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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碧海思云     大隋主沉浮txt下载     大隋主沉浮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4章:宇文应对

    酒肆“不醉不归”发生的人命案,到了黄昏时分便盖过了议论纷纷、举世瞩目的武举,成为大兴城街头巷尾的热议话题。本来这种人命案在这人命如草芥的年代,并不是什么大事,可斗殴双方是锋芒毕露的卫王杨集、臭名远扬的宇文智及,那么小事也就变成了大事。

    杨集是高高在上、功勋卓著的亲王,而宇文智及是无恶不作、人人痛恨的一介白身,从身份地位上说,两者没有可比性;但是宇文智及有一个圣眷正隆的爹!他这个爹,与杨集地位相当。

    大兴城几个繁华热闹的坊议论纷纷,经过不断的流传,两人冲突的起因也变得千奇百怪、众说纷纭。

    有人说:杨集于今日午后,携带美若天仙的庶妃去酒肆用餐,宇文智及一见卫王庶妃,顿时惊为天人、魂不守舍,便依仗父亲权势,向杨集索要庶妃而不得,便拔剑意图斩杀卫王、准备强抢庶妃。

    有人说:杨集与其庶妃宴请好友,宇文智及忽然前来逼近他的朋友向宇文家效忠,杨集站出来劝说;宇文智及认识杨集,便没有为难他的朋友,但条件是让庶妃陪他睡几晚,杨集既要保朋友、也要保护庶妃,宇文智及愤怒拔剑砍人,在厮打过程中,杨集中了一刀,这才愤怒杀人。

    有人说一、有人说二,便有人说三、四、五……十、二十,每个传言不尽相同,但每个传言都有几个共同点。

    第一、卫王庶妃美若天仙;第二、宇文智及见色起意;第三、宇文智及挥剑砍杨集;第四、杨集挨了一刀,这才愤起杀人。

    总之一句话:就是杨集处于受害方,被迫反抗。而人们对于这个论点深信不疑。只因宇文智及和他兄长宇文化及一样,为人凶残阴险,喜欢依仗父亲权势胡作非为,从来就没有把朝廷法度放在眼中。由于宇文述的纵容、护犊,久而久之便养成了贪婪与骄横的本性。

    不同于当奇闻逸事来听的普通老百姓,世家门阀、达官贵人对于这起冲突,却是抱着拭目以待、跃跃欲试、万分期待的心思。他们知道以宇文述暴戾护犊的脾气,绝对不可能忍下这口恶气,此事必将掀起一场不小的波澜。

    宇文府书房内,宇文述直挺挺的坐在坐榻上,在他面前,是他暗中派去跟随宇文智的心腹死士。宇文述派死士去跟踪宇文智及,倒不是父子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而是他不希望宇文智及也犯宇文化及的大错,未免三子也走长子走过的弯路,便下意识的约束他、盯着他,促使他养成行事前向自己禀报、不向自己撒谎的好习惯。

    死士不敢隐瞒,将不醉不归酒肆内发生之事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不过他既不知宇文智及的任务是什么,而且又担心自己被宇文智及的随从察觉,离事发现场比较远,所以他对冲突的细节也不太了解。于是就事论事的说道:“家主,小人看到三郎和卫王有说有笑的,三郎给了卫王什么东西以后,便忽然拔剑砍向卫王。卫王后退几步,拿起桌案上的大砂锅,将一大锅滚烫的粥泼得三郎满头满脸。”

    宇文述依旧面无表情,眼角却不着痕迹的跳了几下,他点点头道:“然后呢?”

    死士继续说道:“然后卫王便喊抓刺客,双方随从就打了起来。双方虽然打得激烈,但没人拔刀,只是动拳脚功夫,不料宇文燎在混乱中向卫王砍了一刀,在卫王身上划开了尺多长的大口子……”

    宇文述听到这句“在卫王身上划开了尺多长的大口子”时,吓得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不等死士说完,便急声问道:“卫王伤着了吗?”

    从死士的表述上看,过错全在三子宇文智及,若是杨集身负重伤,事情便无法收拾了。

    “没有!”死士摇了摇头:“卫王躲避及时,否则必死无疑,不过也惹怒了卫王,他和一名侍卫联手将宇文燎杀了,三郎的其他随从也被砍成重伤。不久之后,县令窦庆、县丞屈突盖便到了。”

    “我想知道三郎情况如何?”宇文述听说杨集没有受伤,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然后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在杨集没有受伤的前提下,至于谁先挑衅、谁先动刀、死伤这等‘小事’对宇文述而言,全都不如儿子的情况重要。

    “回禀家主,三郎被沸腾的粥烫得受不了,便用双手甩开剥开脸上的粥,抓着头发、脸皮脱落,血水淌得到处都是,看着异常可怖。”死士看了脸色狰狞的宇文述一眼,又低声说道:“家主,卫王去县衙之前,让其庶妃请王妃入宫,请皇后为他的庶妃做主。”

    宇文述听罢,顿时恨得咬牙切齿,“哗啦”一声,他面前的桌案一脚踹飞。

    案上一套精美的玉茶具摔成碎片,茶叶、茶水四散,洒得满地都是。

    “家主请冷静!家主请冷静!”旁边的谋主司马元谦大声提醒,这是宇文述给他的命令,一旦他失去理智和冷静,便要司马元谦大声的提醒他冷静。

    “呼”宇文述将一口恶气吐了出来,向死士挥了挥手,“你先退下,找几个人盯着县衙。”

    “小人遵命。”死士深施一礼,如释重负的退了下去。

    宇文述向司马元谦问道:“元谦,你说此事如何处理?”

    司马元谦年纪五旬,长得十分削瘦,下颌留着一撮山羊胡,他在北周时期有个都督的勋官,隋朝建立以后,这种没有后台的小冗官便被杨坚清扫一空。而司马元谦的父亲曾是宇文述的旧部、本人又诡计多端,便慢慢得到宇文述的重用,在跟随宇文述二十多年里,尽心尽力的为宇文述出谋划策,使他一步步登上高位。

    宇文述也是抱之以李,不仅视司马元谦为谋主、极尽厚待之能事,还将他的嫡子司马德戡、司马德俱送入了禁军,安排成左右卫的校尉;庶子司马文举,也以马文举之名,混进了左武卫。

    “卑职想知道家主的意思,您是想利用此事对付卫王,以报大郎被罢免的一箭之仇?还是只想救出三郎?”司马元谦问道。

    宇文述捏着下巴的胡须沉吟片刻,向司马元谦缓缓的说道:“卫王成长速度惊人,已经渐成气候,若是任由他成长下去,迟早会成为我的宿敌。我想将他早日拔除,以免留下无穷后患。”

    不久之前,杨集当着杨昭的面说他的三千名假子如果皆是火长,那他便掌控了大隋三万大军,如果皆是队正,那掌控十五万大军,还说他一直以北周皇族的名义在招贤纳士……最关键是杨集坦然的说他已经掌控了自己许多假子、自己许多重要罪证。

    这些话,直令宇文述毛骨悚然,恨不得早点将杨集弄死。

    一时半会之间或许弄不死杨集,但是他可以利用杨集‘凉州牧’这重身份,在皇帝面前一步步的离间,使杨广对杨集的信任由深信不疑,变成半信半疑、完全不信……

    司马元谦听了宇文述的话,摇了摇头:“家主,卑职认为不行,也扳不倒杨集。”

    “难道就因为杨集是圣人的堂弟不成?”宇文述愤怒的说道。

    司马元谦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和圣人确实有点关系,但关系并不大,卑职倒是觉得圣人的细心超过了多数人,他会从很多很小的细节来观察一个人。比如卫王多次请辞凉州牧之职、长期逗留在京城而不去凉州等事,便让圣人发现卫王内心不贪恋权势的一面;再比如卫王鼓动杨谅献出通敌罪证,虽然看似给圣人留下了隐患,但圣人从中却看到了卫王重情重义的一面;还有,卫王为了朝廷的长久传承,不计个人得失的站在世家门阀敌对面,这不仅让圣人看到了他的忠诚大义,而且他还与世家门阀、各方势力公然决裂了,哪怕以后造反,也不会有大势力追随和支持,而普通百姓,又能成什么气候?相反,家主虽然在圣人身边的时间很久很久了,但是在一些细节方面却被卫王比出来、比下去了。”

    “比如呢?”宇文述不服气问道。

    司马元谦叹了一口气,说道:“比如家主你为了对付杨素,不惜将卫王的消息泄漏给了杨谅,这种行为在大义上,是对君王不忠、对同僚不仁、对将士不义,但是卫王不予计较,表现出了豁达的心胸,可您拿大郎顶罪,这便在圣人失了不少分。比如家主原本是武举总监察,可您上怕圣人不满、下不愿得罪人,而卫王却接了下来,这么一来,谁更对圣人忠诚,一下子就体现出来了。当然,这些都不是圣人不重用家主的主要原因。卑职主因是家主的暮气。”

    宇文述不解的问道:“暮气?圣人莫非是嫌我年纪大、嫌我老了?”

    “杨素年纪也大,可只要是涉及大事,圣人首先想到的便是杨素。”

    “杨素都被打发去修城了,还叫重视?”宇文述嗤之以鼻。

    “如果是单独修一座洛阳新城,的确是发配。”司马元谦说道:“可您别忘了,包括洛阳新城在内的十多个州都被纳入了新都城的防御体系之中,至于在哪里修修防御工事、修多少多高多大多深,皆由杨素说了算,这完全就是将一国中枢命运交给了杨素,这不是重视、重用,又是什么?”

    宇文述一下子愣住了。

    “所以说,暮气与年纪大小并没有多少关系。”司马元谦下了定义,又说道:“家主有能力,可是在一些时候考虑的太过周全,在行事之时反而缩手缩脚、沉吟不决、举足不前了。这不符合圣人的需要。我能理解这是圣人对大隋前途的忧虑,所以他渴望改变,但是他本人又不便出面,以免撕破那层薄纸、弄得大家无法收拾、无法下台,于是他渴望拥有一根锋芒毕露的神剑,代替他披荆斩棘、冲锋陷阵,将大隋存在的弊端和危机扫除一空。”

    “而卫王就是这样一把神剑,他出仕的时间不满三年,可是他却做了很多令帝王想做而不能做、不敢做的事情。试问这样一把神剑,又有哪个帝王不喜欢、哪个皇帝不重用?”

    宇文述一下子陷入了深思,他不得不承认司马元谦将杨广看得很透彻,杨广确实对大隋的前途充满了忧虑,但是他却又分身乏术,无力同时兼顾中枢和地方,而杨集一出现,就立刻在凉州做了许多令他们父子欣喜若狂、利国利民的大事,如此,杨广岂能不重用杨集?

    若是失去杨集,又有谁敢做这些事?

    这也就是说,只要杨集继续与世家门阀硬怼、只要杨集不犯类似杨谅和贺若弼的错,杨广就能容忍得了他。

    只因杨集的作为,太符合帝王的需要了,但问题是,他们都知道个中好处,偏偏没人敢这么做:一方面是事关自身利益,没有人愿意自掘坟墓来埋葬自己的家族;另一方面是没有人敢像杨集这么绝,若是跟着小打小闹,落得个东施效颦的笑柄不说,还要得罪一大票人。

    宇文述心中暗暗叹息一声,所谓的时势造英雄,不外如是。

    杨广如今本来对他有些不满了,若是再在他面前中伤杨集,恐怕只会让杨广更加厌恶他、疏远他。

    良久,宇文述长叹一声道:“看来当务之急是先将三郎救出来了。”他苦笑一声,又说道:“只是从目前得到的消息来看,一切都是错在三郎,这又如何是好哇?”

    司马元谦笑了起来,“既然如此,这件事就得动用人脉和一些财富了,如今三郎落在了大兴县里,县令窦庆不足为惧,不过县丞屈突盖却相当不好说话,未必肯理会家主的想法,不妨找人去压一压他。”

    宇文述问道:“元谦觉得谁最合适?”

    司马元谦说道:“裴矩和虞世基均可!家主可根据关系亲厚与否,从中挑出一人。另外再请南阳公主入宫一趟,不说是让皇后帮忙求情,但最起码,也要让她保持中立,这个很重要。”

    宇文述又问道:“三郎恐怕伤得不轻,我想先把他保释回家调养,你看如何?”

    司马元谦苦笑道:“得看卫王的态度了,若是住进了牢房,闯祸的三郎没理由出得来。家主去之前,最好备好良医良药。”

    “我得好好考虑拜访谁、又怎么开口。所以县衙那边,还请元谦代我走一趟。”宇文述没有意识到宇文智及伤得有多重,以为就是被滚烫的粥烫伤了脸,至多受点皮肉之苦,若是知道被汤瞎了一只眼、咽喉也被烫哑了,想必不会这么淡定了。

    “卑职遵命。”司马元谦一礼告退。

第315章:无妄之灾

    比起其他地方,京城最大的特点就是人口多、大官多、纨绔多、斗争多、案件多;相对的,京城两县的官员、吏胥也比其他上县多得多。

    经过紧张的询问、录口供,窦庆和屈突盖已经了解了不醉不归酒肆人命案的来龙去脉,虽然宇文智及被烫得面目全非、并且还死了一个名叫宇文燎的家奴,但他们是主动挑起事端的一方,而且宇文智及被烫是他先拔剑砍杨集、宇文燎被杀是他差点把杨集杀死,根本就谈不是什么无辜受害。

    反倒是烫了宇文智及、杀了宇文燎的杨集不管怎么看,都是无辜受害者,而且他也不存在行为过当,只因没有砍到他的宇文智及只是被烫伤,宇文燎之所以被杀,则是因为他在杨集胸口砍了一个大口子,杨集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奋起反抗,既合情又合理。

    更难得的是,所有的目击证人众口一词,哪怕是将他们隔离审问,最终得到的证词也是宇文智及先动手、杨集险些被才被迫还击。

    按理说,案情已经很明朗了,县衙应该将杨集等人放走才对。但是案件的起因、缘由却是各有各的说法。有人说宇文智及见色起意、有人说宇文智及逼迫杨集的朋友;有人说宇文智及送人富贵,对方没有接纳,惹得宇文智及恼羞成怒,由于杨集接了梁子,最终缓和了一下,但后来怎么剑劈就不得而知了;还有人说杨集拿走了宇文智及什么重要的东西,这才令宇文智及凶性大发。

    正是因为案件的起因不统一,窦庆也无法判定杨集无罪,假设杨集抢了宇文智及什么重要东西,那么以宇文智及的为人,他愤怒拔剑劈人就很正常了。若是如此的话,错就错在杨集‘强取豪夺’在先,这才引起了后续事情的发生。

    窦庆心里是比较认同这个推论的,因为宇文智及再怎么混蛋,也没有拔剑砍亲王的胆子。由此可见,杨集定然是夺走了什么东西。

    只是让他头痛的是,在有证人说杨集拿走宇文智及什么书信以后,就在旁边的随从明显是看见了,可是他们却不肯说是什么,估计是有两种可能,一是书信中的内容对宇文智及极为不利,二是在等宇文述。

    “县令,宇文智及醒了。”屈突盖匆匆忙忙的走进了县衙中堂,向窦庆行了一礼。

    窦庆连忙问道:“他说了什么?”

    “他瞎了一只眼,咽喉也被烫得说不出话了。”屈突盖将一份供词递给了窦庆,说道:“这是他忍痛写出来的供词。他说卫王抢了他极为珍贵的东西,可是说好话尽,卫王却不肯归还,这才迫使他拔剑;至于是什么,却死活不肯说,而且他还说自己不认识卫王。”

    窦庆对于宇文智及不认识杨集的论调却是嗤之以鼻,他一边接过供词观看,一边冷笑道:“要是普通老百姓说自己不认识卫王,我相信。但是宇文智及不仅个出自顶级权贵人家的大混蛋,而且还跟卫王是亲戚,现在居然说自己不认识,这不是瞪眼说瞎话吗?他自己瞎了,难道我们也瞎了?”

    这话虽然有点不中听,可屈突盖却深以为然的点头道:“卑职也是这么想的,宇文智及之所以说不认识卫王,不过是为了袭杀亲王作辩护罢了,可是便是托辞,也是绵软无力。”

    若是宇文智及知道两人相当然的认为自己认识杨集,非要气得再次晕厥不可。

    虽说他和杨集是亲戚、是纨绔,可他们压根就不是一系纨绔,而且杨集和他老娘几乎不走亲戚,即便走,也是去以前的郡主府、现在的公主府,他宇文智及哪有机会认识杨集?

    杨集既不是倾国倾城的大美女、又不是开皇五铢、金银珠宝,他凭什么非要认识杨集?

    不认识杨集,又有什么意外的?

    窦庆看了一下写得歪歪斜斜的供词,又仔细的看了一遍证人的供词,向屈突盖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从命案的打斗过程和结果来看,宇文智及是咎由自取;但是凡事都有起因,而起因,显然是卫王动手夺取的物件。”

    沉吟半晌,又继续推断道:“卫王家财钜万,富可敌国,地契之类的物品,他肯定不会抢。然而他却抢了,这足以说明此物的价值,令他不惜以亲王之尊,行强抢之事。而宇文智及为了夺回,故意假装不认识卫王、去砍卫王,这又进一步说明了此物的珍贵之处。屈突县丞以为如何?”

    “卑职对于县令的判断,并无异议。”屈突盖看着窦庆,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卑职认为此物极有可能牵涉到许国公,毕竟宇文智及本人,着实是没有什么值得什么让卫王抢的。”

    窦庆点了点头,心情却是一片沉重。涉及到宇文述的物件,必定是了不起的东西。

    搞不好,又是一场席卷天下的政治风暴。

    这种情势之下,他又该怎么办?

    帮杨集搞宇文述?不行!

    帮宇文述搞杨集?也不行!

    公事公办?肯定会把杨集或是宇文述得罪死,而任何一人的惦记,都不是他窦庆能够承担得了的。

    仔细想想,他蛮羡慕妒忌对面的长安县的,虽然案件不比大兴县少,可面对的罪犯、嫌弃犯都一些不入流的货色,即便有权贵子弟去西市和附近几坊搞事,可那些人,都是在这边混不下去的小角色。

    哪像大兴县这边,动不动就是皇亲国戚、国公尚书、大将军子弟?

    身为亲王的杨集,更是一闯祸精,不久前才和豫章王打擂台,今天又跟宇文智及或宇文述卯上了。

    每一次,双方权势都是旗鼓相当的人,让他想讨好老表都难。

    窦庆前思后想,反复权衡,左右为难。心中郁闷得直想骂娘!恨不得现在就辞职不干这个恶心的大兴县县令,然而案件已经接手,此时想辞职都难。

    正烦恼之间,衙前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嚣。

    窦庆心情正自恶劣,忍不住大怒道:“何人在外面喧哗?”

    门外一名书佐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说道:“禀县令、县丞,卫王妃前来探监。”

    窦庆听了此话,心头顿时活络了起来。

    卫王妃萧颖为了她的丈夫而来,若是自己做个顺水人情,借机将杨集放回家,即便是宇文述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萧颖不仅是卫王妃,还是皇后的妹妹、皇帝的小姨子,这点面子,咱不能不卖吧?

    再说了,杨集的身份地位是他最大的牵绊,所以也不可能像江洋大盗那般跑路,当案情需要时,他照样得乖乖的来。可他一旦回家了,便意味着欠了自己的人情,虽然他也不会要求杨集还什么,可却能以此举动来加深两老表的关系。

    同理,宇文智及那边,他也可如此。

    窦庆念及于此,心中烦躁和郁闷顿消,赶紧起身道:“那还不快快将王妃迎进来?”

    那名书佐苦着脸道:“不行啊,王妃正指使着家将揍人呢”

    “什么?”窦庆大吃一惊,连忙问道:“王妃揍谁?”

    “揍宇文家的家奴。”书佐说道:“宇文家的司马元谦也带一帮家奴前来探监,双方正好在门口遇到,于是王妃二话不说,就下令揍人了。”

    窦庆听得脑门隐隐发疼,又问道:“王妃打人,总得有个说法吧?”

    书佐苦笑道:“王妃说宇文家的家奴缺乏教养,个个都以一种不怀好意的目光瞅着她和庶妃,使皇家威仪受到挑衅。为了维护皇家名声,也为了全宇文家清白廉洁的家风,便代为教训一番,可谓是一举多得。”

    窦庆哭笑不得。

    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虽不知萧颖品性如何,但是他知道小舅母独孤敏是什么德性,他甚至可以想象,若是今天到来的是独孤敏,恐怕做出来的行为和萧颖一模一样、毫无二致。

    虽然窦庆有心不管,可这里毕竟是他的地盘,若是不闻不问,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只好向屈突盖说道:“出去看看,唉,真是不让人消停。”

    屈突盖嘴角抽了抽,老实说,他也听得蛮爽的。

    门前的喧嚣之声愈发强烈,已经演变成了惨叫,两人赶紧加快脚步,不敢怠慢。

    等他们跑到大堂前门,顿时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大跳!

    只见县衙大堂前的偌大广场,近百人混战一处,杀声震天、喝骂哭嚎入耳。一方倒在地上惨叫求饶,一方抡着刀鞘、剑鞘,不停狠敲一‘棍’,每一下就是一声哀嚎惨叫、场面十分的凄惨。

    看情形,战事已毕。

    结果一目了然,王府一方大获全胜。

    只见一队英姿飒爽的佩剑武女拥着一位美若天仙的宫装女子站在一辆马车之前。这名宫装女子长眉入鬓、颜容艳丽,如温玉般的肌肤嫩泽如柔蜜,修长的身形曼妙多姿,说不出的迷人。

    不用说,这个女子就是萧颖了,只听她正在向王府侍卫下令,清冷的声音宛若山涧清泉,让人耳目一新,然而说出的内容却令人心寒:“都给我听好了,哪个狗奴才胆敢品出污言秽语、哪个狗奴才胆敢目露不敬之色,就敲断他的狗腿、打断他罪恶的手。”

    广场上哀号的宇文家家奴听了这番煞气腾腾的话,哪有人敢说出半个脏字?不仅如此,生怕被误认为是骂人,连痛苦的惨叫都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王府侍卫要么是随杨爽、杨集南征北战的劲卒,要么数十年磨一剑的死士,对付宇文府这些在京城中为非作歹、欺善怕恶的家奴自然是绰绰有余,更重要的是宇文家的家奴理亏,不怎么敢还手,所以仅只几个照面就被打得满地找牙!

    一个锦衣华服的五旬男子倒在地上,拼命挣扎,却被薛举一只脚踩着胸口,挣脱不得,虽然脸上有一个红肿的大巴掌印子,但它却不像其他家奴那般胆小。他恶狠狠的瞪着萧颖,恨声道:“王妃了不起啊?难道王妃目无法纪、想要牝鸡司晨么?”

    萧颖缓缓扬起眉来,一双明亮的凤眼透着一股令人心颤的煞气,一字一句的说道:“好个尖牙利嘴恶奴,薛将军,给我狠狠地掌嘴!”

    她本来是一个温柔似水的性子,听说丈夫差点被宇文智及杀死,这才暴起杀人,之后却被逮入了县衙,心中又气又急、又是担心,紧接着便依柳如眉的传言,一起入宫面见萧皇后,希望她为柳如眉做主,狠狠地重罚宇文智及一番。

    萧皇后也知道宇文智及不是什么好东西,听说欺到了皇族的头上了,又经妹妹添油加醋,顿时也气了个半死,决定向杨广劝谏,请他杀鸡儆猴,以正京城习气。然而就在此时,南阳公主入宫为她的小叔子求情。

    于是乎,萧颖这个既是小姨又是婶娘的,为了自己的丈夫、为了战友柳如眉,便和南阳公主起了争执。

    代表夫家出面的南阳公主不占理,但她是萧皇后的女儿,最有力的武器就是哭。

    萧皇后左右为难,全无办法,杨广闻讯赶来,面对占有道理的小姨子兼弟媳、小棉袄一般的女儿,也是一脸的无奈。

    大隋帝后听她俩理论了半天,头大如斗,最后一致效仿杨坚和独孤皇后,搬出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道理。说是如果错在杨集,便依法惩处,反之亦然。

    萧颖也不认为自己在杨广夫妇这里,关系比南阳公主更亲,不过她不仅知道了事情的起因,还知道杨集手中捏了什么重要的罪证,心中并不怕公事公办,得到承诺以后,便心满意足的离开了皇宫,跑来县衙探监。

    她走下马车的时候,正巧遇到奉命前来探监的司马元谦。

    双方碰面,可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当她见宇文家家奴色眯眯的看着自己,便灵机一动,借题发挥的将宇文家恶奴毒打一顿。

    连司马元谦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家伙也不放过。

    见到宇文家这帮混蛋这么惨,萧颖出了一口恶气,心头也舒服多了。

    “喏。”薛举听到少主母的命令,大声应了一声,接着脸上浮起狞笑,在司马元谦恼怒的眼神当中,狠狠的一巴掌甩了下去。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声震全场!

    “啪!”

    前声未平,后声又起!

    “啪啪啪”

    薛举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的扇了下去,起先那几下,司马元谦尚能勉强闪躲,但这个阶段的薛举连尉迟恭都连连不如,手劲得有多大?接连几下,便将自诩文武双全的司马元谦扇得眼冒金星头昏耳鸣、头昏涨脑,全然不知如何躲闪,嘴里只是“呜呜”的呻吟,忽而张开嘴喷出一口血,连着满口牙一起吐了出来。

    宇文家家奴全都吓傻了!

    这可是家主最信任的心腹谋主,在府中就是宰相般的存在,除了家主偶尔不轻不重的几句,便是三位公子也得毕恭毕敬的叫一声“叔父”。可是这等人物,现在却被摁在地上狂扇耳光,那一声声清脆响声就像是鼓槌一般敲击在所有宇文家众家奴的心上,惊慌失措、难以置信,又惊惧不已、忧心忡忡。

    司马先生被卫王府的人打成了猪头,回到府中,家主还不得扒了他们这些小人物的皮?

    窦庆也看得浑身冒汗。

    出于知己知彼的政治需要,他通过自己的夫人对萧颖进行打探,窦夫人称赞萧颖是温婉如玉、知情达理的女中君子,可现在看,哪是什么温婉如玉、知情达理了?

    其行径简直与独孤敏、杨集毫无二致,占了道理和上风以后,便得势不饶人的把敌人往死里整。

    虽然看得蛮过瘾的,可这里毕竟是他的地盘,别人看戏可以,他窦庆却是不行,与屈突盖相顾一眼,只好硬着头皮排众而出,冲着萧颖弯腰施礼,朗声说道:“下官大兴县县令窦庆/县丞屈突盖,见过王妃。”

    他俩也怕惨遭毒手,还落得个大不敬之恶名,便把眼光低垂,不敢平视。

    萧颖却是熟视无睹,指挥着包括薛举在内的一干侍卫:“都给我狠狠的掌嘴,手疼就用刀鞘、剑鞘打,只要这帮恶奴还能出声就给我狠狠的揍他!免得外界以为皇家女人好欺负。”

    打人是有讲究的,若是稀里糊涂的狠揍一气,外界会说萧颖狐假虎威、仗势欺人。可她现在口口声声揪住“皇家女人”这个主题不放,就给人一种卫王妃被人欺到头才会愤然反击的印象。

    亲王王妃被人‘欺负’,发起火来打人,又有什么不对的?若她忍气吞声才不正常!

    窦庆生怕又闹出人命,只见吸了口气,再次说道:“王妃,卫王在县衙后面的役房内,您看,是不是先去见一见?”

    萧颖这才转过头来,清冷的眸光注视着低声下气的窦庆,淡淡的说道:“我指使侍卫殴打这些恶奴,难道窦县令不要把我缉捕归案、以正国法?”

    “这帮恶奴失礼,受到‘小小惩戒’实乃是罪有应得之事。”窦庆闻言大汗,你都说这些恶奴是欺负皇家女人的坏种了,我要是抓了你,岂非成了帮凶?

    我知道你们两口子不爽我,可也不能这么害我吧?

    “这可是你说的!”萧颖环顾一周,说道:“这么多人可以作证,你事后可不能说我无故生事、殴打他人。”

    耍赖是女人的天性。只要她过了这一关,要是以后有人拿着今天之事找麻烦,完全可以推到窦庆头上。

    窦庆哭笑不得,只好说道:“王妃但请放心,谁若是对此抱有异议,自有本官作证。就是那些宇文家恶奴失礼了,才遭受责罚,实乃罪有应得。”

    打人虽然不对,但理由上、理论上,萧颖一定不会有错。只因她实在是太美了。

    只要是一个正常的男人,骤然见到如此一个活色生香、千娇百媚、倾国倾城的大美人,都会多看几眼,这并不是说每个人都要将她据为己有,而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虽然自己得不到,但看着可以养眼啊!

