,娇嗔道:“嫂嫂瞎说什么呢,谁说是给‘他’绣的了……”

    裴郑氏是裴矩长媳,出身于荥阳郑氏,名字叫做郑流苏。她今年只有十九岁,虽然已为人妇,却仍旧保持着少女爽利活泼的性子,与小姑子裴淑英很是亲近。她此时敏锐听到小姑子说了一个‘他’字,便故作大惊小怪之态,十分夸张的说道:“天呐!难道妹妹真有意中人不成?这可真是了不得的头等大事,到底是谁家子弟啊?若是寒门士子的话,我回头去跟母亲说说,干脆将妹妹的意中人招为赘婿好了。”

    实际上裴淑英有心上人之事,已经是府中公开的秘密。她为了争夺婚姻主动权,都已经和父母大战好几场了。

    郑流苏身为裴家长媳,哪能不知小姑子与公婆的斗争?岂能不知公婆的无奈?之所以这么说,无非就是逗小姑子玩、探她底细而已。但裴淑英不是省油的灯,又岂能上嫂嫂的当?想也不想的说道:“嫂嫂休想让我透露半句。”

    “你以为你不透露,我就不知道了?”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忽然传了出来。

    姑嫂二人闻声望去,只见在裴矩虎着脸走上楼来,裴夫人跟在他的身后,两人连忙上前行礼:“见过阿耶、阿娘。”

    “流苏免礼!”裴矩向儿媳点了点头,理都不理躬身行礼的女儿,便和老伴走向花厅。

    裴矩坐下以后,看了漫不在乎的女儿一眼,不由得大感头痛。

    其实他早就知道女儿的意中人是卫王杨集,以前甚至还想过把女儿嫁过去当侧妃,但是随着杨集越来越强势,他嫁女之心也越来越淡。

    这是因为裴矩是个高明政客,他最擅长的地方就是审时度势,最能知道权势太美好、太让人着迷了,人一旦有了为所欲为的权势,再面花花世界、大好江山之时,很难经得起主宰天下的权力的诱惑。杨家的杨坚和杨勇、杨广、杨谅,不就是最鲜明的例子么?

    至于杨集,在杨谅轰然倒下以后,变成了独一无二、大权在握的诸侯王了,即便他没有什么野心,但杨广有了杨谅之例在先,未必不会做想他、未必不会担心杨集成为第二个杨谅。

    就算杨广信任杨集,也会奸臣、也会有小人为了揣摩圣意而借机生事,只要杨广口气稍微有所松动,这些奸臣和小人转身便能炮制出多如牛毛的杨集谋反证据,促使杨广狠下决心来对付杨集。

    一旦杨集知道杨广这么对他,要么是起兵反抗、要么是束手待毙,此时的大隋王朝蒸蒸日上,裴矩觉得杨集不管做出什么选择,都没有好下场。既如此,他又怎么可能把女儿嫁给杨集?若是他把女儿嫁给杨集,而杨集又倒了,有皇后为后盾的萧家肯定没什么,但他这个岳父受到牵连的可能性极大。

    但是女儿的态度摆在那里了,便是他这个文能治百官、武能治万军的父亲,也是束手无策、无法做主了。

    然而话又说回来了,女儿之所以变成这个样子,还真怪不得别人,要怪就只能怪他这个当父亲的。

    裴淑英与其他喜爱文艺的大家闺秀不同,她喜欢看的书是史书、名人传记。她在看书的时候,常常将自己带入其中,顺着人物传记成长过程胡思乱想。而裴矩知道女儿这个喜好以后,非但没有制止,反而高兴的因材施教,教来教去,裴淑英的思想越来越成熟、越来越有主见。

    等裴矩意识女儿敢顶嘴,想纠正之时,已经来不及了。现在裴矩说她,她不听;骂她,她不怕;打她,自己又舍不得;关她禁闭,她绝食抗议……

    面对这样一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宝贝女儿,裴矩头大如斗,更让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是,女儿平时一直是个好端端的贴心小宝贝,唯独只是在婚姻上强硬而已;他作为疼爱女儿的父亲,总不能把自己视若珍宝的女儿逼死、打死吧?

    这么一来,每当他们父女争辩的时候,裴矩明明她是在无理取闹,可是女儿一旦撒起娇来、流起泪来,率先投降的,绝对是他这个当老子的。

    裴矩喝了一口儿媳倒的茶,郑重的向女儿说道:“女儿,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心平气和的谈一谈。”

    “谈就谈。”裴淑英瞒得过兄嫂,却从来都没有指望自己瞒得过老奸巨猾的父亲,而父亲知道了,母亲也理所当然的知道,此时一听父亲这么说,便坐了下来。

    裴矩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裴淑英也把眼睛瞪得大大的。

    郑流苏见他们父女不对劲,颇有一种针尖对麦芒的感觉,她生怕殃及池鱼,便讪讪的起身道:“阿耶、阿娘,要不,我回避一下吧?”

    “不必!”裴矩瞪着女儿,头也不回的向儿媳说道:“你正好评评理。”

    “喏。”郑流苏无奈,只好小心翼翼的坐在了婆婆的身边。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又看看那个,隐隐约约觉得他们父女要爆发一场大战。

    倒是裴夫人,习以为常的淡定喝茶。

    裴矩忽然道:“流苏,你来评评理,你觉得淑英喜欢一个有妇之夫正常吗?合适吗?”

    郑流苏听了此话,差点把眼珠儿瞪出来,一张红润小嘴张得大大的。

    她本以为小姑子的意中人是小门小户人家的子弟,亦或是普普通通的平民子弟,故而才说“干脆将妹妹的意中人招为赘婿好了”。万万没料到小姑子这么彪悍,竟然喜欢一个有妇之夫。

    没等郑流苏开口,裴淑英便反驳道:“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理所应当,若是搂着一个女人过日子,那才是没出息。我的意中人不但年轻高贵,而且注定是要彪炳青史、征服四海的男人,我喜欢他、想当他小媳妇又怎么了?”

    裴淑英望着裴矩,质问道:“阿耶,你自己就有很多个小妾,其中有好几个比我还小呢!既然你可以娶别人的女儿当小妾,你凭什么不准你的女儿喜欢有妇之夫?凭什么不许别人娶你女儿当小妾?”

    “噗”裴夫人一下没忍住,一口茶水全喷在丈夫脸上。她歉意的看着丈夫,说道:“不好意思,实在是女儿说得太有道理了。”

    郑流苏也想笑,但不敢。只好拼命的忍,忍得她满脸通红。

    小姑子这个反击,实在是太毒辣了。

    有这么当女儿的么?竟然这么说自己的父亲。

    裴矩被女儿这么当是儿媳的面这么说,感到丢脸都丢到姥姥家了,他面如滴血、血灌瞳仁,霍然起身戟指女儿,吼道:“这能一样吗?你可是裴氏嫡女,岂能当人家小妾?”

    裴淑英根本就不怕他,还以颜色道:“佛家说众生平等,圣人也说不问出身,唯才是举,难道阿耶觉得佛陀和圣人说的都不对?”

    裴矩张了张嘴,咆哮声戛然而止。

    他能说佛陀不对,还是说圣人不对?

    显然都不能!

    愣了半晌,又气呼呼的坐了下来,说道:“你去拆人家和和美美的家庭,正常么?合理么?”

    “阿耶说错了!”裴淑英纠正道:“我们女人只要自己的家庭和和美美、子孙孝顺就够了,你们男的,才始终想着让自己的女儿、侄女掀翻夫家的正室,然后当上正室,再回馈家族。我是要加入他们家庭,为那个美好家庭添砖加瓦,而不是去拆散他们。”

    这话,倒是得到了裴夫人、郑流苏的赞同,她们女人之所求,不就是家庭和睦、子孙孝顺有出息么?

    哪有男人想得那么复杂?想得那么功利?

    裴淑英见母亲嫂嫂露出认同之色,心中愈发得意,她睨了父亲一眼,又说道:“阿耶,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呀?之前你明明是希望我当人家小妾的,否则也不让我和他一起玩了,现在又想改变主意了,我不干。我告诉您,这个小妾,我当定了。”

    “砰!”裴矩勃然大怒,狠狠将桌子一拍,怒道:“我不同意。”

    他气冲冲的向裴夫人说道:“一定是那个家伙在背后捣乱,我们的女儿以前不是这样,也不会这么说话,自打跟那家伙玩耍,你看她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对于这一点,裴夫人基本认同丈夫的说法,女儿被杨集救过一回以后,就朝着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向前进。

    她现在这模样,以前是无法想象的情况。

    不得不说,女人一旦堕入爱河,都会变得无法理喻,自己以前不也是这样吗?

    比起女儿,自己更过分,当初的自己明明是一个未婚夫的少女,可是在诗会上目睹丈夫碾压一切的过人风采以后,便义无反顾的跟定了他,甚至不惜与家族决裂。不过看女儿这架势,似乎正向自己的老路步步靠近。

    裴淑英道:“若是阿耶不同意,大不了我学卓文君!不过卓文君只是站在垆前卖酒,女儿觉得不够。”

    卓文君不听父亲卓王孙之命,跟穷兮兮的司马相如私奔了,富不可言的卓王孙大怒之下,一钱也不给女儿。但是生活无以为继的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却跑到卓王孙家附近开了一间酒肆。由文君站在垆前卖酒,而司马相如光着上身、穿着一条短裤在闹市中洗涤酒器。故意弄得全城百姓都知道这是大富豪卓王孙的女儿女婿。

    在全城皆议之下,卓王孙感到十分丢脸、没法见人,只好把卓文君嫁妆给了她,而且为了把这两个丢脸的家伙打发走,还额外给了他们家奴一百人、钱一百万。于是卓文君和司马相如满载而归的跟回成都买了田地房屋,成为富足人家。

    裴矩自也知道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干过的破事,一听女儿这么说,便有些惊悚的问道:“你待怎的?”

    “我想好了,你要是不答应我嫁人,我就去平康坊开一家青楼,名字就叫闻喜裴氏。”裴淑英注视着父亲,傲然道:“我用布料把自己的肚子缠大,然后站在门口当老鸨。也让大兴城百姓看看裴侍郎的女儿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你狠!裴淑英,你够狠。”裴矩只得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拿女儿没办法,便怒不可遏的朝着裴夫人吼:“你看看你,都教了个什么玩意?竟然连这等阴损的办法都想得出来。”

    裴夫人也火了,她朝着裴矩怒道:“好你个裴世矩,当初我不让她看史书,可你倒好,非但不听,反而还乐不可乐的教她阐述阴谋诡计的史书、教她计谋策略。现在女儿长大不听话,你好意思怪我?你凭良心说,女儿是我教坏的,还是你教坏的?”

    裴夫人不仅仅只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小时候还从一个奇人手中学到一身惊人的武艺,尤其是她根据越女剑、剑器舞推演出来的裴家剑放眼天下、世所罕见,一旦她舞起剑来,当真是宛如银练凌空、天龙舞爪,两三丈内全是砭入肌骨的寒锋!

    而裴矩,虽然也是一个文武双全的人,心中更是瞧不起夫人那种花里胡哨的剑术,觉得那是上不得台面的小道,沙场战技才是正途,可是裴夫人的‘小道’总是能在眨眼之间,将他杀得丢盔弃甲。

    真是太气人了!

    此时迎着媳妇喷火的目光,裴矩又怂又气,一张原本通红的儒雅面容更是变得赤红一片!

    不过他愣是不敢跟妻子硬杠,一方面是打不过,另一方面是道理不在他这边,女儿之所以变成这个模样,的的确确是他的责任。

    只好和风细雨的说道:“我这是在教训女儿,你怎么反倒训起我来了?”

    “砰!”

    这次是裴夫人直接拍了桌子:“我不管,我伶俐乖巧的女儿让你教成这样,我不训你还能训谁?”

    “牝鸡司晨,你真当我是泥捏的不成?”裴矩差点气死。

    我知道你威风、知道你能打,我也愿意认输,女儿对于咱们知根知底,倒是无所谓,可你就不能在儿媳面前给我留点面子么?

    “你待如何?”裴夫人针锋相对。

    “哼,真是不可理喻!懒得理你们母女。”裴矩大怒起身,一甩袍袖,怒气冲冲的跑下绣楼,直接跑了。

    说不过你、打不过你,难道老子躲不过你?

    裴淑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可是郑流苏却是看得大开眼界、目瞪口呆,她嫁到裴家不久,做梦也没有想到威风八面、令人害怕的公公,私底下竟然是一个怕媳妇的男人。

    这一回,她算涨见识了。

    然而婆婆的一句话,又把她惊到了,也终于明白小姑子为何看不上各家才俊了。只听裴夫人向小姑子说道:“女儿,你真的非卫王不嫁?”

    裴淑英轻轻的咬了一下嘴唇,幽幽的说道:“我第一次见他是在芙蓉桥,也就是他踩伤贺若怀亮那次,当时我只是觉得他说话方式古怪、风趣;第二次是乐平公主在芙蓉楼举办寿宴,乐平公主说了他许多趣事,害得圣人多次被先帝毒打,后来听到他和卢氏子弟斗诗,我便去看了。”

    “然后你就被迷得一发不可收拾了?”裴夫人半天无语,这种事也在她身上发生过,她就是被裴矩的相貌、才华迷得稀里糊涂,差点和家人反目成仇。

    “那倒不是。”裴淑英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那种傻乎乎的大家闺秀,不至于那么没出息。”

    裴夫人闻言大窘,嗔怒道:“好生说话,别含沙射影。”

    裴淑英不是生在胡风鼎盛的南北朝时期,更不知父母还有一段精彩的过往,自然没有发现自己把阿娘给误伤了,她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当时只是好奇,便追了过去,然后我们就在池边遇到刺杀了,虽然刺客是刺杀卫王,可不管怎么说,卫王是救了我一命,这是不容抹煞的事实。自那以后,我总是会想起他,心里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裴夫人顿时无语了,叹了一口气,点评道:“救命之恩的确无以为报,而卫王品貌无双、有钱又有权,所以你的确唯有以身相许了。”

    裴淑英白了阿娘一眼,说道:“我没有图卫王的权和钱。”

    “那你就是图人家好看。”裴夫人鄙夷的看了女儿一眼,质问道:“要是你的救命恩人又老又丑,你会这么想?”

    “你……”裴淑英气得够呛,她已经明白阿娘故意使坏,故意恶心自己。

    不过有一说一,如果她的救命恩人又老又丑,只怕她会说‘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来生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再给一大笔钱。然后,应该就没有然后了……

    “好了,说正事吧。”裴夫人道:“记得年前,王妃约你出去郊游,之后又聚了几次,可你每次回来以后,心事重生的,问你你却什么也不说。莫非她发现了你的不良企图,威胁你了?”

    裴淑英沉默了半晌,说道:“发现是发现了,可她没有威胁我。对我非常好、非常细心。”

    裴夫人想了想道:“那你自己可要想好了。”

    “我想得很清楚……”裴淑英忽然停下话音,惊喜交集的望着阿娘:“阿娘,您同意了?”

    裴夫人苦涩的说道:“你动不动就吵就闹,动不动就关自己禁闭,总不能让你这么过一辈子吧?”

    裴淑英大喜过望,内心的激动就像决堤后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她以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如今终于拉到一个强有力的盟友了。

    送旧迎新,一年更比一年新!

第303章:淑英夜奔

    大兴城实行宵禁,每天一到晚上,大街除了巡城军和特批的人群,其他人等一概不许通行,全城民众都住在一个个豆腐块般的坊内。一个坊相当一个住宅大区,外面都有两丈多高的坊墙,皇宫正南方的三十六坊只有东西两道门,其余各坊都有四门,这些门户到了晚上也是要锁门的。

    晚上落钥的时间一到,各处钟鼓楼就会敲响关门的钟鼓声,只要坊门一锁,大兴城主街道都变得冷冷清清的,人们只能在各个坊内活动,随时时间推移,繁星点点的大兴城就会变得一片漆黑。

    要说灯火通明、彻底长明的地方,自然也是有的,皇宫姑且不论,各大豪门也是如此,要么是家里大排筵宴款待客人、要么是饮酒作乐歌舞助兴;而青楼妓坊更是丝竹声声、燕语莺声、载歌载舞到通宵达旦……

    所有这些都没人去管、没人在意,因为宵禁禁的只是夜间上街,防止的是反对势力将兵力部署在各坊,并在同一时间冲出各坊,向皇宫发起猛烈攻势。像现在这样关了各坊坊门,即便有人闹事,那也只是波及一个坊,即便有人占领坊门,攻向皇宫,那兵力也是藏在几个坊内的兵力,影响不大。况且夺坊门也是需要时间的,就算是反对势力在同一时间发动叛乱,那也存在相当长的时间差,这也是巡城军、皇宫禁卫最宝贵的准备时间。至于你在家里、在坊内各里各曲怎么热闹,与旁人全无关系。

    一般来说,只要城门、坊门一关,谁叫门都不会再开了;不过任何一个时代都有一些人享有特权,比如说加急信使、紧急出动的军队、有紧急任务的大臣……而杨集,显然就是有这个特权的人。

    武举的比试方法,流程都已经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考官、监督官员也都如数到位了,需要用到杨集的地方基本上是没有了。

    而他的两名新副手分别是史万岁、史祥,此二将皆是忠心耿耿、忠君爱国之士,不仅明白杨广对乙榜的重视,而且乙榜经过今天的的大驱逐,使武举乙榜成了朝野关注的焦点,两人绝对不会在此事上弄虚作假、玩忽职守。所以杨集将军营防务交给他们以后,便带着一队亲兵连夜回城了。

    叫开城门、坊门,一路来到王府正门,朱粲策马上前叫开了大门。

    杨集在灯笼光晕、雪光映照下,于府门前纵身下马,在侧身那一瞬间,眼角忽然发现门楼左侧的角落里缩着一个人,他将马缰交给一名亲卫,提剑在手,上前问道:“你是何人?怎么睡在雪地里?”

    然而没有得到回应,紧紧跟随的张出尘说道:“公子,那人不会是冻死了吧?”

    “去看看!”杨集想了想,便迈步走近前去。借着张出尘手中灯笼的灯光仔细一看,却是一个身形臃肿的女人,她用一件昂贵的貂绒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然后抱着双膝坐在地上,脑袋死死的埋双膝之上,似乎是在睡觉,也似乎冻死、冻晕了。

    杨集看不到人的模样,却发现她的斗篷异常眼熟,萧颖好像也有这么一件。

    旁边的张出尘证实了杨集的猜测,只听她很肯定的说道:“公子,这是大娘子的斗篷,大娘子在郊游之时见到裴家娘子衣着单薄,便送她了。”

    “不是吧!”杨集大吃一惊,上前推推那人的肩膀,不太确定的叫道:“裴淑英?”

    女人轻轻的“嗯”了一声,她缓缓地抬起了脑袋,露出了润玉一般的秀靥,不是裴淑英又是谁?

    待她看清叫醒自己的人是杨集,忍不住惊喜的叫了声:“文会兄长!我们又见面了。”

    她一把扯下头上的斗篷帽子,颊上一对笑涡浅浅一现,像只燕子般轻盈跃起,喜孜孜地挎住了他的胳膊,这样的动作,若是一个小女孩来做当然无可挑剔,可两人在大隋王朝都是成年人了,这就显得有些唐突了。然而惊喜之下的裴淑英落落大方,优雅自然,好像如此是理所当然之事。

    杨集仔细的打量了裴淑英一眼,发现她的脸色红通通的,嘴巴和鼻孔中都喷着一股淡淡的酒香,大眼睛水汪汪的,似乎有些神志不清的感觉。好奇的问道:“三更半夜的,你怎么跑这里来喝酒睡觉了?不怕冻死冻坏?”

    “不怕!我是有备而来的。”裴淑英放开杨集的手臂,后退了几步,只见她将斗篷张开,露出了里面的衣服。

    杨集这才发现她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裹得臃肿不堪,整个人就像是一只笨笨的大熊猫;同时也发现她刚才坐着的竟然是一个黑色的包裹,果真是一副有备而来的样子。

    他指了指地点的包裹,又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好的不学,竟学红拂夜奔。”

    “……”张出尘诧异的看了杨集一眼,心说我什么时候夜奔了?

    “我阿耶太霸道了,他今天辩不过我,便打算把我关到心服口服为止。我是肯定不会认输的,可是又怕他真的把我关上一辈子,于是便假装心服口服,然后就学红拂夜奔了。”

    裴淑英当然不知红拂夜奔是什么东西,只是她本来只想喝一两口酒御寒,可后来越喝越凄凉、越喝越想哭,最后竟然稀里糊涂的把自己灌醉了,此时她还有点稀里糊涂的,于是便顺着杨集的意思加了进来。

    “……”张出尘听得懵圈了,怎么都说我夜奔,我夜奔谁了我?

    裴淑英说了好一会儿,立马可怜兮兮向杨集说道:“我要是逃到亲戚家,我阿耶肯定找得到,并且把我绑回去关一辈子;而客栈又不敢去。思来想去,除了你这里,我好像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躲了。你可怜可怜我,就好心收留我住几天,只要几天就行了。”

    “好吧,好吧!”杨集想了想便决定将她收留下来,而且她和萧颖是朋友,以萧颖名义收留也不怕什么流言蜚语,这样也省得她在冰天雪地的晚上到处乱跑。

    裴淑英见杨集答应了,脸上终于露出了放心的笑容,一双笑眸几乎化作了两弯弦月,她喜滋滋的说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忍心看我流落街头的。”

    杨集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忍不住说道:“我娘子在家的啊!你怎么不叫门?”

    裴淑英讪讪的说道:“我喝酒御寒,一不小心喝多了,连门也找不着了。”

    她当然没有醉到找不到门的地步,主要是她害怕萧颖看到她醉态可掬的模样以后,误以为她是个喜欢酗酒的坏女人,所以她宁可坐在冰冷的墙角睡也不叫门。

    杨集随手拿起她的包裹,入手却是一沉,少说也有二十多斤,随口问道:“什么东西,竟然这么沉?”

    “珍珠黄金之类的!”裴淑英心中心中得意洋洋的,浑然不知自己的一切举动都是在裴夫人的配合下完成的,若非是裴夫人支开了府中下人,她根本就躲不过裴府众多下人的目光,不然的话,别说是带这么多东西了,便是连门都出不了。

    “你提得动啊?”

    “提不动,我扛的。”

    “进去吧!”杨集领着她向敞开的大门走去,边走边说:“你拿这么多值钱的东西,莫非打算长期离家出走?”

    “应该是吧!”裴淑英说道:“这是我用来开店的资本,我想在大兴城开一家名叫闻喜裴氏的青楼,自己当老鸨,让我阿耶丢尽颜面。”

    裴淑英这番话,令杨集刮目相看,不过这话听听也就罢了,裴矩若是知道她开青楼,非得让人砸她场子、关她一辈子不可。

    “不过我觉得应该开不了。”裴淑英其实也知道她老子素来好颜面,以他现在的权势而言,自己别说开青楼了,便是正常的店铺的估计都开不了。

    之所以说给杨集听,是因为她生平首次翘家,并且还成功来到了目的地、见到了想见的人,正处于心花怒放、激动异常的时期;现在说这番话,更多是得意和高兴的向爱郎撒娇、表功。

    等他们到了中庭,萧颖便和提前回家的柳如眉迎了出来,她知道杨集今天回家,便强撑着睡眼在等,当她俩看到杨集竟然把裴淑英带回来了,不禁大吃一惊。

    大致的了解了情况以后,萧颖亦是震惊无比。

    在这男尊女卑的时代,被津津乐道宣扬的男女逸事永远都不是司空见惯的东西,贵族女子私奔、离家出走固然是有,但却异常罕见,正是因为少得可怜,所以偶尔出了个卓文君和司马相如,才被文人引以为逸事的记录下来。

    萧颖在读到这段故事时,也被他们浪漫的爱情故事所感动,可她感动过了就过了,本人却从来没有效仿的心思。虽然她也知道裴淑英确实有点爱慕自己的丈夫,可这种连夜跑来的举动,却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想过的事情。

    只不过萧颖的想法也跟杨集一样,既然人家裴淑英都跑上门来了,于情于理都不能让她一个女孩子在晚上到处乱跑、露宿街头,一切先让她安顿下来再说。

    听说裴淑英在雪地里睡了一觉,萧颖怕她受寒气入体,十分心细的派人准备姜汤、浴汤和食物。

    见她洗漱干净、吃饱后露出一脸疲态,也就不打扰了,让她在客房好生休息。

    回到主卧内室,却听正在整理床铺的柳如眉说丈夫去了书房,于是又步子匆匆的跑向了书房,正好看到换了身衣服的杨集正趴在案上写字,也不知他在忙活些什么。

    萧颖放慢脚步,坐在丈夫的对面,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郎君,你说应该怎么办?”

