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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你说谁是反贼?全文阅读

作者:内心戏贼多     明末:你说谁是反贼?txt下载     明末:你说谁是反贼?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不早说!

    祝均有些吓到了。

    难道念经大师,真的像他想的一样,是个满嘴跑马车的江湖骗子,或者是更差劲的身份?

    怜容却不容他多想,拍了拍他的头。

    “我可以告诉你他是什么人,但是不如他自己来说,你等着。”

    说完,怜容转身离开,祝均想拉却没拉住。

    很快,范则被怜容推搡着过来。

    “不是,咱有事说事,这光天……半夜的,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啊?”

    怜容噗嗤一乐:“哟,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讲体统的时候呢?”

    说完,她按着范则,坐在了祝均旁边。

    “祝公子,有什么话,你自己问吧。”

    范则和祝均,看着快速离去的怜容,对视一眼,都有点蒙。

    “啥意思啊?”

    范则是一点都搞不清楚状况。

    祝均就更别提了,脸都红了,怜容姐真是莽撞,这是逼着他抠个三室一厅出来吗?

    范则见祝均在那里哼哼唧唧的,挠了挠头。

    “祝公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有事直接说,别扭扭捏捏的。”

    祝均抿着嘴,最后一咬牙,下了决心。

    “那在下便得罪了。”

    “念经大师,不,请范先生告知在下,你到底姓甚名谁,是何身份,为何打听军械火药之事,究竟所图为何?”

    范则一听,乐了,这是拿我当盲流了?

    “就这?还以为是什么事呢,你想知道,直接问不就得了。听好了,从前有个人,他一觉睡醒了,就要被砍头……”

    范则毫不隐瞒,从平谷县开始,将这一路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祝均。

    那他就不怕祝均有什么问题吗?

    还真不太怕。

    祝均这个小孩,一看就是真正的心思单纯。

    他会产生疑虑,也是因为范则快速转换的身份,和对硝石浓厚的兴趣。

    他很担心范则还有别的身份,需要军火也是为了做坏事。

    比如,乱军。

    再说了,祝均的身份,一看就不简单,非富即贵,而范则所做之事,又对大明有益,自然没有必要撒谎。

    所以,范则可以坦荡地把自己的故事讲给他听。

    虽然这些事情,祝均在知府衙门里,也听孙向魁说了个大概。

    可当范则亲自讲述的时候,那些令人紧张的时刻,温暖人心的友谊,有勇有谋的计策,渐渐将他的困惑完全消解。

    这些故事,一定是真的!

    他十分确信。

    因为没有人能将一个故事,编造得如此丰满,又诉说得这般真诚。

    他也理解怜容为什么说范则是个大骗子了。

    范则确实是个骗子,他骗了很多人。

    唯独没有骗过朋友。

    “原来你们这一路走来,竟是如此不易……”

    祝均眉头微蹙,感叹道。

    范则倒是有些不解,琢磨了一下,刚才也没添油加醋啊,怎么就如此的不易了?

    “在下向……大师……范兄……”

    祝均想向范则道歉,一时却不知该叫他什么。

    “别纠结了,就叫我范则。”

    “还有,别在下来在下去的,以后说白话,停,别跟我说你说的就是白话,要像我这样白,懂了吗?”

    祝均被范则的未卜先知惊到了,怔了片刻,点点头。

    “懂了,那我以后叫你范大哥。”

    范则也没再跟他争辩,大哥就大哥吧,只要说白话就行。

    这古代的读书人就是麻烦,等以后有条件了,一定得推广一下大白话。

    现在范则已经说清了来历,该轮到祝均了。

    可祝均却说时间不早,很困,直接溜了。

    这把范则给气的,打了一辈子鹰,倒让鹰啄了眼。

    次日清晨,众人起程。

    汀州位于福建的内陆地区,显然不适合坐船。

    祝均主动购置了马匹,从广州向东北行进,经过十日跋涉,来到汀州府。

    范则找到官衙,跟衙役打听宋应星。

    那衙役态度轻慢,只说宋应星今天没来上班,要找自己找去。

    邢远活动了一下身子,刚要上前,被范则一把拦住。

    为了省事,他直接使了银子,那衙役立刻变脸,屁颠屁颠地带路,直接把他们送到了宋应星家门口。

    “贵人,这里就是宋推官的府邸,请您自便,小的先行告退。”

    衙役说完就溜了,把玩着银子,看起来美滋滋的。

    宋应星的家,远称不上府邸,只是个干净的小院子。

    范则走到门前,刚要拍门,门自己开了。

    只见里面走出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身上挎着个包袱,正好和范则撞了个对脸。

    “嗯?”

    那老头有点疑惑,怎么还有人堵门。

    范则赶紧拱手道:“敢问老先生可是宋长庚,宋先生?”

    没想到老头鼻子一皱,好像很不耐烦的样子。

    “嗯。”

    然后,他推开范则,快步朝外走去。

    范则愣住了,这什么情况?

    虽然以前听说过,搞科研的人,性格多少都有点怪。

    但这只用一个“嗯”字,表达所有情绪的怪法,是不是有点过头了?

    莫非……宋应星是个哑吧?

    不过也容不得他多想,宋应星都走出老远了。

    范则赶紧追了上去:“宋先生,晚辈范则,此来特为寻访先生,还望先生……”

    “酸!”

    嘿,原来不是哑吧。

    可这酸,是啥意思?

    范则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宋应星健步如飞,边走边说道:“你要有事就说事,没事就别耽误我,我还有要紧的事去办。”

    范则大喜过望。

    早说啊,原来这老宋也是个敞亮人。

    这可是他穿越以来,遇到的第一个,不用文绉绉说话的人。

    既然人家发话了,那咱可就不客气了。

    “先生也是直爽的人,那我就直说了,您这背着包袱,又行色匆匆的,是有什么急事?”

    不客气归不客气,可不能没礼貌,范则没有直接叫他“老头”,还是以先生相称。

    而且看宋应星的意思,如果直接说明来意,怕是拦不住他,不如先问他想去干什么,然后再打主意。

    宋应星也不磨叽:“我要出趟远门,你有事的话,等个把月后,我回来再说。”

    范则心说那我上哪等去。

    不是说他等不起个把月,而是担心宋应星在路上出事。

    虽然历史上的宋应星活了挺久的,但范则这只蝴蝶,贴在他身边扇动了翅膀,万一改变了什么风向,那就不太美了。

    “看先生这意思,这趟远门是打算步行出去?”

    宋应星没什么好气道:“废话,你看我像是买得起马的人吗?”

    范则嘿嘿一笑:“先生,我那儿可是有好些匹马呢,要不借您一匹,咱们边走边聊,这样您赶路还能快点。”

    “不用了,我走着就挺……”

    宋应星本能地想推脱,结果话说一半,突然眉头竖立,登时停步。

    “有马?你怎么不早说!”

第六十二章 差辈儿了

    得,原来大名鼎鼎的宋应星,也是个白嫖怪。

    范则赶紧带他来到客栈,让他自己挑一匹。

    宋应星根本也不挑,或者说他PDD玩得溜,直接来个手气最佳,把祝均那匹最贵的马牵走了,骑上就跑。

    范则愣了,祝均也愣了。

    可是宋应星不等人啊,范则赶紧招呼众人上马。

    “小祝啊,你跟你的随从同骑一匹吧,赶紧跟上。”

    范则说完,打马直追宋应星而去。

    祝均在原地急得团团转,他的随从说让他自己骑着马先去,自己在后面跑步前进。

    但祝均觉得人追马,不死也得残,说什么也不用。

    结果怜容走了过来,拉着祝均的手,上了自己的马背。

    “怜容姐,这样……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坐稳了。”

    怜容很熟练地催马前行,这两人体重又不大,所以没有被别人落下。

    等范则回头见到了这个场景,不禁撇了撇嘴。

    这小家伙,人不大,倒是个小色胚。

    也罢,他还是个孩子,情况又急,怜容都没说啥呢,他也不多事。

    范则加了几鞭,赶上了宋应星。

    “先生,你这么急着赶路,到底是什么事啊?”

    宋应星得了便宜,自然不好再冷面相对。

    “唉,是我的一个朋友,日前在漳州犯了案,我刚刚得到消息,这才急着赶过去,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范则有点好奇,“先生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宋应星迟疑了一下,感觉范则应该没有什么恶意。

    “他叫茅止生。”

    茅止生……

    范则想了半天,没想起来。

    茅十八他倒是知道,这茅止生又是谁?

    宋应星见他没了下文,也没再谈茅止生的事,而是问起范则的来意。

    范则略作思量,没有直接拿出宋应升的介绍信。

    他只说自己在游方的时候,从朋友口中,得知宋应星对于农工技巧等事,研究得颇为精深。

    “而晚辈对于这些技巧,也有些心得,所以这次前来,特地找先生共同探讨一下,相互学习进步。”

    宋应星听范则这话,可是一点都不客气啊。

    什么叫探讨?

    还相互学习进步?

    就是说这两人的水平,得是差不多的吧。

    宋应星不禁噘起了嘴,有些不屑。

    他不敢自称大明工程技术顶级专家,但在这方面,也算是毕生钻研了,前几年还完成了心血之作《天工开物》。

    这小子看着也就二十五六岁,居然大言不惭,看来得教训教训他。

    于是宋应星开始有意地说起一些机巧之事,本意是想让范则闭嘴。

    可他不光没能让范则闭嘴,反而是越说越有兴致,最后竟真的跟范则讨论起来。

    宋应星发现了,范则并不是在吹牛,他说的很多东西,宋应星都没听过。

    虽然眼下没法证实这些,但听起来就十分靠谱。

    不管怎么说,范则的的确确,是个有才华的人。

    宋应星的态度,也随着被对方知识深度的震撼,开始逐渐缓合,进而变成惺惺相惜的感觉,直到称兄道弟起来……

    “我说老弟,你叫什么名字?”

    宋应星满面红光,似乎是俞伯牙得了钟子期一般的高兴。

    “我说老哥,这可差辈儿了啊,老弟我姓范,名则。”

    范则也豁达地答道,一点都不客套。

    同时他也被宋应星的水平给惊到了。

    一个大明朝的人,对技术方面,能理解到这种程度,已经可以称为天才了。

    难怪宋应升在提起弟弟的时候,也没有很谦虚,而是大大方方地说他有“非常之才”,看来是有底气的。

    之后宋应星又说到,那位茅止生,也是同好之人。

    范则一听,那得救,必须得救!

    能跟宋应星称得上同好的,水平肯定差不到哪去。

    至于为什么没有在史上留名,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有枣没枣,先打它三竿子再说。

    数日后,一行人抵达漳州。

    安顿好了其他人,范则跟随宋应星,另外带着祝均,找到了漳州兵备道衙门。

    别问为什么带着祝均,问就是牛皮糖。

    据宋应星说,茅止生之前在兵备道,任八品知事。

    没想到宋应星在衙门门口,碰了一鼻子灰。

    守门的衙役,根本也不鸟他。

    宋应星拿出了自己的官凭,衙役都没接过去,只是随便瞅了一眼,很不屑。

    “一个小小的八品推官,也配在我们兵备道吆五喝六,滚滚滚,再敢挡在门口,治你个滋事之罪!”

    宋应星气得脸都绿了。

    祝均面色也不好看,回头吩咐随从上去,先教训一顿,再以势压人。

    范则拦住了他,拉着另外两人离开衙门,拐到街角,对宋应星问道:“宋老哥,咱们茅老哥被下了狱,消息是谁送出来的?”

    宋应星想了想:“那人是兵备道的一个差人,与止生有些交情,怎么了?”

    范则点点头:“那就最好,咱们不妨先去找找这位差人,问一下情况再做打算。”

    宋应星合计了一下,觉得有道理,便按照送信人留下的地址,找到了他家。

    那人见是宋应星到访,神色有些紧张,赶忙将众人拉进院内。

    随后他简单介绍了情况。

    原来茅止生被抓入狱,罪名是通倭,私贩武库军械并杀死守卫二人。

    据说他是被兵备佥事当场人赃俱获,所以现在的形势很不乐观。

    范则还想再多打听一些,但这差人知道的也不多,只能就此作罢。

    眼下没了别的办法,想要继续调查事情的真相,只能硬着头皮回兵备道衙门。

    范则问祝均,能不能派手下去衙门招呼一下,方便他们进去。

    祝均乐了:“范大哥,我早说要这样了,你非不信。用你的话说,这叫什么来着……哦对,脱裤子放屁!”

    范则很不爽,还得赔着笑。

    这臭小子,自从知道范则来历清白以后,跟他是越来越熟络了。

    什么是熟络?

    那就是没大没小!

    可是现在得求着人家啊,没办法,忍了吧。

    等三人再次来到兵备道衙门的时候,门口站了个官。

    宋应星眼尖,看出他四品的官服,告诉范则,这人就是兵备道的主官,兵备佥事。

    而那佥事,正站在台阶下面。

    等范则他们走近,佥事还主动迎上前来。

    “下……”

    “嗯?”