    宇文家家奴看到萧颖的时候,想必也是出于对美的欣赏,而不是要想占有。但是萧颖却能借题发挥的下令打人,道理上也没错。

    因为从世俗礼法上说,一个男人直愣愣的盯着一个漂亮女子,就是十分失礼之事,若是这么盯着的对象是皇家女子,那就不仅是失礼了,还是对她本人、对皇家的不敬。

    萧颖真要计较起来,那些被她打的宇文家家奴便是被发配边疆、杀头都不会让窦庆感到意外,所以这个哑巴亏,宇文家吃定了。

    要怪也只能怪那些倒霉鬼,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中了对方的“美人计”。

    活该!

    窦庆对暴发户一般的宇文家老小都没好感,当他听到这个消息时,虽然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是很舒爽。

    他看了看被打得最惨的司马元谦,心生了几分怜悯。

    你说你一个老头子,竟然还跟小青年一般,学人家看美女。

    这下过瘾了?

第316章:县官归杨

    大兴县的监狱有黑牢、有明牢两种,前者修在阴暗潮湿的地下,环境异常恶劣,一般用来关押死囚和重犯,以防越狱、劫狱等事的发生;后者则在地面之上,用来关押犯罪比较轻的人,或者临时关押嫌疑犯。

    但是闹出人命案的双方来头太大,所以连明牢都不能关,他们分别被‘关’在两座大跨院之内,只要别出大院大门,衙役们都不会干涉。

    杨集等人所在跨院风景秀丽、环境幽雅,亭台楼阁遍布;还有面占地约有两亩的人工湖,四周的成荫绿树、丛丛修竹、红梅朵朵。而湖中岛屿修了一座八角回风厅,一串串随风作响铃铛之声,在冰雪世界中格外清脆悦耳。

    所以当萧颖看到杨集时,整个人都懵的。

    她关心情切,担心丈夫遭到传说中的严刑拷打、酷刑逼供,所以离开皇宫以后,便怒气冲天、心急如焚的跑来县衙探监,不想到与宇文家家奴撞了正着,索性恶向胆边生的兴风作浪,以“欺负皇族女人的莫须有”罪名,将包括宇文述谋主在内的一干宇文家家奴毒打了一顿。

    她在见到杨集之前,把不好的全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想到丈夫非但没有枷锁加身,反而生活在园林一般的“监狱”之中,更让人无语的是,他竟然在几株俏然绽放的梅花树下,悠哉悠哉的温酒喝。

    这一幕,给萧颖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丈夫给她感觉不是坐牢,而是在自家后花园里和三朋四友饮酒赏雪、吟风弄月。

    杨集听到说话的声音,见是萧颖在窦庆的指引下,带着大帮人马涌来,他起身迎上,好奇的问道:“娘子怎么来了?”

    “探监啊!”萧颖生平首次探监,本想问一句‘你没事吧?’可是见到他幅模样,这句话却是怎么也问不出口了。

    虽说杨集的锦袍被划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口子,但是萧颖心中并不担心,一是听柳如眉说过了,二是她知道丈夫身穿箭力强劲的连弩、五石弓都射不透的‘避弩衣’,一般战士的刀剑根本砍不破,所以她放心得很。

    只不过丈夫的询问,多少令她有一点委屈。毕竟她在外面担心了个半死,还气冲冲打了一堆人,可杀了人的杨集倒好,竟然在‘监牢’里放心大胆的喝酒。

    一点不知道她有多担心。

    杨集笑着说道:“这里其实是我的别苑,我都住习惯了。只是让娘子担心,实在过意不去!”

    萧颖愣愣的看着杨集,不可思议的问道:“郎君当这、当这牢房是别苑?”

    “往事不堪回首。”杨集尴尬一笑,他扮演纨绔之王时期,向来是大兴、长安两县县衙的常客;甚至有的时候,两县‘监牢’是他躲避老娘和伯母的避难所,每当两头母老虎发脾气之时,便跑到外面惹事生非、胡作非为,让衙役将他抓来坐牢,而一坐就赖着不走了。

    当然,杨集也不是白吃白喝,县衙有时遇到棘手案子、或是镇压不住的人时,他也会出来帮忙破案、帮助镇压。所以以前的官员和衙役,蛮欢迎这位大爷前来光顾的。

    萧颖想到了丈夫以前的行为,不禁抿嘴一笑,可她随即又忐忑的低下头,小声道:“郎君,我今天闯了大祸。”

    窦庆猛然想起,杨家媳妇除了彪悍这个优良传统以外,还会找靠山告状。

    可是有此意识的他,心中却开始苦涩了起来,本来就不可开交了,要是杨集知道萧颖在大兴县衙被宇文家家奴‘欺负’,那还得了啊?

    “没事的!”杨集笑着安慰萧颖:“凡事都讲一个理字,只要道理在咱们在这边,哪怕你县衙烧了,表兄也不会为难你。”

    杨集拍拍窦庆的肩膀,笑道:“表兄,你说是吧?”

    窦庆脸上苦得快拧出水来,这让他怎么说。

    “你闯了什么祸?”杨集又向萧颖问道。

    萧颖遂将打人之事详细告之,就连遇到南阳公主之事也说了,不过这里有大把外人在,也不好说争执的过程,只是含糊的说圣人将要秉公执法。

    杨集听得一言不发。

    打人的事,他没有放在心上。只要萧颖牢牢抓住“皇家女人受人欺负”,道理就在她这边;而被打的,左右不过是一些家奴罢了,与宇文述本人关系不大,顶多是令他威风受损,他为了给皇族一个交待,杀几个家奴来表明态度都有可能。所以这个哑巴亏,他吃定了。

    关键是代表自己的萧颖、代表宇文家的南阳公主在皇宫交锋,表面上是打了一个平手,可在案情‘明朗’、宇文智及是人渣的前提下,帝后表示的‘秉公执法’就有点耐人寻味了。或许他们本心也是想通过法律途径来惩办宇文智及,故而以此来打发萧颖、南阳公主,要是他们本来就想‘秉公执法’,那就值得重视了。

    旁边的窦庆见到杨集一脸冷漠,以为他要博美人一笑,打算出去屠宰那帮禽兽,连忙提醒道:“王妃这里已经大占上风了,你可休要再去生事。那宇文述位高权重,他的势力遍布朝堂内外,你要是与他硬碰硬,得不偿失。”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杨集一眼,继续说道:“关键是,综合一切证据来看,这起人命案的起因是你抢了宇文智及的贵重之物,可你不仅宰了一个恶奴,还把宇文智及弄瞎弄哑、弄成人不人鬼不鬼的。宇文述又岂能善罢甘休?”

    虽然杨集和宇文述在关陇门阀眼中,都是一个鸟样,可杨集毕竟是窦庆的老表,在利益上、感情上,他都没理由去帮那个更加可恶的宇文述。

    “就算他想善罢甘休!我也不答应!”杨集笑着向窦庆说道:“表兄是不是想知道我抢了什么玩意?”

    “正是!”窦庆也不否认。

    “到那边坐下再说。”杨集像个主人一般,领着萧颖、柳如眉在梅树下落座,同时邀请窦庆入席。

    杨集为窦庆斟了一杯温好的江南黄酒,对他说道:“我抢到的东西,是宇文述的大罪证,说算扳不倒他,也能他让夹起尾巴做人。”

    窦庆心说一声果然,说道:“其实这也是我和屈突盖之所料,否则的话,宇文智及也不至于向你这个卫王拔剑了。”

    杨集饮了一口酒,又说道:“不是做兄弟不提醒你,你最好不要多问此事、也不要贸然参与进来,对你没半点好处。”

    窦庆苦笑道:“你觉得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杨集淡淡的说道:“我本来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不到当朝会审的级别,正好王妃又闯了一出,想必火候是够了。只要上升到三堂会审、当朝公审的地步,你把人证供词往上一交,就能置身事外了。”

    “但愿吧!”窦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忽然长叹一声:“金刚奴,愚兄这个京城县令实在是当不下去了,不久前便谋求外放,吏部应该把我安置到凉州那边。”

    窦庆是窦荣定和万安公主的次子、窦抗的弟弟,初封永富郡公,由于窦抗受杨谅拖累,事后被除名为民,陈国公的爵位由窦庆承袭了。他之所以谋求外放,一方面是品秩堪比上州刺史的京县之首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掣肘极多,每天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若是他当了鄯善刺史,虽是降职录用,但实权大了很多。

    另一方面,他通过平叛后的大清洗、迁都洛阳两事,看出政治风向的大变化;而皇帝将陈国公之爵位给了他,分明就是向他释放出善意,若是他在皇帝和关陇贵族的斗争中,像兄长那样左右逢源,下场恐怕比兄长还惨,而请命去杨集麾下,实则也是向皇帝做出的一种无声回应。

    杨集沉吟半晌,试探着问道:“是鄯善吧?”

    窦庆愣了一下,紧接着点头道:“正是鄯善刺史,圣人早就准备把鄯善和且末置为两个下州,可因为先帝驾崩、杨谅造反、并州清算均是头等大事,故而拖到了今日。只是你为何一语中的?”

    “你虽然声名不彰、能力不显,可是能把大兴县县令当近三年,就是实力的证明。”杨集笑着分析道:“这是因为京城县令是最不好当的官职,最后必定因为各方压力辞职、或是因为擅自向各个权贵妥协而被免职,历届县令短则一个多月,干得最久的也不到一年。但是你却硬生生的干了将近一届,这就说明你具有高明的协调能力。而像鄯善这种种族问题突出的边州,最需要的便是善于协调各方势力的人。”

    最重要一点,杨集没有说。那就是杨坚和杨广希望窦氏一分为二、为三,而窦抗、窦庆是有皇族的血统的人,自然也成了最合适的扶持人选,否则窦抗怎么当得上幽州总管?

    遗憾的是窦抗在杨广和杨谅之间,没有坚定立场、做出正确的选择,杨广对他失望之余,更不希望自己所扶持的人将是一个白眼狼,所以虽然没有查到通杨谅的实据,但还是把窦抗拿下了,换成老二窦庆。

    但是窦庆在窦氏存在感不足、在朝堂威望和地位都不高,要想威胁到窦威,立军功无疑是最好最快的立威方式。至于大隋将要开战的对象是吐谷浑,而隋吐之交的鄯善不仅没有刺史、长史,还是进军吐谷浑腹地的一个重要战场。

    这也使鄯善成了安置窦庆的天然之选,只要他日后治理好百废待兴的鄯善,并且在战时干好战区后勤总指挥之职,便有迁入三省六部的政绩和军功。

    窦庆提起酒壶为两人满上,放下酒壶以后,这才说道:“鄯善是你的管辖下的边州,愚兄日后若是有什么不周之处,你只管收拾我,甭给我面子。”

    “……”萧颖、柳如眉听得一脸无语,你都厚着脸皮预防了,郎君怎么好意思收拾你这个表兄?

    “你要是做得好好的,我收拾你做甚?”杨集悠哉悠哉的说道:“但若你两面三刀、左右逢源、贪污受贿,休怪我拿刀子捅你。”

    窦庆打了个哆嗦,陪笑道:“哪能呢。”停了一下,不放心的问道:“愚兄要注意哪些?”

    “主要是西域战略、胡人汉化这两大重要的难题。”杨集闲着也是闲着,便说道:“现今之世已经非同以往,固步自封只会将自己的眼光局限于大隋,所以我们应当打开国门走向异域,与他国行商贸之事、促进自身发展。另一方面也要了解他国之所长,这样才能使我们大隋‘师夷长技制夷’、永葆强盛之势。而北胡、东高句丽、南方可学的东西少,所以向西发展是重中之重。而西域诸国夹在中间,他们是否稳定、是否向隋,直接关系着我大隋能否顺利向更西之处发展。”

    “对于西域诸国,武力征服容易,难就难在治理、难就难在如何让西域诸国在人心上认同大隋,故而,先要以经商的方式,让华美的中原物产迷失各国高层的双眼,使其放松警惕,并且心甘情愿接受汉学、推崇汉学。若是各国高层在其国推广治学,那么其汉化进度远远超过我们强迫推广。更重要的是,现在有西突厥在西域当恶人,他们对西域各国越凶恶,越能反衬出大隋的纯真善良。”

    说到这里,杨集便点出了鄯善等边州的价值所在:“与西域诸国接壤的庭州、伊州、西州、鄯善、且末,既是大隋与西域互市、走向西方的桥头堡,也是西域胡人了解大隋的重要窗口,这五州稳定与否、繁营与否,直接影响到胡人对大隋的印象。你到鄯善以后,重点是恢复民生、举办教育,将鄯善的孩子统一招入各个学堂内学汉语、汉学,让这一代人从灵魂深处以隋人自居、以隋人为荣。”

    窦庆听到这里,心中也有底了。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苦笑道:“我明白了,这个鄯善刺史可谓是责任重如泰山,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呢。”

    杨集却是说道:“责任重,回报也大。而且军队不但将反对势力都哄走了,而且还坐镇在当金山口,有这些强军为后盾,足以令你心无旁骛的治理地方,划分县乡里。”

    “确实如此。”窦庆默然点头。

    大隋向西发展是必然之势,西域不平则凉州不稳,大隋帝国不可能坐视突厥掌握西域这个关键的节点,若是他将百废待兴的鄯善治理得民丰阜盛,便是西域战略大功臣;反之,若他令鄯善民心动荡、仇视大隋、敌视官府,坏了大隋在边民、西域胡人心目中的形象,则是罪加几等。

    想了想,又问道:“你现在怎么办?”

    “等!”

    “不回家?”

    “不回了!免得授人以柄。”

    杨集不再理会窦庆,对萧颖说道:“娘子,打人之事休要放在心上,这是小事一桩。”

    “……”窦庆闻言,心中深感无语,你这不是助长在你媳妇的气焰么?

    若是让她变成舅母那样,你小子就等着哭吧。

    “我正愁怎么将此信送出去,你来得正是时候。”杨集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书信,将它交给了萧颖:“你和如眉现在就回家,然后将此信交给宋正本、郝瑗,让他们代我去乙榜军营见见王世充等犯官,至于做什么、怎么做,信上已经写好了。”

    萧颖接过书信,柔声问道:“郎君,让他们今晚就去么?”

    “对!”杨集点了点头:“王世充等人是此案的关键人物,越早找到他们越好。”

    “妾身明白了!”萧颖乖乖的应了一声,便与柳如眉起身告辞:“事不宜迟,我与妹妹便先行作别。”

    见状,这一刻窦庆彻底沉默了。

    他总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遇到自己心爱的男人,再凶悍的女人,也是冰山变成温柔的泉水。

    瞧这高贵冷艳、凶残霸道的萧颖,便是最好的例子。自她见到杨集之后,便低眉顺眼,尽显温柔小女儿姿态,哪有外面的半点冰冷、半点凶悍?

    若是让外面人看到,定然会咂舌不已。

第317章:暗潮涌动,背后交锋

    崇义坊内有座占地数十亩的豪宅,府内树木葱郁、小河潺潺,处处遍布亭台楼阁,各种建筑飞梁画栋、极尽奢华。而门前三层汉白玉的石阶、两尊滚绣球的石狮,朱漆大门上碗口大的铜钉闪闪发光,端地气势不凡,门顶匾额上银钩铁划两个大字“虞府!”

    此处便是内史侍郎虞世基的府邸。

    虞世基是会稽余姚人氏,出生官宦世家。与弟弟虞世南自小就负才名。入隋时,时人谓之“二陆”,媲美于入晋之陆机、陆云兄弟。虞氏兄弟才学之高妙,可见一斑。

    在虞府第三进院落的书房之内,几扇屏风和几副博古架,把整个巨大房间分隔成功能各不相同的几个空间,正堂疏朗优雅,偶然窥见那屏风遮蔽的其它入口,又有一种曲径通幽、引人入胜之妙。

    虞世基身穿一身燕居常服,束一条锦带,头上随意的扎了一朵逍遥巾,使他看起来异常潇洒。此时他就站在博古架旁,用一块白叠布制成的手帕,悠闲地擦拭着一只精美的瓷器。

    瓷器细口长颈,薄如蝉翼,轻叩便有悦耳玉磬声传出,显然是一件极佳的收藏品。在他旁边站着的内史舍人封伦不时轻声品评几句,换来虞世基的怡然一笑。

    这时候,橐橐靴声由远而近,继子夏侯俨出现在了门口,虞世基把瓷器小心地放回到架子上,扭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有什么事?”

    夏侯俨恭恭敬敬的躬身一礼:“父亲,宇文化及奉父命,请父亲明日午后一叙!”

    夏侯俨因为母亲孙氏改嫁虞世基跟进了虞家,虞世基这个继父待他视为己出,如同宇文述给宇文智及的任务一般,把很多见不光的都交给夏侯俨去做。

    虞世基听了眉锋微微一皱,背起双手在堂上踱了几步,又站定了身子,向夏侯俨说道:“就说我今天偶染小恙,不便外出见客。”

    杨集和宇文智及的冲突闹得沸沸扬扬的,虞世基自然也知道此事,宇文述这分明想求自己出面帮忙,但又怕开口唐突,所以先让他的儿子出面试探。

    “喏!”夏侯俨答应一声,转身就走。

    封伦目光一闪,低下头去思量片刻,跟到虞世基身后,拱手道:“虞公,宇文述让其子传话,定是想求虞公救他儿子啊!”

    封伦字德彝,出身海州封氏,智识过人,初为越国公杨素幕僚,结为姻亲,后来负责督建仁寿宫,因功升任内史舍人。封伦为人圆滑狡诈,在不影响与杨素关系的前提下,又与虞世基暗中往来,自杨广登基以来,封伦有感于杨素功高震主,便慢慢向深受皇帝信重虞世基的偏移,如今深得虞世基倚重,并引为心腹。

    他在私底下对虞世基以“虞公”相称,目的是迈开了官场,使虞世基潜移默化的在情感上认同他、亲近他。

    虞世基那块手帕丢在一旁的青玉小几上,沉声说道:“这我知道!就是因为我知道,所以不能见他。今天发生的人命案涉及卫王和宇文述,连圣人都甚为关注,这趟水岂能随便趟?”沉吟了半晌,又说道:“而我在朝堂上根基浅薄,若是贸然得罪一方、惹来敌视和报复,都不是我能承担的。此事最好袖手旁观。”

    封伦作为虞世基的心腹,是少数几个知道他有称霸朝堂野心的人,而虞世基是大隋王朝的后来者,之前又只是太子时期的杨广的幕僚,本身权力并不大,自然也拉拢不了官员为他效力了,所以晋升内史侍郎至今,手中还没有什么照样的势力,这也是虞世基的心病。但是封伦不会直接说出此事,以免虞世基面上难看,所以只是委婉的说道:“圣人对宇文述一直青睐有加,如今权倾朝野的宇文述遇到了惹不起的人,这才请虞公帮忙。虞公要是避而不见,只怕宇文述怀恨在心呐!反之,就是让宇文述欠了天大的人情,若是日后有了宇文述的帮助和默许,对虞公大有裨益”

    封伦此言,虞世基也不是没想过。可是对方是杨集,他是真的不想招惹;况且杨广拥有图谋西域的雄心,只要杨广雄心不死、西域未灭,杨集自己又不作死,那他这辈子就稳如泰山,要是他虞世基贸然与这等人物为敌,着实不是好事,所以他依旧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封伦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虞公在担心什么,其实虞公大可不必有此顾虑。这个忙还是要帮的,不为帮宇文述,而是帮虞公自己呀。”

    “哦?”虞世基有些动容的看着封伦,说道:“我素知你智计百出,如何是为了帮助我自己了?你且说说看。”

    封伦微微一笑,拱手道:“虞公不想沾惹此事、不想引来卫王误会,那么大可不必说参与进去。只消用话点一点大兴县令和刑部、大理寺官员,叫他们知道虞公对这起人命案甚为关心,他们做事就不能不能有所忌惮。来日若是证明宇文智及的清白,那就是虞公的功劳。如果宇文智及不能洗脱罪名,虞公也算仁至义尽了,不仅不会给卫王攻讦的口实,还让宇文述照样欠下人情。”

    “这一点,还不算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自我大隋统一天下,南方系官员处于群龙无首的局面,而萧家又受制于梁国后裔,不敢当这个头,故而那些饱受关陇派打压的南派官员始终各自为战、茫然不知所措。若是虞公在这案件中做出姿态、出面示意一下,不管能否帮到宇文述,最起码能够让世人知道虞公有了与宇文述、卫王相提并论的地位和胆识,否则,虞公也不会参与到两大权臣之间的争斗了。这对那些急着找棵大树遮风蔽雨的南派官员来说,就是一个虞公强势崛起的暗示,日后还不得尽心尽力的蛰伏于虞公之下?”

    虞世基醒悟过来,展眉道:“我明白了,无非就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正是如此!”封伦笑道:“虞公明日上午先去一趟县衙、刑部、大理寺,不但要去,还要大张旗鼓的地去,叫别人都知道虞公去过,到了目的地以后,虞公也不必直接说什么保宇文智及的话,那些官员皆是人精,只要稍加敲打,便能明白虞公的态度。至于他们如何行事,又与虞公何干?如果宇文智及得以脱罪,就是虞公的功劳,若是宇文智及有罪,又与虞公何干?而卫王即便是吃了亏,他不恼火的对象,也是那些执法、司法的官员。”

    虞世基哈哈大笑,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之后我再与宇文述会面的话,便是圣人也认为我是关注大隋司法,而不是有什么私心。是否如此?”

    封伦笑着恭维道:“虞公英明!”

    虞世基笑声不断,指着封伦说道:“你呀你呀,真是一个聪明的家伙。那我明天就这么办。”

    。。。。。。。

    白天冰雪已经开始融化,到了晚上,经过冰冷的朔风一冻,整个乙榜军营笼罩在一片苍白的颜色之中。

    兵部十五名官员遇到杨集,也真是倒了十八辈子的血霉,他们被打断了手臂之后,草草的敷了药,再用木条固定了断臂,然而到了第二天,立即以待罪之身主持武举大局,更让他们感到生无可恋的是,武举结束以后,他们还要接受审判,受到应有的严惩。但是他们落得这个下场,又能怪谁?还不是他们贪赃枉法所致?

    夜色渐深,军营一片寂静,但王世充依旧没有入睡。他坐在在帐篷之内、篝火旁边,目光茫然的的望着外面,脸色在忽明忽暗的篝火之下,显然格外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和武举开幕时的意气风发相比,王世充足足瘦了一圈,气色方面更是天壤之别。

    他被杨集当众体罚一番以后,由于尚未遭到审判,所以仍然是兵部员外郎,这看似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色,实际上却是位高权重。先帝当初创立五省六部时,于尚书省六部各四司,每司置从五品员外郎一名,以作各司次官,相当于副司长,郎中则是正司长。

    与另外十四名出自世家门阀的兵部官员不同,出自霸城王氏的王世充是彻头彻尾的寒门,休要看他和先帝被处死的王世积只有一字之差,可两者半根毛的关系都没有。而他从一个弱小的寒门子弟爬到员外郎,足见其不凡的能力,同时也表明他一路走得并不容易。

    王世充在武举舞弊之初,便担心事败,主要是宇文述太过贪婪,一下子要走了乙榜一百八十个名额,加上他们十五人各自捞好处、各自塞人,故而只剩三五十个名额给几万名普通将士和武士。

    他知道一旦事败,圣人不会严惩宇文述这种重臣,而是顺势拿他们这些屁股不干净的小官来当替罪羊;宇文述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种时候他自保不暇,绝对不会替自己说情。但是他有太多把柄在宇文述手中,故而从头到尾都受到宇文述控制,再加上他心怀侥幸、对宇文述抱有期望,所以明知是火海,也只能患得患失的硬着头皮上。

    事情到现在,果然照着他的担忧发展了。他怕的不是皇帝处罚,而是没有任何态度,原来做的诸多打算和说辞一下子全都没有用处,更重要的是皇帝不可能毫不追究,这该怎么办?

    起初,王世充本以为皇帝多少会给派人责问他们,多少会给他们一些处罚,不管皇帝下何旨意,哪怕是将他贬黜为民,甚至锒铛入狱、发配边疆,起码也有个结果啊。然而很多天过去了,竟然毫无下文,这样莫测的天心、未知的恐惧折腾得他脸色削瘦、心力交瘁。

    王世充傻坐在那儿,既是不知自己的未来在哪里、也不知自己能否见到明天的天光。

    就在这时,一名守卫掀帘而入,向王世充说了几句。王世充点了点头,连忙走向走出大帐,他一路疾奔,很快就到中军大帐旁边的次帐。

    帐外戒备森严,里面火光通明,王世充看这架势,心头忍不住紧张起来,他连忙按下心中的紊乱,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这才步入大帐。只见主位之上空无一人,而两名气质不凡的文士坐在下首,似是在等候自己。

    他连忙上前,深施一礼道:“王世充见过两位先生。”

    “王员外郎!”两名文士起身还礼,其中年长者自我介绍道“我是卫王府主薄宋正本,他是参军事郝瑗,我们奉大王令,有事相商。请坐!”

    “谢坐!”王世充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找了个位置坐下,拱手询问道:“敢问宋主薄、郝参军,但不知卫王有什么地方需要在下之处?但请直说无妨。”

    王世充被晾了这么久,自知被宇文述所弃,虽然他早料自己是个棋子,也有了被弃的觉悟,可是当这一天真正降临时,心中仍旧受不了。心中对宇文述充满了怨恨,要不是他太过贪婪,自己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然而事败以后,竟然真的将他当弃子放弃了。

    在对宇文述失去希望之后,心急如焚的王世充,一直努力在想自救之法,可最终都不得其门而入。宋正本、郝瑗如今奉杨集之命深夜造访,这就说明他王世充还有一些利用的价值;在接下来的商谈中,他完全可以通过谈条件来自救,就算保不住官位,也要争取平民之身。

    至于杨集,虽然打断了他一条手臂,开始也的确将他恨之入骨,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王世充心中的恨意已经完全消失了,只因对方如同云端神祗,而他不过是陷入死劫中、自作自受的小小蝼蚁罢了,又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胆量去恨?若是杨集将他从绝地中捞出来,又有什么‘合作’不了的呢?

    宋正本和郝瑗相顾一眼,露出会心微笑,这个王世充果真如公子所言,是一个聪明人。

    “跟聪明人说话果然轻松。”宋正本笑着说道:“王员外郎,我们知道你的背后是宇文大将军,而他操纵武举的目的是什么?”

    这话让王世充心中暗惊,看来卫王是想通过此事对付宇文述呢,只不过他们是神仙打架,又岂自己这个待罪的小小的员外郎所能参与?而且这话让他如何回答?他也根本不能表态,只好装傻道:“王某愚钝,不知宋主薄是何意思。”

    “王员外郎不是愚钝,你是太聪明了,所以你不想掺和此事。可惜这世上聪明人太少,蠢人却太多了!”宋正本微笑道:“或者说,是他们的贪欲太重,所以想得到更多,就难免会做出一些蠢事。虽然每个人的目的不同,可本质上,又有什么两样?”

    王世充听得心中有些发慌。

    “武举乙榜四百个名额在圣人心目中,不过是一句话的小事,可其中所蕴含的唯才是举的理念却是天大大事,故而圣人一直关注此事。只可惜你们没有察觉到一点,以为武举与以往不同,以为‘唯才是举的武举’不过是圣人的一个姿态。所以你们放心大胆的操纵武举,故意将章程弄得漏洞百出,以便于安插自己人、以便你们卖官鬻爵。”

    宋正本淡淡的说道:“可是数万名将士、武士对此满怀希望,他们千里迢迢跑来京城,若是遭遇不公,甚至是愚弄,你认为他们回去以后怎么说?圣人和朝廷在民间的形象又将如何?若是圣人知道被你们操纵的武举,导致他和大隋王朝在民间的声望、威严受损,你觉得你是什么下场?”

    这番话宛如一声惊雷,在王世充耳边轰然炸响。在风中摇曳的火光将王世充脸色更加苍白!

    王世充面如土色、嘴巴哆嗦,他终于意识到了武举在杨广心目中的重要性,也终于意识到武举一旦变成臭名远扬,对皇帝造成多么严重和恶劣的影响。也才知道他们这回真的出了大麻烦,恐怕就连宇文述都要惹上了大麻烦。

    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宇文述便是因为影响重大,所以避之不及,只要武举结束以后,对此事进行审判,自己必定被那个阴险的宇文述给卖了,甚至亲手剁下他全家的脑袋送给皇帝以表刚正不阿。

    更重要的是,宇文述极有可能不许他开口,将他弄死在军营之中,然后把能安的罪名都安到他的头上。

    若是事情了那一步,皇帝为了整肃朝纲、杀鸡儆猴、树立执法严明的形象,夷他三族都是轻的。

    王世充想到这里,已经有了决定,心说你宇文述不仁,也休怪我王世充不义了,他一咬牙,向宋正本拱手道:“宋主薄,但不知卫王要我做什么?”