    “她现在正和裴矩闹别扭,等她气过了头,自然就回家了。”杨集抬头看了妻子一眼,继续说道:“反正你和她是朋友,就以你的名义招待她几天。”

    “嗯!也只好如此了。等天亮了,我再与她好生谈谈。”萧颖认同了丈夫这种处理方式,以她名义出面的话,这对谁的名声都好,更不会有什么难听的风言风语。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藏在心底的话:“郎君,你跟我说老实话,你是不是喜欢淑英?”

    “你想哪里去了?我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比较谈得来的小朋友而已。”杨集哭笑不得的解释道:“我们府内漂亮女子多的是,可你见我祸害过谁了吗?”

    萧颖为之哑然,在这个早婚早育、注重传承的时代内,不说那些手握重权的高官,甚至许多没有功名的世家子弟,家中妻妾加起来都有两位数。然而杨家杨忠这一脉,大多数都是与社会格格不入的异类,杨坚那一代多少有怕老婆的因素在内,姑且就不说了,到了这一代,他们堂兄弟除了杨勇、杨俊之外,女人的数量都少得可怜。

    而她的丈夫杨集作为手握大权的亲王,却只有两个,她萧颖是明媒正娶的正妻,庶妃柳如眉也是阿娘安排的,每一个都是先有名分,他才下手;至于像张出尘、慕容弦月、柳絮这么漂亮的女子,府中有的是,可杨集愣是一个都没动。

    萧颖眼中露出一丝调笑的意味,半真半假的试探:“可是淑英不同啊!她出身高贵、气质非凡,这又岂是府中婢女所能及?”

    杨集上下打量了萧颖一遍,笑着说道:“我喜欢你这样倾国倾城的大妖精!”

    萧颖顺着丈夫的目光看了自己一眼,脸色不由一热。她本来是暖洋洋的内宅等着杨集,于是身上衣着比较轻薄,听说丈夫回来以后,便穿了件大棉袄、披了斗篷出去了。等她回房被壁炉熏热,便又把大棉袄、斗篷脱了。

    现在身上只穿一身薄软的燕居常服,曲线有着说不出的诱人之美,胸前的两座大山随着呼吸起起伏伏,跌宕出优美动人的波纹。

    当她再顺着丈夫的话,拿自己和裴淑英一比,终于意识到裴淑英被自己比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小丫头。

    论起身材、风韵,裴淑英的确不行,别说是跟自己比了,便是柳如眉也能轻松把她比成一根削瘦的竹子,难怪丈夫说她是小朋友了。

    “啐!”萧颖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可是听丈夫说自己“倾国倾城”,心中还是十分受用的,她故作矜持的娇嗔道:“看来你是和油嘴滑舌的将军们呆久了,也变得和他们一样了,我可不喜欢。”

    “嘿嘿!这下放心了吧?”杨集笑了一笑,也没有去拆穿她。

第304章:杨广高光时刻

    “郎君离开凉州四个月之久,事情积了不少吧?”次日清晨,杨集坐在铜镜前,萧颖细心的给丈夫梳头,一双美眸尽是心疼之色。

    丈夫昨晚深夜回来,便在书房里处理了许多与凉州有关的公务,等她醒来,才发现他爬在书案上睡着了,火盆的火也熄灭了,整个屋子一片冰冷。这可把萧颖担心坏了,连忙备了姜汤、浴汤,让他暖暖身子。

    “嗯!”杨集闭目假寐,懒洋洋的说道:“凉州自我上任以后,一直在折腾、一直在折腾;一边是打仗、一边是建设,一边是安顿羌人、一边是接纳新民、一边又在搞奴隶贸易,这就导致粮食从来没有自经自足过,每年都要朝廷补给。我估计,凉州正有一大堆头疼的事情在等着我去解决呢!说实话,我真的不想在京城逗留了。”

    不知不觉间,杨集从懒懒散散的纨绔,变成了一名合格的官吏、适应了凉州牧的角色,为自己治下的军民担心、为四周的外敌而忧心……虽然每天嚷着要恢复自由、要恢复无忧无虑的潇洒日子,可心中却恨不得立刻回张掖主持。然而这种潜移默化的变化,便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那就辞了武举总监察、主考官好了,毕竟你的职责是在凉州,而不是京城。”萧颖柔声劝道。

    杨集苦笑一声,叹息道:“我倒是想辞了京城的一切职务,可是从大局上说、从长远上说,武举远比眼前的凉州重要。圣人能放人吗?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萧颖贝齿轻轻咬了咬薄嫩红润的下唇,嫣然一笑道:“没办法,谁让我家郎君这么出色呢!这或许就是郎君说的能力越大、权力越大,责任越大。”

    这话,让杨集不由得意了起来,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萧颖看着铜镜中丈夫那得意的模样,一双眼睛渐渐弯成了月牙儿,她想了想,又说道:“郎君,我听说今天早朝取消了,圣人命三省六部、十一寺卿、御史大夫、左右武卫大将军至千秋殿举办小朝会。”

    一听杨广召集的这些官员居然囊括整个中枢的大佬,武也有文也有,而且彼此间没有什么关联,杨集不由一呆,张开双眼注视着镜中萧颖,疑惑的问道:“这些衙门有文、有武、有民政、有司法,彼此之间全无干系,怎么忽然把这些人召集到一起?最近有什么事是需要这些衙门联手去做的么?”

    萧颖摇了摇头:“却是不知?”

    杨集想了许久,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掠过他的心头,说道:“圣人心意己定,是要加快迁都进程了。”

    萧颖听得懵懵懂懂的,还是没想出这件事跟加快迁都能有什么关系,杨集便跟她解释了一番:“迁都涉及政治、经济、军事、文教、医疗、建设、运输、监督等方方面面不说,还要努力说服那些利益在关中,不愿迁去洛阳的王公大臣、世家贵族,牵涉的事情实在是太广了,不是说迁就能迁。”

    “最稳妥的办法应该是通过廷议,再用举国之力来安排下去。如果放在武举之前,圣人估计是按步就班的去做。可是去年发生了仁寿宫变、杨谅造反两大事件,这便促使圣人离开关中之心更加坚定。他利用杨谅造反一案,逼迫关中大臣同意迁都,可是这种办法终究不是堂堂正正、大开大阖的王道,而是耍了心眼的诡道。”

    “目的虽然是达成了,但这并不是皇帝乾纲独断,而是因为因为他没有把握左右所有人的意见的能力,才来这么一个既定事实,叫人无从阻拦。而今,又办了一个针对性十足的武举,使圣人与关中权贵的矛盾进一步加剧,这样又使圣人不安全感更加浓烈,于是便打算加快建都、迁都进程。”

    其实迁都和普通人搬家一样,只是规模大小、需要考虑方面多少不同而已。

    一户人家要搬新家,要先把新家建好、装修好、打扫好,接着是要考虑搬重物的道路是否畅通,新家周围是否有菜场、医馆等配套设施。

    而迁都基本上是同一个道理,可是洛阳如今还是一片田地、荒地、小村庄,朝廷一旦迁都,至少有几十多万军民跟着去洛阳定居,这便使出现了搬家道路能不通、房子够不够、粮道畅不畅通、吃饭问题能不能解决等等问题。若是事先没有一个周详的计划、并一一解决好,到时候,洛阳非出大乱子不可。

    至于如何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便是三省六部、御史台、十一寺的责任了。而迁都,调动军队是必然之事,所以便加了左右武卫大将军。

    萧颖沉吟半晌,便领会了丈夫的意思,她忧心忡忡的说道:“一旦新都城建好,迁去洛阳的官员、军队和家眷、奴仆至少有十多万人,而世家大族、大商人、士子等人群也要跟着去洛阳,洛阳实际一下就增加了几十万人。住宅可以将就,但是吃饭可不能将就了。面对这忽然涌去的几十万人口,狭小的河洛平原养得起吗?”

    “养不起!”杨集想了想,苦笑道:“养不起,那就从洛阳修条运河到南方,缩短南粮北运的行程和成本。”

    杨坚从汉长安城迁来大兴城,是因为同样是在雍州进行,吃饱问题影响不大,故而风平浪静就过去了。但是这一回,却是要去另外一个地方,这搬去的几十万人口之中,几乎都是花钱买粮吃的群体,而不是有田的地的农民,若是粮食不够这些人吃,那怎么能行?

    面对这忽然增加的几十万嗷嗷待哺的洛阳新民,朝廷不修运力最强、速度最快的运河来解决,还能怎么办?

    经过这么一梳理,杨集总算是明白史上的杨广为何急匆匆的将大运河上马了;恐怕便是因为发现吃饭问题成为迫在眉睫之事,所以逼得杨广把大运河这项大工程仓促上马。

    如果事先准备妥当,有条不紊安排工程,也许不会出现史上的大死伤。

    “这迁都真的是一发而全身啊!一旦动了,便一发不可收拾了,有些配套的东西,想不干都不行了。”杨集对萧颖说道:“我也去听听。”

    说着,便站了起来,扯起衣架上的朝服便往身上套。

    。。。。。。。。。

    千秋殿是中华殿的次殿,位于中华殿以西,数十根数人合抱的大圆柱矗立在大殿之内,撑起了一座可以容纳千多人的宏伟大殿,人数不多的日常朝参几乎都是在这里举行。

    每天都要举行的日常朝参并不隆重、人数也不多,更没有什么敲锣打鼓的仪式,参与朝会的人以亲王和三师三公、尚书省、门下省、内史省、秘书省、御史台、尚书六部、诸寺监为主,大家按照品阶站列,最前排则是各部主官,也是每天朝会的发言者。

    此外,爵官、勋官、散官、京官和因公赴京的地方高官,也能在靠近大门处旁听,一旦涉及到自身事务时,也可以出列发言。而小朝会与日常朝参的区别之处,就是砍掉这一部分人,当然了,若是有人想旁听,朝廷也是抱以欢迎态度,并不会做出反对和驱逐这种事。

    由于自杨谅造反被平定以后,杨广便对朝堂内外的“杨谅党羽”进行大洗清,至今还没有结束。身在京中的爵官、勋官、散官等非职事官担心自己一不小心被划入“逆党”,所以今天固然只是小朝会,可也都跑来旁听了,以便于自己若是不幸受到牵连时,能够及时自辩。

    当杨集到来之时,发现今天参与小朝会的人,跟以往并无不同之处。一问才知道今天有两个议题,一个正是自己所料的加快洛阳新城建设进度,不过各方面的建设方案经过几个月的筹备,都比较周全了,所以这个议题只是催促工程进度,令各部抓紧,在他到来之前已经结束了;另外一个议题竟然就是挖掘贯穿大运河,这才是重头戏,只不过今天只是进行初步讨论,并不是说马上开。

    一听旁听官员这么说,杨集明白自己杞人忧天,白白跑了一趟,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也便杂在旁听官员之中旁听。

    “下面审议自引黄入淮的南方大运河!”大殿之内十分安静,只有杨广的声音在设计巧妙的殿内回荡:“自古以来,中原王朝重心都在中原、关中这些中部地区,在我大隋此之前,除了据南方自立的南朝以外,没有哪个王朝真正重视过南方、开发过南方;再加上秦汉晋等统一王朝君臣多为北方人,对南方关注严重不足,所以没有多少人知道南方的巨大潜力。”

    “朕在江都坐镇十年之久,足迹踏遍了大江南北各州县,对于南方终于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也终于知道南方是一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的地方,更南方甚至可以两熟、三熟。更难得的是境内的纵横水网天然在调控旱涝灾害,使其几无大旱大涝之灾。说是宝地亦不为过,如果南方得到合理的开发利用起来,仅是扬、交二州熟,便能使天下富足。”

    “然而不便的交通,始终使南方物产难以北上。而京畿一带素来是人口众多、军队密集的地方,每天都要耗费极大的粮食,一旦粮食供给不足,便会造成人心动荡,而百姓听风就是雨,每当有什么流言蜚语便会抢购,这又令动荡进一步加剧,所以朕认为,南物北运是大隋稳定、大隋更加强大的重中之重。”

    “另外,南北双方百姓老死不相往来数百年、仇视和敌视数百年,至今,仍旧有大量南方人认为北方人过着茹毛饮血的日子、也有大量北方人认为南方人是不服王化的南蛮,要想消除这种根深蒂固的误解,仅靠官府宣传是不够的。甚至官方的很多宣传,非但没有起到正确的引导,反而被误会成刻意美化,令双方的误解更深,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鼓励双方百姓多走、多看、多说、多听,这种民间的交流,效果远比官府单方面的宣传好上无数倍。然而我大隋统一天下以来,北人始终不南下、南人始终不北上,原因还是交通不便。为了使我大隋南北融为一体,早日化解持续数百年恩怨,朕决意开凿大运河,泽被千秋万代。”

    杨广说到这里的时候,便停顿了下来,感觉大家吸收了自己的用意和主张,才向一片安静的大臣们说道:“诸卿若有不同意见,可以在这里提出来,然后大家一一商议、解决,朕不希望朝廷做出最终决定以后,再弄得反对如潮、满城风雨。”

    “圣人,老臣有几句话想说。”这时,时为太常寺卿的高颎出列行礼道。

    杨广抬手示意:“高卿请说。”

    “喏!”高颎拱手道:“老臣也认为开凿大运河可使黎民受益、商业繁荣,增加朝廷收入、化解南北恩怨,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不世伟业。老臣只希望新都建成以后,再用十年功,修一条贯穿南北、泽被后世的大运河。”

    高颎在南方呆过的时间虽然不如杨广久,可他相当于隋灭南陈的总参谋长,对南方的山川地形、水文气温相当了解,也十分赞成修这条沟通南北的大运河,但前提是不要马上开工。

    他个番主张代表了大部分臣子的主张,不管是了解南方的、还是不了解的,都知道杨广开运河的本意非常好,但洛阳新城和长堑这两百万民力的大工程才开始不久,若是立马又开凿大运河,绝对是一件利在千秋、弊在当代的暴政。

    “圣人,臣附议!”黄门侍郎裴矩亦出列道:“臣对南方也比较了解,十分赞成开凿南北大运河,只是洛阳新城、长堑刚建不久,若是此时又开凿大运河的话,必然使民怨四起,臣担心我朝不得运河之利、反受运河之害,为了使其成为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伟业,当徐徐图之。还请圣人三思。”

    杨广见高颎、裴矩支持开凿运河,并非毫无道理的决然反对,心中倒也没有感到不悦,而是说道:“朕不是说马上就开运河,但是勘探和确定河道走向、征地迁民、工匠技术、核算钱粮等事,都是一个十分漫长工程。朕的是意思是先把这些事情定下来,等有了详实的图纸,再来商议怎么开、什么时候开。”

    “圣人,能否等到洛阳新城建成以后再进行前期勘探?”吏部尚书牛弘比较了解杨广。

    早在杨广还是晋王之时,牛弘和杨广便因为对方文艺、才学而相互欣赏,使他知道杨广是一个急性子,做事风格向来是一边准备一边动手,就像长堑和新都,明明说是完成一项再来一项,可长堑刚刚刚开始,新都便着手动工了。皇帝这种急性子,干什么都信奉“兵贵神速”的准则,着实是大臣们感到无奈和焦虑。

    如果杨广今天把前期准备安排下去,那他今天就会派出大量勘舆工匠去勘探,然后给这些人下死命令,着其务必在最短的时间确定运河走向,然后一边迁民、一边开工。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阻止前期的勘探工作。

    然而牛弘的建议,却令杨广十分不爽了,他冷着道:“朕分得清楚勘探与开工的区别,新都若不完成,运河就不开凿,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将作大匠阎毗听旨!”

    阎毗原是将作少监、兼兖州长史,在治水方面极有能力,由于修黄河大堤功在社稷,所以宇文恺升为工部尚书以后,杨广便任命他为将作大匠。由于杨纶离不开兖州,便让他是作为兖州朝集使入京述职,至今尚未回归,此时听皇帝叫到自己,连忙出列行礼:“臣在。”

    杨广淡淡的说道:“朕任命你为你为漕渠勘探使,赴中原考察沿途河道情况,尽快给朕定下开凿方案。”

    “微臣遵旨!”阎毗心中也不是很赞成,一方面是他和杨纶负责的黄河大堤至今还没有修好,二是不太希望大工程一个接着一个的来。但是圣命已下,也只能无奈的接旨了。

    杨广的强硬态度,令千秋殿一片死寂。

    尽管他保证洛阳新城完成以后再开凿运河,但他为了尽早开凿运河,极有可能在洛阳这边翻倍的投入人力、物力,只要洛阳的工期缩短,那么运河开凿的时间,与他心中既定的时间其实是一样的。

    众臣的心如同天空中的彤云一般,都是沉甸甸的,从这一节便能看出圣人比先帝还要独断专行,更可怕的是先帝喜欢以王道行事、以道理臣服人,而圣人登基以来的表现几乎都是诡道,如果这只是一名臣子、一名大将,也就罢了,可他是皇帝啊!

    而且他在登基这么短的时间内,所做之事皆是亘古罕见的大工程,若是继续以这种算计臣民、而不是商议的方式来搞几个大工程,必然是民怨载道、天下不宁。

    杨集心中也是十分沉重,满朝文武其实都反对立即开运河的,只是大家都担心自己过往的小辫子被杨广借题发挥来用,所以集体无声了,而高颎、裴矩、牛弘先赞成再提不同意见的举动,其实也是以一种委婉的方式来反对、来拖延大运河的开凿的时间。

    这种集体沉默的不正常、不健康现象,也让杨集意识到自己从并州带来的十二车罪证,成了杨广消灭反对声音的武器,以至于满朝文武不管杨广是对是错,全都不敢开口了。真不知自己带来的这些东西到底好还是坏。

    在大运河这个大议案上,杨集自己也不敢反对,并不是说他有什么罪证和把柄在杨广手上,而是此时乃是杨广登基以来最高光的时刻,自己不能去扫他的兴。

    哪怕要去劝说,也只有选择没有人在的时刻。

第305章:承包运河

    日常早朝有点类似于后世公司的晨会,持续时间通常都不久,议题一般在头一天就由殿中省下发各部了,让文武百官做好准备;等到第二天一上朝,文武百官就能在第一时间发表自己的主张和意见,而不需要斟酌再三。这样可以保证早朝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使各级大臣不会因为早朝而耽误本职政务。

    但毕竟不是卡着时间来算,有的时候也会临时增加议题,所以每天早朝有长有短。而今天的早朝本身只有两个议题,再加上杨广武断而定,导致早朝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

    这种办事效率,或许是圣心独/裁、霸权的罕见好处之一了。

    杨集是个迟到的旁听人士,他到来之时,正好是启动“开凿大运河”这个议题的时候,等到杨广三言两语的打发了朝臣以后,便宣布散朝了,最终杨集在千秋殿的时间不到一刻。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外如是。

    “王叔、卫王叔!”等他心事重重的出了千秋殿正南门肃章门,旁边忽然有人叫他,杨集回头一看,见是杨昭满面笑容的向自己走来,旁边大臣见是太子出来了,纷纷向他躬身行礼。

    “太子!”这里是皇宫,且有那么多大臣在一旁看着,杨集连忙上前行了君臣之礼。

    杨昭还了一礼,笑着说道:“王叔今天怎么来上朝了?我都没有见到你。”

    杨集随口说道:“这几天风雪较大,武举也受到了影响,未免武士考不出好成绩,我已经把比武的时间定在了下午。今天一大早也没有什么事,便跑来旁听,多多感受一下早朝氛围。”

    “未来的相国必有王叔一席之地,提前感受也好。”杨昭也不疑有他,笑着说道:“听说王叔昨天打断了十多名兵部操纵武举贪官的手臂,没有弄死他们吧?”

    “自然没有!”杨集笑道:“我打算先让他们做事,等武举结束以后,再交给朝廷审判也不晚。”

    “大快人心。”杨昭哈哈大笑。

    两人正在说话,一人向杨昭深施一礼:“老臣参见太子。”

    叔侄二人一眼看去,竟然是宇文述,他他二人看来,又满脸笑容的向杨集抱拳一礼。

    杨集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双手抱胸、无动于衷。他还没有下贱到向谋害自己的人客气的地步,也是杨谅那里没有什么证据,死无对证,否则,他非砸了宇文述的府邸不可。

    他为何创立天门?

    首先任务便是寻找、搜集宇文氏父子的犯罪记录,其他的,全都不重要。

    杨昭是太子,不可能不知道两人的恩怨,见气氛有些尴尬,连忙笑着向宇文述说道:“宇文大将军满面春风,看来最近又发财了啊?”

    宇文述讪讪一笑,拱手道:“太子说笑了,老臣就靠俸禄过日子,家境勉强凑合。唉,京官不像地方官有赚钱的门路,那些地方官呐,可谓是财源滚滚呢。”

    “地方官赚再多的钱,最终还不是要来京城烧香拜佛?”杨集不咸不淡的说道:“据说京城某位大将军不仅掌控了大隋的生铁生意,还有假子三千。这些假子个个都是武艺高强、身家钜万的人物,只要他们进贡的赌钱足够,升官发财不在话下。可惜的是,别人只以为这位大将军贪财,但我却觉得这名大将军野心不小呐!如果这名大将军的三千名假子是皆火长,那么此人便掌控了我大隋三万大军,如果是皆是队正,那就是十五万大军。而我更听说,更恐怖的是此人一直以北周皇族的名义在招贤纳士。如果这名大将军用手中钱财购买粮食、用生铁可以铸造兵器,想必这名大将军随随便便就能拉出十多万大军了吧?大将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杨昭心中暗自一惊,宇文述好收假子之事并非是什么秘密,只是人人都以为宇文述贪图那些假子的家产,是自污的表现,但是很少有人意识到这些假子集中起来的实力。再联想到宇文述一直以北周皇族后裔自居,他也不由警惕了起来。

    宇文述脸色微变,冷声道:“我不知卫王此话是何意思。”

    “我又不是说宇文大将军,着急什么呢?但我觉得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而我恰好知道这名大将军的很多假子,想要从狗变成人,而这些想当人的假子,又恰好有这位大将军的许许多多见不得人的证据。”杨集呵呵一笑道:“比如说,这名大将军派家将告诉杨谅,说我杨集要去幽州抓捕窦抗、让杨谅派兵在半路截杀我。此人虽然只是传了个口讯,但却忘了,并州当时是杨谅的天下,要想跟踪一个人还是轻而易举的,杨谅虽然没有将之抓捕,可也是知根知底呢。而我手中的证据虽然不足,便我觉得要是顺藤摸瓜的查下去,终究可能找到这名大将军反隋复周的充足证据。”

    杨集意味深长的话,使宇文述的脸色一变再变,一颗心也忍不住砰砰直跳了起来,他现在十分被动,既不知杨集想做什么、怎么报复自己,更不知他掌控了自己的多少假子,又从假子手中搜罗到了多少罪证。

    但是他毕竟是老奸巨猾之辈,虽然心乱如麻,可脸上却没有什么惊恐之色,他故作平静的向杨昭拱了拱手:“太子,老臣有军务在身,先行告辞了。”

    他瞪了杨集一眼,转身便离开了。

    杨昭对杨集很了解,心知他说这些更多是恐吓,而不是真的有什么真凭实据,待宇文述一走,便语重心长的说道:“王叔,阿耶现在倚他为心腹重臣,便是杨素也不如。你不该这么往死里得罪他。”

    杨集注视着宇文述的背影,笑着说道:“你不觉得他已经是内荏色厉了吗?如果他问心无愧,何须如此惊恐失措?我今天教你句俗语,那就是‘生平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而宇文述显然是做了亏心事,所以草木皆兵。以他这种心如坚冰的人,竟然被我吓成这样,你觉得他犯下的罪会小吗?”