    佥事刚开口,说了个“下”字,祝均的随从一瞪眼,愣是让他把话又憋回去了。

    佥事手也抬起了一半,此时也不知是该拱起来,还是该放下,最后只能一抖手,叹了口气。

    “下面冷,诸位进去谈吧。”

第六十三章 看破不说破

    范则也没料到,祝均的能量有这么大。

    能让四品兵备佥事降阶相迎,这说明他家老子的势力,怎么也得大过四品吧。

    不过眼下还有正事,范则也不多想。

    进了衙门内堂,自然交由宋应星主导,范则跟祝均只是旁观。

    “兵备大人,下官此来,想向大人询问一下,茅元仪通倭贩械一案,是否还有疑点,下官能否调阅案件卷宗?”

    宋应星倒不太客气,也不知道他性格就是如此,还是仗着有祝均撑腰,不把兵备放在眼里。

    不过他说话的方式,多少还是转变了一点,跟上官说话,总不能像跟臭白丁说话一样吧?

    是吧,范则?

    兵备佥事双眼微阖,轻轻捻着山羊胡,沉吟了半晌,才开了口。

    “今日已晚,若有公务,不妨明日再谈。”

    宋应星很心急,又再三请求,可佥事来回来去就那一句,意思是快下班了,有事明天来。

    对了,还得赶在工作日。

    宋应星又问,此案既是通倭,为何不送到漳州府衙门审理,而是由兵备道审理关押,这样做怕是与大明律不合。

    佥事只是推说,此次丢失的是兵备道武库,算是内部事务,不便送到州府衙门。

    宋应星觉得很蹊跷,提出想去牢中提审茅元仪,结果依旧是被佥事阻拦,只能不了了之。

    回到客栈,大伙不用商量,都能达成共识。

    这个兵备佥事的态度,很有问题。

    但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明天,先去调阅案件卷宗再说。

    回到客房,范则躺在床上,突然间一道金光在脑内乍现。

    卧靠,茅元仪啊!

    刚才在兵备衙门,宋应星可是说得清清楚楚,来查茅元仪一案。

    我说怎么记不起来茅止生是谁呢,想来这应该是他的字。

    那茅元仪是谁呢?

    简单地说,他也写了本书,那书叫做《武备志》。

    难怪跟宋应星是同好呢,这两人都是天才。

    只不过茅元仪好像短命了一点,没记错的话,他是因为忧愤国事,喝多了,醉死的。

    至于哪年嘛,那可记不清了。

    这回行了,本来想拐个宋应星,这还搭着送了个茅元仪。

    买一送一的事,怎么做都不会亏。

    何况他的案件,应该存在巨大问题,这一点从佥事的表现就看得出来。

    既然如此,那必须把他从牢里捞出来。

    第二天,衙门刚上班,佥事一到办公室,就见三个大爷早早等在里边。

    他心里很烦,但面色依旧沉稳。

    这回宋应星再提出要看卷宗,他也不好拒绝了,只能让人取来。

    结果三人等了好半天,那差人才磨磨蹭蹭地取回了卷宗。

    宋应星打开看了一下,里面的记录很简单。

    人证一名,是兵备道都事,正七品。

    此人证实,人犯与倭寇有来往。

    物证其一,在人犯家中搜出的倭刀一把。

    此刀杀死了两名武库守卫,经仵作验尸,刀口与倭刀吻合,后面还附上填好的尸格。

    物证其二,在人犯家中找到赃银二百两。

    从品相来看,俱是倭银无疑。

    不过之前那位给宋应星送信之人,提到的兵备佥事当场抓获茅元仪,人赃俱获的事情,并没有记录在案,大概是子虚乌有之事。

    而且……

    范则看完卷宗,摸了摸字迹,发现手上沾了墨。

    难道说……最近是南风天,湿气太重?

    狗屁,当这是春树秋霜图呢?

    现在都入冬了,就算是福建,刮得也是北风。

    这卷宗分明就是刚写完不久的。

    妈的,这是拿老子当傻子玩呢。

    宋应星显然也看出来了,但他跟范则一样,都没有声张。

    不是不敢,而是没有意义。

    人家摆明了玩你,你当面戳穿,除了更生气,啥用也不顶。

    从兵备衙门出来,范则有些怒了。

    从来只有我玩人,今日竟有人玩我。

    好样的,你给我等着。

    客栈里,宋应星凭着记忆,将卷宗内容默写下来。

    然后大伙都聚到一起,开上了研讨会。

    先看证人,兵备道都事的证言。

    按他所说,当日他是在花楼,偶遇了茅元仪,见到他与两个举止怪异的陌生人,一起进入了一个房间。

    他出于好奇,进了旁边的房间,进行窃听。

    说到窃听,范则看了一眼孙向魁,搞得老孙想骂人。

    回到正题,都事听到茅元仪与那两人的谈话,言语间提到,他们是海外岛屿上的倭寇,此次来找茅元仪,就是让他偷卖一些武库的军械给他们。

    茅元仪承诺,以二两银子一杆的价格,卖给他们一百杆火铳。

    范则看了看宋应星:“老哥,咱们大明的火铳,这么便宜吗?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卖一杆才二两银子?”

    宋应星摇头道:“如果说成本的话,倒也差不了太多。但谁吃饱了撑得,拿武库的火铳去卖二两银子,就是卖给亲爹也不止这个价啊。”

    这么看来,人证的证词,是站不住脚的。

    那不是废话吗?

    那是茅元仪啊,写了《武备志》的人,能干这脑袋长包的事儿?

    既然找到了疑点,那就从疑点入手。

    范则跟邢远耳语了几句,邢远活动了下,很自信地笑了笑。

    直到范则打了他一巴掌,让他快点去,别在那扮酷,这才急忙从窗户翻出,眨眼就没了踪影。

    然后他又从楼梯走了回来。

    “那人叫啥,住哪来着?”

    “贾富,家住……”

    范则白了一眼,让宋应星把这些写在纸条上,交给邢远。

    傍晚的时候,邢远回来了。

    “弄明白了,那家伙是个赌鬼,今天从赌坊开门,就在里边玩上了,一直玩到刚才,输了得有十几两银子。”

    “然后他去了花楼,花二两银子找了个姑娘,现在应该正在快活呢。”

    邢远说完,坐下喝了一大碗水。

    范则问他还有没有别的消息,他说贾富之前欠了一屁股的赌债,才刚还清不久,还有账本为证。

    说着话,邢远从怀里掏出了一尺半长,一尺多宽,好几寸厚的账本。

    范则下巴都快惊掉了。

    这玩意放在胸口,都能当护心镜使了,邢远到底是怎么把它塞到怀里的?

    “邢哥,你这玩意是从哪弄来的?”

    邢远不屑道:“我的本事,你还不清楚?”

    “挺好,你是我见过的捕快里,偷东西偷得最棒的。”

    “没错,你也是我见过的和尚里,回锅肉做得最好吃的。”

    然后,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看破不说破,日子继续过。——鲁迅

第六十四章 夹子(求追读!)

    范则跟宋应星,仔细查阅了账本。

    他们发现贾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欠着赌坊的银子,数量大多在几两到几十两之间来回浮动。

    日期最近的一笔欠银,更是高达一百四十多两。

    而这些欠银,都在昨天,被贾富还清了。

    加上他今天又输掉的十几两,总数已经超过了一百五十两。

    就算是这样,他还有钱去逛花楼?

    不用范则多说。

    宋应星身为推官,本来就是负责刑案方面的。

    贾富这明显是属于巨额财产来源不明,得到这笔银子的时间,又十分凑巧。

    那就从他的身上着手,进行深入调查,一准没错。

    说干就干。

    既然嫌疑人在花楼,那么……

    嘿嘿嘿。

    他挨个问了一遍,都有谁想去。

    结果除了念义明确表示不去以外,其他人都装得一付人模狗样,嘴上说着不想去,实际上脸都开始泛红了。

    尤其是祝均。

    这小子,估计还没到去那地方的岁数呢吧。

    不过也难说,古代人,还是富家子,兴许家里儿子都好几个了也说不定。

    最后范则替他们拿了主意。

    大家一起去。

    念义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拉着到了花楼。

    而怜容呢,则是扮了男装,只是……胸肌过于发达。

    范则事先在祝均那要了银子,用作调查资金。

    他现在跟祝均要钱,那是一点儿也不手软,就像花自己的一样。

    然后范则把钱给了怜容,让她看着办。

    虽然这样说,可能对怜容不太礼貌,但怜容毕竟算是内行人,真在这里办起事来,比范则他们要强太多了。

    而且怜容早已解开了这块心结,所以并不在意,反而非常高兴,自己能帮得上忙。

    一进花楼,怜容一马当先,见了鸨儿娘,话还没说,先甩出一个银锞子。

    “别多话,爷我爱清静,你安排地方便是。”

    说完,她也不看方向,迈步往楼上走。

    范则暗挑大姆哥,不愧是专业人士,那真就是一个字,专业!

    果然,那鸨儿娘收了钱,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只见她往二楼使了个眼色,在怜容等人刚走到一半的时候,已经有个龟公守在楼梯口,等着替这群贵客引路。

    龟公躬着身子,走在侧边,将正路让出,带着怜容进了僻静的雅间,刚转身要走,却被怜容叫住。

    “小先生留步,告诉鸨儿娘,拿名册上来,我们要摘花。”

    这个小先生,指的就是龟公。

    因为龟公一般是背后叫的,当面的话,大部分还是会叫一声先生。

    只是这个先生,并不是什么尊称,反而有些戏谑的味道在里面。

    而拿名册摘花,就是不用让姑娘进来房间,给客人挑选,而是由客人在名册上勾取,有点盲选的意味。

    通常是人多的时候,大家用来做游戏,选到哪个姑娘,全看你的运气,倒是一种乐趣。

    怜容也是因为范则他们人多,又恰好是破案需要,所以就用了这个办法。

    龟公一见这伙客人门儿清,又说了要清静,那就一点都不多话,赶紧让鸨儿娘拿了名册过来。

    大家拿起名册,装模作样地品鉴着姑娘们的花名,然后挑一个看着顺眼的,用朱笔在姑娘名字下面,画上一朵花。

    通常在文人雅士之间,还会比一比,谁画的花漂亮。

    但咱们这群人里,能称得上文人的,也就两个半,自然也不会比什么。

    最后传到范则这里的时候,他挑了一会儿,选中了一个名为“桃儿”的姑娘,画上了一朵小花。

    这时,一直在旁边伺候的鸨儿娘发话了。

    “客爷,这桃儿姑娘啊,今天没福气,让别的客人给选了,还求您高抬贵手,再看看别的姑娘呗?”

    范则不以为然。

    “爷今天只想吃桃儿,别的我看不上。不管那边的客人是谁,赔给他两倍的茶钱。”

    “若是不够,那便五倍十倍,你只管报个数过来,一盏茶之内,我要见到桃儿在我面前。”

    这话说得,真有霸道总裁的气势。

    只是祝均脸色有点黑,赶情花的不是您自己的银子是不?

    鸨儿娘倒也没再说什么,拿了名册就出去了。

    稍后,只听不远房间里,一个男人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喊着“以后再也不来了”之类的话。

    范则窃笑,看来贾富今天不会很开心了。

    等到鸨儿娘把姑娘都送过来,又狠狠宰了范则一笔银子以后,这才晃着水蛇腰,退出了房间。

    范则在来之前,就跟伙伴们说好了,随便逢场作戏一番,然后在席间见机行事。

    而坐在范则旁边的桃儿,正是邢远之前跟踪贾富时,亲眼见他点的姑娘。

    范则多少还是有点紧张的,可他一见念义和祝均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的样子,又觉得自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就跟后世的KTV一样,让场子热起来,从来都不是客人们的义务。

    姑娘们见到身边的人越放不开,就会越加主动地跟你互动。

    所以现在最放松的,反而是怜容。

    怜容这一阵上下其手,让伺候她的姑娘都有些娇羞了。

    范则先随便引了个话头,聊上一会儿,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开始搞正事。

    “桃儿,刚才鸨儿娘说你有别的客人,可是让我多花了几十两,才把你抢过来的,你说,刚才陪的是谁,能值得了这么多银子?”

    范则浅尝了几杯酒水,面色微红,眼角下垂,看起来真是色眯眯的,一点都不像装的。

    桃儿刚把一个蜜饯剥了皮,塞到范则嘴里。

    “客爷说笑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哪里值什么银子,值银子的,是桃儿我呢,嘻嘻嘻。”

    范则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还是个夹子!

    “哟,这小嘴儿,像抹了蜜似的,你不说是吧,那我可问别的姑娘了,她们谁说了,我就把这金锞子给了她。”

    桃儿身体蓦地一抖,明显能感觉到她的激动。

    这可是金锞子啊,折成银子得有十几两呢。

    只见她使劲往范则身上蹭了蹭,想顺手拿走金锞子。

    范则将手一缩,可不会轻易让她得逞。

    桃儿强抢不成,也不再纠缠,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

    “唉,既然客爷您想知道,桃儿就说给您听,那个乌龟王八蛋啊,他叫贾富。”

    范则暗暗颔首,邢远果然是靠得住啊。

    他微一扬手,同伴们纷纷示意身边的姑娘安静。

    此时的雅间内,所有目光和焦点,都集中在范则和桃儿的身上。

    “呵,你说的那个贾富,是不是兵备道衙门那个?”

