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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逼男主当卷王全文阅读

作者:歌以勇者     我逼男主当卷王txt下载     我逼男主当卷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6章 娇弱如花

    “大夫?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请大夫了?”盛羽驰眉头紧锁。

    “唔……杜夫子她,不小心摔了一跤,好像不省人事了……”盛风袖嗫嚅道。

    “好端端的,怎么会摔跤呢?”盛羽驰逼问道,“是不是你欺负夫子了?”

    盛风袖低下头去,踢着地面,弱弱地答:“唔……女儿只是跟她开个玩笑,没想到她娇弱得跟朵花儿似的。”

    “盛风袖!你是不是又想跪祠堂了?!”盛羽驰大怒。

    盛风袖小声都囔道:“无所谓咯,反正我都习惯了……”自打那个小野种来了之后,她就没几天是在祠堂外头过的,爹爹就是偏心,哼!

    “你还敢顶嘴?!”

    江思白解围道:“盛大侠暂且息怒,不若让晚辈帮那位夫子看看?说不定并无大碍呢?”

    “让你见笑了。”盛羽驰想了想,答应了,“既如此,便有劳你了,请了。”毕竟江湖中人提起春不见山庄,只知晓一个天纵奇才的江淮胥,这作为少庄主的江思白却是名声不显,令他颇为好奇。

    盛风袖见状,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那随我来吧。”

    她将二人带至厢房,杜娘子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江思白走到床前,见那女子的头脸转向里侧。所谓“望闻问切”,首先就要观察患者的气色,于是,他将那位杜娘子的脸掰了过来。

    “咦?”他发出一声疑问。

    这位杜娘子,原来就是那日在春水阁和崔世子打得天昏地暗的奇女子……这般强悍的人,怎么会因为摔了一跤就陷入昏迷呢?

    “思白,可是有什么问题?”盛羽驰担忧地发问。

    “不是,只是发现这位杜娘子,晚辈是见过一次的。”江思白解释道,“不提也罢,晚辈为她诊脉看看。”

    他抓起女子纤细的手腕,号起了脉,“咦?”又是一声疑问。

    这古怪得难以捉摸的脉象,怎么和周小渡的一模一样……

    难道?不会吧……他看向面前这张姝丽的面庞,竟真看出些男装周小渡的影子来。

    盛羽驰又问:“可是有什么问题?”

    “唔……晚辈需要再仔细地感受一下……”江思白含湖道。

    盛羽驰看他这副困惑的模样,心下也不免对他的医术产生怀疑起来。

    盛风袖不耐烦地说道:“你到底能不能行?你要是不行就起开,我去找府上的刘大夫来!”

    “呃,”江思白哽了哽,只好说实话,“实不相瞒,这位杜娘子的身体状况……”

    “你是大夫吗?”那床榻上的女子忽地醒转过来,打断他的话,“大夫啊,我怎么样了?刚刚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地上滑熘得很,我一不小心就滑倒了,摔得好生难受,现在都缓不过来……”

    她反握住江思白的小臂,指甲用力地扎进了对方的皮肉里,急切地询问:“大夫啊,我是不是摔得很严重啊?我感觉真的好难受……”

    你难受不难受我不清楚,反正现在的我是挺难受的。江思白默默地腹诽,随后小心翼翼地答道:“依在下拙见,娘子摔得是挺严重的。”

    “天哪,那我需要休养吗?要休养很久吗?大夫,我是要教导学生的人,每天都要读书执笔的,如果被这身子给耽误了,可如何是好?”周小渡两眼噙泪,哀声忧道。

    如何是好我不清楚,反正现在我的胳膊是不大好的。江思白忍痛道:“娘子还是先将教书之事暂且放下,安心休养一段时日才是,待养好身子之后,再来施展犹未晚矣。

    算你没太笨,要是胡说八道毁了我的好戏,看我不揍死你。

    周小渡心满意足地放过了江思白的小臂,专心地演起戏来,“可是我已答应了盛郎君,要尽心尽力教好他的掌珠,如今却是这样有心无力,实在是我没用,若我当时能小心一些,也不至于此刻要辜负郎君的信任。”

    “杜娘子切莫自责,你好生养病就是,教课的事宜,不必急于一时。”盛羽驰柔声安慰道,“没有什么事情比你的身子更重要了。”

    “郎君……”周小渡梨花带雨地望向他,“你这样,教我更加不安了……”

    “娘子,你值得被等待。”盛羽驰深情款款地说道。

    周小渡捂着心口,“郎君……”

    盛羽驰坚定点头,“娘子……”

    江思白:这杜娘子应该不会是周小渡吧……可是渡娘子、周小杜,这念着好像还真是一个人啊!所以现在这副诡异的场景到底是什么情况,是他在做梦吗?周小渡为什么可以这么肉麻啊?她不是一言不合就开干的煞神吗?

    江少庄主内心很崩溃,他此刻非常想念小芝麻。

    说曹操曹操到,一名少年急匆匆地提剑闯入,看到众人,道:“父亲,儿子听说杜娘子晕倒了,特地过来探望,杜娘子还好吧?”

    江少庄主更崩溃了:小芝麻,你为什么要喊盛羽驰父亲啊?!我不会真的在做梦吧?到底是你们疯了还是我疯了?

    盛羽驰欣慰地颔首,“你有心了,杜娘子已经醒了,只是还需要休养一段时间,你们平时不要来打扰她,知道吗?”

    “倒也没有这么严重。”周小渡道,“我只是身子虚弱,却也不是下不了床、见不得人,何况袖袖的功课我也不能完全不管。这样吧,袖袖每天早上来听我讲一会儿课,然后她回去自己温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待到次日,再来向我提问,这样可好?”

    她不能当一个缠绵病榻的病人,那样她日后要走动查线索,难免惹人生疑,故意摔这一跤只是为了减轻负担罢了,若是完全不授业,倒显得刻意了。

    “这样的话,你会不会太累了?”盛羽驰关切问道。

    周小渡摇摇头,微笑着软声道:“怎会呢?郎君要相信我呀,我可以掌握好分寸的。”

    “好好好,依你就是了,袖袖要是不听你的话,或者又恶作剧,你可要及时告知于我,知道吗?”盛羽驰体贴道。

    盛风袖也没有意见,“就这么安排吧!让夫子多多休息!”

    毕竟本来一整天都要待在书房里,学诗词文章、礼仪规矩、琴棋书画,端的是磨人,现在只需要每天早上去听夫子念叨一阵,她就彻底自由了!至于什么温习,傻子才会去做咧!

    这一刻,这对师生在逃避课业一事上,达成了灵魂上的默契。

    江思白给周小渡开了个冷门的养生药方,让下人给周小渡抓药去。

    眼看天色不早,盛羽驰出言留他下来吃晚饭,江思白憋了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周小渡他们,又找不到机会,遂点头答应。

第137章 一对怨偶

    饭桌之上,江思白提议,“盛大侠,晚辈带来的几坛酒乃是春不见山庄独家酿造,正是可口之时,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既有缘同桌吃饭,不若开上一坛助助兴,如何?”

    盛羽驰朗声大笑,“说得正是,今日盛某还真是有口福了。来人,将好酒满上,我与少庄主共饮,不醉不归!”

    美酒立时被斟好端了上来,江思白给同桌作陪的小芝麻使了个眼色,对方领会其意,端着酒杯只是浅尝辄止。

    觥筹交错,酒光潋艳,盛羽驰直喝得面红耳热。

    宴会收尾时,盛羽驰已是醉了,江思白却只是微醺。一来他酒量好,二来这种酒他是自幼喝惯了的,要把盛羽驰喝倒,那是再轻松不过。

    “好酒,好酒,不愧是春不见山庄……酿的酒就是格外不一样,醉起来都格外舒坦,果然是高……”男子倚靠着椅背,面上涨红,含湖地念叨着。

    “父亲可是醉了?”盛余庆问完,见对方点点头,遂道:“我看江郎君也是醉意上头,不若就到这里吧,父亲回屋去歇息,儿子安排贵客去客房留宿,可好?”

    “好,为父先回去歇歇,思白呀,你也早些休息。”盛羽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往厅堂外走去。

    盛余庆和江思白目送他离去,候在外头的烹鲤立时迎了上去,搀扶着盛羽驰送他回房。

    “嗯?”盛余庆注意到,烹鲤旁边跟了一个新的仆从,看上去很年轻,未满二十的样子。

    他觉得有点陌生,出来的时候便跟剪烛打听了一下,“剪烛,跟在烹鲤旁边的那个人是谁?瞧着面生呢,刚入府伺候的吗?”

    剪烛答道:“从前是小的和烹鲤一起在老爷身边伺候的,后来二少爷回府,老爷担心您生活上不便,便将小的调到您身边。您问的那个人,应是这两天刚被老爷提拔上来,接管小的原先事务的,他是府上花匠的儿子,叫涂子律,其实在盛府也干了不少年头了。”

    花匠的儿子涂子律,那不就是那个盛风刃身边的小厮吗?

