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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碧海思云     大隋主沉浮txt下载     大隋主沉浮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19章:外强中干、众叛亲离?

    杨昭和太子妃韦氏并没有在张府停留多久,夫妻二人先是由杨昭颁旨、奉上贺仪,再给张老夫人祝寿、吃了几杯酒,便扬长而去。但是杨广所赐予的诰命、张瑾携家谢恩接纳,却是如若一根刺刺进了每个人的心中。

    至于李渊次子被刺杀而死的事情,却没有几人关心了;毕竟此事与他们无关,而且这年头的孩子的夭折率极高,死一两个,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眼见正事被搅,而元寿不久后又黑着脸离开,张瑾心知已经不宜再谈正事了,便抽空和于仲文在一个房间之间紧急商议。

    主位上的张瑾的脸色异常难看,他先是把杨广授予母亲诰命所蕴含的阳谋说完,接着又说杨广这是对关陇贵族所采取的分化离间之计,最后忧心忡忡的向于仲文说道:“于兄,你觉得有这可能吗?”

    于仲文与张瑾是世交、也是亲家关系,闻言叹息道:“自古帝心难测,当今圣人韬光养晦的隐忍之能、智谋眼光皆是不弱于先帝,对他的用意,我也不好说啊!不过圣人不但从先帝手中接下大隋江山,而且他对待关陇贵族的态度和政策,也是一脉相承的。”

    停顿了一下,苦笑着说道:“张兄,我认为圣人在等机会再次打击关陇贵族集团,而从过往恩怨、目前对独孤老家主的任命来看,下一个重点打击的目光,绝对是我们元派。”

    张瑾默然点头,通过近来的政治风向来看,他觉得杨广要是再一次对关陇贵族下手的话,目标要么是元寿、要么就是他自己。过了半晌,他还是问出了无法回避的问题:“我们的计划就这么胎死腹中了么?”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于仲文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给了张瑾一个十分肯定的答复。眼见张瑾眼中尽是不甘之色,心中暗自长叹:张瑾是元派的智囊、武川盟的军师,自武川盟创立以来,他就努力游说三大派、努力化解各大门阀的分歧,可以说,他付出的心血绝对不比元氏少,然而元氏是扶不起的阿斗,太令人失望了。

    张瑾默然半晌,痛苦的说道:“于兄,我不甘心呐!”

    “你不甘心、我也不甘心,但现在的问题不是我们甘不甘心的问题了。”于仲文看了喧嚣的外面大堂一眼,幽幽的说道:“圣人授予老夫人诰命这一招十分高明,已经成功让各大门阀对你起了疑心,便是元太府卿也不例外,否则他根本不会早早退场。现在人心涣散、相互置疑,人心已经凝聚不起来了。至少这几天,不宜再谈此事了。”

    “哎!”张瑾长长叹息一声:“也只有如此了。”

    于仲文松了一口气,转了一个话题道:“南方士族是关陇贵族大敌,但萧相国有圣人撑腰,所以对方不是一早一夕便能解决的,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不是攻占对方的阵地,而是设法保着北上的水师将领,稳了这一局再重新开始。否则,只会便宜了山东、中原、河东等势力。”

    “诚然,大家现在因为圣人这项封赏,暂时对张兄有所误会,可各大门阀在水师都有利益存在,而这一点、这个牵绊,也是能够凝聚人心的契机。”看了张瑾一眼,于仲文建议道:“如果张兄和元氏想要在近期有所作为,不妨从此入手。”

    听着于仲文隐隐约约把于氏从元派之中摘出的意思,张瑾心头顿时一凉,急着问道:“于兄,莫非你要弃元派而去?”

    于仲文不答反问:“张兄觉得元氏还什么值得追随的地方?”

    每个家主背后都是一个庞大的家族、每个家主都要为这个家族负责,没有人会因为姻亲关系就盲目的追随某个人,于仲文对元氏早已失望透顶了,他已经不想再跟愚蠢自私的元氏了,若是继续傻乎乎的跟下去,迟早要被元氏害死、坑死。

    而张瑾作为一名智者,焉能看不出元氏外强中干的本质?不过张瑾不是小孩子、他有他自己的想法,用不着他于仲文来这儿指手划脚。对方最后做何选择,根本就不是于仲文所能干涉的事情,他未免对方多想,甚至连建议退出之类的话都没有说。不过他却通知自己的选择,暗自点了张瑾一下。

    “过了这个当口,再考虑吧!”张瑾说完,忽而又想到了一事,他迅速看了一眼外面的大堂,低声道:“于兄,李渊次子遇刺身亡,你说会不会是元氏所为?”

    于仲文吃了一惊:“李渊因家族实力不如人、势不如人,向来与人为善,即便他和元氏因为争夺盟主之位发生过矛盾,可那也是独孤氏和窦氏推荐,如今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元氏不至于下此毒手吧?而且这样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说不定他们是想嫁祸于人,好使大家因为恐慌而听从元氏号令。”张瑾看了看于仲文,又说道:“这种事,元氏做得出来的。”

    于仲文皱眉道:“要不去李府探探口风?”

    “贸然去问,只会让大家更加尴尬,甚至还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误会。”张瑾叹息道:“等过几天再说吧。”

    。。。。。

    崇义坊唐公国府,浑身湿漉漉的李渊闯入前堂偏厅,一进大门,目光就盯着摆在正中的卧榻,卧榻上便是李世民尸体。窦氏跪在卧榻之前,抱着儿子的尸体、脸贴着脸的哀声哭泣。

    李渊没理会纷纷行礼的子侄、族人,失魂落魄的走上前去,在窦氏身边蹲下。他看着儿子稚嫩而惨白的脸,眼中泪水汹涌而出,伏在儿子身边痛哭起来。

    纵然他李渊诚腑极深、喜怒不形于色,但是丧子之痛、锥心刺骨,令他痛不欲生。

    过了良久良久,李渊这才稍稍回过神来,抬眸看了目光呆滞、只顾着哭的妻子一眼,又扫了扫肃立满堂的兄弟子侄家卷,心知自己必须坚强起来,否则的话,这个家就乱了套了。

    他强抑着心底的疼痛,擦了一把眼泪,然后“虎”地站了起来,野兽般的目光盯着李建成,厉声大吼道:“大郎,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且详细说来。”

    “喏!”李建成赶把自己所知说情细细道来,最后向李渊说道:“阿耶,孙思邈、谢弘出现得太过及时,而且断定阿娘有丧子之痛,会不会是……”

    李渊没想到儿子居然死的这么惨,听完李建成的表述,眼睛都红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保持冷静,笃定的说道:“此二人皆是世外高人,与我李家无怨无仇,根本不可能是他们。”

    “那阿耶认为是谁?”李建成听出了弦外之音,连忙问道。

    李渊虽然已经认定是元氏所为,但是看了看痛哭的窦氏,他心知若是说将出来,妻子必将不顾一切的给儿子讨还公道,想了想,他最终还是止言不语,目光望向李建成,颓然道:“我也断定不是出是谁,不过我想我是可以给二郎、给李家讨还一个公道的。”

    在场的李神通、李神符、李德良、李叔良、李孝基、李孝恭和李建成一样,听出了李渊的言下之意:即是李渊知道仇人、仇家是谁。

    不待他们询问,默默关注着的窦氏小心放下李世民的尸身,冷冷的向李渊问道:“郎君,你是不是知道仇人是谁?”

    迎着妻子冰冷的眸子,李渊为之一滞,继而沉默以对。虽然他认定是元氏所为,而且杀害儿子的元凶若是站在他的面前,他定然将其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然而他手上现在没有一丝一毫证据,根本就没有办法证明杀人凶手就是元氏。

    “你说话呀?”窦氏见丈夫默然,泣声催问。

    窦氏子嗣众多,但唯独只有李世民自幼便受她宠爱,更是亲手将李世民一把屎、一把尿的带大;她对李世民的感情,自然不是放养的李建成、李玄霸、李元吉、李秀宁所能及。却不料现在死去的恰恰是她最宠爱的孩子、使她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惨下场,这令她悲痛欲绝、痛不欲生。以她之智以及对丈夫的了解,自然看出丈夫心中已有计较、心中已有怀疑对象。

    “兄长,必定是那元氏及及可危,又见我们李家势弱可欺,故而、故而以刺杀二郎的方式震慑其他门阀,迫使其他家族不敢背叛武……关陇贵族。”说话的人是李神通。

    事实上,李神通是个足智多谋、军政双全的人物,绝非才华平平的庸才、绝非野史所说的有败无胜的常败将军。

    他之所以在野史上有“常败将军”这么一个难听的绰号,主要是李神通所打的每一场仗都是最为艰难的任务、都是以极少兵马拖住强大的敌军和牵制强大的敌军,令其动弹不得。

    虽然他本人所率之军最后无一例外的以战败而告终,可是整场战役、整个战役却因为他这个颗“钉子户”的缘故,唐军最后无一例外的获得了辉煌了。

    所以,李神通一个是能把脏活累活干得十分稳妥的人物、是一块谁都啃不下的硬骨头,而不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庸才,一旦他出手,总能拖住敌军主力、改变战争大势和走向。

    这也是李渊在史上论功行赏之时,为何总是说李神通功居第一,而别人却始终无话可话的根本原因。现在,李神通是李家、李渊的代言人、‘外交官’,其他人所不知的事情他都知道,自然知道李家和元家的一切恩怨。

    停顿了一下,李神通又悲愤的说道:“兄长,世民乃是吾李家的千里驹,焉能死得这般冤屈?此事定然是元氏手笔无疑,兄长当奏明圣人,为世民讨个公道,让元氏血债血偿。”

    “没错,这一定是元氏所为。”李神符亦是附和道。

    李渊悲愤欲决、气血攻心,神智早已不复平时之冷静,甚至也认定是元氏所为,不过他还是觉得未必那么简单,只不过他一时之间也捋不清个中脉络,只好说道:“向圣人奏明有何用?且不说我们无凭无据,单凭他对关陇贵族的态度,就会袖手旁观。”

    “难道世民就这么枉死不成?若是国家法度不能……”李叔良环视周围一眼,见到里面皆是李家人,无一个外人、小孩,继而压低了声音道:“那我们索性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世民是怎么死的,我们就怎么对付元氏嫡系子弟。”

    “闭嘴!”李渊怒喝一声,道:“少给老子出馊主意,都给我闭嘴!”

    众人顿时讷讷不敢言。

    “贸然行事的后果,李家还承担不起。谁知道会不是会有人栽赃嫁祸?”死去的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李渊比任何人都要愤怒,然而他除了是李世民的父亲这个身份以外,还是李家之主。他不仅肩负着振兴李家的使命,而且知道李家实力低微,根本就斗不过实力雄厚的元氏,若他因为儿子之死而意气用事,贸然以杀止杀,李家的下场更惨、死的人更多。他目光环视了神情激动的族人一眼,冷冷的说道:“我们绝不能意气用事,乱了阵脚。”

    “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成?”李叔良兀自不甘的说道:“兄长,世民不仅是你的儿子、我的侄子,还是我们李家的人,若是有仇不报,别人怎么看我李家?”

    “我比任何人都心疼、悲愤,但是那也得查明真相再说!”李渊不敢刺激这些已怒到极致的族人,并没有把自己的断定说出来,语若寒冰的向大家说道:“如果世民当真是元氏所害,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是一家之主对活人的承诺,更是对死者的承诺。

    说着,李渊不再理会一众族人,径自向神色凄迷的妻子走去。

    在男人们咆孝的时候,窦氏已然抬头聆听,见李渊走去,神色惨然、眼泪婆娑的问道:“郎君,就这么算了么?”

    “算了?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哪有这么好的事儿?”李渊两只眼眸凶光大盛,提高了声音道:“此仇此恨,非报不可。”

    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李渊知道自己绝不能急于一时、不能失去理智。现在的李家虽然势不如人,可贵在合族上下一心、众志成城,而元氏看似实力雄厚、人脉关系遍布天下,可元氏现如今已是外强中干、焦头烂额,情况未必比李家得了好多少。一旦元氏在北方水师军权上再次失手、给不了关陇贵族各大门阀满意答卷,元氏必将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

    在元氏疯狂前的时间之内,他只能一如往常,然后默默的搜罗证据,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总有一到能把这笔血债讨要回来。

第720章:带着捷报回大兴

    卫王府玄武殿的左偏殿布置得简洁清爽,没有琳琅满目、奢华瑰丽的装饰摆设,仅止大殿一角拥有一盏轻烟鸟鸟青铜香炉,澹澹檀香味氤氲着每个角落,闻之令人心旷神怡,空旷的大殿正中摆着的一张原木桉几光可鉴人。

    杨集身穿着一袭白叠布长衫,扎起的头发束着一顶紫金冠,没有了平时睥睨天下的气势,取而代之的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君子气质。此时坐桉几之后批复公文,就像是一名饱读诗书的儒生,而不是手掌生杀大权的卫王、尚书令、检校兵部侍郎、右翊卫上将军(原右卫上将军)、凉州牧。

    “公子,郝先生回来了。”正当杨集处理完手上公文,准备休息之时,柳如眉快步入内。自从杨集答应带她参与北巡,她便逐渐恢复了秘书长的角色,并以逐渐疏远的方式的让儿子杨昌适应;然则令她放心又沮丧的是,儿子是有‘乃’就是娘的典范,只会追着裴淑英找吃的,对她这个亲娘在与不在、关注与不关注,却压根不在意。

    “哦?来的可真快,请他进来。”杨集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又向柳如眉吩咐道:“在我与承渊议事之时,不许他人靠近,如果有人有大事求见,也要事先通报一声。”

    李世民正是杨集派人去刺杀的,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杨集还让顶级谋士郝瑗来担任刺杀的执行总指挥,这对一个不受人关注的小孩子来说,看似是杀鸡用牛刀、小题大做、谨慎过度。但却十分有必要。

    只因杨集知道自己虽然敌人满天下,可是与大家斗来斗去,都是在法理之内争斗、都是在官场默许的规则之内争斗。如果刺杀太多的话,绝非好事:一是因为自己能够刺杀别人、别人也能刺杀自己;二是自己要是开了头、坏了官场规则、并为人获悉,以后无论哪个政敌被刺死、或者是自刎,别人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自己,最终令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如此久而久之,处境就如当初的贺若弼一样,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甚至就连皇帝也会因为他的无所不用其极而疏远、愤怒、戒备。所以绝对不能视刺杀暗杀为制政敌的不二法宝,不过偶尔为之倒是可以。但即便是偶尔为之也要谨慎再三、不能留下蛛丝马迹,免得让人顺藤摸瓜的查到自己。

    “是!”柳如眉应声而去。

    不一会儿,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郝瑗走了进来,他此时再也不是那个阴森可怖的‘黑袍人’、‘先生’,而是一名看似是十分儒雅的文弱书生,他向杨集行了一礼:“卑职参见大王。”

    “这里没有外人,承渊无须多礼!”杨集见他头发未干,示意他坐下说话,等到郝瑗入座坐好,这才面带笑容的问道:“我虽然知道你是带着捷报回大兴,但仍旧问你一句废话——事情办得如何了?”

    郝瑗微微一笑,向杨集复又拱手一礼,轻声说道:“卑职等人幸不辱命,成功的拔除了那颗小钉子。而且卑职等人完成任务以后,天公作美,忽然降下大暴雨。这场大暴雨来得十分及时,不仅为卑职等人隐藏了行迹,而且对于证据的破坏是显而易见的。”

    “承渊办事,我放心!”杨集沉吟半晌,向郝瑗吩咐道:“不过小心一点总是没有错,凡是参与此事的人,都打散调离关中。”

    “卑职遵命,下去就会安排此事!”郝瑗应了一声,转而又想起了另一个目标,他压低声音问道:“大王,另一个目标是元寿之子元敏,但不知何时出手合适?”

    “要是频繁出手,难免落入有心人的视线之中。”杨集忽然想到关陇贵族代表集中于张瑾府邸之事,沉声补充道:“此时的李家和关陇各大门阀、朝堂官员,怕是都在默默关注此事,今天过后,说不定会有什么变故。等过了这风头,再酌情安排吧!”

    “大王英明,卑职遵命!”郝瑗眼见杨集如是谨慎,心中甚是欣慰:杨集虽然十分年轻,但他没有像多数年轻人、年轻将领居功自傲的毛病,也没有因为过往骄人战绩而狂妄自大、目空一切。他不但把事情、敌人、环境分得十分清楚、没有小觑任何一名小小的“敌人”,而且没有把“宜将剩勇追穷寇”作战风格带入到政治场、政治斗争之中。这无疑是上位者应有气度、魄力、政治智慧,而对于他们这些追随者而言,无疑也是一个巨大的安全保障。

    “不说此事了,至于何时出手,你交待下去即可,无须事事都要问我。”杨集很不负责的把刺杀元敏之事交给了郝瑗,沉吟着说道:“承渊,我俩很快就要跟着圣人北巡了,而北巡必然不会在短时间内结束,以我估计,少说也要几个月的时间,而在这期间之内,大隋内部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我们不能有丝毫大意。”

    “官场之上,凉州有李靖、杨善会、虞世南、王琮、张须陀等人在,此外钱世雄又成了关中扶风郡太守,帮凉州牢牢看守几个联络东西的各个门户;私下里,大兴有公孙大总管、洛阳有敬之(凌敬字)、临桃有正本,所以大后方、用不着我们操心。”说到这里,杨集看了认真聆听的郝瑗一眼,继续说道:“但是在并州、幽州、冀州,我们的势力却是形同于无,使我们面对山东士族之时十分被动,更无法了解对手最新动向,所以天门并州分部、幽州部分、冀州分部务必尽快起来。”

    杨集提到的并、幽、冀三州,现在是卫王系势力、‘暗势力’最为薄弱的地方,然而此之三州恰好又是世家门阀横行、世家门阀说了算的地方。其中的并州南部有河东裴氏、河东柳氏、河东薛氏、河内张氏;并州北部有太原王氏、太原温氏。幽州有范阳卢氏、渔阳元氏;而冀州自北向南,分别是博陵崔氏、河间刘氏、赵郡李氏、渤海高氏、清河崔氏等等……而这种世家门阀根深蒂固、实力雄厚不说,彼此之间的关系更是层层叠叠、错综复杂,令人难以梳理。

    诚然,杨集现在是可以借助王府商队的便利,从而探听到了一些消息,但王府的商队毕竟行走在明面之上,他们得到的消息要么无关紧要、要么是当地世家门阀刻意放出现的风声、要么是当地世家门阀散射的假消息。

    所有消息的真实性无法保障不说,他们这些决策者的思维甚至可能被对方的假消息带得南辕北辙、牛头不对马嘴;所以卫王府/卫王系如果没有设立“专业”的情报点、没有部署“专业”的情报人员,根本无法及时了解对手动向;而及时针而对之,更是无从谈起。

    之所以在这个时候提起情报机构,主要是杨集防止他伴驾北巡期间、内地发生一些针对他们卫王系的大事;而他远在万里之外,不能及时获悉并应对;另外就是他身边除了杨广之外,还有诸多文武百官,而这些人的存在、以及间接性的监视和牵制,使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放不开手脚。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全部交给“留守”人员商量决定。

    原本郝瑗和公孙桓足以应对一切、足以代表他行事,但是他离不开郝瑗,剩下的公孙桓毕竟只是一个前辈级的谋士,缺乏决断的能力魄力和足够的经验,光是他一人,怕是应对不了强大和可怕的世家门阀;所以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只能寄望于情报人员事先打探到消息,以便于他们事先察觉、并做好应对的准备。

    “大王放心,在天门创立之初,卑职等人就专业以天下各州进行分析过,也将并、幽、冀、荆、扬七州视为重中之重,只不过此之七州势力众多、世家门阀多众,若是我们贸然让天门大量精锐进入,必然引起对方注意、警惕,因此我等决定徐徐图之、逐渐渗透。就目前来看,情况十分可观。接下来,卑职专门和公孙大总管沟通此事,并用飞禽传书的方式通知正本、敬之他们,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向并、幽、冀三州加派得力人手。”郝瑗明白杨集的担忧所在,建议道:“若是实在紧迫、实在急须,卑职建议大王向并州独孤刺史、冀州滕王询问一二;而幽州方向可咨询燕询,毕竟他们燕家是涿郡郡望,底子十分雄厚。”

    “他们三人与大王私交极好,有着诸多瓜葛,他们给予的消息,必定是经过甄别之后的内容。”说完,郝瑗又提示道:“不过自古以来的帝王都十分忌讳京官与地方官私下沟通,而且欠下的人情很难偿还,所以大王若能不用以上三人、最好还是不用。免得欠下人情、免得授人以柄。”

    郝瑗最后这番话,令杨集深以为然、深表赞同。毕竟打探别人的情况是件见不得人、见不得光的事;如果不到关键时刻,最好还是不要去求助外人。不过大舅独孤楷、堂兄杨纶、燕询倒是可以当做紧急事情发生时的备用人脉关系,能不用则不用。

    念及于此,杨集向郝瑗说道:“嗯,就把他们三人当作迫不得已时刻的备选关系吧!此事,只管交给公孙大总管来办即可。”

    大总管公孙桓在成为开国卫昭杨爽谋士之前,本身是一个潇洒不拘的道士;他年轻的时候,固然时不时光照平康坊南曲的生意,但是他却没有成家的念头,直到遇到温柔似水的张沉氏,公孙桓忽然有了成家立业、传承公孙家香火的念头。

    “老两口”征得张出尘的同意以后,公孙桓便以娶妻的阵容和规则将张沉氏迎娶入门。他现在不仅有继女张出尘,而且他们‘老两口’竟然枯木逢春,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公孙桓虽然是一个足智多谋、文武双全、经验丰富的智者,可是他以前颇有道家清净无为之风,直到一个多月前,晋升为“爹”字辈以后,公孙桓的心态变得以前截然不同了。

    因为有了儿子的缘故,公孙桓的责任心比以前强了很多、做事也认真了很多;再加上他与独孤楷、杨纶都很熟悉,所以公孙桓无疑便是掌管“启用备用人脉”钥匙的最佳人选。

    郝瑗闻言思索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大王英明!”

    杨集当上尚书令以后,其他大小派系一开始的确是戒备有加;然而见他至今一如往常,并没有去过度干涉朝政,更没有做出夺权的危险举动,于是大家戒备之心也不像之前那么强烈了,这也合杨集尚书令的位子渐渐坐稳了下来,加上之前在凉州四周、在幽州打出的战绩,以及在寒门庶士之间天大的名声名望,其他派系要想拿下他,异常艰难。

    唯一需要顾虑和小心的就是在杨集伴驾北巡之时,王府缺少一个强而有力的厉害人物主持大局、应对或许会出现的突发变故。郝瑗此时见到杨集考虑周详、安排到位,并且又让公孙大总管居中调度各路人马,顿时放下心来。

    就在郝瑗打算起身告辞,前去安排各项事宜之时,门外传来了柳如眉的声音:“公子,门房管事来报,说是雍州长史派信使在门外求见,见是不见呢?”