    桃儿扁了扁嘴:“可不就是那个挨千刀的死鬼喽。”

    范则笑道:“看你这意思,他还是个常客啊,是不是每天都来照顾你啊?”

    桃儿一听这话,眉毛挑起一边,表情十分嫌恶。

    “就他那个穷鬼德性,还每天都来?上回来还是中秋的时候呢,说过完节给我带副耳坠来,结果今天见了他,这王八蛋居然抵赖……”

    桃儿在那里喋喋不休,范则也不去理会了。

    因为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夹子……

    不对,是证据!

第六十五章 你可知罪

    范则手里拿着桃儿的证供,很得意。

    就在刚才,桃儿说完了关键性的信息,并且被屋子里其他姑娘都听到以后,宋应星直接亮出了官身。

    “大明正八品推官,宋应星宋大人在此查案,闲人回避!”

    “哎哎哎,姑娘们都留下,你们可不是闲人。”

    很快,鸨儿娘十分忐忑地进来了。

    范则直接明说,让桃儿将刚才的话复述一遍,由宋应星记录,确认无误后,交由桃儿画押。

    桃儿本来不愿意。

    虽然她搞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但看起来肯定要对贾富有什么不利。

    她对贾富是没什么感情的,谈不上替他做掩护之类。

    但人家可是正经兵备衙门的都事,听说是正七品,可比这个劳什子推官,还要大上一品呢。

    得罪了这种人,路子不就走窄了吗?

    可范则刚才用计,让整个屋子的姑娘都听见了她的话。

    而且还严格控制了鸨儿娘的行动,不让她有操纵姑娘们的机会。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桃儿只能认命,在证词上画了押。

    而其他的姑娘们,也都各自画押,表示当时在场,并且可以证明这段发言的真实性。

    范则有点无语。

    古代办案,还真是……讲诚信。

    要是在后世,未经对方同意,录音都不能成为合法证据,更不用说一个画了押的证言了。

    何况现在连指纹都没法验,画押其实就是拿笔在上面圈个圈,因为大多人都不会写字。

    这个圈谁不能画?

    所以,古代的冤假错案也多。

    只要想往死了陷害你,那你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比如茅元仪。

    如果不是遇到有宋应星这样的挚交好友,又恰好有范则提供帮助,可能早就定成死案了。

    哦对了,还有祝均。

    他虽然没出什么大力,可功劳至少能占九成,要不然宋应星和范则,连兵备道大门都进不去。

    不管怎么说,现在总算拿到了针对贾富的证据。

    范则怕这些姑娘和鸨儿娘走漏了风声,便把知道他们办案的相关人等,全都关在雅间里。

    反正钱都交过了,如果不是为了办案,正常情况下,她们也是要陪到天亮的。

    现在又不用她们陪客,从某种角度来讲,其实还赚了。

    范则让怜容和祝均先回客栈休息,自己跟其他人守在房间,以免有人跑出去通风报信。

    第二天早上,几人从花楼里出来的时候,还都是一身脂粉气。

    他们迅速回到客栈,换了衣服。

    然后范则趁着祝均还没睡醒,叫上他的一个随从,跟宋应星一起去了兵备衙门。

    来到衙门,范则也不客气,直接找到了佥事。

    “兵备大人,我现在要提审茅元仪一案的人证,兵备道都事贾富,请大人准备出一间公堂,我要提前布置,另请大人旁听。”

    范则一番话,说得是铿锵有力。

    佥事皱着脸,想了半天,说道:“有件事,本佥事很是好奇,昨天就想问,结果一忙起来,便给忘了。”

    范则眨眨眼:“什么问题?”

    佥事往前伸了伸脖子,很不解地问道:“你,是何人啊?”

    “呃……”

    范则一时语塞。

    今天之前,在兵备这边,主要是由宋应星出面,虽然主意大多是范则出的,可他在外人眼里,只是个从旁协助的角色。

    况且……

    他又不是官!

    佥事表面上问得很客气,实际已经很火大了好吗。

    那个八品推官也就算了,虽然品级低了些,好歹是个朝庭命官,身后又有势力,只能忍了。

    可今天这又是个啥东西啊?

    一个和尚模样的小子,来兵备道衙门里大呼小叫的,真当我这四品官是个摆设吗?

    范则沉默了一会儿,回头看向祝均的随从。

    “问个问题,我,需要向他解释什么吗?”

    随从先是瞪了范则一眼,然后用更冷厉的目光看得佥事。

    “他需要吗?”

    这话说得,真霸气!

    兵备佥事认得这个随从,那天就是他先进来打招呼的。

    只见佥事的火气瞬间就灭了,马上换上一副笑脸。

    “不用,不用,我这就去准备大堂,提审人证,诸位稍候,怠慢,怠慢了。”

    说完,他一路拱着手,跟范则、宋应星、随从都见过礼以后,这才去忙活范则交待的事情了。

    过了一会儿,差人们带路,领范则他们来到衙门的一处偏厅,暂时当作大堂。

    范则叫人准备了厚布,木方等东西,将大堂里的门窗都封闭起来,里面漆黑一片。

    然后他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刚在街上买的十面光亮的新铜镜。

    这点东西可值不少银子呢,想到一会儿还要去退货,不知道那位掌柜会不会想杀人。

    他把铜镜摆好,叫差人们取来火把,设置好角度,让所有镜面都反射到一个地方。

    范则试了试,效果其实一般。

    比起后世的小黑屋和探照灯来说,差得可太多了。

    但至少也能感受到火焰和光线映射到皮肤上的温度,烤在脸上,还挺难受的。

    凑合用吧。

    等这些设置完毕,兵备佥事也过来了,跟着他来的,还有那位兵备道都事,茅元仪通倭贩械案的唯一人证。

    贾富!

    一进大堂,佥事的脑瓜子就大了。

    这个连官都不是的家伙,是想干什么?

    弄得黑咕隆咚的,难道要学包公,搞一出夜审贾富?

    这也不像啊,你好歹弄个黑白无常什么的,吓唬吓唬人也好啊。

    果然就是些偏门小道,不值一哂。

    佥事因为自己品级大,所以不当回事。

    但贾富可就不这么想了。

    当他迈进大堂的一刻,腿肚子马上就有点发软,而且有要抽筋的迹象。

    宋应星替范则打起了下手,押着贾富,跪在了之前设置好的位置。

    十面铜镜同时将火光映到贾富的视线里,登时让他眼冒金星,如果不是宋应星扶着,估计就倒了。

    佥事见范则很大方地坐在了大堂主位上,只能摇摇头,自己从旁边搬了把椅子,坐在稍微下首的地方。

    范则也不理他,拿出自己准备好的大号惊堂木,照着桌面就是一下。

    啪——

    “大胆贾富,你可知罪!”

第六十六章 有贼

    这一下拍的,连佥事都差点掉凳了。

    贾富更被吓得一个激灵。

    不过他还没开口,佥事赶紧整了整袍服,沉声道:“贾都事,本佥事在此,上面问你什么,便答什么。”

    贾富被光晃了眼,其实是看不清上面都有什么人的。

    但佥事一开口,他瞬间就精神了。

    “是,是,下官明白,下官不知所犯何罪。”

    范则皱起了眉。

    他冲身后一挥手,然后……

    什么都没有发生。

    范则尴尬地清了清嗓,只能伸手拉着祝均的随从过来,小声耳语道:“让那个兵备佥事闭嘴,有办法没?”

    随从冷哼一声,只是走到佥事身边,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行了,搞定。

    能把官做到这个位置的,都不是蠢蛋,话不用说得太明白。

    范则继续问案。

    “贾富,日前你在茅元仪通倭案中,作了证言,如今要你再把当日的情形复述一遍,不得有半点差错,你可知晓?”

    贾富连连点头称是,然后将证词又说了一遍。

    范则听完,不禁一笑。

    看来贾富背词背得很认真啊,跟卷宗上面记录的,几乎一字不差。

    范则又问了他一些生活上的近况,甚至开始闲聊起来。

    贾富也十分配合,即便是闲聊,也没敢显露出一星半点的不耐烦。

    “听闻你平日里,还喜欢赌上两手,可有此事?”

    范则问到这里,贾富倒是有点迟疑了,有些闪烁其词,在范则的逼问之下,才无奈承认了。

    “若上官要问的就是此事,何必大动干戈。没错,下官是赌过几回,身为朝庭官员,实属不该,稍后自去领罚便是。”

    范则冷笑道:“你不只是好赌吧,听闻你还喜欢逛花楼。”

    贾富想了想,大概觉得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反正都犯了大明律,承认了也没什么。

    “对,偶尔狎妓,不劳大人费心。”

    “哼,也对,如果不去狎妓,也见不到茅元仪与倭寇私通吧。”

    范则假装翻了翻卷宗,问道:“如你在证供中所言,是在本月初三,于花楼中见到茅元仪,这日期你确定吗,想好了再说。”

    贾富沉吟了半刻,笃定道:“正是冬月初三,戌时左右,下官在花楼中亲眼所见,绝无差错。”

    冬月指的就是阴历十一月。

    “大胆!”

    范则又是一记惊堂木,差点把桌子拍裂了。

    “这是花楼姑娘和鸨儿娘的证词,昨日之前,你分明只在八月十五,去过一次花楼,哪来冬月初三,在花楼偶遇茅元仪?”

    贾富听范则说得如此清楚,稍微有些慌神,刚想张嘴,范则却不给他机会。

    “此事花楼十数人可以作证,你要不死心,这便传花楼的鸨儿娘和龟公们前来,当场戳穿你的谎言!”

    “这,这……”

    贾富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不停看向刚才佥事说话的方向,却没得到半点回应。

    “大人,下官,下官记错了,当日去的不是那家花楼,是别的园子……”

    “放屁!”

    范则怒喝道:“刚才你还口口声声,说绝无差错,现在倒敢记错?”

    “下官头脑不清,记错也是常情……”

    “还敢狡辩,你每月六七石米的俸禄,花钱无度四处举债,债主终日上门逼要,你穷得叮当乱响,连饭都吃不上了,哪来的钱去逛园子?”

    “我,我,我赌来的,对,赌来的!”

    贾富被范则一串连珠炮,问得心神大乱,只能随口乱说。

    “你赌来的?”

    范则拿起桌上的账本,直接扔到堂下,落在贾富的面前。

    “这是那家赌坊的账本,你前几日还欠了一百四十多两银子,你拿什么赢的?”

    贾富:“大……”

    “大什么大,你还想说是在别的赌坊赌的?”

    范则的语速越来越快,调门越来越高。

    “这笔欠银,你前天才刚刚还上,昨日又输了十几两,晚上还有钱去狎妓?”

    “说!这笔银子是哪儿来的?”

    “是不是有人给了你一笔钱,让你出面作伪证,陷害茅元仪通倭贩械?”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范则咆哮着,用力拍下了惊堂木,桌子应声而碎。

    只见贾富被吓得肝胆俱裂,脸色涨红,嘴巴张开,大口地喘着粗气。

    “下,下官,我,我……唔!”

    话没说完,贾富蓦地喷出一口黑血,眼睛死命地瞪着,似乎还想去寻找兵备佥事的身影。

    扑通——

    死尸倒地。

    范则心中一凛,立刻跑了下去,飞快地将遮蔽门窗的厚布扯下,然后打开大门,在院子里看了一圈。

    什么都没有。

    等他再回到大堂时,看到兵备佥事的脸色,似乎也有些异样。

    宋应星将贾富的尸体翻转过来。

    范则走近观瞧,发现他七孔流血,血如酱色。

    “长庚先生,这难道是……”

    范则有些思路,但是不敢确定,毕竟这种事情,他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宋应星长出一记鼻息,点点头:“不错,是中毒。”

    二人同时将视线移到兵备佥事的身上。

    此时的佥事,面色恢复了常态。

    他缓步走来,有些讥笑地说道:“宋推官和这位……和尚,如今人证受二位恐吓而死,此事须得有个交待才是。”

    宋应星见状,上前一步,毫不畏惧。

    “兵备大人言之过早了吧,此案疑点重重,人证供词明显作伪,此时突然暴毙,显然是有人要杀人灭口!”

    “呵呵,”佥事阴笑一声,“人证并未承认假证之事,现在人证已死,更无对证,只能以先前证词作准。劝二位还是先想想,恐吓人证一事,该如何解释吧。”

    “问案而已,何来恐吓?”

    范则冲佥事摇了摇手指:“人证七窍流血,显然是中毒而死,理应上报漳州知府衙门,由府衙派下仵作,验明人证所中何毒,再查出何人所下,届时一切自有分晓。”

    双方话不投机,各说各的。

    “此人乃是我兵备官员,按例应当由按察司调查,无需惊动知府衙门。”

    宋应星一听,稍显急躁:“若是等按察司来人,那到等到何时,人证尸首如何安置?”