    杨昭转头看去,果真发现宇文述离开的背影异常仓促,便是一些大臣向他打招呼,也没有理会,显得十分心不在焉,同时也给了他一种做贼心虚、落荒而逃的感觉。

    他扭头问着杨集:“所以呢?”

    “所以?”杨集笑了笑:“对于一些罪犯,有时候不需要真凭实据,也能判断他是否有罪。”

    杨昭摇了摇头:“没有真凭实据,又有什么用?”

    “至少可以防着他,免得被他坑害了还不知道。”

    “确实如此。”杨昭左右看了一眼,便拉着杨集走到一个偏僻的地方,低声问道:“王叔,你觉得阿耶开运河的想法好不好?”

    杨集向四周看了看,尽管他们站在比较僻静的地方,但是旁边的大臣依旧故意放缓了脚步,一些人眼中的嫉妒之色难以掩饰。毕竟杨昭已被封为太子了,可是杨集和太子有说有笑、关系这么亲密,着实会令很多人羡慕妒忌恨。

    他笑了笑:“好肯定是好,可如果急于求成,那便是弊在当代、利在千秋了。”

    杨昭叹息了一声,苦笑道:“正是如此。可是你也看到阿耶的态度了,他分明就是想立即开凿。”

    杨集沉吟半晌,说道:“或许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什么办法?”

    “分段承包。”

    “什么玩意?”杨昭算是与杨集交往多的人,也听惯了稀奇古怪的话,可此时听着这句话,仍旧不明就里、一头雾水。

    “太子。”就在杨集准备解释之际,一名官宦跑了过来,向杨昭行礼道:“圣人请您到中华殿御书房议事。”

    杨昭点了点头,向这些伟旨宦官问道:“圣人只召见我一人吗?”

    “不是!”宦官答道:“还有安德王杨雄、尚书右仆射苏威、内史令杨约、黄门侍郎裴矩、内史侍郎虞世基、吏部尚书牛弘、民部尚书李子权、兵部尚书萧玚、太常卿高颎、御史大夫张衡、将作大匠阎毗。”

    “我明白了。”杨昭向杨集说道:“应该是与运河有关,王叔也去吧。”

    杨集皱眉道:“我要去军营观看武举!”

    “你都把武举改到下午了,现在时间尚早,去听听又有何妨?”杨昭说道:“而且你说招商引资、分段承包是两全其美办法,说不定用得上呢。”

    “也好!”杨集不再拒绝,便与杨昭一起去了御书房。

    宽阔的御书房内暖洋洋的,在火盆里燃烧的木炭在火盆里了出淡淡的香气,火红的火苗偶尔‘噼啪’的喷出两三点火星子,转眼便又蛰伏下去。

    杨广和杨雄、苏威、杨约、裴矩、虞世基等人都在,就等杨昭了。

    大隋君臣对于杨集的到来,都感到十分意外,要知道杨集这家伙,他没事不会上朝、有事更不会上朝。只有到了凉州需要朝廷资助的时候,他就来了,天天蹲在尚书省索要物资,得了物资以后,再催促各部及时发送。

    相互见礼过后,杨广揶揄道:“卫王居然也会上朝,真是稀客啊!”

    “圣人,其实我每天都在旁听,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杨集聒不知耻的说道。

    “既然来了,那就坐下吧。”杨广都懒得拆穿他,旁听一两次或许可能,如果杨集每天都杂在旁听官员之中,那殿中省就是严重的失职了。

    “喏!”由于这里是私底下的见面,礼仪广大比较随意,杨集向杨广行了一礼,便坐在老堂兄杨雄的后面。

    “我找大家来,主要还是说说运河之事。”杨广说道:“其实认真想想,你们就会发现运河所耗人力、财力,并非想象中那么多。”

    杨广也知道强行命令与说服的效果截然不同,只要令这些重臣心服口服,接下来,事情就好办了。说完开场白,便命令道:“将大隋山河社稷图搬上来。”

    “遵命!”在门口待命的宦官应声而退,不一会功夫,便将一块块规则不一、大小不同、颜色各异的木刻搬了上来,很快就在书房之内拼接成了一幅严丝合缝的大隋疆域图。宦官们又取来—个大木架,将地图抬上木架,然后都退了下去。

    这是杨广嫌弃纸图、绢图无法循环使用,画一张立刻废一张,一场战局画来画去以后,弄得最后谁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于是便令工匠按照地图雕刻这副地图,然后再给天下各州刷不同颜色的油漆,不仅一目了然,而且画线以后,一擦便能使用。

    “好东西啊!”杨集看到这精准的拼图,忍不住说道:“圣人,给我一幅。”

    “可以!”杨广也明白这地图在军事上的价值,笑着说道:“只可惜你打下来的伊州、庭州、西州、鄯善、且末,还没有精准的地图,所以那五个地方,比较模糊。”

    杨集忙道:“给我安排一些厉害的勘舆工匠,我保证全力配合。”

    “……”众人深感无语,能不能别这么无耻?你下一步是不是准备索要雕工、漆工了?

    “行!”杨广倒是爽快的答应了杨集,他把众人集中到了巨大的地图前,他用一根木杆沿着广通渠缓缓划了一下,说道:“从先秦至今,历朝历代开凿了大量运河,其公布几乎遍及天下。西到关中、东到大海、南达交州、北抵幽州,都有大量运河。这些旧有运河,从客观上为我们创造了条件,如果我们将这些四通八达的运河与天然河道连接起来,可以通达大半个天下。开皇四年,先帝利用汉朝留下的槽渠,命令宇文恺开广通渠,这条运河在渭水之南,傍南山而东,到潼关衔接黄河,全长三百余里,可是整个工程从当年六月开工,仅仅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就胜利建成了。”

    这到这里,又指着南方的山阳渎,介绍道:“开皇七年又于扬州着手开挖山阳渎。山阳渎南起江都县的扬子津、北至山阳,长约三百里,沟通了江水和淮水。名义上是开凿,实则是全程利用了吴国邗沟故道,所以用时也只有几个月。”

    “这两条运河说是开凿,实际上涉及开凿的河段其实并不多,主体工程是把湮塞的旧运河疏浚、把污泥挖走,这也是完成得那么快的原因所在。”

    杨广放下手中木杆,用长长的炭笔画了几条线,将洛水、黄河、汴水、泗水、淮水连了起来,然后继续对众人说道:“黄河和淮水之间的水运,战国时已为鸿沟所沟通,到了汉朝,慢慢被汴渠取代。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又进一步对汴渠进行整修,至今依然可以通行小船。”

    “我设想中的通济渠是引涧水入谷水、汇合于洛阳新城西部的洛水,一起东流至偃师,又与伊水交汇,继续东流则从巩县之洛口进入黄河,然后再沿黄河至板渚,历荥泽入汴渠而达于淮。再从淮水东进到山阳,经山阳渎可抵江水(长江)。”

    “洛水到黄河这一段,主要是疏浚、拓宽东汉所开凿的阳渠故道,工程量并不大。板渚至淮这一段,到底是走鸿沟旧道、还是走汴渠,则需要阎卿去勘探了。但不管是走哪边,主体工程都是将旧道和天然河道连接在一起,需要花大力开凿的地方,或许只有连接处、裁弯取直之处。”

    经过杨广这一番详细的解说,高颎、苏威、裴矩等人竟然都觉得这项工程其实也不是那么的劳民伤财。

    先帝在三个月的时间内,就修好了总长三百多里长的广通渠,虽然动用了关中不少民夫,但是由于安排合理、监督到位、民力有偿干活,所以根本就没有出现什么怨声载道。如果皇帝设想中的数百里运河,动用两到三倍的人手,并且安排合理、监督到位,那么半年之内,一样可以风平浪静的将之修成。

    再想到广通渠开通以后,对关中商贸往来、经济发展、文化交流所起到的巨大作用。众人心中的坚持竟然隐隐约约都松动了。

    书房内沉默良久,苏威这个尚书省左路仆射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向杨广拱手道:“启禀圣人,民工所耗粮食,可以由运河经过的各州官仓提供,但是民部官仓没钱了!”

    “朝廷穷到没钱了?”杨广也吓了一跳,向民部尚书李子权说道:“李卿,你来说!钱都跑到哪里去了?”

    “喏!”李子权拱手道:“圣人,朝廷确实是没有钱了,这几年我大隋花钱的地方太多了。这其中,花钱最厉害的人,非卫王莫属。”

    “是吗?”杨集心中盘算了一下,好像自己确实是最会花钱的臣子。

    “没错!”李子权没有丝毫给杨集面子,恶狠狠的瞪着他,说道:“卫王你先是花大量的钱去大斗拔谷开路,接着你又打了突厥,于是朝廷又给你一大笔钱抚恤阵亡将士、奖励有功将士。之后,你一直在打仗、一直在打仗,朝廷一直给你武器装备和钱粮。与此同时,你又开贯穿雍凉的直道,这也要钱。甚至你连农具你都要我们帮你买,你说,你过不过分?”

    “过分是很过分。”杨集认错完毕,认真道:“但是你还得帮我买。”

    李子权差点气死,他缓了缓,向杨广说道:“第二个花钱大户是滕王。河南发水灾时,朝廷拨了一大笔钱粮给杨纳言(杨达)去赈济灾民,接着又拨钱给滕王恢复民生、建设地方、修黄河大堤,然后又花钱给卫王安置灾民、建设地方,可是这些钱到了凉州以后,都没有回来了。”

    杨集听到这里,大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虽然朝廷给他的钱都用到实处了,而百姓有了钱以后,也纷纷拿出来使用,固然是盘活了凉州的经济,但是大隋没有商税,所以那些铜钱只是在凉州境内流通,回流不到朝廷手中了。

    但是对于朝廷而言,大隋王朝产铜量本来就不高,这些代表财富的钱一旦收不回来了,朝廷可以用来流通的货币自然就少了。

    这么一一算下来,杨集也终于明白苏威所说的“没钱”,指的并非是真正的财富,而是代表财富的铜钱。

    李子权接着说道:“杨谅造反虽然被平定了,可是朝廷还要是花钱奖励和抚恤,正要建设的长堑、新都,批下去的无疑也是两个天文数字。现在哪有钱雇工开运河啊?”

    其余的几人也纷纷议论起来,商量着这运河到底该不该开。毕竟,朝廷手中没有钱啊。

    杨广并没有因为李子权所说的话不满,只是在那里默不作声,很显然,这些他也是考虑到了的事情。他想了一会儿,问道:“能不能用粮食、布帛、绢等物代替钱?”

    “恐怕不行。”李子权说道:“粮食、布帛、绢本身就是百姓换钱的物品,他们不差这些,差的就是钱。”

    “钱都哪去了?”杨广也感到头疼了,他一生下来就不用为钱发愁,亲自花钱的机会更是少得可怜,这刹那间,真想不到钱都跑哪里去了。

    李子权说道:“百姓有粮、有布、有菜,顶多就买些油盐肉,他们有了钱以后,都舍不得花,于是便存在家里了。”

    苏威摇了摇头:“百姓收藏的钱只是一部分,其中大部分都在达官贵人、世家门阀府库之中。这是因为嫌钱的行业都在达官贵人、世家门阀的手中。假设他们每天赚到一贯,花出去只有一钱,那么剩下九百九十九枚铜钱自然都收藏了,如此一来,各家府库中的钱越来越多、市面上的钱越来越少。”

    杨昭看了杨集一眼,说道:“王叔,你不是说什么分段承包是修运河的两全其美之策么?你这种办法,能不能解决一切问题呢?”

    “分段承包”?

    众人听着这个前所未有的新‘词’,都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我认为可以。”杨集点了点头,他迎着众人询问的目光,也没有卖关子,解释道:“顾名思义,分段承包就是朝廷先把运河总成本确定下来,而后把具体的建设环节分段外包下去,这些人按照朝廷的要求,承担开凿河床、加固河堤、建设码头和港口的任务,并且从中赚取差价。”

    “虽然朝廷没有钱,可是正如苏公方才所言,达官贵人、世家门阀、知名大商有的是钱。我相信这些人对于运河的巨大差价,都会大为心动。既然心动,那就先出钱来开某段运河,等到朝廷派出的工匠验收成功,觉得工程质量过关。再给他们等价值的黄金白银,这样一来,铜钱不就流出来了吗?”

    在座的都是一时之人杰,瞬间便明白了“分段承包”的含义了,这其中的道理其实很浅显,就好比某个人建宅子一样,一般都是定下图纸,再交给某个工匠全权施工,并给他一部分钱,等验收过后,再支付尾款。区别的是把宅子换成了大运河罢了。

    正如杨集所言,达官贵人、世家门阀、知名大商有的是钱,一个两个或许无法承提开凿运河的巨资,但是分段以后,便是十个、百人、千个人来分担了。

    这些人为了能够得到运河的巨大差价,又见生意对象是朝廷,他们也容易接受先行垫资的条件。

    杨广可以肯定,只要把运河“分段承包”的消息放出去,世家门阀定然争着抢占一两段来开凿。

    毕竟谁会跟钱过意不去呢?

    苏威亦是叹服道:“卫王此法简直就是一石数鸟。既解决了朝廷的缺钱问题,又省得朝廷动用权力去扰民,关键是承包给了民间团体以后,贪墨不法之事,从朝廷官员转到了民间团体自身……只是有一事可虑。”

    杨集笑问:“何事?”

    苏威说道:“万一有人居心叵测,在开凿过程中以次充好、偷工减料,那可如何是好?”

    “不错!这也是正是老夫之所虑。”高颎亦是点了点头,并且很肯定的说道:“世间几乎没有完美的道德君子,面对着开凿运河的巨额财富,一定有人在材料、工程质量上做手脚,以期赚得更多。”

    杨集早有腹案:“凡得拿下承包权的家族或个人,事先都必须缴纳保证金。朝廷委托一名身份地位高、人品信得过的人担任总监察,并组建一支监察队伍,其职责有二:一是监督工程质量、工期;二是防止商官勾结、强征百姓、压榨百姓等事件的出现。若是工期逾期或质量不过关,那么保证金一概收归国有,如果出现官商勾结等恶劣之事,则依律严惩。”

    “这就如同在承包商的脖子上拴了一个绳套,非但不用担心这些人玩花样,反而期待他们作死。只要在施工途中出现以次充好等事,立刻取消其施工资格,并将保证金没收干净。这法子可是比任何买卖赚钱都快。当然了,朝廷的目的是开凿运河而不是赚钱,未免工程进度受到影响,可以给每个承包商十次犯错机会。”

    “好计策!”高颎向杨广行了一礼,说道:“圣人,若是运河依照分段承包之法施工,老臣愿意担任这个总监察。”

    一直以来,高颎知道自己在官场上的影响力,远远超过杨广、杨素、苏威,尤其是杨素升为尚书令以后,呼吁他接手右仆射之职的声音大有所在。

    这既是他高颎的无上荣光,但同时也是深深的隐患。

    哪怕自己以后什么事情都不做,隐患反而会变得更大。

    人们会说,你为什么不做?你为什么不与外臣接触?

    你到底又在害怕什么?是不是心中藏着什么不可告人隐私?

    杨素以贪财的方式来自污,一门心思聚敛钱财享受奢侈,以此消除两朝皇帝的猜忌,保得一世平安。同理,他高颎要是将人都得罪光了,哪怕日后想要造反也没有人会响应,那么他和他的家族也就安全了。

    杨集想出来的“运河分段承包权”一旦施行,有实力“承包”的人家不但是有钱有权的世家门阀,而且都打着大赚特赚的念头,他们施工过程中,一定会官商勾结、偷工减料、以次充好。如此也使总监察这个职务变成一个烫手山芋。

    而他高颎之所以在朝中拥有超然地位,便是世家门阀官员在推动,企图将他推到利益代表的位置之上。可世家门阀偏偏是大隋最不稳定、皇帝最想铲除的势力。

    要是他当上总监察,并且公事公办、尽数纠察一切不法,那他立刻变成“断世家门阀财路”的大仇人了,所谓的影响力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最重要的是,这样不仅使皇帝满意、保证了运河质量,更符合他做人、做事的原则,这可比杨素“贪财”的方式好得太多了。

    “不管采不采用卫王此法,我都会任命高卿为总监察,如何?”杨广稍微一想,便大概猜到高颎的想法了。

    杨广对高颎的心情是复杂的,他以前厌恶高颎的情绪,随着高颎退往凉州、捐献田地和奴仆、支持书籍流通步步淡化,最后消散于杨勇之死;如今是既看重他的能力,想要将他提到仆射之位,但又怕他的威望。

    此时见到高颎主动表明自绝于世家门阀的态度,当然是求之不得了。若是高颎在担任这个运河总监察期间,公事公办,那他日后也能放心启用。

    从而使朝堂之上,出现杨素、高颎、苏威、杨雄、宇文述相互制衡的良好局面。

    “老臣多谢圣人信任。”高颎拱手道谢。

    杨广微笑点头,向杨集问道:“还有补充的么?”

    杨集见两人完毕,暗赞高颎一声老狐狸,继续说道:“大运河开通之后,洛黄交汇处、运黄交汇处、运淮交汇处,中部的运河与天然河流交汇处……定然会因为运河的通航变成罕见的商业繁荣的城镇。朝廷在开凿运河之前,可先将这些地方收归国有,然后高价卖给那些承包商。只要运作得好,朝廷花不了多少钱,就能赚到一条大运河。”

    “如何运作?”李子权是主管大隋财政的大管家,现在恨不得少出一钱,听杨集这么一说,顿时大感心动。

    “勒名记功德碑!”杨集继续说道:“世家门阀从来不缺钱,缺的是一个永垂不朽的名而已。只要朝廷放出风声,说是运河修好了,将在两头和中间各修一座水神庙,在庙中供奉流芳千古的功德碑。为了享受这个美名,以及万世水手膜拜的香火,世家门阀应该都会捐钱。到时候,谁捐的钱多,谁就排名在第一位,并且专门将他的名字刻得大大的,为了这个第一,恐怕都会拼命砸钱。”

    “这办法行啊!”李子权也觉得这个办法真的可行,如今的贵族们都不差钱,只想着如何博得一个好名声,尤其是关陇贵族,个个有钱有权又有势,但底蕴却是他们硬伤,因此关陇贵族各大豪们一直被山东士族视为‘暴发户’,大家心中都憋闷之极。李子权觉得他们捐钱的可能性还是蛮大的,若是听说有人超过了自己,说不定继续加钱。

    别说是这些不差钱的贵族了,便是他自己都心动了,虽然争不过第一,但榜上留名却是可以的。

    “既如此,那就以‘分段承包’的办法来开凿这条运河。”杨广思想比较活跃,听到这里,他心中已经有了定论,也想以这条运河为例,开创官商合作之典范:“苏卿、李卿、高卿,下去以后,拟一个详细的方案出来。阎卿,你尽快把运河的前期准备做好。”

    “喏!”

第306章:双王车中对

    出了中华殿,天上却是下起了大雪,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铺天盖地,走到广阳门(门)时,杨集的黑色斗篷已经被雪花盖了一层。

    杨集沿着广阳门大街向西走,前去安福门与自己的亲卫汇合(宫城皇城之交),刚走了几十步,只听后面有人大喊:“金刚奴,留步留步!”

    杨集回头望去,只见当祖父还嫌老的族兄杨雄从广阳门奔了出来,他步子矫健的走到杨集面前,抱怨道:“你这是要去哪?怎么跑得这么快?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

    杨集拱了拱手,笑着说道:“我是武举总监察、乙榜主考官,除了去军营,威惠老兄说我还能去哪儿?”

    杨雄揽着杨集的肩膀向前走,嘿嘿笑道:“走走走,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杨集问道:“威惠老兄,难道你没事吗?”

    杨雄乐呵呵的说道:“嗨,我现在就是虚高的司空,能有什么事儿?回家也是闲着,倒不如跟你去军营看看,缅怀缅怀一去不复返的军旅生涯。”

    “也好,我的马车就在安福门外。”杨集这个老族兄功勋卓著,待人宽恕有雅量,没有骄矜自得之色。

    杨雄大概是为了避嫌,每当朝廷用不到他的时候,都是在家里冥思苦想以什么招数来自污。前不久,他还是位高权重的雍州牧,可是等到杨谅被平定以后,他立马以年老体衰为由,辞职不干了。

    正是因为他这么识趣、识相,所以杨坚和杨广父子异常信任他。而皇帝的这份信任,使他随时都有一步登天的资本。

    两人出了安福门,便看到身披斗篷的王府亲卫牵马肃立在风雪之中。

    “参见大王。”他们见杨集到来,纷纷抱拳一礼,便向左右一分,将杨集的马车露了出来。

    路边的马车不算华丽,这种赶长途的车子都是讲究结实耐用、宽敞舒适,却不太在乎外表。不过,看那拉车的两匹马,却都雄骏已极。

    车门打开,走出一个高挑婀娜、肤色白晰的美人儿。

    杨雄见状一愣,笑着向杨集说道:“金刚奴,你这是豪车藏娇呢?”

    杨集深感无语:“别瞎说,这是你弟媳呢。”

    “你的庶妃柳如眉?”杨雄恍然大悟。

    杨集点头道:“正是她。”

    “也是个有福的人。”杨雄感慨的说了一句,他虽不认识柳如眉,可也听说杨广赐予杨集一名小妾三品诰命;若非先有这一节,出身不高的柳如眉是很难成为卫王庶妃、很难成为杨家人的。

    杨集微微一笑:“跟着我的,都是有福之人。”

    “这倒也是,小儿师道也是一个有福之人。”杨集本是玩笑话,可杨雄却当真了,他捊须而笑道:“那小子本来是跳脱的性子,自从跟了你以后,变得沉稳有度了,见识和学识也让我刮目相看。”

    杨集故作姿态的说道:“杨师道的才学让人无话可说、无法挑剔,但是他缺乏做实事的能力和经验。只要多做事,才能学以致用、融会贯通,这便是所谓‘玉不雕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你觉得是不是?”

    “肯定是,必须的是!”杨雄深以为然:“你那三字经说的好,尤其是这句‘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深谙教子之道。只不过他远在凉州,我自己是管不了他了;以后,你这个当叔父的,就代我行父亲之责,只管往死里使唤,若他胆敢不听话,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只要给他留口气就行,休要给我客气。”

    杨集粲然而笑,猛然点头道:“一定一定。”

    一老一少简短几句,就把杨师道的命运给定死了。

    柳如眉见两人说完,这才加快脚步上前,行礼道:“公子。”

    “嗯!”杨集指着杨雄为柳如眉介绍道:“这是族兄安德王杨雄,杨师道是他小儿子。”

    柳如眉犹豫了一下,行礼道:“见过兄长。”

    “弟媳免礼。”杨雄乐呵呵的解下腰间玉佩,递给了柳如眉,说道:“区区一点心意,还望弟媳笑纳。”

    柳如眉看了杨集一眼,见他微笑点头,连忙双手接过,感谢道:“多谢兄长!”