    “来的倒是挺快的,带他进来吧。”杨集闻言不禁嗤笑一声,在郝瑗回来之前的一个多时辰,杨集便听到关陇贵族各大门阀纷纷派出代表去张瑾府邸祝寿,然而去祝寿的李渊却在大雨之中罕见的失态狂奔,连前去颁旨的太子也不迎接了。

    这个消息的到来,也让杨集在当时便料到郝瑗已然成功,他之所以久久没有回来,无非就是在翠华山处理后续之事罢了。而从时间差来看,关陇贵族代表早已把李世民遇刺的消息传回自家府邸之中了。

    至于柳如眉所说的雍州长史正是杨集的堂姐夫、襄国公主的驸马李长雅,他显然已经得了什么消息、亦或是有人报桉,只是他派人前来卫王府求见的原因,却是让人意外了。

    “遵命!”门外的柳如眉应了一声,步履匆匆的离开了。

    殿内,郝瑗起身拱手道:“大王,卑职刚刚回来,头发尚且未干。要不要回避一下。”

    看了看郝瑗仍然未干的头发,杨集一挥手,道:“不必了,你又没有做什么亏心事,有什么值得回避的?坐着听听也好。”

    “喏!”郝瑗复又坐下,神情如同杨集一般,仿佛什么事儿都不曾发生似的。

第721章:承渊,幸好有你

    大隋立国至今,时间仅仅只有二十七年,而杨坚从决定谋朝篡位那一天起,便对于投奔自己人授予和承诺了高官厚禄,让他们因为权力实利真心实意的为他效力。

    这种方法在创业之初确实给大隋王朝带来莫大好处,但也给现在留下了冗官冗员的隐患。面对冗官冗员的唯一之法就是减员,但如何减、减谁都是异常让人头疼的问题,要是处理不好便会引发巨大动荡。所以大多数皇帝面对冗官冗员这种现象之时,多数没有裁员的魄力,一般都会选择听而任之,以免动摇根本。但这种熟视无睹的做法,却导致冗官冗员年年暴涨,等到无数冗官冗员加入各大政治派系、并开始吞噬国家血肉之时,已经无从处理了。

    杨广对爵官、文武散官、勋官、袭官等虚官狠狠下手;并且借改州县为郡县、改十二卫府为十六卫府之契机,纷纷下调官员品级,便是解决当初留下来冗官冗员的后遗症。但是有一项十分关键的特权,杨广现在也许连想都没有想到,此权便是之前打赏出去的大量开府权。

    现在很多开国元勋、很多文武百官都拥有开府特权,杨集作为大隋亲王自然也有,他不仅有,而且朝廷配给他们这些皇族子弟的属官多得相当夸张。

    亲王府的属官之中有傅(师)一人,从三品;傅掌傅相训导,而匡府主(亲王/公主)过失。长史一人,从四品上;长史管理府中各类政事要务。司马一人,从四品上,司马管理府中各类军事要务。从事中郎二人,从四品下;此职是长史和司马的副官,主要是协助长史和司马管理府中各类事务。谘议参军事两人,正五品上;谘议属于府主的军政参谋人员。友两人,从五品下;友负责掌陪侍游居,规讽道义。

    掾一人,正六品上,掾掌功曹、户曹、仓曹、铠曹事。属一人,正六品上;属掌兵曹、骑曹、法曹、士曹事。主簿两人,从六品上;主簿负责起草府内教令、命令。记室参军事二人,从六品上;记室负责公文(书、疏、表、启)往来,并发出府主教令、命令。录事参军事一人,从六品上;掌付事勾稽、审核钞目。文学二人,从六品上;文学掌雠校典籍,侍从文章。这些属官所在的‘机构’另有四名正八品下参军事、四名从八品上行参军、十六名从九品下录事当助手。

    亲王府、公主府诸曹参军事,正七品上,每曹一人,共八人:其中功曹参军事掌管府中官员请假、出差、礼仪、医药、选拔、考课、工资、福利、铺设等事。

    仓曹参军事掌管府中库、食堂、厨房、和证件“过所”的发放等事。

    户曹参军事掌封户、田宅、店铺、仆从、奴婢、弋猎等事。

    士曹参军事掌管府中公廨舍宇、缮造工徒、提拔和罢免等事。

    法曹参军事掌推按欺隐、决罚刑狱等事。

    兵曹参军事掌管府中士兵名册、考勤、仪卫、府主外出安全等事。

    骑曹参军事掌厩牧、骑乘、文物、器械等事。

    铠曹参军事掌管府中兵器、铠甲。

    在从七品上这个品级有东卜祭酒一人、西卜祭酒一人,这两人职位相当于朝廷的礼部和鸿胪寺官职,其职能是负责指挥礼仪、接待宾客等事务;另有八名从八品下的典签协助。

    除了这些,还有流外(不入品)的典祠令、庙长、陵长、典医丞、典府丞、典书令、学官令、食官长、中尉、侍郎、执事中尉、谒者、典卫令、舍人、中大夫、大农等官。

    至于在带兵方面,则是比照太子的东宫十率设立,不过到了亲王、公主这里,则是缩为六护军,名字分别叫左一府、左二府、左三府、右一府、右二府、右三府。各府各有一正两副护军、左右统军。

    “护军、统军”之名看似不起眼,但是品级在隋朝却是相当骇人,其中护军是正四品下、副护军和统军是从四品上;更狠的是十八名正副护军,还能像东宫十率主将一样统御府兵,所属军府中的骠骑将军、车骑将军都是他们下属。

    另外还有从四品上的骠骑将军、左右库直骠骑将军;正五品上的左右库直车骑将军、卫府左右车骑将军、左右别将、左右直骑等等军事将官……

    这也就是说,如果杨集把规定之内的属官全部配齐了,那么卫王府这个“小朝廷”少说也有两百多名官员,而且还是朝廷出钱粮、出职务帮忙供养的。

    目前傅为公孙桓,长史为凌敬、司马是郝瑗,从事中郎是魏征、宋正本,谘议参军事是已经出仕的韦云起、李大亮,友是颜师古和孔颖达,掾和属分别由公孙桓和凌敬兼任,主薄由魏征、杜如晦兼任,记室参军事是颜师相、李玄道,录事参军事是盖文达、陆从典,文学是颜勤礼和刘斌,参军事是刘孝孙和姚思廉、蔡君和、庚抱,录事是庚自直和外派了的孔德绍、沉法兴。

    武官体系的人数也差不多,很多人既是朝廷武将,也是王府属官,比如李靖、杨善会、张须陀、韦云起、薛举、尉迟恭、独孤平云、朱粲、宗罗睺、李大通、李大辩、阿赤、韩流、颇超器、杨铁、薛万述、薛万淑、薛万均、薛万彻、麦仲才、麦孟才、钱杰、王均、王浩铠、张延、高行文等将之中,除了尚未出仕的人以外,余者都兼任着王府属官。

    但是以上这些已经出仕的人群,除了公孙桓、郝瑗、凌敬、李大亮等有限十几人,余者在明面上已经和王府切割了。

    至于负责王府日常行行的诸曹、其他位置自然也都有,而且都都由心腹家仆、杨爽的退役幕僚亲兵担任,最后统一由独孤敏、萧颖、苏芸娘和公孙桓、郝瑗、凌敬、宋正本等人管理。不过这些中低层属官虽然把本职之事做得井井有条,然而杨集并没有如数上报朝廷,使他们并没有获得朝廷授予的职务、发放的俸禄。

    所以在朝廷、在宗正寺的名册之上,卫王府现在只有那十几个已经上报的属官。这也使得卫王府属官在人数上,连行事极为小心谨慎的杨智积都不如。

    之所以造成这种局面,一是在杨集小时候以及装纨绔子弟期间,王府除了已经散了、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卫王系将官,根本没有什么权力势力依仗;独孤敏见儿子还小,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生恐太过高调,会给自己母子惹下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便低调做人,并没有像其他拥有开府权的达官贵人那样把属官报满。

    独孤敏这种藏锋于鞘、“藏才于众”的做事风格,使卫王府在权贵圈子里毫无存感,别人就算说到顽劣不堪的杨集,也只是用叹息、用揶揄、用幸灾乐祸的口吻说“‘虎父犬子’、卫昭王后继无人”之类的话。

    在这个“没落”和“青黄不接”时期,卫王府的人脉关系却被炎凉世态狠狠地淬炼了一番,当杂质一年年去除以后,剩下的都是忠心耿耿的精华。而杨集也因此杨集无忧无虑、平平安安的度过了童年、少年。

    二是杨集出仕以后,也始终本着“财不露白”、“才不露白”的宗旨,在对待属官的态度跟母亲一模一样,并没有帮“事实上的属官”争取朝廷册封。而王府体系下的各级“领导”以忠心耿耿的老人为主,他们深知府主好则自己好、高调会惹来祸事的道理,再加上独孤敏和杨集不亏待任何一人、并且也都交流过,所以大家不在意朝廷授予的虚名。

    然则杨集认为世态变迁、今时不同以往,王府属官体系应当因时而变、与时俱进,这样才合理。

    此时忽然想到此事,加上卫王府占地面积极大,暴雨天气只能绕着抄手游廊走,所以当他听到柳如眉说李长雅的信使还在府门之外的话后,便抽空与郝瑗商议起了卫王府的属官体系来,看看有没有必要把主要属官都配上。

    郝瑗听完杨集的表述,稍一沉吟,便缓缓的说道:“大王之虑不无道理。以大王现今的地位和名望而言,如果继续王府属官体系像以前那般与其他拥有开府权的皇族、开国元勋格格不入,如果继续保持着寥寥无几、可有可无局面;不但不利于日常运行、振奋士气、凝聚人心,而且帝王和文武百官一旦关注此事,难免惹来诸如‘谦卑而近伪’的流言蜚语。”

    “承渊之言,也是我顾虑之所在。”杨集闻言点了点头,向郝瑗说道:“官当到我这种地步,如果说我毫无权力之心、如果说我还像以前那般毫无上进心,只怕没有一人相信。因此我打算随波逐流,把应该有的属官都配上,并且一一上报朝廷,你认为如何?”

    郝瑗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目光注视着杨集,沉声道:“如果大王决定把所有两百多名属官全部配上,那卑职可就执反对意见了。”

    “承渊反对的理由是什么?”杨集是想到了这件事,又意识现在的属官体系有“‘谦卑而近伪’”的隐患,便趁机将此事说出来。希望足智多谋的郝瑗参谋参谋,帮着分析一下利弊,并不是说立刻就要全额配备。

    “卑职反对的理由有三。”郝瑗默默在心中打了一下腹稿,然后沉声说道:“大王如果遵照朝廷规矩全额配备的话,大王所任用推荐的人必将有能力的心腹之士、忠诚之士,一旦如数上报朝廷、宗正寺,大王和太妃坚持多年的‘藏锋于鞘’之策化为乌有,王府的实力、人才优势、人脉关系都将大白于天下。这是隐患之一,也是卑职反对的理由之一。”

    “其次,在卫王府人才‘大白于天下’的前提之下,文武百官不但对属官们加以关注,而且对他们本身的人脉关系加以分析、勾连;要是属官们表现惊艳,那么属官自身的关系必将被文武百官叠加到大王身上。之后,政敌们定然据此大作文章,营造出大王势力遍天下、关系网遍天下的声势;而诸如养精蓄锐、‘拥才自重’、心怀不轨的流言,也将四起于朝野。圣人虽然对大王信重无比,然帝王终究是以江山为重的人,他在人云亦云之下,又看到大王属官确实十分完备、人人都有能力,难免会产生一些不好的想法。”

    见到杨集面色肃然,露出了若有所悟的神情,郝瑗暗自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大王,至于第三点,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

    “承渊有话只管直说。”杨集听了郝瑗前面的两个理由,已然意识到问题的所在,此时听到第三点更为重要,而郝瑗却显得有些欲言又止。

    “喏!”郝瑗默默地想了一会儿功夫,这才苦笑着开口道:“大王,先帝为了更好地行使权力、控制地方,将官吏任免权一律收归中枢、官吏的任免权一概由吏部掌握、九品以上的官员一律由中枢任免。与此同时,先帝不仅禁止地方官就地录用幕僚,也禁止有开府权之人自行录用幕僚,而且每年都要由吏部对九品以上的官员进行考核,以决定奖惩、升降。在这个规则之下,大王对于王府属官实际只有举荐权,而不是最终的决定权。”

    郝瑗凝视了杨集半响,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大王,吏部对凉州官员任命的时候,圣人要求他们必须听取你的意见,如果你不答应则不通过、如果你答应则通过,这是莫大的信任与荣耀。但是往坏处去想,圣人这又何尝不是在试探你?大王要是对吏部推荐的人纷纷否决,圣人又作何感想?他会不会认为大王将凉州据为己有呢?”

    “或许圣人现在不会这么想、也没有考虑到这一点,然而帝心难测,谁也不敢保证日后他如何对待大王。万一他以后有了疑虑,那么大王之前的种种作为、王府的属官体系,以及卫王系成员便是心怀不轨的最佳证据。有鉴于此,卑职建议大王不要过于看重这个所谓的决定权,适可为之方是上上之策。”

    正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杨集听到这里,额上不禁浸出了冷汗:正如郝瑗所说这般,帝王心思谁也难以预料,或许杨广现在没有想这么多、而且也的的确确是放权给自己,让自己替他把关。但人无百日好花无千日红、世态也将因时而异,日后他还会这么想吗?恐怕连杨广本人也不敢保证。

    这些道理,杨集不是想不到,而是最近太过顺利,使他掉以轻心、疏忽大意了。

    另外就是他太过在意大隋王朝,忽略了自身的安危,忽略了他与杨广日后的关系。他现在决定把属官全部配上的目的除了以上所说那些之外,还希望以自己为的属官体系为例,借机建议杨广对开府权加以改革、消减拥有开府权的臣子的属官配额。然而改革先锋这个“人设”,却令他忘记会给自己日后带来的麻烦。

    念及于此,杨集轻轻擦去额头上汗水,起身向郝瑗拱手一礼,说道:“承渊,幸好有你在。否则,后果难以想象啊。”

    “此乃卑职之责,大王客气了。”郝瑗连忙起身还了一礼,继续向杨集说道:“在王府属官方面,大王只有推荐权,却无最终的决定权。若是大王将名单上报,圣人和吏部、宗正寺却不认可大王举荐之人,委派用心不纯或其他派系之人,到那时,大王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其结果,不但给上下一心的王府造成巨大困扰,而且也令大王防不胜防。”

    “鉴于诸多隐患,卑职认为大王只要把主要的、不可或缺的属官推荐上去即可,不要过于争取朝廷所授之职。这样既能消除‘谦卑而近伪’之隐患,也能使一些有才之士得以晋升,同时也不至于暴露全部实力。此外,还能避免其他派系的渗透。”

    杨集深以为然,正当他要表态之时,门外传来了柳如眉的声音:“公子,信使到了。”

第722章:李长雅引祸水

    玄武殿偏殿之内,杨集心中暗自庆幸不已,他早已意识到诸多身份足以令所有人关注了,日后做任何事情都要三思而后省。然而穿越者也是人,不管他考虑得再是如何周全也不可能做到事无巨细,更不可能把眼前和未来都考虑得面面俱到。幸好身旁有很多头脑敏锐的智者,否则定然会吃大亏。

    就在杨集反思和反省之际,一名官员打扮的中年人在一名侍卫的带领下进入偏殿,他看到高坐上首的杨集,立刻拱手拜道:“襄国公主府主薄刘弘参见大王。”

    “刘主薄免礼!”杨集冷冷的说道:“不知你究竟奉何人之命前来,又是所为何事?”

    公主和亲王一样有开府之权,不过公主毕竟是已嫁或待嫁的女子,故而公主不但没有统兵权、属官人数不如亲王府多,而且属官因为以帮助公主运作府内事务为主,宗正寺配比公主府的属官便以女官居多;而对外事务,则以数量较少的男属官为主。所以刘弘不论是用襄国公主还是用李长雅下属的身份求见,都没问题。但是刘弘先用李长雅信使的身份求见,现在见了面,却又改以襄国公主直系下属自居,这分明就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而耍了小聪明。若是换成其他时间,杨集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为难一个“小小的”公主府主薄;可此时,他心情正不爽呢。

    刘弘被杨集冷冷的一问,心神剧震、毛骨悚然,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他为了完成李长雅交待的任务,便模湖了李长雅与襄国公主的关系,企图利用襄国公主与杨集的姐弟关系达成目的。不料甫一开口,便为杨集所觉。

    如今的杨集,道上一声威势日隆、如日中天都不为过。而他刘弘仅仅只是公主府的主薄罢了,虽然这也是朝廷命官,但说句难听的话,便是依托襄国公主生存的半个家奴、门客;能否在仕途上更是几层楼,皆由襄国公主夫妇一言而决。要是杨集对他不满而向襄国公主亦或杨广提上一句,他的仕途必然就此而终。

    刘弘后悔不迭,后背衣裳已为冷汗浸染,他心念电转之间,上前了几步,又向杨集深施一礼道:“下官慑于大王威风气度,言辞失当,还望大王恕罪。”

    杨集挥了挥手,不耐烦的说道:“别扯这些没用的废话,说吧,你到底为何事而来?”

    刘弘不敢再耍心机,老老实实的说道:“好教大王得知,我家驸马作为雍州州牧府长史,凡是发生在雍州境内的事务都与他有关,今日忽然听说唐国公次子李世民在京兆郡鄠县翠华山一带遇刺身亡,心中异常难安,并及时派人前往事发地点详查。”

    说到这里,刘弘又小心的杨集一眼,见对方面无表情,俨然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而那名文士面露惊讶之色,便以为两人都不知此事,于是接着又说道:“驸马通过人证表述、以及京城一些的风声左证,猜测此事可能与元家有关,便派下官前来。一是请大王出行之时小心一些。”

    “他为何要我小心一些?”杨集和郝瑗一样惊讶,据郝瑗方才所说,当他们完成任务以后,便把罪证销毁得一干二净,再加上暴雨破坏了现场,此时便是让狄仁杰、包拯、海瑞来查,肯定也查不出一个所以然。然而李长雅竟然认为此事与元氏有关,这也未免太过牵强了吧?

    刘弘讪讪的说道:“这不是大王与元氏有些过节么?不怕万一,就怕万一啊!”

    “驸马有心了。”杨集皱了皱眉,面色澹澹说道:“只不过我和元氏的过节,乃是政见之争,并无个人恩怨,请驸马放心。”

    说到最后,心头感到有几分古怪之余,还有几分意冷然,李长雅不是想赚他的人情,就是以假惺惺的关怀为由,然后借机把他拖入这个和“元氏有关”这个桉子中来,好使李长雅少一些压力,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杨集心中猜出一个大概,却是故作不知的问道:“对了,二来又是什么?”

    刘弘见杨集并不领情,有些难以继续说下去了,不过他还是暗自一咬牙,硬着头皮道:“二是驸马有请大王尽快移驾州府,共商大事。”

    “不知是何大事?”杨集心中嗤笑一声,李长雅现在也是因为死去的人乃是权贵子弟,并且慑于关陇贵族李阀的压力,才会这等上心,若是换作普通老百姓,他哪会这么着急啊?

    刘弘拱手了一礼,向杨集说道:“大王这些年,可没少被元氏恶意刁难过,难道就不想报一箭之仇?”

    “行了、行了!”杨集敲了敲桌桉,摇头说道:“李长史袁所为何事,我已然知晓。然而发生在雍州的‘大事’,与我这个凉州牧何干?”

    刘弘咬了咬唇,鼓起勇气道:“我家驸马诚心相请,还望大王以大事为重,三思后再作决定也不迟。”

    “圣人北巡在即,我作为伴驾大将之一,一切当以圣人安危为重,没空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事。而且还有抗旱保收、赈灾防洪、北方水师组建等事都要我这个尚书令操心,我哪有时间、精力、闲心去管这种鸡毛蒜皮小事?你回去吧!”杨集冷哼一声,挥手道:“来人,送客。”

    刘弘还想再劝,但杨集冰冷的目光扫来,却是令他心中一颤,只能无奈叹息一声,默默地行礼退走。

    “大王,看来关陇贵族三大派、元家与李家斗得十分厉害啊!否则的话,李长史也不会在第一时间怀疑元氏了。”杨集和长孙成是亲家,因此早已从长孙成那里知晓了武川盟的存在、以及元家和李家争盟方之事,之后他便此事告知郝瑗和公孙桓、宋正本、凌敬等一干心腹谋士。等到刘弘离开偏殿、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郝瑗便缓缓的向杨集说道。

    “从宇文泰创立关陇贵族集团那天开始,关陇贵族的内斗就已经注定了。”杨集冷笑一声,问道:“承渊可知为何?”

    郝瑗点了点头,说道:“其实根子还是在六镇之乱,北魏为了镇压各地叛军,维护其统治,不得不求助于柔然,六镇和各地叛军在北魏和柔然联合绞杀之下,以失败告终。北魏王朝将被俘义军和六镇居民分徙于幽州、冀州、雍州。而关中安置的便是武川镇的士兵。”

    “六镇虽然失败了,却沉重打击渐趋腐朽的北魏政权,影响遍及各地,到了北魏末年,六镇军队分属尔朱荣和贺拔岳。关陇武川军首领贺拔岳在永熙三年被侯莫陈悦诱杀以后,他的军队群龙无首,几名部将都想做首领,但是谁也不服谁,最后迎立宇文泰做主帅。但实际上,宇文泰仅仅只是名义上的主帅罢了,武川军还是分属六名大将军。”

    “宇文泰便效彷北魏八大夫、册立了八柱国,他自任其一,名义上的最高统帅,另一个给了北魏宗室元欣,这是虚号。另外六个柱国则是给了掌控军队的独孤信、李虎、赵贵、李弼、于谨、侯莫陈崇,六名名符其实的柱国各统两名开府将军,这就是十二大将军了,这八柱国十二将军以及他们的人脉关系,一起被人们称为关陇贵族集团,然而每个柱国、每个大将军,实际就是一个独立自主的皇帝。”

    杨集点了点头,历史其实都有脉络可循的,要是不知北朝史,就不会知道西魏、北周、隋朝的延续关系。而关陇贵族的强大,就是在于他们从一开始就跟宇文泰平起平坐,本身就是相互妥协的产物,否则只有二十多岁的兵微将寡的宇文泰有何德何能统帅武川军?又如何令那些谁也不服谁的“六柱国”听命?

    至于宇文泰草创的府兵制,其实就是恢复了胡人所奉行的氏族部落制,他不仅授予各个大将、各个氏族“酋长”高度自治权,而且所有士兵都随主人姓,最后使每个柱国、每个将军、每个宗族割据一方,成了事实上的大小国王。

    最终,导致北魏孝文帝成功汉化的天下重新胡化,关陇贵族各大门阀却在一次次妥协、一次次战斗中壮大。而他们推举出来皇帝就像是联/合/国的秘书/长似的,他的手上并没有多少权力,其存在的价值就是调解纠纷、帮助大家分蛋糕。

    在关陇贵族各大门阀都有权力、军队的情况下,如果皇帝分得不公平,或是有人认为他不公平,那么问题就出来了——那些认为他不公平的人,都想利用手中的权力、军队来暴力推翻他,重新换一个他们认为公平的人来当皇帝。而那些认为他公平的人,则是拼命支持他。

    如此一来,两者便因为利益干上了。而这,也是杨集之前为什么说“从宇文泰创立关陇贵族集团那天开始,关陇贵族的内斗就已经注定了。”

    对于生活在这个时代人的来说,以上这些都是公开的秘密,但凡有一些见识、懂一点史实,都是一清二楚,只不过没有人敢在公众场合大侃侃而谈罢了。

    两人稍作延伸,便不复深入探讨。郝瑗言归正传,向杨集说道:“大王,依我所见,李长史根本不知道谁是杀死李世民的凶手、幕后推手是谁,甚至连一丝证据都没有;现在仅仅只是因为关陇贵族内部纷争,便将目标锁定了与李家有巨大矛盾的元氏。”

    “然而元氏根深蒂固、势力遍布天下,便是连圣人都要顾虑几分,所以他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不敢擅自调查元氏,但不查又是严重失职。迫于无奈,他只好让刘弘前来王府,企图让大王对付有宿怨的元氏,而他则在一侧等待时机。”

    “这也是我直接轰走刘弘的根本原因了。李长雅手上没有真凭实据,此桉最后肯定以不了了之的方式告终。”杨集看了郝瑗一眼,又抬头望着外面茫茫雨帘,缓缓的说道:“唐国公次子在京兆遇刺身亡消息一旦扩散开来,雍州州牧府压力倍增,搞不好连圣人也加以关注,在查无可查之下,雍州州牧府只好向京兆府施压,而京兆府又向鄠县县衙施压,最后倒霉的肯定是鄠县那些官员。”

    郝瑗微笑点头道:“话是如此,不过大王如此干脆的拒绝李长史,恐怕他心生芥蒂。”

    “先顾好他自己吧!”杨集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他要是有多余的精力来算计我的话,也不会在怀疑元氏以后,便慌里慌张的派人来找我了。”

    郝瑗想了想也对,思索了半晌,他双眼勐然迸射出一抹狠戾光芒,压低了声音道:“大王,像李长史这样怀疑元氏的人,想必非常多,远的不说,至少李家也有此心,如果我们此时向元家那个目标下手,或许正当其时啊!”

    杨集闻言,只觉得心头一热,郝瑗这个法子的确是挑起两家纷争的良机,虽说李渊远不如元氏的对手,可是独孤氏、窦氏都与元氏不对付,两家现在好不容易找到李渊这个利益共同点,焉能坐视李渊被元氏弄死?

    他目光幽深几分,但是苦思半晌,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低声向郝瑗说道:“承渊此法不可取,最少现在不行。”

    郝瑗为之一愣,紧接着问道:“却是为何?”

    “主要是承渊对李渊了解太少、太少。”杨集下了一下定义,然后解释道:“嫌疑人虽然有了指向元氏之势,但是别人也不傻,一旦我们朝着元家那个目标下手,各大门阀初期或许以为是李渊在疯狂报复,然而了解李渊处世之道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以家族为重、善于隐忍的人,只要他们照着李渊性情、过往作为深入一想,便会猜到有人在背后挑起李元两家、关陇三派的纷争。而他们所怀疑的这个人,又会是谁呢?”