    “不劳宋推官费心,本官自有安排。兵备衙门尚有公务,本官就不陪二位在此嬉闹了。”

    佥事说完,也不再理会宋应星和范则,叫了两个差人,将尸首抬走,便自行离去。

    宋应星本来还想争辩,但范则拦住了他。

    “老弟,要是让他把尸首收走,万一有贼人毁尸灭迹,咱们可就说不清楚了。”

    范则摇头道:“不用万一,必有这个贼人。”

    “那你还一点都不着急?”

    “我急什么,”范则微微一笑,“他们都开始杀人了,急的是他们。”

    “再说了,难道只有他们有贼,咱们就没有贼了?”

    宋应星:“哈?”

第六十七章 高手(求追读!)

    回到客栈,范则整理了一下思路。

    说实话,这个案子虽然牵涉到通倭和私贩军械,但在范则的角度来看,完全没有杀人灭口的必要。

    对方这么急躁,到底是要掩盖什么呢?

    一时想不明白,范则也不去想了。

    他叮嘱念义,注意一下留在客栈几人的安全。

    之后,范则带着宋应星和祝均,去街上逛了逛,东买买西买买,回来时天都快黑了。

    祝均买了很多小玩意和点心之类的,回来送给众人,搞得大家都很高兴。

    只有范则和宋应星两人,躲在房间里阴恻恻地,不知道在干些什么,还不让人进去。

    直到后半夜的时候,邢远带着祝均的一个随从,从范则的窗口翻入。

    “你走门不行吗,非走窗户?”

    范则有些没好气地说道。

    可当他见到那名随从胸口一滩血渍后,不禁凝重起来。

    “邢哥,什么情况,你也受伤了吗?”

    邢远直接往椅子上一坐,不屑道:“怎么可能,太小瞧你邢哥了。要不是被这废物拖了后腿,那俩小贼一个也跑不了。”

    范则顺着邢远的视线,看向了那名“废物”随从。

    随从本来就受伤了,此时脸色更加难看,“哼”了一声,想要出去。

    邢远却拉住了他,然后从怀里摸出个小瓶,倒了几粒药丸出来。

    “回去用酒化开了喝,一天一粒,三天以后就没事了。”

    那随从愣了一下,想了想,还是接下了药丸,冲邢远抱拳,道了声谢,转身离去。

    还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邢远把小瓶收好,看起来有些心疼。

    范则和宋应星搬了凳子来,坐在他身边,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邢远就把事情说了。

    原来昨天贾富死后,范则跟宋应星就达成了共识,那就是对方一定不会放过这具尸首。

    这么明显的中毒,不用仵作来验,傻子都看得出来。

    所以,就轮到邢远出场了。

    范则其实并不在意贾富的尸首,他只是想看看对方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不过,因为对方已经下了杀招,范则担心邢远一个人危险,就求到了祝均那里,问他借一个随从,帮邢远打打下手。

    祝均倒是乐意,还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的随从能一个打十个。

    范则乐了,这话耳熟。

    可是邢远却不乐意,他觉得带个人反而累赘。

    只是他拗不过范则,也知道范则是一片好意,最后还是让随从跟他一起,摸到了兵备衙门里。

    他们在贾富停尸的地方,找了个掩体,守了半宿,邢远都有点困了,那名随从倒是一直保持警惕。

    直到三更时分,邢远突然睁开双眼,示意随从压住气息。

    只见两个黑衣人,从另外一侧的墙头翻入,声音很轻,身形灵巧,一看就是高手。

    高到什么程度呢?

    这么说吧,连邢远都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意。

    其中一个黑衣人,手里提着一壶火油,开始往贾富的尸首上浇。

    另一个黑衣人则在望风。

    邢远从墙头轻轻翻入,没有半点声响。

    他打算从背后偷袭,先解决望风的那个,再去擒住另一个浇油的。

    只是没想到,那名随从,也紧跟着邢远翻了进来。

    他的身法也很轻盈,落地只发出了一点点声音。

    这个声音,如果不是顶级高手,是绝对注意不到的。

    可惜,对面两个,大概就是顶级高手了。

    那个望风人听到声音,头都没回,直接向前闪身,正好躲过了邢远的致命一击。

    邢远这个气啊,说什么来着,真耽误事。

    不过他也不矫情,上去便跟望风人战作一团。

    两人你追我跑,不时还换上几招,但都没发出什么响动。

    这也是因为双方都没带兵刃。

    因为夜间行事,最要紧的就是一个字,静!

    就算要带兵刃,顶多就是个匕首之类,不会带着腰刀长剑出来。

    而到了邢远这个等级,空手就行了。

    因为同水平的都不稀得拿武器,水平低的直接入他的白刃,还能白嫖一件武器。

    情况已然这样了,那随从也不好意思闲着,跟浇油人打了起来。

    只是平时自认为武功还算不错的随从,在与浇油人过了几招以后,发现对方实力明显在自己之上。

    可今天已经跟小主人打了保票,现在退走也太没面子了。

    况且邢远那边战况也不明朗,自己一撤,可就把他给卖了。

    于是他明知不敌,还是咬着牙,硬顶了下来。

    邢远在跟望风人跑圈时,也看出随从力不从心,估计挺不了太久。

    本来他还想多玩一会儿的,这下只能收了心思,从腰里抽出暗器,照着望风人的后背就丢了过去。

    望风人也不是棒槌,听到破风之声,急急侧身躲过,抽空还回头看了一眼,目光中满是不解之色。

    就好像是在骂人:“你**,好歹也算是个高手,还要不要点*脸了?”

    也就是他就没把话说出来,如果说出来,肯定带脏字。

    邢远脸都红了。

    今天死活也得把这俩黑衣人擒住,要不然人都丢到姥姥家了。

    只见邢远突然拔高了气势,发出一声闷哼,一下将身法提了起来,转瞬追到了望风人的身后。

    望风人也是一惊,看到邢远已经完成蓄力的拳头,心知是躲不开了,便抬起手臂,想要格挡。

    但邢远的拳头嘛,只是虚招。

    他见到对方身形停滞,把重心放在了上半身,便直接飞起一脚,正踹在黑衣人的迎面骨上。

    也就是黑衣人反应快,在挨上这脚的一瞬间,意识到了不妙,以向前跌倒为代价,堪堪躲过。

    噗——

    望风人脸朝下,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

    不过以他的功夫,想起来也就是个鲤鱼倒打挺的事。

    但邢远不是吃素的,他单膝跪在望风人的背上,压制住他,然后反提他的手肘,想要卸掉他的胳膊。

    望风人也知道这招,如果手臂脱臼,就会损失一半的战斗力,形势将大大不妙。

    于是他也较起劲来,力气出奇得大,邢远一时也没能得手。

    可就在此时,与浇油人对战的随从,一个格挡不及,被浇油人破了防御,接连三掌打在他的胸口。

    随从被打得倒飞出去,落地之时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衣袍。

    邢远眉头一紧,见浇油人没有罢手的意思,也顾不上这许多,脚下死命一蹬,像利箭一般,飞身射向浇油人。

    没想到浇油人却没有躲避,而且眼中现出一抹弧度。

    糟了!

    邢远暗叫不好,知道是因为急着救人,着了对面的道。

    浇油人迅速从背后掏了一把,冲着邢远就洒了过来。

    石灰粉!

    邢远赶紧闭起了眼睛,身体由于惯性,一头扎进粉团之中。

    但他保持着警惕,竖直了耳朵,听着身边的动静。

    浇油人没有向他攻来。

    从声音来判断,他应该是向尸首的方向,扔了个火折子,然后往望风人的方向跑去,转瞬就没了声息。

    这个过程,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等邢远从粉团中冲出,总算能看见东西的时候,早已没了两个黑衣人的踪影。

    只剩下那名受了伤的随从,还有正被火焰炙烤的尸首。

    邢远怒了。

    “你马的,好歹也算是个高手,还要不要点碧脸了?”

第六十八章 狗鼻子

    这一出打戏,听得范则是心惊肉跳。

    他合计着,要不以后别派邢远去干这么危险的活了。

    可当他看见邢远一脸不忿,似乎还在埋怨范则非要让他带个累赘的时候,又放下心来。

    去吧,他不去谁去,多余心疼他。

    范则不想再看他那张好像刚在学校球场完成灌篮的脸,让他赶紧休息。

    没想到邢远从怀里掏出个东西。

    范则顺势接过来,拿在手里看了很久。

    “邢哥,你是瞧上哪个姑娘了?”

    “呸!”

    邢远啐了一口:“你邢哥我看上的姑娘,还用得着这玩意?这是从贼人身上顺来的。”

    范则笑了笑,不愧是“捕快”,偷就偷呗,还顺。

    只是这个东西,为什么会在黑衣人的身上?

    是啊,黑衣人的身上,带个金钗干什么使?

    难道是暗器?

    范则琢磨了一会儿,觉得不像。

    这金钗做工很好,但质地柔软,虽然高手也能拿来当作暗器,可实用性还不如扔个石子呢。

    再说成本也太高了吧。

    宋应星凑了过来,接过金钗把玩了一下,将金钗头部一个雕工精美的球拧了下来。

    “哎,这么好看的东西,你怎么就给玩坏了。”

    邢远看宋应星粗手粗脚的,有些埋怨。

    宋应星嗤笑一声:“你懂什么,这是机关。”

    就在这时,从金钗之中,飘出一缕味道清雅的香气。

    范则提着鼻子嗅了嗅,还挺好闻的。

    呀,不好!

    “宋老哥,快把它扔了,别喘气,这东西有毒!”

    宋应星一听,也吓得一个激灵,赶忙撒了手,远远地躲开,用衣袖捂住了口鼻。

    邢远看着躲在角落里的两人,乐不可支。

    他不光没躲开,还拿起金钗,放在鼻子下,用力吸了一口。

    “瞅你俩那傻样,呀,有毒,哈哈哈,放心吧,这玩意就是个檀香,毒不死你。”

    范则有些惊讶:“快别吸了,你怎么知道它没毒的?”

    “嘁,”邢远撇着大嘴,“我这鼻子,那是闹着玩的吗,世上的毒,还没有我闻不出来的。”

    范则和宋应星半信半疑,但身体确实也没什么异样的感觉,便慢慢放下心来。

    邢远这么笃定,应该还是靠谱的,毕竟他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不过……

    “邢哥,你是说,世上的毒你都闻得出来?”

    “啊,咋了?”

    范则挑了挑眉毛:“那贾富身上的毒,你也能闻出来?”

    邢远想都没想,说道:“只要凑到他的口鼻旁,一闻就知道中了什么毒。”

    范则有些激动了。

    “那他中的什么毒?”

    邢远愣了半晌:“我哪知道,尸首都烧了,你之前也没告诉我去闻啊。”

    范则:无语,无语,无语。

    你特么之前也没说你长了个狗鼻子啊。

    长在你身上,真是可惜了了。

    范则很无奈,有点沮丧。

    但邢远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又来了精神。

    “尸首我是没闻,但黑衣人的味道,我是闻到了,怎么说呢……”

    好嘛,还卖上关子了。

    范则焦急地问道:“大爷,快说吧,你闻出什么来了?”

    邢远嘿嘿一乐:“是鞑子的味道。”

    “鞑子的味道……”范则有点糊涂,“你确定?”

    “确定,那味儿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范则重新坐下,眉头紧锁。

    这件事怎么又牵扯到鞑子了?

    宋应星也思忖了半天,试探着问道:“范老弟,你说会不会是兵备道私卖火铳给鞑子,然后栽赃给止生?”

    范则想了想,应该不是。

    他把想法跟宋应星说了一下。

    首先,孔有德投了后金以后,鞑子已经有了打造火铳的工匠,按理说没有必要冒险,私下找到大明的官员购买。

    再者,就算是出于削弱大明军备的想法,也不至于跑到福建来买吧,毕竟这里离鞑子老家太远,没什么削弱的价值。

    还有,就算鞑子脑袋有包,非要在这边买,那栽赃给茅元仪,又是什么目的呢,偷偷卖了不好吗?

    哪怕是茅元仪发现了他们的交易,那把茅元仪直接灭口就好,何苦要罗织罪名,将他收押呢?

    宋应星跟范则思索了半天,也没理出头绪。

    为今之计,只能先从兵备佥事身上着手了。

    次日,范则跟宋应星找到佥事,假装不知道昨天的事情,问他按察司的仵作什么时候能到。

    令人意外的是,佥事也没有提到尸首被毁的事情,而是说福州到漳州路途遥远,少说也得月余时间。

    宋应星提出要再看看人证尸首的要求,佥事百般搪塞,反正就是不让看。

    没办法,人证没了,只能从物证着手。

    佥事这回没再阻挠,但结果可以预见。

    范则和宋应星只见到了证物中的倭刀和二百两倭银,这些东西都很容易造假。

    而那两个被害的武库守卫,已经下葬多日,没有查验的意义,一切以先前仵作填写的尸格为准。

    这下连物证也没办法了。

    佥事很得意,亲自送范、宋二人出了兵备道衙门。

    “宋推官,念经师父,若是还能寻到线索,随时来找本佥事,本佥事定会尽力配合,恕不远送。”

    看着佥事猥琐的笑容,范则嘴角微扬,目光深邃地看着他。

    当然,这个纯属装酷,显得高深莫测一点。

    佥事也不会被这么简单招数地吓到,只听他大笑几声,转身进了衙门,还让差人把门重重地关上。

    之后数日,宋应星在外奔走,像无头苍蝇一下,到处打听,但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范则却一直待在客栈。

    他在房间里,将整个案件画成了图板,始终在思考案情的疑点,已经有些魔怔了。

    “怜容姐,这天都快黑了,范大哥一天没吃东西,身子肯定受不了,你快去劝劝他啊!”