    “哦……”盛余庆对那个关于断袖的八卦还记忆犹新。看来盛羽驰应该不知道这段八卦,否则也不会把涂子律调到自己身边。

    “你也忙一天了,先下去休息吧,我带江郎君去客房就可以了。”他道。

    “是,二少爷,您也早些安歇。”

    很快,杜娘子的闺房又迎来两个翻窗的狂生。

    换了身青色夏衫的女子坐在软榻上,摇着头,“啧啧,世风日下。”

    江思白第一次晚上偷偷进人闺房,有些尴尬,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盛余庆知道她只是随口开玩笑,遂应道:“啧什么,我们敲窗了的。”

    “嗯哼。”周小渡不理他,转而看向江思白,“少庄主,你那小未婚妻呢?她竟然同意你来盛家。”贺家丫头和盛风袖可是结下梁子了的。

    “背着她来的。”江思白略略笑了笑,“本来留她一人我不放心,怕她独自跑远了不安全,好在遇到我们共同的朋友,便将柔嘉托付给她,这才抽出空来登门拜访,只是……没想到你们在盛家混得挺开的。”

    他还以为周小渡和小芝麻是在盛家当下人的,毕竟二人当时说是要到盛家办事的,结果一打照面,一个成了坐馆的夫子,一个直接当上少爷了,惊掉他下巴了。

    “你这哪是陪未婚妻啊,跟养女儿有得一拼。”周小渡摇摇团扇,评价道。

    “柔嘉在家里很得父母兄姐疼爱,所以比较孩子气,你说养女儿,倒也贴切。”江思白轻笑起来。

    周小渡想起那天在街上,贺柔嘉扇了江思白一巴掌,还痛骂了江思白一顿,不由嗤笑,“我可没见过哪个女儿会扇父亲巴掌的,你这当爹也当得太窝囊了。”

    盛余庆很吃惊,“江大哥,你未婚妻这么凶的吗?她为什么打你啊?”自打上次江思白听他倒了大半天的苦水,这称呼已经进化到喊“大哥”了。

    “他未婚妻嫌弃他不是男人。”周小渡以手掩口,不轻不重地告诉他。

    少年瞠目结舌,捂住嘴,“不会吧?”

    江思白:你们搁这欲盖弥彰地演什么呢?我又不是聋子……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柔嘉她,只是不太喜欢我罢了……小时候一起骑竹马逗猫狗的时候,还算融洽,后来年岁渐长,她就越来越讨厌我这个未婚夫了,偏偏这婚约是两家长辈一早定下的,不能更改,她心里生气,便愈发厌恶于我。”

    醉意涌了上来,青年心里萦绕着一股酸涩,“其实我都知道的,她说我万般不好,并非我真的不好,而是因为她不喜欢我罢了。若是没有这婚约,她可能还会和我这种人做好朋友,但是这婚约取消不了,那便注定她会恨我。”

    盛余庆似懂非懂地发问:“可是她为什么不喜欢你啊?江大哥你生得相貌堂堂,性子随和儒雅,还是个医术高超的大夫,又与她是青梅竹马,家世相配,她怎么会讨厌你呢?她是不是……有心上人了啊?”

    江思白怔了一会儿。

    “是啊,她的心上人特别好,我一辈子都比不上。”他轻声说完,勾起一个微笑来。

    “你别这么说!”盛余庆皱起眉头,“我就觉得江大哥你特别好,不信你问周小渡,这江湖这么大,有几个能比得上你的青年才俊?只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她没和你对上眼儿罢了,实在不行,你们想办法解除婚约?不然这样纠缠成一世怨偶,岂非两相受罪?”

    周小渡靠着软垫,团扇在指尖转动着,抢先答道:“可是贺家除了贺柔嘉,没有适龄的女子能与江家联姻了。而且,贺柔嘉的心上人不能娶她,贺柔嘉自己应该也清楚,她只是在无能狂怒罢了。”

    “为什么啊?”盛余庆有些疑惑。

    “因为,贺柔嘉的心上人,是个短命鬼啊。”周小渡巧笑嫣然,看向江思白,“贺家不想让女儿当寡妇,不可能同意她嫁给喜欢的人,那既如此,便将她嫁给最合适的儿郎好了。”

    江思白苦笑着,点点头,“周小渡,你很聪明。”

    “多谢夸奖。”她掩面轻笑。

    能让江思白那么自然地说出“她的心上人特别好,我一辈子都比不上”的人,肯定是春不见山庄的自己人,那除了一个惊才绝艳的江淮胥,也没别人了。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婚约不能改了,因为江淮胥被当世所有名医(包括他自己)断言,绝对活不过三十岁。贺柔嘉喜欢一个短命鬼,贺家会听她的意见才怪咧!

第138章 盛极必衰

    “柔嘉曾求我,求我主动取消婚约,可是我拒绝了她……”江思白垂下眼帘,喉头微哽,烛光打在他酡红的脸上,显出几分羞愧的情状,“维系江贺两家盟友之谊的最好办法,就是联姻……贺家获益,我和江家也会获益,独独会委屈了她。所以,是我对不住她,她气我怨我,都是应当的。”

    贺柔嘉总骂他不好,嫌弃他比不上江淮胥,气极了甚至会对他动手。

    她以为这样就能让他知难而退,通过践踏他的自尊心,可以将这桩婚事一并踩断,可那其实是一种幼稚的想法。

    因为在家族利益面前,江思白认为所谓自尊根本不值一提,甚至于他完全有能力反抗贺柔嘉的打骂,之所以纵容她胡闹,只是单纯出于愧疚罢了。

    他不曾直白地将这些告诉贺柔嘉,因为那样太残忍了,就好像直接告诉她,“你的家族、我的家族,都只是把你当成一个工具罢了,你的那些小动作对于我们来说,不过是一场笑话”一样。

    但是所有人都在跟贺柔嘉再三强调,江淮胥注定是要早死的,她和江淮胥根本不可能,她就也渐渐接受了这无望的命运。

    于是她开始愤恨,愤恨江思白拴住了自己,却又不能如她所愿,活成江淮胥那样的男人:冷傲得像一柄利刃,只要出鞘,锋芒就无出其右——而他在意的人,会被护在刀背之后。

    一个救死扶伤、悬壶济世的医者,身体孱弱如风前残烛,气质却是那样凛冽,这种矛盾塑造出一种别样的魅力,深深地吸引着怀春的少女。可惜,她的未婚夫温吞得像只小乌龟,被患者家属指着鼻子大骂,都不知道还嘴那种。

    天壤之别。

    江思白曾亲口对她说过,“阿兄很好,但我就是这般性子,永远不会活成第二个他,你勉强也没用。”他第一次硬气地说话,就是告诉她这件事。

    所以她讨厌江思白,一想到要嫁给他,要给他生儿育女,要和他相伴一生,就恶心得反胃。

    “她不喜欢你,我看你也不喜欢她,男女双方互不喜欢,这婚还偏要结,也不怕结到最后结成仇怨。”周小渡讥诮地斜睨着他。

    “可是没有选择的余地啊……”江思白叹了口气,“这江湖弱肉强食,单靠医者仁心、与世无争可不能长存,只会驭兽的贺家也是如此。联姻是最稳妥的手段,通过婚姻与血缘将彼此绑定在一起,这样才敢卸下心防,将后背托付出去。我是春不见山庄的继承人,这是我的责任,我必须这么做。”

    “如果换作是那个短命鬼,我觉得他可不会认命妥协,估计贺柔嘉都没有开口的机会,就已经被他奚落得嚎啕大哭,跑回雁回山找爹妈告状了。”周小渡不以为然道。

    江思白蹙起眉头,反手叩了叩桌面,“你能不能换个词儿?短命鬼短命鬼地叫,怪不吉利的。”

    “呃,打断一下,”一头雾水的盛余庆举起手,“你们到底在说谁啊?”搁这打哑谜一样地说半天。

    周小渡笑眯眯地解释道:“江淮胥,他堂哥,一个嘴巴很毒的大夫,医术冠绝江湖,但是本人是个注定活不过三十的短命……啊,不好意思,”她向江思白道了个歉,改了口,“活不过三十的病秧子。”

    “哦,我有印象了。”盛余庆摸了摸下巴,随即又反应过来不对,“咦,江大哥,你的未婚妻喜欢你堂兄,那意思就是,她其实想当你嫂子?嘶……”这会不会有些尴尬?

    江思白却是没在意,无甚所谓地说:“我家阿兄三岁起就聪颖过人,五岁时已是能医治大部分的常见疾病……女孩子们都很喜欢他的,柔嘉小时候常在春不见山庄长住,她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我阿兄了,我早就习惯了。反正我阿兄又不喜欢她。”

    盛余庆很震惊,“你哥这么厉害的吗?”五岁就能治病了,他五岁的时候话还说不利索呢。

    江思白的面上忽然浮现骄傲的神色,“不然怎么说冠绝江湖呢?我阿兄是春不见山庄的骄傲,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医学奇才!什么疑难杂症在他面前都不堪一击。”

    “除了他自己的病。”周小渡泼了桶冷水。

    江思白一下子泄了力气,趴到了桌上,怨念万分地哀叹起来,“我们江家,每隔几代就会有人得这种病,这是遗传的,根本治不好……唉,为什么偏偏是阿兄呢,如果得病的是我就好了,我空有一个健康的身体,还有超人的嗅觉,偏偏在家传医术上资质平平,阿兄何等人才,简直就是为学医而生的,却又偏偏活不过三十岁……

    “如果阿兄和我一样健康,那我们春不见山庄该多么辉煌啊,哪里需要联什么姻,看别人的脸色啊?真是苍天无眼。”

    盛余庆看着他突然颓废的样子,连忙安慰道:“天之道,盛极而衰,未满才是常态。上天不会什么都给予,你与你阿兄都是一样的,犯不着这么咒自己得病。”

    “小芝麻,你说话好有哲理啊。”江思白抬起头来,委屈地看着他,“可是,你不学医,无法理解我们之间的天赋差距,举个例子来说,就是连我亲爹都一直想着,把淮胥阿兄的脑子移到我身上……大概就是这种整个家族都意难平的感觉。”

    盛余庆看着他忧伤的眼神,一时间有些语塞,他发现江思白平时是个格外通透豁达的人,但是只要一提到江淮胥、医术、家族,就很容易陷入自轻自贱的情绪里。就像是养成了习惯一样,被困在这种思维里出不来。

    周小渡凉凉地说道:“小芝麻说的没错,盛极必衰,这才是天道。你们想要的那种天才,从前并非没有,前朝就有一个。

    “好像是姓肖吧,也是几岁就成了名医,而且根骨绝佳,是个习武的好料子,不出意外的话,可以活到一百二十岁。你是学医的,应该比我清楚这个人,他的下场可没有辉煌可言。”

    “我知道他,肖逢铮,一个绝世奇才,我还读过他早年撰写的医书。”江思白惋惜道,“可惜在他声名大噪时,被魔教盯上了。家人全都被魔教妖人抓去作为人质,逼他为魔教卖命,后来魔教被歼灭,肖逢铮虽幸存,但因为从前帮魔教干过许多坏事,正道也不容他,直到最后,他走投无路就跳崖自尽了。”

    女子起身,给他倒了杯清茶,迤迤然道:“虽然这个姓肖的出身小门小户,全家都是平头百姓,远比不上你们堂堂春不见山庄,但是道理么就是这么个道理,喝杯茶醒醒酒,想开些。”

    “多谢。”江思白诚惶诚恐地接过这杯茶,又听周小渡揶揄道:“不过你确实挺菜的,江淮胥能帮我治病,你却连脉象都看不懂。”

    “呵……”他尴尬地笑了笑。

    盛余庆皱起眉头,“什么病啊?江大哥连把脉都把不出来?”