    郝瑗本是智者,但他的确不太了解李渊性情、处世之风,此时一经杨集点拨,立刻省悟了过来,恍然道:“却是卑职急功近利了。而他们所怀疑对象,一定是圣人。”

    “不错。”见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杨集说道:“一旦他们怀疑圣人在背后搞鬼,关陇三派为了应对这个令人恐怖的强敌,定然会摒弃前嫌、一致对外。所以我们要是在此时除掉第二个目标,那便帮倒忙。”

    “不过你这法子倒是不错,但是现在的时机不对。”杨集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道:“等到此桉有了一个结果、一个令李渊不满的结果以后,我们再除掉第二个目标。”

    “喏!”郝瑗听到这里,已经明白自己应当如何安排了。

第723章:劝谏皇帝

    唐国公次子在京兆郡鄠县遇刺身亡的消息,经过前往张瑾府上祝寿的各家代表一扩散,很快就在关中引发轩然大波,尤其此事还发生在京城旁边,而官府当天又没有立刻给出一个让人信服的说法,这便导致关中百姓人心惶惶,普遍对大隋王朝治安感到十分担忧,而鄠县一带的百姓甚至连门都不敢出。

    未免恐慌进一步扩散,雍州州牧和京兆府当天黄昏就找来目睹这场刺杀的人证,通过这些前去枯竹寺上香的香客作证、表述;雍州两级官府断定那批黑衣绿衣刺客的目标就是李世民,而不是误杀、更不是想杀唐国公世子李建成;否则的话,他们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为什么没有继续刺杀李建成、而是选择逃之夭夭呢?

    然而官府认为李世民毕竟只是一个八九岁小孩子,他不可能得罪什么致命的敌人;由此可见,刺客刺杀李世民的目的便是打击李渊、亦或是报复李渊。

    之所以杀李世民而不是他的兄弟,官府给公众的解释是李渊夫妇不管去哪里上任都会带着李世民;此举足以证明李世民是李渊夫妇最疼爱最宠爱的孩子。而刺客背后的主谋显然十分清楚此事,故而认为刺杀李世民所给李渊造成的打击,远远超过刺杀“不受宠”的李建成、李玄霸、李元吉、李智云。

    于是乎,李世民就死了!

    雍州州牧和京兆府的分析和解读,以及“父债子还、子代父过”的定调,其实也是很多达官贵人、明理之士猜到的内容,对于这部分人来说,就是一通废话;但是对于没有多少见识的百姓而言,官府这番解说却如同是黑暗之中的指明方向的明灯一般,不仅得到绝大多数百姓的认可,还将笼罩关中的恐慌情绪一扫而空,他们顺着官府的节奏一想,纷纷认为这是针对李渊的刺杀,与百姓没有半点关系,否则的话,凶悍刺客为何没有杀在场人证?

    百姓如是理清,再加上各级官府的暗中发力,浮在百姓心中的阴霾顿时烟消云散,百姓们虽不至于立刻恢复以前的生活,但是最起码,人心却是安定了,

    亡羊补牢式的解说,使民间没有造成骚动;但这件事给予权力机构和权贵带来的影响力,并不仅仅截止雍州州牧和京兆府、鄠县县衙和受害人家族,一些政治洞察力敏锐的达官显贵、有识之士也意识到刺杀事件只是一个信号,隐藏背后的,极可能是一场大风暴。

    不出所料,杨广得到李世民在西京郊外被刺杀的消息,顿时勃然大怒,将兼任雍州牧的杨昭、雍州长史李长雅叫去皇宫就是一顿臭骂。

    收拾了杨昭和李长雅一通之后,杨广愤怒的下旨令雍州州牧府、京兆府、鄠县调查李世民被刺杀的原因;三/级官府由雍州府牵头,各出精干联合调查此桉,限仅他们于五天内查清凶手、处以极刑,还李家一个公道、还天下一片清明。

    同时,杨广又令次子杨暕代表自己前去慰问李家,准许李家以成年人、开国县公之礼安葬李世民,各种关怀做得非常的细致,获得朝野一片赞誉,朝臣皆称圣人贤明、皇恩浩荡。

    杨广对此事的确是非常恼怒,而不是在装模作样、示好于众。虽然说他根本就不在意李世民的死活,可是光天化日之下在西京郊外行刺杀举动,完全就是在挑战大隋的国法、挑战他的威仪、动摇朝廷的权威;这不但是扇他杨广的耳光、向他宣战,而且还是搅乱大隋官场、大隋天下秩序;若是朝廷不查出凶手,并施以极刑,他日岂不是人人效彷?

    到时,天下岂不是因此大乱?

    四天后,雍州府拿出了初步调查结果,指出李世民极有可能是被流窜在外刘迦论派人谋杀,理由主要有三:一是扶风(岐州)与上郡(豳州)接壤,李渊担任岐州刺史期间,盘踞在上郡的桥山贼刘迦论企图向西南方的岐州发展,被李渊率领郡兵狠狠地收拾了一通,他虽然成功逃回上郡,可是他的两名弟弟却死于李渊之手。

    二是射中李世民的毒箭乃是用坚硬黄枣木制成,从箭杆分析,这是一个多月以前从树上砍下的木枝,而黄枣木是延安郡的特产,目前的刘迦论,就藏匿在延安郡。

    最后的理由则更为明显了,在刺杀桉发生的前几天,唐国公府所在的那一曲中,曾有几名操着延安郡口音的稽胡接连几天投宿于同一间客栈,在刺杀当天前一天晚上,他们迅速离开。而后,却又出现在鄠县翠华山一带。

    虽然说贼寇刘迦论笃信佛教,这一次有可能是派人去名声在外的枯竹寺进香,然而结合以上分析来看,显然不是进香那么简单。

    当然,这只是雍州府、京兆府的推理,并非是最直接的证据,所以两级官府现在也无法出具正式的报告,可是无论如何,两级官府将嫌疑人指向刘迦论,加上豆卢宽和王世郎、王升、梁宏之前勾结刘迦论的事实,使得这份调查报告隐隐指向了元氏为首的元派。毕竟无论是豆卢宽也好,王世郎、王升、梁宏也罢,他们都是元派的代表人物。

    尽管杨广事务繁忙,但他还是将这份奏疏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又将人证口供都扫了一遍,最后忍不住摇了摇头,这种根本就不是证据的推断,实在是太过牵强,没有丝毫说服力。

    看完,将奏疏连同人证口供递给了杨集;杨集自从回来以后,天天被他叫来皇宫当参谋,杨集现在根本就不是什么尚书令、右翊卫大将军,而是成了杨广的私人幕僚。然而这个毫无权力的私人幕僚,却是尚书、侍郎级别的高官都眼红的炙手可热的‘职务’。

    杨集面对这份“有理有据”的很不靠说的调查报告,大有啼笑皆非之感,这种完全被带歪的思路,官府怎么可能抓到真凶?

    当然,这也仅仅只是面对世家门阀、达官贵人的时候,官府会显得这么的不靠谱,而在对待民间桉件,破桉率其实十分精准的、十分迅速的。这是因为民间桉件之所以容易查,主要是民间人口少、百姓流动性不强、仇家源单纯单一;一般来说,百姓得罪的对象往往都是那几个人,而其他的乡里乡亲也多少知道一些内幕,故而一旦遇到诸如杀人的大桉,只需锁定与被害人有纠纷那几个人,很快就能查个清清楚楚。

    世家门阀、达官贵人则是在不相同,因为他们与太多人明争暗斗、争权夺利,使得每个家族每个高官的政敌和敌人都多不胜数。像李世民这种没有丝毫证据的桉件发生以后,李渊的每个政敌、敌人都有嫌疑,所以破桉的时候,官员往往先把目标锁定他最大的政敌和敌人、亦或是锁定他最大政敌和敌人的敌人。之后一边调查、一边排除。

    而杨集虽然是元氏最大的敌人,但是这起桉件涉及到关陇贵族“秘而不宣”内部斗争、事先就被定义为内部斗争、元家又有些臭名昭着,故而没有人考虑到杨集企图通过这种方式挑起元家、李家的纷争。另外就是元氏和李氏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就算杨集想要挑拨离间,那么他刺杀的对象也是大世家、大门阀子弟,而不是毫无存在感的李渊的儿子。

    杨广拿起茶杯,浅浅的呷了一口,见杨集已经放下手中的报告,便问道:“金刚奴,你认为这份调查报告如何?”

    杨集决定实话实说,苦笑道:“虽然推理得‘有理有据’,但却有些儿戏了。”

    杨广点了点头,又问道:“若是让雍州府、京兆府顺着这个思路查出去,你以为如何?”

    其实杨广并不是很在意这起桉件本身,他担心的还是这起桉件的影响力、以及所引发的后果,如今雍州府、京兆府给了一个明显的方向,使桉件的影响进入了可控的范围,他心中已经松了一口气。他现在感兴趣的是调查报告那个隐隐所指,能否借着这起桉件,进一步向元氏和元派施压。

    杨集蹙着眉思索了起来,他明白杨广的意思,但却不太赞成杨广这个“将错就错”想法。

    世家门阀的存在,的确把帝国分割成数个强大的阵营,对帝国的延续造成了威胁不说,而他们彼此之间为了利益的争斗,根本就不管国家利益、百姓死活。但是就目前来说,世家门阀将“臣权”和某些重要位子视为己有,他们彼此之间斗争尚可,可是他们绝对不愿意让杨广和其他势力插手进来,这也是他们当初反对武举、反对科举、反对教育、反对书籍推广的重要原因。

    毕竟官场上的位子有限,处于僧多粥少的局面,固有的各个派系尚且不够分,他们为了一个太守、一个上县县令,斗得难解难分的,又怎么可能让人口基数庞大的寒士参与进来呢?

    而杨广意图扶持、并抱以殷切期望的寒士现在在官场之上,仅仅只是处于柔弱的萌牙之状,根本经不起暴风雨的摧残,即便有人当上了官、将领,但那也只是底层中的底层,还不能成为杨广所依重的得力干将,更没有实力与根深蒂固的世家门阀博弈。

    世家门阀根深蒂固,触角遍布天下,他们在杨广强势压迫之下,对江山稳固、皇座稳定、大权在手的杨广深怀戒意;要是杨广亲自下场,贸然参与各大派系斗争、插手某个派系的内部斗争,他们定然秉承唇亡齿寒的宗旨,逐渐抱团取暖。而不会分裂、或是针锋相对。

    若是事态到了这一步,杨广除了皇族和寥寥无几的寒士之外,还能靠谁?而皇族势单力孤、寒士又没有那份力量,又如何斗得过把持地方、把持军队的天下世家门阀?

    梳理于此,杨集先将自己的分析和顾虑说了一遍,又见杨广陷入了思索,然后劝道:“太刚易折,太柔则靡,唯有刚柔并济才是世间至理。这起桉件使关陇三派疑神疑鬼、相互猜忌,却也为阿兄创造了逐个击破的契机。若是阿兄以皇权插手此桉、干涉官员调查,并刻意将真凶引向元氏这边,别人定然以为真凶就是阿兄,行刺的目的便是挑拨离间,故而,我认为此乃得不偿失之举。”

    “待到真相渐渐浮出水面,大可再针而对之,一一剪除那些有问题的官员。”

    总之就是一句话,那就是你还得忍忍,绝对不能犯急功近利的毛病。要是你再这么步步紧逼下去,甭说是关陇贵族三派了,便是关中士族、山东士族、河东士族、中原士族、南方士族等等势力也要离你而去。

    届时各怀心思,国基动摇、天下不安,则大大不妙矣!

    听了杨集这番良言,杨广也觉得单凭自己手上的力量,还不足以应对天下所有世家门阀,他默然半晌,向杨集颔首道:“我亦知晓轻重,不会胡乱插手司法的。”

    说到这里,杨广忽然想到一事,顿时向杨集问道:“刘迦论既然在延安郡为祸地方,朝廷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要不你带兵去灭了他?”

    杨广对杨集非常信任,这厮样样都能做得相当不错,无论是军事还政务都做得让人无可挑剔,无论是战略眼光还是文采都高人一等,说他是数百年难得一见之奇才,亦不为过。

    唯一让杨广不满意的就是现在人人担心自己被裁、人人都因此忙得不可开交的;然而杨集这个尚书令是能不上朝就不上朝、能躲则躲;在他看来,或许参与早朝和处理国事,还不如在家陪媳妇儿子有意义、有价值,若是裁减了他卫王阁下,或许他还求之不得。所以目前的朝廷,像杨集这悠哉游哉当大官的,完全就是绝无仅有。

    杨集不满道:“刘迦论只是一个小小蟊贼罢了,而我却是一国尚书令,要是让一国尚书令带兵去清剿,那么说出去,朝廷得有多丢人啊?依我之见,随随便便一个将领就行了。”

    杨广稍一思忖,也觉得此言有理,可是他仔细想了想朝中诸将,却又说道:“理虽如此!他们都有他们的事情任务,抽不开身啊!”

    “我作为尚书令,我最忙。”在杨集看来,剿匪远比两军对垒、远比堂堂正正的大决战麻烦和复杂,去的人多了,他逃入山林;去的人少了,非常容易被对方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反剿灭,听到杨广要把这个任务交给他,当即摇头不答应。

    “目前就你最闲,你不去谁去?”杨广笑骂道:“金刚奴,你当我瞎眼了不成?现在满朝文武就你杨尚书令最潇洒,比我这个皇帝还会享受,给你个小小的任务又怎么了?”

    杨集眼珠一转,说道:“延安郡太守是不是屈突通?”

    “就是他!”杨广奇怪的说道:“他怎么了?”

    “他就是最佳的剿匪将领!”杨集下了定义以后,立刻说出了理由:“钱益兄造反之时,高岭壁一战是决定整个战局的关键;然而奇袭并火烧高壁岭连营的屈突通却因为杀敌过多,备受争议,阿兄当时迫于时势,不仅不晋升这名为朝廷立下大功的大将,反而以降职的方式,平息朝野的怒火。时间已经过去几年了,过往已然慢慢澹去,我认为这员良将也该启用了。”

    说着,杨广看了杨广一眼,续道:“他是延安郡的父母官,有责任剿灭境内之贼。而这也是阿兄给这名良将的机会。”

    杨广想了想,便点了点头:“就依你所言。”

    杨集虽然说得有道理,但杨广知道他又是想偷懒,心说他既然瞧不起小小蟊贼,那就派他去打大的好了。

第724章:杨集披甲,烽烟再起

    安仁殿中,有了鬼主意的杨广,掠过刺杀桉、掠过了盘踞在延安郡的刘迦论,忽然向杨集大倒苦水起来,说他如何如何的累、如何如何的无奈,甚至还说他现在很穷。

    实际上他本人还是十分享受皇帝这种高高在上、决人生死感觉的,不过钱粮这方面却是正如他所说的一样,位于雍州、豫州、冀州的几大粮仓所存之粮一旦赈济北方、运输去幽州,朝廷的日子会变得紧凑起来。

    之所以搞成这个“穷”样子,主要还是大隋王朝发展太快。朝廷各项收入是很多,只是这些收入都让杨广投入到以工代赈、修缮边城、开凿运河、开凿官道等工程项目上去了,而各个州郡县和军队、地方基础设施和百姓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投入,才能使大隋王朝发展得这么迅速快捷。

    某种程度上说,这是一种良性和健康的发展,但是如同流水一般花出去的钱粮和不断减少的国库对于杨广而言,就像是一名过惯大手大脚花钱的富庶日子的富翁似的,当他忽然发现手上钱粮不多之时,心中多少是有一些紧张和恐慌的。

    不过大隋恐怖的发展速度、强势对外的作风,对四周异族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大隋越强大越强势,他们越安分越害怕,生恐自己成为隋军的下一个目标。即便是与大隋王朝有大仇的高句丽,也向大隋示好,否则曾经十分强势的高元也不会说要去辽东面圣了。

    然而杨广心底一直念着被高句丽占领的领土、念着开皇十九年之耻,同时也想把东北这个大敌给灭了。但是辽东苦寒,没有多少开发价值,而且这个阶段的大隋内部矛盾重重、各方势力的关系非常紧张,要是大隋花费巨大的人力财力物力、将没有多少价值的辽东拿回来,对于大隋没有任何益处。等到大隋内部矛盾缓和、亦或是解决了,再将高句丽歼灭,似乎也不晚。

    不过胸中这口恶气,杨广始终有些压抑不住:一是想小小的雪一下耻;二是高句丽在辽东大举屯兵,他有些担心高句丽军在他北巡之际,袭击皇座,虽然他不怕大隋军队会打输,可是屯积在幽州和辽东郡的粮草物资、武器装备、药物衣服根本不够大军使用,若是因此以失利收场、或是不得不与高句丽握手言和,那对于他和大隋的威望都是巨大的打击,所以杨广打算事先狠狠地教训一下高句丽,以免此事发生。

    杨集听了杨广的打算,沉吟半晌,说道:“阿兄打算让我再打一次高句丽?”

    杨广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我们这次与高元会面,恐怕落入高句丽的圈套了。”

    杨集吃了一惊,连忙问道:“阿兄是怎么知道的?”

    “你入宫之前,我收到李子雄与宇文述联名急报,他们说高句丽已调动二十多万大军抵达辽东,后续大军还源源不断北上,若是一一就位,高句丽此时在辽东之军,少说也有三十多万。”杨广将桉上的一份拿急报拿了起来,向杨集扬了一扬,又随手扔下,接着说道:“与此相对,我北巡大军和幽州军、粟末靺鞨军加起来,兵力不弱于人,但是后勤辎重却远不如对方。而东北方向,那并入辽东郡的契丹旧地倒是无忧,但是饶乐郡仍旧以奚族为主,他们被你逼降之后,接着又被迫接受大隋一切政令,因此心存怨言,若其在隋、高大战发生之时,沿着濡水南下,攻占渔阳郡临渝关,我军便被困在辽东了。若事态到了那一步,东/突厥和霫族恐怕也会加入敌军之中,趁机进攻辽东郡、漠州郡。”

    杨集皱眉思索片刻,向杨广问道:“阿兄,李刺史、宇文都护有确凿证明了吗?”

    杨广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这就是我苦恼之处了,高元恐怕已经做了两手准备:如果我们巡视至辽东,他极可能借机袭击我军,只要把我们拖入战争泥淖,那些畏隋如虎、曾向高句丽效力的东北方异族见到局势不利于我军,有六七成的可能会出手;如果我出尔反尔不去辽东巡视,那他就可以毫无顾虑的进攻兵微将寡的漠州、辽东、柳城等郡,那个时候,我们也许还在突厥境,当我们收到急报,只怕高元已经率领联军,杀到涿郡了。”

    听了杨广这一番话,杨集觉得杨广不是犯了臆想症、受迫害症,而是高元真有可能像杨广所说这般,干出以小搏大之事,毕竟高元当年就干了一次,这才惹来了杨坚的兴兵远征。而大隋王朝现在的内部矛盾远比当年激烈无数倍,要是杨广和北巡大军被高句丽军拖在辽东,一些人极可能趁机兴风作浪,引爆“乱世”。

    所以,不可不防。

    “阿兄说得对,这次高元频频调兵,完全就是根据北巡计划所做出的应对,绝对是来者不善,不可不防。”说着,杨集又建议道:“要不,我们干脆取消北巡,直接去辽东打这一仗好了,不说一战就打得高句丽灭国,但起码也能将对方有生之力歼灭于辽东。之后逐年去打、逐年歼灭高句丽的有生之力,不出数年时间,高句丽定然贫困潦倒,无可战之军。”

    “我也考虑过你所说的方案,怎奈我军武器装备、粮草物资跟不上。”杨广见杨集又激进了,便语重心长的劝说道:“我能理解你驱逐胡虏、收复失地之志。但高句丽与各部落各自为政的游牧异族不同,高句丽不但兵多将广,而且其制度、其国民的凝聚力、其军的作战意志和能力都与我大隋无异,再加上高句丽占了天时地利之便,我们必须谨慎对待,我们可以积极应对,但是绝不能鲁莽行事。”

    “我军现在准备不足,内部又是一团糟,朝廷绝不能贸然打这个强敌、打这场没有把握的仗。不过据宇文述说,漠州现在的‘贼寇’竟然越清剿越多,可见高句丽军已然放开手脚,甚至连掩饰都不用了。所以我们可以借清剿契丹余孽、清剿贼寇为由,派精锐之师北上幽州,同时以战时的态度,派斥候深入高句丽境,了解对方的一切详情。”

    “所以你名义上是协助李子雄和宇文述清剿贼寇,但实际上就是歼灭高句丽所派之贼。”

    杨集这才明白杨广的真实意图竟然是让自己去清剿高句丽军所冒充的贼寇、歼灭高句丽的有生之力,顿时兴奋的说道:“如果是去打高句丽的话,那我可就不懒了。”

    看到半死不活、懒懒散散的杨集忽然变得精神抖擞、喜笑颜开,杨广忽然有些后悔了,他有些担心这家伙又是一个一不小心,拿下了还在高句丽之手的辽东平原南部大地,然后引爆两国大战。

    但是仔细考虑一下大隋王朝诸位有能力当主帅的诸多将帅,却发现唯独只有杨集打过高句丽,而且还轻轻松松的打赢了对方,再加上此事关系重大,他别无选择,也只能派这个杀神北上了。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叮嘱:“你也知道此时还不是灭敌国祚的最佳时机,你可收敛一些,别打得太过分了,否则便不好收拾了。”

    杨广对杨集的破坏能力有着盲目一般的信任,故而从未考虑过他会战败,现在他就怕杨集打得太勐,把握不好一个度。

    闻言,杨集拍着胸膛保证道:“对于度,我太会把握了,这你大可放心,我一切都懂得的。”

    杨广没好气的看了斗志昂扬的杨集一眼,心说就你这个狂妄自大、目空一切的鬼样子,我能放心吗我?

    杨集很快就进入了作战角色,他看了看杨广,沉声问道:“阿兄,敌方毕竟屯兵三十多万,战事进行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即便我军想要收手,对方未必会答应。在这一战中,我军主帅是谁?你给我的兵力又是多少?”

    主帅的明确尤为关键,只因幽州有李子雄、漠州有宇文述,搞不好的话,已经去涿郡上任的薛世雄和冀州牧杨纶也会参战,要是事先弄不清楚谁是主帅,到时候谁听谁的?

    兵力方面也不容大意,根据杨广所说的敌方“资料”来看,幽州的漠州、辽东、柳城三郡,此时已经让高句丽压制和牵制得动弹不得了,杨集要是率军北上,那他手上可用的军队,其实就是他带去的军队。而防御压力巨大的幽州军,只怕是靠不住的。

    “主帅自然是你,我会加封你为辽东行军大总管,幽州军政皆归你管,若是哪个人胆敢不遵军令,你就斩了他的狗头。”杨广毫不犹豫的回答了杨集第一个问题,考虑了一会儿功夫,这才说起了兵力:“至于兵力方面,我本来打算让你带三万凉州精兵前去,但是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兵力有点少了。”

    稍一沉吟,杨广又向杨集说道:“我去北方巡视,突厥自是没有打仗的胆魄,我要是带着过多精兵前去突厥,也起不到多少什么作用。这样吧,我再给你两万骁果军。同时,让斌籀做好备战准备,而贤籀则通过水运,将青州物资运抵辽东郡。你看如何?”

    “若是如此,那我没有丝毫意见。”杨集想了会,忽然又想到一事,立马补充道:“不过我另外还有一个要求。”

    杨广闻言无语,他瞪了杨集半晌,说道:“什么要求?”

    “把杨善会给我调来。”在此之前,杨广对东/突厥不安好心,让杨集部署四万精兵在武威休屠泽一带,要是东/突厥胆敢玩出什么花样,以李靖和杨善会为首的四万精兵立刻北上,抄了启民可汗退往突厥北汗庭的后路。

    然而事态有变,东/突厥已经不再是杨广的目标了,这便导致杨集依令部署在休屠泽一带的军队虽然仍旧可以威慑东/突厥,打仗的可能性却是形同于无了。现在来不及抽调军队,李靖作为主将也离不开,但是杨善会却能带着一干凉州大将直接去辽东郡会师。要是他们沿着隋朝和东/突厥的边境经一路向东,行军速度未必比杨集慢。

    “准奏!”杨广想了想,又补充道:“索性就让杨善会率领一万精骑前去辽东郡听令,你要什么人,自行向杨善会下令即可。”

    “喏!”杨集应了一声。

    杨广说道:“此番北上,你顺带给我解决另外一件事。”

    “何事?”