    祝均很着急。

    他知道范则为了案件在忙,这些天都没敢去打扰范则。

    可是范则现在连饭都不吃了,这哪行啊?

    怜容点点头:“说得对,你快去拿些点心过来,我在你范大哥的门口等着。”

    “好嘞!”

    祝均见怜容答应得痛快,赶紧飞奔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里,拿上准备好的精致小吃,来到范则房间外。

    怜容已经等在那里了。

    她见祝均气喘吁吁的样子,憋了笑,然后轻轻敲了范则的房门。

    范则正坐在桌前,看着那支金钗,有些出神。

    听到了敲门声,下意识说了声:“进。”

    怜容也不客气,直接打开房门,然后……

    “进去吧!”

    祝均一个踉跄,来到屋内,身后的房门已经被怜容关上。

    范则瞅了瞅他,两人四目相对。

    “范大哥,我……我……好香啊!”

第六十九章 提钱多俗

    范则怔了半天,这是个什么自夸的新方法吗?

    祝均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搓着衣角,十分尴尬。

    “那个,祝大哥,我是说这房间的味道,好香。”

    “哦。”

    范则明白过来,他说的应该是金钗的味道。

    “这个啊,是檀香的味道,好闻吗?”

    话题被意外地转移了,祝均趁机放下食盒,坐到了范则对面。

    他仔细闻了闻,说道:“范大哥,这不是檀香,是龙脑香。”

    哈?

    范则挠了挠头。

    “可你邢哥说,这个是檀香啊。”

    祝均微微笑道:“龙脑香是贡品,邢大哥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是吗,”范则有些狐疑,“贡品……那你怎么知道的?”

    “啊,这个……”

    祝均有些不好意思:“小弟家中便有一点,乃是御赐之物,所以略知一二,惭愧,惭愧。”

    哼,这小子,家世果然不一般。

    见范则眼神有些怪异,祝均也不想让他继续问下去,连忙打开食盒,取了小吃出来。

    “别说这些了,你一天没吃东西,怜容姐都急坏了,这才差我过来,给你送些吃的,快吃吧,还热着呢。”

    此时正在门外听墙根的怜容,差点打了个喷嚏。

    祝均这么一说,范则才想起来,对啊,饿!

    其实他不是不想吃东西,只是一忙活起来,就给忘了。

    这事就像封神演义里,比干见了无心菜一样,不说不破,一说就饿。

    范则也不客套,拿起碗筷就吃了起来。

    别说,这几样小吃的味道还真不错,都是比较合他口味的。

    祝均见范则一边吃,还一边思考的样子,也叹了口气。

    “范大哥若是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地方,不如跟小弟说说,或许能帮你理清思路也说不定。”

    范则一听,笑了:“我估计你理不清,除非你能掐会算,直接告诉我案件的真相。”

    祝均摇摇头,刚想说话,却见范则在那里自言自语起来。

    “能掐会算……能掐,会算……嘿嘿嘿!”

    范则突然很高兴:“老弟,你可是帮了大忙了,记你一功。”

    祝均虽然莫名其妙,但看到范则似乎找到了头绪,便也跟着高兴起来。

    范则放下碗,搓着手指,好像真的在掐算什么一样,合计了半天,最后盯着祝均,眼神逐渐贪婪。

    祝均赶紧正了正衣襟。

    “老弟,你家里,是不是挺有钱有势的?”

    范则笑着问道,中间还吸了口口水。

    祝均有些羞赧:“瞧你这话说的,提钱多俗啊,不过势力嘛,还是有一些的,怎么了?”

    “那请漳州知府吃饭,不知道你请不请得动?”

    “请客?”

    祝均想了想,噗嗤笑出声来:“不是小弟自吹自擂,便是那漳州府请我吃饭,恐怕还要看我的心情。”

    “这么厉害!”

    范则有点吃惊:“那就这么定了,让他请你!”

    祝均一头雾水,还没搞清怎么回事,就被范则安排了一通。

    随后范则找来邢远。

    “对,就你之前说的那事儿,细查一下,有多大把握?”

    邢远掏了掏耳朵:“我办事,你还不放心?连他祖宗三辈叫什么名,都给你查得清清楚楚。”

    “那就行。”

    范则也不啰嗦,推着邢远就出去了。

    两天后,范则叫上宋应星,来到了兵备衙门。

    宋应星又向佥事询问了按察司的人什么时候能到,佥事自然不会给出准确的日期,只说什么时候到了,再知会宋推官便是。

    范则一听这话,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佥事见他吃瘪,倒是笑了。

    “念经师父,何故如此颓丧啊?”

    范则心里暗骂狗官,这是明知故问呐。

    “不瞒兵备大人,贫僧有一法术,可以向天问卜,但有违天和,本来是不想用的,如今别无他法,只能出此下策,故而叹息。”

    佥事一听,乐得脸都快缩成一团了。

    “小师父,这扶乩之事,向来没有根据,只是江湖术士骗些无知百姓的把戏,作不得真的。”

    范则却不以为然。

    “非也,上天诚不欺人。大人若是不信,贫僧这就为大人展示一番,先替大人占卜一事,便是折损些寿元,也自认了,如何?”

    佥事也不阻拦,估计巴不得范则直接把寿元折没了呢。

    “那就请吧,念经大师。”

    范则点点头,让差人取来了黄表纸,用小刀裁成符箓大小的方块,然后小声默念了一段经书。

    不用怀疑,就是他初见邢远时,念过的那个经。

    至于为什么小声,那肯定是怕佥事听出来啊,邢远听不懂,不代表别人也听不懂。

    等他念完了经,拿起符纸,在空中比比划划。

    佥事看得饶有兴致。

    直到最后,范则让宋应星替他打碗干净的井水来。

    宋应星随手找了个茶杯,去到衙门的井边打了水,回来递给范则。

    范则将水含在嘴里,运了口气。

    噗——

    他把一口水,均匀地喷在了符纸上。

    起初佥事还有些讥讽之色,可当他见到符箓上现出文字时,表情却微微紧张起来。

    那字迹逐渐显现出来,从模糊不清,到已经能勉强看出轮廓。

    范则口念佛号,将纸递给宋应星。

    “后院失火,位在东南,既是家丑,当应丑时……”

    宋应星把上面显示的四段文字念了出来,但好像不太懂的样子。

    范则看了看,也不太懂。

    佥事看了看……

    “兵备大人,这是贫僧为你卜算的今日之运势。”

    “不过因为没有指定具体占卜何事,结果难免混沌。依贫僧之见,大人家中今日恐有走水之虞,还望大人多加留心。”

    佥事笑道:“本官家在城北,这东南失火,与本官何干呐,还有这走水之事,怎敢称得家丑……嘶!”

    “怎么了大人,可是想到什么事由?”

    范则见佥事迟疑,关心地问道。

    佥事赶紧定了定神:“无事,无事,此等无稽之谈,不信也罢,不信也罢。”

    范则被他这么一说,倒是很不服气。

    “既然大人不信,那贫僧便直接卜问茅元仪通倭一案,到时定让大人心服口服。”

    佥事忽然有点急了:“大师,不必如此,毕竟有伤天和,折损寿元,本官信了,信了还不行吗?”

    这下范则更不干了,直接坐在地上开始念经。

    佥事想要劝阻,也劝不动,只能无奈地在一旁等待。

    一套流程下来,符纸上如约地出现了文字。

    “贼人……北……”

    范则拿着符纸,愣了半天,有些失望。

    纸上字迹十分模糊,只能勉强认出这几个字。

    “既是通倭,贼人当在东方,缘何现出北字呢……”

    范则掐指算了一会儿,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大人,应是此事干系甚大,需择良辰吉日问卜,方能现出结果。”

    “不过无妨,后日便是三年难得一遇的太阳之日。有此天时相助,贫僧敢保证,不止能算出此案缘由,还能算出赃物所在。”

    佥事本来是有些担心的,但范则越说越离谱,他反而觉得范则大有问题。

    该不会是在诈我吧……

    “哼,好说,那本官就静候大师表演了。”

    佥事表情不屑,范则也不生气,笑着向他告辞。

    从兵备道衙门出来后,宋应星有些不爽。

    “那狗官,还敢摆脸色,呸!”

    范则摇摇手指:“今晚之后,他的脸就不是这个色了。”

    宋应星不解:“那是什么色?”

    “绿色!”

第七十章 真绿了(求追读!)

    宋应星不知道范则的安排,所以也听不懂。

    但是今天这出“剑斩妖魔”,倒是让他有些兴趣。

    这个范则从“武林外传”里学来的招式,没想到还真有用得上的一天。

    他记得武林外传中的说法,是用姜黄水在纸上写字,然后喷上碱水,就会显出红色的字迹。

    据说旧社会很多假方士,也都是用这招骗吃骗喝的。

    不过具体实施的过程,还是有些麻烦的。

    开始范则并不知道姜黄水是什么,他直接用生姜泡水,发现怎么也不行。

    后来他找到宋应星,一起研究,直到宋应星听到“姜黄”的时候,乐得前仰后合,直说范则不学无术。

    原来姜黄是一味药材,不是黄色的生姜……

    宋应星又买来姜黄,结果还是不行。

    范则纳闷了,到底问题出在哪儿呢?

    他思来想去,想起了上高中的时候,化学老师说过的一句话。

    “化学是什么,就是遇到你不知道的物质,烧一烧,冻一冻,跟别的东西放在一起揉一揉,然后就知道了。”

    化学的本质,竟是如此的简单。

    经过一系列不严谨的实验,范则终于还原了这套“剑斩妖魔”之法。

    别问具体是怎么实现的,免得有人拿出去骗人。

    反正今天这个小魔术,应该蒙住了兵备佥事。

    只是还得等事件再发酵一下……

    晚上,范则辗转反侧,在等一个结果。

    五更天的时候,他终于听见窗户响了,赶紧坐了起来。

    “怎么样邢哥,他脸绿了没?”

    邢远一身风尘,带进来一股寒气,但嘴角却是上翘的。

    “何止是脸啊,连眼珠子都快绿了,那个奸夫差点被他当场打死。”

    范则一颗心也放回了肚子里。

    这事还得感谢邢远。

    从见到兵备佥事的第一天,范则就从他的态度里,确定了他一定与此案有关,甚至可能是幕后黑手。

    所以他让邢远,悄悄地跟踪调查,事无巨细,有啥查啥。

    不出意外,邢远很快就发现佥事在漳州城东南的地方,有个外宅,养了个小妾在里面。

    也不知是不是邢远的恶趣味,他在之后的几天里,没事就过来瞅一眼。

    本来是无心之举,没想到正碰上那个小妾私会情郎,而且还不止一次。

    然后他就把这事跟范则说了。

    起初范则也没当回事,只觉得是个乐子。

    后来他经过祝均提醒,想到了“能掐会算”的事情,需要一个事件,让佥事中套。

    所以他又让邢远仔细查探,把这事摸清楚一些。

    邢远白天乔装,在佥事外宅和奸夫家的附近,向邻居们打听了一番,又在晚上蹲守了几回,算是搞明白了他们的路数。

    那奸夫每隔三天,就会过来与佥事的小妾私会,只有每月十五这天不来,因为佥事正是每月十五这天,来外宅这里过夜。

    为什么一个月只来一回呢?

    是因为他女人很多,家里一个正妻,还有两个小妾,根本就忙不过来。

    而且年纪大了,这方面多少有点亏欠。

    再说养在外宅的小妾,自然是不能见人的,天天往这跑,也惹人怀疑。

    反正不管怎么说,小妾正值青春年少,可等不起这一月来一回,一回两分钟的老家伙。

    久而久之,便用佥事给的钱,在外边勾搭了一个小白脸。

    范则算好了日子,把这件事用问卜的方式,透露给了佥事。

    佥事本来是不信的,但范则很好地拿捏了人性。

    这种事情,点得这么明显,他肯定明白。

    就算开始的时候不当回事,可躺在床上,越想越气。

    万一要是真的呢?