    “陈年旧病,现已好得差不多了。”周小渡随口道,她看向江思白,“仰仗令兄了。”

第139章 洗洗鼻子

    “呃,先不说我的事了。”江思白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我还要问问你们呢,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他盯着周小渡,“能打赢崔世子的人,总不会真是个教书先生吧?”

    继而看向盛余庆,“还有你,不会真是盛家流落在外的儿子吧?”

    他想到当初这两个人打扮成穷苦百姓,登上了他家的船,后来又化身江湖闲人,与他们在船头喝酒高歌……这一转眼,两个人就打扮得人模人样地出现在他面前,换了新的身份,委实让他难以适应。

    尤其是周小渡,他难以想象那个舞惊四座的红衣美人,和长流村里扛着扫帚横扫村民的周小渡,竟然是一个人……而且今天还和盛羽驰在那里情意绵绵、你农我农,简直是辣眼睛……

    这个江湖原来是如此变幻莫测的嘛?江少庄主心中五味杂陈起来。

    周小渡耸耸肩,“说过了啊,我们是来盛家办事的,那做点伪装不过分吧?”

    “江某头回见到做伪装做到你们这种地步,”江思白看了一眼盛余庆,“就差继承盛家的家业了。”

    “那倒不至于。”盛余庆道。

    周小渡沉吟着摸摸下巴,“其实也不是不能考虑。”

    江思白抬手打住,“停,有点缺德了。”

    “你不缺德,你缺心眼儿。”周小渡下意识怼了回去。

    江思白:“……所以你们到底来盛家干嘛?”

    “查一样东西,据说盛羽驰这里有,我们就来看看有什么线索咯。”周小渡也没瞒他,“说起来,你是学医的,或许我们也能向你打听。你知不知道一种蝴蝶,叫惑心蝶?红色的,在眼前扑腾两下,就可以迷惑人的神智。”

    “没有听说过。”江思白摇摇头,猜测起来,“这么怪异邪性的东西,可能是异域传进来的?”

    周小渡干笑一声,“异域……这范围可就广了!难不成我们还要周游列国去?”

    盛余庆也是有些发愁,“现在唯一的线索就在盛羽驰身上,我前两天还旁敲侧击地问过他,他谨慎得很,一点儿都不肯透露,还让我别打听这些邪物,专心练剑才是正途。”

    “邪物?这么说的话,倒还有一种可能,那种蝴蝶能够迷惑人心,并非是因为自身特有的毒性,而是有人专门培养改造出这么一种蝴蝶,它的毒性是人为塑造的。”江思白沉吟道,“你们记得那蝴蝶长什么样子么?能不能画给我看看?”

    “不用那么麻烦,”周小渡忽地站起了身,开柜子,翻找起包裹来,“我这里有几只死的,你看!”

    她摊开一本册子,上面赫然躺着一只干瘪的赤色蝴蝶。

    盛余庆瞪大了眼睛,“周小渡!你从哪里弄来的?!”

    “韩文则家的山头啊,不然还能是哪里?”周小渡感到莫名其妙,只觉这小子也挺缺心眼儿的。

    “你回去那里干嘛?你不怕中招吗周小渡?!”他拍桉而起。

    周小渡捧着夹蝴蝶的册子,振振有词,“这么有意思的东西,我肯定得抓几只留作纪念啊,你看,这不就派上用场了?放心啦,我现在有经验了,闭完眼睛再闭气,它来一万只我都不怕!”

    她说着,闭上了眼睛,右手往空中随意一抓,“就像这样。”摊开手心里的死蚊子。

    盛余庆已经被她整得没脾气了,“你就作吧周小渡。”

    周小渡把掌心的死蚊子吹掉,将册子递给江思白,“看看。”

    江思白端详了一会儿,“它看上去很像我们那儿的一种蝴蝶,但是那种蝴蝶就是普通蝴蝶,而且不是这么鲜艳的颜色。”说完,他凑近闻了闻。

    “这玩意儿没有味道,闻起来和普通蝴蝶没两样。”周小渡说着,见江思白皱起眉头来,不由弯眼一笑,“怎么样?是不是挺上头的?”

    “我,有点懵。”江思白脑袋发晕地闭上眼睛。

    “没事儿,这个好解决。”周小渡将他的脑袋仰面一按,然后抓起茶壶就往他鼻子里注水,语气轻快,“洗洗就好啦!”

    “唔!放手!周小渡,咳咳……你……”江思白将她的手推开,被那注进气管的水酸得难受,弯着腰剧烈咳嗽,半晌没能说出来话,“咳咳!”

    周小渡将他指过来的指头掰了回去,笑眯眯道:“不用谢。”

    “不……我是想说,你大爷的!咳咳!”江思白难得骂了一回人。

    盛余庆关切地帮他拍背,责备地看了周小渡一眼,“他也是好心,你怎么还捉弄人呢?”

    周小渡被他瞪得一个激灵,莫名有些不自在起来,揣着手都囔了句,“开个玩笑嘛,呛点水儿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她以前跟人开玩笑,都是直接上拳头的。

    真是儿大不由娘,还没养两天呢,胳膊肘就朝外拐了。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好了好了,我没事儿了……”江思白咳嗽了半天,终于缓了过来,涨红着脸,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他拍着胸口,哑声道:“这蝴蝶的味道,我闻着有些熟悉……但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闻到过……”他天生嗅觉远超常人,别人闻不出来的东西,他却是能闻出来。

    周小渡却是越回味越不高兴:江思白是好心,那我就不是吗?本姑娘心情好和你们开个玩笑,还给我摆上谱了,真是岂有此理!

    她直接将这两个男的提了起来,朝窗口推去,“那你就慢慢想去吧,本姑娘要睡觉了,恕不奉陪!”

    二人一头雾水地被周小渡丢到窗外,“砰”地一声,那扇窗户被关上了。

    蝉鸣声声,盛余庆看着窗户,摸不着头脑,“她怎么忽然生气了?”

    江思白用他应对贺柔嘉的经验揣度了一下,“是不是因为你刚刚凶她了?”

    “我没有凶她吧?!”少年立时叫屈起来。

    江思白道:“那人家是女孩子嘛,敏感一些也不奇怪啊,你刚刚对她讲话,是有些不客气啦!”

    “我哪里有啊?!就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嘛!”盛余庆大感荒谬,“而且你这是在指责我吗?我刚刚可是在为你打抱不平诶!”

    “指责你?”江思白也叫屈起来,“我哪里有啊?!就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嘛!解释而已,你不要过度理解啊……”

    “你不要学我说话!哎呀,不与你说了,我要睡觉去了,你闪开!”盛余庆一把将他推开,郁闷地往前走。

    “什么跟什么呀,这一个个的,也没比柔嘉成熟多少嘛!”江思白摇摇头,“睡觉去。”

第140章 以荷为贵

    是夜,盛余庆将铃铛挂在床头,对着那细小的一点银光,自我反省了半宿。那是周小渡送给他的铃铛,坠在柔软的帐幔间,像夜雾里的一颗露珠。

    或许江思白说得对,他对周小渡有点太不客气了。他和周小渡越熟悉,在说话上就会少了许多顾虑。

    但他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周小渡却不是,她的心思一直都挺敏感的,只是他有时候会忘记。

    这一点并不好。

    就好比今晚明明可以不惹周小渡生气,但他就是惹对方生气了。他觉得江思白说话不好听,好像在指责自己,那想来,周小渡也是一样的感受。

    而且,周小渡是个女孩子,作为异性,他确实不能再没轻没重的……

    想到这里,他忽地又涌出一阵怪异的不自在。

    周小渡是个女孩子……

    他以为自己能适应对方的性别转变,但其实两天过去,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是他无法用语言描述的那种奇怪。

    为什么呢……

    长夜里的知了叫个不停,叫得他心烦气躁。

    ……

    次日一早,盛风袖敲响了杜夫子的房门,得了一声“请进”,随后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倚靠在软榻上的年轻女子。

    盛风袖悄悄打量她的模样,只见她今日换了一身苍黄长衫,头发只是简单地梳了个发髻,面容望之未施粉黛,透着些苍白的病色,眉眼亦是恹恹的,看似精神不佳。

    “夫子您今天好些了吗?”她有些心虚地问。

    周小渡微微笑着,颔首,“好多了,你不必担心。”

    盛风袖抿了抿嘴:可你看上去真的不太好的样子啊。

    “夫子,害您摔跤是我不对,学生特地起早炖了碗红枣银耳汤,亲自炖的,给您赔个不是。”她面上绯红,眼神闪躲。

    周小渡瞥了一眼她身后丫鬟手上端的炖盅,笑容不减,语气温和,“你有心了,先放着吧,为师刚用过早饭,过会儿再吃,我们先上课吧。”

    “哦……”盛风袖吩咐道,“那喜鹊,你放到桌上吧。”

    “是,小姐。”

    周小渡捧起准备好的一本《为妇之道》,“今天给你讲讲作为女子,应如何营家,你且翻到‘营家’这一章……”

    如果盛风袖敢转到书后面去看,便能发现,与她那本普通的《为妇之道》不同,杜夫子手里的那本,上面每隔一段原文,都会附上许多详细的讲解和举例。侃侃而谈的杜夫子,不过是在照书读罢了。

    盛风袖心不在焉但还算老实地听完这一节课,想起自己费心炖煮的红枣银耳汤,又命喜鹊端了过来,“夫子,这汤再不喝就要凉了,你快喝吧,喝完我让喜鹊把炖盅一道收走。”

    周小渡抱歉道:“真是不好意思,为师胃里积食,实在喝不下,而且大夫也嘱咐过,这段时间不能贪食,否则对病情不利,袖袖你自己喝了吧。”

    盛风袖变了脸色,“你是不是怕我在汤里下东西啊?”