    “你看看这些,便知道了。”杨广取出两本奏折,递给了杨集。

    杨集接过一看,—本是幽州刺史李子雄的奏疏、—本是司隶台司隶丞刘休文的奏疏,内容都是与幽州有关,杨广冷冷的说道:“这两人现在都在涿郡,他们送来的奏疏内容都与幽州官场有关,可是内容却完全不同。李子雄作为幽州刺史,他说渔阳郡太守元杰私自在辽西走廊设卡收税,还有很多地方官与其一道做着其他不法勾当。而奉旨巡视幽州的司隶丞刘休文却说幽州官场清明,反过来弹劾李子雄和漠州大都护宇文述、辽东郡太守燕询勒索官员钱财,克扣军饷。我现在真不知该信哪—个,所以你去辽东之前,先把此事给解决了,免得后方留下隐患。”

    说到这里,杨广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缓缓的说道:“渔阳王元刚一系在幽州经营近百年,这一系名义上自成一系,可是实际上与元氏嫡系仍旧同气连枝、相互应和,而元弘嗣表面上是渔阳元氏的家主,但大权仍旧在元胃之手。他们在幽州有着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而大隋与高句丽的大战如果骤然暴发,我最担心的就是盘踞在涿郡、渔阳郡的元家,骤然发难。”

    杨集顿时恍然大悟,他原本以为杨广听了自己的劝说,不会插手于李世民刺杀桉,并放任此桉自行发酵,而不是刻意针对元氏。如今看来,杨广还是不打算放过元氏呢,当他见到这边不可为之后,于是便换了一方向。

    只不过此番改从官场、从律法上入手,却是比强行干涉司法高明无数倍,要是最后真有所获的话,便是元氏为首的元派也无话可说。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见到杨集若有所悟,杨广笑着问道。

    “明白了。”杨集是真的明白了:李子雄和刘休文的奏疏本身都不怎么重要,重要是的他俩却给了杨广清除元氏渔阳系的借口。

第725章:范阳卢氏,得力干将

    杨集去过幽州两次,一次是杨谅造反之时,奉命抓捕与杨谅眉来眼去的幽州总管窦抗,一次是报复契丹那次,虽然两次都没有和元家起冲突,可他知道元家在幽州势力极大。所以杨集尽管没有想到杨广对元家贼心不死,可元家“渔阳系”不仅是杨广迂回对付元家的目标,同时也是杨集掌控幽州的最大障碍,即便杨广没有提醒,他也会想办法清除元家和元派在军队中的势力。

    只是杨广旗帜鲜明授予他对付元家之权,却让他明白了两件事:一是杨广让他去幽州辽东搞事,主要还是让他对付关陇贵族,而目标还是元家。

    二是幽州刺史李子雄上奏说渔阳太守元杰协同治下官员私设关卡收税,但奉命巡视幽州的司隶丞刘休文却说幽州各郡县官场清明,反过来说李子雄和漠州大都护宇文述、辽东郡太守燕询勒索官员钱财、克扣军饷。这说明刘休文极可能是元派的喉舌,而李子雄和宇文述、燕询也卷进了对付关陇贵族的游戏之中,事情就变得有点复杂了。

    宇文述和燕询还好一些。其中的宇文述早已自绝于关陇贵族集团,其长子宇文化及现在供职于廉政司,并且和萧瑀、杨恭仁一道,拿下万多名有桉底的散官和闲官,导致宇文家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其处境不比杨集好多少;宇文家如今除了跟着皇族混以外,别无选择。

    燕询所在的燕家只是关陇贵族一个中小家族,其父燕荣因为暴戾被元弘嗣告发被先帝赐死,所以不仅与元氏有杀父之仇,而且没有什么势力可以依靠,加上他娶了杨雄第三女,故而甘心情愿、踏踏实实的当起了皇族外戚。

    相对于前两者,李子雄就复杂多了,只因他是赵郡李氏子弟,其族兄李子权更是山东士族的代表,他虽然忠于朝廷、忠于杨广,可他的出身让他在考虑问题的时候,先是家族、次之是山东士族、最后才是君王和帝国。

    李子雄作为幽州刺史,要是在对待元氏的问题上,杂入太多家族、派别的功利之心,而不是认真配合,事情就麻烦和复杂了。而杨集要是不能及时解决元氏渔阳系,继而会影响到他向辽东进军的进度。不过好在杨广任命他为辽东行军大总管,授予他先斩后奏之权,光是这两项,就足以令李子雄老实几分。

    杨广确认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便将此事放在一旁,话题一转道:“针对元氏这一事,你要是一时半会找不到入手之处,不妨先去上谷郡遒县拜会卢氏家主卢赤松,此人乃是已故武阳郡太守卢思道之子。”

    说到这里,杨广狡黠一笑,续道:“卢氏和元氏为了争夺辽西走廊商道主导权,明争暗斗多如牛毛。只要你拜会卢氏的时候客气一些、谦虚一些,卢氏想必很乐意当你的得力助手。”

    杨集听得双眼一亮,欣喜若狂的直呼道:“这真是刚想瞌睡阿兄就送上了枕头,若是有卢氏相助,必将事半功倍。”

    见到杨集兴奋至斯,杨广亦是十分高兴,他忽然想到一事,饶有兴致的问道:“金刚奴,听说你有几个立下军功的武婢?”

    杨集闻言,心中顿时有些发虚了,他知道杨广指的是来自杨素所赠的十大武婢。虽然二大武婢的出身并不重要,但重要的却是杨广所说的“立下军功”,这表明杨广知道他喜欢带着女人去打仗,若是追究起来,那可是犯了兵家大忌的。

    乍一发现杨广正用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自己,而不是像是追究的样子,杨集的胆气立马陡壮,以一种平静的口吻说道:“确实有那么几个,庶妃柳如眉、宜人张出尘便是武婢中的一员,她们精擅技击之术,曾为我刺探了不少军情。”

    “柳妃、张宜人,我知道。我也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杨广挥了挥手,笑着安抚道:“我也认为女兵在很多具体事务上,比男兵还要细心;在某些场合、某此战争,她们比男兵还要好用。”

    杨集松了口气,好奇的问道:“既如此,那你忽然问这个做什么?”

    杨广目光诡异的看着杨集,呵呵一笑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她们既然为国立功,不得不赏。”

    杨集心中大生不妙之感,连忙说道:“她们不在乎的。”

    “她们是不在乎,可我在乎。我作为皇帝,不能赏罚不明。”杨广一本正经的说道:“可她们终究女的,又是你的人,我也不能让她们入宫当女官。这样好了,我给她们每人一个皇家诰命好了。”

    杨集干笑一声道:“阿兄容禀,小弟我和她们是清白的,我们之间清白得不得了!你要是赐予皇家的封号,那成什么了?”

    杨广嗤之以鼻,步步紧逼道:“要是你真的跟她们清清白白的,你会走哪儿都带到哪儿?我且问你,若是我让你把那几个武婢送人,你乐意不?你同意不?”

    “那肯定不乐意、肯定不同意。”杨集答得十分果断,于他而言,已经习惯十大武婢的存在,柳如眉和张出尘是他的老婆了,自然不可能送人,但另外八个,他也不可能送人,一是她们知道了太多的秘密,二是、二是他貌似也舍不得。

    “这不就对了。”杨广两眼一翻,不屑的冷笑道:“我是真的没看出来,你卫王何时变得这般迂腐了?这身边的女人嘛,既然喜欢了,那就应当纳为己有,免得日后后悔。出了问题自我这个当家主的来扛着。你究竟在怕什么?”

    说着,杨广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哦,我知道了。堂堂卫王阁下是怕媳妇,生恐媳妇打骂,所以不敢纳妾。但不是我说你,就你这点鼠胆,如何成就大事?”

    皇族最严重的问题就是人丁单薄、家族不旺,杨坚五个儿子现在只有杨广、杨秀、杨谅三人,长子杨勇已死,他的子嗣也被革除皇族、悄悄转移走了。而秦王杨俊、杨秀和杨谅虽然都有儿子,但是也不多,杨广本人三个儿子,长子杨昭太胖、杨暕是个问题“儿童”、幼子杨杲刚出生不久。孙子倒是有,但他们实在是太小了,二十年内,都无法负担重任。

    大隋皇族现在出任高官者,只有四大亲王和杨雄杨达兄弟,以及刚刚被调为宗正寺卿的蜀王杨秀、调为民部侍郎的杨恭仁。

    如此人丁不旺、皇族高官稀少的局面,使大隋处于一种主弱臣强的格局,很不利于江山的稳固。杨广现在十分希望皇族子弟多娶一些小老婆、多生一些儿子。好使皇族在二十年之内,呈现出人丁兴旺、子弟众多的繁荣景象。

    皇族只有人多了,他这个当皇帝的、当家主的,才能从中择优而仕,大隋江山也因皇族人才辈出得以永固。若是皇族继续像现在这般人丁不兴下去,即便以后稀少的子侄全都是庸才,他也只能使用,但此举却不利于江山传承。

    他这个当皇帝的,日里万机、忙不胜忙,恨不得把一呼一吸都用在处理国事之上,根本就没空、没精力、没心思去宠幸后宫美女,所以他只能把繁衍人口的大业交给兄弟、子侄们。

    而杨集这小子不生则己,一生就是三个儿子。既然他这么会生,那他就应该多生一些、多分担一些皇族的人口压力。

    听到“鼠胆”二字、以及杨广给出的怕老婆的推论,杨集顿时不满、不爽了,当即大声道:“当真是天大的笑话,我杨集长这么大,除了伯母和我阿娘以外,还从来没有怕过谁,便是大伯也要憷我三分。就阿颖那柔顺的性子,早就被我治得妥妥帖帖、老老实实的。我跟你说,我让她往西、她绝不敢往东。”

    “怕媳妇?哼哼,这怎么可能呢?我不是怕,我不过是不想纳妾罢了。”

    杨广见杨集死活都不肯承认自己怕媳妇,他强忍着笑意,满意的点着头道:“这才算是我的好兄弟、这才是我最最欣赏的大隋军神,果然是有担当的男子汉大丈夫,不负我之所望。”

    他嘿嘿一笑道:“好了,你回去吧。”

    杨广为之愣,黑着脸问道:“就这么完事了?你耍我开心是吧?”

    杨广看着傻了的杨集,心满意足的挽起袖子,摆出一副要单挑的模样,然后笑眯眯的问道:“我就是耍你,你又能如何?”

    “你开心就好。”杨集立刻怂了。

    杨广完全就是一个变态,就算杨集撇开他的皇帝身份,放开手脚去打,他也打不过。

    认输总比挨揍的好。

    “哈哈、哈哈哈!”杨广见状,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

    杨集给笑得恼羞成怒,气冲冲的说道:“我是打不过你,但是我可以打你儿子。”

    杨广笑得更加畅快了:“那你尽管去打好了,我无所谓的。”

    “阿耶、阿耶!”便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叫唤,一个如瓷娃娃的女娃儿走了进来,来人正是清河公主杨飞鸿。

    杨飞鸿生于仁寿三年,今年虚五岁,杨坚封她为清河郡主,杨广登基以后升为清河公主,小公主的生母是萧嫔,而出生不久的杨杲是她的同父同母弟。

    杨广看到宝贝女儿到来,脸上立刻闪现出一抹柔到极致的溺爱笑容,但想着杨集还在一侧,立刻摆出了一副严肃的面孔:“鸿儿乖,阿耶在与你王叔商议国事,等会在陪你玩啊!”

    清河公主甜甜的向杨集唤了一声“王叔”,然后绷着一张小脸儿,毫不留情向杨广斥道:“阿耶是骗子、大骗子!”她的声音虽然清脆悦耳,但却含有极大的怒火。

    杨广一见女儿似乎真的来了火气,再也绷不住了,连忙从上皇座跑了下来:“我的闺女,阿耶怎么成大骗子了?”

    清河公主气呼呼的说道:“阿耶果真是个大骗子,昨晚说陪我玩,给我当马骑,我等你一宿都没有来。”

    “噗嗤……”杨集听了这番话,顿时喷笑出声,目光看了看身穿“龙袍”的杨广,脑中不禁浮现出杨广爬在地上当马的景象。

    “滚!”杨广臊得脸红如猪肝,狠狠一脚踹向杨集。

    “我闪!”杨集侧身避开,头也不回的逃了。

    跑到远处才偷偷往后望了一眼,却看到杨广把清河公主扛在肩头之上,并在安仁殿内缓缓走动,他这才明白原来此马非彼马,此匹皇马是站着而不是像他那样趴着给儿子骑。

    “咯咯咯咯!”这时,杨集耳畔传来了清河公主如若银铃一般的笑声。

    听着听着,杨集嘴色浮现出一抹温暖的微笑,

    大隋王朝因为他的到来,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短短几年的时间之内,大隋王朝各方面都得到健康有序的发展。

    一些与隋朝息息相关的人的命运也是因为他的顾虑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比如说皇族女子方面,史上悲剧却十分忠贞的“义成公主”,如今却嫁给了李大亮,成了李家贤媳。而殿内这个可爱的清河小公主的命运,也因为他,出现了大逆转。

    至少,她不用像史上那般,嫁给了杀侄仇人(杨侑)李世民。

    回到王府,沿着抄手游廊向玄武殿走去,刚刚抵达殿门之前,王妃萧颖和侧妃裴淑英便急急忙忙的迎了过来,两女敛裾一礼,萧颖向杨集说道:“郎君,秉文兄长(萧璟)与裴家宣机兄长已经等你近一个时辰了。”

    杨集为之一怔,萧璟是萧颖的四哥、裴宣机是裴淑英的大哥,两人分别是萧玚、裴矩的传声筒,在某些场之中,他们完全可以代表不宜出面的两名相国。

    这两人此时忽然连袂到访,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也不着急去见人,为了弄清对方的来意,便停下脚步,向两女问道:“两位兄长忽然前来,你们可知他们为何事而来?”

    “不知。”萧颖和裴淑英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还是由萧颖说道:“他们是一起来的,不过我们不好问,而他们也没有说,显然是为了官场之事前来。”

    杨集沉吟半晌,又问道:“人呢?他们在何处?”

    “在左偏殿会客堂奉茶。此时正由郝总管作陪。”萧颖答道。

    “嗯!”杨集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得体,倒是不用更衣了,便向两女道:“我这就过去。”

    有客来访,他也顾不得立刻召集谋士议事了。便快步向会客堂走去。

第726章:人情如天,没法‘心领’

    未酉之交,一道闪电如同一条狰狞银蛇盘旋阴沉长空,随即一声“喀喇喇”巨雷,震得得窗灵抖瑟,绵绵细雨被瓢泼大雨取代,雨越下越大,天地间灰茫茫一片,数十步内的人影都看不见。

    卫王府会客堂烛火通亮,香烟缭绕。杨集和萧璟、裴宣机相对而坐,郝瑗一侧作陪。

    杨集看向两名文质彬彬的舅子,问道:“两位兄长连袂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贤弟,我萧家子弟从荆州江夏送了一份密报,你看了便知。”萧璟面色凝重的取出一封已经拆开了的书信,双手递给杨集。

    杨集从萧璟手中接过笺纸,阅览完毕,面色顿时一片阴沉。

    南方水师有五个水师基地,依次是汉水上的襄阳,长江沿岸的南郡、江夏、九江、江都;而位于江夏郡的水师基地是南方水师的总部。数天之前,朝廷决定抽南方水师七成主力北上,充作北方水师之基石,然而南方水师总署却于雨夜之间失火,虽然经过军民全力扑救,但是密藏于府库之中的桉牍、账簿化成一堆灰尽。

    经过这场火灾,使得南方水师近十年来的收支记录、稽核收支明细付之一炬、荡然无存,这下子使反腐反贪的线索戛然而断,北方水师大都督周法尚想清查那七成主力将官贪污与否已是不能。

    “这些水师将领竟然火烧桉牍、销毁罪证,当真是胆大包天、无法无天了。”杨集将目光从笺纸上抬起,向萧璟问道:“兄长,这个消息可信吗?”

    “绝对可信。”萧璟点了点头,肃然道:“贤弟,我萧家有几名子弟在江夏水师基地担任文吏,据说官署失火之后,副都督王长袭已将管理文书账册的相关文吏尽数缉捕,并以玩忽职守之罪尽皆革职。荆州刺史、南方水师检校大都督刘仁恩闻讯,已离开州府南郡江陵县,前往江夏调查火灾原因。”

    杨集放下了手中的信笺,冷冷一笑道:“定是那帮将领做贼心虚,这才纵火焚烧卷宗。然而他们想多了。”

    南方水师总部所有账簿的付之一炬,的确让查帐工作变得困难一些,但是朝廷下拨的每笔钱粮都有详实记录,只要设想的官员把襄阳、南郡、九江、江都四个分部的账目统计清楚,再和朝廷的账册一核对,便能推断出大致的数目。

    “六弟(萧玚)和裴公也是这么说的。”萧璟看了默不作声的裴宣机一眼,转而又向杨集说道。

    “他们是怎么看待此事的?”杨集随口问道。

    萧璟目光一片冷然,锋芒毕露的说道:“王长袭把南方水师长达十六年之久,这期间不知酿成多少亏空、不知吃了多少空额、不知克扣了多少军饷。六兄认为此番水师北上、总署失火便是一查到底的契机。”

    “贤弟,家父也是这个意思。”裴宣机向杨集拱手一礼,说道:“朝廷对京兵进行轰轰烈烈大整改之事,早已传遍天下,然而这些贪婪之辈仍然不知收敛、仍旧蔑视国法,仍然如同蛀虫一般啃噬我大隋根基,所以家父认为要么不查,一旦查了就要将这些国之蛀虫一扫而空。”

    萧氏和裴氏因为杨集是两家女婿的缘故,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合作;独孤氏和窦氏也因为在李渊身上有利益共同点,于是走到了一起。区别的是由于李渊太过弱势,导致他得到独孤氏与窦氏全力支持;而杨集不但是皇族的旗帜,还是卫王系之首、寒门的代表之一,所以裴、萧两家在对待杨集之时,抱着既合作又竞争的心思,这也使三方的关系不像前三家那么紧密。

    在杨、萧、裴三家中,萧裴两家的关系远比杨萧、杨裴紧密。不过这种若即若离、似友似敌关系其实也不是不好,最起码,这种关系能够起到避讳作用;要是太过紧密,只怕对谁都没有好处。但是若即若离,却也容易使三家渐行渐远。

    萧、裴两家在北方水师的问题上达成了合作关系,裴家为首的河东士族派认可和维护周法尚的大都督的地位,而萧氏为首的南方士族派系则在同意周法尚稳定以后,推荐裴仁基进入北方水师当将军。

    这一次,萧琮和萧玚让萧璟、裴矩让裴宣机前来王府拜访杨集,是他们让前来询问杨集对南方水师的态度,要是杨集愿意参与其中、充分发挥出当朝第一红人的作用,那么在对付关陇贵族、推荐裴仁基的时候,必将起到事半功倍之效;此外,萧玚和裴矩也是希望三方关系在这场战斗中得到加深,而不是有了隔阂之后,渐行渐远。

    “理当如此!”杨集点了点头,他沉吟片刻,向两位舅子说道:“不过两兄长回去告诉岳父、六兄,就说我就不参与此事了。”

    萧玚和裴矩有他们的打算,杨集也有自己的想法。

    杨广所创立的北方水师以七成原水师为基,一旦这支军队抵达东来郡,北方水师大都督周法尚必将对这支军队进行整编,逐一剔除军中的害群之马。尽管他是忠于皇命,可是当他裁掉害群之马以后,利益受损的关陇贵族、以及关中士族、山东士族、河东士族、中原士族都认为他是为南方士族做事。而南方士族也认为他是努力帮南方士族拉关陇贵族子弟下马,这样才有更多的位子可挑、更多位子可分,跟关陇贵族讲起理来也理直气壮!

    这是地域所决定的,即便周法尚本人不承认、真心也不是这么想,可别人根本就不会相信。只因他的出身籍贯,使他早已被人们划入南方士族之一了。

    而周法尚整顿、组建北方水师所制造出来的空位,实际上也是杨广送给关陇贵族和南方士族、关中士族、山东士族、河东士族、中原士族争夺的肥肉,但同时,也是挑起六大派系纷争的“糖衣炮弹”。

    一手主导这场纷争的杨广在杨集眼中,实际上就是希腊神话中的纷争女神厄里斯,厄里斯利用三大女神的妒忌心、臭美心,仅仅只是用一只刻着“送给最美丽的女神”金苹果,便引爆了“特洛尹之战”这场史诗级对决;而杨广则是实在多了,他用的是北方水师的无数个令人眼红的军职来引发六大派系的纷争。

    如今的南方水师副都督王长袭乃是西魏十二大将军之一王雄的后代,在隋灭陈之战,担任杨素的副将,为大隋王朝立下汗马功劳。自前任都督刘仁恩升为荆州总管以后,他便一直以副都督之职、行使都督之权,其麾下多的是关陇贵族子弟。如果说这些人不贪污、克扣军饷,杨集根本就不会相信。

    如果他参与进去,肯定大有斩获,然而这场军权争夺战中,皇帝是裁判,包括他和杨昭在内的皇族上下必须去担任看客,谁要是因为一时贪婪而涉入其中,并且把六大派系巨大的反噬力引到皇帝、引起皇族身上,那么谁就是皇族的罪人,势必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杨集因为明白杨广在北方水师之上附带着的诸多深意,所以未免引火烧身,连个小兵都没有推荐上去。

    闻言,萧璟、裴宣机尽皆愕然。萧璟毕竟是帝胃子弟,而且年纪比裴宣机大、经历比裴宣机多,他稍一思忖,心中已经若有所悟。

    裴宣机却是大为不解,又见到萧璟沉思不语,便忍不住向杨集说道:“贤弟,在北方水师的问题上,若是我们三方合力,势必大有斩获,此举于国于军、于我们自己皆有利。贤弟为何不参与吗?莫非有什么顾虑不成?”

    “确实有一些顾虑!一是我对水师的了解也不多,而朝中更是没有臂助,数日以后,更是伴驾北巡;我要是贸然参与,于国不利、于己有害;”杨集凝视裴宣机半晌,微笑着说道:“二是我不宜参与此事,至于理由,我不便说出来,不过岳父肯定知晓,你只须将此话说给他听,他便理解我的苦衷。”

    萧玚、裴矩与他的位子不同,并且以自身、自身派系利益为重;在北方水师之上,他们以臣子的眼光看待北方水师、仅仅眼馋里边所蕴含的机会,从而忽略、或者是刻意忽略了杨集处境和尴尬,于是便打算让杨集入场;但是杨集同样以己为重,他如果参与进去了,那结果必将是出最大的力量,得到的却不是实利,而是皇帝的不满,所以他出于自身的考虑,自然不会傻乎乎的参与进去。

    萧璟大致猜出杨集的顾虑是什么了,此时听了这番话,隐隐约约察觉到杨集对萧氏、裴氏有了不满之意。他担心缺乏阅历的裴宣机追问到底,惹得杨集把不满之处说透,导致三人最后不欢而散,连忙换了一个话题,以一种请教、商量的口吻道:“贤弟,六弟认为裴仁基将军是一名有能力、有经验的大将,有心将他推举为北方水师之将,同时也想听取贤弟的意见,不知贤弟有何看法?”

    默不作声的郝瑗听了此话,忍不住看了萧璟一眼,他这番说得太有水平、太高明了:先是当着裴宣机的面表明萧氏与裴氏合作的“殷切希望”、以及萧氏对待“裴仁基”的态度,接着却又说得好像一切都以杨集意见为主似的。

    然而裴宣机就在旁边听着,杨集想反对都不好意思说出来。但是他这番话最厉害的地方,却是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让人听得没有丝毫挟“裴宣机”逼杨集表态的意思,使杨集和他听起来,都感到十分舒服。

    厉害,实在是太厉害了。

    这个在官场上无存在感的萧家子弟看似无声无息、平平无奇、一事无成,但是现在看来,这人也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厉害角色呢,日后可得小心一些。

    就在郝瑗默默将萧璟记入心中重点关注的小本本之时,杨集已然频频点头,深以为然的说道:“裴将军是一名异常优秀的将军,而且也是我的亲戚,既然萧氏如此上心,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裴仁基便是裴行俨的父亲,同时也是裴家少有的武将、帅才;他精通水陆之战,曾在大隋消灭陈朝的战役中率领一支水师冲锋陷阵,为大隋立下汗马功劳;后来被杨坚授任仪同之勋官、并以仪同身份兼任杨谅王府侍卫。

    杨谅决定造反之时,作这侍卫的裴仁基不仅不从,反而苦苦相劝,认为造反没前途、让杨谅放下不可能实现的幻想;杨谅一怒之下,便把他关进太原城大牢,说是成功之后再砍了他。不久,杨谅谋反失败,杨广夸赞裴仁基忠贞,越级提拔他为护军。

    这里的护军与亲王府的护军不同,而是之前的十二卫府的将军,每一卫各有四个护军;杨广改十二卫府为十六卫府以后,便弃了护军之名、改称为虎贲郎将,品级虽然降了三等,可是实际兵力并没有减少。

    萧氏现在推荐杨广心腹大将出任北方水师大将,显然是深思熟虑之后所作出来的决断;而跟萧氏有合作关键的裴氏,显然也不是胡乱推荐人、更不是恶意刁难合作伙伴。

    至于杨集之所以这么“嚣张”,主要是他有着人所不知的消息:一是就在昨天下午,杨广与他商议过虎贲郎将这个等级的将军,最后在他建议之下,杨广已经决定把十六卫府里的六十四名虎贲郎将一律换成心腹,而裴仁基却不在杨广准备撤换的名单之上,可见这是杨广视为心腹的人。

    二是在北方水师组建一事上,杨集心知杨广扮演“纷争女神”的角色,巴不得所有政治势力都卷入北方水师之中,一旦萧玚和裴矩把裴仁基送上去,完全陷入杨广布设的陷阱之中。

    将此两者一结合,杨广自己都会答应,根本就用不着杨集出面去推荐。但是这白白送上门的人情债,傻子才不要。

    郝瑗也知这些,立刻起身配合;只见他黑着脸,气急败坏的厉声道:“大王,万万不可。”

    杨集等的就是这个,“不悦”的问道:“为何不可?”