    “大王手中有宇文述许多罪证,今日又从宇文智及手中拿到了宋老生、高士达等人的效忠书;这些效忠书,是宇文述强迫这些出类拔萃的寒门武士向他效忠。”强调完毕,宋正本继续说道:“宇文述分明就是借朝廷的武举,培植自己的势力,将圣人和朝廷的人才据为己有。这些罪证若是到了圣人之手,宇文述不死也脱一层皮,但是这些还不够。所以大王需要你手中的罪证,以及你去当证人。宇文述罪证越多,受到的惩罚越重,这不仅能够帮朝廷除去一害,而且对你也是百利无一害。”

    郝瑗在一旁补充道:“除了你以外,还有十四名待罪的官员需要将功赎罪,他们掌控的罪证,也足以让宇文述倒下。所以你对于我们而言,不是不可或缺的,你若是不说、不愿当这个证人,我们也不会强求。”

    他看了王世充一眼,微笑道:“只是你要是拒绝,便错失自救的良机,到时候,轻则三族为官奴,重则身死族灭。”

    不愧是这个时代杰出精英,宋正本和郝瑗没有用任何强迫的手法,只是理性的将这一切分析出来,让王世充不得不对之屈服。

    “好!”王世充被逼无奈,便应了下来。他叹了口气,说道:“我明白,绝不会误卫王之事。”

    “那就好!等此事办好了,大王不会忘记你。”宋正本笑着说道:“大王说你精通律法,最擅长利用律法的漏洞来给罪犯开脱。恰好圣人有心修订《开皇律》,他会向圣人让推荐你,让你的才华用到正途中来。就算圣人不用你,大王也可以用你。”

    “不错。”郝瑗亦是说道:“说句难听的话,你只是一个员外郎,圣人不会把你的死活放在眼里,可是你要知道,正是因为圣人不在乎你的死活,所以大王想要让你翻身,也是易如反掌。”

    王世充绝望的心也热了起来,他立刻起身,向两人深施一礼,“多谢卫王肯定,王世充一定全力配合。”

    宋正本点了点头道:“那好!请王员外郎稍后与我们入京。”

    “喏!”王世充拱手应了一声。

    宋正本又问道:“另外十四名兵部官员,你能否说服?”

    “请宋主薄放心,他们与卑职一样忐忑不安,若是听说卫王需要,他们一定愿意将功折罪。”王世充立功心切,欣喜的说道:“此事,交给王某即可。”

    “如此也好。”宋正本见他一下子就从患得患失变得热切起来,甚至还马上就答应与宇文述为敌,使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王世充这个人给他的感觉是太过功利了,他心中着实不喜欢,最重要的是,王世充今天可以为了自己出卖宇文述,明天也可以为了自身的利益出卖其他人。

    这样一个小人,实在不是什么可以交心的人,若是他进入王府、进入卫王系,一定能把王府弄得乌烟瘴气,使上下一心、团结一致的良好气氛荡然无存。这对大王、对每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事。搞不好还会害了‘功高震主’的大王。

    回去以后,他一定要好生劝说大王,免得深受其害。

第318章:静观其变,各抒己见

    翌日清晨,裴矩的马车向大兴宫缓缓驶去,一名家丁透过大开的窗子将今早打探到的消息一一汇报。

    马车之内除了裴矩,还坐着他的族弟裴蕴。

    裴蕴历任洋、直、棣等州刺史,都有善政能吏之名,将所任之州治理得民丰物阜、繁荣富足。年初进京述职之时,他的政绩连续六年都处于最优等,杨广欣赏其才,便将他征为太常少卿,成了裴矩在朝廷中的重要臂助。

    等家丁叙述完毕,躬身离开,裴蕴便向裴矩说道:“兄长,卫王虽然年轻,但是他好歹当了两年的封疆大吏,我觉得他把宇文智及弄成瞎子、哑巴,实在是有点鲁莽了,毕竟宇文智及的父亲是当朝第一‘红人’,这么做,既不符合卫王此时的身份,也不划算啊。”

    闻喜裴氏自从投资丝路联盟以来,光是吃红利就赚了不少,对于这样一个大方、大气的盟友,包括在内裴蕴的裴氏子弟,都是喜闻乐见的。而裴蕴也不希望这种强而有力的盟友倒霉,只不过他入朝不久,也没有见过杨集,所以对杨集的脾性一无所知。

    不过裴蕴是陈朝都官(刑部)尚书裴忌之子,他在父亲的熏陶下,十分精通律法、案件,刚才听了家丁的详细陈述,便敏锐的发现杨集是这起事件的罪魁祸首,杨集至少要承担主要的责任。可如果杨集有什么目的,他又看不出来。

    “贤弟!”坐在一旁沉思的裴矩听了,转头向裴蕴问道:“会不会是卫王想与宇文述较劲,所以故意激怒无智的宇文智及?”

    “此话何解?”裴蕴不解的问道:“莫非他们有过节?”

    “有过节,而且还不小呢!”裴矩低声说道:“在平定杨谅之时,宇文述和杨素争主帅、争偏师主将的推荐权,可是样样都争不过杨素,当时我就担心他为了一己之私,坏了平叛大计,所以提醒卫王前去幽州的路上,务必要多加小心。后来不出我之所料,卫王的行踪果真被人泄透给杨谅了,使他迫不得已的从井陉改走飞狐陉,接着又在飞狐陉遇袭。而不久前,我听说圣人将宇文述如入宫中痛骂了一顿,紧接着,宇文化及便平白无故的被免官。显然这是是圣人对卫王和杨素所作出的交待。”

    “原来如此!”裴蕴顿时恍然大悟,如果单纯看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杨集无事生非。可是把裴矩所说之言,以及武举舞弊一结合,脉络就变得无比清晰了。

    “兄长说得对,卫王确实有可能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重伤宇文智及这等一无是处的恶霸,分明就是剑指宇文述呢。此事若是让他办成了,宇文氏父子一下子就倒了三个呢。”裴蕴倒吸一口冷气,沉声说道:“只是卫王竟然忍了这么久才出手,看来他不仅手段毒辣,而且心机深沉、善于隐忍。”

    “我以前就担心他是一个只会逞匹夫之勇的武夫、只会耍小聪明的‘浅薄之徒’。若他真是这样的人,说明我没有看错人!”裴矩微微一笑,有些释然的说道:“凡是帝王将相,莫不是心机深沉、善于隐忍之辈;若非如此,他们早在事成之前,就被别人灭族了,又何来的辉煌传奇?”

    裴蕴听出话中有话,便低声问道:“兄长说的‘辉煌传奇’是指……”

    “嘿!”裴矩嗤笑一声,意味深长的说道:“你知道的。”

    裴蕴闻言苦笑,他想了一想,又说道:“虽说当今天下不乏野心之辈,这些野心之辈也确定实力雄厚,然皇权日益稳定,我认为他们真想做什么,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很难说!”裴矩摇了摇头:“大隋最大的危机不是那些野心之辈,而是当今圣人。他登基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已经做了那么多的大事,他目的是好,可做事的手段、急躁的性情着实让人担忧。再这么搞下去,迟早弄得无人敢直言进谏、迟早弄得民间怨声载道,若是再发生什么突如其来的大事,那便是野心之辈的机会了。”

    说到这里,裴矩叹息道:“秦朝是何等的强势、是何等的不可一世?可谁能想到它竟然二世而亡?圣人今之所为,你不觉得与秦始皇很相似吗?”

    裴蕴沉默片刻,这才缓缓的问道:“所以兄长才想在卫王身上押一注?”

    “嗯!”裴矩点了点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们要是不想远一些,何以保我裴氏长盛不衰?至于卫王,我先前也犹豫过,担心他独秀于林,终为大风大浪摧毁,可他这次若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事先又有周详的谋划,那我们便可继续投注。”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呢?”裴蕴问道。

    “暂时静观其变吧!等到这起事件渐渐明朗,且朝宇文述不利的一面倾斜,那我们再顺势推一把。”裴矩笑了笑:“宇文述要是被扳倒,将要形成的一家独大的局面便会轰然坍塌,权力也将均衡到高层之手,这对大隋、对我裴氏都有好处。”

    “正是!”裴蕴也笑了起来,他转了一个话题,问起了家事:“兄长,淑英侄女有消息了吗?”

    “还找不到呢!”裴矩忧心忡忡的说道:“那疯丫头顺走了许多金银珠宝,我担心她真的开青楼、当老鸨,若是那样,我们闻喜裴氏必将成为天下笑柄。”

    “不至于吧?”想想那后果,裴蕴也感到毛骨悚然,

    “我也希望她只是说说而已!”裴矩苦笑道:“若是真的开了,那我也只有清理门户了。”

    “会不会就在卫王府?”裴蕴作为裴氏的核心人物,自然知道裴淑英被杨集迷得神魂颠倒。

    裴矩摇了摇头,十分自信的说道:“我们都知道她的心思,她不可能蠢到躲进最容易被我们找到的卫王府。”

    “兵法,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谁又说得清楚?”

    “那疯丫头倒是想,可卫王夫妇毕竟是皇族中人,岂能不知那疯丫头是个大麻烦?怎么收留她啊?”

    。。。。。

    在裴氏兄弟上朝的同时,宇文述来到了县衙之中,司马元谦等家奴昨天虽然被萧颖令人打了一顿,可是事后,窦庆还是让他们见了宇文智及一面,并允许宇文家的医匠留在县衙为宇文智及治伤。

    宇文述听到司马元谦说三子给找得形同历鬼不说,还瞎了一只眼、话也说不出来,心中又气又恨,一大早便奔来县衙探望。

    看了宇文智及,并大致的了解的冲突起因之后,便怒气冲天、咬牙切齿的进了县衙中堂。

    窦庆很客气的请宇文述坐下,诚恳的说道:“大将军日里万机,有什么话可让贵府家丁通传即可,何须亲来?”

    宇文述冷冷的瞥了窦庆一眼,语气冷漠的说道:“就怕我的家奴前来,连门都进不了就被人打了,我只好亲自跑这一趟了。”

    司马元谦等人被打的经过他已了解,虽然萧颖打的司马元谦的肉体,但是伤的却是他宇文述的颜面和尊严。然而这个哑巴亏他们偏偏得吃,毕竟,那些家奴确实在众目睽睽之下,以无礼的目光盯着萧颖看。

    然而道理是一回事,宇文述却咽不下这口恶气,他不至于与一个女人计较,便将这笔债记得了杨集的头上,在得知杨集是人命案的罪魁祸首以后,他便想敦促窦庆将杨集定罪。只要窦庆定了罪,他便可入宫请求圣人作主。

    可惜的是,痛苦异常的宇文智及既害怕父亲不管自己,又盲目的相信父亲可以为他讨还公道,便把小抄、效忠书之事隐瞒了下来,而宇文述被儿子惨样弄得心如刀割、恨意如潮,也忽略了武举之事。

    若是他知道把柄落入杨集之手,想必此时不是来见窦庆,而是回家去设法销魂罪证、找人背黑锅了。

    窦庆听他言语犀利刻薄,心知吃了哑巴亏的宇文述不仅恨上了萧颖,连目睹司马元谦挨打的自己也成了他迁怒的对象,只是笑了一笑,没有回应他这个话题。

    宇文述碰了一个软钉子,无奈的将语锋一转:“司马元谦等人咎由自取,我回去以后,会给皇族一个交待。我来找县令,是为了昨天的人命案,不知县令对这案件的来龙去脉是否查清楚了?”

    “请大将军放心,案情,我们基本查清楚了,凡是和此案无关的人,今天都会释放。”窦庆说道:“鉴于令郎身负重伤,县衙条件不好,我们决定让他回贵府养伤,使他得到良好医治,不过案情需要之时,还要出面作证。”

    宇文述神色稍缓:“可!”

    窦庆又说道:“卫王身份特殊,与他有关的案件,都要宗正寺过目和裁定,所以他也要回府候审。”

    “县令的安排很合理,让人无从挑剔。”宇文述点了点头,杨集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哪怕人在县衙,也享受着亲王的待遇,人在何处,其实都一样。所以窦庆对于杨集的安排,他同样没有意见。他要的是一个最终的结果,于是问道:“我听说件事的起因是卫王夺了小儿的贵重之物,这才导致了后续事件的发生。既然县令说案情已经查清楚了,那你认为谁是人命案的罪魁祸首?又该受到如何的惩处?”

    “大将军说错了!”窦庆摇了摇头:“根据我们调查的结果,导致案件发生的人是令郎,而不是卫王。”

    宇文述冷冷的说道:“县令的调查是不是有误了?我手下都说是卫王夺了小儿之物,我昨天也找了一些人证,他们也这么说。”

    “那我就告诉大将军事件的起因吧!”窦庆耐心的说道:“卫王与庶妃在‘不醉不归’宴客,是令郎上楼去逼迫卫王的朋友,卫王出言相劝,遗憾的是令郎非但没有听,反而要将王庶妃抢去他的别苑,之后才有了卫王取夺令郎物件的发生,可是令郎明明知道卫王是亲王之尊,却拔剑劈人,卫王随手取出桌上食物反击,接着便是双方大打出手、出了人命。也就是说,案件的起因是令郎挑衅在先。”

    “不对!”宇文述怒道:“小儿根本就不认识卫王,何来强抢王庶妃之说?”

    “照大将军来说,如果不是王庶妃,就可以强抢了?如果不是卫王,就可以拔剑去砍了?”窦庆说道:“假设对方不是卫王,只是一个普通人,但是人家好端端的吃饭,没有错吧?令郎无故去挑衅人家,难道就是对的?人家妻子遭人调戏,难道就不能发怒?”

    宇文述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既然不是这个意思,那么我们就讲一讲这起事件的因果关系。”窦庆说道:“如果不是令郎先行挑衅,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发生。所以主要责任人,还是令郎。”

    宇文述语如寒冰的说道:“小儿挑衅或许不对,但重点在于卫王夺了小儿之物。为何县令硬要袒护卫王,难道县令也是欺善怕恶之徒不成?”

    窦庆怒容满面道:“我窦庆何时怕得罪过人?我只不过坚持原则罢了,是谁先行挑衅,那么谁就应该是责任人,再说卫王伤人和杀人也是属于自卫范畴,难道令郎、令奴刀剑相加,生命受到威胁的卫王,连反抗都不能?”

    宇文述强行忍住打人的冲动,质问道:“县令这话是何意,难道我儿受伤、我家奴被杀就活该吗?难道杀人者是英雄,朝廷应该大张旗鼓表彰他吗?”

    窦庆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卫王防卫过失,只能用伤人罪论处!而令郎则要判处当街杀人、刺王之罪。”

    “我觉得此案不该由你来审,人命案是刑部的事情,你为何说得如此坚决?”宇文述勃然大怒,如果这么来判,杨集顶多是补偿一些钱财,而有当街杀人、刺王之罪的宇文智及却是死罪,两相加起来以后,杨集的罚金还没有到他之手,而是没收入国库。

    窦庆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道:“审案权在我大兴县之手,刑部的责任是复核。就算刑部不同意我的判决,也只能让我们重审,大将军好像不太懂朝廷的规矩吧?而且此案怎么审,是大兴县和刑部之事,与你何干?莫非大将军要干涉大隋司法不成?”

    宇文述怒不可抑,呼的站了起来,他气得腮帮子和肚子一鼓一鼓的,咬牙切齿的说道:“我本想和你好生沟通一番。看来我们分歧太深。这件事我会向圣人汇报,相信圣人会替我主持公道。”

    “圣人自然会主持公道,不过也是讲究证据的。”窦庆以后是要靠杨集吃饭的人,他在占道理的情况下,岂能向宇文述妥协?

    宇文述一脚将眼前的小几踹飞:“窦庆你欺人太甚,我宇文述绝不与你善罢甘休,咱们走着瞧!”

第319章:火上浇油

    大兴县县衙一惯是冷清之地,一般人都不愿在此逗留,唯恐沾惹上是非、祸事;然而今天一大早,县衙大门外却十分异常,只见冰冻大街上,多了许多三五成群的‘闲人’。而在这些‘闲人’之前,是两队泾渭分明、刀剑俱全的两队人马。

    左边那一队,是以柳如眉为首的卫王府侍卫,她穿着一身华贵武士白袍、金寇吏发,腰间一条锦带,系着她刚健婀娜的纤长细腰,婉娈妩媚中透着一股英姿飒爽的气质,俨如一名丰神如玉的美少年;身边的张出尘、慕容弦月、柳絮等女手执宝剑,亦作男装打扮,一个个容颜俊美、丰神如玉,如若一群鲜衣怒马的出游公子。

    在她们不远处,是挺拔如松的薛举,以及数十名魁梧雄壮的王府侍卫,这两伙人凑在一处,宛若一丛鲜花绽放在树林旁边。

    右边那一队人,则是以宇文化及为首的宇文府家奴,人数与柳如眉等人相当,只不过宇文家家奴昨天吃过萧颖的大亏,所以宇文化及知道对面之中有杨集的庶妃的消息之后,不敢看一眼,免得又被毒打一顿。

    毕竟,他此时是无官无职的一介白身,若是被打了,那也是宇文家再次吃哑巴亏。所以一帮人,都盯着前面高大的县衙正门。

    县衙有正门和两个侧门,此时侧门已经打开,唯独正门紧紧的关闭着。

    正门未开,意味着县衙还没有正式办公,在正式办公之前,若是某个人有什么天大的急事,则可通过侧门进入县衙之内。

    时间慢慢到了辰时正,县衙正门如期打开。

    当先出来的人正是在县衙坐了一天‘牢’的杨集,身后是包括窦庆、屈突盖在内的一干县衙各曹主官,众人将杨集送出大门,纷纷冲杨集施礼。

    杨集抱拳还礼:“诸位的厚待,着实是让我有流连忘返、乐不思蜀之感,改日有空,再来住几天。”

    众人尽皆无语。

    当我们这儿是青楼楚馆、还是客栈酒肆?

    既然您‘老人家’流连忘返、乐不思蜀,为何不多住些时日,何须改日?

    窦庆眼皮跳了一下,说道:“大王英姿勃发,实乃大隋最出类拔萃之俊彦,日后行事勿要冲动为好。”

    杨集冲着窦庆点了点头,而后带着尉迟恭、李大亮、朱粲等人走下门前石阶。

    “参见公子!”柳如眉为首的王府等人上前行礼。

    “哈哈,娘子,我出来啦!”杨集他看了巍然未动宇文化及等人一眼,先是得意洋洋的向柳如眉点了点头,然后迈着骚气的步伐向宇文化及走去。

    气氛骤然一紧。

    杨集走到宇文化及面前停下,无视他目光中的阴骜和怨毒,趾高气昂的大声说道:“龟儿子,见了本王还不行礼?还瞪,信不信本王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挖了你的狗眼。”

    众人脸色一黑:“……”

    如果宇文化及是龟儿子,那宇文述是什么东西?

    恰在此时,宇文述也从大门迈出,跟在他身后的家奴,用一张竹榻抬着半死不活的宇文智及。宇文述听了杨集的话,目光像毒蛇一样地盯着他的后背,如果是目光可以杀人,杨集此时怕是被他剁成了肉泥。

    直面杨集的宇文化及指节捏的嘎巴直响,眼睛里闪烁着滔天的怒火,但他知道此时不能被怒火冲昏头脑,他克制着满腔了怒火,恭恭敬敬的向杨集行了一礼道:“草民宇文化及参见卫王。”

    “本王不管你是宇文化及、还是破野头化及,总之在本王眼中,都是狗一样的东西。好狗向来不挡道,给本王滚一边去。”杨集继续大声折辱着宇文化及。

    “你……”宇文化及向来是处于欺负人的地位,何尝受到这份耻辱?更重要的是宇文家以北周皇族自居,破野头是他们的忌讳,最恨人提这个姓氏,此时一听杨集在父亲面前、众多‘闲人’面前折辱自己,顿时恼羞成怒,右手忍不住死死的握住了腰间剑柄。

    “啪!”杨集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清脆的巴掌声,在雪地里尤为响亮,他大怒道:“狗一样的东西,想杀本王啊?”说着,又一巴掌狠狠的扇了过去。

    “你……”宇文化及懵了,从小到大,他还从来没有被人打过脸,一时间都忘了疼痛。

    “你什么你!”杨集说完,“啪”的又是一巴掌。

    “我……”宇文化及给扇得踉跄后退,鼻血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我什么我?”杨集紧跟而上,又是“啪”的一大耳光呼了过去。

    前声未竭,后声又起!

    “啪啪啪……”杨集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的狂扇下去,宇文化及起先还能用手臂招架格挡,可他毕竟是一个真纨绔,又岂是杨集的对手?又岂能挡得住杨集闪电一般的巴掌?

    当杨集一个膝头重重的顶在他的小腹,便痛得他眼冒金星、头昏耳鸣,昏头涨脑的不知躲闪,嘴里只是“呜呜”呻吟,忽而张开嘴喷出一口血,连着满口牙齿一起吐了出来。

    杨集又是一记穿心脚,将宇文化及踹飞了出去。

    “砰砰……”宇文化及在冰冷光滑的冰面上滑了一丈多远,痛得双膝重重的跪在地上,双目怒睁着杨集,嘴中鲜血不断涌出,喉咙里不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

    “狗东西,竟然拔剑?想杀本王吗?”杨集飞步上前,一脚背重重踢在宇文化及的下巴,使他向后一仰,砰的摔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窦庆无语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老杨家的卫王系怎么尽是这种狠人?

    舅母独孤敏如此,卫王妃昨天黄昏亦是表现出了什么叫‘有其婆,必有其媳’,现在见到杨集这狂暴的模样,方才发现萧颖与之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毕竟萧颖打的只是宇文家恶奴,而杨集不仅当众打了曾为太仆少卿的宇文化及,而且还是当着宇文述的面狂揍,而且还‘龟儿子’、‘龟儿子’的骂,这实在是太让人震惊了!

    宇文述只气得一头银发差点根根竖立,颌下白须几乎如戟如枪!

    老家伙气得鼻子都冒烟了!但他更气长子不争气,因为他看到长子在杨集说“好狗向来不挡道”的时候,已经抽出了半截剑,这不是给杨集揍人的借口么?

    这种无谓的危险动作,又与三子昨天拔剑何异?

    这不是落人口实么?

    他担心杨集借机把长子打残,连忙上前,将两人隔开,向杨集行礼道:“犬子无知,无意冲撞了大王,老老代其给大王赔罪。”

    说是道歉,可言语神情中却没有半点道歉的意思,灼灼的目光中充满了愤怒。

    “亲家公,原来这个没有教养的龟儿子,是你的儿子啊!”杨集恍然大悟,大方的一挥手:“看在你的面子,本王饶这龟儿子一回。”

    “欺人太甚,我们走着瞧!”宇文述气得怒火高炽、恨得牙根直痒,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杨集竟然当面打他儿子,但是他却又拿杨集没有办法,

    “何须走着瞧?”杨集双手叉腰,将跨部向前一挺:“咱们正好是同辈,来啊,单挑啊!拳脚还是武器,随你挑。”

    众人听得又是惊骇又是好笑,你们同辈是不假,可你一个年轻气盛的小青年,竟然邀请六十多岁的老头单挑,合适吗?

    “怕了?你们父子三一起上,老子一起揍。”杨集继续挑衅,那股居高临下、睥睨天下、嚣张跋扈的气势,简直是没谁了。

    “……”众人彻底无语了,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已经失去了战斗力,这时上来,不是找打?

    宇文述气得眼冒金星,一口逆血差点喷了起来,他硬生生的咽了去,忽然发出一声暴喝:“我们走!”

    丢下一声怒吼,便逃窜一般的登上了一边的马车。

    宇文家家奴连忙跑上来,将宇文智及和宇文化及扶上了另外一辆马车,狼狈不堪的离开了。

    窦庆上前道:“睚眦必报是宇文述一贯作风,你这次将他凌辱至此,他又岂能咽得下这口气?”

    “不折辱,他就能和解了?”杨集哈哈一笑,他自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他觉得以宇文述的为人,日后一定在杨广面前插刀子,所以今天只要将这份仇恨进一步加剧;并且在大庭广众之下弄得人尽皆知、沸沸扬扬,那么杨广日后一旦听到宇文述谗言,就下意识认为他是在公报私仇,天然就不信一半。

    窦庆顿时哑火!

    宇文智及瞎了一只眼睛,两边的仇恨遍无可化解了,再增加一点点,自然也没有什么关系。不管以后如何,但是杨集现在,至少是把宇文家父子欺负爽了。

    离开县衙所在的宜阳坊,单雄信和秦琼等人自回客栈,准备明天的骑术考试。

    杨集等人回到府中,向迎上来的宋正本、郝瑗问道:“王世充愿意配合吗?”

    宋正本呵呵一笑,拱手道:“王世充自知沦为宇文述的弃子,经卑职与郝参军一番理论、说教,已经答应答应全力协助。他这些年利用职务之便,帮助宇文述安排了不少人,这些名单都已经交出来了。而在这次武举中,宇文述让他将一百八十个名额分给相应的人,一些人是被剔除的世家子,还有一些人仍然杂在乙榜之中,比如说尉文通,就是宇文述的家将。”

    “真他娘的贪婪不要命。”杨集也被宋正本说的“一百八十个名额”吓了一跳,他骂了一声,又问道:“资料、罪证都梳理好了?”

    “已经梳理好了,公子随时可以使用。”宋正本说道:“另外十四名兵部犯官也愿意作证!”

    “好!”杨集抬眼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色,笑着说道:“我为了武举胜利进行,本打算放过了宇文述一马,没料到,他愚蠢的儿子却又给我创造了机会,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呐!”

    宋正本问道:“公子要入宫么?”

    “不!我们静观其变,坐等宇文述找死。”杨集摇了摇头,边向府内走去,边解释道:“我在县衙门外又烧了一把火,将宇文述弄得暴跳如雷、火冒三丈,相信他回去以后,会动用许多朝堂上的势力来对付我。就算不能一网打尽,也要知道哪些人是他的人。”

    。。。。。。。。。。。。

    就在杨集抵达王府不久,刑部侍郎梁昆率领一队刑部士兵气势汹汹的赶到了大兴县县衙。

    虽然刑部尚书是李圆通,但杨广登基以来,开始有意识的将六部尚书的权力弱化,真正的大权慢慢落入了各部侍郎之手,这也是杨广效仿三省主官尚书令和仆射的关系、内史令和内史侍郎的关系、纳言和黄门侍郎的关系,作出的权力改变。

    梁昆乃是北魏、西魏、北周名将梁椿孙子,因为走了虞世基的关系,才当上了刑部侍郎,他自然忠实的执行‘恩主’之命,早上得到虞世基的指示,意图将人命案接手过去。

    就在他带着兵马闯入县衙前堂的时候,窦庆拦住了他的去路,拱手道:“梁侍郎为何闯入县衙?”

    梁昆说道:“刑部正式接手不醉不归酒肆血案,请窦县令将所有卷宗和人犯交给我带去刑部。”

    窦庆听到刑部直接干涉地方执行,心中大是不满,冷冷的说道:“按照朝廷的规矩,如果京城两县对某起案件定罪,刑部要么是同意,要么驳回重审,不能越俎代庖,恕下官不能从命。”

    梁昆拿出一道公文,态度也变得强硬起来:“此乃刑部牒文,请县令好生观看。”

    窦庆说道:“刑部确实是有巡查之权,也可以对审结的案子进行复审,但这起案子还没有做出正式的判决,刑部不能直接干涉,要不梁侍郎且先回去,一个时辰之后,下官定然将判决送到刑部。”

    “此案事关重大,牒文上有内史省押印,你自己看吧。”梁昆哪里等得起?再等下去黄花菜都凉了,他匆匆忙忙跑来,就是阻止县衙下达正式判决,以便他回去操作,不然便完成不了‘恩主’交给他的任务了。

    “但愿你别后悔!”此事,早已在杨集和窦庆之中,窦庆见梁昆手续齐全,便顺坡下驴,向屈突盖说道:“替他们办好接交手续。”

    他说完,转身便向中堂走去。

    “去牢狱提人。”梁昆一挥手,刑部士兵便熟门熟路的大牢而去,他则跟随屈突盖向正堂走去。

    屈突盖取出一大叠卷宗放到案几上,说道:“这是这起案件的所有口供和笔录,还有现场勘察的证据,请梁侍郎签字!”

    梁昆主要是将所有人提走,不过这些卷宗他也准备带去借鉴,他在收据上签好字,正要提着卷宗离开,却看到他的手下慌慌张张跑来,行礼:“启禀侍郎,狱牢空无一人、”

    梁昆大吃一惊,他厉声向屈突盖喝问道:“人犯、人证何在?”