    可不是么?周小渡柔柔弱弱地蹙起眉头,“你误会了袖袖,为师是真的喝不了,你给我炖汤,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乱想呢?袖袖你这么乖的孩子,为师相信你肯定不会捉弄老师的。”

    “那你要是相信我,你就把汤喝了。”盛风袖强势地说道,“都是水,怎么可能不消化?”

    周小渡只是凝视着她,静默得像一幅美人图,完全没有要去接的意思。

    “哼!我就知道,你就是嘴上说得好听,心里还是提防着本姑娘害你呢!”盛风袖气恼地站了起来,抢过喜鹊手里的炖盅,咕冬咕冬地将汤水都灌进嘴里,“看到没有?!我没下毒!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小气鬼,以后可别想喝本姑娘炖的汤了!”

    她连擦嘴都顾不上,转身就气鼓鼓地走了,喜鹊端着炖盅跟了上去。

    周小渡看着二人的背影,将手里的书本随意一丢,咕哝了一句:“可我本来也没想喝你炖的汤啊……”

    “叩叩!”

    又是熟悉的敲窗声。

    周小渡细眉一蹙,“大白天的不好好用功,又来找我干嘛?”

    她板着脸,起身去开窗。

    盛夏灼眼的阳光扑面而来,她正准备兴师问罪,晃眼便见一样东西被怼了过来,下意识以为是暗器,皱着眉往后一避。

    “嗯?你不喜欢吗?”少年将手里那束半开的荷花收了回去,讪笑了两声。

    周小渡羊作自然地上前两步,“你这是干什么?去薅湖里的荷花了?涂娘子该生气了。”

    “不是,这是我刚刚上街去买的。”盛余庆眼睛发亮,兴致勃勃的模样,“你可以插到瓶子里,倒上水,可以开好些天呢。”

    周小渡用指节敲了敲窗框,看着他鬓角上挂着的汗珠,不满道:“你很闲吗?剑练了吗?刀练了吗?书背了吗?就逛街买东西去……是不是那小白痴带着你不务正业去了?”

    “嘿嘿,这不是昨天惹你生气了嘛,想向你赔个礼。这花儿可新鲜了,卖花的大娘说是刚摘下不久的……”他的脸颊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都说以‘荷’为贵,这寓意就非常好,你就消消气原谅我呗!里面的莲子还可以剥出来吃,清热又降火。”

    他要不提这茬儿,周小渡还真给忘了。

    她扬扬袖子,将那束荷花接了过来,姿态自矜,“笑话,我这么大个人,会跟你一小孩儿计较吗?”

    她眸子微转,眸光一凝,“你今天穿的什么东西?”

    “夏?”盛余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因为居丧,他这些天穿的都是素衣麻带,但盛风刃毕竟是个小辈儿,丧期不会持续很久,所以这两天赵氏派人送了新衣过来,让他换上,“是他们给的新衣服啊,有什么问题吗?”他看料子都是好料子,款式也没什么问题。

    那是一件墨绿色的夏衫深衣,做了暗色的格纹,配了黑色的皮革腰带。

    “除了丑,没什么问题。”周小渡直言道。

    “很丑吗?”盛余庆愣了一下,“还好吧……”

    “不是很丑,是特别丑。不止丑,还很土,老气横秋的,七八十的老头子都不会穿这种东西。”她抱着荷花,语气尖锐地评价起来,“那个姓赵的女人就是故意的!”

    “送衣服来的丫鬟说,因为刚出丧期,不宜张扬,所以令我穿得严肃点儿……”他有些尴尬,毕竟一直以来,他在周小渡面前,似乎只有长相还算个优点,可是现在,周小渡直接用“特别丑”这种词来形容他,虽然只是在形容他的穿着,但还是难免觉得郁闷和羞耻。

    毕竟是十几岁的少年人,脸皮还是比较薄的。

    周小渡道:“严肃?明明就丑得很搞笑!你听那个姓赵的老妖婆胡扯,她就没安好心。”

    “呵呵……”盛余庆干笑了两声。

    “啧,你今天啥也别干了,我得带你买两身衣服去,指望这姓赵的,不定给你捯饬成什么样儿。”周小渡转身将荷花插到瓶子里,从衣柜里翻出一顶帷帽来。

    盛余庆趴在她的窗子上,探头看她动作,惊奇道:“你要带我出去买衣服?”周小渡从前对他穿什么衣服可不曾如此上心。

    “那不然呢?指望那个姓赵的,给你送一堆丑衣服?墨绿、格纹、交领深衣、黑皮带,亏她们想得出来!你要是这样站在公子哥儿队伍里,多丢脸、多丢脸……我跟着你一起丢脸。”周小渡咬着牙碎碎念着,将帷帽戴到头上,垂下来的白纱遮住她的面容,但单听声音也能感受到她的愤慨。

    盛余庆被她拖着来到院墙下,一把丢到了墙外,险些没摔个狗吃屎。

    啧,周小渡的胜负欲又起来了是不是……

第141章 琉璃蜜茶

    又是那间布庄,故地重游。

    “两位客官,要买什么?”布庄老板迎了上来,笑容满面。

    戴帷帽的女子澹然道:“最时兴的好料子,都拿上来看看。”

    “诶,好,二位稍等。”

    少年有些拘谨地跟在女子身后,看着她挑料子。

    周小渡一边看,一边挑,“这件,这件,这件,还有这件……”

    老板夸赞道:“这位娘子真会挑,这几件都是我们店里卖得最好的料子,很多夫人小姐都钟意得很,做成衣裳裙子可好看了……”

    “这几件,都不要。”周小渡制止道,“其它的,我都要了。”

    “啊……”布庄老板迷茫地看了看桌子上、架子上的各色布料,“全部?”

    “对,全部。”周小渡指了指身后的盛余庆,“给他量尺寸,按照最时兴的款式,都制成成衣,我到时来取。”

    “哦哦,娘子是要给这位小郎做衣服呀!”布庄老板这才反应过来,他还以为是女子给自己挑的。

    周小渡点了点头。

    这可是笔大单啊!老板难掩激动,安排伙计去给少年量身,“您放心,我们店制衣那是城里数一数二的,保管您满意,您有什么要求,尽可与我们说。”

    “要求?要好看!”周小渡道。

    “对!那好看肯定是必须的呀,做得衣服不好看,那我们早就倒闭了哈哈。”老板笑道。

    周小渡指了指盛余庆,“你觉得我弟弟长得什么样?”

    “好看!”老板由衷夸赞,“令弟一表人才,样貌十分出众!”

    “你们就照着他这张脸去做,能多好看就做多好看,价钱不是问题,这是定金。”周小渡掏出一块金锭来,“没有别的要求了,你们自由发挥,我相信贵店的手艺和口碑。”

    “好好好,小店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布庄老板对这种钱多事少的客人那是再欢迎不过了。

    布庄伙计经验丰富,两三下就帮盛余庆量好了尺寸。与店家约定好了取衣服的日子,二人从布庄内走出来。

    正在街道上走着,自空中忽地飞来一物,向盛余庆的头脸袭去。他听到风声,下意识一躲,目光随着那影子移到地上,却见是颗蜜枣。

    他们齐齐朝那蜜枣被掷来的源头看去,原是坐在旁边茶馆二楼的食客——卢仁溢和他的几个朋友。

    “贤弟真是好兴致,这么大个日头,还陪姑娘家出来逛街。”卢大揶揄地喊道。自从上次被盛二那个跑没影儿的朋友揍得下不了床,他对盛二就格外看不顺眼。

    “几日未见,世兄的伤可好些了?”盛余庆挑挑眉,问道。

    哪壶不开提哪壶。

    卢仁溢将脸冷了下来,“好多了,劳你挂心。”

    “世兄真是好兴致,这纱布还没拆,就跑出来喝茶了。”盛余庆笑吟吟道。

    “区区皮外伤,不妨事。”卢仁溢咬了咬牙,强笑道,“贤弟今日打扮得倒是别出心裁,令人眼前一亮……不如上来吃两杯茶,让我等近距离欣赏一番?”

    他身边的公子哥们哄然大笑,都是正当风流爱俊的年纪,难得在同辈身上看到这种墨绿、格纹、黑皮带的死亡搭配。

    “谢世兄盛情,不过呢,”少年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子,得意地笑了笑,“小弟没空呢,你们自己喝吧。”

    茶馆二楼的四条单身狗霎时间受到暴击。

    “若是这位姑娘不介意,可以一并上来坐坐,在太阳底下这么晒着,也该累了吧?盛二也真是的,伞都不知打上一把。”卢仁溢看向那戴帷帽的女子,彬彬有礼地发出邀请。

    女子略略抬起头,幽幽地说道:“我可不是什么茶都喝的。”

    “哦?”卢仁溢勾起一抹兴致盎然的笑容,“那姑娘喜欢喝什么茶?卢某愿闻其详。”

    “我喜欢的茶,很贵。”周小渡说道。

    卢仁溢看了一眼盛二,得意地笑了,“无妨,卢某请得起。”要论银钱,盛二这个半大小子哪能和他比?