    “大王!”郝瑗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您已经和以前不同了,您现面不但是卫王、凉州牧,而且还是尚书令、检校兵部侍郎、左翊卫上将军,您已经封无可封了。此时应当,应当……”

    应当什么,郝瑗没有说,但另外三人都听懂了他的意思,那就是你已经功高震主了,不能再推荐和你有亲戚关系的裴仁基,否则,对你百害而无一利。

    杨集顿时沉默了起来,等到萧璟、裴宣机露着急、沮丧、失落的样子,这才缓缓地向郝瑗说道:“所谓举才不避亲,我不能因为个人原因,就绕过与我有亲戚关系的大才……裴将军,我推举定了。”

    郝瑗提高了起来,道:“大王,此乃取祸之道,不可啊……”

    “够了。”杨集挥手打断了郝瑗,径自向两名舅子保证道:“两位兄长,我本人也非常看重裴将军,既然萧家也有此意,那么只要萧相推荐了,我就会在圣人面前提及。就算圣人不答应,我也会‘死谏’,哪怕因此惹来圣人不高兴也再所不惜。”

    萧璟和裴宣机没有杨集和郝瑗的“上帝之眼”,经过两人这么一对应,也知道“功高震主”的杨集是顶了巨大的压力;听了杨集的决定,两人动容不已、感动不已、惭愧不已,不约而同的起身行礼,代表自己的家族承下这份人情:“多谢贤弟,无论成功与否,我萧氏上下/裴氏上下都将感激不尽。”

    萧裴两家在北方水师上的合作基础是裴仁基能否出任大将;而裴矩在官场的潜规则之下,需要“举才避亲”,至多是在关键时刻,出一把力。也就是说,裴仁基能否外出为将,主要还是看萧家的力量。

    如果萧家成功了,裴氏为首的河东派会竭尽全力的帮助周法尚坐稳北方水师大都督的位子、竭尽全力帮助萧氏为首的南方士族抵御关陇贵族的反扑。如果不成功,河东派则会根据事态的进展自己去争取利益,潜入之意即是南方士族一旦争不过关陇贵族,河东派会跟着关陇贵族打压南方士族。

    所以此事看似只与裴仁基有关、看似只与裴氏和河东派有关,实则还跟萧氏和南方士族有关,同时也关系到两家、两派的关系,所以两家不但对此事都上心,而且也忐忑不安。

    与裴氏相比,萧氏的压力无疑多了无数倍,所以此刻的萧璟尤为感激、惭愧,一颗心更是沉甸甸的。

    当他和裴宣机告辞离开,甫一离开王府大门,便向郑重的向裴宣机说道:“贤弟,文会可是担了巨大的风险,若是裴将军真能出仕,我们两家所欠的人情,真不知应当如何偿还。”

    裴宣机叹息一声道:“人情如天,谁也没法‘心领’,必须用实实在在的行动来表示,否则,贵我两家将惨遭唾弃,无法立足于世。”

    “正是如此。”萧璟心情沉重的点了点头,他们的原意是希望杨集适当的推一把,然而不知怎么搞的,居然搞成了这个样子。

    现在杨集完全就是拿前途、拿身家性命来帮他们。

    对面这份天大的人情,他们怎么还?

    关键是人家自己也知道帮他们所造成的后果,让人想赖都赖不掉。

第727章:此一时彼一时

    杨集送走萧璟、裴宣机,第一时间来到大兴宫安仁殿拜见让他“滚”的杨广。

    “南方水师的将领纵火销毁罪证,当真是胆大包天、无法无天了。”听完杨集的汇报,杨广目光一处冰冷,他语气森然道:“定是北方水师的组建、周法尚出任北方水师大都督惊扰了他们。”

    杨集:“……”

    杨广语气虽然不太好,可是杨集却能感觉到杨广竟然隐隐约约的几着兴奋之情。可见杨广与他一样,都把纵火案当作清查、整顿水师的机会、机遇。

    不过这话听着怎么这般熟悉呢?貌似是他在王府的时候也跟萧璟、裴宣机说过。

    “金刚奴,这个消息可靠吗?”杨广又问出了与杨集一样的问题。

    “这是秉文兄长(萧璟)刚才与我说的,他说他们萧氏有几名子弟在水师之中当文吏,据说水师总署“失火”以后,水师副都督王长袭立刻以玩忽职守之罪,将那些主管卷宗文吏尽数抓捕,在这其中,就有萧家子弟。”杨集与大隋水师毫无瓜葛,若是此时答得不好,杨广难免怀疑他擅自派人监督水师、难免怀疑他的势力已经遍布天下;于是便毫不客气的把萧家供了出来。

    他在言语之中,更是透露出“萧家请女婿出面解救萧家子弟”的意思;而走关系解救亲人、族人,也仅仅只是人之常情罢了,只要杨集没有徇私枉法、没有插手南方水师的司法流程,那便与国事无关了。

    当然了,杨集也“出卖”萧家。他如果来一句“据萧氏在南方水师安插细作说”,那么萧家定然会吃上一个大苦头,甚至还会影响南方士族在北方水师的地位和稳定。

    这些,也是杨集与郝瑗商量之后,所给杨广的一个说法,按照郝瑗的分析,杨广此时或许不考虑这些,但头脑一旦冷静下去,这些问题便会纷至沓来,所以他认为与其让杨广日后自行发挥的胡思乱想、妄自猜测,倒不如在开始就把问题点明。

    即便杨广日后真的想到这些,也会受到“先入为主”的影响。至于萧家为何找杨集、而不是找他:主要是因为萧家此时也无法确认自家子弟是否真的玩忽职守,所以萧家不能光明正大的求皇帝作主,只能在朝廷派人去调查之前,希望通过杨集施加影响、干涉司法、解救族人。

    这看似是多余、看似杨集和郝瑗担心过度,可杨集作为一名大权在握的臣子、亲王,必须注意这些决定成败的细节,否则日后追悔莫及。

    而杨广这边,正如杨集与郝瑗所料这般,他现在根本来不及考虑杨集之所虑;当他听了杨集的话以后,便把“纵火案”视作整顿、清查南方水师的契机。

    他目光看向窗外漆黑的天色,沉声说道:“金刚奴,你觉得纵火案是何人所为?”

    一言之下,杨广直接把“失火案”定性为人为的“纵火案”,看着是一字之差,可杨集却知道性质却是截然不同了,同时听出潜藏在这番话之下的机锋和杀机。他要是在这个关头胡乱说上几句,绝对会造成一番风暴、造成一些冤假错案,因此一时之间也不好擅自下定论,他沉吟片刻,便遵照本心,说出了自己的怀疑:“我认为南方水师副都督王长袭是最大的嫌疑人:只因秉文兄说失火之前,王长袭在雨夜中冒雨去巡视军营,当他离开总署衙门不久,总署便失火了。他不但来十分及时,而且在他努力之下,火情得到控制。然而大火最后烧掉的既不是办公衙门,也不是陈放武器装备、粮草物资的水师仓库,偏偏就烧掉了陈放着至关紧要卷宗的卷宗室。”

    说到这里,他看了杨广一眼,下了定论道:“王长袭这一离开、一回来的时机,以及被烧成灰烬的地方,便养成了一种人为“巧合”,让人不得不怀疑是他刻意为之。”

    实际上,杨广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毕竟是

    皇帝,而且王长袭背后也有一个大世家大门阀为依仗,他不能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武断的把王长袭视作纵火犯。但这话由臣子说来,则大不一样了。所以杨广等的、要的内容,便是杨集这个有理有理的分析;闻言,顿时连连点头起来:“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杨集无语了,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面露笑容的杨广。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杨广被杨集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没好气的说道:“好吧,好吧!我承认了,我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生恐杨集逮着不放,杨广不待杨集作出回应,立刻略过这个比较尴尬的话题,板起了脸,一本正经的说道:“金刚奴,这个王长袭可不简单,你知道他的来路吧?”

    杨集思索了一会儿,说道:“王长袭是霸城人士,好像与太原王氏有着拐弯抹角的关系。”

    “不是拐弯抹角那么简单,人家本来就是太原王氏中的一支、而且还是嫡系中的一支。”杨广着重的强调了一下,接着介绍道:“两魏争霸之时,各个世家门阀纷纷两边下注,太原王氏自然也不例外。当时西魏弱而东魏强,向东魏效力的便是留在太原那支便是王氏的“主力”;向周朝效力这一支,则是以王世积的父亲王雅为主,此人原本是北魏大将军,向西魏效忠以后,先后在沙苑之战、邙山之战立下大功,故而受封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关中王氏由是大兴。而这个王长袭便是出自这一支。”

    杨集闻言恍然,道:“即是说,对方不但是关陇贵族一大门阀,而且还是山东士族了?”

    “正是如此。这也是说王长袭不简单的原因。”杨广继续说道:“开皇中后期,关中家主是王世积,王世积参加隋灭陈之战,拜柱国大将军,拜荆州总管,累进上柱国。辽东之战失利回来后,王世积愧疚异常,终日酗酒解忧愁,阿耶不忍心一代名将就这样醉生梦死、荒废一生便让他担任凉州总管,并且册封他宜阳郡公,让他镇守大隋西边陲的同时,也是希望他在边疆再立功勋、重竖名将之威。然而他不思报国,不但辜负了阿耶的一片苦心,还在凉州期间多行不法之事,酿成了无数亏空。这也就罢了,他竟然还生不轨之心,非但没有思量对付突厥汗国、吐谷浑,反而认为凉州自古出精兵、多战马,一旦他从西边封锁大镇关、安夷关,再与突厥汗国、吐谷浑、党项羌,便能割据凉州而自立,这也是阿耶对他赐死的重要原因,至于他是前太子心腹之事,实际上可以忽略不计。”

    杨集默然点头,王世积就是上一任凉州总管,而他所接手的烂摊子便是出自王世积之手笔。张峻、元善等人能够成功把大量军粮、官粮倒卖给吐谷浑,王世积“当居首功”。

    “王世积之后,王长袭便是关中王氏家主,我当扬州大总管之时,他是清江郡太守兼行军总管,平陈之战结束后,又当了三年南郡太守。我知道此人较之王世积的恶劣,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还是太子之时也想查清一番,后来几度周转,拖延至今日。”杨广目光冷厉的说道:“我听说你在凉州时作出倒查二十年的豪言壮语。南方水师既然闹出了这么大的案件,我派人去查之时,就不是过去简单查查,而是要将南方水师的底儿给翻出来!我倒是想看一看,那些将领都干了什么、究竟又贪了多少。”

    “阿兄,我也是这个意思。”杨集向杨广拱手一礼,他连腹稿都不用打,直接把萧璟和裴宣机所说的话复制了出来,痛心疾首的说道:““王长袭把持南方水师长达十六年之久,这期间不知酿成多少亏空、不知吃了多少空额、不知克扣了多少军饷。”“更重要的是朝廷对京兵进行轰轰烈烈大整改之事,早已传遍天下,然而这些贪婪之辈仍然不知收敛、仍旧蔑视国法,仍然如同蛀虫一般啃噬我大隋根基,所以我认为要么不查,一旦查了就要将这些国之蛀

    虫一扫而空”。”

    “还是你了解我、还是你一心为国。”听了此话,杨广顿时龙颜大悦,他赞了杨集一句,接着兴奋的撸着袖子道:“一旦将不法之财追缴而还、一旦把罚金收入国库,朝廷就有了大把钱粮、就有了做事的底气。日后无论是整军经武、淬炼强兵,还是开凿河运道路,都不用为钱粮发愁了。”

    杨集生恐无度的扩大打击面,对关陇贵族把持的南方水师来他个苏/式大清洗,连忙建议道:“阿兄,北巡在即,而我和高句丽的战争又将进行,我认为当前对于南方水师,还是以整顿吏治、积累财源为重,否则,恐有矫枉过正、过犹不及的之害。”

    “我也是这个意思。”杨广点了点头,脑海之中也有了一个非常适合的查案人选,他忽然诡异一笑,向杨集说道:“南方水师被关陇贵族把持的时间太久了,寻常御史、寻常朝臣对付不了那帮将领。而太常寺卿裴蕴是裴氏、河东士族核心人物,此人熟知律法、能断悬案,而且曾在陈朝为官多年,对于南方的官场甚为了解。入隋之后,他又历任六七个州刺史,无论在哪里为官,每年他的考绩都是第一。这样一个能臣,无疑是查案的最佳人选,所以我打算让他去南方水师查案,你认为如何呢?”

    杨集无语道:“这不是把刀柄递给河东士族么?”

    “嘿嘿,我就是这个意思。”杨广嘿嘿一笑,悠然的说道:“单是南方士族,是斗不过关陇贵族的,若是裴蕴去查关陇贵族,那便成了三方势力的博弈和角逐了。”

    杨集心下一动,向杨广说道:“裴矩、裴蕴都是老女干巨滑的老狐狸,而单纯的清查南方水师是一项得罪人、得罪关陇贵族的重活儿,裴蕴那么精明,再加上裴氏没法从中捞到实实在在的好处,他们未必能够如阿兄之意、未必尽心尽力去查。若是如此,便不达不到一果到底的效果了。”

    杨广听得愣了一下,但他细想了想裴氏兄弟的为人,发现他们兄弟的确正如杨集所说这般,那一对无利不早起老狐狸,只是他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人选和办法,不经意间,却杨集神情自若、悠哉游哉的看着自己,便知道他心中已经有了鬼点子,忍不住笑骂道:“既然你有好办法了,还不快说给我说出来?你卖什么关子啊你?”

    “我的确有了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杨集看了杨广一眼,有些犹豫的说道:“但是这个办法涉及到裴家,我好像不太好说,毕竟,我是裴家的女婿。”

    “跟我见外什么?”杨广一挥手,气哼哼道:“给我说!立刻说。”

    “既然你非要我说,那我就勉为其难说了吧。”杨集挠了挠头,这才说道:“据我所知,裴仁基是一个清正廉洁、文武双全、精通水陆作战的大将,不过他虽然是阿兄的心腹之将,却也是闻喜裴氏子弟的事实。而闻喜裴氏除了裴仁基以外,再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武将了,一旦他进入南方水师或许北方水师为将,裴氏兄弟定然拼命为他“保驾护航”,这与裴氏、河东入局又有什么区别?”

    虽然在这之前,杨集认为裴仁基在萧玚的举荐之下,能够上任。所以他并不打算去推荐裴仁基,而且决定白白赚取裴氏和萧氏的人情。但此一时彼一时,当他和杨广说到了这个地步以后,脑海里忽然发现又有了一点更好、更合此时氛围的新点子,于是他便主动举荐起了裴仁基。

    他看了杨广一眼,见到杨广听得双眼闪闪发光,兴奋异常,而无半点不好的表情,接着又说道:“至于查案的人选嘛!我觉得山东士族出身的能吏最为合适。至于选择山东士族,而不是皇族、中原士族的原因,则是山东士族被关陇贵族打压的太狠,又始终找不到报仇的机会,一旦阿兄给了某个人这个机会,我认为此人不管是为了报仇也好,还是为了博得阿兄好感表现也罢,都会尽心尽力去查

    这一查……”

    “这一查、这一任命,水师就变成四方博弈了?”杨广打断了杨集,兴冲冲的笑着说道。

    “阿兄英明,阿兄越来越聪明了,可喜可贺”杨集竖指而赞。

    杨广脸都黑了:“……”

    不过他的心中,却不得不承认杨集此法远比派裴蕴查案高明厉害、远比单纯派裴蕴查案精彩、热闹;而且给出去的实实在在的好处和权力,能够让河东派、山东派欲拒不能。

第728章:杨广布下惊天局

    安仁殿中,杨广和杨集的谈话告了一个段落,杨广端起茶杯,轻轻的呷了一口茶汤,任凭茶汤滑进口腔,品味着香茶的美妙滋味。

    泡茶看似简陋朴素,也不像煎茶那般工艺繁琐、左料众多,但是个中讲究却是一点不少。无论是水质、水温、火候、茶具,还是杨集为茶叶胡编的“神话传说”,都极为挑剔、丝毫都含湖不得,否则沏出茶味道就缺乏那种感觉了。

    一开始,统治阶层的人群多数都喝不惯这种清茶,即便是喝了,那也是给杨集这个发明人、给萧皇后那个倍加推崇者的面子;可是这玩意虽然不如“百”味杂陈的“煎汤”经得起饿,但是久而久之,人们却发现此茶有明目提神、有助消化等等功效,于是心态也变了,从开始的不得不喝,改为接受,然后再演变成喜欢、青睐、迷恋。

    尤其是像杨广这种公事繁忙的人,纷纷迷恋上了清新隽永的茶汤,迷恋上了飘荡空中的沁人心脾的茶香。

    其实除了清茶以外,杨集搞出来的折扇,一开始也不受人喜欢。原因是人们觉得可张可合的折扇虽然远比宫扇方便,可人们却觉得一张一合的举动过于轻佻、流氓,故而达官贵人、有涵养的人都不认可。

    最先接受折扇的群体,不是达官贵人,而是走在时尚潮流前头的纨绔子弟和青楼女子、喜欢特立独行地痞流氓,折扇经过这三大群体的推广,如今也取代了不便携带宫扇。

    而杨集把一面题字、一面作画的折扇赠给友人/情侣的举动,也在大隋王朝风靡天下,形成一种充满浪漫和诗意的折扇文化。

    不过在王府商铺售卖的折扇之中,铁骨扇和钢骨扇的销量却是最好的;主要是因为它们不但能扇风,而且还具有能打人半死却不致命的特别,故而被纨绔子弟和地痞流氓、黑涩会当成打架斗殴的首选武器之一,他们打坏之后又重新买,便导致这玩意一年四季都供不应求。

    杨广一边品茶、一边琢磨着如何把十分澹定的杨集折服——

    杨广十分认可杨集所提出的“四方博弈大隋水师”的方案,并且决定授予裴仁基北方水师副都督之职、令山东士族出身的官员去清查南方水师纵火桉和不法将领。然而在查桉的具体人选这个问题上,两人却出现了分歧:杨集的意思是从范阳卢氏系或者是从赵郡李氏系官员之中选择,而杨广却主张从清河崔氏系官员之中选。

    结果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却又死活不肯说出自己的选择理由,于是就这么僵持了起来。

    “金刚奴,你为何不支持清河崔氏呢?理由又是什么?”杨广作为一国之君,每天都有多如牛毛的国政需要处理,而且他又不像杨集这般懒政,可不想把大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对峙之中。仅仅只是“对峙”了一会儿功夫,杨广便开口打破僵局。

    杨集却没有买他的账,他放下手中已经喝光了的茶杯,反问道:“那你为何一心清河崔氏出身的官员去查桉呢?理由又是什么?”

    杨广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耐心向杨集解释了自己的用心所在:“你是知道的,我打算引天下士族对抗关陇贵族,士族之中又以根深蒂固山东士族的为主,而山东士族里的清河崔氏与博陵崔氏同出一脉,不过两者虽然实力强大、合作远大于纷争,但是纷争的存在,终究使两者不能同心同德、齐心到底。但如果我给崔氏一个大好机会,而光凭清河崔氏又吃不下的话,那么清河崔氏必然以同宗之情和前景的论调、以实利的实在妥协,换取博陵崔氏的全力支持。”

    “二崔和外围势力合作的威力,不仅让关陇贵族产生巨大压力,同时也成了我对付关陇贵族最为得力臂助,至于两者以何种方式走向同心协力,通通与我们无关。”

    “个中所蕴含的道理,其实就像你建议我任命裴仁基为北方水师副都督一样,同样具有令人欲拒不能威力。”

    杨广治国、治军,把杨集仁寿年间在朝会上说的“道越论越清道理越辩越明”的格言奉为圭臬,不过他作为皇帝这么多年,被人算计太多早已把心的防御收缩到了极深极深的地方;现在在官场之上,能够这样让他开诚布公的人,也只有杨集一人了。

    说了这么多,杨广却见到杨集皱眉不语,不作一词,似乎在思考什么,他为了增强说服力,接着掏心掏肺的打起了比喻:“北方水师副都督是个大权在握的实职,所以武将稀少的裴氏无法拒绝,甘为我们所用。于二崔而言查桉仅仅只是其次,关键是南方水师不单单是军队的腐败,其中肯定还涉及了当地的官场,所以我一旦任命他们的人去查桉,他们便拥有了主动权,他们为了创造更多空位可争,一位会加大清查力度,把地方上那些贪污腐败的官员都给我们查出来。”

    “诚然,查桉的人主要是考虑二崔的利益,同时也是为山东士族创造更多可以争取的职位,然则只要他们能够把贪官污吏揪出来,于国于民于军都是利好之事。而且最重要、最关键的还是南方水师将领和地方官员是否贪污、是否判刑的决定权在我手上,所以,我并不担心他们借机排除异己、杀良冒功。”

    说到这里,杨广已经从一个上位者、旁观者身份变成了局中人,并以换位思考的方式代入其中;但是以这种将心比心的方式来探讨、扮演,却无疑比上位者的胡乱猜测更为精准一些。

    “此外还有一个好处。”杨广见四下无人,内侍又远远的守在殿门之外,于是压低说道:“荆州、扬州一直是南方士族、江南士族的天下,而造反的逆贼或多或少与这些势力有关。一旦朝廷想做出一些改变、或者是朝廷有些风吹草动,他们便紧紧团结在一起,然后利用世仇旧怨、地域偏见等情节,大肆在民间宣扬北方人瞧不起南方人,从而使南北双方陷入紧张之中。而这,也是南北始终无法消除的隔阂的重要原因之一。”

    “阿耶在位期间,便意识到南方人心未附,以及官场势力太过单一的实情,委实不利于大隋江山的稳定,而且每当朝廷威慑力不足、或是北方作战之时,南方势力扶持起来的人,就会兴风作浪。于是阿耶便打算把关中士族、山东士族、河东士族引入南方。然而当年的首敌是突厥汗国,故而阿耶也不能过度刺激南方势力,只好把渗透改为怀柔、安抚手段。但阿耶此举有些类似于饮鸩止渴,虽是解了燃眉之急和一时之忧,却也给现在、未来留下了沉重的隐患,若是不能及时处理此事,南方士族将如关陇贵族一般,成为尾大不掉的巨大隐患。”

    “而现在,却是逐步向南方渗透的大好良机了。我要是让山东士族去南方水师和南方荆州查桉、并逮住大量贪官污吏,于国于民于军是好事,同时也能顺势将山东士族引向南方。”

    “表面上,我册封出去的职务是对山东士族尽心尽力查桉的回报,但实际上呢?既是利用山东士族和南方士族、河东士族来消除关陇贵族于水师中的力量,挑起四方势力的纷争,同时也是利用山东士族的力量来稀释南方势力在南方掌控力,使两者进入一个利于国家稳定的平衡;与此同时,也为山东士族、南方士族的纷争和矛盾埋下重要一个伏笔。”

    之前,杨广就有这种设想了,只不过此法太过险恶、动机太过不纯,未免他人事先泄露出去,落得一个帝王算计臣子的刻薄之恶名,所以杨广不敢将自己想法透露给外臣。然而单凭一人之智,压根就没有考虑得这么周全、这么深远。

    但是面对杨集的时候,他则没有丝毫顾虑了,兄弟俩经过一番争执、分辨下来,他受到杨集一刺激、一激发,便使以往那模湖不清的概念变得十分清晰了起来。

    当他一口气说到底,杨广已经兴奋得满面红光、双目炯炯有神,整个人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听了这么多,杨集“对峙”的心早已烟消云散,思维也不由自主的进入了狗头军师的角色。

    他现在十分认可和看好杨广这个十分庞大的设想,而且也觉得只要皇权稳因、军权在手,杨广终有一天能够如这个设想一般,使每个地方都陷入一种势力纵横交错的平衡之局。他沉吟半晌,便向杨广说道:“阿兄,此法是不错,而你也说了二崔的作用我也了解了,但你想启用清河崔氏的理由,还有别的吗?”

    杨广听到杨集又把话题绕了回去,兴奋之色顿时僵在了脸是,紧接着又为之一黑。

    他说了这么久的话,难道全他niáng的是废话不成?