    屈突盖不咸不淡的说道:“此案已经审结了,只差县衙做出的判决书,自然不需要证人了。由于卫王身份特殊、宇文智及身负重伤,故而所有人都放回去了,若是梁侍郎对此有异议,大可被人证一一召集。”

    “混账!”梁昆勃然大怒。一把将案几掀翻,所有卷宗撒落了一地,他怒气冲冲的转身离开。

    向一干手下喝道:“随我去卫王府提证人。”

第320章:势成收网

    虞世基答应了宇文述的请求之后,一大早便大张旗鼓的走访了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与后两者相比,刑部侍郎梁昆却是他直接推荐上来的人,说梁昆是虞派中人亦不为过。他便把这件事交给了梁昆来处理,他要的只是一个结果,至于梁昆怎么做,他并不过问。

    但是梁昆却晚到了一步,当他到了县衙以后,包括杨集、宇文智及这两大祸根在内的人,全都被窦庆放了,县衙除了一大堆口供和证词以外,一个证人都没有了,使梁昆想暗中操作、偏袒宇文智及都难。

    梁昆一时间不知谁是证人、又要完全虞世基交给他的任务,想到事情的起因是宇文智及为难杨集的朋友,他犹豫良久,只好一咬牙,率领下属来卫王府要人。

    只是门房入内通报以后,便没有消息。梁昆带着数十名刑部士兵在府门前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大总管公孙桓才不紧不慢的走了出来,乐呵呵的拱手道:“原来是梁侍郎啊,让侍郎久等了,实在是抱歉。不过也没有办法,王府这几天正在反腐反贪,而这几天又恰好收账上来,老夫每时每刻都在经手数千数万贯钱,这不细数肯定是不行的。多出去一枚铜钱,老夫要赔;少一枚铜钱,下面的人不答应不说,老夫还要担上贪污的罪名……”

    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通,公孙桓才问道:“梁侍郎此来,是决定买下洛阳南市那块地吧?抱歉,价格翻倍了!太妃说独孤家、窦家、宇文家、上官家、郑家都看中了,每家都愿多出几成价钱,所以梁家这边,呵呵,实在抱歉了。”

    公孙桓虽是故意气梁昆,可这话却是真实的,洛阳新城的轮廓已经已经出来了,新都图纸早已由官方公布在大兴城各坊告示墙,什么地段值钱,一目了然。

    杨集因为杨昭之故,很早以前就得到了宇文恺设计的洛阳新城图纸,之后再让独孤敏“按图索骥”的把那些注定繁华的地段通通买了下来。后知后觉的权贵人家想要从独孤敏手中拿到好地段的人,不出高价怎么能行?

    类似独孤家、窦家、元家的大家族,都有自己的商业网络,他们不仅要在好地段买宅基,还要在洛水两岸、集市买地建码头、仓库、店铺。有的黄金地段,甚至有几十家在竞争。而公孙桓所说的地皮,便是一块黄金宝地。

    “我不是买地,乃是为公务而来。”梁昆虽然不是为地皮而来,可听说那块地涨价了,心中暗恨不已;双方本来已经把价钱谈妥了,但是王府这边却忽然说涨价了、不卖了。这分明就是故意针对自己。

    只因他已经把此行任务给门房管事说了,于是王府便在地皮上、私事上让自己不爽,而有了独孤家、窦家、元家等等庞然大物参与,梁家又哪能竞争得过?

    “什么公务?”公孙桓故作不知。

    梁昆心中虽恨,却又无可奈何,只好重复道:“我是为不醉不归酒肆的案子而来,现在需要一些人证,能否请公孙大总管帮忙叫人?”

    公孙桓‘恍然’道:“原来如此,王府上下向来奉公守法,也愿意配合官府行事,只是王府的人很多,不知梁侍郎要找哪位?”

    梁昆忍气吞声的说道:“我找卫王那几个朋友,就是目睹案件发生的人。”

    公孙桓笑了起来:“梁侍郎找错地方了吧?你要找人,应该是去大兴县衙才对。他们不是还在县衙吗?”

    梁昆黑着脸道:“他们已经和卫王一起来王府了,此时应该就在王府之内。我只是要问他们一些事情而已,能否让公孙大总管再去看看?”

    “好的,您稍等。容我去问问。”

    “有劳了!”

    “无妨无妨,官民合作嘛。”

    公孙桓乐呵呵的转身进了王府,只是这一稍等就没了下文,梁昆等人在冰天雪地又傻等了半个时辰,终于明白自己又上当了。

    至于公孙桓、亦或是杨集,根本就没有当他这个刑部侍郎是回事,而是在故意耍他玩。

    他愤愤不平的说道:“没有人证就算了,大不了将罪责按到卫王头上,到时候看他们还敢不敢如此嚣张……”

    “啪”从事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恨得咬牙切齿的梁昆扇了一巴掌,破口大骂道:“你以为是这是什么地方?你以为卫王是什么人?你以为卫王是可以随便判刑的阿猫阿狗吗?你想死,我可不想死。”

    “那怎么办?”从事捂着脸,委屈的看了梁昆一眼,心说:这案子本来是县衙在负责好好的,只要他们上报刑部,刑部只需审查即可。要不是你捞了好处、非要乱了程序的插手进来,大家何须在这里受冻?

    你要是有种的话,你倒是闯进王府抓人啊!大门开着呢。

    “回县衙!让窦庆来。”梁昆知道虞世基一定是收了宇文述的好处,这才出面干涉这起案子。他虞世基放心大胆的捞好处,却把这等苦差事扔给了自己,如今卫王不配合,他又该怎么办?

    闯进去抓人?

    请恕他没有这个胆量,他还不想死。

    “喏!”从事心中鄙夷更甚,既然你吃不下这口硬饭,为何要插手进来呢?事到临头,你自己不敢去招惹卫王,却要去欺负县官,真是一个欺软怕硬的软蛋。

    此时的玄武殿偏殿,杨集正在公孙桓、宋正本、郝瑗、凌敬、魏征、薛举、李大亮、尉迟恭、独孤平云、朱粲等王府嫡系商议。

    “公子,刑部侍郎梁昆是虞世基推荐上位的,他是虞世基的人。”公孙桓长期呆在京城,对中枢势力构成异常清楚,他向杨集说道:“虞世基的卷入,也使这件事进一步扩大了。公子你说该怎么办?”

    杨集说道:“我不仅是亲王,而且还是位高权重的亲王,聪明人都不会趟这潭浑水;但是在案件起因、过程、结果都明朗的情况下,虞世基竟然出面了。我认为原因有二:一是宇文述出的代价极高,高得虞世基无法拒绝;二是虞世基另有所图、所图乃大。若不然,他也不会与我这个亲王作对了。”

    众人闻言点头,宋正本说道:“卑职认为两者兼有,前者是实实在在的利益;后者,应该是虞世基想在这起案件中,显示他的存在。”

    “显示存在?”杨集心下一动,问道:“主薄的意思是虞世基想借此案立威?”

    “正是如此!”宋正本微微颔首,他接过杨集之前的话题,步步分析道:“公子和宇文述位高权重、圣眷正隆,一般人都会设法避开,可虞世基迎难而上,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有了与公子、宇文述角力的地位、实力、胆魄。案件结果如何,对他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了与你们二人分庭相抗的名声。等他有了这个闪闪发光的名声,以后谁敢小觑他?底层官员还不得拼命的巴结讨好?”

    杨集恍然点头,他想了想,又问道:“难道他就不怕我找他算账?”

    “我觉得虞世基是在赌。”宋正本笑着说道:“此案表面上是公子与宇文智及之争,即便公子胜了,受到处罚的也只是宇文智及本人,跟宇文述没有半点关系;所以虞世基认为此案不会伤到宇文述,于是他赌公子有了宇文述强敌以后,不敢再与他这个内部侍郎为敌。”

    “主薄所言极是!”郝瑗说道:“也就是说,如果公子去找虞世基,并且愿意花大价钱,他也会参与进来。他最终不仅得到名利、煊赫的官望、附属势力,还得到公子的友谊。”

    独孤平云“咝”的笑出声,说道:“这狗一样的东西,真是想得美,难道就不怕血本无归吗?”

    “他真不怕!”郝瑗笑道:“毕竟,他什么都没有做。”

    旁边的凌敬默默的补充道:“他做了!”

    “做什么了?”

    “刑部侍郎梁昆此来,就是虞世基施加影响的结果!而这个道理,我相信朝中重臣都懂。”凌敬停顿了一下,微笑道:“梁昆此来,是坏了地方审案、刑部审核的规矩。而虞世基若是不经圣人同意,就让梁昆来,往轻里说,是坏了内史省拟诏、门下省审核、尚书省执行的规矩;往重里说,则是蒙蔽圣听、专横独断。”

    他看了杨集一眼,继续说道:“此案若是错在公子,那么虞世基、梁昆便是正义之举,坏规矩也变成了小节,圣人顶多象征的罚点俸禄;反之,若是宇文述父子得到应有的惩罚,那他们坏规矩的举动,就是败坏法度、助纣为虐。就算公子不去找他们的麻烦,那些眼馋内史侍郎、刑部侍郎之位的重臣,也会将他们过错无限扩大。”

    “不错不错!”宋正本笑道:“在众臣口诛笔伐之下,即便是虞世基没有丝毫损失,可梁昆怕是要完了,这也代表虞世基失去一个刑部侍郎,这不是血本无归又是什么?”

    杨集听得频频点头,今年是大业元年,虞世基还远远没有达到杨广不可或缺的地步;重要的是,他这个内史侍郎当得不久,缺乏镇压群臣的实力、权力、威望。若是眼红他这个位子的臣子,借机群起而攻,恐怕虞世基也不好过。

    这就是碰瓷者的下场。

    其实官场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在我盯着你的时候,他也在盯着你,这种官场百态,也让杨集想到了一首现代诗: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他想了想道:“不出意料的话,圣人将于明日廷议此案,未免准备不足的文武百官措手不及、错失良机。咱们得给他们充足的准备时间。”

    “公子打算怎么做?”众人问道。

    杨集沉吟半晌,说道:“我记得大兴县衙门口有许多‘闲人’,这应该是世家门阀、达官显贵派出来探听消息的家奴,而梁昆拿我没办法,恐怕也只有去找窦庆了。”

    他向看似鲁莽尉迟恭、年轻心细的李大亮的说道:“敬德、大亮,梁昆现在很需要人证,你二人去县衙吵一顿,就说我从宇文智及手中抢的东西,是宇文述操纵武举的大罪证、宇文述逼迫优秀武士向他效忠的效忠书,这才导致宇文智及拔剑砍我。”

    “公子好办法!”众人都笑了起来,宋正本点头道:“能够让宇文智及剑劈亲王的罪证,自然不会小,所以观望的人,定然深信不疑。再适当的点出虞世基、梁昆坏了法度,此事便是成了。等消息传出,更将我们分析出来的结果,透露给附近几个坊里的地痞流氓。”

    “卑职遵命!”尉迟恭、李大亮笑着拱手道。

    “这办法确实不错,不过有点假了。”公孙桓乐呵呵的补充道:“二位这一闹,怕是又要到县衙做几天客了。这样吧!”他看了独孤平云一眼,说道:“独孤公子,你也去。等他俩被抓走以后,年少气盛的你就在门口闹,边闹边说‘真相’,这就真实多了。”

    “喏!”

    。。。。。。。

    就在尉迟恭、李大亮、独孤平云斗志昂扬,准备去坐牢的时候,宇文述已在千秋殿外等候多时(中华殿次殿)。

    宇文述已经和虞世基会晤完毕,当他听说梁昆插手案件以后,便知道虞世基已经出手了。为了让虞世基支持到底,宇文述在事先承诺的黄金万两、白银两万的基础上,又忍痛的献上了王羲之的《孔待中帖》和《初月帖》、王献之的《鸭头丸帖》。

    虞世基是当代书法宗匠,一直因为没有收藏到王羲之和王献之的真迹而遗憾,宇文述给他的这三幅真迹,对他有着难以拒绝的致命诱惑力,其诱惑程度,远远的超过了真金白银,自然是满口答应支持到底。

    这也是宇文述寻求虞世基,而不是裴矩的原因所在,因为他知道裴矩远比虞世基有底线,相对于虞世基,裴矩堪称是正人君子的典范了。只要虞世基克制不住贪欲卷入此案,那么皇帝一定会插手此案;只要赢了此案,而皇帝又不想依照宇文智及的伤情来惩罚杨集,那他必然大有斩获。

    最不济,也能令宇文化及官复原职,至于小儿子的血海深仇、以及今天受到的耻辱,日后再报也无妨,这点时间,他宇文述还等得起。

    这时,一名宦官快步而入出,行礼道:“大将军,圣人让您去御书房面圣。”

    “嗯!”宇文述整了整衣冠,跟着宦官进入千秋殿,往御书房方向快步而去。

    御书房之内,杨广正在听取太常卿高颎、太常少卿裴蕴改革之事。

    “圣人!”主讲的高颎介绍道:“太常寺始自秦朝的奉常,汉改太常,职责大体相同,都是主管陵庙群祀,礼乐仪制,天文术数衣冠之属。但是时至今日,太常寺竟然下辖十六个上署、四个中署、十九个下署,其中职责重叠的署、职务重复的职位多不胜数。由于职责重复的那些官署职司不明确,没事也能闹出事来、有事就相互推卸责任,不但对太常寺毫无益处,反而存着巨大隐患。”

    “高公此言甚是!”杨广听得十分高兴,点头道:“亢官亢员、人浮于事是每个王朝都不可避免的事情。面对数目庞大的亢官亢员,朝廷唯一的方法就是减员,但如何减、减谁?都是一个让人头疼的大问题,要是处理不当便会引发动荡。所以历朝历代统治者面对亢官亢员,多数是听之任之,以免动摇根本。但就是这种听之任之的做法,导致日益增加的亢官亢员成为朝廷沉重的负担,到了危害国家的时候,已经无从处理了。我也一直认为官员在于用人得当、而不是员多,太常寺撤并官署、裁员裁官之议甚得我心。但不知你们有没有改良的方案?”

    “有的!”高颎将一本奏疏递给了杨广,说道:“经过老臣与裴少卿的梳理,决定将太常寺十六上署、四中署、十九下署缩减为太乐、鼓吹、太医、太卜、禀牺、汾祠六署。在不影响日常的情况下,将重复的职位一律裁撤,而乐工也根据职司归入六署之中,太常六署的职位,也根据日常管理、实用性重新设立了。”

    杨广看了看奏疏,发现两人的联名奏疏上面,竟然裁减了三百多个官位,新设立的六署职位、职责也一一的列了出来,甚至连各个职位的官阶也给出了建议,看得出来,两人做得很用心。只是一时半会之间,他也不好作出定论。

    他合上奏疏,说道:“六署职位设得很合理,我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官阶方面,我得仔细想想,改天开个小朝会商议一番。另外,先帝重定五礼之时,由于时间太过仓促,导致杨素等人将正声清商、九部四儛之外的乐律尽皆禁止,甚至有些地方世代相传的祭祀之乐也被禁止了,这就显得相当过分了,所以我认为朝廷不能这样一刀切。未免民间不满,乐律这方面,你们也要改改,适当的放宽一些。下去以后,可从各地搜罗一些出色的乐家子弟,充陈太常。”

    “臣遵命!”高颎、裴蕴躬身应命。

    “还有……”杨广正要继续点出不足之处,却见宇文述已经走了进来。

    宇文述进来以后,直接在杨广面前“噗通”一声跪下了。

    在场三人都吓了一跳。

    大隋王朝可不兴什么三跪九叩,便是百姓、乞丐见到皇帝也不过一揖及地即可,唯有在祭天、面对自家长辈的时候才要叩拜;而向外人跪,一般是孝子贤孙在长辈灵柩前,向来客答礼。

    现在,需要下跪的各种情况都没有,所以宇文述这个举动把所有人都吓到了!

    饶是杨广胆大、地位至高无上,但是他此时站了起来,飞快的跑向了一边,不受宇文述这个跪礼。

    他和宇文述是同辈,而臣子又不用向皇帝下跪,他若是受了宇文述这跪礼,那便是受死人礼,会折寿的。

    “大将军有什么事?还是起来说吧!你这么跪,也解决不了什么事啊?”旁边的高颎是管这些礼仪的‘老大’,见杨广跑向一边,连忙上前将宇文述扶起来。

    “圣人恕罪!老臣受人欺凌,却无法讨还公道,一时心急,这才乱了方寸,老臣惊扰了圣人,实在是罪该万死。”宇文述顺势站了起来,神情凄楚的哽咽道:“老臣自前朝时期,便侍奉先帝左右,虽然没有什么功劳,但一直忠心耿耿扶保大隋兴盛,也算是有点苦劳……只愿圣人念在老臣年老体衰,战战兢兢侍奉两代君王的份儿上,替老臣做主。”

    在场三人都听明白了!

    宇文述治不了伤他儿子的杨集,便跑到宫里来告状了。

    高颎和裴蕴相顾一眼,默默的退到了一边。

    杨广见宇文述站好,这才重新坐回主位,问道:“你说的是卫王以及不醉不归酒肆发生的人命案吗?”

    宇文述凄凄惨惨的悲声道:“不止!卫王妃昨天黄昏在县衙门口打了老臣几十名家奴,而卫王今天,又在县衙门外将我长子化及打成了重伤。”

    “……”三人听得脸色一黑,杨集这一家子实在是太彪悍了,先是丈夫伤了人家小儿子、杀了人家家奴,接着轮到妻子上,十分彪悍的打了人家几十个家奴,而丈夫,似乎觉得被媳妇抢了威风,今天又打人家的长子。

    杨广看着悲伤的宇文述,心中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想笑!

    他此时飞快的闪过了一个念头:两头小老虎尚且如此凶悍,若是更彪悍大老虎身在京城,岂不是说宇文述这个年纪大、辈分低的“晚辈”,也要遭到毒打一顿?

    只要这么一想,他心中虽然觉得不对,但是竟然真的产生几分期待之感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严肃,沉声道:“你把事情的前前后后都给我说出来。”

    “喏!”宇文述便将不醉不归案的经过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然后又将今天的事也说了,顺带告了县令窦庆一状,说他执法不公,并引来刑部侍郎梁昆。

    杨广听得面无表情,可旁边的旁边裴蕴却听出了端倪,这起案子,连虞世基掌控的刑部侍郎梁昆也出面了,真不知宇文述在虞世基身上花大的代价。而宇文述愿意出这么大的代价,可见此案不仅是一死、一伤这么简单。

    杨广思忖片刻,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宇文述一眼,淡淡的说道:“最后的判决书尚未出来,窦庆是否秉公执法还不好说,但是刑部却在县衙判决书没有出来之前,就强硬的参与这起案子,你不觉得很过分吗?”

    “或许是此事关系到卫王和老臣,所以刑部出面了。”宇文述诡辩道。

    “也有这个可能!”杨广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问道:“你的意思让我亲自审理此事吗?”

    “老臣不想袒护自己的儿子,但也绝不容别人欺辱老臣。”宇文述深施一礼:“老臣担心他人不敢秉公执法,恳请圣人主持公道。”

    杨广从宇文述语气中听出决断和刚毅之情,他心中也有些惊讶了起来:难道此案真的是错在杨集不成?毕竟以他对那小子的了解,若是他有理在先,一定会自己解决干净,而不是让萧颖入宫请皇后出面。

    他沉思片刻,便说道:“也罢,既然涉及到你与卫王,那我明日早朝亲审此案。”

第321章:廷审

    第二天清晨,早朝如期在气势恢弘的中华殿如期举行,杨广身穿冠冕,坐在龙椅上与文武百官商议国家大事。

    关中已经冰雪融化,即将开始的春耕成了朝廷这段时间的重中之重。毕竟农业是一国之根本,所以对于拥有五千五百多万的人口大隋王朝来说,每年春耕不啻于一场攻坚役。若是误了春耕,造成粮食减产,影响的便是一年收成、一年的赋税、百姓一两年的生活水平。

    杨广对此也极为重视,再三叮嘱尚书省、司农卿,要紧抓生计,积极开扩田地、鼓励百姓生产。诸多大臣也提出了许多利国利民政策,杨集觉得合理的,便一一照办,即便存有异议,他也没有凭借主观判断,而是与大臣商议,集众人之智来解决存在的问题。

    在这群智者面前,所有困难都一一的克服了,几乎不存在什么问题是得不到解决的。

    整个朝堂呈现出一派祥和之气。

    杨集跪坐在软垫上,津津有味的听着大隋君臣的商议,他前世虽然是农民的儿子,但一不是官、二不是以种田为生,所以对于农业了解不多。但是听了大半个时辰,不仅获益良多,而且个人觉得古代高层对于农业重视绝对超过前世、成熟的解决方案也超过前世。

    一方面是大隋王朝产业单一,全国上下都是是靠天吃饭、靠农业维护着国家的稳定,所以朝廷年年月月都在研究农业问题;另一方面、凡是跟农业有关的政策、制度受到历朝历代的重视,再加上收成好坏与否,向来是考核地方官员政绩的重要标准,所以上至皇帝、下至县官都重视农业,如此经过一代代的研究、改进、总结,在农业方面,早已有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成熟方案。

    而前世,温饱的问题早日不是问题,吃饱穿暖也不再是大数多人的追求,故而从事农业的人越来越少、懂农业的人也越来越少,而各级官员也将重心从农业转向了大行其道的商业,所以官员和百姓对农业的熟悉程度,肯定不如年年月月跟农业打道隋朝官员。

    孰优孰劣,说不清楚。只能说,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需求、侧重点也不同。

    安排好春耕之事,杨广从御案上取过一份奏疏,向文武众臣扬了一下:“下面议今天第二事,审议不醉不归酒肆人命案。由张御史主审此案,众卿不妨随朕听一听。”

    杨广此言一出,顿时引起满殿哗然,议论之声响彻全殿。

    这起案子原本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案子,在场文武官员最先是因为涉案双方来头大,所以稍微关注了一下,直到昨天下午风传宇文述操纵武举、虞世基‘越界’插手尚书省事务,众人才正视此案。但是谁也没料到杨广将这个小案子专门拿到早朝来审,如此审案流程更是让人浮想联翩。

    记得上一次如此审案,也是与杨集有关,那是他把贺若怀亮踩成了宦官,贺若弼当朝告状,先帝不得不拿到朝堂上审,那一次,因为时为太子的杨广助了一臂之力,导致贺若一族尽皆落得凄惨的下场,除了贺若弼一系以外,余者尽皆人头落地。

    这一次,杨集不再是当初的小纨绔、宇文述也不是失去圣宠的贺若弼,全是圣眷正隆的当朝‘大红人’,真不知最后是谁胜谁负啊?

    而一些有所准备的人,也开始激动的期待了起来。

    “臣遵旨!”御史大夫张衡站出应命。他在昨天下午忽然接到了审理此案的命令,但是他关注的重点不是案件的本身,而是流程是否违规,这也是御史台的职责。

    他紧急发出命令,将涉案的重要人证全部招至御史台,不仅包括双方随从、酒肆掌柜佣人和食客,还包县令窦庆、县丞屈突盖、刑部侍郎梁昆……如今除了杨集和宇文述、梁昆、窦庆、屈突盖身在大殿之内,余者尽比在殿外候命。

    张衡知道皇帝不仅仅是因为双方皆是他的心腹之故,实际上还有更深的意思。

    事实正如张衡所料,杨广昨天答应宇文述廷审此案以后,便专门把窦庆召来询问,当他了解整个过程,便知道杨集在此案中,处于被动的一方,而宇文述却是小题大作了。

    宇文智及虽然瞎了、似乎也哑了,但是从杨集的随手拿起砂锅泼过来的反应来看,是人的本能反应;死掉的那名家奴,更是咎由自取,毕竟他率先砍了杨集一刀,而杨集作为一个亲王,差点被牲口般的家奴杀死了,难道还不允许他反抗?反杀?

    这不合道理啊!

    至于供词上所说的宇文智及不认识杨集,杨广和窦庆、屈突盖一样的先入为主,他觉得双方既是亲戚、又同样是纨绔,宇文智及不可能不认识杨集,所谓的‘不认识’,无非是用来掩饰他剑劈亲王的拙劣理由罢了。当然了,如果他死活耍赖的说不认识,大家也拿他没办法。

    可是不管杨集是亲王也好、普通老百姓,宇文智及这么忽然一剑劈过去,就不触犯了律法。若是杨集不会武艺、或是换成不会武艺的普通人,岂不是白死了?

    不过杨广对于杨集夺走的东西也感到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么珍贵,竟然使宇文智及疯了一般的要杀一个亲王。

    但是宇文述的表现就更让杨广奇怪了,从目前来看,挑衅杨集的宇文智及是错的一方,可是宇文述在没有道理的情况下,却对杨集咄咄逼人、苦苦相逼。对于他这异常的举动,那么只有一个解释,即是宇文述想利用此案达成某种目的。

    杨广见张衡在等自己下令,便说道:“张御史,你可以开始了。”

    “遵命!”张衡将目光落在自觉上前的窦庆、屈突盖,向窦庆朗声问道:“窦县令如何看待这起案子?”

    窦庆分别向杨广、张衡行了一礼,不紧不慢的说道:“这起案子其实很简单,由于不醉不归酒肆掌柜提前报案,所以出人命后不久,卑职就和屈突县丞赶到了现场。我们到达及时,便将斗殴双方、食客一个不落的带去县衙录口供,在录口供之时,还是隔离着审问,得出的口供大同小异。所以此案根本没必要惊动刑部。然而让我们想不通的是,刑部梁侍郎昨天午后不知为何匆匆忙忙就跑去县衙,连口供都没有看,便推翻了一切,意图重新来审。”

    张衡见梁昆站出来要开口,便一摆手制止了他,又向窦庆问道:“请窦县令向圣人与满朝文武说一说前因后果!”

    “遵命!”窦庆行了一礼,继续说道:“卫王与几名参与武举的朋友在不醉不归喝酒吃饭,宇文三郎上来逼迫秦琼、单雄信、黄君汉为宇文家假子,而条件是‘先交三成家产,而后每年孝敬黄金千两’,但是这三名考生皆不答应,于是宇文三郎威胁说‘若是不从,不仅你们狗命难保,连你们家小也休想多活一天’。后来卫王出面与宇文三郎沟通,而卫王似乎拿走了什么书信,宇文三郎便拔剑劈向了卫王,结果就引发了双方的冲突,在混战中,宇文家家奴宇文燎砍了卫王一刀,卫王差点死在当场,忙乱中失手杀死了宇文燎。”

    “卫王!”张衡向杨集拱手一礼:“衣服可在?”

    杨集答道:“在县衙当物证!窦县令应该带来了吧?”

    “带来了!”窦庆从屈突盖手中接过了包袱,递给了杨集道:“卫王只要穿上,大家就知道当时是何等的凶险了。”

    “好!”杨集脱下朝服给了屈突盖,然后将那件锦袍穿上,众人一看衣服上身,就知道是杨集的衣服,但是待他来回走了一圈后,众人都纷纷发出了惊呼声,只见这件衣服正面自上而下的被划破了尺多长的口子。

    杨广坐在龙椅之上面无表情,只是脸色变得阴沉了几分。他也是武艺高强的强者,一眼就能从口子的宽窄、深浅看出这一刀是从侧面劈向杨集的,也就是说,那个宇文燎是从侧面偷袭了杨集,杨集能够在混战中避开这一刀,着实是惊险万分。

    他挨了这么一刀子,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在惊惶失措之下,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都不过分,不然,傻等对方再砍一刀不成?

    “卫王,这件衣服,确定是你的吧?”张衡问道。

    “正是!”杨集微微一笑:“这件衣服乃是我家娘子亲手制成,她一般会在背心部位绣‘颖’字,意思是说我杨集不管在什么地方,她萧颖都在背后默默的支持,另外一个意思则是说别背着她偷腥!”

    “噗!”

    “哈哈!”

    大殿上顿时哄堂大笑,文武重臣全都笑抽了。

    杨广也是忍俊不禁,前一个意思还正常,后一个意思……呃,在他们老杨家也正常。

    “要不要拆来看?”杨集向张衡问道。

    “如果可以,最好如此!”张衡说道:“这样更能让人心服口服!”

    “行!”杨集便又脱下这件袍子,换上了朝服,当他撕开里面那一层,张衡果真看到中间那层绣了一个‘颖’字!便说道:“这件衣服,确实是卫王当天所穿的衣服!”

    说完,张衡又向窦庆问道:“既然案情如此简单,窦县令为何没有把判决文书交给刑部,莫非你们是想推卸责任?”

    窦庆愤然道:“卑职等人并非推卸责任,而是我们整理好口供以后,刑部梁侍郎急匆匆的跑去县衙调走此案,刑部牒文还有内史省的印章,刑部分明就是用内史侍郎逼我们交案,我们不服从也不行啊。”

    “有没有尚书省、门下省的印章?”