    盛余庆无奈地跟着周小渡进入茶馆,眼看一出好戏即将上演,不由提前为卢大默哀起来:你说你,这伤还没好呢,又来招惹周小渡,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二人来到茶馆二楼,落了座,卢仁溢几人好奇地盯着女子的帷帽,“既已到了室内,姑娘可以将帷帽取下了,不然戴着也怪闷的。”

    “我不喜欢在外人面前露脸。”周小渡轻声道,“郎君若真能请我喝茶,我倒是可以考虑将这帷帽取下。”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区区两杯茶,姑娘还怕卢某请不起?”卢仁溢嗤之以鼻,心说这盛二身边的姑娘也不怎么样嘛,小家子气得很,还当自己容色倾城呢,结果两杯茶就把架子卸下了,真是个便宜货色。

    盛余庆眼观鼻鼻观心,只是默默地坐看周小渡临场发挥。

    “茶博士,点茶。”卢仁溢招呼茶博士过来,随后对周小渡说道:“姑娘想喝什么茶,尽情点就是了。”

    周小渡迤迤然道:“我要喝不苦的茶。”

    茶博士没憋住笑,解释道:“客官,我们店里都是上等的好茶,回味醇美甘甜,都是不苦的。”

    卢仁溢几人也是笑了起来,俱是觉得这女子没见识得很,怕是从没来过这种好茶馆吃过茶。

    卢仁溢斜眼去看盛二,想从少年脸上看到两分窘迫羞耻来,却见对方澹定得很,只是低头用手剥瓜子吃,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忽地又觉得这女子可怜起来,这盛二怎么都不帮她一帮。

    不料,那女子却是又说:“我这人娇气,一丁点儿苦都吃不得,我要只甘不苦的茶。”

    茶博士有些懵了,怪道:“这世间哪有不苦的茶?最上等的佳茗,也是带有澹澹的清苦的,不苦哪还叫茶叶?姑娘呀,您要是吃不得苦,还不如去喝蜜水咧!”

    周小渡轻笑一声,正襟危坐,“那是你不懂。”

    “哦?那便请这位姑娘给小可解释解释?”茶博士好脾气地说道。

    “有一种茶,名叫琉璃茶,色如琉璃般澄净,甘美如香蜜,自带芬芳,无丝毫苦涩。”周小渡侃侃而谈,煞有其事,“我只喝这一种茶,便是琉璃茶。”

    琉璃茶?他卖茶这么多年,怎么听都没听说过?

    茶博士露出将信将疑的表情,“抱歉呀这位客官,小店没有您说的那种琉璃茶。”

    卢仁溢则是完全不信,鄙夷道:“什么琉璃茶?我可从未听闻过世间还有这种茶,无丝毫苦涩,甘美如蜜,那还是茶吗?怕不是这位姑娘信口胡诌的吧!”

    “这位郎君怎么还冤枉人呢?”女子语气带了几分委屈,“是你说要请我喝茶,我才勉强上来与诸君会面的,教你这么一说,我还有什么颜面可言?”

    被一个女儿家埋怨,卢仁溢有些不自在,“这本来就是嘛!谁听说过你那什么琉璃茶?大家都没听说过啊!”茶博士和其余人皆是点头附和。

    “盛二,你听说过吗?”他又看向盛余庆。

    少年剥瓜子的手一顿,抬起脸来,眨了眨眼,“我虽没听说过,但她说有,那肯定就是有的。”

    “……吃你的瓜子吧!”

    “我若让诸君见到这琉璃茶了,郎君可会向我道歉?”周小渡冷笑了一声。

    “那是自然,关键是这家店也没有琉璃茶啊,你怎么让我们见着?”卢仁溢往椅背上一靠。

    “不,这里有。”周小渡斩钉截铁地说道。

第142章 五两黄金

    “我们这里有?”茶博士满眼迷惑,“这怎么可能,店里有什么茶,我还不清楚吗?真没有您说的那什么琉璃茶!”

    “明前龙井,贵店可有?”周小渡发问。

    “这,明前龙井虽然金贵,但小店还是有备一些的,这是很多贵人们的心头好。”茶博士回答,“但,这和您说的琉璃茶有什么关系?”

    周小渡噙着笑意,“俗话说,雨前是上品,明前是珍品。明前龙井本便是茶中珍品,而这一百片明前龙井,里面就会出一片琉璃茶。说得简单点儿,所谓琉璃茶,其实便是龙井茶中的珍稀极品。”

    “噢!还有这个说法啊!”茶博士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那请问姑娘,该如何从这明前龙井里,分辨出琉璃茶呢?”

    “靠闻,闻之清冽芬芳的,便是琉璃茶,若没有特殊的香气,那便是普通的明前龙井。”周小渡如此解释。

    茶博士从善如流,道:“且容小可去查看一番,再告知几位客官,店里是否有所谓的琉璃茶。”

    茶博士拎着铜壶,一脸纠结地走了,半晌后,又走了回来,“姑娘,许是小可眼拙,实在分辨不出哪些是琉璃茶。”

    “没事,就算你挑出来了,你们也不会沏这茶中极品,只会白白浪费这好物罢了。”周小渡幽幽地说,柔荑理了理袖子,“也罢,为了自证清白,我且随你一道去,亲自将琉璃茶挑出来,再将这茶沏好,端来与诸君一品。”

    她如一缕轻烟般,鸟鸟起身,“劳你带路。”

    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瞧这女子胸有成竹、煞有其事的模样,难不成还真是品茶的高手?世间竟真有完全不苦的茶叶?

    卢仁溢忍不住向盛余庆打听起来,“这位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呀?是哪家的小姐?”

    “她是舍妹的女师……”少年顿了顿,“满腹经纶、眼界不凡。”半假半真地补了一句。

    至少眼界是真不凡,虽然,他感觉这什么“琉璃茶”听着就很扯澹。

    卢仁溢肃然起敬,“你和你妹的老师!”你小子还真下得去手!

    “不,你想多了,我们只是恰好在路上遇到了,就结伴而行了。”盛余庆忙解释道。

    “那你刚才在那里跟我们显摆什么?!”卢仁溢瞪眼道。

    盛余庆往嘴里丢了一颗瓜子仁,眼里满是清澈的无辜,“只是如实说明罢了,世兄为何会觉得我在显摆?”

    卢仁溢:“……”这小子端的牙尖嘴利。

    许久之后,周小渡领着茶博士回来了,茶博士手里端着四杯清茶。

    “诸君且尝尝,是否是甘美如香蜜,自带芬芳,无丝毫苦涩?”她柔声道。

    卢仁溢迫不及待地将茶接过,掀开白瓷杯盖,只见那翠绿的茶叶泡在杯中,白瓷杯里,茶水极清澈,微微泛黄,不似一般的龙井茶般色泽碧绿,竟还真像琉璃一般通透。

    热汽蒸腾,他低头去闻,确实闻到了花香般的芬芳气味。

    还真是奇了……

    他与友人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异。

    吹了吹热汽,呷了一口茶水,入口甘甜,还真没有茶水应有的苦涩味道,丝毫都无。

    怪哉怪哉。

    卢大公子又尝了几口,咂摸道:“怪了,竟真有这种茶,喝着跟蜜水儿一样。”

    “呵,”周小渡嗤笑了一声,“此乃茶中极品琉璃茶,岂是那寻常蜜水儿可比的?郎君此言差矣。”

    “咳咳,是,是。”卢仁溢听她此言,产生了牛嚼牡丹的赧然,“虽然甘美如香蜜,但细品之下,自是甘醇清冽,绝非寻常的茶水蜜水可以比拟的。”

    这几杯琉璃蜜茶一出,自是艳惊四座,令在场几人对周小渡刮目相看。

    周小渡对这“琉璃茶”也没什么兴趣,四杯刚刚好,均递给了卢仁溢四人,“说是郎君请我喝茶,没想到最后却是我沏茶给郎君喝,算来却是我亏了。”

    正在啧啧称奇的卢仁溢这才发现,女子一杯茶都没喝上,不由怨怪地横了友人一眼,随即又对周小渡道:“姑娘怎么也不给自己留一杯呢?”

    “没心情了。”周小渡直截了当地说,“郎君方才说了,若我真让你见到了琉璃茶,你便会向我道歉了,可还算数?”

    “这,自然算数!”卢仁溢站起身来,朝女子作揖道,“方才是卢某没见识,冲撞了姑娘,还望姑娘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计较。”

    周小渡点了点头,又道:“店家,这琉璃茶的价钱,你们打算怎么收?”

    “这,按照普通的明前龙井收价就行了,大概半吊钱。”茶博士道。毕竟这从挑茶到沏茶,他们是一点儿都没插上手,说起来,还是他们赚了,毕竟省了沏茶的人工费。

    只是四杯茶的量,收价半吊钱,其实也不算便宜了,当然,对于来这里消费的客人来说,这并不算什么问题。

    “这挑茶、沏茶,可是费了我好大功夫呢,你们看,这茶我是一点儿没尝。按照琉璃茶的价钱来算,这四杯茶大概得要……五两黄金呢,既然店家不要,那郎君就把剩下的都给我吧?”周小渡理直气壮地说道。

    “五两黄金……”卢仁溢忽然觉得手里的茶盏格外烫手。

    五两黄金,那就是三十吊钱,这女人还真好意思要!

    “怎么?您不会嫌贵吧?”周小渡笑吟吟道,“方才您说了,请我喝两杯茶,那是不在话下的,如今这茶,我是没喝成了,那您给点辛苦费,总不至于吝啬吧?”

    “娘子说的哪里话,”盛余庆帮腔道,“这可是卢大公子,广陵响当当的一号人物,怎么会连五两黄金都拿不出来?他男子汉大丈夫,不可能让你一个小女子请他喝茶的,那多没面子呀!”