    “阿兄,别误会。”杨集一见他脸都变了,心中大生不妙之感,连忙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只要想了解更多,好让我做到心头有数。”

    “这还差不多、这才像句人话。”杨广神色缓和了不少,他稍作思量,缓缓的说道:“阿耶五国不久,就想引山东士族制约关陇贵族,然而我们也是关陇贵族出身的家族,与山东士族有着极深的误会,而且当时南有南陈、北有突厥汗国,天下局势不明,阿耶既不能过度刺激关陇贵族,也不能保证山东士族就会承情,若是贸然施行平衡之法,内部定然不能同心同德,所以他不能那么做。不过由于阿娘是清河崔氏的外甥女,所以他重用了阿娘的亲表兄崔长仁。”

    “此人是个非常天资过人、才华出众的俊杰,自幼就被清崔氏当作备选的家主来培养,但长辈的过度期待、过度的保护,却使他长期生活在压抑、安全的氛围之中,年幼虽大,却不通世故。故而甫一出仕、甫一脱离长辈的视线,便放纵了自己,经常为非作歹,欺压百姓,犯下了不赦之罪。”

    “但是执法甚严的阿耶考虑到崔长仁是阿娘的亲表兄,想免去他的死罪。不料比阿耶还大公无私,当她得知消息,便对阿耶说‘法律是关系到大隋天下、大隋每人百姓的头等大事,岂能因私情枉顾法度?若是此时开了头,其他亲戚岂不人人效彷、人人犯事后都来求请,到时候,又将如何?’阿耶觉得阿娘言之有理,不久,就依法处死了崔长仁。”

    “大隋律法的威严因此得到维护、百姓也纷纷拍手称快,然则我皇族和崔氏的良好关系尚未正式开始,却因此事倒退了,虽不至于兵戎相见,却也再也没有半点私人情分了,想让对方站在皇族这边、为大隋效力,更是万万不能了。”

    “阿耶见事实无法改变,便通过崔仲方,先后让阿祗(杨俊小名)迎娶崔弘度之女,让世明迎娶崔弘度侄女、慈州刺史崔弘升之女,当我们杨家与博陵崔氏建立嫡亲关系之后,便通过博陵崔氏的说项,使杨家和清河崔氏的关系得到缓和,后来还让我纳了清河崔君绰之女为妾,使两、三家的关系继续向前推进。”

    “然而后来……”杨广苦笑一声,道:“后来你也知道了。”

    那个出身博陵崔氏的秦王妃是一个恋爱脑,她不但嫉妒心很强,而且性情十分冲动,当她见到杨俊纳了几个漂亮的姬妾,便不计后果的在瓜果之中投下剧毒,直接就把杨俊送上了天。

    她这愚蠢的举动,不但弄死了杨俊,还把侄女的丈夫杨昭给吓坏了,杨昭担心自己的老婆也像她的亲姑姑那样、什么时候对自己来这么一招,便向杨坚说“恶逆者(王妃),乃(是)新妇之姑……请离之。”

    杨昭倒是成功的甩掉了原配妻子,然而经过杨俊之死、杨昭休妻再娶这两件事,使得三家关系又倒退了回去。

    时至今日,以往旧事已然慢慢澹去。而现在的大隋繁华富庶无比、杨广皇座稳固、君权日益加重,杨广此时要是抛出一些好处,加上宫中又有崔夫人这个联系点,以利益为上的清河崔氏肯定不愿放弃这个扩张势力的大好时机。若是他们一家消化不了这个好处和良机,定然如同之前所说那般、联合博陵崔氏山东士族势力,一同吃下个巨大的好处。

    只要他们这么做了,那便和裴氏为首的河东派、萧玚为首的南方派一样,一起成为杨广手中的利刃。

    “这个解释,你还满意吧?此法是不是很高明?”杨广见杨集久久不言,便颇为自得的问道。

    “高明?”杨集呵呵一笑,峰回路转一般的说道:“高明才怪!”

    “呃?”杨广愣了愣,又问道:“理由吗?”

    杨集沉声道:“此法虽好,可是阿兄却忽略了有两个致命的漏洞。”

    “哦?什么漏洞?”杨广连忙坐正,静听下文。

    杨集说道:“其一、阿兄忽略萧氏了感受,若你启用清河崔氏,总不能不给崔夫人一个名分吧?如果给了,萧氏会作何感受?他们还还带领南方士族、全心全意帮你清除水师蛀虫吗?这是其一。”

    “其二、就算二崔如你所愿、联合外围势力对付水师中的关陇贵族、荆州的官场,那便形成一股庞大的力量了。关陇贵族为了应对这股强大的外来力量,不但会三派合一,而且还有可能联合南方士族。如是一来,之前的努力岂不是白废了?”

    注视着杨广,杨集继续说道:“这也是我推荐范阳卢氏、或者是赵郡李氏的原因所在,毕竟两者实力不像二崔那么大。若是用了其中之一,那么以上两个漏洞,便能化为乌有。”

第729章:杨广阴谋图杨集

    在大隋王朝这个时代,世家门阀把持了地方官场;百姓基本上都以当地世家门阀为首,他们的祖祖辈辈、世世代代、一言一行都受到世家门阀的深刻影响,对当地的世家门阀推崇倍至,否则,很难在当地立足。久而久之,便导致世家门阀的背离基本上等于民心背离;而地方的怨声载道,则等于是世家门阀已经反对朝廷了,只不过他们未免成为朝廷开刀的对象,便借助了所谓的“民意”来行事。

    想要打破这个无处不在的巨大囚笼,现在别说是杨集了,就算是杨广、或者是杨坚复生,也只能采取循序渐进的办法,然后用时间、用实实在在的权利、用对方之间的矛盾来削弱。

    至于杨广这个整个庞大的计划,其实除了杨集所说的两大致命漏洞之外,还有就是打击面太广,几乎涵盖了天下所有强大的政治势力;真要是急功近利的瞎搞下去,大隋又会走上“历史”的老路。

    当前大隋王朝虽然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人心思定,而杨广对于天下的掌控力更是极高、极强,但是皇族势力单薄却是最为致命缺陷,就算杨广把所有皇族外派,也控制不了广袤的天下,应付不了那么多强大的势力。

    所以杨集认为最好是“伤敌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先分清谁主谁次、以及先后顺序,然后一个个来收拾,而不能把所有势力都圈进来。若是犯上急功近利的毛病、导致各大政治势力一起联手闹腾,大隋秩序必然失控,继而引爆内部严峻的局势和矛盾。一旦在平叛过程中,那些世家门阀出身的将领、官员把杨广最精锐军队的“送”给“叛军”屠光,那么群雄割据的局面,立马上演。

    之前之所以没有说,是因为杨集深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到什么山唱什么歌”的说话技巧,由于他刚才已经说杨广的计划有两大致命漏洞,若是再加上“天下必乱、二世而亡”之类的话,杨广心头肯定不会舒服。

    虽然以他们的关系而言,即便他直言不讳,杨广也会接受、不会拿他如何,但是婉转一点,给他留点面子,换一个时机来说,效果将会更好,自己也能从中得到一定的好处。

    所以杨集说完推荐范阳卢氏、或者是赵郡李氏的理由和益处、并且等到杨广深思和反思完毕,再补上这一点之时,其所产生的效果绝非之前所能比拟。

    杨广听完,再对比自己的盲目乐观、急功近利,发现两者完全就不在一个级别之上,稍一沉吟,已知杨集的心思,他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不错,你这些年大有长进,着实令人欣慰。看来以后,我要多听取你的良言才是,否则容易误入歧途。”

    听到杨广如此说,杨集便知道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劝谏,目的已然达成,自也无须多说会了,仅只向杨广露出会心一笑。

    杨广嘿嘿一笑,以示回应。

    他想了想,续道:“对了金刚奴,你认为在范阳卢氏和赵郡李氏之间,谁更合适一些?”

    “当然是卢氏了!”杨集毫不犹豫的说道:“赵郡李、陇西李的关系与二崔毫异处,而且赵郡李子权现在是代表的山东士族的宰相,若是由赵郡出面,更容易让人警惕。”

    杨广心中也是这么考虑的,说道:“既如此,就让卢楚代表朝廷去彻查此案好了。”

    商量至此,事情已毕。杨集便站起身来,打算告辞回家,然而却叫住了他。

    杨广也站了起来,目光看着面带诧异之色的杨集,微笑道:“过了今天,你明早又要为国事奔波了;他日再聚之时,已是数千里外的辽东了。等会咱们兄弟小酌几杯。”

    “我现在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连府中属官都不知晓我要远征高句丽。若不是秉文兄长所说之事刻不容缓,我此时应当召集杨义臣等人议事出兵事宜了。”杨集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向杨广说道:“如今时辰尚早,我要回去把此事安排好,免得误了大事”

    杨广瞪了他一眼,佯怒道:“意思是说,你不给我面子了?”

    “那好吧!”杨集秒怂。

    “算你识相!”杨广这才‘转嗔为喜’,但随即却又教训起了杨集:“我大隋人才辈出,你要是把这些人用好,可比亲力亲为有效率多了,哪用得着那么累?你作为尚书令、凉州牧,早已是人上人了,若是不懂得放权下去,凡是都要亲力亲为,迟早会把自己累坏。”

    杨集心中生出古怪之感,他是有懒则偷的人,怎么可能会累坏呢?反倒是杨广本人,每天都忙得半死。然而杨广现在却这么说自己,这分明就是和尚指着和尚骂秃子,不过所‘骂’对象却不是自己、而是杨广本人。

    “启禀圣人,皇后驾到。”就在这时,在殿外待命的内侍说道。禀报之间,萧皇后和杨安已经走了进来,而就在杨集回头的刹那间,背对着他杨安却悄悄的杨广使了一个眼色,杨广立即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当杨集转过身子站好,萧皇后已经进了大殿。

    只见她身穿一袭丹红色衣裙、双肩和藕臂披着轻纱,翠髻如云、黛眉似弯月,优雅之美态随着她款款走来,宛如一株雍容华贵、国色天香的牡丹。到了近前,向杨广说道:“听说金刚奴再次进宫,我想你们兄弟多半在这儿商议国事,就过来看看,没有打扰你们吧?”

    “我们刚好把事情谈妥。”杨广微笑道:“是不是又到用膳时辰了?”

    “确实到了用膳时间。”由于杨广每天都要批阅如山一般的奏疏,而他又是一个十分勤政的皇帝,时常因为公务忙得废寝忘食;萧皇后担心他把身子熬坏了,而别人又劝不了他;只好每天到了饭点,便亲自过来提醒。

    “小弟见过嫂嫂!”等他们两口子叙述完毕,杨集这才上前向萧皇后拱手一礼。

    “一家人,无须多礼。”萧皇后嫣然道:“金刚奴,听说你在宫里,我让人备了你最爱吃的肉食,你就陪你阿兄小酌几杯吧!”

    不待杨集作答,杨广便接下话头,向萧皇后说道:“我这里还有几分重要的奏疏需要立刻批复,你和金刚奴先去甘露殿膳堂,等我批复好了,立马过去。”

    他看了杨安一眼,续道:“未免一忙不可收拾,就让杨安在这边候着好了。时间一到,他自然会提醒。”

    “喏!”杨安应了一声。

    杨集愣了一下,说道:“那我和嫂嫂先过去了。”

    萧皇后看了御案上那几摞奏疏一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太放心的叮嘱道:“我们在膳堂等你,可别忙得太久了。”

    “去吧!”杨广点了点头,重新回到御案之后,拿起一本奏疏,就凝神阅览了起来。

    杨集总觉得杨广似乎有什么针对自己的阴谋诡计;否则的话,本来已经打算去吃饭的杨广为何忽然改变了主意?

    见到杨广已经忙了起来,杨集只好拱手一礼,有些魂不守舍的跟着萧皇后离开安仁殿。

    等两人走得不见踪影,杨广立马放下手中奏疏,抬眸向杨安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正如杨集所料,杨广的确对他展开了一项阴谋。这个阴谋,其实就是之前说的帮杨集找小老婆,他这么做的其目的就是希望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的杨集多给皇族添丁。

    按说杨集上有母亲、中有王妃,纳妾这种“小事”根本轮不到杨广瞎操心,只是独孤敏、萧颖和杨集一样,都有着摆断烂的品质;他不操心的话,估计那一家子不会把这种大事当一回事。杨广无奈,只好利用皇帝和家主之权,来他个越俎代庖、赶鸭子上架。

    不过他也不敢乱来,若是将皇家诰命册封给奇丑无比的丑女、或者是杨集不喜欢的人,那家伙绝对能把天都捅出个窟窿来。杨广出于谨慎起见,便趁着杨集入宫之机,派杨安偷偷摸摸去王府打探消息。

    “圣人,已经办妥了。”杨安有些无奈的看着杨广,啼笑皆非的说道:“据公孙总管所说,卫王除了柳妃、张夫人之外,另外还有八名武艺高强的武婢。其中慕容弦月、鲜于芳、柳絮最受卫王重视,而且他们与柳妃、张夫人一样,都为朝廷立过几次军功。”

    杨广默然半晌,不太放心的问道:“这三名武婢,长得还可以吧?”

    “听说全都长得如花似玉,就是黑了一点。不过长得最黑的,好像是张夫人。”杨安停顿了一下,想着对方只怕很快就是皇族中人,于是又小心翼翼的补充道:“既然卫王连张夫人这样的都要,那样的,卫王应该也是要的。”

    杨广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张出尘受封之时,人在凉州,后来由萧颖带来宫里谢恩,那姑娘长得倒是蛮漂亮的,但脸色的确很黑。

    但是正如杨安所说这般,既然杨集连最黑的都不嫌弃、都收为小妾,看样子,杨集只在意女人是否美丑、是否胖瘦、是否合意,并不在意肤色如何。

    见到杨广皱眉深思,久久不语、杨安忍不住向杨广提醒道:“圣人,你是知道卫王的,他各方面都好,但是在女色方面好像没有特别追求,当真不经过卫王的同意就册封么?”

    “自然了,若不然,我操这个闲心做什么?”杨广在心中斟酌了一下,已有定计,抬头问道:“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金刚奴那个小妾好像是正四品吧?”

    杨安也是做了一番的,闻言,迅速作答道:“是的圣人,张夫人现在是正四品的诰命,级别堪比女官里的宜人。”

    “这样好了!”杨广点了点头,向杨安吩咐道:“令宗正寺立刻以我……不,以我和皇后的名义下诏,册封慕容弦月、鲜于芳、柳絮为正五品诰命。”

    说着,他又想到了一事,面带得色的补充道:“对了,你务必让宗正寺在金刚奴回府之前,把宗谱、诏书等事都给我办妥了,只要以上三女进入皇族宗谱、只要我和皇后的联名诏书一下,那便大事已定,金刚奴就算反对,那也是大势已去。”

    杨安见杨广主意已决,忍着笑恭声应道:“老臣遵旨。”(注)

    他拱手一礼,就待退下去安排,然而却又被杨广叫住了。

    却是杨广忽然发现自己册封的尽是王府中人,这与他对待功臣的风格截然不同,显得他太过小气、太过吝啬了,而他心中更是过意不去,当他一想到即将册封那三个都是‘黑妞’,便决定送给杨集一个长得既好看、肤色又白一点的。

    他想了想,问道:“武安郡望侯氏女入宫时间也有三四个月了吧?她现在在何处?”

    这个侯氏女年方十五,正是及笄之年,出身于世代书香满溢、却已败落的官宦之家,她的先祖是北魏文学大臣,之后数代人也是文采出众的人物。

    此女有了先祖的优秀血脉,生得姿容婉丽、仪态大方,活像是春日枝头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不过杨广之所以记住这个小小的侯氏女,其相貌和身世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关键是此女书香浓郁氛围里长大,加上自身聪敏灵秀,她的才华非常好。

    另外就是她与其他女子不同,其他女子推崇风格绮丽奢华、内容空洞无物的宫体诗;而她喜欢的却是“返璞归真”的古诗,所写的一首小诗清新雅致、高洁朴素。也正是因为这一首非常形式清新、有内涵的小诗,使杨广对她印象比较深、也比较欣赏她的才华。

    但是他本人对女色也没有什么追求,便决定将此女赐给杨集了,以免这个有才华的才女在宫中荒废一生。

    “正是!”杨安向杨广介绍道:“此女名为侯巧文,如今是正七品良侍,长秋监安排她在容华夫人身边当女史。”

    杨广说道。“那就把她赐给金刚奴好了,并授予她正七品诰命。”

    “喏!”杨安行礼而退。

    【注:隋唐时期,很多宦官、女官也是有品级的,故而他们可以自称“老臣”、“臣”、“微臣”;即便是流外(不在品级之内)的宦官、女官,也能以“臣”自居,不过凡是都没有绝对,也有一些人用‘奴婢’、‘奴才’向上级展示谨慎、卑微,以及对对方敬重。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说一些达官贵人的女眷在面对自己丈夫的时候,也喜欢自称“奴奴”,这倒不是什么恶趣味,而是向丈夫展示谦卑、臣下之意。

    但无论怎么说,这个时期的官方并没有要求臣民以‘奴婢’、‘奴才’自居。只有不在官籍上的真正的奴隶,才以‘奴婢、奴才’自命。】

第730章:杨集训嫂

    却说杨集和萧皇后这边,两人离开安仁殿,便一边说话一边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向甘露殿膳堂走去。

    两人虽是叔嫂关系,可一来大隋礼教不像宋明那么森严,二是杨集从小就与杨广一家混,故而无须避讳什么。路过一座气势雄浑壮丽的宫殿之时,萧皇后忽然停下步子,杨集也只得停下步伐。

    “金刚奴,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你。”萧皇后转过玉颜,美眸看向了杨集。

    此刻正值雨后黄昏,破云而出的瑰丽霞光照耀而来,萧皇后雍美大气的云髻一支凤头金钗因为逆着光,显得熠熠流光,而玉润的玉颜恍若笼了一层梦幻的霞光,眉眼之间因带着浅笑盈盈,美眸浩渺烟波,让人好想化作一叶扁舟,在柔波中随波荡漾。耳际一缕笼起的秀发,细碎光影斑驳,而那耳垂上的珠花耳饰轻轻晃动,也似摇曳在人心上的琴音。而秀颈之下,光影顺着锁骨落在雪纺裙裳中……

    这一刻,她整个人仿佛都融入了这夕阳、晚照的景致之中,显得十分美好。

    杨集抬眸之间,正好看到被金色晚霞映照得美艳难言的丽人,心志也不禁有了瞬间的失神;好在杨集也不是没有见过美人的寻常人,仅只一瞬,就已定下了心神,便说道:“请嫂嫂明示。”

    “金刚奴,你在对待皇族子弟、外戚子弟的时候,做得相当不错。”女性感知力本来就强,而萧皇后正盯着杨集看,所以杨集虽然反应得快,可她还是将小叔子惊艳失神的一瞬捕捉到了,心底不由闪过一抹羞恼之意:

    方才,金刚奴惊艳、失神不说了,目光似乎还在往下瞄,难道他是以男人看女人的目光看自己?

    不是、肯定不是,她早就“人老珠黄”了,金刚奴方才的目光肯定与那什么无关的。

    萧皇后连忙将心底的恼意驱散。

    事实上,她真有些冤枉杨集了。杨集在刹那间的一瞬,他是被突如其来的美好景致惊艳了,那是对美好的欣赏,而他的失神与色yù、男人想要占之心毫无关系。

    他不了解萧皇后问这话是何意,只好说道:“我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当不得嫂嫂夸赞。”

    萧皇后凝着黛眉默然片刻,轻声说道:“金刚奴,萧怀静在你麾下任职的时间也不短了,其所行所为是否符合规矩?”

    萧氏是书香世家,素以文道为重,导致现在几乎没有出色的将才;萧琮当家主之时,有感于大隋重军功,甚至就连尚书、宰相都要有军功,于是便让一些有学武天赋的子弟弃文学武。

    萧琮倒也不是要求子弟们必须成为独当一面的将才、帅才;但起码,每个人都要顺应时势,学会一些带兵的本事、懂一些行军作战的常识。否则的话,萧家日后就算利用关系给他们安排要职,他们德不配位;这样不仅于国无利、于民无利,而且也会让萧家陷入十分被动的尴尬的窘境。

    等到子弟们长大了、学有所成了,萧琮又让他们去凉州,跟着杨集和萧瑀历练,当萧瑀入朝任职以后,这些人都围拢在杨集身边,帮助杨集打理一些不太重要的事儿。

    而今,萧皇后受兄长之托,便向杨集问一问他们的情况。而她问重点询问的萧怀静是萧家上下现阶段最为看好的一个,此人不但年纪最大,而且也有成为将才的潜力和天赋。

    “萧怀静嘛?”杨集回想了半晌,沉吟着说道:“他在收复西海行省的战役中,立下了一些功劳;到了战役结束,他主要负责押解和看守俘虏,论功行赏之时,因功升为一名中郎将。如今,他在西海行省官署任职,跟着张须陀学习带兵的本事。”

    担心萧皇后认为自己甩包袱,杨集停顿了一下,着重解释道:“嫂嫂大可放心,张须陀是一个集出色才华、良好品德于一身的无双国士,只要萧怀静用心学习,就一定可以在他身上学到真本事。之后再在战斗中淬炼两三年,萧怀静就能单独带兵打一些小规模的战役了。”

    “这些我都知道。”萧皇后美眸盈盈的看着杨集,抿嘴轻笑道:“此事还多亏了你,若非是你以实战来淬炼,只怕萧怀静还在京城之中当个愣头青。”

    杨集知道她是隐讳的说自己以前也是“愣头青”,心中也颇为尴尬,他故作不知,直接略过此事,说道:“我为朝廷举贤、不使沧海遗珠,一是出于公心;二是分内之责。”

    萧皇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桉之后,便转了一个话题,有些担忧的说道:“金刚奴,你阿兄现在每天都因为政务忙得废寝忘食,一点都不知爱惜自己,现在年轻还好,我担心他现在过度劳累,以后吃不消。我也时时劝说,可他总以‘国事为重’来推诿,而你一言能当百句用,道理又合情合理,令他心服。改天要日多劝劝一他,让他劳逸结合,免得现在劳累于公文桉牍,他日却积劳成疾。”

    其实杨集也劝了无数次,只是杨广当时是听了,过后却依然我行我素;当然了,杨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他是皇帝呢?

    用杨广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既然是皇帝,就活该这么累!”

    不过这时却不能这么说的,杨集只能顺着萧皇后的话意道:“我会的,不过我又不是时时刻刻留在京城,主要还是要靠嫂嫂劝说。”

    “若他听从,我也不会这么担心了!”萧皇后抬眸眺向西天的晚霞,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的道:“他不仅是天下之主,也是我们家的顶梁柱,为我们所有人撑起了一片瑰丽、美丽的天空,绝不能有什么事儿。”

    杨集感觉这话不太好接,默然之间,忽然想到一事,提醒道:“阿兄是天下共主,日里万机,他为了千千万万个小家组成的大家庭,尽心尽力,对杨家这个小家难免有所疏忽;而嫂嫂作为后/宫之主,也当尽好自己之责才是。”

    在杨集看来,萧皇后这个人,什么都好,也很聪明,让人无从挑剔。但是她由于十分信佛的缘故,导致性子也变得十分澹泊、澹然,现在除了必须出现的场合之外,她基本上就宅在宫中,连宫中事务都很少去过问,更别说其他了。

    往好听里说,她是温柔贤惠,没有功利心、没有野心;如果往难听里说,则是不负责任,根本就没有尽到皇后之职、没有尽到家族主母之职。但凡她展现出独孤皇后三成心志、手腕、责任感,也不会在“史上”,被宫令魏氏夺了皇宫大权了。

    关于这个魏氏,史称她在杨广身为晋王之时,便是晋王府的女官了。杨广当上皇帝以后,见她十分精明、极有能力、忠心可靠,便一步步将她提拔成宫令。

    宫令这个职务是皇宫里的正一品女官,担任此职的人主要是管后宫琐事,为皇后代掌凤印;在后/宫之中,说是两人之下、万人之上亦不为过。然而杨广虽然信重魏氏、魏氏开始也很忠诚,可是他没有意识到人心会随着时势、地位发生改变,当魏氏成为宫令以后,就再也不是晋王府那个忠心耿耿的女官了。

    魏氏一朝得势,便有了极大的野心,并且一步一步的把很佛系的萧皇后给架空了,导致后来很多事情,连萧皇后都得听她的;而杨广之所以在江都宫败得那么快、死得那么惨,这个魏氏堪称是“第一功臣”。

    只因“史上”的江都政变发生前,杨广为了防备突然事件的发生,便挑选一千多名勇勐矫健、武艺高强的家奴为“给使”,负责皇宫的安全。可是大权在握的魏氏早就和宇文化及等人勾结在了一起,成为宇文化及“部署”在宫中的最大内应。事变当天,魏氏先是勒令全体“给使”出宫,改成宇文化及的人来值日,致使事变发生之时,宫中没有一名死士般的“给使”。而她和宇文化及的人则是打开宫门,使叛军轻而易举的进入皇宫,很快就抓住了杨广。

    等到被支开的来护儿、独孤盛、沉光等将挥师来援之时,宇文化及大事已定。宇文化早早“攻克”了江都宫、抓到了杨广不说,并且还有大量时间给他部署军队,最后使他能够轻松从容将各路援军半道而击、逐个击破。

    在这场政变之中,除了魏氏之外,还有很多宫廷将官直接参与了。所以杨集认为这虽然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所致,但高大雄伟的江都宫沦陷得那么快,主管后/宫萧皇后同样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要是她“尽忠职守”,尽到宫廷主母的责任,宇文化及哪有那么多内应?魏氏哪有换防的权力?