    杨雄笑道:“一家人不说二家话。”

    “咱们上车去说。”杨集心知杨雄‘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么猛追自己,定然有事相商,又向柳如眉说道:“如眉,你坐后厢。”

    “喏!”柳如眉应了一声。

    兄弟俩一起登上马车,杨雄才发现杨集马车的车厢着实不小,外表看着平平无奇,可是里面的布设却贵出一种雅致清爽的奢华,在这宽敞高大的车厢里面,甚至站立行走都没有问题,座位也是可坐可卧,异常舒适,行再远的路都不觉疲惫。

    四壁悬挂着绘了梅兰竹菊、画风淡雅的锦缎,侧厢挂板一旦放平,就是一张几案、餐桌,车厢两侧各有夹层,一边放了许多果脯蜜饯、点心干果、美酒。一边是浅浅的扁平衣柜。

    看看华美舒适的车辆,这样低调而华丽的气派,再想想自己那辆外表饰以珠玉的破车,杨雄不禁生起一抹惭意。

    杨集坐在坐位,向外面吩咐了一声之后,车子向西上门开远门驶去,他在坐位边按了一下,一只抽屉无声滑出,里边有六只呈梅花状摆放的银杯,还有几只白银铸成的长颈酒壶。

    “金刚奴,俗人有万贯之家财,想得是珍馐佳肴、娇妻美妾;士人高雅,讲究的是钟鸣鼎食簪缨气派;而你的生活方式却是低调之中尽显奢华,看似寻常无异,实则处处皆是雅趣,这才是真正的绝世而独立,别的不说,单是你这车子就神奇得与众不同。”

    杨雄此言,实乃有感而发。

    贵族之中,谁都知道杨集有个赚钱能力强悍的娘亲、他自己赚钱的能力更加夸张,但是他们的品味,就跟为人处世一样,总是特立独行、与众不同。看似普通简单,但是别的有钱人玩起来,始终跟他们差了一个层次!

    “每个人的喜好、秉性不同,品味、风格自也不同,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杨集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取出酒壶、酒杯、果脯,为两人倒了两杯酒,顿时一股馥郁的酒香便飘散出来,令人精神一振、口舌生津:“今天出来得早,没有烧车底的壁炉,喝两杯御寒。”

    杨雄端起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入喉品尝,醇厚绵甜净爽,回味悠长。

    “好酒!”杨雄赞了一声,笑着说道:“这等醇而不烈的酒浆,颇为符合养生之术,既能解馋宴客,又不会伤到脾胃。最适合我这年纪的人饮用了。”

    他品了品,又说道:“好像是烧刀子,却有竹子的清香。”

    “这就是竹子酒。”杨集说道:“在活的大楠竹挖一个洞,然后把烧刀子灌进去,密封一段时间,再把竹子砍下来,竹子酒就出来了。这种酒泡在竹节里的时间一长,就会失去烧刀子的烈度,却多了竹的甘美味道。至于有没有养生功效,那我就不知道了。”

    “你实在太会享受了,回家了,我也试试。”杨雄不差钱,差的是品味。

    大隋贵族喜欢繁华热闹,食物尽是大鱼大肉、穿衣不惧大红大紫、器皿都是饰以珠玉的金银之物,杨雄当然也不例外。以前大家都是如此的时候,他尤不觉得如何,可是与杨集这种小日子一比,他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俗不可耐!

    想起“俗不可耐”,杨雄便言归正传,说起了此行“俗不可耐”的目的,笑着说道:“看圣人的意思,是决定采用分段承包的方式来开运河了。不如咱们兄弟合起伙来,包他个百来里?”

    杨雄也是一个人,对于分段承包的差价深感心动,相信苏威、裴矩、李子权等人也是如此。只不过他没有这方面的人,也没有搞建筑的经验,便准备找杨集这个‘始作俑者’来合作,而且杨集有修过张掖城的经验和团队;如果杨集愿意干,那他就投钱吃红利。

    杨集已经猜到他的目的了,见他此时说了出来,便笑道:“你又不差钱,吃这差价做什么?”

    杨雄说道:“钱这玩意,自然是多多益善,谁会嫌多啊?况且我有七个儿子,怎么也得为他们多挣点家业吧?”

    杨集笑了笑:“你的长子是杨恭仁、幼子是杨师道,你另外五个儿子有这种强悍的兄弟,还怕他们日后没钱?”

    杨雄愣了一下,问道:“你这么看好老大和小七?”

    杨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妒忌道:“你这不是废话吗?你实在是太会生儿子了,这两个都是有宰相之才的人呢。”

    杨雄听了这话,心中异常高兴,可嘴上却是不屑的说道:“我一点都看不出来。”

    接着又说道:“金刚奴,运河分明是可以赚钱的,这么好的机会,我不想错失。而且咱们兄弟肯定是第一时间知道运河走向的人,到时候,咱们就承包只需疏浚的古运河旧道,这样既简单、省力、又省钱赚钱。你看如何?”

    杨集摇了摇头:“这钱太烫手了,不能拿。”

    “却是为何?”杨雄不解的说道:“即便是圣人派高颎为总监察,但我们只要保证工程质量,根本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进度,工程进度就是可怕的东西。”杨集淡淡的道:“运河承包到民间以后,地方官员即便根据各段承包商的要求,发动当地百姓,但百姓务工是一种自愿行为,所以每天在工地上务工的人数,肯定不如朝廷强征的多,这样一来,工程进度就会受到拖延。”

    杨集凝视着杨雄,继续说道:“承包商为了如期完成工程,拿到钱。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增加薪水,吸引更多人来务工,二是紧急调动家族奴隶、佃户;前者造成成本上涨,后者影响庄稼收成。如果圣人进一步施压,民夫成本更高;而奴隶、佃户,恐怕只有日以继夜的干活,最后累死在工地之上。若是奴隶佃户死残惨重,骑虎难下的承包商或许只要压榨民夫了。一旦民夫出现死亡,朝廷就有了大义和民心在手,怎么去收拾这些承包商都不为过。到时候,别说是工程款和保证金了,便是背后的家族都要臭名远扬。”

    杨雄听到这里,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有实力、财力当承包商的人,自然是各大世家门阀推出来的代表人物,而从权势上讲,士族肯定争不过关陇贵族各大豪门,这也就是说,运河各段承包商至少有九成是关陇贵族。”

    说到这里,杨雄紧盯着杨集,问道:“金刚奴,难道圣人会借机对付关陇贵族不成?亦或是说,分段承包的方案,本身就是对付关陇贵族的?”

    杨雄是杨坚创建大隋的核心人物之一,对于关陇贵族的了解,远非杨集所能及。他知道关陇贵族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推翻西魏、宇文护,亦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扶持杨坚干掉共同建立起来的北周王朝,那么明天就能为了自己的利益另立他人,将大隋王朝干掉。

    关陇贵族斗争的对象不是元氏、宇文氏、杨氏,而是限制他们升官发财、无度膨胀的皇权。只要这个集团不灭不绝,哪怕皇帝再英明、哪怕皇帝换了一个姓,他们还会继续斗争下去。至于什么国家大义、社稷安危、百姓黎庶,在他们眼中统统不值一提!

    关陇贵族这个掌控了大隋大部分兵权的利益集团,与皇权先天就是水火不相容的关系。如果杨集说“分段承包的方案”是送给关陇贵族的糖衣毒药,杨雄绝对相信。

    “我哪知道啊?”杨集苦笑道。

    杨雄摇了摇头:“我不信。”

    “我真的没有想这么多!”杨集见杨雄盯着自己看,只好无奈的解释道:“圣人的态度是运河非修不可,而且一定要在近期之内修成,我担心他修出来的运河功在千秋、弊在当代,于是便想出了分段承包的办法。目的是让朝廷与民夫的矛盾、转化成承包商与民夫的矛盾;如果闹出了人命,那么背负历史罪名的,自然就是承包商了,而圣人和朝廷只要严惩压榨民夫致死的承包商,既获得运河,又获得民望。只不过经过咱们这一番推演,我觉得圣人真有可能对付关陇贵族推出来的承包商,这固然伤不到关陇贵族根本,但最起码可以利用工程进度搞死一大批家奴、家兵。”

    杨集叹息一声,接着说道:“但是说实话,我不希望圣人如此。”

    杨雄沉吟半晌,说道:“是因为承包制吗?”

    “正是!”杨集点头道:“官商合作的承包制,少了中间的贪官污吏这个环节以后,民夫更加自由、得到的也更多,恶名也有承包商来扛,可谓是一举多得的方式。但如果刚刚开始尝试,就被摧毁了,那就是朝廷失信于‘商’了,以后谁还敢与朝廷合作?”

    杨雄默然点头,长叹道:“确实如此。”

    杨集为他添了一杯酒,笑着问道:“现在还想当承包商、赚差价吗?”

    杨雄抓了一把葡萄干往嘴里塞,模糊不清的说道:“这哪是钱啊?分明就是糖衣毒药,傻子才干。运河承包商是当不了了,不过咱们可以干别的。”

    杨集奇道:“干什么?”

    “水手、舵手什么的,最喜欢干的就是女人、赌钱。”杨雄吞下嘴里的葡萄干,说道:“我们瞅准运河的关键处,花钱买下大片土地,将之建成集仓储、吃、住、嫖、赌为一体的商业小镇。位置不好的店铺和房子、缺德的行业卖给其他人,自己派人去经营仓储和吃、住。”

    “这个可以!”杨集点头道:“不过我是凉州牧,而我娘又在洛阳,所以我只管投钱,至于怎么做,还得看你。”

    杨集需要朝中有几个坚定的盟友,之前他是顺势与裴矩结盟了,可那老奸巨猾、唯利是图的老东西,自从自己平定杨谅归来,便下意识的疏远了;而杨雄与自己是皇族,都希望大隋好,共同利益也更多,若是可以借此机会结为密不可分的盟友,还能间接的拉到身为纳言的杨达(杨雄弟),所以哪怕亏钱,杨集也干了。

    “没问题!此事包在我身上。”实际上,杨雄也是想借此机会也杨集拉近关系。

    “干了!”杨集举杯。

    杨雄会心一笑:“干了!”

    达成合作协议、饮下杯中酒,杨雄感觉两人的关系也接近了不少,他犹豫了一下,问道:“金刚奴,我听到朝野有一种传言,说圣人想要全力对付关陇贵族,此事是否为真?”

    杨广登基不久,政治方向给人十分模糊的感觉,他虽然在杨谅谋反事件,洗清了一大批关陇贵族籍官员,但这些官员要么是从贼之辈、要么是在杨谅造反过程中不作抵抗,所以杨广哪怕是将之严惩了,杨雄也判断不出杨广是依法论处,还是出于迁都的需要,亦或是专门针对关陇贵族。

    而杨集是杨广心腹中的心腹,他的话,可以为自己提供最好的依据。若是前两者还好;若是后者,那他就得考虑自己与关陇贵族的关系了。

    杨集摇了摇头:“对付关陇贵族根本就不是传言,而是先帝既定的国策,经过先帝的打压,他们已经与皇权、皇族反目成仇了,哪怕圣人想与他们和解,他们也不会感恩,所以圣人接下来的重心就是对付关陇贵族。而你与关陇贵族关系太过密切,以后可得小心了。”

    杨雄默然点头,关陇贵族和皇权本身就是不相容的存在,既然杨集也这样说,那么这个传言必然是真的了。

    他忽尔一叹道:“朝堂素来是波诡云谲的地方,各大势力参杂其中,俱都为了自身的利益明争暗斗。那些寒门官员尚且好说,毕竟底蕴浅薄、地位卑贱,也翻不起什么浪花,可是包括关陇贵族在内的世家门阀……当真是我大隋之隐患。这帮家伙眼中只有自家好处,何曾有过大隋的利益?只要他们家族的财富权势能够更进一步,才不管皇帝姓杨,还是姓宇文呢。只是朝中官员要么是世家子、要么是世家门阀扶持起来的人,圣人要是与关陇贵族全面开战,压力可不小啊!”

    杨集沉默半晌,说道:“大隋被先帝打造成前所未有的强大王朝了,我衷心地热爱这个富庶强盛的帝国。若是圣人以民心为坚盾铠甲、以律法为利刃,当能步步削弱世家门阀。”

    杨雄一时沉默了,如果杨广爱惜民力,能够顺着先帝的国策从容图之,那他也愿意充当杨广马前卒,哪怕这把老骨头死在斗争之中也是无怨无悔,可是杨广登基以来,所表现出来的急功近利、急于求成,着实是让他揪心。

    车子在两人的沉默中缓缓停止,传来了朱粲的声音:“大王,军营将至!”

    “好,我换了铠甲就下车。”杨集答道。

第307章:弓如霹雳弦惊

    武举先考的第一个项目是骑射,之后是步射,而考试的场地则是军营中间的大校场。考场从事已经划定了十个考区,他们先铲出一条宽一尺的直线,又在百步之外立了两根木桩,再用绳子将一个箭靶悬挂在横梁之上。

    这样的箭靶,每个考区各有十个,可以同时提供十名考生考试。

    每名考生各有十支箭,只要他们在直线之外放箭,不管怎么射,考官都不管;考生最后的成绩,是以总环数来计分,如果靶子之上一支箭都没有,那自然是零分了。

    这种考试方式,对于定点步射还好;可是对于骑射来说,不仅是考验箭术、骑术,还考验一名考生对马匹、马速、时间的把控。

    更难的是这段时间风雪大,导致绳子悬挂的靶子始终随风缓缓摆动,使箭靶变成了活靶,故而要求将靶子固定死的声音层出不穷。

    仅仅只是一天一夜的时间之内,前来拜见副考官史万岁、史祥的考生代表已经二十多波次,这些人代表了众多考生意志,向他们发出了定死靶子的请求。

    大帐之内,史万岁和史祥面对着几十名考生代表,丝毫不让;史万岁脾气刚烈,他拍着桌子怒道:“少跟我来这一套,现在每名考生要射的都是移动的靶子,又不是针对某个人,这有什么好反对的?老夫觉得越是如此,越能考验一个人的箭术是否精湛。老夫问你们,战场之上,敌人会站着给你们放箭吗?”

    考生代表们尚未开口,帐门外便有人说道:“根本不可能!”

    众代表愕然回头,只见杨集和一名身穿王袍的白发老人大步入帐。

    史万岁和史祥见到主考官杨集出现,终于松了一口气,起身行礼道:“末将参见卫王、安德王。”

    “免礼!”杨集向二人点头示意,大步走向了主位,坐下之后,见秦琼、单雄信、翟让等人都在,他疑惑的向史万岁问道:“史大将军,给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何事?”

    “这些考生要求固定靶子。”史万岁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最后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军有军法,规矩就是规矩,我认为此事已定,无须再改。”

    “原来如此!”听了史万岁的表述,杨集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脸色冷峻的向秦琼、单雄信、翟让等人说道:“没有哪名统帅喜欢刺头兵,我杨集也不例外;如果此时换成作战计划下达的战争前夕,若是有哪个小兵胆敢向我提这种无关紧要、不痛不痒的要求,我轻则处死这名小兵,重则以动摇军心之罪处死他所在的旅、团,若非如此,军威、军法、将帅权威何在?又如何指挥几万、十几万将士?”

    “武举虽然不是战场、你们要求也不是什么大事,可问题是现在规则已定、靶子已立;要是这次满足了众考生的要求,说不定又会得寸进尺,要求将百步缩成八十步、五十步、三十步……如此一来,武举岂不是变成了儿戏?所以这个不好的口子万万不能松。”

    停顿了一下,继续向众人说道:“朝廷治吏、官府治民、统帅治军,靠的就是严厉的律法、军规等规矩,靠的就是官员、军官秉公执法,否则的话,天下、军队便会乱了套了,所以规矩就是规矩,你们他日若是为将为官,就会明白这个道理了。而所谓的不公平是别人一套、你们一套;现在既然条件一样艰苦,你们考不出好成绩、别人也考不出好成绩,这没有什么好争执的,回去告诉那些人,如果谁再叽叽歪歪,就给我滚出军营,我们大隋军队,不需要这种只会抱怨的弱者。”

    “喏,我等知罪。”秦琼、单雄信等人也不是呆子,听了杨集一番话,便意识到自己实在是无理取闹,一个个心服口服的向杨集拱手请罪。

    就这么完事了?史万岁、史祥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怔怔的看着杨集,这区别也未免太大了吧?

    等他们仔细一回想自己的处理方式,便明白了区别之所在,自己面对考生代表的时候,只会强硬的说“不可能”、“做梦”之类的话,然后就拒绝了他们的要求,所以他们心不服、口也不服。而杨集却是和大家讲道理,以道理来折服了他们,故而效果截然不同。

    不过在官本们思想盛行、官僚作风严重的大隋王朝,文武百官都是端着架子的,像杨集这样与考生代表对话的官员不能说没有,但即便是有,也是少之又少。

    “史大将军!考生们认为移动靶子难射、射不中,或许还有人认为我们在强人所难。”杨集向史万岁说道:“你我干脆去射几箭,让他们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们做不到,别人未必不行。”

    史万岁顿时来了兴致,笑呵呵的问道:“怎么射?”

    世人只知“一箭双雕”的长孙晟,殊不知杨素、史万岁等人亦是箭术惊人之士。杨坚以前在宴会喜欢让大臣比箭,每次都是杨素夺得冠军。

    而史万岁最出采的表现,是他跟随行军总管梁士彦去讨伐尉迟迥之时,路遇一群大雁高高飞来,史万岁对梁士彦说“请允许我射下第三只雁。”于是发弓射去,大雁应弦而落。梁士彦见状,忽然来了兴致,让史万岁继续射乱了套的雁阵,只要梁士彦点名射哪一只,史万岁就把那只射落,箭不虚发,三军见史万岁射技高超,无不心悦诚服。

    杨集说道:“每个考区有十个箭靶,我们在同一时间内,各从一头策马奔射,前五箭射靶子、后五箭射绳子。靶子以环数计分,绳子不管是射断、还是射中都算一分,如果绳子上面没有痕迹,则归零。”

    “有意思、有意思!”史万岁笑着说道:“既然卫王有此雅兴,老夫自无不遵。不过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就这么比的话,终究少了点味道。”

    杨集笑问道:“怎样才有味道?”

    史万岁向杨集说道:“前五箭不变,但是后五箭却不限时,意思就是说,如果卫王射完前五箭,而老夫却还没开始,你可以抢着射落第六、第七、第八个靶子,反之亦然。”

    “史大将军此法确实多了几分竞技的味道。”杨集点点头,以一种征询的口吻道:“再把距离改成两百步,如何?”

    “行!”史万岁爽快的答应了。

    秦琼、单雄信、翟让等考生代表听到两人谈笑之间,就定下这场事关两名统帅尊严的比箭,不由倒吸了一口气。

    其实射两百步其实并不难,只要弓力足,便是五百步、八百步也不是问题,传说弓箭射程的最高记录是千米。但射得到是一回事,射得中又是另外一回事。

    毕竟人的眼力是有限的,如果距离太远,连物体都看不清楚了,更别说是射中了。因此弓箭射中目标的极限,一般在一百五十步以内。只有视力超强的人,才能突破这个极限。

    他们听说军中善射之士,最多能射中百步远的活物,那些神箭手一般能射一百二十步,而射中两百步以外类似绳子这么大活物的,他们听都没听过,更别说是见过了。

    然而听杨集和史万岁的口气,他们竟然全都没有把两百步距离放在心中。

    如果都能射中靶心、绳子,那么他俩的箭术也未免太恐怖了吧?

    实际上,一些人的确有着突破人类极限的天赋,比如说秦琼、尉迟恭、单雄信等人,其实也是。

    只是这种“非人类”百年难得一见,同生在一个时代的,更是少得可怜。

    此时正值巳时四刻,离考试的未时六刻,差不多还有一个半时辰,考生们都在军帐内养精畜锐,刚开始听说有人比箭的时候,都没有多大兴致,这是因为这段时间武士云集京城,比武、比箭成风,在进入军营之前,城内大大小小的校场都能看到比武较技的武士。刚开始人们还会观战,但见得多了,就很少有人去围观了。

    再加上考试的时间将至,谁有这闲心啊?

    可是当他们听说对决双方竟然是杨集史万岁时,营中士兵、武士沸腾了起来。

    前者是锋芒毕露的新锐统帅、后者是宇内知名的老牌统帅,两人级别之高、战绩之大、名声之隆,又岂是普通武士能及?所以他们纷纷奔到校场,将比箭的考区围成一个人山人海的大圆。

    考场从事迅速在直线外面的百步,又划了一条直线,当围观的人群听说两人要在两百步,骑马射断或射中绳子时,不由掀起了一片惊呼之声。

    悬挂靶子的绳子不算小,可两百步外看都看不见,怎么可能射得中它呢?

    杨雄和史祥站在‘靶场’正前方,视线最为开阔,而杨集和史万岁骑着战马又在他们前方,两人并马而立,只要听到起步的命令,便要划过一道弧线,分别从两头相对横跑放箭,这又增加了身体协调、骑术、控马术等素质的较量。

    史祥忍不住对杨雄说道:“安德王,我在仁寿宫见过卫王的箭术,可是那时射程短、目标大,体现不出箭术的高低。你说他赢得了史大将军吗?”

    杨雄不答反问:“你认为呢?”

    史祥说道:“史大将军年纪大、眼力不如以往,可他手感娴熟,对于风速等因素的判断更是深入骨髓之中了;而卫王虽然有年轻、眼力好的优势,但年轻人,对于难以言述的感知力的判断、把控,肯定不如老辣的史大将军。而今天风雪大、距离远,所以我认为卫王获胜的希望很小。”

    杨雄捊须而笑:“道理是这样,但是你别忘了,卫王是个善于创造奇迹的人,在他身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卫王的确是善于创造奇迹,但是反过来说,那就是不稳定,还没有形成独属于自己的风格。而且箭术靠的是常年累月的积累,来不得半点虚的。”史祥说到这里,笑着向杨雄说道:“所以,我还是认为卫王赢不了史大将军。”

    “那我们小赌一局,既然你看好你们姓史的,”杨雄笑眯眯的说道:“那我出黄金千两,赌我们姓杨的赢。”

    “还真是巧啦!”史祥哈哈一笑:“既如此,那我就押我们姓史的。”

    “一言为定!”杨雄说道。

    而在比赛场上,史万岁毫无紧张之感,他大大咧咧的向杨集扬了扬手中的弓,他这张四石弓虽早已失去昔日光泽,看来甚是古老陈旧,但只因它乃是属于名震天下的史万岁之物,是以在杨集眼中,似有一种无法描述的神奇魔力,瞧了一眼后,便不由得想再多瞧一眼。

    史万岁手抚这张骑弓,老迈的身躯,斗然又充满勃勃生机与活力,他凝目瞧着杨集,缓缓道:“卫王,你可准备好了?”

    杨集笑道:“时刻准备着。”他虽然面带微笑,可心中也不觉有些紧张,毕竟人的名树的影,容不得他有丝毫大意。

    史万岁目光瞬也不瞬,声音洪亮的说道:“卫王你可知道,数十年多来,己有多少北齐、南陈、突厥、昆州羌将军,死在我这落魂弓之下?”

    他不待杨集答话,便说了一连串名字,他所说的人,无一不是昔日名震天下、叱吒一时的风云人物,最后道:“卫王,你输定了。”

    在史万岁开口的瞬间,周边将士、武士都自觉的安静了起来,此时听着他的话,只觉他语声中满藏着森然杀机,他每说一句话,一些人的身子便不觉颤抖一下。

    杂在附近侍卫中柳如眉、张出尘、慕容弦月、柳絮等女在不知不觉间,掌心都泌出了冷汗。

    这也难怪她们如此紧张。

    这场突如其来的比试,虽然只是武举前的娱乐,可真的在数万将士、武士面前比试起来,就事关杨集的荣誉了,她们这些与杨集亲近的人又怎么可能不在意胜负?怎么可能一笑了之?

    以前贺若弼就是因为在比箭中胜了突厥神箭手,使他得到先帝重新重用,现在虽然不是国与国之间的交锋,可大隋毕竟是一个重武的王朝,而且还有几万人在看,她们怎么可能不替杨集着急、紧张?