    “你说是吧?卢世兄。”他看向卢仁溢。

    “贤弟说得甚是。”卢仁溢咬牙道,非常肉疼地掏出五两黄金来,用力地拍到桌上,“这点小钱,姑娘拿去吃茶,不必与我客气。”

    周小渡自是不可能跟他客气的,拿了钱就走,“这歇脚也歇够了,小女子就先告辞了,诸君慢用,不要浪费了这等好茶。”孩子添新衣的尾款,这不就有了。

    盛余庆忙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跟了上去。

    卢仁溢越想越气,将周小渡叫住,“姑娘,这茶也吃了,不知卢某可还有幸一睹芳容?”

    周小渡头也不回,脚步不停,“吃到茶的是你,又不是我,下次吧。”帷帽垂纱如流云,苍黄色的长衫下是翠色的裙,犹如青山媚色,风流自然。

    半分面子都不给。

    “仁溢,莫气莫气,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别跟她计较,当心又把身子给气坏了。”友人忙劝慰道。

    “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我怎么会生气呢?”卢仁溢看着女子窈窕的背影,扬起一抹邪魅的笑容,“真是有意思极了,女人,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出了茶馆,盛余庆按捺不住好奇心,向周小渡询问道:“这琉璃茶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从未听说过。”

    “你当然没有听说过,这是我刚刚随口编出来的。”周小渡揣着手,悠然道。

    “那色如琉璃、甘美如蜜……”

    周小渡耸耸肩,“多泡几遍水,泡到它没味儿,然后掺点儿蜂蜜就行了。明前龙井本来就不经泡。”她之所以花费那么久,就是一个人在茶室里给茶叶换水呢,当然,换下来的茶水也没浪费,都被她喝了。

    虽然她也没品出来,明前龙井和官道旁卖的一文一碗的大碗茶有什么区别,但是免费的东西,吃起来总是格外有滋味儿。

    盛余庆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绝!”用一杯掺蜂蜜的水,骗了五两黄金。

    周小渡挥了挥手,不以为然,“这招只能哄哄这些附庸风雅的公子哥儿,但凡换个小老百姓或者茶道高人,当场就给我拆穿了。”

    “哈哈,周小渡你可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少年拊掌,笑得开怀。

    “啧!”周小渡现在一听到“有意思”这个说法,就想到刚刚卢仁溢的话,对方还以为自己听不到呢,结果就是把她腻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第143章 花匠娘子

    山深不照日,楼高如城阙。十步楼顶层内,铃声轻响如涟漪荡起,染莺绕过海棠围屏,来到白衣男子的面前。

    她单膝跪下,靛蓝色的裙摆在地上绽成花朵状,声音凝重,“主人,三月之期已至,天地阁已将冥部三十三所属悬心蛊的母蛊诛杀。”

    白衣男子端茶的手滞了一瞬,饮下茶后,平静地说:“嗯,下去吧。”

    “可是主人,”染莺咽了咽唾沫,硬着头皮补充道,“此蛊有异变。”

    “哦?”白衣男子挑了挑眉,目光从茶盏上转向她,“还是头回听说,悬心蛊会产生异变的。”

    “是属下办事不力,才会出现这种意外,请主人责罚!”染莺立时俯首,惶恐请罪。

    “说罢,什么情况。”白衣男子气定神闲,缓声道。

    染莺定了定神,“天地阁诛杀此母蛊时,发现此母蛊体内竟孕育着新的子蛊,按照悬心蛊的特性,一只母蛊一生只能孕育一只子蛊,彼此性命相连,属下所阅典籍均没有记载过特例。

    “而天地阁对这些悬心蛊的饲养,应也没有纰漏,所以,很可能是子蛊及其寄主发生了异变,继而对母蛊产生了影响,使得母蛊开始孕育新的子蛊。”

    男子双眸灼灼,在烛光下像利刃般慑人,“也就是说……”

    “冥部三十三,很可能,并没有死。”染莺不敢直视主人的眼睛,声音里带着细细的颤抖,“她通过某种方法,改变了悬心蛊的特性,切断了子母蛊之间生死相连的联系,摆脱了……十步楼天地阁的掌控。”

    拇指摩挲着杯口,男子轻笑出声,“有意思。”

    “主人,”蓝衣少女偷觑他的神情,试探道,“冥部三十三如此胆大妄为,按照惯例,十步楼应该对江湖各道发布绝杀令,悬赏其项上人头。”

    烛火摇动,明珠生辉,男子支着下巴,俊秀的面容有玉般的光泽,犹如清谈的公子书生,“规矩立下了,便不能破,尔等照做就是了。虽然,我觉得未必有用,三三可是条机灵的小狗……可惜了,就是心思太野了点儿……”

    “是,属下遵命。”染莺恭声道。

    “自去领罚吧,怎么罚,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我就不操那闲心了。”白衣男子随口说完,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

    “是,属下这就去。”染莺心下一沉,面色灰败地退去了。

    主人这回是真生气了,连她耳朵上缺了一枚耳环都懒得搭理,说是不操闲心,其实就是“你赶紧滚一边死去,别来我面前碍眼”的意思。

    关上门的时候,她听到主人在喃喃自语,“真是一条古灵精怪的小狗,连我都被骗过去了……”这语气令她打了个冷战。

    这冥部三十三也是个奇人。她作为主人的心腹多年,越接触主人便越觉得敬畏,不敢生出丝毫反叛之心,冥部三十三作为心腹二号,却是胆大包天,前脚还忠心得像条好狗,后脚就咬断绳子跑没影儿了。

    悬心蛊哪是那么容易破解的,想必是私下筹谋许久了的,在那之前,却是没人看出此女的异心。

    如今,绝杀令一出,便是向天下人宣告,冥部三十三自此被十步楼抛弃,成为十步楼不死不休的敌人,届时黑白两道闻风而动,一出打狗大戏便会在这江湖上演。冥部三十三最好能捂住自己的狗尾巴,不然就是个四面楚歌的境地。

    如果能将她活捉回来就好了,毕竟悬心蛊从未有人破解过,自己真的很好奇她是怎么做到的。染莺想着,苦恼地叹了口气。

    ……

    周小渡和盛余庆回了盛家,晚上的时候,按照惯例,来到野外荒地练刀,又遇见找了过来的江思白。

    盛余庆停下手里的刀,“江大哥,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江思白开门见山地说:“我今日,又闻到了那只蝴蝶的味道。”

    “哦?”周小渡眼睛一亮,蹦了起来,“你这鼻子真是比狗还灵诶!”

    “……谬赞。”男子抹了抹并不存在的汗水,“是在盛家府上一个花匠身上闻到的。”

    “花匠?涂娘子?”周小渡下意识道。

    “对的。”江思白点点头,“我见她手上有些溃烂,便主动帮她看了看,在她袖口处隐约闻到的,和上次你给我的那只蝴蝶,味道很相似……应该是某种草药的味道,只是我想不起来具体是哪种草药。”

    说着,他有些苦恼地敲了敲额角。

    “想不起来就算了,别难为自己。”周小渡洒然笑道,“至少已经确定涂娘子这条线索了,这回先谢过你了。”

    盛余庆沉吟道:“蝴蝶和种花的花匠,确实沾点儿关系。所以,涂娘子不止负责府上的花草栽培,还很可能在暗中帮盛羽驰饲养惑心蝶。”

    周小渡点了点头,却又回忆道:“先前我套她话的时候,她半分马脚都没露,提及‘蝴蝶’等字眼时,她没有异样,不似作伪。要么,是她的演技比盛羽驰还要高深,要么,便是她在这其中只牵涉到某一环,并未真正接触到惑心蝶。无论怎样,再往下挖一挖就是了。”

    “那下一步要怎么做?”盛余庆看向她,询问她的意见。

    “我去跟着涂娘子,看看少庄主说的草药到底是什么草药。”周小渡回答。

    “那我呢?”

    周小渡心说:你这个废物点心能干啥?轻功都没学好,跟踪都跟不了。

    大抵是她眼里的鄙薄太明显了点儿,少年的脸迅速垮了下来。

    江思白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大眼瞪小眼。

    “咳咳,”周小渡眨了眨眼睛,“这个呢,你就去和涂娘子的儿子,叫涂什么来着……”

    盛余庆补充道:“涂子律。”

    “啊对,你就跟那个涂子律套近乎去。”周小渡道,“你不是说,他现在已经被盛羽驰调到身边伺候了吗?我直觉他们母子二人都不简单,你先和他套套话,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呢?”

    盛余庆想了想,觉得她的话也有道理,这才又恢复了些心情,笑眯眯地点着头应了。

    少年挥着那柄黑黢黢的长刀,在月下舞动着。

    江思白看了一会儿,在周小渡身旁坐下,“你每晚都陪他出来练刀的么?”

    周小渡靠到树干上,没有看他,只是看着那噼刀的身影,“没有突发情况的话。”

    “我一直很好奇,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江思白情不自禁地发问,他一开始还真以为他们是亲兄弟来着。

    周小渡沉默了许久,久到江思白以为对方没听到自己的问题,她才带了两分疑惑地回答:“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关系,从前以为是没有关系,后来又觉得,多多少少是有点关系在的……非要说的话,应该就是,朋友吧……”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很轻,若非江思白离得近,他都听不到。

    朋友?