    不行,至少要去查看一番。

    他耐着性子,等到了子时末,赶紧带着下人前往外宅。

    结果没有任何意外。

    佥事踢开卧房门的时候,奸夫裤子刚穿了一半,小妾吓得面无人色。

    此时无声胜有声。

    不过佥事搞出的声音,还是挺大的。

    他把奸夫拉在院子里,让下人一顿圈踢。

    要不是邢远在外面,装着大娘的嗓音喊了声“杀人啦”,估计奸夫小命难保。

    范则知道了这个消息,还是很开心的,虽然连累了“奸夫”,但出来混,总得有点代价。

    然后他就睡了,睡得很香,一觉到了黄昏。

    范则洗了脸,漱了漱口,来到院子里,正见到祝均。

    “准备得怎么样了?”

    范则嬉笑着问道。

    祝均很自信:“放心吧,有小弟出马,误不了事。知府衙门从早上的时候,就下令封了城门,只等本公子大驾光临呢。”

    “漂亮!”

    范则过去跟祝均击了个掌,这个动作是他教给祝均的。

    不过似乎是用力太大,打疼了祝均,让他搓了半天手心。

    范则看了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叫上宋应星一起,跟着祝均,前往城中的“威镇阁”赴宴。

    走在街上的时候,范则已经看不到行人了。

    不是因为天晚了,大家都回去休息,而是漳州知府为了迎接祝均,从早上就开始清理街道,还全城戒严,生怕有哪些不长眼的刁民,冲撞了这位贵人。

    来到威镇阁前,范则也不禁感叹,这古韵,可不是后世重修的威镇阁可比的。

    漳州的朋友应该都知道,这座建于明神宗六年的三层楼阁,因为历史原因,数次被毁。

    直到99年的时候,才又重建起来。

    重建的阁楼,虽然也很气派,但毕竟不是原汁原味。

    这回见到了它原本的样貌,让范则体会到了穿越的另一层意义。

    在威镇阁外,一大群穿着各式官服的官员,早已等候多时。

    为首的自然就是漳州知府。

    他见祝均走来,气势不凡,知道这必是那位贵人,赶紧上前一步,躬身见礼。

    为什么是躬身呢,因为祝均毕竟不是上级官员,只是以官员亲属的身份到访,所以是不用下拜磕头的。

    当然,如果他非要拜,也就拜了,喜欢给人磕头,也不犯法。

    范则事先问祝均,他到底是以谁的名义来的,怎么搞得满城风雨?

    祝均没告诉他,只说是个小人物而已,不足挂齿。

    好嘛,一个小人物,让一个正四品的知府,外加其他大小官员,一起向你这个小人物的亲属见礼,这人得是怎么个小法?

    不过提到正四品,范则如愿地,在人群中见到了同是正四品的兵备佥事。

    佥事见到祝均和范则两人,脸色一紧,真绿了。

第七十一章 妖僧

    祝均在知府的引领下,来到威镇阁的顶楼。

    在这个年代,一座三层的阁楼,已经能俯瞰全城了,风景着实很好。

    夕阳照射在城内,洒下一片金黄,看上一眼,令人心旷神怡。

    祝均拉着范则,站在栏杆边上观赏了一会儿,然后才入了正座。

    知府作为地方首官,自然坐在了主陪席上,范则和宋应星,很大方地坐在副宾位置,其他人等各自就坐。

    兵备佥事,因为与知府同级,所以坐了副陪位置,正好与范则他们对脸。

    知府为祝均引荐了本地的官员后,大家齐向祝均敬酒一杯。

    然后知府才开口问道:“公子,不知阁部大人,最近可还安好?”

    祝均点了点头:“有劳漳州府挂念,祖父……他很好。”

    范则终于听了个大概。

    看来祝均的身份,应该是朝中某位阁臣的孙子。

    但他明显是提前打了招呼,在席间,别人只称他公子,提到他祖父,也只说阁部。

    这个小鬼头,狡猾狡猾地。

    不过他一个阁臣的孙子,又没有官身,到访一府,居然让知府带着官员出来迎接,还能为此事封城……

    这大明官场,呵。

    鄙视归鄙视,正事还得办。

    范则见到佥事坐立不安,便笑问道:“兵备大人,今日不过饮宴而已,怎么如此失神,莫非还在思虑茅元仪一案?”

    佥事脸色不太好看,强行挤出一抹笑意。

    “师父说得哪里话,本官只是昨日受凉,腹内有些疼痛而已,有劳大师费心了。”

    范则窃笑着,你受凉的不是肚子,怕是心吧,是不是拔凉拔凉的?

    “大人不必遮掩,为公事劳心,又不丢人。你放心,明日一早,贫僧便开坛作法,必将一举破获此案,免得大人日日为此事心忧。”

    “嗯……那就多谢大师了。”

    佥事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嗓子眼里挤出的这句话。

    范则也不再刺激他,稍等片刻后,轻咳一声,似乎被酒呛到了一般。

    祝均立即会意。

    “漳州府,本公子听下人言讲,你为了今日酒宴,封门净街,不止滋扰了地方百姓,还令本公子见不到漳州的风土人情,可有此事?”

    知府一听,小公子这是要因此事发难啊,先是推脱,说是下面人办事不利,然后赶紧吩咐下去,解除城内的戒严,让百姓恢复流动,好叫公子看看漳州风貌。

    范则哼笑一声,这大晚上的,百姓出来了,又能看到什么?

    不过佥事听闻此事,却是一喜,随后借口净手,起身告退。

    等他再次回到楼上时,面色如常,甚至主动向范则敬起酒来。

    没错,范则一副僧人的打扮,从到了这酒宴上,就在喝酒吃肉。

    可奇怪的是,这群大小官员,竟没有一人敢问一下原由。

    不过细一思量,倒也称不上奇怪。

    哪怕范则脱了裤子,在这里跳一段脱衣舞,恐怕这些官员,也只会起身附和,大声叫好。

    范则也端起酒杯,回敬了佥事。

    “兵备大人,贫僧见你气色好了许多,可是排空了腹内秽物?”

    佥事抚须道:“念经师父玩笑了,怎能在席间谈论此事,不雅,着实不雅啊,哈哈哈哈。”

    行,都有心思笑了,看来差不多了。

    范则摇头道:“大人糊涂啊,贫僧所讲的不是那种污秽,而是……赃物!”

    “嗯?”

    佥事神色登时一紧:“大师此言何解?”

    范则放下酒杯,翘起了二郎腿。

    “唉,非要让我说得这么直白。我是问你,那批被你藏匿起来的火铳,可都安排好了人手去处理?”

    啪——

    佥事拍案而起,一时惊了在坐的众人,不知他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在这样的场合里,如此狂妄失态。

    佥事也觉得自己反应有些大了,脸色变幻不停。

    “本官又感腹急,扰了诸位,还望恕罪。”

    说完,他转身想溜。

    那范则能惯着他?

    “拦住他!”

    祝均只一挥手,他的随从便一个闪身,挡在了佥事面前。

    佥事已经心乱如麻,回身指着范则:“本官只是净手而已,何故阻拦?”

    范则嗤笑道:“给他拿个恭桶,有屎就在这拉,一步也不许出去。”

    “妖僧,安敢辱我?!”

    佥事勃然大怒。

    知府看了半天白戏,此时眼见佥事把宴会搞砸,终于忍不住了。

    “兵备,公子在此,不可无礼!”

    佥事喘着粗气,目光狠厉,似乎想在范则身上割出几道口子。

    他也顾不上那么许多,想要绕开祝均的随从,直接冲下楼去。

    显然,他想多了。

    随从一个擒拿手,将佥事死死制住。

    佥事刚要说话,却听城中一个角落处,传来一声爆响。

    范则和宋应星两人,快步来到围栏边,看见了正在下落的流火响箭。

    宋应星点点头,确认了方位。

    祝均站起身来,悠然道:“本公子想去看出好戏,不知列位可愿同行?”

    这话看似询问,但又有谁敢说不呢?

    虽然这些官员都是一头雾水,不知道佥事跟公子带来的僧人间有什么龃龉,可也不敢吱声,只能被动地跟随。

    于是,在漳州的街上,出现了这样一幕。

    一个随从和公子在前面引路,一群官员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

    刚被允许上街的百姓们不明所以,只觉得有些稀奇,到后来,竟然连百姓都开始尾随起来。

    而宋应星和祝均的随从,正夹着脚步越来越沉的兵备佥事。

    帮他体面。

    众人来到了响箭发出的地方,是一个很不显眼的院落,门外的街上,停了两架驴车。

    院子大门开着,可以见到里面已经点起了一堆篝火,围着火堆,捆了七八个家丁模样的人。

    祝均的另一位随从,站在他们身后,面色冰冷。

    邢远则坐在院里的石桌上,一只脚踩在桌面上,正磕着瓜子。

    祝均进了院子,示意知府上前。

    “漳州府,本公子日前听闻,漳州兵备道有一知事,私通倭寇,贩卖武库军械,此事你可知晓?”

    知府俯身垂首,很紧张:“回公子,此事……本府……略有耳闻,不知其详。”

    祝均这话问的,也是让他十分难受。

    如果说知道吧,显然公子下一句就是“知道你还把事办成这样?”

    说不知道吧,那就是“你这知府是干什么吃的?”

    不过他的回答,倒是基本属实。

    这件事情,他确实听下边的人提过,但也只知道一点点,兵备佥事在品级上与他相当,自然不会向他汇报什么。

    祝均冷笑一声,指了指正被架着,面如死灰的兵备佥事。

    “那你可识得此人?”

    知府答道:“识得,识得。”

    接下来,就到了宋应星出场了。

    他将茅元仪通倭案的案情,向在场的官员及百姓大致讲述了一遍。

    然后邢远将院子里的一块苫布扯开,下面赫然是一堆已经被油纸包好,正准备装车的火铳。

    院子里被捆着的七八个人,也在宋应星的逼问下,承认了他们是兵备佥事的家丁。

    这种事情没法抵赖,稍一调查就会清楚。

    据家丁们供述,是兵备佥事府中的管家,在半个时辰前,让他们来这里搬运货物。

    祝均让知府派人,现场核验了火铳,不多不少,正好二百杆。

    火铳上面的铭文,也证明了这些,就是兵备道丢失的那批。

    事已至此,兵备佥事反而不再挣扎,精神也逐渐稳定下来。

    他认命了,然后……

    “打掉他的下巴!”

    范则一声急喝,随从赶紧伸手,在佥事的脸上一捏,下颚已然脱钩。

    在他张开的嘴里,流出了鲜血。

    他想咬舌自尽!

    范则暗暗心惊。

    佥事这个反应,虽然也在预料之中,但并不是他想见到的。

    在之前的计划里,范则也想像恐吓贾富那样,布一个局,让佥事在精神高度紧张的情况下,自己交待作案经过,以及他的背后,到底勾结了什么样的势力。

    现在他只能放弃这个想法。

    能做到四品佥事的人,城府之深,很难在短时间内,靠精神压力去击垮他。

    范则也知道他绝对不是此事的主谋。

    因为卖二百杆火铳给鞑子这种事,罪名虽大,但涉及的物资和银两,对于佥事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

    他背后的势力,一定还有什么其他目的,这些火铳,或许只是障眼法而已。

    能够指使四品大员做这些事情的势力,佥事宁可自己死,也绝对不会往外泄漏一星半点。

    所以,范则也就没在佥事身上,再下什么功夫。

    而且,他还想验证一件事,若是不幸猜中,对他倒有些好处。

    事已至此,这个烂摊子只能由漳州府收拾。

    他先将兵备佥事暂时收押,上报给福州按察司处理,然后扣下了失窃的火铳,封存起来以备查验。

    既然此案是兵备佥事监守自盗,那尚被关押的茅元仪,自然也就无罪了。

    知府连忙派人通知兵备道放人,连个手续都不用办。

    宋应星很着急,一路带着知府派来传话的差人,赶到兵备道衙门,将已经关押了近一个月的茅元仪,从兵备道大牢里接了出来。

    范则他们也一同跟来了。

    茅元仪见到场面有点大,伸出手,不停地擅抖,指着宋应星和范则他们。

    范则有些唏嘘,这位能写出《武备志》的大才,不知在牢中受了多少折磨,竟是如此憔悴。

    茅元仪指了半天,终于想起自己想说什么了。

    “酒,酒,酒!!!”

    众人:???

第七十二章 瓜王

    范则惊了。

    合着这位大才,手抖了半天,不是被折磨的,是酒瘾犯了啊?

    茅元仪……是个酒蒙子吗?

    范则仔细打量了一下,发现这位年近五十的中年汉子,虽然精神萎靡,但身体状态还算不错,也没有受伤的迹象。

    看来他在牢里,除了没酒喝,过得倒也不算太差。

    得嘞,既然人已经救出来了,那就先回客栈,让他解了酒瘾再说。

    案子结了,大伙一路上也是有说有笑。

    到了客栈,祝均很大方地要了酒席,茅元仪二话不说,拿着酒壶先干了一壶,然后长舒一口气,腰杆都直起来了。

    “哎呀,舒坦!”