    “没有!”

    殿堂内顿时又是一片哗然,一起如此简单明了的案子,竟然又牵出了内史侍郎、刑部侍郎,更夸张的是没有尚书省的印章。

    这说明什么?

    说明尚书省的刑部侍郎竟然是听内史侍郎之命行事,而内史侍郎手太长了,他竟然把手伸向了尚书省,像内史侍郎虞世基所做的这种越权之事,便是李德林、虞庆则、杨雄、高颎、杨素、苏威这等老臣都没有做过。

    前朝倒是出了两个,这两人分别是宇文护和杨坚,前者是权臣、后者是篡夺周室江山的大隋开国皇帝。

    虞世基这么搞,着实是耐人寻味啊!他是想当权臣呢?还是开国皇帝?

    而这案子,也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虞世基看了看上首的杨广,心中有点紧张起来了,其实这种插手是官场上的常态,大家的屁股都不干净,所以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不会有人公开来讲。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此案居然拿到朝会上审,这就多了许多变数,若是宇文述赢不了此案,恐怕他也要倒霉了。

    但是此刻,他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敢说。

    张衡眼中露出了一丝笑意,昨天听到“虞世基‘越界’插手尚书省事务”的传言以后,他整个晚上都在研究此案,但是却没有虞世基干涉此案丝毫迹象。但是窦庆今天却把虞世基给暴露了出来,于是他便刻意引导,窦庆果真愤怒的将案子的核心问题给捅了出来。

    臣子间的权力斗争素来是杀人不见血,眼红前面位置、想取代朝堂前面那人的臣子多的是。而虞世基之前籍籍无名,全靠皇帝的信重才能登上高位,而他一步登天的上位,固然是很风光,可这也注定没有一个稳定的根基,这种人一旦倒下,就很难爬起来了。

    故而,盯着虞世基的人不少。在这其中就有张衡。

    张衡有拥立之功,当杨广登基以后,便册封他为御史大夫,使他有监督百官之权,的以张衡倒是没有眼红内史侍郎的位子,而是虞世基的强势崛起、钻营手段,使他感到了威胁。

    虞世基在此案中暴露出来的问题,就是没有得到皇帝的允许,便以内史省的名义擅自给刑部下牒文;而且在行事之时,将制衡内史省的门下省给撇开了。这一番作为,说明他在此案中,扮演着欺君、独揽三省之权的权臣角色,若是任由他坐大,迟早会发展成一手遮天的真权臣,这对谁都没有好处。

    如今被捅了出来,不仅皇帝心有不满,便是满朝文武都会因此案,感到了威胁。在皇帝不满、群臣憎恨的情况下,根基不深的虞世基又能走出多远?

    而张衡身为御史丈夫,恰好有这个弹劾的权力,只要他带头弹劾,相信有危机的文武百官应者云集。

    当然,如今的关键还是帮杨集打赢这场官司,只要杨集赢了,那么不仅宇文述要吃尽苦头,而虞世基也是助纣为虐贼党,那时候,相信圣人处理的力度会更大。

    张衡这些念头,只是发生在数吸之间,他将目光看向了刑部侍郎梁昆,问道:“梁侍郎,从时间上说,窦县令、屈突县丞还有宽裕的时间来最后判决,请问你为何在还有两天的限期之内,就去县衙接管此案?”

    “许国公认为窦县令处置不公、偏袒卫王,便向刑部提出投诉,我们刑部分析此案,也觉得窦县令审理存在问题,所以才将把此案接过来。”梁昆感到忐忑不安了,事态发展已经出乎了预料,若是皇帝追究下来,虞世基或许没事,但他恐怕有点不好过了。

    “这份内史侍郎下达给刑部的牒文,门下省裴侍郎没有鉴字盖印玺,尚书省苏仆射和刑部李尚书不知此事、更不同意你这么做,可是梁侍郎单凭许国公一句话、虞侍郎私自下达的命令,就跑去县衙夺了此案的审判权。”张衡看到梁昆目光闪烁不定、神情忐忑,便进一步逼迫:“死囚尚且有自辩、自证的机会,可是梁侍郎,你连判决书都不让窦县令写出来,凭什么人云亦云的说‘窦县令处置不公、偏袒卫王’?作为大隋最高的执法人之一,你难道不知办案的流程?你难道不知执法最忌人云亦云吗?你这样的态度,又如何公正的处理好每起案件?”

    旁边的杨集忍不住笑着说道:“苏仆射、李尚书催得紧,梁侍郎时间上来不及啊!”

    “没错!”梁昆猛点头的说了一句,等他意识不对,想要改口时,已经来不及了;一时间目瞪口呆、脑子一片空白。

    “哈哈!”

    “哈哈!”

    众人被他逗乐了。

    杨广眼中冷意更甚,苏威、李圆通都不知道梁昆要去接手此案,哪会催他啊?这分明是他做贼心虚、六神无主了。

    “苏仆射、李尚书催得紧,梁侍郎这个身为下属的,也没办法,所以忽略了流程、细节,也能理解!”张衡调侃了一句,又问道:“但不知梁侍郎觉得窦县令他们哪里不合理?”

    梁昆硬着头皮道:“这个,还是请许国公自己解释吧。”

    张衡目光又转到了宇文述脸上,拱手道:“请许国公畅所欲言!”

    宇文述还了一礼,厉声说道:“我宇文述虽然不如卫王功勋卓著,但是为我大隋效力数十载,没有什么过人的功劳,可也有一些苦劳,自然不能任人欺辱。小儿被人烫瞎、烫哑,长子无故被人毒打一顿,官府却要包庇罪犯,这何其之不公?”

    窦庆忍无可忍的说道:“本官问心无愧,请问许国公,本官有哪里不公?”

    宇文述一指杨集:“卫王明明是抢了小儿之物在先,才导致小儿愤而拔剑,你为何忽略了这个最重要的环节?难道就因为卫王是亲王?”

    窦庆怒极而笑:“起因是宇文三郎挑衅在先,逼迫三名出类拔萃的武士为你宇文家家奴,你的其实家奴也承认这个起因,他们都签字画押了,难道许国公也要否认吗?”

    “分明是严刑逼供,他们才被迫遵照你的意思来招认。”宇文述向杨广一拱手:“请圣人允许老臣进入殿内作证。”

    “可!”杨广点了点头,又朗声说道:“此案由张御史主审,凡事皆可问他,他做何决定,朕都不会反对。”

    “喏!”众人齐声应命。

    不一会儿,十多名宇文家家奴被带了进来,他们按照宇文述的吩咐拉开了衣襟,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表示他们在县衙遭到严刑逼供。

    窦庆冷冷一笑:“为了推翻自己的供词,竟然不惜自残嫁祸于我,简直是无耻之尤。只可惜许国公不知法、不知审案方式,所以你的阴险之举是不会得逞的!”

    宇文述见窦庆不怕,以为他是在强撑,便在旁边冷笑不语,他这种法子他儿子用过,几乎是屡试不爽,怎么可能不会得逞?

    “要知道有没有受到逼供,其实只要把他们分别审问,然后再对口供,就能从细节推断出谁在说谎。”张衡向宇文述说道:“这办法是官员们饱受伪证者之苦,所想出来的办法。若是确定谁以自残的方式来诬告官员,轻则打五十大板,重则杀!情节更严重者,杀其人,贬其家小为官奴!而幕后指使者,也将受到二成的惩罚,比如说许国公这十七名家奴,如果都是自残诬告窦县令的伪证者,那么每个人要被重责五十大板,而许国公要承受一百七十大板。”

    宇文述顿时懵圈了!

    他为了推翻之前的口供,便采用‘自残’之法嫁祸窦庆,但很多细节他都没有安排妥当,一旦分开审讯,必然出现自相矛盾的窘境。

    若是如此,他自己不仅也要挨一顿毒打、成了满堂笑话,此案也因此而玩完。

    “哼哼哼!”杨集捏着下巴一边点头,一边冷笑道:“许国公,你这种低端的手段实在是太老套了,我们这些纨绔子弟老早就玩烂了,你儿子之所以屡试不爽,并非是这老早过时的手段行之有效,而是官员们怕你、不敢治你儿子,于是一个二个便顺驴下坡,给自己找了个下台的借口。”

    “想必是你那两个混蛋儿子教你的吧?我觉得是你儿子担心你发现个中奥妙,害怕以后再也糊弄不了你了。所以他们没有把串供这个最重要的环节说给你听。更搞笑的是你竟然当真了,不仅照搬来用,还讹诈到皇宫里来了,真不知怎么说你。”

    “哈哈!”又是惹来了一阵哄堂大笑!

    “许国公,我告诉你!”杨集继续说道:“罪犯和官府是对立并存矛盾,双手在斗争过程中,各自得到进步!每当罪犯有什么新的犯罪手段,代表正义官府很快就会想到行之有效的办法来预防罪恶,甚至还能根据某一起案件,衍生出许许多多条律法来。所以罪犯最大的贡献,就是以他们的犯罪行为、罪有应得的下场来促进律法的完善,避免更多同类案件的发生。你更不要以为你现在的犯罪手段,到几年以后还有用,你要是墨守陈规,没有与时俱进的思想,连贪污都低端。”

    大殿之内陡然一静。

    虽然杨集的说法有点荒谬,但细细想来,确实是这个道理,罪犯的存在、犯罪手段日新月异,也间接的推进了律法的完善。

    张衡肩负着修律的使命,听杨集这么说,忍不住问道:“卫王,若是我大隋想进一步完善律法,什么办法最快?”

    “有文化的高级罪犯最擅长的便是钻律法的漏洞,正是律法存在漏洞,使他们一次次的逃避了律法的制裁,让你明明知道他有罪,却无律可循,所以要想让在最短的时间完善律法,便找几十上百名聪明的罪犯,让他们从律法中找空子。”杨集看了张衡一眼,说道:“张御史休要小看他们,他们对于律法的精通,甚至比刑部官员还想纯熟,否则,他们也不会利用律法的漏洞,能够长期的逍遥法外了。”

    杨集引入这番话,其实是为王世充准备,若是他能够将精明辩才、律法常识运用到正途,对大隋绝对是有益的。

    “受教了!”张衡拱了拱手,杨集所说的话浅显易懂,只不过以前没人提出过用罪犯来帮助完善律法,故而没人往这方面去想,但是张衡这个精通律法的御史大夫此时听了,大有豁然开朗之感。

    细细想来,这种官匪合作的方式,的的确确是修律的捷径,也给予了他一个修律的方向。而高智慧罪犯在修律过程中的作用,绝对比只要读死书、凭空臆测的书生强。

    而宇文述此时,也顾不上大家的嘲笑了,他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可心中却已经慌作一团。他也想不到自己栽赃嫁祸的手法,在杨集、张衡、窦庆等人眼中,竟然是这么的可笑、不可靠。趁着杨集与张衡之际,不断的给梁昆使眼色,希望他出来说几句,不能让自己一个人在这里顶着、不能让张衡将他的家奴分开盘问。

    梁昆也是有口难言,分开审问这种方式其实已经执行很多年了,他想不到宇文述为了嫁祸窦庆,竟然采用这种早已过时的手段。如果此时分开审问,宇文述拙劣之计定然会暴露在众人之下,届时,是人都知道宇文述不占理,先天就让人觉得此案错在宇文智及,否则的话,宇文述又何须心虚的采用这种不是办法的办法?

    窦庆见到宇文述频频给梁昆使眼色,而梁昆却视而不见,底气顿时更足了,他向张衡深施一礼:“张御史,卑职我不仅有双方口供,还有许多人证和物证,许多人证就在殿外候命,如果张御史有需要,我可以全部让他们进来陈述。”

    宇文述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心急如焚,若是张衡将他的家奴分开审问,一切就暴露出来了。有这种情况下,别说他不占理了,就算是占理,也被自己的操作、这一审弱化几分。

    能够参与朝会的臣子,皆是天下顶级聪明人,他们冷眼旁观至今,何尝不知宇文述陷入了进退维谷的窘境?

    通过这一番短暂的交锋,他们便知宇文述是无理取闹,若是他动用关系、动用下作的手段对普通的臣子施压,或许能够取得一定的作用,毕竟他是有拥立之功的人,皇帝天然就会偏向他几分,但是与他对峙的杨集也不是省油的灯。

    杨集对于皇帝的忠诚、所立的功绩比他宇文述还要强几分,所以皇帝面对两大“红人”之争时,保持了中立的态度,而从目前来看,宇文述分明就是错的一方,在失去皇帝偏袒的情况下,他现在想要赢得了杨集,几乎难如登天。

    “卫王!”张衡这时向杨集拱手一礼,问道:“至今,你还没有说从宇文智及手中夺走什么,而这东西,也是宇文智及拔剑的原因所在,但不知是何物?”

    刹那之间,气氛骤然一紧。

    这也是众人最关心的问题,毕竟宇文智及再是愚蠢,也不至于为了钱财、珍宝剑劈亲王,由此也可见,杨集所夺之物,绝非财富、盖世奇珍,而是更加令人震撼、期待的东西。

    便是杨广也不由自主的期待了起来,他知道杨集有的是钱,他们母子的赚钱能力,不说是独一无二,却也是世所罕见,所以他从来不担心杨集贪污,因为钱多到他这种地步以后,已经没有贪污的必要了。

    而宇文述这一方,随着张衡这一问出口,别说是宇文述这个当事人开始忐忑不安,便是涉入此案的虞世基、梁昆也紧张了起来。

    这可是也他们仕途息息相关的东西呢!

第322章:乱拳打死老师傅

    “好教张御史得知,我从宇文智及手中夺取之物,实乃是宇文述的罪证、宇文述蓄势谋反的罪证。”中华殿内,杨集向张衡说了一番话,而他这番貌似平淡的话,却在殿内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般的惊呼声。

    这也是杨集的聪明之处,纵然他是高高在上、位高权重的亲王,但是亲王这一重身份也死死的限制了他,似这等朝堂之争,不宜牵涉过深。如果他仅仅只是将此案定义为他和宇文智及之争、宇文述操纵武举,仅仅只是就事论事的找宇文述的碴,性质就是亲王与权臣之间的战争,不管成败,他都成为瞩目的存在,不仅使他超然的‘地方官’的优势荡然无存,而且会成为文武百官顾虑的存在,文武百官一旦顾虑了他,便会在背后合起伙来搞他。

    更重要的是如果就事论事的话,哪怕他在大殿之内闹得再厉害、哪怕赢了这场官司,杨广也只是将此案定为卖官鬻爵的谋财案,宇文述即便受到一定惩罚,日后很快又会复出,到那时,宇文述一定是他最致命的毒匕。

    如果将此案提升到‘蓄势谋反’的高度,那么大隋君臣都被“谋反”二字吸引住,在这个前提与暗示之下,他今天对宇文述做出什么样的反击都被人们视为正常的举动,而不是拥有什么不良的动机,他本人也被视为维护大隋国祚、举报不轨之臣的正义之士,而不是与他们争朝堂话语权的政客。这样一来,重臣们就不会视他为桀骜崛起的威胁。

    至于宇文述“蓄势谋反”的证据,杨集自然是没有的,但是架不住人们猜想啊!

    毕竟宇文述已经位极人臣了,他可以上进的空间已经很小很少了,若是他仅仅为了大权独揽、一手遮天,若他仅仅只是为了自污,为何要大量卖世家门阀人情?为何要蓄养三千假子?为何要招揽大量杰出的寒门为己用?为何如此卖命的敛财?

    平时的话,倒也无妨,可是宇文述一旦在此案输了,便会沦为众人都想推一把的失败者,众人在“蓄势谋反”这四字的暗示和启发之下,定然找宇文述的碴子,而他平时卖人情、蓄养假子、安插假子入军政、夺朝廷才人、大肆敛财等举动,也会成为重臣群起而攻的‘罪证’。

    就算杨广没有定义为谋反,还会重用宇文述,但是宇文述诸多超出了臣子范畴、超出了自污范畴的过分举动,一旦公诸于众,杨广心中怎能没有疙瘩?

    只要杨广心中有了疙瘩,宇文述日后哪怕夹着尾巴做人,将假子解除、家财散尽,祸患反而更大。

    或许杨广会想,你宇文述为何要将假子解除、家财散尽?你何不敢与世家门阀接触……

    你是不是心中藏着什么秘密?

    你又在害怕什么?

    你是不是招揽人心?

    到了那一步,连带暗中使力的虞世基、梁昆等人,也被人们理所当然划入逆党一系,一起成为人们口诛笔伐、竭尽全力扳倒的对象。而杨集现在要做的,就是打赢这场官司,为眼红宇文述、虞世基、梁昆等位置的臣子,创造口诛笔伐的机会。

    臣子们的千种百种反应,固然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出发,但却间接的缓解了杨集在朝中的压力。

    此时此刻,文武百官都以惊骇的目光看着宇文述,议论之声更是响彻大殿,谁也没有想到杨集将这个普普通通的小案子升级到了这个高度,不仅把矛头直接指向了宇文述,更令人惊悚的是,竟然告宇文述“蓄势谋反”。但是一些人联想到宇文智及剑劈杨集之事,开始将信将疑了起来。

    宇文述也被杨集这一番打了个措手不及,完全没有料到杨集直接越过此案,把自己打入了地狱般的“蓄势谋反”,他气得浑身颤抖,一张老脸更是烫得跟火烧一般,一双拳头捏着咯咯直响,恨不得将杨集一拳打死,指着杨集厉声大喊:“你血口喷人、歹毒诬告,老夫与你没完!”

    杨集注视着几乎发狂的宇文述,说道:“我有证据!我有人证、我有物证!”

    平平淡淡的话语、稳重如山的神态,又在大殿掀起了轩然大波。

    气得差点发飙的宇文述也呆住了,他指着杨集,一时间目瞪口呆,久久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他向杨广行了一礼,大声咆哮道:“圣人,老臣冤枉、老臣冤枉啊!恳请圣人为老臣做主。”

    杨广却摆了摆手,说道:“大将军不必着急,是对是错,自有公断。”

    “喏!”宇文述无奈的应了一声,他心中将杨集恨得咬牙切齿,但是圣人竟然一点都不帮他了,虽然杨广脸被平天冠垂下的十二条旒挡着,使他看不到十二旒后面的脸色,但是杨广冷肃的语气,令他十分紧张,难道真怀疑自己‘蓄势谋反’了?

    得此结论,宇文述心中开始不安起来了。他自问没有谋反之心、谋反之势,但是他不法之事、逾越之处多如牛毛;尤其是他的长子和三子做什么事情都瞒着他,要是他们有什么过界的行为举动,并且被杨集抓住,似乎也正常。

    事态变成了这番模样,张衡也无法再审了,他向杨广拱手道:“圣人……”

    杨广挥手打断,说道:“继续审!”

    “喏!”张衡无可奈何,他明白案件的性质变了,向杨集问道:“卫王,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许国公蓄势谋反?”

    “很多很多!且听我细细道来。第一件事,是武举乙榜!”杨集说道:“在此之前,武士入仕无门,使许许多多惊才绝艳、有名将之姿的贤才抑郁终生、草木同朽,于他本人而言,只是怀才不遇,但是对于朝廷而言,却是损失了万中无一的名将。而圣人创办武举的目的唯才是举,使这类真才实学的人能够人尽其才、为国所用,同时也能激发所有将士争胜之心、鼓励民间武士刻苦练习武艺。军队有了大量人才的涌入,便能将平庸无能之辈淘汰出局,终使我大隋军队人才不断、名将不绝,永葆睥睨天下、无敌可挡之势。所以武举影响深远、意义重大,于国于民都有莫大好处。”

    杨广眼中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之色,倒不是因为杨集拍马屁,而是他事先没有把武举的深层用意说出来,但杨集却想到了,说明杨集很了解自己的用意,无须交待就能很好的配合自己。

    双方都没有说什么,但彼此却能心领神会,这一种默契,让杨广心中产生难以言喻的愉悦之感。

    “但是我们都知道,武举在开始之前,有人为了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刻意曲解圣意,将乙榜章程制定得朦胧不清,使一万八千多名世家子涌入了乙榜。不过在我接手乙榜之后,已经将这些人清除,使乙榜步入正轨,这没有什么好说的,只要事后清算即可。但是武举前任总监察宇文述,在我接手乙榜之后,还在幕后操纵乙榜,乙榜的四百个名额中,他内定了三百四十多个名额。也许有人说他是谋财,但这只是表面上的伪装,他的真实目的是毁武举、掘大隋的根。”

    杨集没有在意宇文述几乎喷火的目光,继续侃侃而谈道:“作为前任总监察,他明白武举的重要意义,知道名额内定之后,会使几万名民间武士怨声载道、人心沸腾!也知道这些惨遭愚弄的武士返回故乡,便会在乡里乡亲面前宣扬朝廷黑暗不公,几万张嘴的宣扬,很快就使民间对朝廷充满了失望。这恶名由谁来背?自然是圣人;后果是什么?后果是大隋王朝失信天下,是千千万万名百姓认为大隋是一个黑暗、昏庸的王朝,对大隋王朝彻底失去信心。”

    “而身为北周皇族的宇文述这么做,又能得到什么?首先是把三百四十多名心腹安插进大隋军队之中,为他日后起兵创造基础;其次是把武举毁掉以后,他能够得到一个怨声载道、民心沸腾的乱局,这两大收获,是他为了复周而蓄势的证据之一。”

    杨集也知道这是凭空臆断,但是他先把谋反的屎盆子扣到宇文述的头上之后,人们便会受到误导,当宇文述操纵的证据出现,这番凭空臆断的效果和威力一下子就显现出来了。

    宇文述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军人,与其说是一个阴谋家,不如说是一个勇猛残酷、滥用职权的战将,然后再利用皇帝信任、其他人不敢惹的特征来行使不法之事,这样一个人,在口才方面,又如何是杨集的对手?

    他现在听了杨集这一番‘理性’分析,顿时暴跳如雷,气急败坏的指着杨集咆哮道:“狗一样的东西,你说我操纵武举,你有什么证据?”

    杨广听到宇文述在早朝上公然骂人,脸色变得相当难看起来,如果杨集是狗一样的东西,那他杨广又是什么东西?只不过他到底还是被杨集的话吸引住了,所以心中虽然不舒服,并没有在意这些细节,继续聆听着。

    朝堂上的臣子,也对于杨集的臆断不置可否,虞世基也露出了不屑的目光,他原以为杨集能让贺若弼一族完蛋、独孤陀和窦谊元岩死亡,定然是一个政斗的高手,没想到却如此不堪,左右不过是一个敢闯敢拼的武夫罢了。不过他也没有料到宇文述如此贪婪,竟然在乙榜安插了三百四十多人,若是杨集真的拿出证据来,宇文述仅是这一关便不太好过。

    只有比较熟悉杨集的杨昭、高颎、裴矩、杨雄表情肃然,他们知道杨集绝对不会幼稚到这个程度,他分明是欲擒故纵的引诱宇文述上钩。只要宇文述操纵武举的罪名实锤了,那么杨集下一步便是更厉害的招数,从而一步步的坐实宇文述“蓄势谋反”的罪名。

    张衡见杨广没有表示,便问道:“卫王,你有什么证据?”

    杨集向捧着一个盒子侍立在旁边的李大亮一招手,令他走上前来,然后打开了盒子,从中抽出一叠厚厚的纸张。张衡顺势瞥了一眼,嘴角都哆嗦了起来。

    两尺见方的盒子类似抽屉,分了很多个格子,每一个格子都放了一大叠夹子夹着纸纸,而杨集这一次只取一叠,可见,另外那些,各自代表宇文述的一个大罪证。

    “武举乙榜最初的考官是王世充、崔均、李衍、慕容蛟、独孤览、元弘经、刘浩然等十五人,表面上是这些人蒙蔽圣听、曲解圣意、营私舞弊、中饱私囊,但是实际上,他们不过是宇文述操纵武举的棋子。”杨集扫了手中的罪证一眼,便交给了张衡,说道:“我手中的名单均是宇文述内定的人,他以威逼利诱的方式,让考官给这些人安排名额、安排名次。”

    张衡从杨集手中接过名单,沉吟半晌,便上前交给丹陛下的宦官,再由宦官递给了杨广。

    杨广随手翻看,只见上面笔迹皆是出自宇文述之手,他不仅把这些人的名字、年龄、籍贯写得明明白白,还把每个人的名次、索要的职务写得一清二楚。

    接着他又翻了第二、第三、第三……第十、第五十张,翻看的迅速也越来越快。如此观看了近百张,他猛的站了起来,把这叠名单狠狠拍在御案之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

    刹那之间!

    巨大的中华殿变得鸦雀无声,只有杨广头上平天冠二十四条旒撞击出来的珠玉之声在作响(前后各12条)。

    杨广在上面踱了几圈,复又坐下,虽然自始至终都没有说半句话,但是望着宇文述的目光充满了熊熊怒火,过了半晌,他向杨集问道:“卫王,一共有多少个人是内定的?”

    “三百四十六人!”杨集连忙答道。

    杨广怒吼道:“也就是说,在你接手武举之前,乙榜中的四百个名额,有三百四十六个被内定了?”

    其实宇文述要安插的人数是一百八十人,另外一百六十六人,是王世充等人利用职权之便,自己内定的人,但是杨集的大敌是宇文述,于是他便巧妙的将这些名单夹杂在一处,反正宇文述是债多不愁虱多不痒,一并算到他头上也无可厚非。而王世充等人巴不得有人分担一二,如今有杨集帮助操作,自然不会傻乎乎的承认自己安插人手。

    杨广手中的名单确实很全,他认真观看的名单也确实是宇文述安插的人、也是宇文述亲手所写,可是杂在中间的其他人安插的人的名单,气炸了肺的杨广又怎么可能一一观看?又怎么可能一一辨认笔迹?

    所以此时,杨广将这三百四十六人都算到了宇文述的头上。

    杨集拱手道:“正是!”

    杨广冷冷的问道:“除了这些名单,你还有人证吗?”

    “回禀圣人,原先负责乙榜的十五名兵部官员此时就在殿外。”杨集向杨广深施一礼,说道:“若是可以,圣人可召他们入殿审问。”

    “不必了!”杨广一挥衣袖,愤怒的注视了宇文述半晌,忽然‘砰’重重一拍御案,语若寒冰的说道:“宇文大将军、许国公,朕对你百般信重,你却败坏朕的武举,内定了如是之多的人,你很好、你很忠诚。”

    宇文述那双眼睛充满了熊熊怒焰,连那张老脸都有些扭曲了,尤在大声说道:“圣人,分明是杨集在污蔑老臣,请圣人替老臣做主啊!”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杨广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将那叠名单扔到了丹陛之下,向下面的宦官说道:“拿给他看。”

    宦官连忙拾起名单,跑来递给了宇文述,宇文述翻了几份,不由得浑身一震,顿时瘫倒在地,撕心裂肺的喊道:“老臣知罪!老臣知罪了!老臣确实内定了一些人,愿接受圣人一切惩罚!”

    如此极具戏剧性的变化使满朝文武都震惊无比,宇文述前一刻刚才还信誓旦旦的说“杨集在污蔑老臣”,眨眼之间就瘫软在地的认罪、请罪。

    真是越来越精彩了。

    对于这一切,有人欣喜、有人担忧;但更多人却充满各种各样心思,他们对于接下来的事情充满了期待。

    裴矩摇了摇头,他知道武举在圣人心中的重要性,也知道武举的重要意义,可是宇文述竟然在武举乙榜内定、安插三百四十六人,只给寒门武士留下五十四个名额,这也未免太夸张、太贪婪了吧?不管宇文述落得如何下场,只能说他是自作孽不可活。但是杨集接管武举以后,也使一切严重后果都没有发生,仅凭未发生的事就想从重惩罚宇文述,却是难如登天了,如果杨集如果没有更厉害的后手,休想将他打为‘蓄势谋反’。

    杨广愤怒的对宇文述说道:“宇文述,朕相信你,才让你担任武举总监察,然而你却坏朕的千年大计……你实在是太让朕失望了。你让朕如何相信你?”

    宇文述脸色变得一片惨白,嘴唇嗫嚅几下,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明白圣人不仅相信自己营私舞弊,而且怒到极致,否则也不会直接叫出自己的名字。

    实际上,武举在众多大臣眼中,只是甄选十二卫禁卫罢了,与朝廷政务没多大关系,而且选拔的八百个名额军职皆不高,故而他们觉得武举规模小,没有多大意义,甚至觉得结果出来以后,兵部就可以公布名次,皇帝根本没有过目的必要。而宇文述,正是轻视了武举的深远影响,没有意识到武举在杨广心目中的地位,他才敢这么大胆的操纵。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宇文述知道官场的潜规则十分严重,大家对很多事情其实都是心知肚明的。但却没有人会说什么,一是很难拿到确凿的证据,受益人绝对不会出来作证;二是没有实证的情况下,不仅告不倒操纵者,反而被反咬一口,得罪了操纵者和一大帮受益者,最终只会自取其辱。而武举,就是很难拿到实证的一项盛会。

    然而杨集不但拿到了实证,并且摆到台面上说,这令宇文述心乱如麻,他知道别人顶多是子弟被踢出武举,而自己却是罪责难逃。

    他此时已经陷入了杨集的节奏,顺着杨集的节奏急思对策,完全没有意识到经过杨集这么一操作,杨广已经把“三百四十六内定名额”的罪责一概算到了他的头上。

    “卫王!”杨广不再理会宇文述了,直接向杨集问道:“你和这些武士接触较多,他们对武举印象如何?”