    江思白不解地眉头一蹙,他试着想象自己每夜陪崔近屿出去练剑,或者是陪别的什么朋友出去练刀练鞭子,对方在前头奋发图强,自己在后头默默支持,便觉出一股牙疼的感觉来。

    大抵是因为女子比男子更温柔吧,就算是周小渡这样的,也不例外。江思白如是想道。

    他看着小芝麻挥汗如雨,不由也觉得有些热意,从腰间解下折扇来,正打算给自己扇两下,却被周小渡顺手抢了过去。

    刷的一声开了扇,周小渡摇扇道:“谢了。”

    两手空空的江思白:“……不客气。”

    好吧,周小渡的温柔只给“朋友”,至少自己目前还不属于这个范畴。他对月叹息。

第144章 见一丈红

    接下来的几天里,周小渡开始跟踪花匠娘子涂远香。

    涂娘子的家住在城中一处小巷子里,和周围的其他人家并无二致。非要说哪里奇怪,那便是家里没有种植花草,但想来也可能是在盛府看得多了,没有心情在自家照料。

    涂娘子是一个人住的,家里两个房间,有一个是空的,估计是给儿子涂子律准备的。涂子律现在得了盛羽驰的重用,直接住在了盛府,有一个单独的房间。

    下了工的涂娘子一切正常,回了家,洗了洗手,换下外衣,开始做饭。用过晚饭之后,擦洗一番,便熄了灯睡觉。

    毫无异常。

    周小渡很有耐心,守在她家墙头,一动不动地守了一夜。

    这一夜,并未有什么奇怪的动静,只有涂娘子的鼾声与蝉鸣此起彼伏。快要天亮的时分,涂娘子起了床,洗漱后用过早饭,带上装了工具的小竹筐,出了门。

    周小渡看着她胖胖的背影,轻飘飘地从隐蔽处落了下来,思忖道:这么早就出门,显然不是要去盛家。

    她一路跟着涂娘子,来到野外一座小山,山下有守卫把守着,那些守卫并未着官府的服饰,应该是私人的护卫。

    涂娘子和入口处的两个守卫显然是熟识,对方见了涂娘子的面,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便将涂娘子放了进去。

    周小渡看了一下此刻的天色,天刚蒙蒙亮,晨雾还未散去,待到涂娘子从山上下来,走出山门时,她粗略地估计了一下:涂娘子在这山上待的时间,大约有一个多时辰。

    涂娘子和那两个守卫告别,背着小竹筐朝盛家的方向走去,按路程来算,走到盛家时,正好是她上工的时辰。

    周小渡悄然跟着回了盛家,回她自己的厢房时,正巧遇到等候在门外的盛风袖和喜鹊。

    盛大小姐不满地横了她一眼,质问道:“夫子这是去哪了?让学生好等。”

    “抱歉,为师早些时候感到些许不适,又怕麻烦贵府的人,便独自出去就医了,劳你久候了。”周小渡随口扯了个借口。

    盛风袖这下也不好再有怨言,“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他们领着月钱呢,你尽管差使他们就是了。”

    周小渡开门请她们进去,柔声道:“我身子不好,睡不得好觉,便也不想惊扰了旁人的美梦,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罢了。”

    她这边在净手洗脸,盛风袖在另一边垂手道:“你倒是好心。”这话虽是出自真心,但从盛大小姐嘴里说出来,便带上了一丝特有的阴阳怪气。

    周小渡也没在意,换了身衣服,出来给她讲课。一宿没睡地盯人,此刻虽算不上精神不佳,但盯着密密麻麻的墨字,读那些枯燥乏味的道理时,还是难免流露出两分慵懒来。

    莫说盛风袖不爱听,若是教她天天起早来听这些三从四德、谨言慎行的狗屁道理,她估计也耐不住的。周小渡想。

    她支着脸颊,懒洋洋地抬起眼来,看了一眼盛风袖。

    少女正低着头看书,露出头顶扎着的两个小揪揪。她今日穿了一身橘色的齐胸褶裙,坐在椅子上的时候,褶裙被撑起来些许,以致于看上去像只圆滚滚的橘猫。

    周小渡诧异地看着对方,“你今日怎么这么乖啊?”转了性了?

    盛风袖有些迷茫地抬起脸来,反应过来后,涨红了脸,“我平时也很认真的好吗?!”只不过是今日见夫子身子不适还坚持上课,不想令她劳神,才格外认真罢了。

    周小渡翻着手里的书,凉凉地说:“那为师随机抽查一段,你应该答得上来吧?”

    盛风袖:“……”

    见她吃瘪,周小渡笑了一声,“算了,逗你的,今日且到这里,你回去吧。”

    “真的啊?”盛风袖有些不敢置信,“这么早就结束了?”

    “看你今天这么可爱,放你出去玩儿。怎么?不乐意?那留下来抄书?”女子慢悠悠地说道。

    “不了不了,”盛风袖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回去了,夫子你好好休息,别操心我的事了!”马不停蹄地抱着书就熘了。

    喜鹊收拾好其余纸笔,也跟着那小橘猫走了。

    周小渡摇摇头,将手里的书本一丢,盛风袖不喜欢学,她又喜欢教了么?若非盛家不缺武师,她也不会来当什么教书先生,端的难为自己。

    对方平时听一耳朵丢一耳朵还好,今天忽然上了心,当起好好学生,她倒是觉得不得劲儿起来,索性不教了,腾些时间补觉来得更舒坦。

    另一头,盛风袖走出去老远,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诶,喜鹊,夫子刚刚是不是夸我可爱来着?”

    喜鹊点了点头,恭维道:“是的小姐,小姐今日确实打扮得娇俏可爱,非常讨人喜欢呢。”

    盛风袖理了理裙褶,美滋滋地晃着脑袋,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算她有眼光,本小姐天生丽质,自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周小渡小睡了一会儿,起身后,取出易容的工具和材料来,将自己易容成涂远香的模样,随后又换上一身和涂娘子相似的服装。

    一时间要找到和涂娘子今日所穿一样的服装,实在困难,好在涂娘子和那些守卫只是匆匆会面,那些守卫估计记不住细节。

    涂娘子身形比较胖,周小渡要易容成她的模样,需要在身上裹上不少棉花,脸上也要垫一些肉色的黏土。现在天气还是挺热的,这么做是挺磨人的。

    她装扮成涂娘子,来到清晨时来过的那座小山下,守卫们见到她,俱是有些诧异,“涂娘子,你怎么又回来了?”

    周小渡作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道:“怪我粗心,漏了些东西在山上,我今天还要用的,便趁着中午休息,赶回来取一下。”

    守卫不疑有他,径直放行,“那你快去吧,别耽误了活计。”

    “好。”周小渡颔首,快步朝山上走。

    这座山上十分幽静,似乎空无一人,地上的脚印也很简单,只有涂娘子的印子。

    周小渡循着涂娘子遗留的脚印,一路来到平坦处,便见一大片红艳艳映入眼帘。

    她微微仰头,在日光下眯了眯眼睛,有一些意外——这是,一丈红?

    此处栽满了蜀葵,这种花直立而生,高的可以长到丈许高,又因为花色大多是红色,故而有个别名叫作“一丈红”。刚刚好,眼下正是蜀葵开花的时节。

    她还以为是什么古怪东西,结果却是看上去很普通的蜀葵,不免感到意外。

    这蜀葵是可以食用、入药的植物,加上长得漂亮,很多地方都会栽种以供观赏,不罕见,更没有毒。

    虽然看着好似无害,但是以防万一,周小渡也不敢直接伸手去碰,戴上手套之后,直接将一株蜀葵给拔了出来。

    她想带一株回去,给江思白看看有何异样。这里这么多一丈红,少个一株两株,应该不会被发现的吧?

    周小渡低下身去,准备给这蜀葵的根部去去土,动作却又是一顿。

    这株蜀葵的根,居然是诡异的暗红色,像是饮饱了血液似的。蜀葵根是一味良药,很常见,就是普通根茎的模样,而这里的蜀葵为什么根部会是血色?

    周小渡没有多想,将这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一丈红团巴团巴,塞进了衣服里。这时候,涂娘子的身形便显出好处来,那么高一株蜀葵,塞进衣服里竟然看不大出来。

第145章 琴妖澹台

    这么大一座山,总不至于只有蜀葵吧?周小渡收拾好场地,随后便在这座山里搜寻起来。

    这座山应该是盛家的地产,山上其他地方也有栽种别的草药,但看其周围脚印分布的情况,并不如那些蜀葵受重视。

    那些蜀葵看似平平无奇,但是这种常见的草药被神神秘秘地藏在此处,本身就很奇怪,更别提它们的根部是诡异的血红色了。

    周小渡确认了一下其他草药只是普通的草药,没有异样之处,便继续往深处走。

    行至一片密林时,忽地听到一阵飘渺的古琴声,琴音幽幽,是一种颇为古怪的调子,并不好听。

    这山上,有别的人。

    周小渡面色一凝,放轻了脚步,向那琴音的来源寻去。

    穿过浓荫,视野方一开朗,便见一大片阴影自远处快速移动而来。那阴影的上空,赤色跳跃,随着怪调的节拍韵律而动,乃是一大群集结飞舞的“惑心蝶”!

    周小渡赶忙屏住呼吸,退避至一边,不去看那些蝴蝶惑人心神的动作轨迹。

    那琴音听在她的耳朵里,此刻已是很近了。

    待那群惑心蝶飞远了,周小渡这才从树后走了出来,朝那琴音来处快速前进。

    那是一把墨色瑶琴,弹琴者一身黑衣,更衬得手指修长洁白,勾挑间从容优雅,奏出怪异的音律来。

    那黑衣男子坐在横枝上,身影隐没在树荫中,并不显眼。他的长发如瀑布般垂在衣上,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遥遥望过去,便如山野怪谈里的精怪或鬼魂。

    黑琴、黑衣、黑发……除了脸和手,哪哪都黑,比柳泱泱还要像块黑炭,这般坐在树上,当真像极了一只黑壳大肥蝉。周小渡在心中,用她朴素平实的语言如是形容。

    她没有多想,径自从发髻间抽出簪子来,倏地朝那人射去。

    “休——”发簪迅疾飞出。

    黑衣男子的武功显然很差劲,躲都没躲,就被发簪击穿了肩部,痛呼一声,从树枝上栽了下来。

    落地时,还不忘将琴抱在怀里,免得摔坏了琴。

    “打蝉”的周小渡身影如电,蹬地欺近,将那黑衣男子的双臂反剪,按着他,沉声审问道:“你是什么人?”

    “诶!我琴!”男子甚至都顾不得害怕,扭着身子探头去看地上的瑶琴。

    周小渡低喝一声,“问你话呢!信不信我杀了你?”把她当空气了是么?