    此时听了史万岁在箭术上的辉煌成就,这份紧张倍而增之。

    “史大将军,你可听过一句诗?”杨集倒是没有感到紧张,若是他连史万岁在玩心理战战术都看不出来,那就不用混了,而且他相信史万岁也不意胜负,因为他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军,知道个人之勇,在一场战斗中,根本翻不起多大的浪花。

    不过他心中还蛮佩服史万岁的,一般箭术高明的人,也是乱人心神的高手,只要别人的心神乱了,自己才好下手,否则箭术就只能对付得了泛泛之辈,绝难伤到对危险有强烈感知力的高手。

    除了史万岁,杨素、长孙晟、杨义臣等箭道宗师,又有哪一个不是玩心理战的行家?

    “什么诗?”史万岁诧异的问道。

    “你肯定没有听说过。不是说你没文化,因为这是我刚刚想到的两句。”杨集朗声诵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史万岁也不生气,爽朗一笑:“那我倒要看看是‘前浪死在沙滩上’,还是后浪撞上前浪之时,支离破碎。”

    一名骑士策马奔来,大喊道:“禀卫王、史大将军,三声鸣金声后,比试正式开始!”

    “当”第一声鸣金声敲响,如若敲在众多观众的心头,拥有数万人的校场变得死一般静寂。

    “当”第二声鸣金声敲响,观众忽然感觉到一种低沉杀气扑面而来,种肃杀的气令一些靠前的人有些不安,不由自主的缓缓后退。

    “当!”随着第三声鸣金声响起,杨集和史万岁不约而同的调转马头,向左右分开。

    杨集的黑色战马比史万岁好,说是马中之王也不为过,不仅速度快,而且在转变调头、增速急刹的时候异常灵活,优势着实极大,胯下宝马只是被他一夹,立即奔腾咆哮,宛如天龙下凡向前方奔出。

    杨集在校场上纵马疾奔,让所有人都感到一种无形威严扑面而来,这便是在战场上积蓄的杀气,他身上的每块肌肉此时既处于蓄势待发之状,却又好像十分的放松,他所经过每一处,附近的人都有一种即将被攻击感觉,仿佛杨集会随时一箭向自己射来,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在划过弧线之时,战马折道向南,而后向东南方狂奔,在这侧身疾驰的刹那之间,伏身在马背上的杨集抽出一支纯铁打造的破甲箭咬在嘴里,又抽出一支木杆兵箭,疾奔在两百三十多步以外。

    近观的杨雄脸上露出了凝重之色,虽然比箭双方都是自己人,但他希望自己的族弟胜过姓史的,这不是他输不起那千两黄金,而是亲疏之别。只是杨集嚣张的将战马摆在线条几十步之外,着实是让他想跳起来骂人。

    这家伙,怎么就这么狂呢?

    杨集的马速极快,刹那之间便接近了第一个靶子,然而在离靶子只有三十多步的时候,他依然没有放箭,继续任由马匹疾速向前。

    这也太自负了吧,人群中的程咬金忍不住重重的一拍脑门,哀声求道:“我的卫王殿下呐,你倒是快点射啊,我在你身上可是押了十贯钱呢!”

    杨雄和史祥打赌,程咬金是和翟让赌,他们不像杨雄和史祥那么有钱,所以只赌十贯钱,但是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十贯钱绝对是一笔大钱。

    单雄信的目光却死盯着杨集嘴里的箭,他也是有亲疏之别的人,与素不相识的史万岁相比,自然也希望杨集赢,他见过杨集的箭矢十分的复杂,有‘轻飘飘’的竹箭、有木杆兵箭、有全部是铁的大铁箭,但这种箭矢异常沉重,一般的弓根本承载不了。而杨集现在离靶子的直线距离足有两百三十步。

    这样的距离,开满了的三石弓都难以将箭矢‘送’到箭靶之上,所以他觉得杨集嘴里的箭,极有可能是伪装成铁箭的普通木杆箭。

    就在距离箭靶直离还有二十多步的时候,杨集身子一侧,张弓便是一箭,木杆兵箭如流星赶月,向靶子射去,就在箭矢脱弦而出的瞬间又抽出一支箭,在战马向前的时候,双膀张弓如满月,一箭射出,箭矢向第二个箭靶射去,接着以此法射第三、第四个箭靶。

    在杨集射击的同时,史万岁也张弓射箭,不过他毕竟上了年纪,身子的灵活度、视力都不如年轻人了,所以他不像杨集这么嚣张,而是贴着线行走。而且他的战马不如杨集的好,所以在杨集射第三个箭靶的时候,他还在射第二个,不过他异常稳健,且把时间控制得极好,在杨集射第三靶的时候,他也冲向了第三靶。接下来,也是如此。所以也不至落后杨集多少。

    可就在两人即将交叉而过之时,杨集抽出了一支箭,射向了第五靶,就在箭矢离弦的同一刻,他将嘴里的铁箭一松,铁箭便落在了他手中,双膀拉弓如若满月一般,铁箭如黑龙向自己的第六靶,也就是史万岁的第五箭靶射去。

    只听到“夺”的一声响,铁箭钉在了横粱上的绳子,绳子被箭矢的锋刃割,使靶子重重的掉落在地,这也使史万岁慢了‘半拍’第五箭射空了。

    双马交错而过时,杨集箭发如电,将另外四个箭靶射落在地。而史万岁,同样将杨集的五个鞋子一一射落。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紧接着响起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叫喊之声。

    “或许是我输了!”史祥苦笑着向杨雄说道。

    如果杨集前五箭、史万岁前四箭皆中靶心,那么史万岁第五箭是射空了的。

    杨雄说道:“看分数吧!”

    不久,便有记分的士兵激动的大叫:“卫王五箭皆中靶心、史大将军有四箭中靶心,一箭落空,后五靶的绳子皆被射断。卫王领先一分。”

    过了许久,鼓掌声、尖叫声、口哨声才如雷鸣般的响起,欢呼之声直冲云霄。杨集和史万岁的箭术将他们彻底征服了。

    柳如眉、张出尘、柳絮等女捏紧粉拳,激动的热泪忍不住从眼中滚滚而落。

    杨集和史万岁调转马头,向对方走去。

    史万岁在马背上哈哈大笑,向杨集竖指而赞:“‘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我输了。”

    “实在惭愧之极!”杨集向史万岁拱手一礼,郑重的说道:“是我依仗战马之利,实在是胜之不武。若是公平较量,我顶多只能与史大将军打个平手。”

    对于杨集的说法,史万岁却是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与敌交锋就是以己之长克彼之短。马快、马好也是自己的一大优势,若是不加以运用,而追求所谓的公正公平,那与宋襄公何异?再说了,你是在两百三步之外,而我是贴着两百步的线,这对你来说,又何尝不是不公平?”

    功绩、威望、年纪到了史万岁这个地步,对于这种娱乐一般的输赢早已看得淡了。否则他当初也不会故意输给争强好胜的贺若弼了。

    “大将军大气。”杨集也知他说得在理,如果有优势而不加以利用,那才是最愚蠢的行径。更何况自己赢了箭术,难道在大军团作战的时候,统兵能力就一定超过史万岁?

    未必。

    所以,这种比试对于他们这种级别的人来说,根本就作不得数,也没有半点意义。

第308章:马作的卢飞快

    在军营的校场内,杨集骑着黑色的悍马缓缓的绕场行走。所过之处,欢呼声如同惊涛骇浪一般响起,几乎所有的人都为杨集方才的箭术而倾倒。

    杨集听着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心中也难免有些得意,他猛地一夹马腹,悍马嘶鸣一声,忽然一下子飙射出去,如一团黑云在场内疾速奔跑,激起团团雪花。

    悍马路过一个兵器架的时候,杨集身子前探,手疾眼快的抓起了一个箭壶,继续疾速向前。

    史万岁的神色变得异常振奋起来。

    作为一名箭道、武道宗师,史万岁深知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道理,一名优秀的武将只有用自己最熟悉的弓马、武器,才能发挥出最高水平。

    比起武道高手,神箭手的要求更加挑剔,当他习惯使用一种箭矢时,未免影响到手感和精准,不会轻易更换其他箭矢,便专门根据自己的习惯,让人铸造大小、轻重、状态一致箭矢。尤其箭术到了他们这种无意间,更不能轻易换箭,否则会直接影响到射杀效果。

    但是这种习惯,往往会成为一名神箭手致命的缺陷,久而久之,这名神箭手便用不了其他箭矢了;若是在生死斗箭之前,被人动了手脚、换了箭矢,那么此人必败、必死无疑。而杨集之前在斗箭时,用的便他习惯的箭矢,若是改不掉这种毛病,那就成不了最出色的神箭手。

    史万岁此时见到杨集随手就抄起了一个箭壶,便知他是打算展示随心所欲、万箭皆精准的高超箭术了,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期待,一双虎目更是微微眯起,一眨不眨的盯着纵马飞奔的杨集。

    杨集将箭壶放在自己最顺手的地方,抽出两支制式兵箭,一起搭上开了一半的风雷弓,随手便是一箭,两支箭矢速疾快、力道强劲,平射侧面的空中。

    战马继续向前,杨集迅速抽出一支兵箭,踩着马镫在马上猛然回身,拉弓、搭箭、瞄准、放箭四个动作一气呵成,射术之精湛、身手之灵敏,让已经上了年纪的史万岁都自叹不如。

    弓弦声响,箭矢如流星,向侧前方慢慢散开的两支兵箭直追而去。

    箭矢后发先至,瞬间从侧面射中前两支箭的木箭杆,‘卡’的一声响,两支箭杆在半空中被锋利的箭刃、强劲的箭力生生切断撞断,四散落地。

    校场近处变成鸦雀无声,尽皆目瞪口呆的望着地上的兵箭和四截断箭,目光满难以形容的震惊之色。

    过了良久,如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掌声直冲云霄。满场将士、武士都被杨集后面这一箭彻底征服了,就连史万岁也忍不住热烈鼓掌。

    秦琼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他对自己的武艺箭术十分自负,认为自己箭术无论如何也能挤入武举前三,可是杨集展现出来的箭术让他明白,武举之外还有更高的巅峰存在。论起箭术的高超技巧和霸道力量,秦琼自认不如杨集,论‘人马合一’的灵敏骑术、‘人马箭合一’的掌控力,他更是相差太远。

    秦琼也终于明白杨集为什么被人们尊为青年辈第一人了,杨集除了在兵法上的成就、辉煌的战绩,连个人武力、箭术也令青年辈高山仰止、无法企及。若是他知道杨集自小就被扔进‘地狱’中训练,或许觉得杨集有此成就,并非偶然。

    他颇为感叹的说道:“盛名之下无虚士!其箭术已经达到了一个我辈仰望的高度,但不知他的武艺如何,真想与他比一场。”

    “你想多了!”程咬金重重的拍了秦琼的肩膀,咧嘴道:“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卫王、牧州牧,而我们是什么?是草芥一般的草民,人家凭什么跟我们比?人家要是赢了那也是胜之不武,旁人也以为他赢了,是理所当然之事;要是输了,那才是丢人现眼呢。这又何苦与你比?当你成名的垫脚石啊?”

    程咬金这个人年纪不大,可他大道理小道理全都明白、全都清楚,只不过他控制不住自己喜欢闯祸的性格,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典型人物。

    他明白这是一个论金钱和家世、人脉的世道,像他们这种成不成低不就的地方豪杰,很难有出头的机会,所以杨集发出邀请之时,便动心了,若是他们能够傍上如日中天的杨集,至少不用走十年之久的弯路,可是他来不及开口,秦琼就拒绝干脆果断,这令他心中着实有些不爽。

    虽然秦琼后来说杨集位高权重,是一个巨大的是非漩涡,若是他们贸然加入卫王系,实非好事,但程咬金听了这番话,却觉得是滑天下之大稽:就他们这种不入流的小杂鱼,就算凉州没有十万也有五万,他们即便加入进去、即便杨集日后真的倒下了,朝廷也不会清算他们这种小角色。

    秦琼这种心态,给程咬金的感觉就是没有贵族的命,却有贵族骄傲的毛病。如今又听秦琼无视身份地位的天壤之别,竟然荒谬的要去跟高高在上的杨集比武,他终于受不了了,忍不住便冷嘲热讽起来。

    秦琼听了程咬金的话,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休要胡说八道。”单雄信蓦地回头,狠狠地瞪了程咬金一眼。

    程咬金最是敬重单雄信了,闻言脖子一缩,心虚的将目光转向策马奔向点将台的杨集,郁闷又不甘的自言自语道:“竟然连实话都不让说了,这是什么世道啊?”

    这时,杨集奔上了点将台,高高的举动了手中的风雷弓,代表自己有话要说,过了一会儿,经久不息的欢呼声,慢慢终止,全场变得鸦雀无声。

    杨集将手中的风雷弓递给了朱粲,走到了台前,向数万将士和武士说道:“我和史大将军不是要证明自己了不起,我们只是要告诉大家:在真正的武士面前,大风大雪都不是困难,风雪越大,越能体现出一个名武士的真正实力。如果你们连这点小困难都接受不了,那我建议你们交出名牒、退出武举,只因战场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地方,而只会抱怨的你们,根本就没有当大隋军人的资格,我大隋军队,也不需要这种只会怨天尤人的废物。”

    杨集扭头向一名从事问了下时间,继续向众武士说道:“离正式考试时间,还有七刻,都散了吧。若是有人想退出,收拾行李即可从大门离开,门前守卫不会阻拦。”

    说完,便准备走下点将台。

    “大王请稍等。”许多将士、武士忽然冲到点将台前。

    “何事?”杨集停下脚步,皱眉问道:“你们想退出比试吗?”

    “不是!”众人纷纷行礼,请求道:“大王箭术无双,能否告诉我等学箭要术?”

    “箭术和武艺一样,最重要的还是基本功,我可以教你们一点常识,你们日后若是勤加训练,必有进步。不过眼下比武在即,最好不要劳心费神。”杨集当即蹲下马步,摆出一副拉弓姿势,对众人说道:“武艺没有捷径可言,射箭也不例外,而且与武艺相比,箭术不仅需要强大的臂力,还不能让手臂颤抖,同时还要死死的盯着目标。我在学箭之初,不仅双手各持一块砖头,还要一眨不眨的目视太阳,如此一动不动站了一个时辰弓步,再张弓空射千次、或是射千支箭。等到臂力足了、手臂不再颤抖了,再加大砖头重量、射击次数。如果你们这样坚持训练几年,一样能够成为神箭手。”

    有人问道:“但不知卫王练了多久?”

    杨集站直身子,朗声说道:“我从记事至今,每天都是这么这么练习的。若是换成骑射,则是在马背上不断的的张弓空射,手臂不再颤抖以后,才开始训练精准。正是因为有了十多年功,所以我现在才能一口气拉满五石弓百次。”

    众人闻言,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本以为杨集的弓是两到三石,没想到竟然是五石,而且听他的意思,好像一口气拉江百次五石强弓都是稀疏平常之事。

    这臂力,实在太恐怖了。

    众人在震惊于杨集的臂力、箭术之余,同时也有了学习的目标和方法。

    人家杨集身为亲王,尚且如此努力,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努力?有什么理由去懒惰?

    一名靠近点将台的青年武士向杨集遥行一礼,大声道:“我从今天开始,依照卫王传授之法苦练十年箭术。”

    周围忽然响起一片嘲笑,有人轻蔑的说道:“侯君集,你要是坚持十天,我请你去不醉不归喝十天烧刀子。”

    “谁说我不能坚持?我以前是不得其法。”名叫侯君集的青年大声争辩。

    杨集看了这个侯君集一眼,又向众人说道:“时间差不多了,都去准备考试吧!未来的大将军们,愿你们考出一个好成绩。”

    。。。。。。。

    未时,大雪纷纷扬扬。

    鹅毛般的雪花扑簌簌的落在卫王府花园之内,本就氤氲水气的湖面,因为大雪变得灰蒙蒙的。湖上飞架的九曲连桥从岸边直通湖中岛,岛上建有一座精致典雅的三层阁楼。从楼上俯视而下,只见一支支残荷轻轻摇摆,嫣然生姿。

    小楼顶层的双推雕花窗子大开,楼内陈设非常简洁,雪白的墙壁上简简单单的挂着几轴笔墨恣肆的山水画,但是一几一案、一榻一柱俱有古意,

    窗前不远处生着一只红泥火炉,架在火上的汤蠖刚刚煮开,水中泛起了细密微小的水泡,炉旁的小方几摆着茶具、茶叶。

    气质雍容、举止优雅的萧颖跪坐在榻上,使一柄竹夹轻轻夹起温润如玉的杯子放进一个盛着滚烫热水的小瓷盆里。

    跪坐在对面的裴淑英兴致勃勃的看着萧颖洗杯。

    萧颖微笑着说道:“这水初沸,叫做‘微有声’,旁人煮茶汤时,此时就会加入油、盐、葱、花椒、薄荷等物。但是阿娘和郎君只喜茶纯正清香,故而除了一瓯清水,其他佐料一概不用,这样茶闻之清香提神,入口时微有苦涩之味,但后来却是甘美无比,久而久之,我也不习惯了,不再喝百味俱全的煎茶了。”

    裴淑英微笑道:“茶饮之道我也懂一些,可王妃所说的这般饮法,倒是不曾试过,今日定要品尝品尝。”

    汤蠖中的沸水此时如涌如泉珠,萧颖用一只精致的瓢先舀出一瓢水,倒一部分进了放有长条茶叶的茶壶里,盖上了盖子,将头倒水倒入桶里。接着用竹夹在汤蠖中优雅地搅动,直到那水顺着一个方向流动,中间出现一个漩涡,方才停止手中的活计。向裴淑英说道:“等到水三沸时,再把那半瓢水添回去,就可以泡茶了。”

    等到水重新沸腾,萧颖把剩下的半瓢水添回汤蠖,拿起一块毛巾裹住汤蠖的扶手,把它移到一边的铁架上,用瓢盛出沸水,缓缓的倒进茶壶。

    一壶香气馥郁的茶汤沏好,给洗好的两只杯子斟了七分满,再将茶壶放在茶盘上,她向裴淑英做了个请茶的动作,端起杯子轻轻啜饮一口,微笑道:“茶是百草之首、万木之花,它吸取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五行中的金木水火土没一样它没占的,但是属木的茶,不仅受尽风吹日晒雨淋,还要被铜锅铁锅炒、被火烤、被沸水泡、被茶壶盛,才能使它变得香气缭绕。你想,它得受了多少煎熬、受了多少委屈才能进入我们人的嘴里啊?它的经历,是在告诉我们只有先苦才能回甘。其实不光是茶,我们人也是这般,如果一个人没有吃苦耐劳的品质、没有豁达大度的精神,那他就没有令人欣赏和喜欢的清香;如果一个人眼界小、心胸窄,这辈子也就那样了!所以呢,品茶其实也是一种人生态度。”

    裴淑英端着茶杯啜了一口这种不加任何佐料的茶汤,细细品来,果真有一种别样的清香,叫人心旷神怡,正要赞美一番,却忽然听到萧颖这番话,不觉怔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她叹服道:“王妃好悟性。”

    “这番话,其实是我郎君说的!而他也确实是这么一个奇男子。”萧颖笑吟吟的向裴淑英说道:“这世间多数男子,喜欢将万事万物都掌控在自己手中,从来不许自己的女人多说一句话;更有一些男子对自己的妻,也是百般戒备,生怕她做出什么地不起自己的事来。而我郎君则不然,他对我管理的府中事务一概不问;同时还允许如眉抛头露面,做他的侍卫,这不是郎君没有侍卫,而是担心如眉待在府上无事可做、心中郁结。像这样一个为女人着想、当女人是人的盖世男子,哪怕是没有卫王、凉州牧两重身体,也很受女子喜欢、很受女子青睐的,你说是不是?”

    裴淑英听着萧颖“炫夫”,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可是当她听到后面那一句,心口顿时嗵嗵乱跳,心虚得要死,支支吾吾的说道:“我想应该是吧!”

    萧颖沉吟半晌,似有话说,却又不便启齿的样子。

    裴淑英见了,心跳变得更加厉害了,她想听又怕听,放下杯子之后,身子依旧保持跪坐的姿态,可屁股却抬离小腿了,虚悬在榻上,一副随时准备逃命的模样。

    萧颖忽然说道:“今天府中,有没有人胡说八道?”

    裴淑英听得一呆,万没想到萧颖犹豫了半天,问出的居然是这么一句,看着萧颖望不的目光,她福至心灵地摇了摇头:“没有没有,贵府家教极好。”

    “无所谓的!”萧颖似笑非笑地瞟着她,突然说道:“你是我的‘妹妹’,一辈子住在这里也没关系。”

    裴淑英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结结巴巴的问道:“什、什么妹妹?”

    “就是一辈子不分离那种妹妹。”萧颖笑着说道:“其实细论起来,我比如眉小,可她一样要叫我姐姐、一样是我一辈子不分离的妹妹。世上规矩如此,我也没办法。而你本来就比我小,以后叫我一声姐姐不过分吧?”

    裴淑英的脸红到发紫,紫到发黑,连话都不敢接了。让她叫萧颖为姐姐并不过分,可是把柳如眉拿来说了以后,“姐姐”的含义完全就变了。

    她一屁股坐回小腿之下,身子也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一般,若非坐榻够宽,身子恐怕都要滑到地上去了,她此时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战战兢兢地道:“王妃,这是何意?”

    萧颖从她游离不定的大眼睛中,体会到了她心中的恐慌、不安、期待等等情绪,便柔声说道:“三年前,我俩都是阿娘为郎君提亲的对象,只不过相人都说我们与郎君八字不合,故而使我们都成不了郎君的妻。圣人后来把我和郎君的生辰八字,分别送给了章仇太翼、岐晖、谢弘、僧璨,请他们为我俩批命,他们给出的判词都没有什么八字相克、八字相冲之说。而且他们四人各据一方、也不知圣人同时去找他们,故而他们给出的判词发自内心,于是我就成为卫王妃了。”

    “原来如此。”裴淑英听了萧颖这番话,心中煞是郁闷,恨透了大兴城的相人,也抱怨自己不负责的父母。父母要是认真一点、负责一点,她和萧颖现在的处境或许颠倒过来了。

    然而说什么都没用了,况且,这未尝不是一种缘分和天意,所以她也只是稍微埋怨了一下而已,现在更在意的是萧颖想说什么。

    萧颖提起此事,心中又好笑又是庆幸,对杨广更是充满了感激,若非是他,自己也嫁不了杨集这个如意郎君了。此时设身处地的从裴淑英的角度去想了想,不用猜也明白她心中的郁闷,忍着笑道:“我虽然抢了先,可你和郎君也是有缘之人,不然的话,你们也不会三番五次的凑到一起,而你们只要凑到一起,总会有政敌倒霉。”

    萧颖目光柔和的凝视着裴淑英,继续说道:“郎君于你,有救命之恩,你对他的情意,我和如眉都明白。既然你有情意,又能令郎君的敌人倒霉。所以我真心希望你成为我一辈子不分离的妹妹。你愿意么?”