    杨集说道:“之前,他们认为朝廷实在是太黑暗了,他们满怀报国之志,听说朝廷举办唯才是举的武举,便信心十足、兴高采烈的前来报名,一些贫困的武士为了凑齐路费,甚至不惜变卖家财,可是千里迢迢到了京城之后,却遭遇了不公和愚弄,致使他们的满怀希望变成了绝望,纷纷觉得大隋王朝是一个官官相护、金钱开路、权势为王的黑暗世道,说是怨声载道也不为过。”

    “现在呢?”杨广也认同杨集这种说法,凡是有血性的人,都受不了这种愚弄,更何况武士们远道而来,损失的可不仅是时间和精力,还有实实在在的钱财,能不怨声载道才怪?

    如今武举已经照常运作,他现在担心的是,他和朝廷在数万武士心中的形象,是否因此受损。

    “启禀圣人,自从重新拟定章程以后,武士们皆认同这种选拔标准,也安心考试了。朝廷接下来只要严惩舞弊者,他们不但知道圣人是公平的,也能亲自体会到朝廷严惩不法、反贪反腐的力度,而舞弊者,实则是一小撮人背着圣人和诸公所为。”杨集见杨广微微颔首,继续朗声道:“而通过此事,我们也能看出百姓对朝廷和地方官府其实是十分宽容的,朝廷和地方官府做事之时,犯错和失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朝廷和官府错而不改、明知有错却不作为。”

    “卫王所言极是!”杨广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然而杨广这份‘不作为’,却让宇文述胆战心惊、微微发抖,他现在不怕惩罚,而是不罚,如今杨广没有明确处罚他,显然是打算在一切都结束以后,再跟他算总账。如果杨集还有什么证据,并且一一拿出来说,必将叠加成天大的大罪。

    过了半晌,杨广见张衡在看着自己,索性决定亲审此案,开始由旁观者变成主导者,他向杨集问道:“为何今日才将证据出示?是因为和宇文智及吗?”

    杨集连忙说道:“这倒不是,而是时间上来不及了,原打算武举结束以后,再上报朝廷的,只不过臣和宇文智及的案子跟武举息息相关,所以一并拿出来了。”

    他又取出了一叠纸张,交给了旁边的张衡,然后向杨广拱手道:“圣人,这是微臣从宇文智及手中夺走的重要罪证,这些罪证是宇文述蓄势谋反的第二大罪证。而宇文智及为了将之夺回,这才暴起伤人、剑劈微臣。”

    满朝文武听了此言,尽皆恍然。无数双眼睛看向了杨集,包括杨广也隐隐猜到了宇文智及剑劈亲王,实乃是为了救父,而导致宇文智及敢向亲王出剑的罪证,又岂是简单之物?

    杨广接过张衡上呈来的名单翻看了一下,发现是十多份向宇文家效忠的效忠书,他不解的向杨集问道:“卫王,这些写效忠书的人,又是什么来路?”

    “圣人,在武举乙榜刚刚结束的箭术比试中,有十多名不是内定的考生考了满分。宇文述听说这些人的消息以后,便让宇文智及将这些优秀武士招揽为己用,而秦琼、单雄信、黄君汉便是因为不愿意成为宇文述的家奴、死士,这才受到了宇文智及的威胁。圣人手中的效忠书,是那些害怕被宇文述灭族,迫不得已向宇文述写效忠书的优秀武士。”杨集停顿了一下,朗声说道:“武举是圣人选拔禁卫之盛事,而宇文述一方面拼命的往里面安插人手,另一方面又将其他优秀武士一网打尽,若他诡计得逞,那么四百个名额皆是他的人。他如此苦心孤诣的往禁军安插人手,不是为了造反、不是为了对圣人来一个斩首行动又是什么?”

    宇文述怒喝道:“杨集,你简直是一派胡言!”

    杨集没有理会宇文述,而是将盒子里的罪证尽数取出,堆在一起足有一尺多高,他捧着到了丹陛之下,呈给下面的宦官,然后向杨广道:“圣人,宇文述为了灭隋复周,可以说是无孔不入、无所不用其极,他这些年一直悄悄的将底层将领收为假子,令他们成为宇文家的忠仆,至今传言宇文述已有假子三千。”

    “现在上呈这些名单和罪证,是那十五名兵部官员为了将功折罪,交出来的。微臣也不敢保证尽是宇文述的假子,但是他已经位极人臣,可以晋升的空间极小极小了,然而他利用圣人的信任,将这么多人安排进军队、进官场,其用意何在?不言而喻。此之以外,宇文述一方面通过贪污受贿积攒了富可敌国的财富,另一方面又垄断了大隋的生铁生意,有朝一日起兵造反,军饷和武器装备都不用愁了。”

    众人听了此话,再结合杨集之前推断的“借武举将心腹安插入军队;毁武举败坏朝廷名义、搅乱天下”。不禁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宇文述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他真想造反不成?

    大家本来不相信杨集“蓄势谋反”的论点的,但是当他将宇文述的作为一一分析、将证据一一摆上,于是宇文述在众人脑海中的形象活生生就是一个大枭雄、大反派,他平时的种种作为,则是“坏朝纲、夺军权、养将军、积粮饷、铸兵器……”,如此过分出格的举动,不是“蓄势谋反”,又是什么?

    杨广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脸色已阴霾密布,似有隐隐雷霆正在酝酿,一双愤怒地目光射向宇文述,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宇文述觉得天旋地转,几乎瘫倒在地,他眼中露出恐惧之色,放声大哭道:“圣人,老臣是无心过失。请圣人明鉴。”

    杨广冷然道:“看来朕真是小看了你。宇文述,你并非是无心,而是赤胆忠心。你们宇文家对大隋十分忠心、对朕十分忠心!”

    宇文述慌乱之极,忙中出错的大声说道:“圣人,老臣承认自己确实贪财、贪权,可实无谋反之心,老臣教子无方、御下不严,以致……”

    “闭嘴!”宇文述若是在平时主动承认自己贪财贪权,或许会得到坦白从宽的褒奖,可是此时却如同在大火之上浇下了一瓢油,彻底的点燃了杨广胸中强行忍住的怒火,他一拍御案大吼道:“传朕旨意,免去宇文述左卫大将军、上柱国、开府仪同三司之职。”

    他看了张衡一眼,下令道:“张御史,由你们御史台牵头,联合大理寺、刑部组成大三司会审,兵部和吏部从旁协助,一起严审武举作弊案、一起严审卫王呈上来的名单,凡是参与武举舞弊者,一个不饶!凡是涉嫌行贿武士,永不录用!凡是宇文述安排将官,一律严审!”

    “喏!”张衡应了一声,忽然挺胸抬头,一字字的说道:“圣人,自古以来治世之君明则臣贤,然而总有一些蝇营狗苟、野心勃勃之辈,贪私利而忘国之大义、顾小家而舍国之兴衰、视王法不顾、置律令如草芥,此等小人,可谓是国之奸佞!欺君罔上的内史侍郎虞世基、刑部侍郎梁昆便是这类奸佞,微臣弹劾之。”

    继而,有御史相继站了出来。

    “圣人,微臣弹劾虞世基、梁昆和宇文述狼狈为奸、欺君罔上。”

    “圣人,微臣弹劾虞世基纵容家人横行不法,以至于其妻将官职明码标价。”

    “圣人,微臣弹劾虞世基鬻官卖狱。”

    “圣人,微臣弹劾虞世基贿赂公行、纵子骄妻。”

    “……”

    御史台的忽然爆发,一石惊起千层浪,整个大殿之上瞬间就好似油锅里滴进了一滴水,陡然炸开!

    苏威上前几步,拱手道:“圣人,微臣弹劾虞世基。虞世基目无法纪、横行不法、独霸三省,背着圣人擅自向刑部侍郎梁昆下令,唆使梁昆败坏法度。臣恳请圣人严惩虞世基、梁昆,以正朝纲。”

    听了这话,裴矩立刻站出,高声道:“圣人,虞世基擅自行使三省主官之权,令梁昆向大兴县窦庆施压,此之行径,足以与祛宇文护相提并论,臣以为此例绝不能开。”

    “圣人,臣附议!”牛弘亦道:“虞世基实乃朝中奸佞、国之蠹虫,若不严惩,日后必将独霸朝堂,日后必将人人效仿。届时,规矩大乱、国将不国。”

    “臣附议!”

    “臣附议!”

    “……”

    高颎、杨雄、杨约、萧玚、李圆通、宇文弼、薛胄、韦冲、段文振、裴蕴等人纷纷出列。

    仅只片刻功夫,满朝文武尽皆响应。

    看到这一幕,杨广顿时明白虞世基这一次作为,已经触犯了众怒,而且宇文述之事尘埃落定以后,他也明白虞世基和梁昆是为宇文述行事。若不严惩,确实说不过去。

    况且虞世基刚刚当上内史侍郎不久,就敢背着行三省主官之事,以后那还得了?

    此风绝对不可长。

    他沉吟半晌,说道:“罢免虞世基内史侍郎之职,贬为凤州同谷县令;罢免梁昆刑部侍郎之职,贬为朔州开阳县令。”

第323章:杨广的顾虑

    短短五天时间,武举营私舞弊案、宇文述假子案便彻查清楚了,在武举营私舞弊案方面,御史台、大理寺、刑部组成的大三司根本不用费多少心思,他们只需按照杨集提供的罪证去查、去踢出即可。而宇文述假子案则是主要集中在禁卫、军队、京官这方面,但是尽管如此,当大三司顺藤摸瓜一查,却是拉出了一大堆人,尤其是禁军中的宇文系,更是遭到了大洗清。

    其实向禁军安插人手并不是什么稀罕之事,甚至禁军中的“五府三卫”是专门提供世家门阀和文武百官子弟镀金的地方,只要他们在这里凑足了资历,便可倚仗家世出去当将领、州都尉、县丞、军府的骠骑将军和车骑将军等等。但是皇帝和朝廷认同是一回事,暗自往禁军中塞人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前者,表示一切在皇帝的视线范围之内、一切在皇帝的掌控之中;后者,不仅没有得到皇帝认可,首先在态度方面就极端恶劣,其次是大量‘来历不明’将领的涌入,直接威胁了皇帝的身家性命,所以擅自往禁军塞人的作法,素来是皇帝忌讳。而宇文述这一回不仅犯了皇帝禁忌,重要的是塞入禁卫的人数之多,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这些人若是掌控了禁卫,并且忽然向皇帝发动袭击,这如何得了?

    他这种极端过分的做法,被杨集嫁接到‘蓄势谋反’的论点之后,一下子就让杨广产生了极其浓重的不安全感;再加上‘三千假子’涌入军政、垄断生铁生意这两大事件一佐证,‘蓄势谋反’的论调便成了梗在杨广心中的一根刺,在他确定宇文述没有危险之前,是不可能将召回朝中继续掌兵的。

    御史大夫张衡、大理寺卿薛胄、刑部尚书李圆通便是算准了皇帝这种心思,所以他们三人为首的大三司,知道现在审查得越严历、清洗得越干净,越能令皇帝满意,而且借机显示他们出众的能力、竖立他们秉公执法的形象,最后还能趁宇文述势衰之时铲除这个大政敌的势力……如此一举多得,又何乐而不为呢?

    就在大三司审的日子里,大兴城并不平静。

    弹劾宇文派、虞派的奏疏如雪花一般的飞进大三司办公的御史台官署、飞进大兴宫。

    在看到宇文述和虞世基倒下,关陇贵族自然不遗余力的加强攻势,希冀于不间断的强大的施压,迫使杨广将宇文派、虞派一网打尽,从而空出更多的位子给他们争取。

    其他几大政治派系却是反应不一、针对也不同。

    山东士族针对的重点对象是虞世基,这无可厚非,一则是山东士族、南方士族以诗文为重,两者的利益追求出现了重叠,而虞世基的强势崛起,隐隐约约的向南方士族领袖发展,一旦让他整合南方士族,将之凝为一体,那么显然不符合山东士族的利益,所以山东士族想借机把这个极有可能卷土重来的潜在之敌扼杀。再则,并州总管府管辖的五十二州素来是山东士族的基本盘,可是杨谅谋反被平定以后,杨广对这五十二州官场进行了惨烈的清洗,而虞世基在这期间,可是安插了不少人,山东士族为了夺回被虞世基占领的基本盘,自然落井下石,希望把虞派势力轰出去。

    南方士族进攻的对象则是宇文述,杨广当初还是扬州大总管时,为了获得宇文述的全力支持,没少将宇文述的人安排到南方,南方士族见到杨广正处于‘清理门户’的关键节点,自然也想借机夺回自己的基本盘。

    只不过山东士族、南方士族在朝堂的话语权、存在感都不高,于是他们主要是给关陇贵族呐喊助威,在一边煽风点火就成了他们的主要策略。

    倒是有萌芽之势的寒门文武反应得比较激烈。在他们看来,杨集虽然是尊荣无比的大隋亲王,可他在文道上反对禁书令,推广纸书和活字印刷术,而且还在凉州重启三学;在武道上推崇唯才是举的武举,并且在武举即将遭到毁灭的情况,强势斩断罪恶之手,所以他与世家门阀、其他皇族子弟完全是两回事,他如此维护寒门、努力为寒门争取和创造机会,堪称是寒门领袖。

    杨集在凉州严厉的打击门阀世家,不许他们圈地占地、清洗贪污受贿的世家官员;在朝廷,他先后与关陇三大派、山东崔郑王进行惨烈的对决。这正是寒门极度欢迎的强势人物。杨集如今又和企图毁灭武举的宇文述、支持宇文述的虞世基对决,他们这些寒门子弟不支持杨集还能支持谁?

    寒门官员的实力虽然弱小,可声势却不差于人!

    这几大政治势力的强势参与,使朝中形势混乱不堪。

    然而这正是杨广喜闻乐见之事,他从来都不怕斗争,怕的是各大政治势力客客气气的相敬如宾,若是那样,他这个皇帝就危险了。

    尤其是寒门官员、文人武士发出来的声音,令杨广格外的欣喜,在他看来,大隋王朝最完美的政治形态,便是世家门阀与寒门齐头并进、相互牵扯、相互制约,这样才能缔造稳定的大隋政权。

    然而这个天下欠了寒门太多的历史债,使寒门底蕴弱小得可怜;即便寒门偶尔出现几个天才般的人物,也是因为朝中没有一个强势的人物扶持,导致他们要么被世家门阀打入地狱之中,要么被世家门阀收为己用。

    现在,寒门文武无赖一般的赖上了强势杨集,实则是异常聪明的选择,而且符合他的战略需要、符合大隋长治久安伟大战略,若是寒门有杨集这么一个强势人物当领袖,实则是寒门和大隋王朝的福音。

    这也让杨广一度想把杨集调入朝廷,让他接下内史侍郎之职,于中枢之中当寒门代表、寒门领袖,同时也能使他就近辅佐自己,毕竟那小子的稀奇古怪想法实在太多、太符合他的心意了。

    可是杨广仔细想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打压包括关陇贵族在内的世家门阀的决心毋庸置疑,也需要杨集这样一个锋利的神剑,但是杨集实在是太能搞事了。

    杨集入仕至今,几乎没有一天安分过,在凉州搞异族也就罢了,可他只要一回京城,没事就去搞某个势力,弄得整个中枢乌烟瘴气的。

    以他这种闯祸的本事,若是来当京官,不出半年时间就把满朝文武得罪干净,届时,他犯了众怒、又没有什么寒门官员帮衬,身为皇帝的自己也保不住,虞世基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关键是虞世基得罪的对象,主要还是以官员为主,而不是官员背后的大势力,日后还有复起的机会。可杨集专门搞官员背后的大势力,他一旦倒下,几乎就没有复出的机会了。

    既然自己搬不动世家门阀、寒士又没有成为一支强而有力的政治势力,那么,就让杨集继续去凉州搞异族、为大隋培养寒士好了。

    况且凉州蒸蒸日上、各种稀奇古怪的制度正在试验,这些都也离不开他。所以等到寒门官员有点气候,再将他调回来撑场子,保护和扶持寒士好了。

    此时还不到正午,早朝早已散去,文武百官都去了各自官署,纷纷赶去处理当天的政务。

    杨广也与往常一样,在中中华殿御书房内批阅奏折,如今每天都有堆积如山的奏疏需要他一一批阅,每天都要忙碌到深夜方可。

    隋朝的五省六部制只是刚刚建立起了一个大框架,还不像后来那样君相分权,如今隋朝的相权比较小,而君权却是相当的,所以君主的劳累是难以避免的事情。

    杨广正值精力充沛的盛年,体力和精力都非常好,他也习惯了这种高强度的工作模式。

    “启禀圣人,卫王奉诏求见。”一名宦官在御书房门口禀报。

    杨集停下手中笔,抬头道:“让他进来!”

    杨广今天有件事难以决断,便把杨集叫了来。原来是朝廷每年都要选一次新官,每到这个时候,素来是官员明争暗斗、相互勾结、卖官鬻爵、比拼人脉的关键时刻,以往,这个吏权和任命权皆在吏部之手,可是吏部选出来的人,九成以上是世家门阀和官员子弟,剩下的寒士,也与世家门前和官员有着各种关系。尤其是并州总管府治下五十二州出现大量空缺的时候,朝中重臣你抢我夺的丑态,令杨广十分心寒。

    吏部选出来的新官,一部分确实有真才实学,如果适当的授予官职,完全可以利国利民、造福地方;可是另外一部分却是废物,这些人是吏部相互妥协出来的产物,能力和品德都十分低劣,有的人,甚至还有人命案在身,这种人若是出仕,绝对是百姓的灾难。

    杨广为了使朝廷新官品行稍微好一点、来源多一点、能力强一点,便决定效仿在武举上设立的考官制度,成立一个七人选曹团。但是具体由谁出任,着实难以决断。

    若是以往,杨广遇到这等麻烦事,少不得要将左膀右臂宇文述、虞世基请来商议,这七人中也少不了他们两人;可是宇文述在他心中留下了一个深刻的以权谋私的恶劣印象,而虞世基独霸三省之举,也给了他留下了恶劣印象。如今两人都被贬官了,杨广又怎么可能找他们商量、又怎么可能给予他们选官的重任?

    但是此事牵涉到太多人的利益,还不能轻易找人商议。思来想去,就把鬼点子特别多的杨集叫来。

    当到来的杨集了解了杨广的用意,便说道:“记得阿兄曾经说过,这天下乃是世家门阀的天下,一个个个世家门阀又组成了几大政治势力,而皇帝是这几大政治势力的利益分配者。可以从几大势力之中各挑一人来当选官啊!比如说关陇贵族、山东士族、南方士族、中原士族、河北士族,他们就可以各占一席,这样便能相互牵制,以防一家独大。此外还有一个好处!”

    “什么好处?”杨广问道。

    “俗话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那么断人仕途,则是三生三世之仇了,如此说来,任命一个比较重要的官职,都会成为几大选官重点争夺的东西,无论是谁得到了,另外几个肯定都会心有不满,长此以往,几大势力必将相互仇视和敌视,接下来的争斗是免不了的,这是其一;其二、每个选官虽然代表一大势力,可他也有亲疏之念,推荐出去的官员肯定是自己亲近的人,这样又会引起他们内部纷争。”杨集笑着说道:“可以说,这是一把无形的刀子,能够将几大势力割裂成一小块、一小块。”

    杨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笑意,点头道:“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没有你考虑得这么周全,细细想来,还真是如此。那么另外两席安排给谁呢?谁又来当寒门的代表?”

    说到这里,他又忧心忡忡的说道:“对于大隋来说,最好的政治形态就是世家门阀和寒门齐头并进,在这个大前提之下,如果七名选官皆是出自世家门阀,他们是不会给予寒门一丝半毫的,这样一来,寒门就没有出头之日了。”

    “阿兄所言极是!”杨集点了点头道:“另外两席,我觉得可以给皇族、外戚。”

    “皇族和外戚?”杨广沉吟不语,一时间难以决断,皇族和外戚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北周前期就是被皇族宇文护把持的,而后期则是被杨坚这个外戚把持和弄死,所以他心中对这两大政治势力,多少是有一些顾虑。

    “皇族和外戚与皇帝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只要选出的两大选官刚正不阿、一心为国,且又明白阿兄提拔寒门之志,他们在考虑自家利益之前,定然先以国事为重,因为国家动荡对于他们没有半点好处。”杨集看了杨广一眼,继续说道:“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两者也有私心,但他们有着提拔寒士重任在身,所以两人凑在一起,总能形成一个寒门代表吧?”

    杨集记得隋朝后期之时,杨广让裴矩、裴蕴、苏威、宇文述、虞世基共掌朝政,但这五人在任命官员之时相互妥协,任用的人皆是五人的人,余者尽皆被排除干净,杨广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便将杨恭仁也提了上去,只是他素来廉正、公平公正,便遭到五大权臣的排挤、污蔑,导致他被外放为河南道大使。他的离开,也使任命权、吏权尽落五人之手,最终让朝廷变得越来越黑暗。

    朝廷在他们五人的联合把持之下,杨广连真实的大隋都不知道,当杨广意识到北方早已天下大乱、势不可违时,便躲在江都宫当了鸵鸟,不想再听任何不好的传言。

    现在的杨广正值英明睿智之时,也善于听谏,如果他身边多一些刚正不阿、清正廉洁的人,多一些人来稀释‘宰相’的权力,大隋王朝或许不至于走向绝境。

第324章:伴君如伴虎

    任何一项“新”的制度,其实都是有律可遁的,一些制度看似是独创,但你只要细细揣摩,就会发现早在很久以前,已经有了一个模糊不清的概念,所以每项“新”的制度,一般都是当代智者对前人之所长、社会之所须进行一个大总结,并适当的加入现实社会的需要、自己的领会,如此一代又一代的走下来,各种制度便慢慢的合理、完善起来。

    看似新颖的五省六部、御史台、十一寺、十二卫,若是细细梳理起来,上可追溯到夏商周,其先进的程度,在几十年以后,或许是一个草创的漏洞百出的框架,但是对于当前的大隋王朝来说,这是无数杰出智者呕心沥血之作,已经先进到了极致,想到要他们在无例可循的情况下,打破瓶颈,着实是难如登天。

    所以包括杨广、高颎、杨素、杨雄、苏威、牛弘等人在内的大隋精英,明知这些制度不算好、更没有达到圆满的境界,但是他们偏偏无从下手。因为若是天马行空的乱想、乱改、乱用,便会影响到朝廷的运转、天下的安宁。

    对于臣子们而言,制度有空子可钻,是求之不得。而杨广这个皇帝却恨不得将一切可钻的空子补得严严实实的,以免臣子借机利用,尤其是虞世基独霸三省的恶劣行径,更是引起了杨广的警觉和重视,他知道虞世基之所能能够这么做,自己重视和信任是次要的,主要还是虞世基在利用制度的漏洞,行不法之事,别人明明知道他不对,却无力去制止他、弹劾他。所以久而久之,便演变成内史侍郎给尚书省刑部侍郎下令的地步。

    也是因为宇文述操纵武举、虞世基独霸三省,也是因为这两大心腹同时出现大问题,使杨广意识到自己光靠感情、信任是不行的。若是没能在制度上加以限制,日后还会有更多人安插人手、独霸三省。而他设想中的七大选官,将每年的任命权掌控在手,若是不加以之制衡,这天下官员迟早被这七人所任命的亲信取代干净。

    但现实问题是,杨广明知制度不好,一时间却又不知从何下手。

    这种感觉,令杨广满心无力、满心忧伤。

    而在他设想中的七人选曹团中,杨集主张皇族和外戚各占一个选官席位,对此,杨广原则上是同意的。正如杨集所言,皇族和外戚与皇帝荣辱与共,就算两人各有一半私心,但是另外一半公心凑到一起,那就是一个代表皇帝意志的人了。若是另外五席皆是有一半公心的臣子,那就凑成三个半了。

    “既然你明白公心的重要、选官七曹权力之重,那你有没有办法制约这些人的办法?”杨广心底也没有抱多少希望,只是他们既然已经聊到这里,也就随口问问。

    杨集心中已有了大致的腹案,便笑着说道:“好办法没有,捷径也没有,不过,傻办法却有一个!”

    杨广起初还显出有些遗憾,但听到最后那句,立即露出一丝期待之色,笑着说道:“傻办法也是办法,总比没办法好!”

    杨集问道:“阿兄是不是担心这七人往官场拼命塞人,将官场变成七大派?”

    “正是如此!”杨广也不否认,他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是一个方面;另外一个方面是担心他们塞进官场的人,皆是品德败坏的废物,若是如此,他们七人倒是捞到了好处,但是他们创造的恶名却要我来扛,我能不愁么?”

    杨集说道:“要不多加几个选官的名额,这样就能进一步淡化他们的权力,只要将七大门派,变成七十个小门派,那么各门各派的实力就弱小了,你这个大权在握的总盟主负责居中调试,以后看到谁强大了,就下达盟主令,让众多小门派去啃他。”

    杨广心中一动,但却说道:“选官七曹掌控了吏权、任命权,其地位堪称宰相。你当宰相是牲口啊,说加就加?”

    杨集摇头说道:“那有什么?我记得秦汉时期好像只有一个宰相,现在不是有三个了吗?而且阿兄也说选官七曹堪称是宰相,如果这样,那我大隋王朝的宰相少说也有七个了。我们不一定要将选官七曹扩大成选官百曹,但是可以增加旁听的席位,而这些具有旁听资格的人,虽然没有新官的决定权、任命权,但是他们却有否决权。”

    “每当选官七曹拟定好新官名单,便将这些旁听官员召集起来,先是向大家陈述每名新官的出身、能力、履历、政绩,接着再向大家介绍新官将要出任的地方的基本概况、以及当地急须解决的问题,然后再将两相结合,说明这么安排理由和必要性,这名新官到任以后,又能给当地带来多大的变化。如果旁听官员觉得可以,便投票赞成,如果觉得不合适,便投票反对。赞成票数多过于反对票,就表示这项任命通过了,反之,就表示这项任命被驳回。”

    “在他们商议的过程中,御史台全程跟进,同时再派出秘书省书佐将商议过程、任命理由、新官到任之后能够做到什么地步,谁支持谁反对都详记录下去,然后以卷宗的方式封存于秘书省。哪个官员在任期内出了问题,一查便能知道是谁主推上来的人。”

    杨广猛的一拍大腿,还办法真是绝了。

    选官七曹选出来的新官,本身就是相互妥协的产物,抛开出身不说,但人品、能力多少是有一些保障的。而旁听者手中的否决权,不仅削弱了选官七曹的权力、削弱了选官七曹一部分私心,而且还能进一步将品德败坏、能力低劣的世家门阀和官员子弟隔在官场之外。

    更厉害的还是杨集所说存档于秘书省的卷宗,这玩意不仅是鞭策新官秉公执法、一心为民的武器;同时也是悬在推荐者、支持者头上的利剑,迫使他们在推荐、支持某个人的时候,不得不慎重考虑被推荐人的能力问题、品德问题。这么一来,便能进一步“优化”大隋王朝的官员队伍。

    杨广想了想,又问道:“如果七大选官出自各大势力,那你认为旁听者由谁出任比较合适?”

    杨集沉吟半晌,说道:“比如说三省左右侍郎、六部尚书、十一寺卿、十二卫大将军,就非常适合当旁听的官员。这些人都巴不得将七大选官取而代之。所以当他们知道新官是谁在推荐之后,定然默默的盯着这名新官,当这名新官出了问题,便成了他们攻讦七大选官的证据。这又进一步捆绑了七大选官的手脚,使他们在推荐新官之时,更谨慎一些。”

    “行啊!”听到这里,杨广困惑顿消,心中一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笑着说道:“没想到你真想出办法来了。”

    老实说,杨广真没指望能从杨集这里得到什么“锦囊妙计”。只不过他将要组建七人选官团的消息透露出去以后,各方势力都在磨刀霍霍,目不转睛的盯着。要是他在这个时候找别人来商量‘七人选官团’组建的议案,别人就算没有往自家倾斜,也不会全心全意为大隋考虑,更不会提出设限选官权力的方案。

    所以他只好把鬼点子特别多的杨集找来碰碰运气,就算得不到满意的议案,也总比一个人闷在心底苦思来得好。却不想杨集竟然在眨眼之间,就把议案存在的问题、隐患解决得一干二净,这让杨广大感意外之余,又开始纠结了起来。

    这样一个智谋百出、一心为公的鬼才,天生就是当谋主、当宰相的料子,同时也是杨广最稀缺的助手、伙伴,所以他又舍不得放人了。

    只是这家伙闯祸的本事,与办事能力、智谋不分上下,若是长期留在身边,一定会把满朝文武、满朝文武背后的大势力得罪光,要是闹到了那个地步,自己哪怕万般不愿,恐怕也只有把他五马分尸了。

    杨广心中一叹:罢了罢了!还是让他继续去凉州折腾好了,以后有什么问题,便以书信沟通好了。

    杨集得意洋洋的说道:“这算什么,我的主意多的是!”