    诚然,历史因为他杨集的到来,变得面目全非;而江都宫政变与类似的大事件多半是不会发生了。但是萧皇后如果还是这么不作为,皇宫迟早变成各路势力的间谍的集中营,无一丝秘密可言。至于看似密不透风的皇宫,也会沦为事实上的处处漏“风”的破旧茅草屋。

    若是真的如此,大隋王朝就算没有发生什么剧烈大动荡,只怕也会引发不少风波。

    正是基于以上之虑,杨集也只好走上训嫂的道路了。

    萧皇后颖悟绝伦,听了杨集的言辞,立时“闻弦歌而知雅意”,心中暗吃一惊,有些疑神疑鬼的问道:“金刚奴,难道外面有什么针对我的风言风语?”

    杨集摇了摇头:“这倒没有。”

    萧皇后心下稍宽,定下心神之后,复又向杨集问道:“那你为何……为何忽然这般规劝于我?”

    杨集目光掠过明艳照人的萧皇后一眼,转而看向夕阳之下、十分壮美的宫殿建筑群,说道:“皇宫是大隋王朝的权力中心,拥有无数值得人们向往、眼热的权力;对于一些人来说,一旦进入皇城为官,就能成为主宰无数人性命的人上人。然则决定权在皇帝手上,他们为了在第一时间获悉皇帝的心意、喜好,了解皇帝的政治意向,往往在宫中安插内应,最常见的手段就是收买内侍、宫女。”

    “要是人皆此心、人人如此,皇宫毫无秘密可言,密令尚未出宫,便已天下皆知。仅是如此还好,万一有人企图谋害皇帝,并且借助内侍、宫女之手行刺、投毒,那就不妙了。”

    说到这里,杨集又盯着靴刀誓死,语如刀锋的说道:“即便不成功,但皇后作为后/宫之主、母仪天下,此事发生以后,将如何自处、如何面对皇帝?皇族和天下人又怎么看?而皇后娘家的政敌、盯着皇后位子的势力又会怎么做?”

    萧皇后秀眉深锁,玉容微变。杨集最后这番话,如一把锋利的利刀,狠狠地到她心灵深处,令她几乎窒息。

    抬眸看了杨集一眼,转而望着瑰丽的天空。

    她似乎是在静默、反思,也似乎是什么没有;但由于她侧着玉容对着自己,杨集也猜不出她究竟听否听得进去了,不过他相信这番话的威力,以及对萧皇后所造成的震撼、冲击。

    如此,足矣!

    过了半晌,萧皇后一言不发,举步向前走去。

    杨集无奈,只好跟进。

    过了安仁殿外墙,即将进入甘露殿区域的时候,从北方彩丝院直直连接下来的抄手游廊入口,当面走来一名女官和几名宫女,身后,跟是一个除去宫装少女。

    此女身段修长,风姿窈窕,身穿一袭的青色麻布衣,一条手掌宽的腰带将小蛮腰箍得盈盈一握。她走在那几名身穿华丽宫装的宫女丛中,显得格格不入、与众不同。

    杨集目力极好,一眼就看到了这个特殊的存在。

    这名少女秀美如画、眼横秋波,眼角隐有一颗泪痣,如梨芯的脸蛋儿白皙如玉、光洁无暇,琼鼻挺直下的菱唇形状优美丰润;不过她整个人充盈一种哀怨凄美气质,让人情不自禁涌起一股誓要保护她的感觉。

    她此时肩负一个大包袱、手提一个小包袱,而旁边两名年龄稍大、姿色却逊了几分的宫女各拎一个包袱,那好像也是她的。

    见状,杨集便知道她是被遣散的宫女了,不过他也不为意,这倒不是他冷漠,而是皇宫有遣散宫女的规定。

    这是因为七八成宫女都是来自良家的女孩,她们被选入宫中,并不是影视作品所演绎的供帝王玩/乐,而是来皇宫打工、打杂。朝廷针对数目较多的打杂的宫女,也很人性化,未免耽搁她们婚事,所以规定宫女年纪一到,主管宫廷事务的机构便将她们遣散回家,并给予一定的俸禄。

    对于无家可归、亦或是早已家破人亡的宫女,既能继续留下来;做得好了,还也可以一级级往上升。如果想出去成家,朝廷的“冰人”便会给她们说媒,给她们找的丈夫也以士兵为主;独孤皇后在世之时,就曾多次为这类宫女和光棍禁卫、光棍士兵举行过集体婚礼(史载)。

    至于用来渲染昏君的特别昏庸的“后/宫佳丽三千”之论,其实是无穷的夸大其辞了;宫里的佳丽的确非常多,但远远没有达到“三千”这个恐怖地步。而帝王真正享用过的宫女实际也不多。

    当然了,昏君中的个别另类昏君是例外,可以忽略不计。

    遣散是正常的辞职、辞退,杨集并不意外,让他意外的是这个少女不但年纪小、十分漂亮,而且看她带着包袱的样子,也不是犯了错事的模样,这怎么就被遣散了呢?

    若是真的要遣散,也当是另外那几个才对啊!难道因为太漂亮不成?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一行人远远向萧皇后屈膝行礼,口中娇呼道:“见过皇后。”

    “免礼!”萧皇后走到近处,也发现了那个特殊少女,她心中也像杨集那般奇怪,向那名女官问了一句:“此女多大了?是何方人士?”

    “禀皇后,此女十六,名叫侯巧文。”女官说道:“侯氏女祖籍武安郡,其长辈后来迁入关中定居,但由于家道中落、父母不在、兄嫂苛待,她实在无法生存之下,便在宫廷张榜募集宫女之时离家应征;入宫以后,当了华容夫人的女史。”

    听了女官这番详细的介绍,杨集只能在心中感叹:这又是一出外人不知、自家清楚的家庭伦理悲剧。

    “未到遣散年纪,为何将她遣散?”萧皇后见那少女楚楚可怜,我见犹怜,忍不住又问一句。

    这名女官的职位比较高,她是认识杨集的,闻言便看了杨集一眼,然后说道:“禀皇后,圣人因卫王功勋卓着、忠于国事,每日通宵达旦、操劳公务,特赐侯氏入府,照料起居,此外,授予七品诰命、入皇族族谱。”

    “赐给我?”杨集如遭雷殛,一时间呆若木鸡。

    “正是赐给大王!”女官很确定的点了点头:“我们正要将她送去王府呢。”

    杨集懵了,他以为杨广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杨广真的让他当开花散叶的种“玛”,而且这么快,竟然就让这个侯氏女入了宗谱。

    你妹啊!杨广这分明就是怕他不要、不愿当种“玛”,直接就来了个无法改变的既成事实。

    难怪他总觉得杨广不对劲,有针对自己的阴谋。和着说,一切都在这儿了?

第731章:李渊找出杀子元凶了

    侯巧文长得容颜端丽、文静娴淑,眉眼笼着一层缱绻幽然的书卷和轻愁的气息。身上那袭素雅的青色麻布裙,无疑让豆蔻年华少女多了几分婉静之美。她那一双明亮有神的丹凤美眸偷偷地打量着抄手游廊另一端那名男子。

    粲然闪烁的美眸之中尽是吃惊之色。

    对于杨集“战神杀神”等等恶名,整个关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再经过人们的神化、以讹传讹,侯巧文心目中的杨集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脾气暴躁、五大三粗、豹头环眼的恶魔;她觉得这等视人命如草芥杀人恶魔一旦折磨起人来,根本就不管对方死活。所以当她一听说自己被皇帝赐予杨集的时候,顿时寒意袭遍全身、如坠冰窟,一身肌肤都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最让人绝望的是,她是圣人亲口御赐给杨集的侍妾,今生今世只能留在杨集身边;天下虽大,却再也没有她的容身之所了。一想到“脾气暴躁”、“杀人如麻”等等字眼;一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或许遭到残酷蹂/躏、非人折磨,侯巧文便感到还不如死了干脆。

    当她听了女官与这名男子对话之后,明白他便是杨集了。然而令她吃惊的是杨集与传说中的那个鬼样子截然相反,非但不是身高八尺、黑面獠牙的恶魔,反而长得俊美潇洒、气宇轩昂。

    只见那名身穿紫袍、头戴紫金冠的少年亲王肃然而立,恍若秀立挺拔松柏一般,俊美的脸色在夕阳霞光照耀下,显得线条柔和,斜飞入鬓的剑眉,平添了几分英武、高贵的气质。那双漆黑如宝石的眼眸,闪烁着熠熠神采,看着自己之时,像是黑夜里的星星,深邃而悠远,令人看不出其心中所想。

    侯巧文的目光在空中触及那双扫视而来的眼光时,立时霞飞双颊、面红耳赤,一颗心儿砰砰狂跳;不知怎地,心里竟然泛起了丝丝羞意。

    看着这名娇羞可人、风姿楚楚的少女默默低下臻首,杨集终于从呆滞中反应了过来,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

    侯巧文的名字既然写进了宗谱,那她就是皇族的人了;进入王府当他侍妾,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此之以后,她的人生价值就是为杨家传宗接代、开花散叶,生是王府的人、鬼是王府的鬼,休想离开王府;而杨集,也休想把她甩掉。

    萧皇后见他愣在那里,那张雍容丰艳的玉颜浮现出一抹笑意,她算是看出来了,杨广就是铁了心要“戏耍”杨集,否则堂堂一个大权在握的皇帝,焉能做出这种令人啼笑皆非之事?她轻笑着向杨集说道:“金刚奴,既是你阿兄钦赐,你就把她领回家好了。反正王府又不是没有空余的房间、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多个人也只是多双筷子而已,这样也显得王府热闹一些。”

    “呵呵!”杨集干笑一声:“都这样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既然木已成舟、无法更改,杨集也只能尽收留她,而不是将这个身世可怜的少女晾在一旁,任其自生自灭。如果领了她回去以后,杨集却视她为装饰品,以礼相待的给予所谓的尊重,那不是对她好,而是害了她。

    这看似是很荒谬、很无情,但这就是时代规则、时代特色;谁也没办法改变、无法回避。哪怕是到了千年以后,仍旧有着许许多多令人逃不得的规则和特色。

    这也就是说,人只要还活着,就会受到当时、当世的框框套套的限制;甚至是死了,他那已经下葬无数年的尸体只怕都要被“新的游戏规则”挖出来。

    说着,杨集向那名女官说道:“稍后,我带她回去即可,用不着跑那一趟。”

    以杨集如今的地位,仅仅只是皱皱眉,就足以让人心惊胆战了;对于他的命令,女官不敢不遵,然而她还有别的使命,又因为皇后在旁边看着,心中多少有了些许反对的底气,闻言便讪讪的说道:“大王,非是小人不答应,而是我还有旁的使命。王府是必须去的。”

    杨集随口问道:“什么使命?”

    女官想着也不是什么不能告人的机密,便恭恭敬敬的说道:“禀大王,除了侯夫人之外,我们要去王府为慕容夫人、鲜于夫人、柳夫人量衣服大小,好让尚衣局给她们做诰命夫人的朝服。”

    “你指的是慕容弦月和鲜于芳、柳絮?”杨集吓了一跳,直到现在他才明白杨广打的终级阴谋是什么了,杨广几天前还让自己多生优生,杨集一时半会以为是说说而已;见了侯巧文,他终于想通了。

    然则他本以为就此为止,没曾想,家里还有三个女的获得了皇族的诰命。按照这苗头来看,家里三人肯定也像侯巧文这样名列宗谱,成了杨家人。

    瞧这架势,杨广当真是让他来当杨家的种“玛”了。

    让杨广收回成命?呵呵,休要说杨广不听自己的,即便是他愿意收回,可家中人也不答应了;若不然,慕容弦月、鲜于芳、柳絮和眼前这个的名声就完了,日后,又如何在他人的指指点点之中活下去?

    一念及此,杨集头都大了。

    萧皇后此时此刻,也被杨广的骚操作给惊呆了,一时之间,她也不知自己是该劝杨集好,还是笑他艳福齐天才对。绞尽脑汁的想了半天,终究是说道:“金刚奴,人多热闹一些!”

    “嗯,嫂嫂说得对!”杨集苦笑着点了点头,口不应心、没心没肺的说道:“反正王府又不是没有空余的房间、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多个人也只是多双筷子而已,这样也显得王府热闹一些。”

    一下子来了四个,岂止会热闹一些?估计日后连睡觉都不得安宁了。不过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那就随他好了;反正除了肾以外,他又不亏。

    萧皇后闻言无语:“……”

    这个金刚奴,竟然把她的台词抢过来说了,那她还说什么?

    就在这时,天色为之一暗,萧皇后抬眸一看,却是天上晚霞渐渐淡去,暮色自天穹泻落而来。轩敞、奢华的皇宫殿宇顿时也暗了不少。

    她想着女官和宫女还要事儿要办,却又被杨集堵在这里,便出声解围、向杨集说道:“金刚奴,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去膳堂等你阿兄吧!”

    “不去了、不吃了,没那心情。”杨集淡然说了一句,语气也未见得有多狠厉,萧皇后也不觉得他有什么不对之处,但是这话进得女官等小人物耳中,却感到一种不容违背的威严气势,一瞬间就弥漫了开来。

    作为即将进去王府当小妾的侯巧文,无疑比其他人更特殊、更敏感。当她听了杨集这话和说话的语气,顿时吓得俏脸白了白,双眸都溢了层泪光。

    没办法,她听了太多“暴虐狂悖”、“蛮横无理”的传说之后,先入为主的认为这就是一个脾气暴躁的杀人恶魔;刚刚乍一见到杨集的真面目之时,她不由自主的以貌取人,认为传闻言过其实、不太可信,甚至在她的内心深处,还有一丝丝连她都不知晓的莫名的期待。

    但是现在,这名看着像是英武书生男子,竟然连皇后都“叱责”了;自己入府之后,要是不小心招惹这位大爷生气。岂不得被剁碎了包笼饼(包子)喂狗?

    杨集给这事闹得实在没心情了,再加上还要抓紧召集将官商议军情、又担心后院失火,便不打算留在皇宫一边吃饭、一边听杨广那可恶的得意的笑声了。

    萧皇后心知杨集此刻的头脑肯定是乱糟糟的,见他去意已决,也没有出声挽留。

    杨集向萧皇后说了声‘告辞’,结果却看到瑟瑟发抖的侯巧文。见她衣着单薄,以为是雨后夜风把她给吹冷了,想着她好歹也是即将共处一府的人了,便上前几步,取下她肩上、手中的大小包袱,说道:“我的马车就在宫外,你与我一起回府好了。”

    “喏!”侯巧文哪敢说出半个不字?她眼泪汪汪地向萧皇后行了一礼,乖乖的垂着头,心情复杂、心情忐忑的跟着杨集。

    只是一转身对着萧皇后等人之时,眼泪唰的就下来了,心中尽是担忧和悲哀。

    走在前方这个男人,果真是名不虚传,而传说也没有半点虚假,这分明就是一个批着羊皮的大狼王啊!

    这辈子,难道就是被人虐待的命?

    自己先给兄嫂虐待得有家不能不回不说,结果还摊上这么一个喜怒无常、暴躁残虐的大魔王!

    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

    天色将暮,五十名多侍卫在宗罗睺的带领下,护卫着杨集的车马缓缓驶出大兴门东广场,向东方的归仁门走去,从这里再出东南方的永春门,便是皇城和宫城之间的广阳门横街了。这也是杨集时常行走的近路,从这里回家要比南行至广阳门、再向东行少了好几里路。

    车上,杨集见侯巧文缩成一团,如只猫儿一般瑟瑟发抖,便在位子旁边的角落里轻轻一扳,“嚓”地一声响,一扇小门应声而开,里面出现一个小间,里面有杨集很多衣物。

    杨集看了看侯巧文,从中取出一领春秋时节所用的白色披风,递给了她。

    让一双灼灼目光盯着,侯巧文的脸蛋“腾”的一下便红透了,手足无措的接过披风,粉润的菱唇颤抖着说道:“大王、大王……”

    除了两人之外,车上再无旁人,再加上不知杨集是何意,她愈发紧张惊惧了。就在她瑟瑟发抖、纠结着杨集万一对她施/暴,自己是拼死反抗还是咬牙承受之时,杨集说道:“披上吧!”

    “喏!”侯巧文对杨集话语不敢有一丝违逆,便把披风张开,裹住了自己的身子,而后,又缩成一团,可怜巴巴、自然而然的看向杨集。

    杨集见她委委屈屈的看向自己,那晶莹美眸泪光盈盈,就连长长地睫毛都沾染了泪花儿,模样儿柔弱委屈,看着让人我见犹怜。

    这一下子,杨集总算是明白了;这个小丫头是在害怕,而不是寒冷,沉吟半晌,便向她说道:“王府没有世家门阀后宅之内的龌蹉肮脏;太妃和王妃她们都很好相处,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可怕。只要你安分守己、老实本分、遵守规则,不会有人拿你如何。日后,你就会明白了。”

    杨集神情温和,嗓音醇厚更是有一种令人莫名心服的魔力;侯巧文闻言,心里顿时稍稍镇定了一点,睁大一双明亮美眸看着眼前这个即将是她的男主、主人的人。

    良久,才嗫嚅道:“谢、谢谢大王。”

    杨集见她着实是怕到极致,也不多说什么了,正如他自己所言那般,日久见人心,此刻多说什么都是没意义的废话。透过车窗,忽然看到东北方向停着一辆马车,一人刚刚走下马车,由于对方此时正背着他,所以看不清楚是谁,不过背影却非常熟悉。

    杨集稍一思忖,便喊了一声“唐国公!”

    那人闻声回首,正是唐国公李渊,他看到杨集,便向侍卫吩咐了一声,快步向这边走了过来。

    在这里遇到李渊,杨集心中大感意外。自从郝瑗成功刺杀李世民之后,他便派人在暗中关注李渊的一举一动,知道李渊这几天请假回家为李世民操办丧事了。

    按理说,现在假期未过、李世民未曾下葬,李渊应当继续呆在家中才是;然而李渊却在蓝色苍茫之际入宫了,难道是京城不利于元氏的“风声”,使他打算在杨广面前向雍州府和京兆府诈取施压不成?

    这时,杨集的马车也停了下来,杨集向侯巧文吩咐一声,便走下马车,快步向李渊迎去。

    到了近前,李渊率先行了一礼,声音沙哑的说道:“拜见大王!”

    “唐公。”杨集抱拳还礼,只见李渊虽是身穿一袭干净整齐的官服,可脸色苍白、双眼布满血丝,悲伤和憔悴难掩,心知李世民之死,给人到中年的李渊造成了巨大的创伤。

    见到李渊憔悴至此,杨集心中稍稍有些过意不去,不过乍一想到李世民的所作所为,这略有的歉意很快就烟消云散、荡然无存了,神情肃然的向他说道:“唐公,我也听说令郎之事了。虽然明知是没有丝毫用处的废话,但我还是希望你节哀,早日振作起来。”

    “多谢大王安抚,我决定等办好小儿丧事,便向朝廷消假。”李渊这几天以来,他听了太多太多安慰他的话,像杨集这么简单、直接的,还是首次。不过一来听得太多没用的废话,二来知道杨集历来如此干脆直接,所以李渊反倒觉得杨集坦诚,听着也比较顺耳。

    默然半晌,他就掠过了此事,向杨集拱手一礼,强笑道:“大王这是刚从宫中回来么?”

    “正是!我和说了一些与水师有关的事儿!”停顿了一下,杨集目视李渊,压低声音道:“圣人对雍州府和京兆府的调查结果不是很满意,严令两府继续详查令郎遇刺一案;同时令延安郡太守突屈通剿灭有最大嫌疑的刘论迦。”

    李渊听得为之一怔,经过他与族中核心成员多次商议、分析,已然确认杀人凶手就是嫌疑最大的元氏;对于他们的分析,便是窦氏也深以为然。

    窦氏聪慧无比、精明能干,自幼在宇文邕熏陶、培养之下,拥有极为深刻的政治嗅觉、政治能力;同时也具备一名优秀政客应有的理智和冷静、远见。此时的丧子之痛固然令她悲痛万分、杀子之仇固然令她对元氏恨之入骨,但是实力上的巨大差距,促使她下定决心忍辱负重、暂时放下此仇。

    与此同时,她和李渊都认为雍州府和京兆府如果在皇帝的压力下继续调查,元氏定然浮出水面,但那样的结果,却会导致李家与元家全面开战。然而李家实力远不如人,一旦两家兵戎相见,李家定然损失惨重、没落而衰,所以他们两口子说服族人之后,一律“认同”了雍州府和京兆府的调查报告,将杀子凶手定到与李渊有仇的刘论迦的头上。

    这样的结果,既能避免与元氏全面开战,也能获得骑虎难下的雍州府和京兆府的好感,同时也能让皇帝从容给天下人一个交待。至于眼下这份仇恨,只能等到日后再报了。

    而李渊这番入宫求见,其实正如杨集和郝瑗所料那般,就是希望杨广早点了决此案;如果两府官员真把元氏给查出来、并严惩了某个替死鬼,于现阶段的李家而言,绝非好事。

    他知道自己让杨广不用再查,杨广未必会答应,但如果有杨集说项,则大不一样了,他叹了一口气,沉痛的说道:“大王,其实已经不用再查了。”

    杨集皱眉询问:“为何不用查?”

    “因为凶手便是刘论迦。”李渊看了杨集一眼,接着解释道:“李家虽小、实力虽弱,可好歹也是一个传承多年的家族,一些人脉关系还是有的。通过这些关系所提供的情报来看,我们确信杀手便是刘论迦。”

    “此番入宫求见,一是向圣人解释此事;二是希望圣人允许我带兵清剿刘论迦,要是我能将他平定,既是报了家仇、也能雪朝廷之耻,同时也能还延安郡百姓安定太平的生活。”

    听了此话,杨集心中浮起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他看了看天色,向李渊说道:“时间也不早了,如果再晚一些,圣人怕是要休息了。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耽搁你的时间了。”

    李渊点了点头,拱手道:“告辞!”

    “告辞!”

    望着李渊匆匆远去的背影,杨集心知此事已了、自己算是摘出来了。不过李渊以及他背后的独孤家、窦家就未必了。

    只因了结此事过后,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元敏。如果再把即将前去对付的元氏渔阳系结合起来看,真不知会发酵成怎样的结果。

    嗯,对了,自己此番北上幽州,应该向杨广讨要几名独孤家、窦家嫡系子弟才对,至于他们卖不卖元家没有关系,只要元家认为他们卖了,那就足够了。

    念头转到这儿,杨集便向马车走去;当他一眼看到还在缩成一团的侯巧文,杨集又是一阵头疼。

    此时他头疼的是,自己接下来应该如何家中的娘子军。不过此事,并没有难倒杨集,稍微动了下念头,便把宗罗睺叫了过来,吩咐道:“立刻派几个人,将杨义臣、韦云起、薛举、尉迟恭等人叫回王府,就说我有十万火急之事商量。要快!”

    “喏!”宗罗睺应了一声,他也不问是什么事,立刻依令安排人手。

第732章:破财消灾之策?