    “我、我愿意!”裴淑英现在就像一口气儿喝光了一坛子烧酒一般,整个头都晕乎乎的,她卯足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她的回答,然后泪如泉涌。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总之感觉让泪水流出来,她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那就好!”萧颖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她之所以要把裴淑英收为‘妹妹’:一方面是要为丈夫拉到裴矩这个强而有力的臂助;另一方面,她是一个比较相信天意和命运的伪佛徒,既然杨集和裴淑英只要凑到一块,就能令敌人倒八辈子的血霉,那干脆就让他们凑成一对好了,这样便能令杨集的一切敌人通通倒霉。

    “我是愿意,可我耶娘……”裴淑英想到父亲的态度,心中有些发愁。

    萧颖笑着说道:“你先躲在府中一段时间,回去就说是郎君收留了你,日后谁还敢要你啊。”

第309章:君臣奏对

    黄昏时分,武举两榜的头一天比试已经结束了,杨集带着今天乙榜一千名考生的骑射成绩进入皇宫,到了朱雀门的时候,甲榜考官长孙晟、吐万绪又令一队士兵将甲榜一千名考生成绩交给了杨集,让他一起带去给杨广过目。

    杨广在甘露殿接见了杨集,当他看到这甲乙两榜的成绩,不由为之愕然,乙榜虽然有几个成绩不错的寒士,可是乙榜除了前百名能够与甲榜不相上下之外,后来的九百名,处于一种被甲榜碾压的态势。乙榜第一百零一名,若是排到甲榜这边,连八百名都进不了。

    他忍不住问道:“金刚奴,差距为何如是之大?”

    “这便是世家与寒门在底蕴上、财富上的区别。”杨集苦笑道:“甲榜的考生几乎都是各家次子、三子、庶子、旁支,这些人虽然袭爵无望,但却衣食无忧,自不必为了生活奔波,虽然他们只会放浪形骸、无所事事、声色犬马,但是打架斗殴、狩猎、骑术、箭术等科目,恰好是纨绔子弟喜欢拿来赌斗的科目。而多数纨绔子弟都有好面子的特点,他们输了一次之后,几乎都会回家苦练一段时间,然后再去找人比;若是输了,则继续练,若是赢了对手,便冷嘲热讽一番,对手输了钱、又丢了面子,于是也回家去练了,然后再比。如此常年累月的循环赌斗,骑术和箭术想不进步都难。所以别看纨绔子弟仿佛是一群无用的废物,可是论起与暴力、赌博有关的学识,他们绝对比那些老实的孩子强。”

    “而乙榜考生以寒门子弟为主,他们之中,除了那些家境富裕、衣食无忧的人以外,大部分人连马都没有骑过几回,这骑射的水准又能好到哪儿?”

    军武世家子弟并非武艺不行,相反,大隋多数武艺高强者都是军出来武世家,问题是优秀的世家子弟已经通过其他途径从军历练去了,比如说薛万均和薛万彻兄弟、史怀义、刘通仁、麦孟才、钱杰、侯莫陈乂、冯孝慈等人,他们小有成就以后就当起了长辈的亲兵,遇到战争的时候,长辈往往给他们安排一些艰巨、却又不影响战局的任务,使他们得到实战的淬炼;只要这类世家子弟学有所成、立足军功,便会暴发出璀璨的光芒,有的是入仕的途径,所以这种出类拔萃者,根本用不着跑来考试。

    而跑来参加武举的世家子弟,要么是武艺低微的真纨绔,要么就是不受家族重视的偏房庶子,只不过他们比起寒门子弟,却又多出了家族的门路,所以参与武举的世家子弟多数是这一类。

    但就是这么一帮人,也比寒士强。

    而寒门虽然也是不差钱的一群人,可是之前没有入仕之门,所以除了真正的武艺爱好者,多数人都不会认真的去学既辛苦、又费钱的武艺。

    杨广恍然点头,实际上,杨集所说的问题,也是历朝历代皇帝最为头疼的地方。

    世家门阀的子弟能够衣食无忧的学习,可以请天下最好的名师传授文武艺、可以用家中书籍增长学识;而寒士买不起书、买不起纸,也请不了名师传授武艺,同时还要为生活奔波,再加上历代的职位都被世家门阀垄断了,所以成才极少。

    面对这种情况,朝廷又能如何选择?历代皇帝固然想提拔寒士,但他们本身水平不够,又受制于世家门阀,所以只能妥协的选择更强的世家子弟。

    当然条件好,未必能成才;可是寒士连学习的条件都没有,这成才的机率又有多少?即便寒门出了几个妖孽级别的天才,但这类人没有后台、很难冒出头来,而最终进入皇帝视线的,几乎都是某个势力推上来的人,这与世家门阀的子弟何异?

    况且一个王朝的根基不是那几个妖孽,而是大群二流、三流人才。这帮人,才是一个王朝的根本。

    而世家门阀如同教育机构一般,正是二流三流人才的生产基地。面对这些家族利益为上的人才,历代皇帝并不想用,担心他们入仕以后,助长各大势力的力量,给自己的王朝带来巨大的安全隐患,可是最后为了地方安宁、军队强大,却又必须用这些实干之才。

    从此便陷入一个恶性循环。

    杨广沉默半晌,向杨集问道:“照你这么说来,若是甲乙两榜合二为一,将两榜考生放在一起考,朝廷公平公正的择优录用,寒门子弟也比不过世家子弟了?”

    “肯定比不过!”杨集说道:“如果一起考、朝廷公平录用,至少有七百个落入世家子的囊中。这是先天上的差距,非一时半会能改。不过武举只要成功举办了,天下寒门、普通老百姓便看到了入仕的希望,他们必然努力去学武。”

    杨广听了,不禁长叹一声,说道:“我本想借鉴武举的成功经验,推广唯才是用的科举,但是听你这么一说,即便是办了,最后成就的也是世家门阀。只因文道更需要时间来沉淀、更需要底蕴来支撑,若是寒士连考试的内容出自哪本书都不知晓,又怎么对答如流?”

    “正是如此!”杨集点头道:“我认为当务之急不是考科举,而是努力把学习的成本降低,当书籍泛滥成灾、不再值钱,便有更多人有书读。而底层百姓人口众多,就算一千人中,只有一个稍微厉害的强者,但这些强者凑起来,数量上也与世家子弟相当了,当他们在一起比拼,各占一半应该是可以的。长此以往,会有更多杰出的人物从广大的底层人口之中脱颖而出。”

    杨广点了点头,说道:“学习成本可以通过商业来解决,可是学习条件却需要朝廷来创造。接下来,我准备在全国各地重启三学。你尽快把凉州三学学制完善起来,同时将官府建立三学的成本、学子一年的学习费用拟出来,以便我参考。有困难就解决困难,没困难也要找出困难来。要是你解决不了,可直接上报于我。”

    说到这里,又给杨集打气道:“我不怕你折腾,就怕你泯然于众人。”

    “喏!”杨广拱了拱手,笑着打蛇随棍上:“阿兄,我还真有一个大困难。”

    “哦?”杨广笑问道:“什么困难?”

    “粮食,凉州缺粮食。”杨集嘿嘿一笑,露出了狐狸尾巴:“凉州年年有人口大量涌入、年年有仗打,而官府既要训练军队、积极备战、又要开荒和修路,所以凉州的粮食在未来两三年内,基本上是处于入不敷出的窘境。若是失去朝廷的支援,不仅影响到凉州的各项政策,还有可能令军民崩溃。而关中官仓的之粮也该翻新了,你看能否把这些陈粮都运去凉州?”

    “你都搬了好几回了,哪有什么陈粮?”杨广笑着问道:“你要多少?”

    杨集一听有门,连忙说道:“底限是五百万石,不过我这里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阿兄您给一千万石我也不嫌多,总之一句话,你给多少,我就要多少,我绝不嫌多。”

    “绝不嫌多?你还真是狮子大开口了啊!”杨广气笑了,虽然他也知道凉州有很多不事生产人、有很多还没有产出的人百姓,可一千万石夸张得实在是离谱了,他想了想道:“这样吧,看在你任务繁重份上,我先给你三百万石‘陈粮’,等春粮收了上来,我再额外给你补上两百万石,够意思了吧!”

    “多谢阿兄了,若是有这五百万石打底,凉州足矣应对到明年了,后面即便有需要,但也不用多少了。”杨集在回京之前,虞世南说凉州的缺口了两百多万石,若非大伯杨坚病重,他都带兵去敲诈突厥人去了,如今杨广承诺给他的五百万石,虽然是分期付款,可也远远超过他心中的数量了。

    想了想,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然后说道:“要不,我给你运些银子过来?”

    “你卖武器弄来的银子都快把我的宝库堆满了,我才不要这东西!”杨广一脸嫌弃的说道:“银子这种东西虽然珍贵,可又不能当钱币来用,还不如一牲口、皮毛实在,真不知你要来做什么。”

    杨集笑着说道:“先存着!先存着。说不定某天用得着呢。”

    官方目前认同的货币只有铜钱,但由于铜钱少、又笨重,所以很多地方的交易是以物易物为主。就比如朝廷收的税,直接言明粟米多少斗、丝绢多少匹,甚至有些地方干脆把能够交换的货殖都拿来充税。

    若是国家财政困难和经济低迷之时,这种方式并无大碍,但是随着商业的越来越发达,全国都掀起了商贸的热潮,尤其丝绸、瓷器等作坊更是大兴于各地,很多大作坊时常雇工几百人,每年的贸易额能够达到十几、几十万贯,这个时候若是继续以物易物、以铜钱交易,显然很不方便。更重要的是以物易物换算方式不确定,有时一匹丝绸可以换一头牛,但有时只能换一只羊,这种巨大的差距,就给税官创造了贪墨机会。

    鉴于此,所以杨集觉得大隋的货币改革是迫切需要的,否则不仅影响刚刚兴起的商业,还会动摇国基。而相对于笨重的铜钱、稀少的黄金,介于两者之间的白银,无疑是适合拿来当‘大钞辅币’。

    只不过以杨广的性子,若是自己一旦说了货币改革的好处,他肯定急匆匆的上马,可是,这年头的人对金融并不精通,贸然来搞的话,只会造成更大的麻烦。是以他只能将此事藏在心中,先努力把异族的黄金白银搞到手再说。

    “银子就算了。”杨广笑着说道:“至于武器贸易,我也不管你,只要你是把武器卖给异族自相残杀、削弱异族,我都支持。”

    “这是自然!”杨集想都没想,一口就应了下来,想了想又说道:“阿兄,武举只要按照我的办法来选才,就不会出现差错了,我能起到的作用已经不大了。你看能不能换一名耿直的官员来当主考官、总监察?”

    杨广会意道:“你想回凉州了?”

    “正是!”杨集点了点头:“凉州的摊子铺得太大了,我有些放心不下。重要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只可意会不能言传,我担心他们做不到位。”

    杨广相当赞同杨集这番话,他笑着说道:“你这臭小子也不知脑子里装了些什么东西,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随口就能道来,但细细想来,每一样都相当有用,我都恨不得把你破为六片,一片当一个尚书。”

    他停顿了一下,说道:“等考完骑射,你便卸下主考官、总监察之职,我让史万岁和长孙晟来接手此事。你只管去凉州折腾。”

    “喏!”杨集应了一声。

    “五省六部、御史台、十一寺尚未完善,职务重叠的职司大有所在,甚至连各省、各部、各寺署的职务都不明确,最后使大量公务都堆到了我这里,而其他官员都在看着。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准备改进文武官制、明确职责,提高朝廷各部门办事效率。但目前已经到了极致,具体怎么改,我目前也没有什么头绪。”杨广说到这里,便向杨集说道:“州牧之下的各个部门、各个职务,其实与朝廷各部的区别不大。而你这个州牧离开凉州几个月,凉州的一切竟然井井有条,始终忙而不乱,由此可见,你不仅会用人,而且你还有一个比较完善和明确的用人标准,你尽量把这一套给我写出来,便于我做参考。”

    杨集苦着脸道:“那我的事情岂不是很多?”

    “我也没办法!”杨广笑了笑:“历朝历代的任何改变、任何变革都会有反对之声。尤其是官制上的变革,反对之声更多。这主要是变革令一些职务的权力降低、令很多人的利益受损,所以他们反对变革,所以他们有良方也不说。若是我贸然问计于他们,定然会把我带向有利于他们邪路,故而,只有我们自己可靠。除了你,另外三名兄弟也要根据兖州、扬州、青州的实情,拟出一份详细、合理的官制给我。”

    “我尽量。”杨广的话令杨集心中苦笑,从这番话中,也能看出他不怎么相信朝中文武,不过杨集也比较理解:只因大隋王朝跟秦朝一样,不仅是是一个大变革的王朝,而且魑魅魍魉多不胜数,每个朝堂中的大臣,背后都有一座令杨广深感威胁的大靠山,所以能够让他信任的人,着实是相当的少,但是这样也会使杨广目光集中在少数几个人的身上,眼光和视野会一点点变小。

    “事情就暂时这般定下了,以后还有什么没想到的,事后再说。我手上还有很多公务处理需要处理,今晚就不留你用膳了。”

    大隋百废待兴,杨广确实有许多大小政务亲自处理。关键在于他为人好强,努力想证明父亲没有选错人。故而从他受封为太子之后,便一直以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

    杨集也有一个夜奔大麻烦要处理,便起身告辞了。

第310章:娘要嫁人,自揭其丑

    回到家,已经夜幕降临,杨集进入后宅,远远就能听到灯火通明的偏厅之内传出一阵乱哄哄的声音,好像有很多个女子在说话,噪音太大,杨集也不知她们在说什么。不过叽叽喳喳的声音之中,隐隐传来一阵哭泣声。

    杨集听到哭声,便加快了脚步,当他走进偏厅,只见一屋子都是莺莺燕燕的女孩,除了萧颖和秋水、秋月、裴淑英,先一步回家的柳如眉、张出尘等人都在,而哭泣的人不是意想中的裴淑英,竟然是张出尘。

    她跪在萧颖面前哭泣,身边地上还有一个小包袱,一派想要离家出走的模样。

    “哟,你是要离家出走、还是夜奔谁呢?”早在张出尘等人入府不久,杨集便还了她们自由身,她若是想离开王府,杨集也不意外,关键是一个时辰以前,她还热心询问天门组建事宜,怎么到了晚上就成了这样子?

    众人见杨集到了,纷纷行礼,便是张出尘也站了起来。

    杨集向众人点了点头,便坐在萧颖身边,冲着尤自抽泣的张出尘努了努嘴,向萧颖问道:“她怎么回事?”

    萧颖无奈的摇头:“问了,她什么都不肯说。只是一个劲的哭,说是要离开王府一段时间,出去散散心。”

    杨集将目光看向了张出尘,问道:“谁欺负你了?”

    张出尘是他的得力干将,骨子里有着一种流血不流泪的血性和,如今竟然哭成个这样,可见受了天大的委屈。他作为一家之主,自然要为张出尘讨还公道。

    张出尘抽了抽,说道:“我阿娘!”

    “呃!”杨集顿时熄火了,人家母女俩闹别扭,能有多大的恩怨?他再强硬、再霸道,也管不到人家的家事。他缓了缓,和声问道:“竟然演变到这种地步,看来你是很不开心了?”

    “是,我很不开心。”张出尘眼泪汪汪的猛点头。

    杨集接过柳如眉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口,漫不经心的说道:“那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倒是说出来,让大伙开心开心啊!”

    “噗!”杨集的话,让众人直接笑喷了。

    “啊?”张出尘懵了,她怎么也没想到杨集会这么说话,短暂的愣神之后,哭得更厉害了。

    一旁的萧颖笑出声后,见张出尘哭得死去活来的,便瞪了杨集一眼,嗔道:“你看你,把出尘气成这样。”

    “出尘啊,你要明白,你的不开心,只会变成敌视你的人开心的源泉!真正关心你的人,则会因为你的不开心而忧愁难过。所谓的亲者痛仇者快就是这个意思,你越不开心,就要越活得开心,若不然,你的亲朋好友,也跟着你不开心!”

    杨集见到张出尘哭得厉害,无奈的放下手中的茶杯,继续说道:“到底是发生了何事?你说来给我们听听,说不定我能为你出谋划策。你要是闷在心里,想为你排忧解难也没个头绪。”

    张出尘一边流泪一边眼巴巴地看着杨集,哭得梨花带雨、抽抽答答:“是我家家事,有点难为情。”

    杨集一挥手:“闲杂人等先出去,把门关好。”

    众人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只能退了出去。

    柳如眉也准备退出去,虽然她是庶妃了,可心中的自卑感尤自不减,萧颖高高在上的王妃身份、高贵的家世,又使柳如眉那颗敏感自卑的心登时又重几分。唯一让她聊以自慰的,就是能为郎君做一些事。

    柳如眉的心思,萧颖早已察觉到了,此时见她又将自己定义为“闲杂人等”,不禁暗自摇头,柔声道:“如眉,你也是这个家的主人,也该知道咱们府中事。坐下吧。”

    “喏!”萧颖的体贴和细心,感动得柳如眉心情激荡,又柔柔的坐了下来。

    厅堂内只剩下杨集、萧颖、柳如眉这三个主人,以及张出尘这个当事人。

    张出尘仰着梨花带雨俏脸,抽抽泣泣的说道:“公子、大娘子、如眉姐,我阿娘她不要我了。”

    杨集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忍着笑问道:“怎么不要你了?”

    果然不出杨集所料,只见张出尘抹了一把眼泪,气咻咻的说道:“她要嫁给我义父、公孙大总管。”

    尽管婚姻伦理要求女人从一而终,可寡妇再嫁的现象在大隋王朝非常普遍,无论是皇亲国戚、贵族官僚的女子,还是寒庶百姓,都有再嫁的权力和自由,并不视再嫁为有伤风化或有辱门第。不过名门世家却有其族规和脸面,比如说兰陵公主杨阿五,她在北周时期嫁给了北周重臣王谊之子王奉孝,隋代北周之后,杨阿五封为兰陵公主,王谊进爵为郢国公,王家一时极其风光,然而好景不长,年少的王奉孝不久便因病夭亡,杨家和王家商议后,双方达成了协议,兰陵公主按制在娘家为亡夫守寡三年以后,可随意再嫁。

    杨王两家如此,其他名门世家亦然。而张夫人为夫守寡十多年,并且将亡夫唯一的女儿拉扯长大,按理说她嫁人也没问题,可作为她的女儿,张出尘肯定接受不了。

    张出尘今天从校场回府得早,无意中听到母亲和大总管公孙桓谈及婚事,她听说相依为命的母亲要嫁人,一时间差点就崩溃了。不过她毕竟是一个出色的杀手,所以没有当场大闹,而是悄悄的溜回了自己的房间,默默的发呆、默默的权衡。

    从感情上,她无法接受母亲再嫁之事,可是这世道不仅重男轻女,而且还十分迷信,人们认为人死以后,如果不能享受后人香火拜祭,就会变成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生生世世都无法转世投胎。

    张出尘如果是个男的,张夫人自然不用为下半生、不用为死生的香火发愁,可她是个女孩,以后是要嫁人的。她若是出嫁了,既不能带母亲一起去夫家生活,日后所烧香火,也不是张家的香火。所以从母亲的角度上说,张出尘又觉得母亲再嫁公孙恒比较好,不仅下半生有一个依靠,如果能为公孙桓生下几个儿子,连死后都不用愁了。

    一时半会之间,张出尘无法在情与理之间作出好的选择,打算离家出走,逃避一段时间。不过她毕竟是一个孝顺的孩子,担心自己的无故翘家令母亲担心,于是又找来姐妹串供,说自己有任务需要外出。

    然而翘家一旦有了顾虑,便会顾虑重重、顾虑也会接踵而来,所以当她和柳絮等一商量,又觉得绕不开家主,于是闹来闹去,又将势态扩大到了萧颖这里。

    她心中的郁结、苦闷无法言诉,尤其是她当年看到阿娘不肯给杨玄感侍寝,被打得吐血,害怕永远失去阿娘那种恐惧感又陡然笼罩了她的身心。虽然她不是当年那个孤苦无依、弱小无助的小丫头了,可是那种失去阿娘的恐惧心情竟是一般无二。

    到了卫王府这么久,她接受了新的身份、也喜欢现在这个自由自在的身份,对于赐予她这个身份、这份自由的杨集,她本能的信任。

    故而,当杨集一问,便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将事情说了出来,甚至连自己的左右为难也没有隐瞒。

    听完张出尘的陈述,杨集、萧颖、柳如眉也感到头疼。说了也巧,在场的四个人中,除了父母健全的柳如眉,余者三人自幼都死了爹。

    三个娘中,独孤敏无疑是最幸福、最洒脱的娘,她身为王太妃,根本就没有再嫁的机会;所以死了丈夫以后,一门心思只想养好儿子、帮儿子和未来的孙孙赚更多的钱。

    与独孤敏相比,萧夫人和张夫人的处境更像一些,只不过萧夫人母凭女贵,当萧颖与杨集订婚以后,她便荣升为早就死了的萧岿的继室,这便使她死后,可以进入萧家祖坟,接受萧氏子孙的香火拜祭,所以她的情况比只有一个女儿的张夫人又好得很多。

    杨集、萧颖都是没爹的孩子,此时将心比心、设身处地去想,也都能够理解张出尘的心情。

    杨集长长的吁了口气,道:“你们还是奴隶之身时,我和杨仆射若是将你阿娘强行许配给一个人,你反对有用吗?”

    “没有!”张出尘想也不想,便说出了心里话,她固然可以逃走,可是母亲不会武艺,怎么逃得了?若是被抓回来,肯定被活活打死。哪怕她以后报得了仇,母亲也活不回来了。

    “既然你也知道反对没用,那我再问你!”杨集微笑道:“你父亲是什么样子,当你想到‘父亲’这个词语、这个称呼时,你脑海里出现的是谁?”

    张出尘认真想了一会儿,心中大感沮丧,她脑海中的“父亲”便是精心呵护她的义父公孙恒,至于亲生父亲长什么样子,完全没有印象了,唯一能够连到一起,或许便是‘张姓’。

    杨集见她纠结的模样,便笑着说道:“如果你不许她嫁人,她肯定不嫁,但是你嫁人以后,年老的她怎么办?”

    张出尘赌气道:“我也不嫁,照顾她一辈子。”

    “为人父母的,没有哪个人不希望自己的儿女成家立业、子孙满堂,要是张夫人知道你是因为她而不嫁,搞不好还会因为你的婚事郁郁不乐、减了阳寿。”杨集继续说道:“他们情投意合,你并不反感公孙大总管,所以他们成为一对以后,张夫人下半辈子有了依靠、你也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嫁人,可谓是两全其美。而且从功利角度上说,你到了夫家以后,也有一个武力强、智商高、疼爱你的爹当后台,以后谁敢欺负你?”

    “或许你一时半会不习惯,可人这种东西,最容易适应了。现在的一切纠结都是自己过不了那道坎,可你如果把心一横,不久以后就会发现,一切都豁然开朗。”

    说到这里,杨集又拿自己的糗事来举例:“当初我奉命去灭伊吾国,其实对自己是半点底气都没有的,只不过因为身边有李靖、薛举、尧君素他们。所以我天真的以为他们能打,于是就信心十足、傻乎乎的带兵去了。不料马上就打仗了,他们这些被我寄予厚望的人,竟然半点主意都没有,除了把眼睛瞪得一个比一个大以外,什么都不会。”

    想起当时的害怕、忐忑,杨集心有余悸的说道:“手下都靠不住,我这个当主帅的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当时虽然制定了所谓的‘斩首行动’,可是我心中没有抱有多少希望。万万没有想到,你们竟然成功了。”

    柳如眉、张出尘听到后面这番话,脸都黑了。

    她们就是斩首行动的执行人之一,由于杨集当时摆出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于是她们天真的以为杨集有十足把握,然后兴致勃勃、信心十足的去执行什么‘斩首行动’了。

    没想到这个制订计划的人,当时是那般的不靠谱,这不是把她们往火坑里推么?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即使杨集当时把话说清楚了,她们也得硬着头皮上,这就是军令如山倒。

    “但是当我走出那道心里关以后,一切都变得豁然开朗。我不仅对自己有了信心,之后部署大小战役也变得从容了起来。所以,这便是万事开头难。而这个开头的难处,不是源自敌人,而是自己。”杨集说到这里,又向张出尘说道:“同理,你这也是心境问题,若是你迈过心里那道坎,便会觉得你娘嫁给公孙大总管,其实蛮好的。”

    张出尘白了杨集一眼,说道:“公子,这分明就不一样好吧?”