    茅元仪脸上恢复了红润,捋了捋胡子:“长庚兄啊,你是怎么把我救出来的,我还以为这次要死在那狗兵备的手里。”

    宋应星知道他的性子,也不着急说,先给他介绍了一下。

    “你能活着出来,得好好谢谢这位范小兄弟,还有这位祝公子,若是没有他们帮忙,你这会儿怕是只能在坟头,喝我送你的祭酒了。”

    茅元仪跟宋应星应该是关系匪浅,也不多问什么,直接起身,便要行大礼,向范则和祝均致谢。

    范则赶忙起身拦住,让他千万别客气。

    茅元仪也不是矫揉造作的人,一扶就起来了,然后接着喝酒吃菜。

    范则笑了,倒是个真性情的。

    然后邢远因为宋应星没有提到他,还有些吃味,说话酸溜溜的。

    不过这些日子以来,大家都很熟络了,一阵哄笑以后,终于谈起正事。

    “止生先生,那兵备佥事诬陷你通倭贩械,到底是什么目的?”

    “见什么外啊,也喊我茅老哥就行。”

    茅元仪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没有直接回答范则的问题,而是瞪了宋应星一眼。

    宋应星有点摸不着头脑。

    茅元仪有点怨怼地说道:“还不是因为你宋老哥跟我一起研究的那个新炼钢法吗?”

    “新炼钢法?”

    范则一时怔在那里,宋应星皱起眉头,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对,就是那玩意,当时……”

    茅元仪把他入罪的经历说了一下。

    当日他与宋应星研究出新炼钢法后,很兴奋,想要赶快上报给兵部和工部衙门。

    考虑到茅元仪是被贬谪到漳州的,宋应星便让茅元仪将此法上报给兵部和工部,或许能因此再脱罪也说不定。

    不过因为新炼钢法还有些不足的地方,所以茅元仪只是将新法的效果和预估产量,写成奏书,递到兵备道衙门,让衙门代为上呈。

    没想到兵备道第二天就来人了,直接将茅元仪关押起来,罪名是通倭。

    在大明朝,通倭是死罪。

    茅元仪怎么都想不明白。

    直到兵备佥事拿着好酒好菜过来,让他将新炼钢法的详情书写下来,戴罪立功的时候,茅元仪才懂了。

    起初他以为兵备佥事是想吞下他的功劳。

    茅元仪是个一心为国的人,这炼钢法是国之重器,他并不在乎功劳,所以有一个瞬间,他差点就把炼钢过程说出去了。

    可茅元仪也是个聪明的人。

    佥事猴急的态度,让他疑心越来越重,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所以他紧紧闭上了嘴,佥事见奸计不成,便要来硬的。

    可是佥事也知道茅元仪是个硬骨头,靠严刑逼供,收效甚微,万一不小心把人打死了,就更没处问了。

    茅元仪见他投鼠忌器,更觉得蹊跷,暗自下定了决心,绝不会将炼钢之事透露半句。

    硬的不行,佥事一转心思,就来软了的。

    他知道茅元仪好酒,便天天让人拿着好酒,在牢外勾引。

    这下可把茅元仪给逼惨了。

    他每天都靠自我催眠来扛过酒瘾,几次差点屈服,但意志最终战胜了欲望。

    这也是他被营救出来的时候,为什么显得十分憔悴的原因。

    范则听完茅元仪的叙述,茅塞顿开。

    对了,全对了!

    难怪那兵备抓了茅元仪,又不杀他,还要诬陷他,原来是为了要他的炼钢工艺。

    再把这事跟鞑子联系起来,整个脉络就清晰了。

    而且从佥事的态度来看,在这个事件里,他恐怕也只是个棋子。

    因为茅元仪前脚刚把炼钢法递上去,第二天就被抓起来逼问。

    这说明此事要么是佥事临时起意,想霸占茅元仪的功劳。

    要么是跟鞑子早有勾连,知道炼钢法的重要性,直接掐断了此法上交大明朝庭的路线,另外再设法得到此法,转而交给鞑子。

    范则思忖了一下,感觉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更大。

    茅元仪给范则解惑完毕,便让宋应星给他详细介绍一下范则。

    受人如此大恩,总不能连人家具体是谁都不清楚吧。

    这下可给宋应星问住了,对啊,范则到底是谁?

    从遇见范则以后,宋应星的心思除了放在营救茅元仪上,就是跟范则讨论各种机巧,一直忽略了范则身份的问题。

    范则笑着拿出宋应升的介绍信,交给了满脑袋问号的两人,然后把自己的来历说了一遍。

    宋应星又气又笑,埋怨范则,不早点拿出介绍信。

    范则说靠人介绍,终归不如坦诚相交来得实在。

    宋茅二人大笑,觉得这位小友很对味儿。

    不过宋应星对于通倭案中,还有很多理不清的地方,此时案件已了,便让范则解释一下其中的关窍。

    范则也不隐瞒,把自己的想法如实道来。

    在宋应星和范则第一次见到佥事的时候,佥事的表现过于明显,让范则以为,这只是一起简单的栽赃案。

    可人证贾富被人毒杀的时候,范则曾经观察过佥事的反应。

    显然佥事对于贾富之死,也是十分震惊的。

    这时范则才开始意识到,佥事可能不是幕后最大的黑手,在他的背后,还有势力。

    所以范则也没有急着验尸,而是让邢远出动,守在贾富的尸首处,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会来毁尸灭迹。

    按照范则的猜测,处理尸首的人,应该是佥事派来的,大概率是手下信得过的差役或家里的家丁。

    如果能够当场擒获,至少可以先将佥事拉进脏水,借他这根粗藤,往大瓜上摸。

    可没想到邢远遇到的,居然是疑似鞑子的黑衣高手,还差点折掉祝均的一个随从。

    范则也是从这一点上,感觉事情可能比他想象中的要复杂。

    再加上邢远从黑衣人身上顺来的,内藏贡品龙脑香的金钗……

    这可能不只是个瓜。

    这特么,是个瓜王啊!

第七十三章 变脸(求追读!)

    之后,范则跟宋应星问佥事,按察司什么时候派下仵作来验尸的时候,他没有提到尸首被毁,只是一味地拖延时间。

    这说明,尸首被毁一事,很可能不是他的主意,而是鞑子自作主张。

    佥事没有办法,只能尽量拖延,到时随便换上一具无名腐尸,也就没事了。

    鞑子越过佥事办事,也印证了佥事在此案中,份量不是太重。

    同时,佥事没想主动毁去尸首,而是鞑子自己去的,也表明了鞑子比佥事更想掩盖一些事情。

    比如毒物的来源。

    也是从这时开始,范则正式放弃了完全破获此案的想法。

    因为只靠范则一介草民,加上宋应星一个八品推官,是没有能力去撼动一个可以随意操纵四品佥事,还勾结了鞑子的势力。

    而祝均虽然能提供不小的帮助,但范则不愿意让他牵扯过深。

    毕竟,这事已经上升到一个很微妙的高度。

    范则也吃不准,以祝均的背景,如果过多涉入其中的话,是否还能安然抽身。

    所以,他只是利用祝均的身份,帮些无伤大雅的“小忙”。

    范则也终于转换了思路,将重心放在营救茅元仪身上。

    这样事情就简单多了,只要证明茅元仪无罪就行。

    可是人证没了,物证基本等于没有,只剩下一个切入点,那就是丢失的军械。

    范则让宋应星假装去城里瞎打探,掩盖佥事的耳目,私下里让邢远去漳州城外的港口,调查最近是否有类似军械一类的东西装船出海。

    范则猜测,如果佥事不是单纯嫁祸,而是一直有出售军械给鞑子,那就只能走水路。

    因为从福建到辽东,走陆路等于找死。

    邢远也很靠得住,他经过走访,又使了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确认了最近在港口出海的船只,都是去往南洋的商船,装载的货物也没有军械一类。

    范则总算确定,这批军械,是被佥事暂时藏匿起来。

    而藏匿的地点,不会离漳州太远,甚至还在漳州城中。

    于是范则开始了表演。

    他用占卜小魔术,告知了佥事头上长草,然后又透露了一点贼人在北的事情。

    范则算准了,戴绿帽子这种事,是个男人就忍不了,不管佥事出于什么想法,肯定会去验证一番。

    经过邢远的努力,这件事情水到渠成。

    等佥事的气头一过,他必然会再次想起范则所说的占卜之事。

    小妾偷人的事情既然被说中了,那贼人在北……

    这颗被范则埋在他心里的种子,瞬间长成参天大树。

    没准这个和尚,还真有点诡东西。

    佥事因为火快烧到自己的身上,慌乱之下,首先想到的肯定是转移军械,至少要运到城外,扔到河里都行。

    可是范则没有给他立即动手的机会。

    范则将小妾偷情的时间,说成了丑时,就是为了让佥事没有偷运军械的机会。

    因为等他处理完小妾的事情,天已经快亮了。

    祝均又让随从,提前去通知漳州府,贵公子即将到访。

    然后让漳州府在当天封锁城门,扫清街道,以免有不开眼的刁民或贼人,扰了公子的兴致。

    所以当佥事准备运送军械的时候,发现不只城门关了,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虽然他跟一处城门的守官,有些姻亲的关系,但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候运送东西出城,那可太显眼了。

    佥事的焦虑可想而知。

    范则也玩了手心理学,特地告诉祝均,等到天晚一些,再去赴宴。

    这是让佥事的焦虑,再多发酵一下。

    只有这样,才能在他最紧张的时候,给他一个喘息之机,让他没有思考的空间,做出错误的选择。

    这个喘息之机,就是祝均及时让知府撤消了全城的戒严。

    果然,如果佥事没有被这事折磨一天,恐怕这会儿还能多想想,事情是不是有什么纰漏。

    但是心乱如麻的佥事,能够思考的空间有限。

    万一明天范则开坛作法,真的算出贼人是谁,又在他名下的院子里找到军械,可就全完了。

    于是他找了个借口,溜到外面,让随侍的管家通知家丁,趁着现在城门解禁,赶快将军械运出城去处理掉。

    邢远跟祝均的一个随从,一直躲在暗处监视。

    他们一路跟着管家,来到了佥事藏匿军械的院落。

    几招过后,家丁们全体扑街。

    随从点燃了流火响箭,范则他们得到通知,带着一众官员来到这里,真正抓了佥事一个人赃俱获,总算是替茅元仪洗脱了冤情。

    宋应星和茅元仪听完,深受震撼,祝均的眼睛里也全是星星。

    尤其是宋应星。

    他从案件开始,一直跟到了案件结束,却没想到这其中有如此多的细节,他都没有察觉。

    之前他也以为范则施展的那些,只是小手段而已。

    此时才明白,这些都是范则设计中的一部分。

    “范小友,宋某真真愧也,真真幸也。愧者,身为推官,于勘案一事,难望小友项背;幸也,得上苍眷顾,使小友助宋某一臂。否则止生此刻,恐怕已在黄泉路上。”

    宋应星突然一阵感慨,听得范则直嘬牙花子。

    “行了老哥,别拽文了,老弟听着费劲。不过你刚才说幸得上苍眷顾,这话可是说错了。”

    “哦?”宋应星不解,“哪里错了?”

    范则笑道:“因为老弟我从朝鲜远渡而来,就是专程为了老哥你的。”

    “啊?”

    宋应星茫然不解。

    范则解释了一下,自己在朝鲜的处境,以及对将来发展的规划。

    他想要将实力提升到能够牵制鞑子的程度,最缺的,正是军备和工艺。

    在得知宋应星的大名以后,二话不说便回到大明。

    多方打探之下,终于从宋应升的口中,得知了宋应星的下落。

    “所以老哥啊,这不是上苍的眷顾,而是老弟我的一片拳拳之心啊。”

    范则说到动情处,眼圈都有些红了。

    当然,不排除一些表演的成分,但他是真的很想让宋应星跟他回到朝鲜。

    对了,最好再带上茅元仪。

    可宋应星的反应,还是让范则失望了。

    “范小友,你我兴趣相投,而且见识不凡,我能和你切磋技艺,是十分高兴的。可若是要宋某离开大明,远去朝鲜……”

    范则听宋应星的语气,越来越远了,赶紧止住了话题。

    刘备还得三顾茅庐呢,范则也不能心急。

    “行了长庚先生,今天高兴,先不谈这事。我这里还有些机巧技艺,想跟两位前辈一同探讨探讨。”

    范则一说这个,那宋应星和茅元仪可就都精神了。

    “哎呀老弟,又是什么新技艺啊,快跟宋老哥说说!”

    好家伙,这变脸的熟练度,不去演川剧真可惜了。

    范则很想翻白眼,但是忍住了。

    这个老小子,等我把你拐到朝鲜的,捆在柱子上,跟你翻一天!

第七十四章 许丁娥的猫

    范则并不着急,因为他有底气。

    除了靠后世的知识来勾引以外,他还在等一个消息。

    从救出茅元仪以后,大伙便离开了客栈,在茅元仪家旁边,租下了一个三间房的小院子。

    范则除了每天跟宋、茅二人讨论学术问题以外,还祭出了看家本领。

    厨艺!