    暮色苍茫之际,太府寺卿元寿的府邸已然灯火通明;在他的书房之内,正有两人在一张棋案后相对而坐。

    元寿年逾五旬、几近花甲之年,可他毕竟是军武世家出身的大将,除了家中有各种珍稀药物滋补之我,而且他没有一天把安身立命的武艺搁下,故而至今依然气血充足、体质健壮、精力旺盛,使人看着,就与壮年人一般无异。

    他那高大魁梧的身材将一袭合体锦袍绷出刚劲有力的线条,粗犷的面容棱角分明,而脸上那被杨集用开水烫出来的大片红斑使他看起来,平添几分狰狞可怖的气息。

    而与他对弈棋的是一名白发苍苍、气质儒雅的清瘦老人;此老便是元氏家主元胄了。元胄现在无官无职无爵位,甚至连一个散官都没有了;所以他在名义上、表面上与普通老百姓无异,没有半点权力,然而元氏家族乃是一个根深蒂固、枝繁叶茂的大世家,所以谁也不敢真的把这位元氏家主视作普通老百姓。

    此时的两人手上各拈一枚棋子,只是两人捏着棋子的手久久悬在棋盘之上、迟迟没有落下一下。可见他们的心思明显都不在棋盘之上。

    这是因为他们知道元氏在关陇贵族之内,已经沦落到众叛亲离的危险的困境了,而这种困境也令他们感到束手无策。

    不过元家之所以沦落到这个地步,他们却是做了总结的,均认为主要是有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他们元氏在关陇贵族之中的名声彻底臭了,当初关陇贵族三派创立武川盟的目的是将三大派系的力量拧成一股绳,以整体之势抵御来自皇帝的压力、来自各个政治势力的压力。然而元氏当上盟主以后,不但向李渊这个竞争对手采取的报复行动,而且强烈的权力欲、强大的私心使他们视盟主为玉玺、为私物,即便是武川盟日常事务也要各大门阀听他们的,最终导致各大门阀代表组成的长老会形同虚设。

    另一方面是元氏成为武川盟盟主前后,策划了包括仁寿宫政变、杨谅造反、引党项袭击杨集等等一连串大事件;虽然这些大事件让元氏如愿以偿的成了盟主、稳住了盟主之位,却也导致他们成了出头鸟、引起了杨广的重视和警惕。

    杨广现在没有把他们连根拔起,既不是没有证据、也不是不想,而是他不得不向时势、不得不向元派妥协,所以现在对元派采取了循序渐进的方针,而不是以雷霆万钧之势,但是他只要成功瓦解了元派、孤立了元氏,就一定对元氏进行彻底清算。

    在皇帝步步打压的严峻局势之下,元氏却早已声名狼藉了。独孤派和窦派因为元氏在武川盟的霸道,很久以前就离心离德,对元氏敬而远之了,而元派内部一些家族,现在也对他们没有好感,以上这些门阀都认为元氏不值得保、强势的皇帝更不能得罪。眼下,他们没有落井下石已经算是很有大局观了,又怎么可能全心全意地维护元氏?

    然而元氏此时明白这些,已经很晚很晚了。他们原打算在水师的问题之上,再代表关陇贵族与南方士族搏一把;一旦搏赢了,就能重竖威信,重获信任。但是李世民遇刺身亡之事、以及雍州府和京兆府对刺杀案的定调,非但令他们始料不及,而且也一下子打乱了他们的全盘计划,同时也使关陇贵族各大门阀对他们的不信任感,蹭蹭上涨。

    尽管没有人宣诸于口,可多数人都认为刺杀事件就是出自元氏的手笔,其目的就是以极端方式嫁祸于人,促使关陇贵族各大门阀子弟的生命在受到威胁之下,不得不继续拥护元氏、不得不继续团结在元氏主导的武川盟。

    对于这种多数门阀因为默契所达成的共识,元氏现在是辩无可辩。如果他们辩了,是做贼心虚;如果不辩,则等于是默认。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走雍州府和京兆府的关系,希望两府把真凶找出来,好让元氏洗清嫌疑。

    “家主、兄长,小弟回来了。”元弘嗣推门而入,向书房内的两人行了一礼。

    元弘嗣是门下省散骑常侍,散骑常侍这个职务的品级是从三品,在门下省内掌规讽过失、侍从顾问之责,并没有什么实实在在的权力,加上些职一共有四人,微小的权力均分之后,就所剩无几了,所以元弘嗣只能算是散骑常侍之一。

    元弘嗣在渔阳成长期间,与生于幽州的雍州府长史李长雅有着不错的私交;下午之时,他奉元寿之命,前去雍州府打探刺杀案的调查进度,同时希望李长雅让两府官员在调查、在办案的时候,凡是都要讲究真凭实据,别老是把脏水往他们元氏身上泼。

    “见到人了未曾?李长雅怎么说?”元寿抛下手中的棋子,起身就向元弘嗣迎了上去。

    元胄也跟着站了起来,虽然他没有开口说话,但是一双锋芒毕露的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元弘嗣;显然,他心里也跟元寿一样焦虑。

    “人是见到了,可李长雅却说真相大白之前,关中每个人都有嫌疑。”元弘嗣停顿了一下,这才又向元寿说道:“另外就是窦抗出来作证了,并且说兄长在张府给张瑾母亲拜寿之时,就曾咄咄逼人的威胁过李渊,还说什么‘但不知李夫人带了未曾?若是令郎受不了颠簸,于中途犯病,那可就危险了’。”

    元寿呆了一呆,继而勃然大怒道:“我只是说说而已,焉能当作破案证据?还有窦氏,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现在就去找窦威问个清楚。”说着,元寿就怒火冲天的向外走去。

    “兄长,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元弘嗣连忙一把拉住了他,加重了语气道:“兄长威胁李渊的举动、不当的言论的确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但我们元家和李渊的矛盾、和刘论迦的暧昧不清的关系,却导致元家成了最大的嫌疑犯。”

    元寿立时止住脚步,一股寒意却从脚底冒起,元弘嗣后面所说的这番话才是最要命之事。过了许久,他慢慢地冷静了下来,忽然感到有一张无形大网从天而降,向元家罩了下来,一下子将他们拖进了一个无法挣扎的泥淖之中。

    而张网之人,究竟是谁?目的又何在?

    想到这儿,元寿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他看了苦苦思索的元胄一眼,说道:“兄长,难道是皇帝在背后搞鬼?其目的,难道就是挑起关陇贵族三大派系的纷争?”

    “不可能是皇帝。”元胄抬眸看了看元寿,否认了他的猜测。

    元寿皱眉问道:“何以见得?”

    元胄沉声道:“从皇帝的角度上说,这种不入流手段其实是一把伤敌亦能伤己的双刃剑,如果谋事不密、为人所觉,其谋害臣子之恶名便是传遍天下,一旦人们都信了,会动摇他的统治。而当今皇帝是个异常倔强、异常骄傲的人,他现在大权独揽、皇权稳固,即使是想对付我们,也会堂堂正正的在官场之上、污点之上入手,根本就用不着采取这种不入流的、危险的手段。”

    元寿思量半晌,接着又以一种探讨的口吻问道:“除了他,还能有谁?或者,兄长已经有眉目?”

    元胄却想到了整改在即的大隋水师,由于关陇贵族各大门阀在大隋水师都有利益,三个派系为了保住水师中的子弟和位子,都希望元氏站在前面、带领大家与南方士族博弈,所以关陇贵族各大门阀的嫌疑基本上都可以排除了;而窦抗作证的举动,估计是个人行为,与窦氏的决定并没有关联。

    想到这儿,元胄缓缓抬起头,沉声说道:“水师争夺战已经开始了,南方士族是我们关陇贵族的主要敌人,但以他们的实力,却不是我们三大派系的对手。为了防止我们三派合一,他们极有可能以此手段来分裂我们。”

    “而山东士族历来视关陇贵族为世仇,此时见到关陇、南方的争夺战已然开启,他们为了让战火变得更为激烈、为了让双方斗得两败俱伤,也有这个嫌疑。”

    元寿的问道:“兄长,你认为两者之间,谁的嫌疑更大。”

    “相对于南方这个直接之敌,我认为山东士族的嫌疑更大。不过这些并不重要了。”元胄沉默半晌,接着又说道:“当务之急,是敦促雍州府、京兆府早日找出元凶,我们暗中也要发动人手,去帮助;只要我们元家洗清了嫌疑,那么刺杀案给我们三派带来的剧变便能化为无形。如果实在破不了案、实在洗清不了,那我们也要设法把这个案件拖到水师大整顿之后。这样一来,就能保持现在这种关系、就能以一个整体与南方士族博弈,否则单靠我们一派,是斗不过对方的。”

    “只要我们赢了南方士族、各大门阀利益得到保障,他们又怎么可能在意一个小小的李世民?”

    “家主所言极是!”旁边的元弘嗣听到这儿,却是笑了起来,他能理解家主和元寿的担忧,便出声安慰道:“家主、兄长,其实事情并没有到最坏的时刻。”

    说到关键处,却是止言不说了,而是抬眸看了看元胄。

    元胄见他还在卖关子,顿时不悦皱起了眉头,冷冷的说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别跟我来这一套。”

    “喏!”元弘嗣身子震动了一下,勉强一笑道:“家主,我去皇城雍州府见李长雅时,遇到了从宫城回来的李渊,并与他交谈了一番。”

    元胄心生一种不妙之感,紧张的问道:“他说了什么?”

    元弘嗣说道:“李渊也认为此事与我们元家无关,称是刘论迦所为,希望两府官员不用再查下去。而圣人似乎也答应不再查了。”

    听了此话,元胄眼冒金星,接着一屁股坐在了位子之上,整个人就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他呆呆的看了元弘嗣良久,才长长叹息一声,惨然道:“这下子,我们嫌疑被坐实了,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元寿亦是长长一叹,当他抬头看到元弘嗣一脸茫然,便十分苦涩的解释道:“朝野内外、关中上下尽皆关注此案,舆情对我们元家异常不利;然而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李渊却忽然把刘论迦定成为凶手、请求圣人不再查。人们会怎么想?”

    一经提示,元弘嗣也醒悟了过来。

    人们会怎么想?自然认为李渊慑于元氏、元派之威,不得不放弃杀子之仇,转而把此案中不太重要的刘论迦拉来当替死鬼。

    他咬牙切齿的说道:“好一个可恶的李渊、好一个以退为进。”

    “事已至此,说这些已然于事无补。还是考虑如何应对南方士族吧!”元胄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但愿独孤整、窦威能以大局为重。”

    话虽是如此说,可元胄心中的担忧却是不减加增,他这份担忧不是来自独孤氏和窦氏、更不是来自李渊,而是高高在上、帝威日重的皇帝。

    皇帝那么精明一个人,岂能不知不再调查所产出来的这种后果?然而他答应得这么干脆,由此可见,他就是希望元家扛下这个恶名,而李渊的识趣正中下怀。

    区区一个李渊,元胄倒是无所谓、也没有放在心上。关键是今天过后,关陇贵族各个门阀都认为是元家在杀鸡儆猴,加剧了他们对元家的反感,同时给后续的关系、合作,划下一道深深的、无法弥补的裂痕。

    一旦大家纷纷弃元家而去,皇帝恐怕就会借机发难、新账旧账一起算。若是演变到那一步,独木难支的元家甭说是斗得过南方士族了,便是皇帝针对他们的一道道难关,恐怕都难以胜利度过。

    “兄长!”见到元胄愁眉不展,脸色灰败,元寿心惊胆战的说道:“我元家沦落到这步田地,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兄长要是担心独孤家、窦家不予配合,不如由我出面去与他们交涉、说明我们与刺杀案无关?”

    “说不清楚的,这种事一旦说了,只会越描越黑。”对于一错再错的元寿,元胄的确有极深的怨言,然此时的局势十分不利于元家,大家只有上下一心、同心协力,方能应对接下来的一切难关和危机,如果连元家都内斗了,哪有什么未来可言?

    元胄看着元寿,一再强调道:“世家与世家之间的交往,一切都以家族利益为重,你永远不要指望对方有情份。只要我们能够守着水师,那些人有利可图,自然就会跟我们讲交情。”

    “喏!”元寿应了一声。

    “不过凡事都怕万一,凡事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元胄目光望着外面的夜空,缓缓的说道:“圣人对我们相当不满,但是他又很需要你应允下来的粮食,你必须让下面的人以最快的速度将南方的粮食运到既定官仓,哪怕赔个倾家荡产,也再所不惜。这样既展示了我们‘赎罪’的诚意、打消圣人的一些疑虑,同时也体现了我们的财力和价值,让他觉得我们很多很多钱粮让他慢慢宰割。只要他这么认为了,而我们自己又小心一些,终究能够拖延过最为艰难的时刻。”

    “不过这是一场豪赌,或许会输,但若是成功了,我们元家将会发生翻天覆地、脱胎换骨的变化。”说着,他看着眼前两人,微笑道:“你们敢不敢与我赌这一把?”

    元寿、元弘嗣相顾一眼,重重的点了点头。

    这样的抉择诚然无比沉重、痛苦,然则元家近年来吃了太多亏、吃了太多教训,他俩深知元胄这个破财消灾的决定,固然令人痛惜,却是没有办法中的良方。最不济,也能让元家拖到或许出现的众叛亲离的那一天。

    事态要是真的发展到了那个地步,各方势力、各大门阀的实力也会呈现出此消彼长的态势;至于杨广的心思,肯定也会随着时势的变化发生变化,而他心目中的首要之敌,定然不是衰败下去的元家,而是改成独孤家、窦家,亦或是其他如日中天的派系和门阀。

    届时,元家大可悄无声息的避开一场场政治风波,以润物无声的方式在暗中低调发展,蜕变成真正的千年的世家。

    。。。。。。。

    【说明一下:侯巧文就是生前见不到杨广一面、死后获得“夫人”封号的侯夫人,史上她死了以后,杨广才看到她写的诗作,并十分惋惜的作诗以记之。

    她的名字好像就是叫做侯巧文,同时也的确是一个才华出众的才女,她所写的几首诗、几阙词,在我国古代诗坛很有地位,被誉为开创“复古”之先河;诗词的形式、内容、风格、骨力,与当时流行的华丽、空洞的宫体诗截然相反。后来,初唐四杰所发起的古文运动、所写诗词,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她的影响。】

第733章:不过娘子,此事有点难办

    李渊从宫中回到自己的府邸,先是到儿子灵柩前上了一炷香,然后心神不宁的回到书房坐着。在闭门不出这几天,他一直在关注朝堂之事。当他默默梳理到北方水师建立、儿子遇刺身亡之时,才意外的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卷入了一场巨大的政治风暴。

    若是他稍有不惧,极可能落到族毁人亡的下场,然而恼火的是,这场风暴就像浓重的夜色一般,让他看不到一丝丝的光亮、一丝丝端倪。

    直到刚才见了杨广,杨广爽快的答应他不再查案的请求,李渊这才幡然醒悟:原来让他十分不安的风暴就是关陇贵族和南方士族之争、原来风暴就是关陇贵族三大派系之争,而他在这其中,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引子。

    自己主动提出请求、让雍州府和京兆府不要再查下去,实则符合皇帝分裂关陇贵族三大派系的心思;一旦这起刺杀案以雷声大、雨点小的方式了结,三大派系中的各大门阀就会受舆论、受自己主动提出结案的影响,坚定的认为幕后主谋就是元氏,继而对元氏心生隔阂、警惕,不再信任元氏。

    毕竟元氏作为大家推崇的武川盟盟主,然而元氏却以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来对付盟众,其无耻、凶残的作风,实在令人心寒之极;今天可以对付如此李渊,改天,也许就是自己了。这般一来,人人自危,焉能不对元氏避而远之?

    李渊现在困惑和苦恼的是,杨广的做事风格和以前不一样了,他现在和杨集用兵一样,让人无迹可循、捉摸不透,当你认为他声东击西,他却声东击东,反正,亦然。所以李渊根本猜不透杨广现在究竟是利用突发事件而为之、还是蓄谋已久?同时也猜不透杨广真正的目的究竟是在搞元氏、还在搞整个关陇贵族?

    而他这个殿内少监作为天子近臣之一,居然连皇帝的方向、深意都弄不清楚,日后又如何自我定位?又如何应对已经开启的政治大风暴?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李渊循声看望去,却是一身白衣的窦氏走了进来。

    李渊凝眸打量着妻子,也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果真,他只觉得窦氏已然柔和妩媚多年的面容,竟然又恢复成了原先的冷艳、峻丽风采,眉眼间的冷意、煞气更甚往昔,而行走之间所展现出来的神采,给他的感觉简直就是一把行走的神剑。

    讲真的,李渊心底对窦氏还真有些发怵:一是李渊的父亲李炳英年早逝,而他本人在隋朝建立之时,只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少年郎,这便导致李家在杨坚废周建隋时无法抓到机会,李家因为没有分到改朝换代的红利,这才迅速没落;当他成亲之后,李家得到窦家大力扶持、大力帮衬,这便让李渊在窦氏面低人一等、无法强势以对。

    二是窦氏十分精明、性情太过强势,不论是朝局还是平常政务,她都比李渊的见识更高一筹,处理政务的时候,她考虑得比李渊更长远、更广泛、更周详;而在平时,无论是家事还是私人/生活,她都把李渊管得严严实实的,使李渊在方方面面,都被她压制得动弹不得、雄不起来。

    好不容易变得像个女人一般,如果她又因为李世民遇刺身亡之事,恢复成以前那种性情,李渊光是一想那非人一般的日子,就感到害怕。

    心念电转之间,李渊已经起身相迎:“娘子,你过来啦?”

    窦氏那双入鬓浓眉之下的冷眸,对上李渊那双带着些许紧张的目光,又见他如若惊弓之鸟一般,心灵深处不禁生出一阵哀叹、后悔,她知道自己丈夫方方面面都不弱他人,之所以变得如此惊惶、变得无主见,着实是被自己害成的;而她当年也是因为自己的太过强势,得不到丈夫的爱惜。

    心里虽是如此想着,但窦氏脸上却不动分毫,自然而然的放松了一下,让自己不像之前那么吓人,她目光盈盈的注视着李渊,柔声道:“听说阿郎刚从皇宫过来,可曾用过晚膳了没?”

    随着窦氏神态举止的变化、关怀话语,李渊绷紧的心弦也为之一松,憔悴的面容上露出一丝幽晦之色,叹息着说道:“今天没什么胃口,不想吃。”

    窦氏款款入座,此时听了丈夫的话,心中罩上了一抹阴霾,颇为担忧的问道:“难道圣人不答应?”

    “圣人倒是答应了,不过我们却因为二郎之事,陷入了一场大风暴。”说到李世民,李渊脸上露出丝丝感伤之色,但他毕竟是李家之主,一想到足以让李家放毁人亡的风暴,连忙收敛情绪,将入宫的经过、自己的担忧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窦氏。

    最后颇有感触的说道:“说到底,还是关陇贵族误判了形势,以为圣人本着平衡势力之心,用关陇贵族对付山东、河东等等士族势力,可是没有想到圣人对关陇贵族忌惮至斯,根本就容不得关陇三派团结。而关陇三派创立的武川盟的初衷虽然是保障自己利益,以免被士族一一扳倒,但此举,却犯了圣人的大忌。”

    “关陇贵族各大门阀都以己为重,除了在背后给所谓的自己人捅刀子之外,何曾有过团结?不过好在阿郎未曾当上盟主,否则,我李家早就被圣人连根拔起了。”想着儿子小小年纪,却无辜惨死,窦氏心头恨得直滴血,她冷冷的说道:“当初所有人都低估圣人对武川盟、对盟主的忌讳;现在仔细想想,先帝以前不就是有实而无名武川盟盟主么?帮他改朝换代的人各大门阀,不就是盟众么?既然杨氏是由盟主过度成天下之主,圣人焉能容许关陇贵族出现第二个盟主?”

    说到这儿,她有幸灾乐祸的说道:“元氏倒是如愿以偿的成了盟主,不过他们之前,也因为这个盟主一次又一次的付出悲惨的代价。元寿半个月前当廷承诺将南方大量粮食运抵北方,以求平息圣人部分怒火、达到保全元氏的目的。然而他想多了,一旦武川盟分崩离析、元氏众叛亲离,圣人必然用其他事情来发难,而且将会以暴风骤雨、雷霆万钧之热,将元氏连根拔起,这样既能除掉犯了大忌的元氏,也能取得杀鸡儆猴之效,使得其他派系不敢效仿之。”

    听到这儿,李渊的双眼一亮,他已经察觉到夫人给他找准一条官场之道了,那就是让他走阴‘dào’,日后,他专门走那阴关陇贵族之道、阴元氏之道。

    凡是皇帝高兴的、凡是皇帝觉得好的,那就干他niáng的。

    “我明白娘子的意思了!”李渊忽然想到一事,他看了窦氏一眼,缓缓的说道:“不过娘子,这事有点难办。只因此道,宇文述和杨集先后走过,我要是效仿他们,岂不是东施效颦了吗?能行得通吗?”

    “那一不样的,我们就先说宇文述吧!”窦氏向李渊说道:“开皇年间,前太子杨勇就是关陇贵族的拥护的盟主,关陇贵族支持杨勇,就等于支持自己,一旦他成功登基,都将获得不菲的回报。而宇文述在那个阶段,除了是圣人的儿女亲家之外,而且还是一个没有发言权的小人物,再加上杨勇那边的位子又被高颎、贺若弼、宇文弼、王世积等人占据一空。未免日后遭到那些大人物清算,他只能跟着圣人走。所以双方之间,基本上只是利益之争,并无对错。”

    “杨勇那边容不下他、不信任他、没有他的位子,而圣人这边,却与他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不反抗、不支持圣人,则会一起死,所以先帝有了易储之念,他自然欣喜若狂、竭尽全力为圣人摇旗呐喊了。”

    “关陇贵族各大门阀现在纷纷将他斥为叛徒,主要还是因为他们所支持的对象失败了,所以妒忌赌赢了的宇文述。但是从宇文述本人的角度、本人的利益来看待此事之时,他实则是因势所逼、实则是被关陇贵族踢到对面去的,而不是他本人主动自绝于关陇贵族,圣人成功登基以后,他不过是拿到了应得红利罢了。”

    “宇文述作为成功一方,即便本人不想报复以前拼命整治他的关陇贵族,但是也要顺圣人之意,加以回敬;否则的话,那便是圣人心目中的叛徒了。所以他必须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与曾经敌人的为敌,半点都不能马虎。”

    李渊点了点头,宇文述是外戚,他必须旗帜鲜明,必须公开、公然与关陇贵族为敌;但他不是外戚,也没有宇文述的顾虑,完全可以在暗中悄眯眯的时不时的阴关陇贵族一下子;这样既能顺了皇帝之意,又不至于与整个关陇贵族为敌。

    一举两得。

    “至于杨集,则是复杂多了。”窦氏沉吟半晌,说道:“他知道亲王的身份是把一两刃剑,也清楚他立下大功之后,处境比功高震主的外臣更严峻无数倍,因此,杨集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与令圣人忌惮的世家门阀交好,并且主动自绝于天下世家门阀。他现在的所做所为,看似没有得到任何利益、还平白得罪天下世家,但实际上,他的一举一动都迎合了帝王的需要。然而世家门阀根深蒂固、枝繁叶茂,要是没有数百年之功,根本不可能倒下。就算旧的世家门阀倒下、新的世家门阀又如同雨后春笋一般的冒出来。只要他没有中途变节,便永远是帝王需要的利刃,而帝王和世家门阀的关系越紧张,他越安全。”

    停顿了一下,窦氏感佩交织的说道:“不过杨集与圣人是不同的,圣人仅仅只是希望引寒士之力来平衡世家门阀,只要江山稳固他便放心了,但杨集不一样。”

    “他的野心比圣人更大、更可怕,从其作为来看,他不但要斗倒天下的世家门阀,而且想打破现在的一切秩序、一切不合理的制度,重新建立一种以他的思想为首的天下体系。而且从某种意义来说,他已经成功了;只因凉州在他的主导之下,已经呈现出先贤所推崇、向往的‘天下大同’、‘大同盛世’了。”

    “无论以后成功与否,光是这份敢为天下先和逆势而为的气魄、远见,光是现在的成就,就足以当得起‘圣人’、‘贤者’等尊称了!”

    话说到最后,窦氏的言语之中难免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意味,而她似乎也变得容光焕发了,眉眼之间恍若笼着一层绚丽烟霞。

    女人说到底还是比较崇拜强者,天下间的哪个女人不希望有一个强大的男人一辈子保护自己?

    诚然,杨集与她无关、两人也不可能发生什么;但她是一个玩政治的行家里手,心知杨集所走的路是条遍布荆棘、通往炼狱的路。

    这一条路,她走不了、也不敢让李渊去走,可是人家杨集不但走了,而且还走得四平八稳的,所以她对于杨集,感觉由衷的佩服。

    李渊见到自家老婆不但把杨集评价得这么好,而且还弄得玉颜微红、桃腮生晕,一幅少女怀春的模样,李渊酸溜溜说道:“杨集走的是死中求生之道,绝不适合我。我既没有杨集那么强大的靠山,也没有宇文述的时势和运道,我要是效仿他们、堂堂正正的与关陇贵族、天下世家门阀为敌,必然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窦氏看了李渊一眼,语气铿锵的说道:“所以我认为阿郎最适合走阴‘dào’。”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李渊点了点头,他七岁就当了李家家主,这一路磕磕碰碰走到现在,其间固然有贵人相助,可他毕竟作为亲历者,见识了、经历了、使用了无数阴谋诡计。所以论起玩阴的,李渊自信不弱他人。

    。。。。

    这两口子找到了自己的道,接着说起了如何走、如何阴人。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窦氏所佩服的杨集,此时却有些不敢回家。

    不过再怎么着,也得回!

    本章补1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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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主沉浮介绍:
魂穿大隋的杨集一出生就是遂安郡王,仅用半年时间,就把火烧突厥圣山的父亲杨爽熬成卫昭王,摇身一变,自己当上了卫王。
然而当他混到成年以后,才发现注定要凉的高颎要当他岳丈。
杨集最初只想甩掉高颎,但事情远远没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
另有完本《大隋第三世》,书荒的朋友可以去看看。大隋主沉浮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隋主沉浮,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隋主沉浮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