    杨集绞尽脑汁的想了想,又说道:“那我们来点简单的,你作为张夫人的女儿,是不是应该让她过是美满幸福的日子?”

    张出尘毫不犹豫的说道:“肯定啊!”

    杨集嘿嘿笑道:“她最美满幸福的事,就是嫁给公孙大总管,使下半生和下半身都有依靠。那你还有什么理由反对的?”

    三女听到‘下半身’三个字,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反过来说,如果她不允许你嫁给你的心上人,你乐意吗?你高兴吗?”杨集望着张出尘,代为回答:“你肯定不乐意、肯定不高兴,然后你怎么办?你肯定是红拂夜奔。”

    杨集笃定的口气、坚定的眼神,令张出尘心头一阵恍惚,他怎么就这么自己要夜奔呢,真是怪哉了。

    她抬起头,正好见到杨集满眼期待地望着她,她咬了一下嘴唇,眼睛里闪烁着宝石一般的光彩:“如果公子让我夜……如果公子和大娘子、如眉姐让我娘嫁,我也没有办法。”

    “……”杨集、萧颖、柳如眉听得一头黑线!

    她分明是被杨集说得松动了,只不过仍然有那么一点点左右为难的心结,于是干脆把这个难题、这个恶人丢给了他们三口子。若是主家‘强硬’的把张夫人许给公孙大总管定,那她这个斗不过强权的‘弱小’女子也没办法,只好顺水推舟、勉为其难的接受了。

    这是什么?

    欲盖弥彰!

    见到张出尘不再哭着要离家出走,杨集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若是换成是普通的仆人,他才懒得管这么多,只不过其中一人是亦师亦忠仆公孙桓,一人是引以为心腹的张出尘,故而他才费心的开解,希望此事能够取得一个圆满的结局。

    从张出尘现在的态度来看,想必此事是可以圆满的解决了。

    。。。。。。。。。。

    在杨集处理家事的同时,关中李氏家主李渊正在恭恭敬敬的接待到访的舅父独孤整。

    先帝对李渊信重有加,先是是任命他为岐州刺史,去年又转为延州刺史,可是当不到一年,又被新帝杨广任命为管州刺史,一口气就升了五级。

    李渊今天风尘仆仆的从延州赶来谢恩、并且接受新的任命,本来他是应该马上起程的,只是还有许多事情要与新的延州刺史交割清楚,所以目前还在大兴城。

    舅舅的到访,其实也在李渊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第311章:李渊教子

    暮色苍茫,鹅毛大雪飘飘洒洒,恣肆洒到唐国公府灯光通明的中廷花园之中。顷刻之间,天地便处于一派白雪皑皑的世界。

    荷花池畔的凉亭中早有仆人备好炭炉泥壶,又在周围放上一道厚厚的帘子,使冷意消减了许多。地上也铺了厚厚的垫子,隔绝了地上的寒冷。

    亭中有三人隔几对坐。

    坐在客位上的独孤整神情有些憔悴,他年底生了一场重病,差点就死在了冰冷的冬天之内,好在萧玚请来孙思邈为兰陵公主治病,恰好独孤整此时病危,束手无策的御医让孙思邈来看看,于是独孤家病急乱投医,请孙思邈顺道一医,竟让他妙手回春,将濒临死亡的独孤整救活了。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此间主人李渊,他提起火炉上的水壶,动作熟练的洗茶、泡茶、分茶,仪态恭谨无比。

    李渊自幼丧父,诸兄又纷纷夭折,使排行在后的李渊七岁便继承了唐国公之爵,在他成长的过程中,得到先帝夫妇和舅舅们的极力帮衬,这才使李氏避免了彻底没落的命运。

    对于自己仅剩的两个舅舅,李渊异常恭敬。而坐在下首作陪的俊秀青年,则是李渊嫡长子李建成。

    独孤整端起茶杯,看了看晶莹翠绿的茶汤,轻轻的啜了一口,一股茶的香味萦绕在口齿之间,他叹了一口气:“那卫王到底是做了件雅事,这等清新隽永的茶汤,较之以往百味陈杂的茶汤,清新中蕴藏甘醇、平淡中透着隽永,真是恍如人生呐。”

    李渊凝视这自己面前的茶水,陷入沉默。

    独孤整没有去看他,缓缓品茶水,将目光望向风围外荷池畔。

    自己的外甥自己了解,他相信城府极深的李渊即便受到皇帝重用,连升五级的成为最耀眼的官场‘新秀’,可他必然知道叫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必然知道独孤氏和窦氏的能量,也经受不了‘武川盟主’的诱惑,所以他并不担心李渊像宇文述那般,最终成为杨广对付关陇贵族的利刃。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去陈明厉害关系。

    只是兄长独孤顺因为关陇贵族近来诸事不顺,独孤家在并州的布局惨遭重创,他担心李渊经受不住权力的诱惑,最终背叛了关陇贵族,故而让走了这一趟。

    亭外雪落无声,印入独孤整眼帘的是几株迎霜傲雪的老梅,红色的花朵在肆意飞舞雪中任意绽放,红花灿灿,冰肌玉骨。梅花与雪花在明亮灯光下相映成趣,虽然距离稍远,但是鼻端仍然仿佛有阵阵芳香迎面扑来。

    茶香梅香,不分彼此。

    良久,李渊发出了一声长叹。

    独孤整收回目光,注视在李渊的脸上,发现外甥本就有皱纹的俊朗的脸上,又多了许多皱纹。

    岁月如水,谁都无法多挽留片刻。

    都老了呐!

    独孤整想了想,又露出了一抹释然的微笑。

    如水的岁月,又让独孤整对掌控李渊多几分信心,只因李渊已经步入不惑之年,这个阶段的男人处于一个上不上、下不下尴尬局面,若是李渊在未来的日子里,失去独孤氏、窦氏的暗中资助,很难在地方作出一番令人瞩目的政绩。没有政绩,就很难进入朝堂;复兴李氏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所以他今后只能依仗关陇贵族的影响力来实现自己的梦想。

    一旦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你我的利益网,李渊以后想背叛、想退出也难了,否则,最先倒下的便是李氏。

    李渊对独孤整说道:“人们都说杨集心狠手辣、凶残暴力,,我最先还以为他只是针对异族、针对敌人。我想一个二十左右的少年郎,能狠到哪儿去?如今从他凶残的打断武举考官手臂之事来看,才知道传闻并非是空穴来风,此人也果真是一个心狠手辣、无法无天之辈。”

    独孤整对于李渊的说法,却感到不以为然,他捋须而笑:“叔德你长期生活在繁华稳定的中原内地,不经战阵,确实难以理解卫王的心狠手辣,但我当过幽州刺史,我知道卫王如果不凶狠,他根本就震不住凉州四周的异族人。而异族人野蛮不开化,他们只认拳头、不会跟你讲道理,你的拳头硬,他们就服你;如果你的拳头软弱无力,他们就会踩在你的头上拉屎拉尿。即便有几个异族人愿意坐下来听你摆道理,那也是被你打服的人。”

    李渊摇了摇头,说道:“话虽如此,可是王世充等人的背后是宇文述,他这么冲动的‘私设公堂’,明显很不明智!”

    下首的李建成忍不住出访反驳:“阿耶,我认为卫王严惩王世充等人,不过是借机发挥而已,表面好像是蛮不讲理,实际他是另有所图。”

    李渊知道长子在长辈面前,从来不会轻言表态,他忽然出声反对自己,倒是让李渊感到有些意外了,他笑着问道:“说说你的理由来听听。”

    李建成先后向独孤整、李渊行了一礼,这才说道:“宇文述利用圣人的信任,大肆收受贿赂、干涉吏权,顺他则升、逆他则免,早已惹得朝堂怨声一片,而他的儿子宇文化及、宇文智及更是横行霸道、恶名昭著。卫王痛打宇文述那帮走狗的举动,定然博得满朝喝彩、朝野欢腾。所以我认为卫王此举,或许得罪了宇文述,但却赢得朝野上下、寒门武士的爱戴,他一点都不吃亏。”

    独孤整微笑点头,心中十分赞成李建成的分析,他坐正身子,侃侃而谈道:“宇文述为了一家之私,心甘情愿的当圣人对付关陇贵族的屠刀,关陇贵族莫不视他为叛徒、莫不将他恨之入骨。所以他唯一能够依仗者,无非是圣人的宠眷罢了。但是圣人对卫王同样宠信有加,绝对不会为了王世充等贪官污吏处罚卫王,这次擅自严惩不法之举,最后一定是不了了之,宇文述吃了一个哑巴亏、杨集得了人情和人望,最终倒霉的,便是身为棋子的王世充等人。”

    “舅父所言极是。”李渊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和精力,他岔开话题道:“舅父,我听说圣人将要在冰雪融化以后,东巡洛阳,您要伴驾随行么?”

    独孤整摇了摇头,冷笑道:“圣人视关陇贵族如洪水猛兽、视关中为龙潭虎穴,又岂能在意我这个小小的平乡侯?”

    对于杨氏,独孤整可谓是恨到了骨子里了。尤其是心狠手辣的杨集,更是被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若非是杨集,独孤陀也不会死,而独孤氏这些年行事低调、被元氏抢占风头,给人一种夕阳西下之感,但贺若弼事件过后,独孤氏一下子又进入杨坚和杨广的眼帘。在杨谅被平定以后,独孤氏受制杨广手中的罪证,在迁都一事上不敢有所作为,导致关陇贵族领袖的地位、声望大跌,与此同时,他们在并州官场的势力,也被杨广借机连根拔除,最终使独孤氏的声望、实力都遭到了惨重的打击。

    一向阴沉狡诈的独孤整,焉能咽得下这一口气?

    虽然此时没有什么合适的时机,也不宜在此时出手,但杨集现在是大权独揽的凉州牧,他以后有的办法来对付杨集。

    独孤整眼见禁宵的时间将至,便又与李渊寒暄几句,起身告辞离开。

    李渊父子送走独孤整,一起回到了凉亭,李渊笑着说道:“管州日后是比邻京城的战略要地,虽然容易做出政绩,可也容易授人以柄,我要静下心来思考如何当这管州刺史,你先下去休息吧!”

    李建成沉吟半晌,拱手道:“孩儿感觉阿耶似乎还有未尽之言,不知能否告知孩儿?”

    “告诉你也无妨。”李渊点了点头:“坐下吧!”

    “喏!”李建成等父亲落座,便在下首坐了下来。

    李渊看了儿子一眼,淡淡的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卫王打王世充等人不是那么简单,就像你所说,他的的确确是在借机发挥,只不过当着外人的面,我不想深谈此事。”

    李建成愕然:“阿耶信不过独孤家么?”

    “这不是信任与否的问题,而是事关重大,没有人敢将自己的生死交给另外一个家族的人。”李渊叹了一口气,又说道:“先帝和圣人一向视关陇贵族为天下不稳定的剧毒,但因为牵涉太广、关系到天下是否稳定,故而他们父子,也只能徐徐图之。而武川盟的创立,超出了圣人的心理底线,若是知道它的存在,定然不惜一切代价将之铲除,武川盟倒下了,背后的关陇贵族一下也逃不掉。我想借武川盟之力来振兴李氏,所以任由独孤氏和窦氏摆布。但是你休要看独孤家支持我去争武川盟主之位,可一旦武川盟倒下了,圣人或许不会对付独孤氏、窦氏、元氏,而独孤氏和窦氏自保且不暇,巴不得让我扛下一切,又岂能为我说情?所以我们和独孤氏、窦氏,只是一种相互利用的关系,你千万别指望他们有什么情谊。”

    说了三家的关系之后,李渊将话头转到了之前的话头,向李建成说道:“卫王此举,表面是打王世充、打宇文述的脸面,但这起件事的背后可能涉及到皇家、储君之事。”

    李建成听得十分迷糊,不解的问道:“阿耶,我听得不太明白。”

    “其实我开始也不明白,可是后来才梳理清楚。”李渊低声说道:“太子身体越来越胖,观之不是什么长寿之相,要是太子不幸西去,那么东宫之位就会再起波澜。圣人虽然只剩下齐王—个儿子,可他还有孙子,到时立嫡次子还是立嫡长孙,都是要大隋君臣要面对的大问题。而卫王旗帜鲜明的与齐王为敌,一次次的揭露齐王的恶行,我就怀疑他是以败坏齐王名声的方式,来巩固太子之位,并且替太子之子争夺储君之位。”

    李建成沉思半晌,忽然吃惊的望着父亲,低声问道:“难道宇文述与齐王有关系?”

    “你说得半点没错,宇文述和虞世基就是齐王幕后的元帅和军师。”李渊顿了顿,又冷笑道:“卫王这一闹,一定还有下文,一旦王世充等把宇文述供了出来,宇文述不死也脱层皮,若是宇文述因此受罚,那他在圣人心中的地位便会一日不如一日。日后,若是太子西去,他在新储君上的声音,也不会那么重要了。”

    “有这么严重吗?”李建成有些不太赞同父亲的说法,招募禁卫的武举在他看来,根本就不是什么科举选官,而是兵部的小选罢了,与以住各家举荐、各家子弟考试并无不同。之所以将寒士也纳入考试范围,不过是新帝摆出的一个姿态而已。

    毕竟历朝历代皇帝,都没有让寒士当禁卫的例子,若是招了这么多来历不明的寒士入宫,皇帝的安全如何得到保证?

    李渊说道:“武举最初是顺应军方的要求而立,多少带一点即兴娱乐的色彩,可是当圣人改卫王为主考官、总监察以后,我就明白圣人并不是想选拔禁卫,而是为全民科举做铺垫,同时也是在试探世家门阀的态度。他今天可以允许寒士参加武举,日后自然也能允许寒士参加科举,这就是武举透露出来的圣意。而当官的第一要务,就是要明白皇帝的心思,这样你才能对症下药。建成,你能明白吗?”

    “孩儿明白了!”李建成点点头,他终于领会了父亲的意思,即是宇文述也看不透武举在杨广心目中的地位,故而才敢借机揽财,若是武举再爆出什么丑闻,导致杨广长远的计划变成笑料,宇文述吃不完得兜着走。

    “即便武举风平浪静的度过去了,可宇文述操纵武举的行为,使他在圣人心中印象大跌。对于这么一个贪婪的人,圣人以后怎么敢用他推荐的人?”李渊继续说道:“前不久,并州出现了大量,许多官吏都在推荐自己的子弟门生、进贡者,他们推荐的人能力如何,并不重要。关键是他们的私心已经引起了圣人的不满和警惕,所以他打算改变以往选择方式,在吏部之上,另外成立七人组成的选官团,由这些人来核审、核定新官名单。所以这七个职务,比各部尚书还重要、还值钱。若是宇文述没有在武举闹出事来,这七个席位必有他一席,但现在,他已经给圣人留下权谋私的恶劣印象,我认为他是争不到了。”

    李建成顿时恍然大悟,父亲这一番话,使他茅塞顿开、获益非浅。他做梦也想不到杨集公开打官员的举动,竟然影响这么深,若非父亲这么详细解说,他根本就想不到。

    他连忙问道:“阿耶,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们实力不如人、太过弱小,朝堂之事又岂是我们所能插手?既然是棋子,就要有棋子的觉悟。”李渊眼中露出了浓浓的不甘之色,怅然长叹道:“《抱朴子》有云‘蛰伏于盛夏,藏华于当春’。我以后只能隐于朝堂之外,一边借势成长、一边坐观潮起潮落。”

    没有人甘心去当别人手中的棋子,李渊也不例外,尤其是像他这种经历过家族辉煌、家族没落的人,心中的野望比普通贵族家主更胜百倍。

第312章:意外收获

    寒门武士入仕的途径比寒门文士还要少,一部分武士选择去当世家门阀当家丁护院、家将家奴,一部分武士被大商请去当商队的保镖;但由于大隋是一个尚武的王朝,而且立国至今,战争就没有断过,所以更多武士就近从军,希望用军功来改变自己和家族的命运。

    比起用命去博取的战功,只须比武即可成为禁军的武举,不仅安全,而且是在天子身边当差,接触的更是遍地达官贵人,若是成为禁军中的一员,那么获得晋升的机会远比普通军队多。所以当朝廷以左右卫、左右骁卫的名义,向天下招收八百名禁军将士之时,天下武士云集大兴。

    参与武举的武士足有数万人,其中甲榜是面向贵族子弟而设,凡是家族里有人当五品官员及其以上者,不管是一人也好、十人也罢,整个家族只能派三名子弟参与,成绩优秀者可以军官,成绩不好者,也可以进入“五府三卫”当士兵,日后凭资历晋升,这也是世家门阀子弟入仕、平安晋升的捷径。

    面向民间武士的乙榜,在报名方面,除了禁止世家门阀子弟参与之外,没有其他的限制,所以九成以上的武士都在乙榜考,仅仅只是骑射和步射两个项目,就花了五天半的时间。

    由于接下来的骑术,需要布置障碍,便给武士放假一天,让他们第二天回营、第三天考。

    随着众多武士的回归,城内各大酒肆开始热闹起来,携带兵器的武士随处可见。今天考完最讲究实力的两大项,使很多成绩不错的武士都放松了下来,想着还有两天休息时间,便三五成群的饮酒作乐。

    平康坊的‘不醉不归”因为有独家经营的烧刀子、竹子酒,以及各种宫廷佳肴、民间美食,故而深受武士们青睐。午后,各有四层的三栋酒楼都被武人坐满了,在南楼二楼窗边的一个半开大雅间中,秦琼和单雄信等人聚在一起喝酒谈笑。

    杨集也带着柳如眉、张出尘和尉迟恭、李大亮、独孤平云坐在桌前,他已经卸下主考官之职,不过由于大雪封路,且有三百万石粮食要一一交割,他暂时也去不了凉州,杨广索性让他继续担任总监察之职。

    他不关心甲榜,只因每家派出的三名子弟最后都被录取,没什么好关注的,而且考生是一群来头不小、家世相当的人,所以兵部官员反而不敢在甲榜弄虚作假,再加上现在又有长孙晟、吐万绪坐镇,根本闹不出什么事端。他关心的是被世家门阀、官宦子弟渗透的乙榜,不过之前闹过一次,且有史万岁、史祥坐镇,故而他每天走走过场即可。

    尉迟恭、李大亮、独孤平云倒是考得不错,不过他们三人报名的原因是希望通过武举增加实战经验,遗憾的是没有对打环节,故而考得好不好对于他们三人来说都不重要。关键是他们不需要这个名额,便决定不再参与下一轮的比试,要是占了名额,却对朝廷的册封拒而不受,那就是挑衅朝廷威严的恶劣行为了。

    至于秦琼等人的成绩,也因为上次的招揽失败,导致杨集没有刻意去关注他们的成绩。今天坐下来与他们一起喝酒,既是一种人脉上的沟通,同时也有道别的意思。他见秦琼等人有人欢喜有人愁,便问道:“大家考得如何?”

    单雄信指着闷闷不乐的翟让,说道:“翟兄不以箭术见长,加上临场发挥不好,最后的成绩不太理想。”

    翟让叹了一口气:“别提啦,说来也是丢人。”

    单雄信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卫王也不是外人,说说又有何妨?”

    翟让苦笑道:“骑射比较好,箭箭都射中靶子了,百分也得了六十三分,这个成绩比不上足、比下有余。受到这个成绩的影响,在步射的时候心情难免有些紧张,十箭竟然射空了四箭,最后只有四十二分;也就是说,箭术的两百分,我取得的一百零五分,位于中下游。这也就罢了,丢人的是射最后一箭时,竟然滑倒在地了,唉!丢人现眼呐。”

    杨集作为前主考官,知道箭术的考核方式其实比较简单,骑射是骑马奔出两里,再在马背上对于百步外的靶子一箭箭射击;步射是徒步奔出一里,余者没有什么区别。而箭术是实实在在的成绩,最能拉远前后距离,可是成绩超过翟让的人少说也有八千人,所以翟让这回是绝对没有希望了。

    虽然还有几个项目,可那都是表演性质的科目,根本就体现不出一个人的真实战斗力,哪怕翟让是天下第一,也休想以战绩来拉分。

    他向翟让说道:“武举是前所未有的盛事,而且是仓促举办,朝廷考虑不周全之处确实是蛮多的!”

    翟让也知道自己没有希望了,不过他为人豁达,爽朗一笑道:“武举经过大王的改进,其实已经很公平了,是我自己技不如人,怪不得朝廷和其他人。”

    杨集端起酒杯向他示意:“你能这么想,也不枉我跑前跑后,得罪一大票贪官污吏。下次,我建议圣人加入对打的科目,这样对于武艺高强者,更公平一些。”

    翟让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着说道:“若是下次增加单挑的科目,我定能从这里夺得高分,以补充箭术上的不足。”

    “昨天和今天天气寒冷,开始的时候地下有冰,很多人都摔倒了,而翟兄便是排在前面的人。再加上这两天风力大,所以很多箭术高明的人都考不出好成绩。我虽然全部射中了靶子,但是在步射这个科目,却只有一箭中了靶心。”单雄信说到这里,很通情达理的补充道:“不过大家面临的条件差别不是很大,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实际上,这也是杨集和史万岁表演所带来的好处,他们展现出来的惊人箭术,将风雪大就射不好的“弱者言论”彻底打破了,正是因为有了他们为例,所以考生即便考不好,也都认为是自己学艺不精所致。

    单雄信喝了一杯酒,又说道:“不过也有人发挥得相当好,比如说叔宝,他无论骑射还是步射,都是箭箭射中了靶心,就连史大将军都为他喝彩。”

    秦琼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其实我也发挥不太好,我在骑射之时,马匹滑了一下,使我抵达抵达终点的时间晚了一点,我应该要被扣分。”

    “不会的!”杨集摇了摇头:“箭术考的是实实在在的分数,只要你在马背上连中靶心,那就是一百分,至于你骑马的姿势好不好看,一律无关紧要。”停了一下,又问道:“叔宝,除了你和敬德、大亮以外,还有人考满分了吗?”

    秦琼点头道:“有好几个呢。”

    杨集来了兴趣:“谁?”

    “王勇王伯当、谢科谢映登是箭术最厉害的人,他俩不仅考了满分,而且用时最短,也没什么失误。”秦琼说道:“此外,还有杨元弘、宗罗睺、丘行恭、宋老生、尉文通、高士达。”

    杨集闻言点了点头,秦琼提到的人,貌似个个都是风云人物呢。而王伯当竟然也跑来考武举了,难不成他还不认识李密?否则,杨昭为何至今都没有消息传来?

    这时,柳如眉用胳膊碰了杨集一下,向下首使了一个眼色,杨集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早就注意到话痨程咬金今天竟然一声不吭,只是坐在那里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看样子,这货也考不好,不然的话,他早就跳出来说话了。

    “老程,你考得如何?”杨集笑问道。

    好半晌,程咬金才瓮声瓮气的说道:“丢人现眼啊!不提也罢。”

    “大王,咬金和我是同病相怜。”翟让先是向杨集说了一声,然后拍了拍程咬金的肩膀,半是调侃半是安慰的说道:“其实你已经超常发挥了,至少各有三箭射中靶子,虽然分数不高,可是也比以前强得太多了。”

    杨集也想不到程咬金的箭术竟然这么差,他这个成绩,‘差’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了,简直就是惨不忍睹。随便一个王府侍卫上去,都能比他好,不说分数有多高,最起码中靶率比他高。

    程咬金很没面子、很是郁闷,无精打采的说道:“算了,我是没有指望了,下面的科目也懒得去考了,回去苦练几年,再来碰碰运气。若是有单挑,我一定能赢得一个好名额。”

    杨集暗自点头,天赋这种东西在箭道十分重要,而年少的程咬金显然不差这玩意,若是他回去以后勤加练习,未必不能后来居上。

    就在这时,楼梯间传来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单雄信等人留在客栈的几名随从飞奔而来,一人神情紧张的向单雄信行礼道:“阿郎,有人找你们。”

    单雄信为之一愣,停箸而问:“谁找我们?”