    不过大明繁华之地,这两人也是文士出身,家里原本都有些背景,所以也不像札喇冯阿那么土鳖。

    但范则做的菜肴,还是让他们由衷地夸赞。

    范则也挺高兴,幸好这俩人不是食古不化的老顽固。

    否则不光吃了你的,吃完还要大嘴一撇,来句“君子远庖厨”什么的,就能给人气死。

    在探讨中,范则对二人所说的新炼钢法,也是十分好奇。

    这两个老家伙虽然不想去朝鲜,但对于范则远在他乡,还心系大明的作为,很是欣赏。

    于是他们也不藏私,将这种新炼钢法的机要,如数教给范则。

    搞了半天,原来他们研究的,就是坩埚炼钢法。

    范则是个理工男,平时也会刷一些这类的视频,对于坩埚炼钢,是有一些了解的。

    他记得这个工艺,是在十八世纪中页时,由一个英国人改良的。

    说起来很简单,就是将石墨与粘土结合,利用石墨熔点高的特性,制成能够承受液态钢水温度的坩埚。

    但这个所谓的简单,是建立在点亮了化学科技术的基础上。

    范则虽然有点化学知识,但后世所学的化学,已经是相对完善的科学了。

    他能把元素周期表背个大概,可要问他氢氦锂铍硼的制取方法……

    行,就算范则化学学得还行,咱们一步步推。

    先说氢,电解水就能产生氢气。

    那电呢,最起码得有铜线,有强磁铁吧。

    铜线不行回头让林老爹熬夜手搓。

    那强磁铁呢?

    得用铜,铝,铁,钛,外加一堆范则也想不起来的东西,加热到一千五六百度,然后铸模。

    再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操作,最后通过充磁机,让磁铁生效。

    而充磁机,要用电。

    我问你,到底是鸡先生蛋,还是蛋先孵鸡?

    虽然发电还有很多其他的方法,可范则又不是百科全书,那些方法他也不一定会啊。

    所以,在茅元仪说研究出了能够炼钢的坩埚时,范则是极其兴奋的。

    可当他得知这个坩埚,只是在粘土中多加了盐和炭黑时,心马上就凉了。

    “茅老哥,你确定这个坩埚,能盛钢水,还不会被烧化?”

    茅元仪捋着胡子,自信道:“不确定!”

    啥?

    范则傻了。

    “不确定你还敢上奏朝庭?”

    茅元仪笑着不说话,宋应星替他答疑。

    “老弟,这就是你不懂了。此事只要上报兵部和工部,自然会让止生老弟进京,详细说明,然后再拨下银两,让止生继续研究。”

    “这样他有了朝庭的资助,还怕做不出来吗?再说也可以借机脱离发配,洗掉罪身,不是一举两得吗?”

    厉害了我的大哥和二哥。

    范则很佩服,原来这两个老东西,是打着工艺改革的幌子,骗国家的科研经费去了。

    不过在随后的交谈中,范则逐渐了解了,他们不是纯忽悠,而是找到了坩埚炼钢的核心问题。

    温度。

    宋应星在《天工开物·五金》篇中,已经写过关于熔炼生铁,和炒制熟铁的详细步骤。

    首先是在熔炉中炼出铁水,如果直接铸造,就是生铁。

    要是将铁水流入池中,加入经过晾晒和细筛的潮泥灰,然后由人手持柳木棍,快速搅拌,就能制成熟铁。

    在此基础上,将生铁叠在熟铁上面,再放进炉中熔炼,因为生铁杂质多,熔点低,会逐渐渗入到熟铁中。

    然后把铁团取出敲打,再炼,再打,最后让生铁中的碳与熟铁混合,从而制成钢。

    这个就是团钢法,也叫灌钢法。

    可是这种方法费时费力,产量也提不上来,而且生产出来的钢,依然要经过锻打,才能制成成品,比如质量更好,重量更轻的火铳枪管。

    所以宋应星找到茅元仪,商量着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直接将生铁水炼化成钢水,这样就能用钢水直接浇铸,大幅提升制造效率。

    他们研究了一阵子,终于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现有的熔炉,只能炼化生铁,最多也就是后世的一千三百摄氏度左右。

    此时若直接在熔炉中炒制,随着氧气和石灰等物质,慢慢将生铁中的杂质去除,铁水的熔点也会变得越来越高。

    到最后,一千三百度的高温,将无法保持熟铁的液化,也就没办法准确控制其中的碳含量。

    当然,宋应星他们不知道碳含量这个东西。

    对于他们来说,熟铁必须完全炒熟,然后再行渗碳,反正这样生产出来的,就是钢。

    现在摆在眼前的问题,一是提高炉温,二是找到能够耐受更高温度的材料,来制作熔炉。

    提高炉温并不难,质量好的煤或焦炭,经过鼓风,都能达到一千五百度以上的高温。

    可是熔炉却不行。

    在这种温度下,熔炉就承受不住了,更不用提炼化钢水。

    但宋应星和茅元仪都很聪明,他们直接把问题切入到了根源上。

    什么东西烧不化,就用什么东西做熔炉。

    事情进展到这个程度,他们自认为已经算是研究成功了,接下来无非就是找一些耐烧的东西,就能大功告成。

    于是他们也没有继续验证,而是急忙将此事写成奏表,想要上报给朝庭,然后获得国家的支持,进行大规模的试验。

    范则知道了这些以后,也是苦笑一声。

    本来满怀希望,想从这俩老头的手上,捡到现成的工艺,现在看来泡汤了。

    再一想,鞑子竟然为了这些完全没影儿的事,花了这么大的功夫,调动了如此多的资源和力量,显得十分可笑。

    但可笑的背后,是可怕。

    范则不知道,历史上的茅元仪,将在不久后,因为忧愤国事而醉酒身亡。

    而宋应星,也在茅元仪身故前,辞去了汀州推官之职,回归乡里。

    这一切,在史书上看起来都无比寻常。

    他们不过是一位忧国的酒鬼,和一个不得志的官员。

    但他们也不知道,范则的到来,将会改变他们的命运。

    在未来,还能改变更多人的命运。

    此时,他们仍是一头雾水。

    “老弟,所以你说的那只许丁娥的猫,它到底死没死啊?”

第七十五章 太难了

    范则笑道:“宋老哥你这么问,说明你还没有理解量子的概念。”

    不用吃惊,范则真的跟这两位老先生,讲起了量子理论。

    没办法,为了勾引他们上贼船,范则使出了浑身解数。

    从地圆说,到万有引力,从流体力学,到天体物理……

    他不管两位老哥能接受多少,只管惊掉他们的下巴就行。

    不过令范则意外的是,宋、茅二人对于这些知识,并不像孙向魁那样抵触。

    既便是有些他们一时还无法接受的理论,他们也会进行辩论和探讨,而不是一味否定。

    尤其是提到地圆说的时候,范则当时预想了很多方案来解释和说明。

    没想到他们竟然就接受了,并且说早在汉代,就有“浑天如鸡子,地如鸡中黄”的说法,所以并不稀奇。

    这倒是让范则有点尴尬。

    等他们听到万有引力的概念时,更是惊为天人,直呼“通了,通了”,仿佛瞬间就明白了天体存在的原理。

    只是当宋应星发出“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感叹时,范则还是赶紧拦住他们。

    咱们离闻道可还早着呢,我还等着你们两位给我造歼星舰呢。

    茅元仪则想得更多一些,他很疑惑,这些东西范则是怎么知道的?

    范则没什么好借口,又想着刺激一下二位先生,便说这些都是他从西洋教士那学来的。

    这可不是范则不爱国啊,只是剧情需要,千万别上纲上线。

    茅元仪倒是暗自颔首,发出了和祝均一样的感叹。

    “不想我煌煌中华,已渐被外夷赶超,何其可悲也。”

    果然,聪明人都一样,不会故步自封,妄自尊大,而是能直面问题,并且为之忧心。

    对了,既然提到了祝均,就不得不说一下,这个孩子的求知欲,真是怎么填都填不满。

    这些天范则与两位老先生的切磋,祝均都在旁听。

    开始他还想靠着脑力来记,但很快就发现内存不够了。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他开始用文字记录。

    半个来月的时间,他都写了快三本笔记了。

    而且在后来的探讨中,祝均也开始参与其中,并且不时提出一些很有见地的看法。

    范则惊叹,有这毅力和领悟力,放到后世那不是妥妥的高考状元?

    可惜了,以他的家世背景,估计是不会跟着自己,去朝鲜那种地方受苦的。

    日子看起来很平淡,不过范则却有些焦虑了。

    跟这两个老家伙谈科学,那是一口一个老弟叫着,别提多亲了。

    可一说去朝鲜的事,马上变成范小友,气得范则都想把那些被白嫖走的知识,再从他们脑子里抠出来了。

    这得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朝鲜那边也不能总不回去。

    怎么办呐!

    就在范则感觉头大的时候,那个他期待以久的消息,终于来了。

    “哎呀长庚啊,大事不好!”

    大伙听见这声呼喊,齐齐朝门口看去。

    只见之前茅元仪被诬陷入狱时,给宋应星送信的那位差人,正迈步朝院里跑来,神色焦躁不已。

    茅元仪赶紧迎了上去,本意是想先寒暄一下,问他为什么如此慌张。

    可那差人抬手止住了茅元仪的话头,说道:“你,你快跑吧,兵备大人已然出了知府大牢,现在官复原职了!”

    “什么?!”

    茅元仪和宋应星同时一惊,似乎不敢相信。

    范则让他们都别急,倒了碗水给那位差人,让他把事说清楚。

    “唉,”差人喝了水,缓了口气,“今天上午,按察司的公文到了,说兵备佥事通倭贩械一案,查无实据,兵备衙门仍由他主事。”

    “我估计用不了多久,他就要来寻你的麻烦了,所以你快跑吧,晚了怕是要有祸事。”

    宋应星简直不可置信。

    “查无实据……查无实据?!”

    茅元仪也是盲目四顾,沉默了半晌,才发出一声苦笑。

    “好啊,好啊,这就是我的大明朝……长庚兄,这,这就是我们的大明朝啊!!!”

    说完,他仰天长啸,两行老泪夺眶而出。

    茅元仪瘫坐在地上,痛哭流涕,而宋应星也眉头紧锁,不停地叹气。

    范则没有劝说他们,而是先将差人送走,免得给他惹了麻烦。

    然后他喊邢远去盯着路口,又让祝均收拾好了行囊和马匹,然后静静地等待着。

    直到茅元仪的泪水流干,宋应星也低头不语时,范则才走上前来。

    “两位老哥哥,小子我有一言,请你们二人细听。”

    两人都没什么反应,似乎已经丢了三魂七魄,只剩下一具躯壳。

    范则没有在意,他语气真诚地说道:

    “我知道你们二位先生,并不是为自己的冤屈难过,也不是因为恶人没有得到惩罚而难过。”

    “你们是在为这腐朽的朝庭难过……”

    “为混沌的天地难过……”

    “为如刍狗一般的百姓难过……”

    “为因此而蒙羞的往圣难过……”

    “为那可能再也无法开辟的万世太平难过……”

    “为自己的有心无力……而难过。”

    范则的声音越来越沉重,说到此处时,已经哽咽。

    “可是你们再难过,也改变不了这些事情,至少留在这里,不行。”

    “所以我邀请你们去朝鲜,尽情施展你们的所学,做一些能够真正改变这些的事情。”

    “我无法向你们许诺,一定会扫清这片天地,能开下万世的太平,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

    “只要我们一起努力,至少,可以让大明的百姓,少受一些屠戮。”

    “哪怕能让他们,再多享受片刻的太平。”

    “那我们的所作所为,难道不值得吗?”

    范则说完,闭上了眼睛。

    他相信,面前的两位志士,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片刻后,茅元仪缓缓抬起了头,与宋应星四目相顾。

    “长庚兄……”

    “止生贤弟……”

    ……

    “嗯!”

    范则听到两个有力的声音,在同一时间发出,激动地睁开了眼。

    终于,他的泪水也止不住了。

    太难了,我可太难了啊!

    范则的泪,为了宋应星和茅元仪的加入而开心,也为了自己辛辛苦苦狗血了半天,而感到心疼。

    三个老小兄弟相互拥抱在一起,眼中却尽是振奋之情。

    这一拜,春风得意遇知音,桃花也含笑……

    不对,串台了。

    等几人感动够了,范则让老哥们赶紧去收拾东西,准备跑路。

    他回头时,看见祝均也刚哭过。

    “傻小子,哭个什么劲儿啊?”

    祝均摇摇头,微笑道:“范大哥,我为你感到高兴。”

    “呵呵,好孩子。”

    范则摸了摸祝均的头,突然想到了什么。

    “老弟啊,大哥我有一言,请你细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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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你说谁是反贼?介绍:
我叫范则,被大能送到了异界的大明……

他们说我是反贼?
说的对啊!

又说我不是反贼了?
他们说了不算。

都想要我范则的脑袋,来,看看我的歼星舰。
对不起,没有,骗你的。

但火枪、巨炮、巡洋舰管够,你挑一样吧。

我范则,从来都不是反贼。

你看,世界变得更好了,不是吗?明末:你说谁是反贼?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末:你说谁是反贼?,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末:你说谁是反贼?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