    “看出来了,我们大隋王朝的卫王、凉州牧确实是文武双全、兼通军政的宰辅之才。”杨广心中困惑消除,心情大好,笑着说道。

    杨广十分认同杨集的才能,但是他也发现杨集是一个闷葫芦,他最大的优势是解决问题,而不找出问题来解决。要是让他专门找出问题来解决,却是万万不行的。可是只要问他问题,他随口就能帮你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不过不要紧,因为他杨广就是一个最善于找问题的人,反正他是什么都觉得不完美、什么都觉得不够好。日后凡是挑出大家都解决不了的毛病,那就让人送去给杨集解决好了。

    他想了想,对杨集说道:“大隋幅员辽阔,我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政务,想着拖一天吧,又怕影响到地方施政,最后也只好一天天的坚持下去了。如今年轻还好一些,若是上了年纪,肯定会变得力不从心了。所以我决定把部分权力下放,企图让自己从繁琐的日常政务中解脱出来,以便于有大量时间来考虑大政方针、完善制度。”

    杨集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阿兄是想提高相权吗?”

    “没错!”杨广点了点头:“历史上那些雄霸宇内的帝国,由于末代帝王长于深宫妇人之手,不知人间疾苦、不谙权谋韬略,骄纵任性、昏聩无能,终至一个个王朝土崩瓦解、烟消云散。所以皇帝贤明与否,直接关系着一个帝国的生死存亡。我们这一代或许不会犯错,可是谁保证第二代、第三代、第四代、第五代依然这般?而相权的提升则能大大的避免因为皇帝昏聩所带来的祸患。那些从万千官僚中脱颖而出的宰相,皆是计谋出众、才华横溢之辈,这种层层选拔、层层淘汰出来的人协助皇帝处理国事,实在是最为稳妥的做法。于是我把一些大权交给了我所信任的宇文述、虞世基,可是我忽略了人心。”

    杨广沉默了片刻,苦笑道:“由于我大隋制度和律法的不健全、监管力度的缺失,使他们得到权力以后,野心如野草一般疯长,于是宇文述出事了、虞世基也出事了。他们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尚未如此毫无顾虑,离开中枢的地方治吏问题可想而知,这也难怪你到凉州不久,就能抓出一大堆贪官污吏。我这几天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认为单凭臣子的自觉是不行的;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哪怕是一个品德再好的人,其心境也容易发生变化。所以我大隋王朝要想长治久安,一方面是提高相权,保证御史台、大理寺、刑部的司法独立;另一方面是以完善健全的制度、律法来约束宰相、三法。而你这个‘七人选官团’组建议案,就十分适用于中枢的日常运行。”

    “接下来,我准备让三省六部官员各司其职,互不干涉,防止虞世基独霸三省的恶劣事件再次发生;但是如此划分清楚,也容易使拥有反驳权的门下省一家独大。即使没有一家独大,也会因为驳回太多,平白浪费大量时间,使办事效率也变得十分低下。所以我决定在三省六部之上,成立一个议事堂,颁布诏令之前,三省主官先坐在一起讨论,都觉得可行了,再走内史省拟诏、门下审批、尚书省六部执行的程序,免得做无用功。所有诏书都必须经议事堂讨论通过,加盖三省主印以后,方能生效,事后,各不干涉。而所有诏书分为不同的等级,如果是等级高,就加设旁听席位,如果是小事,议事堂几名主官即可投票决定。”

    说到这里,杨广看了杨集一眼,笑着问道:“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可行!”杨集知道杨广说的议事堂,跟唐朝创立的政事堂一模一样,要是议事堂真的设立了,三省既能互不干涉,又不影响办事效率,而且大家聚在一起群策群力,也能使一个个健全有效的制度从中枢颁行天下,着实是利国利民之举。要是多设几个席位,就能把相权分为几份,大家互相制衡,避免了权相、权臣的出现。

    虽然具体效果还须实际、时间来验证,但唐朝创立的政事堂延续到五代、宋、辽、金,其寿命之长,足以证明其魅力和价值。

    当然,这个好处良多的议事堂也不是没有变数,而这变数就是提出提高相权、创立议事堂的杨广。

    这家伙急功近利,恨不得把百年以后的事情一天做完,所以他现在虽然说得好好的,说不定以后会嫌弃议事堂拖沓、碍事,索性将它一脚踹开。

    “等我将细节梳理好,便将这个议事堂成立起来,主官人数嘛,暂定九名!今年的新官选拔,便是议事堂的开堂之作。”杨广继续说道:“至于主官成员方面,安德王兄可代表皇族、萧琮可代表外戚和南方的荆州士族(内史令之一)、高颎可代表寒门、杨素或杨约可代表中原士族、苏威可代表关中士族、裴矩可代表河东士族、崔仲方可代表山东士族、宇文弼或长孙炽可代表关陇贵族、江南士族倒是有些麻烦!”

    他沉吟半晌,说道:“本来虞世基是最嘉人选,可他在几天前免官了,一时半会着实找不到合适人选。”

    杨集见到杨广异常纠结,忍不住建议道:“阿兄,我觉得井中皇帝蛮好的!”

    杨广听到“井中皇帝”这个新颖的词,不由愣了一下,紧接着便会意了过来,他笑着问道:“你说的井中皇帝,是指陈叔宝?”

    “正是他。”杨集猛然点头:“萧琮兄长是梁朝末代皇帝、陈叔宝是陈朝末代皇帝,他们曾经皇帝的身份,使他们不会、也不敢徇私枉法、排斥异己、拉帮结派,一切都会遵照阿兄的意志行事;而从象征角度上说,你这个皇帝,却奴役另外两个皇帝,难道不是一件相当过瘾的事吗?而史上的大统一王朝的皇帝,又有哪一个能享受这份特殊的待遇?秦皇汉武好像也不能吧?”

    杨广听得怦然心动,然而却摇了摇头,没好气的说道:“那个、那个井中皇帝死了,难道你不知道?”

    杨集摇头道:“这个真没听过。”

    杨广说道:“他是去年腊月死的,安葬于洛阳邙山。我登基以后,追赠他为大将军,谥号为炀,你知道朕为何称他为炀帝吗?”

    “噗!”坐在杨广对面的杨集正在悠哉悠哉的喝茶,当他听到“炀帝”二字的时候,一下没忍住,一口茶水喷在了杨广的脸上。他满是歉意的看着杨广,解释道:“不好意思,实在是被‘陈炀帝’震撼到了。”

    杨广习惯了杨集的一惊一乍,此时给喷了一脸,所以也没生气,还他以为杨集是被陈叔宝的“陈炀帝”吓到了呢。他用袖子擦了擦脸,得意洋洋的解释“炀帝”的由来:“我在扬州坐镇十年,对陈叔宝十分了解,哪(nei)家伙贪恋美色、不问国事,整天只会醉生梦死,所以我当上太子的时候,就以阿耶为榜样、以陈叔宝为诫。不敢懈怠一天、不敢享乐一天,我给阿耶的谥号是‘文’,我希望世明登基以后,给我的谥号是‘武’。怎么也不能让我成为隋二世、隋炀帝!”

    “……”杨集听得一脸的诡异,历史总是这么的残酷,李渊父子在杨广死后,送他的谥号偏偏就是“炀”字,所以他此时都不知应该怎么说了,只能体会成王败寇的无奈、以及历史由胜利者编写的残酷之处。

    “王叔的谥号是‘昭’,这可是美谥呢!”杨广接着说道:“你小子得小心点,怎么说,也要为以后博取一个美谥,让上一辈的情谊、美名继续延续下去。”

    “是是是!”杨集此时除了点头,还能说什么?他想了想,又说道:“既然井中皇帝死了,那我去抓慕容伏允、西域诸国国君来给你奴役。”

    杨广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像话,若是你将这些国君都抓了来,你以后肯定少不了一个美谥。”

    “但愿吧。”杨集心中苦笑,说实话,从杨广目前的表现来看,他倒是希望杨广像陈叔宝那样以醉生梦死为重,若是杨广几年以后选择当一个半昏半醒的昏君,大隋王朝说不定反而延续得久一些。

    “你什么时候去凉州?”杨广又问道。

    杨集深感无语:“凉州一切皆好,我去不去有何区别?”

    杨广更无语,加重了语气道:“金刚奴,你可是凉州牧呢,你老是赖在京城,成何体统?”

    杨集根本不怵他,无所谓的说道:“那你尽管罢免好了!反正我也不想当官,还是纨绔之王过瘾,想打谁就打谁。”

    杨广闻言大怒,指着杨集劈头盖脸的喝道:“我真是看错你了!枉我信任你、任命你为凉州牧,你却不思进取,只要想过纨绔之王,气煞我也。”

    指着大门道:“门在那里,给我滚!”他目露跃跃欲试的神情:“不滚也可以,陪我练练。”

    “我还是滚吧!”杨集直接就认怂了,杨广哪怕没有皇帝这个身份,也能凭借变态的武力将他打得鼻青脸肿,‘陪他练练’简直就是自找苦吃。

    秦琼、单雄信的武力值如何,杨集是不知道的,自然也不好评估,但是他麾下武将之中,恐怕也只有张须陀、薛举这种级别的人物,方能在武力上与杨广相提并论、一较长短了。而正处在成长阶段尉迟恭,上去与杨广比武较技,只怕也是找虐的份儿。

    至于他杨集更别说了,上去也是送菜。

    杨广见到杨集怕自己去揍他,便继续威胁道:“等武举一结束,你立刻给我去凉州,早一点把慕容伏允给我抓来,否则,我杀上门来,你信不信?”

    “信信信!真是怕了你了。不就是一个小小的慕容伏允吗?简单得很!”杨集嘟囔道:“真是伴君如伴虎!还是当个平民老百姓自在。”

    留下这句话,灰溜溜的跑掉了。

    杨广更是气得火冒三丈,不过他心中也产生了一丝好奇和期待:吐谷浑好歹也是西域一霸,就算被杨集夺走了鄯善、且末,搞死了很多精兵,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岂是那么好灭的?

第325章:人心不足蛇吞象

    离开皇宫,杨集又去乙榜军营巡视了一趟,当他再次回城时,已是夜幕降临。

    夜色中大兴城主街道变得格外安静,此时远远没有到宵禁的时间,但是天寒地冻的大街上已经看不到一个行人了,杨集在百多名侍卫的护卫下,在大街上缓缓而行,一阵阵马蹄声敲打着地面石板,发出徐徐缓缓的‘哒哒’声,仿佛一曲清脆悦耳的小夜曲。

    这个时候,往往也是最佳的刺杀时刻。

    实际上,刺杀大臣的恶劣行为,自古以来就是官场的大禁忌,因为这种行为事关每个人的切身利益,所以一直被所有大臣痛恨,不管是谁触犯这条禁忌、开了先例,都会引起满朝大臣的强烈愤怒。再加上皇帝也怕遭到刺杀,所以历朝历代的君王、将臣都将行刺视为不可触碰的警戒线。不过虽说如此,却没哪个重臣敢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于政敌的自觉和自律,所以像杨素、杨雄、苏威、高颎这类重臣出行之时,排场都比较大。

    至于杨集,他本来就已经仇敌满天下了,而他这段时间又扳倒了宇文述、弄残了宇文智及,还为文武百官创造了扳倒虞世基、梁昆的机会,此外又牵连了无数将官,说是仇敌满大兴亦不为过。此时,最痛恨他的人莫过于宇文述,但是宇文述正处于风头浪尖的关键时刻,或许不敢派人来行刺杨集,可是难保与他有旧怨的独孤家、窦家、朝臣跑来放几箭,以达到嫁祸宇文述、挑起两人纷争的目的。所以杨集的侍卫出于此虑,都显得格外的小心谨慎。

    他们一路上如同行军作战一般,前有前锋探路、后有后军断后、左右两翼打探街道两旁高墙和大槐树,中间又有一队侍卫手执盾牌团团护在杨集周围。

    骑马徐行的杨集却陷入沉思之中,大隋王朝因为他的到来,已经发生了许多微妙的改变,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大隋因为他的缘故,使皇权与关陇贵族、山东士族的关系变得十分紧张,如果大隋被杨广折腾得怨声载道,杨玄感未必是第一个起兵造反的人,搞不好他还没有此心,关陇贵族和山东士族便已经扶持代言人来反隋了,要是如此,杨广发动的远征高句丽还会发生吗?

    这一切都是未知之数,但是杨集有一点敢肯定,那就是大隋王朝已经逐渐偏离了他所知晓的历史轨迹。

    就在他们拐过务本坊,沿着启夏门大街南下,准备从西坊门进入平康坊时,前方传来一阵轱辘辘的车轮声,还夹杂一声清脆的马蹄声。

    杨集随声望去,只见灰蒙蒙的雾霭中,隐约可见一辆车辕高大、车厢宽敞的大马车,由于这辆马车由两匹高头挽马拉拽,非商人和普通百姓所能乘坐,所以杨集一下子便能猜到是达官贵人出行,只是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这辆马车既没有灯笼,也没有明显的旗帜,给人一种做贼心虚、见不得人的感觉。

    马车在十几名骑士的护卫下,从崇义坊东门横穿启夏门大街,朝对面的宜阳坊西门驶去,杨集看到心念一动,他记得宜阳坊除了是大兴县县衙所在地,独孤府就在宜阳坊西北角,他连忙对身边的张出尘和柳絮说道:“前面那辆车鬼鬼祟祟的,也不知是何人,你俩去看看此人是谁?目的地又是何处?”

    “喏!”张出尘、柳絮一催坐骑,跟着那队人马进了宜阳坊。

    等杨集一行人到了王府正门,将要入府之时,张出尘和柳絮便从平康坊南坊门策马奔来,两人驶入广场,在台阶前纵身下马,向回身等候的杨集禀报道:“公子,是唐国公李渊的马车。他和长子李建成从独孤府侧门进去了。”

    “原来是他们父子!”杨集想了想,问道:“确定是李氏父子吗?”

    “确实是他们父子。”张出尘很肯定的说道:“独孤府侧门的几盏大灯笼灯火通明,将方圆数十丈照得十分清晰,我们不仅看到李氏父子下车入府,还看到独孤家主的侄子独孤怀恩在阶前拱手相迎。”

    “李渊父子在冰冷的晚上夜访独孤府,看来他们父子也不是甘于寂寞的人呢。”杨集笑了一笑,便进入了王府。

    张出尘、柳絮紧跟而入,一直进了中庭,‘天门门主’柳絮眼见没有什么人了,这才低声问道:“公子,要不要派人专门调查、跟踪他们父子?”

    杨集沉吟半晌,边走边问道:“可知李渊现在是何官职?”

    柳絮连忙说道:“李渊原先是延州刺史,圣人不久前任命他为管州刺史了。他从下州刺史变成了上州刺史,一下子就连升五级。这道任命传开之初,引起不小的轰动呢。”

    杨集说道:“以后重点关注李氏父子,尽快把李氏的关系网梳理出来!李氏成员自不必要,亲戚什么的也要梳理好,就从李虎那一代开始吧。我倒要看看李氏除了我们杨家和独孤家、窦氏之外,还有什么强大的亲戚、故旧。”

    “喏!”柳絮应了一声。

    杨集走了几步,又补充道:“派几个人去管州州治布点,看他都与哪些大人物、地方豪强暗中往来。另外,李建成和李神通等李氏嫡系成员也不能松懈,务必要知道李氏成员的职务、上司、下属。”

    “喏!”柳絮应了一声,接着又说道:“公子,我们要建立的天门,本身就需要漫长的时间,若是再专门盯着世家门阀,恐怕力不从心。”

    杨集忍不住停下步子,回头瞧她了一眼,柳絮正紧紧跟随,紧张的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的背影,杨集这一回头,柳絮差点就撞了上去,杨集眼疾手快,伸手按住了她的脑门,稍微用力往后一推,将她定在了原地,笑着问道:“你是不是要人手?”

    柳絮连忙后退了几步,忐忑不安的说道:“公子,我们出身卑微,虽然学会很多杂学,但是对于世家门阀历史渊源一无所知,像李渊这样的大家族,我所知道的,也仅仅只是李渊这一脉,余者概不知晓。我们光是梳理李氏一族的关系图,就是一个艰难浩大的工程,若是再把与之关联的独孤氏、窦氏也细细梳理,需要收集和梳理的资料就更多了,这种事情有点超出我们的能力范围了。我怕我们几个人忙不过来,也梳理不清楚。若是时间充裕,我们倒是可以一边收集、一边学。但是这么一来,必然要耗费太多时日,误了公子大事。”

    她看了杨集一眼,继续说道:“公子能不能派个精通情报收集的人,专门负责这一块,我们也可以跟着学的。”

    杨集见她惊惶失措,如若一只受惊的小鹿,便安慰道:“你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心态很让我欣赏,而且你的建议也很好,是我自己忽略了此事。”

    柳絮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展颜道:“多谢公子体谅。”

    “这样吧!”杨集想了想道:“郝瑗就是比较适合的人选,我让他留在京城当天门军师、王府副总管,专门负责收集情报这一块。”

    其实公孙桓是最合适的人选,但他是“王府集团”的大管家,每天都异常忙碌;关键是杨集和独孤敏不在京城之时,很多场合都要他代为出面,这样一个公开的人物,着实不宜来当情报头子。而郝瑗是谋主级别的人物,足智多谋不说,而且久经考验,杨集可以放心的把情报交给他。

    旁边的张出尘看了杨集一眼,轻声说道:“公子,郝参军是你最重要的谋士,如果他以后留在京城,谁去凉州帮你出谋划策?”

    杨集笑着说道:“无妨,凌敬也不差!”

    张出尘半信半疑的问道:“是吗?”

    “自然。”杨集的私人幕僚以宋正本、郝瑗、凌敬、魏征为主,在与他们接触的过程中,逐渐发现他们四人能力各不相同。宋正本和魏征之所长,在于处理日常政务,再如何繁杂的到了他们手上,他们都能剥丝抽茧,然后以最简单的方式处理完毕,这份处理政务的水平,便是‘州牧府’的杨善会、虞世南、王琮、萧瑀都比之不及,如果杨集把王府的大后方交给他俩,根本不会担心后院失火,但是他俩的谋略和应变能力稍微不足。

    而郝瑗和凌敬恰恰相反,他俩足智多谋、长于军略、应变能力极高,是杨集统兵作战时期的最佳拍档。相对于凌敬,郝瑗的优势就是加入王府时间长,这不是说杨集不信任凌敬,而是郝瑗此前虽然没有刻意去收集世家门阀的信息,但因为他有一个惹是生非的‘主公’,使他也在潜移默化之中,将重心关心注到了世家门阀这一块。一旦他扛起情报头目的旗帜,立马就能开展工作。

    虽然暂时少了一个郝瑗,可他还有凌敬、宋正本、魏征,更况且薛举和尉迟恭、李大亮也不差,所以这些人在凉州,远远够杨集使用了。而且杨集除了自己的私人幕僚团,还有官方中的李靖、杨善会、阴世师、张须陀、刘权、麦铁杖、薛世雄、韦云起、张定和、王辩、王威、高君雅、尧君素等人。

    所有这些人,没有一个是任人宰割的善类。

    如果把这些皆有实战经验的人凑到一起,杨集横扫西域都不在话下,一个四面漏风的吐谷浑又算得了什么?

    杨集现在是真真正正的上位者了,凉州军事交给了杨善会、阴世师、韦云起;政务交给虞世南、王琮、何妥;律法交给萧瑀;教育交给刘炫、刘焯;中间再穿插杨师道少年辈。所以他凡事只要过问一下,凡事只要了解一个大致便成了,细节方面自有这些人去处理。这也让杨集难得的空闲了下来,静下心来考虑下一步计划了。

    这也是一州州牧的职责所在,大方针大战略由他来考虑,而麾下文武则负责完善大方针大战略的细节问题、监督各州落实情况。

    在王府集团幕僚团队,也渐渐走向完善,军有薛举、尉迟恭、李大亮;政有宋正本、魏征;谋有郝瑗、凌敬。

    正是有这些中坚力量介于杨集和朝廷、各州之间,所以他才可以潇潇洒洒的赖在京城不走。而且他人虽不在凉州,但是由于有了飞鸽、飞鹰充当传讯工具,故而他对于凉州发生的事情知之甚详。

    “公子,凉州长史杨善会、甘州总管张须陀、韦云起将军连袂造访。”轻松的气氛,被朱粲那粗犷的大嗓门打破了。

    “我知道了!”杨集点了点头,改道向灯火通明的中‘堂’会客厅走去。

    杨善会、张须陀、韦云起在杨坚病危期间,跟杨集带一万凉州兵进入关中,他们三人本来是不应该呆在京城这么久的,可是由于杨集带着他们参与了平定杨谅的叛乱,所以时间都被耽搁了下来。等到叛乱结束,武举紧接而来,杨广为了保证乙榜军营的安全和公平,便让与京城权贵没有瓜葛的凉州军坐镇乙榜军营,故而大家想走也想不了。

    杨集与三人见礼之后,杨善会拱手道:“大王,兵部今天忽然给凉州送来五万套武器装备,卑职这里已经签收了,数额无错,但不知这五万套武器装备拨给哪一军?”

    杨善会这些日子代表凉州州牧府与朝廷各部接洽粮食问题,他今日在清点粮食之时,意外的得到朝廷送来五万套武器装备的消息。他知道现在还不到更换衣甲的时候,也没听过哪支军队缺少武器装备,特地带着张须陀和韦云起来问个清楚。

    “五万套?”杨集听了此话,也是深感意外。在他和杨广谈判的内容之中,主要还是粮食,万万没有想到竟然忽然多了五万套武器装备,这实在是额外的意外的惊喜。

    “正是!”杨善会笑着解释道:“这五万套包括盔甲五万副、横刀五万把、长矛三万支、战槊两万支、步弓三万张、骑弓两万张、箭矢二十万支;另外还有强弩两万张、弩箭十万支。”

    “别的还成,就是箭矢少了一些。”杨集嘟哝道:“为了让我滚蛋,竟然只给这么点东西,真够小气的。”

    “大王,已经不少啦!”杨善会、张须陀、韦云起深感无语,他们在京时间也不久了,与尚书省各部接触的次数也比较多,在这期间,他们遇到不少索要武器装备、钱粮物资的地方军代表,可他们始终没有见过那一个代表满意而归的,唯独他们凉州这边是个特殊的例外。

    然而现在听杨集的意思,这武器装备连他也不知晓,竟是皇帝为了让杨集离开京城的补偿和‘嫁妆’。相比之下,其他地方军得到的东西,尚书省简直就是打发叫花子,可是眼前这位倒好,意外得到这么多的物资,竟然还嫌少。

    真是‘告’花子还嫌米糙。

    “马马虎虎吧!”其实杨集他也知道杨广虽然支持他在凉州搞事,却也不是没有底线。若要兵有兵、要钱有钱、要什么给什么,也不会安排他到凉州州牧这个位子上受火烤了。他多次向杨广狮子大开口,只是尽可能的多要一些福利,根本就没想过杨广全部兑现。杨广今天忽然给的武器装备确实是不少了,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他现在是恨不得把京城中的囤积的物资一律搬空。

    杨集沉吟半晌,又说道:“圣人让我们尽快回凉州,你们明天收拾行囊,后天带着军队和物资先行一步。”

第326章:凉州部署

    大隋王朝在军事上,是常备军与府兵兼而有之的王朝,六七成士兵以铠甲为主,着铁甲率之高史上罕见,在李渊起兵之初,时任晋阳宫监的裴寂打开了晋阳宫,将杨广放在晋阳宫、备战突厥的四十万套武器装备献给李渊,以作晋身资本。而李密也是因为先后夺取了黎阳仓、洛口仓,终成一代盟主;而只占据狭窄的河洛平原的王世充,之所以就能与不可一世的瓦岗寨/魏军打得难解难分,靠的依然是杨广留给杨侗的家底。

    大隋王朝家底之丰、杨广留在北方军资之多,由此可见一斑。

    杨集熟知朝廷家底,又有先知先觉之能,他觉得杨广给的五万套武器装备少,所以既不是夸大其辞,也不是故作姿态,而是觉得真的少。

    王府中‘堂’的会客厅中,灯火亮如白昼,杨集与杨善会、张须陀、韦云起正在叙话。

    杨善会听了杨集说的“圣人让我们尽快回凉州,你们明天收拾行囊,后天带着军队和物资先行一步。”顿时有些为难的拱手道:“大王,我们带来的士兵皆是骑兵,只须一声令下,即可动身,但是朝廷给我们的三百万石粮食又该如何运走?”

    “是啊大王!”张须陀亦是说道:“如此匆匆忙忙而去,莫非是凉州有何变故不成?”

    杨集摇了摇头:“变故倒是没有,而是圣人希望我们尽快吃掉吐谷浑,然后腾出手去做其他事情,比如进军西域、西突厥、大湖区、东/突厥等等。”

    杨善会沉声说道:“大王,若大隋与吐谷浑的战事重启,必将是一场灭国之战。而吐谷浑立国三百年,并且有过一段辉煌的历史,所以高原诸羌尽皆臣服慕容鲜卑不说,也以自己是吐谷浑中的一员而感到自豪,其国军民要是知道我大隋将要使他们亡国灭种,定然会奋力拼搏、奋力抵抗。”

    “卑职认为去年一役,主要还是慕容兆、慕容铁刃大意轻敌,小看了我军所扮成的鄯善军,所以等他们反应过来之时,已经主力尽丧。在士气萎靡、粮食不济的情况下,慕容兆不得不向我大隋投降;如今的吐谷浑固然是失去了鄯善和且末,但吐谷浑的军队退守吐谷浑腹地以后,防御的范围足足缩小了一半之多,再加上吐谷浑上下已经全神贯注的备战,他们定然不会给予我军突袭的机会。如今的吐谷浑尚有十余万悍卒,加上纷纷助战的牧民、各部勇士,他们能战之士少说也有二十余万。我军在异地他乡与这样一支军队打硬仗,损失恐怕也是不小。这是卑职担心的第一个问题。”

    杨善会注视着杨集,继续说道:“其二、就算我军不惜一切代价的消灭吐谷浑,可得到的,却是一个敌视大隋、仇视大隋的雪域高原,到时候,我大隋如何治理雪域高原?又如何使其国民心甘情愿的接受我大隋的文化?”

    杨集沉默了片刻,问道:“依你之见,又当如何?”

    杨善会说道:“依卑职之见,我大隋最好是继续执行现行的军备竞赛政策,以对峙的方式消耗吐谷浑的国力,一旦吐谷浑百姓承受不住慕容伏允的疯狂压榨,不仅不会与我军血战,甚至还巴不得我大隋去灭了吐谷浑暴政,将他们救出苦海,我军到时出击,便是顺应人心的正义之举,只要我军歼灭了慕容伏允的死忠势力,多数吐谷浑百姓也就不会反对大隋王朝的统治,如此也利于后期的治理、归化。”

    “军备竞赛”这个词汇虽然由杨集提出,可是其蕴含的种种道理、种种益处,实际上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大量的运用到了战争之中,只不过像杨集这样概念清晰、并成功动用到两国之间,却是异常罕见。

    杨善会本身就是一代人杰,况且跟了杨集这么久,受到杨集影响极深,十分理解“军备竞赛”这种作战思想的妙处,此时听杨集说皇帝让他们尽快解决吐谷浑,他便隐隐约约的感觉皇帝将要把“军备竞赛”改为强攻、硬战。这让他有些无法理解。

    “圣人不是说今年就要攻克吐谷浑,也不说放弃军备竞赛,而是让我们加大军备竞赛的力度,使吐谷浑的国力在每天的对峙当中,成倍成倍的消耗。”杨集虽是这么解释,可是对于杨广允许军备竞赛进行多久,他心中也没多大把握。所以他为了让杨善会所说的“吐谷浑百姓承受不住慕容伏允的疯狂压榨”,发生在杨广改变战略计划之前,他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往边境增兵,并且加大骚扰和破坏的力度。

    “原来如此!”杨善会恍然道:“却是卑职杞人忧天了。”

    “或许吧!”杨集闻言苦笑,他心中何尝不希望是杞人忧天?想了一会儿,便转过了话题:“如今的瓜州、伊州、鄯善和且末拥兵八万余众,这支军队主要集中在当金山口北谷,某种意义上说,我大隋已经打通了进入吐谷浑腹地的西大门。吐谷浑为了应对这支军队,于边境部署了兵力十万。那边有麦铁杖、薛世雄、钱杰在,我就不用对西边太操心。接下来,我们的重点是甘州军的部署。”

    杨集向张须陀说道:“甘州刺史刘权即将入朝为官,张总管回去以后,立即从他手中接掌甘州军务,并且趁吐谷浑麻痹大意之际,率两万精兵夺取战略要地祁连原,对号称吐谷浑腹心的西海地带进行战略逼迫。”

    “末将遵命!”张须陀连忙起身接令。

    杨集目光看向了韦云起,肃容问道:“韦将军,羌兵现在共有多少?”