    “是我找你们!”又走上一名年约三十的青年,此人相貌堂堂、头戴金冠,身着一袭白色锦缎长袍,腰束玉带,挎着一口装饰华丽的宝剑,此人正是宇文述的三子宇文智及。宇文智及人虽然长得不错,可是青白的脸上满是疲态,脚步也有些漂浮,给人一种酒色过度的感觉。

    在宇文述三个儿子中,如果说宇文化及风流、贪婪,其他恶行不算多;那么老三宇文智及就是一个无恶不作、臭名远扬的恶霸。论起累累恶行,诚可谓是“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宇文智及手按宝剑走在前头,在他身后是十几名身材健壮、腰悬横刀的人随从。他走上前傲慢的睨了众人一眼,只看柳如眉一眼,他的眼神就像被磁石吸住一般,再也挪不开了。

    他与杨集年龄不一样、玩法不一样,且还没有入仕,所以他并不认识杨集,此时全部心神仿佛都被柳如眉吸走了一般。他虽然是见惯了美色的人,却少有机会见到这样集武者英姿飒爽与少妇风情于一体的刚健秀美的女子,他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惊喜,渐渐流露出几分贪婪。

    “在下曹州济阴单雄信,敢问公子是……?”恰在此时,单雄信起身迎上,既挡了宇文智及的视线,也挡了杨集的视线。

    宇文智及不满的瞪了单雄信一眼,刚要发作之际,又想到了父亲的交待,十分不爽的说道:“你就是单通单雄信?”

    “正是在下!”单雄信拱手一礼,他们上次在凤鸣楼吃了杨集的亏,事后又得杨集点拨,心知大兴是个权贵满城的城池,他们这些外乡人在京城不能轻易招惹地头蛇、更不能招惹达官贵人,以免惹来不必要的事端。所以当他看到宇文智及和他的随从衣服华丽,便知道来人不是普通人。

    “齐州历城秦琼、滑州胙城黄君汉可在?”宇文智及又问道。

    “在下正是齐州历城秦琼!”

    “在下正是滑州胙城黄君汉!”

    秦琼和黄君汉听得莫名其妙,但却仍旧起身拱手行礼。

    “你们跟我走一趟吧!”宇文智及一挥手,霸道的说道:“将他们通通带走!那两个小娘子带去我的别苑。”

    不等单雄信等人发出疑问,程咬金便已发作了,他怒道:“就算官府抓人,也要给个说法,你这算什么?”

    宇文智及大怒:“给我打!”

    众随从一哄而上,要打程咬金,单雄信连忙拦住:“诸位,我这兄弟说话虽然不中听,可这是事实,你们没头没脑的说,我们又怎能与你们走?况且武举期间,全城禁止打架,若是闹出事来,想必对公子也不好吧?”

    宇文智及虽然急着要带单雄信、秦琼、黄君汉回去向父亲回复,但是父亲也警告他近来不要惹事,于是顺坡下驴,他冷冷的看一眼程咬金,向单雄信说道:“看来你还算会说话的份上,便饶了这黑厮,你们都跟我走,我父亲要见你们。”

    单雄信和秦琼相顾一眼,向宇文智及行礼道:“敢问令尊是……”

    宇文智及傲然道:“我父亲是许国公、宇文大将军。”

    单雄信、秦琼和黄君汉为之一愣,许国公是宇文述,这种大人物找他们这些小人物做什么?

    宇文智及见他们犹犹豫豫,便不耐烦的吼道:“我阿耶找你们是好事情,还犹豫什么,都快跟我走!”

    “你们这一去,估计就要改名叫宇文通、宇文琼、宇文君汉了。”杨集听到这里,已经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宇文述显然对武举野心不死,他操控武举的阴谋失败以后,便企图借朝廷选将的契机,将出类拔萃的寒门武士一网打尽,让这些优秀的人才变得他的家奴、忠仆,从而壮大宇文氏的外围势力。而宇文智及,是奉命行事。

    单雄信、秦琼、黄君汉闻言,顿时脸色大变,他们在京城逗留几个月了,对于一些权贵的喜好多少有些了解,知道圣眷正隆的宇文述,除了贪婪以外,还喜欢收假子,传说他有假子三千,皆是出自地方豪强,个个都是武艺高强、文采斐然之士。他们一经杨集点拨,便知道自己在武举的的表现,引起了宇文述的重视。

    单雄信盯着宇文智及问道:“莫非许国公要认我等为假子?”

    “不错!”宇文智及眉得意一笑,以一种恩赐的口吻道:“当我宇文家的假子既能考中武举,也能升官发财,你们三人只要当我宇文家的假子,不出三年,即可当上齐州司马、曹州司马、滑州司马。也是你们三人有点本事,若是他人想做,还没这个机会呢!休要啰嗦,都跟我走。”

    单雄信摇了摇头,断然道:“单某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行不改姓、坐不改名,至死也不会改祖宗之姓,恕难从命!”

    “秦某亦然!”

    “黄某亦然!”

    “你们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父亲看中你们,是你们祖宗十八代的荣幸。”宇文智及恼羞成怒,破口大骂道:“你们若是不从,不仅你们狗命难保,连你们的家小也休想多活一天。”

    “慢着!”杨集站了起来,踱步走向了宇文智及,拱手问道:“敢问宇文公子,当宇文家的假子,可有条件?”

    “自然有!”宇文智及傲慢的说道。

    “但不知是什么条件?”杨集微笑道:“若是条件可以,我便代为说服这三位兄弟。”

    单雄信等人见到杨集出头,便默不作声了。

    宇文智及说道:“先交三成家产,便可登堂拜主,而后每年孝敬黄金千两,这不过分吧?”

    “不过分!”杨集微笑点头,十分理解的说道:“若是没有这等条件,岂非人人都争着当宇文家的假子?许国公圣眷正隆、日里万机,又哪里忙得过来呢?”

    宇文智及赞许道:“还是你小子有见识。”

    “还有什么条件?一并说出来。”杨集继续说道:“我们的生意遍及天下,不差钱,”

    “挺多的,我哪记得住?”宇文智及沉吟了半晌,便从怀中取出个一信封,边抽其中的信笺,边说道:“这是我父亲的条件,我念给你听吧。”

    父亲说这些东西极有可能变成其他人的把柄,让他不要将这些东西示人,但他记不住上面的内容,又不担心被人夺走,所以此时被心杨集的‘不差钱’三字说得怦然心动之后,于是便取了出来。

    “我自己来看吧!”杨集劈手便夺了过去。

第313章:逼出宇文述

    宇文述虽然极其贪婪,但是比较注重家族名声、注重家族传承,他从来都不准嫡长子宇文化及参与自己的贪污索贿之事,以免臭名远扬之后,继承不了自己的爵位,继而影响到宇文家日后的地位和生存状况。这也是他对宇文化及要求严格的原因所在。

    既然长子干不了这等事,而次子宇文士及又是品行优秀的半个皇家人,于是袭爵无望的宇文智及便成了宇文述最好、最可信的敛财助手。

    经过宇文述这么一分,老大宇文化及成了性格刚烈粗暴的‘净’、老二宇文士及成了文质彬彬品行端庄的‘生’、南阳公主是‘旦’角、老三宇文智及唱‘丑’角,四人各司其职、相互影响,便撑起了宇文家这出大戏。

    宇文智及第一次收钱、索贿时,还很小心谨慎,生怕被人发现、惹来官司;可是干了这么年,又有位高权重的父亲做后盾,警惕性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胆子变得越来越大;像大庭广众索贿这种“小事”,俨如吃饭睡觉一般,他早已干得轻车熟路。

    他是一个惯犯,所以早已失去了警惕之心,又知道单雄信、秦琼、黄君汉等人是来自山东的地方豪强,算准了他们不敢对自己做什么,便受杨集蛊惑,将父亲的小抄取了出来,却不料被手疾眼快的杨集一把夺走了。

    宇文智及顿时大吃一惊,又惊又怒的咆哮道:“你做什么?快还给我。”

    “这么重要的罪证,你觉得我会还给你吗?”杨集冷笑着后退了几步,并且将信封藏入了怀中。

    “你小子死定了。”宇文智及见状,心中又惊又怒,他一边狰狞的怒吼,一边拔出宝剑便向杨集冲来。

    在他索贿的这些年里,从来没有纸条,以免留下把柄在外面,可是被杨集夺走的信封之中,不仅有他父亲亲笔所定的小抄,还有宋老生、高士达等七人不久前刚刚写的效忠书,那些人也是乙榜箭术高手,也是宇文述拉拢的对象。由于时间紧张,宇文智及还没有交给父亲,便又跑来寻找单雄信、秦琼、黄君汉等人。

    却不料自己一时不慎,全部被这可恶的小子夺走了。若是落入父亲的政敌之手,便是父亲也要遭殃,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夺回来。

    杨集早防宇文智及这一手,见他拔剑冲来,眼角余光往桌上一瞥,正好看到小火炉上煨着满满一砂锅满锅鱼粥,粘稠的粥正汩汩的冒着小气泡,他二话不说的抄起大砂锅把手,用力朝宇文智及脸上泼去。一大锅滚烫的鱼粥“唰”地一下泼出去,如若一道白布奔向了宇文智及。

    “啊!”

    “啊!”

    两声惨叫,不约而同的从杨集和宇文智及嘴里响起。

    杨集被砂锅把手烫得跳将起来,他把异常烫手的砂锅往地上一扔,拼命的甩着被烫着的手,放到嘴边猛吹。

    宇文智及虽然也是学武之人,可他的身子骨早已被酒色掏空,此时又一心夺回信封,哪料杨集会抢先动手,顿时被鱼粥泼了一头一脸。粘稠滚烫的鱼粥糊在脸上,令宇文智及痛苦的惨叫,在他开口之时,后续鱼粥灌了他满满一嘴,痛苦的吼声卡在喉咙里再也喊不出来了。

    痛得他弃了宝剑,摔倒在地上不停地挣扎、不停地打滚,却始终摆脱满头满脸的痛苦,身子也因为疼痛而剧烈发抖、全身肌肉绷紧如钢。为了缓解这份难言的痛楚,一双手本能的拨走脸上、头上的沸粥。头皮和脸皮本来就被烫熟了,在他抓挠之下,皮肉和头发不断脱离。

    血水、脓水、粥汤糊住了宇文智及的脸,他脸上那两道森严冷酷青白之色不见了,只有血泡、脓水、抓出来的血槽,此时的他不是厉鬼却胜过厉鬼。

    “我的眼睛……”宇文智及吐出了嘴里粥,从喉中发出一声绝望呻吟,他终于发现了一个无情的现实:他的右眼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闭上迷糊的左眼,眼前顿时一片黑暗,他知道并不是天黑了,而是他的右眼被烫瞎了。他瞎了、瞎了一只眼睛,另外一只也不知是好是坏。

    他以后不仅做不了官,而且变成了连日常生活都不能自理的“独眼龙”、或是双眼无光的瞎子。

    此时的宇文智及,眼前一片漆黑,心中也是一片漆黑,身心的双重打击让他彻底昏厥了过去。

    这场冲突就像龙卷风,来得太快、快得令人猝不及防。不只把同楼用餐食客看得目瞪口呆,便是杨集这一方的人、宇文智及的随从也看得膛目结舌。

    本来,宇文智及是找单雄信等人麻烦的,就在冲突将起之际,杨集出来说话了,几句话便把剑拔弩张的气氛冰消瓦解,使双方变得和谐融融,俨如多年好友于他乡偶遇一般。然而两人嬉皮笑脸简简单单几句话过后,宇文智及忽然暴起拔剑,而杨集忽然端粥泼宇文智及。

    紧接着,宇文智及把自己挠成历鬼以后,很干脆的晕了。

    “没听见刺客意图抢走庶妃吗?没见到刺客要杀本王吗?卫王府众侍卫,都他娘的死了吗?”万簌俱寂之中,忽然响起了一声怒吼,杨集这个凶手一边甩手,一边贼喊捉贼的咆哮:“一起上,将刺客党羽给本王拿下!”

    杨集也料不到宇文智及这么窝囊,连一砂锅鱼粥都躲不过,一下子就被泼了个满面开花,但冲突既然已经发生了,先把大义弄得手再说。

    毕竟宇文智及上来之时,看热闹的人便默默的关注了这边,不仅把宇文智及威逼单雄信等人的话、要强夺柳如眉和张出尘的话听了进去,还将宇文智及拔剑砍自己、自己逃跑的事,看得一清二楚。

    看热闹的人群当中,认识宇文智及的人,大有所在,自然知道他是一个欺男霸女、强占土地、烧人房宅的真恶霸,只是官官相卫,又有宇文述这棵大树靠着,一直没有人敢动他,这样不仅令他逍遥法外,而且使他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以前没人管,是民不举官不纠,同时也是因为民不与官斗早已深入人心,所以没有人敢与位高权重的宇文述作对。但是当人们听到杨集的咆哮之后,便知道宇文智及惹到更加凶悍的厉害人物,再加上宇文智及拔剑砍杨集的事历历在目,所以对杨集的话深信不疑。

    虽然杨集此前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儿去,但是他这个纨绔之王的绰号,是靠打纨绔换来的。深受纨绔荼毒的大兴城百姓,巴不得多出几个专治纨绔的纨绔之王,所以杨集在民间的口碑极好。再加上他步入仕途以后,其一连串事迹都充满了正能量,使他早已成为大隋百姓心目中最杰出的‘青年领袖’、大隋青年心目中的‘偶像’,如此一来,人们对起冲突也不免先入为主,主观上就认定挑事儿的人不是杨集。

    观众的这种共同认知,也使宇文智及成了“一日为贼,终身为贼”的典范!

    若是此时便对簿公堂的话,这些观众在谁也招惹不起的情况下,定然将自己听到的、看到的‘真实的冲突过程’,如实陈述。

    负责不醉不归的掌柜杨怀忠是一个异常精明的人,他知道要出大事了,一听杨集大义凛然的话,便心领神会的跑下楼去,奔去大兴县衙投案。此时人证俱在,若是衙役前来取证,一定都是有利于少主之词。

    而敌我双方随着杨集的咆哮,冲突终于爆发了。旁边两桌王府侍卫冲了过去,朱粲一马当先,狠狠一拳击中一名宇文家家奴的下巴,这名家奴惨叫一声,身体倒飞了出去。

    “我们要不要上?”程咬金血涌上头顶,跃跃欲试的朝秦琼询问。

    秦琼为人谨慎,他一把拦住了准备助拳单雄信和程咬金,郑重的说道:“对方是许国公的儿子,来头很大,我们根本就惹不起他们。先等等再说。”

    “你……”程咬金闻言恼火,这起冲突,明明是宇文智及来找单雄信、秦琼、黄君汉而造成的,若非杨集仗义接下,他们三人此时只怕进退维谷、无所适从了。然而杨集接下以后,秦琼竟然让大家冷眼旁观?只不过他也明白自己是外乡人,这个武举的关键时刻不能招惹宇文述,以免惹来他们扛不了的事端。眼见王府这边大占上风,也便默不作声了。

    宇文家的家奴,有做家奴的觉悟,虽然他们明知对方是卫王,但宇文智及是他们的少主,更是被杨集弄得生死不知,若是此时不上,定然逃不了一死,甚至连家小也被愤怒的宇文述和宇文智及处决干净。但是他们此时上去打的话,恐怕也是落得一个刺杀卫王的刺客之名,宇文智及或许会没事,可他们绝对会沦为弃子,不过却能以自己之死,换来家小的生。

    事已至此,他们唯有一肩担之,才能给父母子女谋取一条活路,哪怕是被杨集处死于当场,想必家主宇文述亦能在圣人面前求得一个特赦,只追究他们的责任,祸不及家人。

    众宇文家家奴人皆此心,便一起冲了上来,拼命的与王府侍卫在大雅间内大打出手。

    不管是王府侍卫还是宇文家奴,在大兴城都不是省油的灯,而且都有喜欢搞事的主人,所以斗勇比狠是常事、打架斗殴更是家常便饭。

    大家都是打架行家,知道打架只抡棍子不能动刀子,就算官府出面干涉,也只是将他们定性为寻衅滋事、打架斗殴,顶多是训诫一番、赔偿好受损的店家便会放人。一旦动刀闹出人命,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变了。然而王府这边有李大亮、朱粲、独孤平云这几名高手,人数也超过宇文智及带来的随从,仅只片刻功夫,便将宇文府家奴打得哭爹叫娘、一片哀嚎。

    家奴统领被朱粲重重一拳轰在胸口,噔噔噔噔的后退了十多步,后背‘砰’的撞到一根立柱之上,他只觉气血翻腾,五脏六腑都仿佛被踢碎了。他看了看不远处面目全非的宇文智及一眼,又见杨集没事人一般的朝自己退来,他顿时恶向胆边生,拔出横刀狠狠向杨集劈下。

    杨集双眼一亮,嘴角露出一抹诡计得逞的微笑,他见雪亮的横刀快如闪电的劈来,立即后退几步,‘险之又险’的避开当胸砍来的刀刃,但是他躲过了刀刃,锋利刀尖却从他右肩狠狠的划向了左腰,一袭锦袍被自上而下刀尖划开了一条长达尺多长的口子。‘惊惶失措’的杨集仿佛被这一刀吓坏了,发出一声刺耳的惊呼。

    杨集这一声震人隔膜的尖叫,也成功的吸引了交战双方、观念的注意力,众人随声看去,只见杨集踉跄的向后退去,而那名宇文家家奴迅猛刺向杨集的后腰,刀势快如闪电,眼看杨集躲不过这一刀了,众人不由得也惊叫起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支铁鞭从下方挥出,猛击的刀刃上。

    却是一直守在杨集身边的尉迟恭出手了,只听到“当”的一声响,宇文家家奴的横刀脱手而飞,尉迟恭一声怒喝,一脚狠狠踹在他的胸膛上,家奴被踢得飞起来。

    此时横刀正好落下,杨集一脚踢在刀柄上,横刀如条直线直刺那名家奴,那名踉跄后退的家奴眼看着刀尖闪电般的刺向自己,受到猛烈撞击而后退的他却无力躲闪,只能闭上双眼,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横飞而至的横刀当胸贯入。刀势未衰,穿透了他的身子之后,啪的一声钉在几尺外的墙壁之上。

    这名家奴死前的惨叫声,如若一声巨大的警钟,令所有人都呆住了。而杨集胸前长长的刀痕,也令众人心惊肉跳,要是再深入几分,卫王此时就被开膛破肚了。

    短暂的死寂过后,王府侍卫纷纷怒吼出声,不约而同的拔出战刀,将十多名宇文家家奴砍翻在地。

    刹那间!

    惨叫连天,血腥气息弥漫!

    “卑职失职,请大王赐死。”众王府侍卫刀插地面,面向杨集单膝跪地,大声请罪。

    “平身!”杨集一挥手,冷峻的说道:“谁也料不到这些狗东西拔刀伤人,这次就免了!下次若有再犯,两罪并罚。”

    “谢大王。”众人起身,心有余悸的看了杨集胸口那个大口子,持刀将他保护了起来。

    杨集用低微的声音向身边的尉迟恭说道:“配合得不错。”

    “都是公子教导有方。”尉迟恭嘿嘿一笑,在众人混战之时,他和柳如眉、张出尘已经收到了杨集的指示,知道他要引人来砍,所以他在关键时刻出鞭,若非如此,那名家奴休想靠近杨集三丈范围之内。

    就在这时,杨怀忠气喘吁吁的带着大兴县县令窦庆、县丞屈突盖奔了上来,三人之后,还跟着一群衙役。

    杨怀忠扫了一眼,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出人命什么的,他不怕,大隋也不忌死人,若是某个酒肆闹出人命,反而客流滚滚。令他心惊肉跳的是杨集此时太狼狈了。

    窦庆、屈突盖的目光下定在了杨集身上,他身上那道长长的口子,吓得他们手足冰冷、浑身发寒,这里不仅是京城,更是他们的管辖范围,卫王杨集要是死在这里,他们这辈子也得玩完。

    幸好,只是划破了衣服,如果再深几分……

    委实不敢想象。

    窦庆咽了咽一口口水,上前向杨集行了一礼,壮着胆子问道:“金,卫王,这是发生了何事?你、你没事吧?”

    死了的、伤了的都不重要,重要是这位大爷。

    县令低声下气、点头哈腰的模样,屈突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拱手一礼,然后指着那具尸体,向杨集沉声问道:“卫王,敢问此人是谁所杀?”

    杨集指了已经醒来,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宇文智及,冷冷的说道:“这个面目全非的混蛋是宇文智及。而死掉那个则是他的恶奴。这名恶奴在打斗过程中拔刀偷袭本王,被本王误杀的。若非本王命大,早就被他一刀砍为两半了。虽然本王杀了人,但凡事都有因果,你们最好问一问围观的食客,便知道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了。”

    屈突盖闻言扫了众人一眼,他心里其实跟明镜一样,宇文智及已经是县衙的常客,这一次也一定是宇文智及挑衅在先,否则也不会闹成这个样子。

    只不过他也不得不佩服宇文智及的胆量,要知道,杨集是他老子宇文述也要发怵的人物,可他不仅敢招惹、甚至还敢动刀来砍。这混蛋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吧?

    至于杨集,虽然也是一个嚣张跋扈的人,但是据屈突盖看到的与杨集有关的卷宗上显示:杨集从小到大都没有主动惹事和闯祸,每一次都处于委屈那一方,哪怕搞出什么大事来,也令人无从指责。唯独令人头疼的就是,他总是喜欢把鸡毛蒜皮的小事捅成天大的大事而已。

    这时单雄信刚要上来解释,屈突盖却一挥手,冷声道:“统统带回县衙!到了县衙再说。”

    “我和我的人也跟着去!”杨集指了指身边的柳如眉,向屈突盖说道:“这是我的庶妃,也是宇文智及准备强抢的人,要不要去?”

    屈突盖听了此话,只感到眉心发涨、太阳穴一鼓一鼓的。

    宇文智及要抢杨集的庶妃,那么此事就不是单纯的打架斗殴、失去杀人案件了,还涉及到关皇族的尊严。

    宇文智及这一回怕是不好过。

    当然了,宇文智及现在本来就不好过。

    “不必了!”屈突盖向杨集答复一声,然后恭恭敬敬的向柳如眉行了一礼:“请夫人回府,若有什么事,卑职会让人通知。”

    “嗯!”柳如眉微笑点头。

    杨集向柳如眉说道:“回府便将此间发生的一切事情告诉王妃,然后与她一起入宫,请皇后为你支持公道。”

    杨集既没有忘记宇文述的算计,更没有忘记宫廷那番短暂的交锋,既然双方已经注定成为仇敌了,便要想方设法弄倒对方,如今有这么好的天赐良机,杨集又怎么放过?

    他现在不怕事情闹大,事情闹得越大,罪行累累的宇文智及越惨,只要他强抢卫王庶妃的消息传了开去,那么整个皇族、整个大兴城的百姓都在观望。

    这么一来,便能把躲在背后的宇文述逼出水面;到时候,再将夺来的证据呈上,那么教子无方的宇文述便是公私俱犯。

    “妾身遵命!请郎君小心。”柳如眉乖巧的点了点头,便与张出尘翩然离开。

    “……”屈突盖、窦庆只感到心惊肉跳。

    这事闹大了、乐子也大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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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主沉浮介绍:
魂穿大隋的杨集一出生就是遂安郡王,仅用半年时间,就把火烧突厥圣山的父亲杨爽熬成卫昭王,摇身一变,自己当上了卫王。
然而当他混到成年以后,才发现注定要凉的高颎要当他岳丈。
杨集最初只想甩掉高颎,但事情远远没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
另有完本《大隋第三世》,书荒的朋友可以去看看。大隋主沉浮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隋主沉浮,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隋主沉浮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