    “回禀大王!”韦云起起身拱手一礼,想了想道:“卑职上次从党项募集了一万精兵,除了留在甘州三千人,另外七千在当金山口出现了千余人的损失,近半年来,凉州没有募集什么军队,所以卑职名下的羌兵计有五千余众,若是大王需要,卑职可继续从甘州、凉州、洮州等地募集羌兵。”

    杨集说道:“以凉州州牧府的名义,分别从洮州募集三千、凉州募集两千,另外我再将五千突厥奴兵交给你,将你这支军队扩大为一万五千人。至于基层将校,由隋军士兵、立下功劳的羌人担任。”

    韦云起闻言大喜,感激不胜的说道:“多谢大王看重,末将定不负大王厚望。”

    “好!”杨集点了点头:“你尽快把这支军队数额凑足,然后进驻祁连原,抓紧训练这支新兵,并且接受张总管的管制。你只管放手去做,一应粮饷以隋军标准配给。但有一点要做好,那就是尽力在军中宣传四等人制度的晋升政策,务必让他们知道身为一等人、二等人的种种福利待遇。”

    “喏!”韦云起拱手应是。

    “若是可以,你二人明天即可轻装上阵。”杨集说到这里,又向杨善会说道:“杨长史,你的物资众多,可视情况决定行程,你可以用凉州州牧府长史的名义,令会州、兰州、凉州、甘州官员沿途接应。”

    凉州治下诸州有分段运输的经历,对于沿途接应的方式,早已捻熟在心,况且各州官员皆被换成了实干之士,杨集倒是不用担心运输途中有所差错。

    “喏!”

    “那就这么定了!”杨集向杨善会、张须陀、韦云起说道:“等武举一结束,我就前往甘州坐镇。至于什么时候向吐谷浑发动真正的攻势,一切视情况而定。”

    对于接下来发生的战斗,杨集心中也充满了期望。

第327章:曲终人散

    时间匆匆如东流水,数天过后,几经波折的武举终于圆满的落下了帷幕。举世瞩目的乙榜,也因为杨集的强势插手、宇文述的倒台,以比较公正、客观的方式告终了。最终的名次,也令众多武士心服口服。

    当榜单和每名考生的分数一起贴出,数万武士有人惊喜、有人叹息、有人忧伤、有人黯然……但不管怎样,这前所未有的唯才是举的武举,终究是打破了世家门阀对于任命权、出仕权的垄断,给了期盼数百年的寒门庶族看到了一线曙光。

    这天中午,不醉不归酒肆依旧生意兴隆,客人满座,单雄信等人在靠窗的老位子上把酒言欢。单雄信刚刚得到一个消息,他们这群人被录取的人有他和秦琼、黄君汉三人,余者尽皆落榜,这是遗憾之一;第二个遗憾是这届武举本来是以募集禁卫的名义举办的,但因为乙榜被塞入太多来历不明、无从查起的人,所以朝廷为了杨广的安全起见,一致决定将榜上有名的四百人尽皆打发回了原籍军府任职。

    单雄信深有感慨的说道:“几百年了,世家门阀永远的高高在上,我们这些寒门庶族永远没有一丝半毫的机会,这一次,我们本以为朝廷是真的公平选才、唯才是举,现在想想,我们还是小看了世家门阀、贪官污吏对于官场的把持。要不是卫王挺身而出,不仅四百个名额要被整天喝酒嫖娼的庸碌无能之辈占尽,就连圣人也被蒙在鼓里。”

    程咬金瓮声瓮气的说道:“这件事本来与卫王无关,可卫王却敢于挺身而出,不怕得罪权势涛天的幕后黑手宇文述、虞世基、梁昆等奸臣,他这份情操,我老程心服口服。”

    坐在程咬金对面的黄君汉微笑道:“我觉得圣人这次推出武举,一来是给出身不高的武士一条通天大道,二来是用来试探全民科举。不过由于事先准备不足,也无例可鉴,故而引起世家门阀从上到下的反对,好在武举虽然出现了无数波折,可是最终还是以完美收场了。我相信下一次武举章程、考核方式会更加完善和公正。”

    “君汉所言极是!”单雄信深以为然的点头道:“从圣人严惩宇文述、虞世基、梁昆等奸臣的举动,即能说明圣人骨子里是推崇和支持‘唯才是举’的,而舞弊者皆是下面之人背着圣人所为。”

    单雄信沉吟了半晌,忽然长叹一声道:“大隋王朝结束了数百年的乱世,还有各种各样的陋习需要梳理和解决,其中最为严重的,无非就是世家门阀对于地方官场、军队的把持。在关中地区还好,而像我们曹州等地的官场,几乎是世家门阀的天下,他们在地方上做的许多肮脏之事,想必圣人是看不到、听不到的;圣人得到的消息,或许永远是些虚假的喜讯。”

    “有见地!”众人身后忽然传来了杨集的声音,众人迎声看去,只见杨集穿着一袭黑色锦袍、腰悬佩剑,在尉迟恭、张出尘的护卫下,走了过来。

    “大王,怎么现在才到?快请坐!”众人连忙起身相迎,将杨集三人请入客位。

    单雄信为三人各倒了一杯酒,随口问道:“大王,薛兄呢?他今日怎么不来?”

    “他随军去了甘州。”杨集喝了眼前的葡萄酒,这才接过他们刚才的话题,说道:“单兄方才说得好,我大隋这天下实在是太大了,而圣人又分身无术,只好将一些权力下放,但是由于官制、监督、律法等方方面面制度的不健全,所以给了贪官污吏有空子可钻。然而现行之制,是一代代先贤缝缝补补所致,我大隋的智者,则是将千多年的智慧结晶融合为一体,但是在这个革除陋习、打破各种垄断的过程当中,难免会触犯许多人的利益,而这些人,恰恰是实力雄厚者。”

    “面对这些实力雄厚的人,即使是皇帝也要步步退让,若不退让,这些人要么集体上谏;若是皇帝还不让步,他们则发动自己的实力和影响力来哄抬物价,令天下陷入一片恐慌之中;更甚者,有人为了逼迫皇帝让步,以养匪自生的方式来兵谏。至于武举这个创举之所以伟大,并不是说它有多么的新颖、并不是说没有人想到、更不是没有人不知它的好处,而是此举动摇了、触犯了太多人的利益,大家生怕自己成为作法自毙的商殃,所以尽皆默然不语,然而圣人却不顾所有实力雄厚者的反对、强硬将它推广,这说明什么?说明许多人会因为武举而变得心思各异,这个代价可不小呢!”

    杨集说这些,并非是无的放矢,而是要让这些武举受益者知道皇帝与他们是一路人,阻挡他们晋升的人,并非是皇帝,而是把持了地方官场、阻碍社会进步的世家门阀,虽不至于令他们变成杨广和大隋的死忠分子,但最起码,能够在他们心中播下一颗仇视世家门阀的种子。

    诸人尽皆缄口不言。

    “士农工商”是持续千百年的社会架构,“士”可以单纯的说是士族,也可以说是所以的大世家大门阀,他们这一群人,才是这个国家事实上的掌控者、才是这个体系的既得利益者,同时也是天下稳定的基石。正是因为“士”的不断鼓吹与镇压,才使“士农工商”这个架构才会毫无动摇的延续至今。若是哪个皇帝、哪个大臣妄图去改变,必然引起整个社会的混乱。

    所以杨集说得半点没错,至少现在来说,杨广所推广的武举,就得罪了掌控军队的关陇贵族集团。这么一想,也使单雄信等人终于意识到杨广为了推广唯才是举的用人理念、为了给寒门庶族一条通天大道,究竟得罪了多么多的实力雄厚者。顺此推演下去,关陇贵族要是联手兵谏,或许不会使兵强马壮、富有四海的大隋帝国覆亡,但是引发一场蔓延整个帝国、各个阶层的动乱,几乎是可以肯定的。

    过了半晌,秦琼有些不解的向杨集问道:“大王,数百年前,如今的世家门阀未必是什么好出身,门第之见真的很重要吗?”

    “这些东西说起来很麻烦。总之一句话,任何一项规则,都是历朝历代统治者为了维护国祚长久延绵,而制定出来的。只不过历朝历代都知道民为重,乃是一国之本,所以统治者制定出来的规则令百姓获良多。因为他们知道只有百姓的日子好了,天下才不会乱、皇朝才能长久延绵下去,所以皇帝和百姓的利益是一致的。而世家门阀,本身就是一种破坏平衡、破坏公正的存在,他们的处世之道是先有家、后有民、有国,在这三‘有’的前提之下,才会分君王之忧。既然先有家,那么他们在行事之时,无形的偏向自己的家族、偏向自己的亲朋好友,而他们的偏向,都是从百姓手中剥夺过来的,比如说田地、粮食、官位、权力、地位等等。”杨集见众人听得认真,便继续说道:“可是文武职位是有限的,站在高处的世家门阀自然不允许寒门庶族来分、来抢,若是他们把这口子打开,人口基数庞大的寒门庶族很快就能令他们的优势荡然无存,所以他们强烈要求先帝发布禁书令、要求圣人废除武举。”

    秦琼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皇权和世家、百姓的利益论’,而且还是出自于“天下第一世家”子弟之口,他想了想,又问道:“照大王如是说,世家门阀岂不是天下之毒?”

    “世事无绝对,任何一件事都有正反两面。”杨集耐心的解释道:“至少在寒门庶族担不起重任的时候,世家门阀为朝廷输送了大量急用的人才,正因为有世家官员在稳定地方,才使朝廷可以心无旁骛完善国制、开启民智、为寒门庶族创造机会等等。若是在权力上,进入皇帝和世家门阀、寒门庶族共治天下的局面,是于国有利、于民有利的。但是这么一来,却是等于要求世家门阀把一半的权力、利益让出来,世家门阀又如何允许把到手的权力和利益拱手相让呢?”

    杨集望着单雄信,笑着说道:“这道理其实很简单,比如你有良田万顷,朝廷忽然之间却要你把五千顷分给老百姓,你虽然仍然过着富足的人上人的日子,但你会同意吗?”

    杨集最后这一问,令单雄信哑然,他当然也是不愿意的。

    旁边的黄君汉见单雄信颇为尴尬,便接过话头,问道:“大王,可有折中的办法?”

    杨集也没有为难单雄信,顺势道:“当然是有的!比如说武举甲乙两榜,就是一个很好的折中之法。”

    杨集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将之一饮而尽,这才问道:“武举已经结束了,不出意外的话,兵部很快就会授予单兄、秦兄、黄兄军职,你们是怎么想的?是遵照朝廷的安排回本州军府,还是有别的选择?还有翟兄你们,又是怎么想的?”

    众人沉默半晌,还是由单雄信说道:“我和君汉决定遵照朝廷安排,各奔乡里。”

    杨集看了看沉默的秦琼一眼,又问道:“那秦兄呢?是继续在来护儿身边做事,还是返乡?”

    秦琼苦笑道:“我本来是瀛州将官,因为得到来护儿大将军的看重,可是才来京城不久,就先后得罪了齐王、宇文述父子,这京城显然是呆不了了,所以也准备回齐州任职。不过这样也好,可以就近照顾父母。”

    杨集默然点头,他知道来护儿在秦琼那起案件中的表现,令秦琼心生芥蒂了,重要的是杨暕日后如果再找他麻烦,他未必幸运的遇到有权有势的人来帮忙解决问题了,回原籍任职也好。

    翟让自己说道:“我准备回家苦练几年箭术、骑术,等下一次武举。”

    杨集点了点头,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了秦琼:“我道王弟现任青州大总管,而齐州正是青州总管府管辖的州,你去找他,他会给你安排一个合适的职务。”说到这里,杨集又取出两封信,分别给了单雄信、黄君汉,说道:“你们一个是曹州人、一个是滑州人,此之二州又是兖州大总管府管辖,你二人可持此信去找滕王兄,他定然会量才录用。”

    秦琼、单雄信、黄君汉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感动和暖意,他们做梦也没想到素昧平生的杨集不仅一而再、再而三的帮他们,甚至连自己的退路都考虑好了,有了此信在手,至少少走几年的弯路。

    他们恭恭敬敬的接过信,起身一礼到地,感激不胜的说道:“卫王之恩,我等铭记在心、永世不忘。大王他日若是需要用到我等,只需一纸相召,我等哪怕在万里之外,也会赶来。”

    杨集笑了笑,意味深长的说道:“你们都有冲锋陷阵、指挥万军之才,缺少的只是出人头地机会以及实战经验罢了。只要你们不忘初心、兢兢业业的为国为民,便是对我杨集最好的回报。了。”

    杨集其实是想把他们推荐给杨昭的,但举世都在关注武举的后续安排,若他贸然推荐给杨昭,杨昭未必敢要,最重要的是,他作为一个‘外臣’,不宜过度与太子靠近,免得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大麻烦。

    这时程咬金嚷道:“大王,我想跟你去甘州,可否?”

    用大智若愚、扮猪吃老虎来形容程咬金这个人再是贴切不过了,他大道理小道理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但就是喜欢装傻充愣。尤其是在识人的眼光上,他看得尤其精准。史上的程咬金早年因乱世到来,他便组织了一支武装力量来护卫乡里。但是当他发现声势浩大的瓦岗准备图谋他的乡村时,便果断的投效瓦岗,以此来保乡里安全,最终受到了李密的重用,并且还成了内军骠骑之一。后来李密败给王世充,陷落王世充之手的程咬金又得到了王世充的重用。只是瞧出了王世充不堪大用,便果断的唆使秦琼和罗士信等人投奔了李唐。

    之后在李唐三朝,皆是混得风生水起,其政治智商可见一斑。

    他从杨集刚才所说的“他(薛举)随军去了甘州”,判断出甘州将有大事发生,否则,身为杨集第一护卫的薛举绝对不会贸易离开、凉州军也不会在杨集之前归军。

    而大事,自然是与战争有关。如果自己能够抱着杨集的大腿,在战争中立下功勋,远比考武举晋升得快。

    杨集却摇了摇头:“我告宇文述往武举乙榜中安插人手,我要是把你带上,便给了别人攻讦的借口、宇文述复出的机会。另外,战场是生死相搏,而你的本事还不足以胜任什么职务,所以你先回乡好生练习几年,将来你学有所成,可以去找我。”

    “喏!”程咬金默默地点了点头。

    “好了!”杨集举杯道:“三天后,我便返回甘州,再见之日,也不知是多久。我祝愿大家各有所成。”

第328章:拜访独孤

    离开不醉不归酒肆以后,杨集便向皇城民部官署走去,准备与民部尚书李子权商议粮食之事。

    虽说杨广答应援助凉州五百万石粮食,但是朝廷这五百万石不仅分期,而且还是凉州用于平抑民间粮价的储备粮,可以用于军事上的粮食实则屈指可数。杨集要想在大隋与吐谷浑边境加大兵力、推进军备竞赛的高度,自身也要具有充沛的军粮,否则,战争突然爆发,军队将陷入无粮可食的窘境。

    最好的办法,就是鼓励关中大粮商将粮食运去凉州。然而凉州的粮食需求量大,如果仅只一两家粮商,根本不足以满足他的需求,所以他需要通过民部这里,了解粮商的情况。

    李子权本以为杨集又来催粮,当他知道杨集的来意之后,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缓缓的说道:“大王的想法很好,若是经商人之手,地方官员就不需大动干戈的发动百姓,从而避免了扰民的发生。只是粮商大量将粮食运往凉州,必将造成粮价大跌,而商人皆是精明过人之辈,他们不会不知此理,你认为他们会同意吗?”

    杨集说道:“粮商之粮主要是用于民间食用,若是他们一时半会贩卖不了,再由官府出面收购,总之不会让他们亏本便是。”

    “圣人那里呢?”李子权明白杨集的意思了,就是准备充分利人商人的力量,帮助凉州度过难关,而商人要的是利,而不是权,若是有利可图,定然纷纷动用自家的渠道和方式,将粮食大量运往凉州。

    “我在前天已经和圣人商议妥当了,圣人的意思很清楚。”说到这里,杨集苦笑道:“意思就是只要我不动国库、不向他伸手要钱要粮,随便我折腾都行。”

    “如此就好。”李子权背着手走了几步,向杨集说道:“我大隋王朝最大的粮商分别是刘家粮行、马家粮行、陆家粮行,大王可知他们背后是谁吗?”

    杨集摇了摇头:“却是不知。”

    李子权说道:“此三家粮行背后之主是独孤家,刘家主要负责中原、马家主要负责关中;而陆家主要是在南方收购粮食,然后由独孤家运往各地。”

    “独孤家?”杨集皱眉道。

    “正是!”李子权点头道:“独孤家生意遍及天下、各行各业都有涉及,以刘姓、马姓、陆姓开办粮行的三人,实则是独孤家的三大管事,他们主要负责独孤家的粮食生意,其规模之大,已经掌控了大兴城、太原城、洛阳城七成以上的粮食供应。”

    杨集缓缓点头,他当然知道关陇贵族所拥有的财富,在这其中,又以元家和独孤家为最。元家乃是北魏、西魏后裔,他们所拥有的势力和财富自不必多说;至于独孤家,早在北周时期,独孤信就为他的家族敛聚了富可敌国的财富,大隋建立以后,杨坚和独孤皇后没有在政治上给予独孤家什么大的帮助,可却默许他们以商聚财,时至今日,独孤家到底有多少财富,无人得知。

    所以李子权说三大粮行背后之主是独孤家,杨集半没有感到一丝意外。只是这么一来,需要粮食的自己,看来是怎么也绕不开独孤家了。

    “多谢李尚书相告,我现在就去找独孤家谈一谈,如果无济于事,我再想他法。”杨集和独孤家的恩怨不算小,往深处去想的话,双方矛盾甚至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但是他还想去试一试。

    “大王且慢。”李子权叫住了将要离开的杨集,向他说道:“另有一个传言,说是独孤家已将食盐生意转给了窦氏、粮食生意转给了元氏。”

    “我明白了!”杨集点了点头,转身便离开了民部官署,与尉迟恭等人汇合以后,直奔宜阳坊独孤府而去。

    。。。。。

    宜阳坊独孤府占地百亩,像这么大的府邸,独孤家在京城之中计有七座,分别由独孤信的七个儿子居住。但是谁都知道,宜阳坊这一座是无可替代的,只因它既是家主独孤顺的宅子,同时也是独孤家族的指挥中枢,独孤家的对任何一项决议皆从这里下达。

    家主独孤顺的爵位是武成郡公,官职方面是司空和金紫光禄大夫,但这些没有一点实际权力,唯一的用处就是能多领一结俸禄、多一点福利。

    所以休要看这个司空是秩比亲王的正一品,可是他人说起百官之首,也只会让正二品的尚书令杨素和从二品的右仆射苏威,而不是官阶最高的独孤顺。

    这就是虚职和实职的最大差距。

    自杨广登基以来,独孤顺显得格外的低调,尤其是杨谅叛乱结束以后的大清洗,令他心中颇不安宁,他倒不是因为布在并州的众多棋子被拿下,而是担心还有后续事件的发展,若是杨谅为了自保而继续将独孤家的一些支持动作暴露出来,那对独孤家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在此之前,独孤顺和大部分关陇贵族一样,都比较看好稳踞并州的杨谅。所以他们全力支持柳述和杨勇发动仁寿宫政变,若是杨勇成功了,关陇贵族则挟持杨勇,对付杨谅;若是杨勇失败了,则扶持杨谅对付损失惨重、皇位不稳的杨广。

    不管是前者也好,后者也罢,杨氏兄弟中的任何一人,都会为了皇帝之位和天下统一、天下和平,而不得不向关陇贵族妥协让步,从而使关陇贵族再获巨大的政治利益。而相对于元氏、窦氏,杨氏兄弟身上有一半的独孤氏血脉,所以他们最大的依仗必须是独孤氏,而不是野心勃勃的元氏、‘与世无争’的窦氏。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独孤家下小注的杨勇、下重注的杨谅先后被杨广以雷霆之势给击败了。这使独孤顺敏锐的意识到,无能杨谅不仅是关陇贵族的棋子,也有可能是杨坚给杨广留下的棋子,否则杨坚为何不在削了杨秀的藩以后,继续削掉杨谅?否则杨广为何力保反他的杨谅?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关陇贵族在杨坚病逝以后的一切手段和动作,都在杨坚的预料之中,故而为了大隋江山永因固,不惜以幼子为棋,布下了这局对付关陇贵族的惊天大局。

    此时,独孤顺府中来了一位重要的客人,那就是元氏家主元胄。元胄现在没有一官半职,甚至连爵位和散官也受杨秀的牵连而被剥夺干净,在家也只是负责家族事务。

    元胄是刚收到一件重要的情报,特地前来找独孤顺商议:“独孤兄,小弟刚刚收到宫中的一个消息,或许独孤兄比较有兴趣。”

    “何事?”独孤顺随口问了一句。

    元胄淡淡的说道:“据说太子今天无故昏迷不醒。”

    “哦?此事可信么?”独孤顺顿时来了兴致,杨昭生性谦和谨重,有储君之雅量,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肥胖,观之,实非长寿之相,若他因病亡故,储君之位将会再起风波,到时,独孤家也就有了运作的空子。

    “可信。”元胄微笑点头,他向独孤顺说道:“圣人只有两个嫡子,若是太子等不到上位那一天,储君之争必将在皇族内部重新上演,小弟认为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独孤顺想了想,会意道:“元贤弟认为的储君之争,是指齐王与太子的儿子?”

    元胄点头道:“正是!”

    独孤顺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道:“太子还在,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不过有一点,我的意思是齐王无人君之品德。此人若为君,大隋必亡。”

    “嗯!”元胄脸色有点难看的点了头,他知道独孤顺这句话表明了三层意思,首先是仍旧看好鼎盛的大隋王朝,不认为大隋会亡,独孤家支持杨家内斗,也希望杨家之中挑拨离间,但是却没有掀翻杨家王朝的雄心野心和勇气;其次是不会支持品德败坏的齐王杨暕;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元氏如果有什么不轨野望,独孤家绝对不会奉陪。

    独孤顺向元胄释放这种的态度,是他深深的知道元家复国的野望非但没有湮灭,反而随着一代代相传,变得比以前更加执拗。

    更令人不放心的是,元氏上下存在一种十分普遍的共识,他们甚至认为关陇贵族当初如果支持的是元氏,而非杨坚,那么繁花似锦的大隋江山便是元氏的了。所以某种意义上说,元氏对包括独孤氏在内的关陇贵族,都有一肚子的怨气,只不过元氏又需要独孤派、窦派的力量来复国,于是只有竭尽所能的讨好与联合。

    正是因为元氏的这份复国梦、仇视关陇贵族的心思,使独孤顺和窦威意识到元氏假如夺了大隋的江山,元氏积累数代的怨气会使他们大权在手以后,毫不客气的将屠刀挥向关陇贵族。

    相对于元氏而言,关陇贵族是建隋的大功臣,杨坚和杨广只是想把关陇贵族削弱,而不是屠光关陇贵族,所以独孤顺在理智上、情感上,觉得杨家比元氏更可信。于是他便背着元氏,和窦氏家主窦威暗中达成了一个默契——他们两大派支持元氏当上武川盟盟主、支持元氏尽力削弱杨广对天下的掌控力,但却不会与元氏反隋。

    独孤顺见气氛有些僵硬,不宜多提什么分裂关陇贵族之言,他‘顾左右而言他’的转了一个话题,向元胄说道:“我之所以不支持齐王,是因为杨集的诡异。”

    “独孤兄此言何解?”元胄被带动了谈话的节奏,便顺口问了一句。

    杨集也是元氏的大敌,若是论起三大派中最痛恨杨集者,非元氏莫属,这是因为元氏先是在贺若弼刺杀案中损失了一个元岩,接着又损失了秦州和掌控秦州的元善、盟友党项羌,所以元胄也在关注着杨集一举一动,此时听到独孤顺将杨集提到可以左右储君的高度,也不由重视了起来。

    独孤顺说道:“贤弟没有发现吗?圣人经达了仁寿宫政变、杨谅造反之后,我本以为他将废物大总管府,可他非但没有,反而将位高权重的杨集提拔为大权独揽的凉州牧,这是一种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的信任。而在武举这起小小的事件之中,又顺杨集之意,将宠臣宇文述、虞世基一起罢免。我认为背后定有圣人的授意,否则杨集这个‘地方官’是不敢这么做的,你觉得呢?”

    “哼,杨集的胆大包天可不是一天才有。”元胄极为厌恶地重重哼了—声,说道:“他以前身为凉州大总管,就敢擅自插手秦州事务,害得我族弟元善人头落地,这不是胆大包天又是什么?所以他若是越权收集宇文述罪证,我觉得不奇怪。”

    独孤顺听了,眉头不禁深锁起来,杨集升为州牧和状告宇文述根本就是两回事,可是元胄却被仇恨迷失了双眼,完全没有意识这里的微妙之处,始终固执的认为杨集是胆大包天,这令他觉得没有继续深谈杨集的必要了,改天还是和元寿详谈好了。

    他伸了一个懒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元胄知道这是端茶送茶的意思,便会意的起身道:“独孤兄,我们改天将窦家主一起叫来,好好谈谈武川盟盟主之事。”

    “行!”独孤顺亦是站了起来,向元胄说道:“那我就不留贤弟了,改天我们一起谈谈关陇贵族的命运。”

    他将元胄从侧门送走,又返回了内书房,正在里面等候的独孤整起身道:“阿兄,小弟已经等候多时。”

    “坐下说!”独孤顺坐到了主位之上,向七弟问道:“粮食生意处理好了没有?”

    独孤整说道:“元家虽然答应全部买走我们的粮食生意渠道,可是他们迟迟拿不出那么多钱;而小弟也认为迁都以后,圣人无暇关注关中,所以决定留下几成,但不知兄长以为如何?”

    独孤顺沉吟半晌,说道:“家族生意向来由你负责,你可全权负责,不必事事都请示我。”

    独孤整拱手应道:“喏。”

    “商业最能淬炼人,你不妨多带几名精明子弟,让他们在商场中学习处世之道、诡诈之道。”独孤顺眼中露出了一丝苦涩之意。

    他们独孤家现在和元家一样,面临着后继无人的窘境,元氏还出了一个元敏,可纵观独孤家下一代,连一个扛鼎之人都没有。

    “小弟明白的。”独孤整心中也不太好受,在关陇贵族三大派中,比起强势崛起于汉朝的窦氏家族,独孤氏虽然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可是底蕴实在是太浅了,他们兄弟以后,着实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嫡系子弟,倒是改姓为独孤的独孤屯一脉,大有兴盛之貌。

    独孤屯的长子独孤楷是益州总管,次子独孤盛是洮州行军总管,若是大隋与吐谷浑交战,并获胜,独孤盛步入十二卫大将军之列,指日可待。

    而幼女独孤敏是王太妃,只要杨集不倒,独孤兄弟自己又不作死,他们这一支必将长久的兴盛。

    反观嫡支,实在是一言难尽呐!

    就在兄弟两人相顾无言之时,门外传来管家紧张的声音,“家主,卫王求见!”

    “啊!”兄弟二人皆是大吃一惊。素无交往、且有深仇的杨集竟然登门了,他这是来做什么?但他们兄弟毕竟不是普通人,很快又冷静了下来。

    独孤顺虽然不明杨集是何态度,但人家上门了,不能不迎接,他起身吩咐道:“开大门、开中门迎接卫王。”

    “遵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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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主沉浮介绍:
魂穿大隋的杨集一出生就是遂安郡王,仅用半年时间,就把火烧突厥圣山的父亲杨爽熬成卫昭王,摇身一变,自己当上了卫王。
然而当他混到成年以后,才发现注定要凉的高颎要当他岳丈。
杨集最初只想甩掉高颎,但事情远远没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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