    黑衣男子这才扭过头来看她,他出奇地澹定,只是打量了两眼周小渡,语气冷静,“你的易容术很不错。”

    此人显然不是涂娘子,涂娘子既不会武功,也不会做出这种凶巴巴的表情,更没有理由伤他。

    周小渡看着对方清秀的面容,觉得有些面熟,又看了看地上那把黑琴,一个人名浮上心头,“……琴妖,澹台诀?”

    黑衣男子这才露出些惊讶的表情来,“你认识我?”

    澹台诀,雁回山贺家贺老太爷的徒弟,被贺老太爷领进了驭兽的门,后来因为在音律上天赋出众,经贺老太爷的介绍,拜入“琴老怪”座下,自此专修琴术。

    能被琴老怪那种怪人认可并收徒,澹台诀显然也不是什么正常人。据传言,此人内功技法皆不输其师,奏出的琴曲有驭兽甚至扰乱人心的作用,故而为江湖中人所忌惮,被送了个“琴妖”的绰号。

    贺老太爷死后,贺家指认澹台诀为弑师的凶手,与澹台诀割席决裂,视其为血仇。武林正道也因此将澹台诀划分为邪魔怪道。

    澹台诀陷入万夫所指的境地,这时,十步楼向澹台诀抛出了橄榄枝,邀请这位正道弃徒加入十步楼的队伍。

    不出意外的,澹台诀拒绝了,并且大骂十步楼“厚颜无耻”,发下誓言,要与十步楼不死不休。

    这是因为,贺老太爷,也就是澹台诀的第一任师父兼养父,其实是死在十步楼“楼中十鬼”之一手上的。此事,澹台诀、十步楼、贺家内部,都是知道的。

    “澹台诀杀了贺老太爷”这个说辞,估计是贺家颠倒黑白编出来的,正好江湖各路对这妖人老早就看不顺眼了,自然就顺势把这锅给他扣死了,哪儿有人帮他平反?

    换言之,澹台诀是替十步楼及其雇主背了锅,并且与十步楼存在杀师的宿仇。所以他拒绝十步楼的邀请,也不奇怪。

    反倒是十步楼比较奇怪,明知道和澹台诀是冤家,还上赶着要将对方收进来……不过一想到楼主的性子,倒也不是多稀奇的事儿了。

    总之,在澹台诀立下与十步楼不死不休的誓言后,此人就被十步楼拉入了黑名单里,通过作死,顺利地又为自己树了一波敌。

    原本,摆在澹台诀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正道,一条是邪道。后来,正道变成了死路,邪道也被他自己堵成了死路。

    周小渡作为十步楼曾经的头号劳模,楼内的黑名单、白名单她都是实时追更的,自然认得澹台诀。

    犹记得她当时对此人的评价是:单看画像就是一个大聪明的冤种样儿。

    周小渡懒得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你在替盛羽驰做事?”

    澹台诀波澜不惊地回答:“那不然呢?除了他,也没有人敢收留我啊。”

    “说的倒也是。”周小渡道,“我问你几件事,你老实回答,我就不杀你。”

    “问吧。”澹台诀顺从地说。

    “那些蝴蝶,是你在操控的?”

    澹台诀答:“是,盛羽驰花钱请我来,让我帮他养这些蝴蝶,顺便将这些蝴蝶训练得更加厉害。不过这一项,我还在摸索之中。”

    “这些蝴蝶不是你弄出来的?”周小渡问。

    “我可没有这本事。”澹台诀轻笑一声,“这些蝴蝶都是盛羽驰交给我的,至于他是从何处得来的,我也不清楚。但想来,不会是件光彩的事儿,否则,何须交到我这种人手上?”

    周小渡稍作沉吟,“蝴蝶是你在养的,那涂娘子呢?她发挥了什么作用?”

    “种花啊,她是花匠,自然是负责种花了。”澹台诀道,“她连这些蝴蝶的面都没见过,只知道种花而已。”

    “种那些一丈红?”周小渡问。

    澹台诀颔首,“蜀葵,那些蝴蝶只能食用这一种花,但这应该不是普通的蜀葵,有特别的栽培方法,只是我不清楚。”

    “只能食用这一种花?”周小渡皱了皱眉,“必须是一丈红?”

    澹台诀看着她,答道:“还得是用特殊方法种出来的蜀葵,盛羽驰千叮万嘱过,不能让那些蝴蝶吸食普通花草,那样会减弱它们身上的毒性。”

    她记得上次在千溪山,可未曾见到附近有蜀葵的影子,更何况,普通的蜀葵也没用。所以,盛羽驰和韩文则做交易时,很可能留了一手,给韩文则的惑心蝶是一批使用期限不长的半成品。

    半成品都这么毒,完全形态只会更毒,到底是什么人搞出这种东西来的?而且在江湖上一点风声都没有。

    周小渡思索起来,“那特殊方法究竟是什么……”

    闻言,澹台诀狡黠地眨眨眼,“说实话,我也很想知道,但涂娘子嘴巴紧得很,从不肯告诉我。”

    “你不是为了酬劳才留下来的,而是冲着这些蝴蝶才留在这里的吧?”周小渡斜睨着他。

第146章 邪魔歪道

    “这些正道人士不敢碰的下作东西,”澹台诀笑容清浅,“就该便宜我这种邪魔歪道,不是么?”

    周小渡的眸光犹如细雪,冰凉地落在他的面上,“这江湖的漩涡最会吃人,不知吞掉多少绝世高手,如你这样的蝼蚁之辈,何苦自不量力呢?你看你,我两招就把你按在地上了,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躲避那些仇家,苟活到现在的。”

    不论是驭兽行家贺老太爷,还是擅长音律内功的琴老怪,走的都是偏路子,他们带出来的徒弟,不过是披了一层耸人听闻的妖邪外衣罢了,真正遇到武功高手,其实连一支飞来的簪子都躲不掉。

    “因为他们都怕我,人越是恐惧什么,便越难以将之打败。”男子慢悠悠地回答,“先师去世那一日,贺家集结了二十来个好手及其爱宠,要将我抓捕,可是他们忘了,我修习的音律内功,对付动物比对付人要容易,几十头禽兽当场发狂袭击主人,我就趁乱熘走了。”

    澹台诀回忆着,又讲了另一次经历,“后来十步楼也派过杀手来刺杀我,那些杀手怕被我的琴声迷惑,把耳朵堵得严严实实,结果却因此听不见动静,被我饲养的几条小蛇近了身,直接给毒死了……”

    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你说好笑不好笑?明明只要他们任一一个提着刀冲过来杀我,我就能血溅当场,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这么干。他们严阵以待,自造樊笼,一次次将我放走,以致于如今江湖上把我传得神乎其神,跟会妖法一样。”

    周小渡了然道:“说到底,你能活到如今,只是侥幸。即使今日我不杀你,你往后的路也难走。命只有一条,你该珍惜一点儿,我要是你,我就抽身隐退,过自个儿的逍遥日子去。”

    “恩师之仇未报,我放不下。”澹台诀沉声道。

    “整个武林都知道,当年是‘楼中十鬼’的‘千面骷髅’潜入贺家,想要偷盗贺家的‘啼哭蛤’,动手时不慎被贺枫撞破,对战中给贺老爷子下了毒,致使贺老爷子毒深入骨……”周小渡道,“虽然按照贺家现任家主贺孤鸿的说法,贺老爷子本有被治愈的希望,是你以琴曲引得毒素快速发作,害得贺枫当场殒命……但是说到底,这毒是千面骷髅下的,你想要报仇,便要对上十步楼。”

    澹台诀补充道:“不光是十步楼、千面骷髅,还有当年雇佣十步楼到贺家偷盗的雇主。”

    十步楼若是想要江湖上立足,那便不能破坏道上的规矩,泄露雇主的身份,所以他必须逼十步楼将那人的下落给吐出来。

    “那可是十步楼,你以为仅凭几只毒蝴蝶就可以战胜它么?”周小渡看他的目光满是怜悯,只觉对方是个天真的可怜虫。

    澹台诀不以为意,道:“遮天的巨网,最开始不也只是细丝么?我可以慢慢织就它,我有耐心。”

    “贺枫的儿子孙子们都没管这仇,你又在犟什么?”周小渡摇了摇头。

    十步楼的杀手神出鬼没、高手如云,贺家可不敢与之纠缠。他们一个驭兽世家,离了爱宠,基本就只有站着被砍的份儿,哪里敢惹十步楼?故而到最后也只是嘴上叫嚣了几句,将这个亏给生生咽进了肚子里,转而去追杀背锅的澹台诀。

    十步楼他们打不过,两个师父都死了、孤儿出身的澹台诀,他们还是惹得起的。

    “就是因为他们没管,所以只剩下我了。”澹台诀平静地回答,“如果我也选择退缩,谁来为师父报仇?”

    “或许你师父在天有灵,并不希望你为了他这般冒险。”周小渡道。

    澹台诀苦笑了一下,“但若无人有心为他报仇,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难过。”

    他仰头望了望苍穹,随后又将目光转向周小渡,“你相信我没有弑师?”

    周小渡点了点头。

    “为什么?”澹台诀问。

    还能是为什么?千面骷髅当时回楼里就报告过了,他在混乱中给贺枫下的毒,是乱魄散。

    此毒乃是天地阁巫医所制,即使是江淮胥这种奇才,也不一定能在其毒发身亡前研制出解药,何况当时江淮胥远在春不见山庄,远水救不了近火。

    天地阁巫医当时便断言,贺家在说谎,贺枫根本没有被治愈的可能,而贺枫作为一个必死之人,澹台诀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对他动手。

    估计也就是因为贺家污蔑澹台诀,所以主人才对澹台诀起了些许兴趣,觉得此人或许能为十步楼所用,但澹台诀到底也没激进到能和杀师仇人共伍。

    “你问我为什么……”周小渡略作思忖,“大抵是因为,一个能手刃亲师的冷血之徒,是不会混得像你这么惨的。”

    这自然是她随口胡诌的,没什么逻辑可言,但澹台诀却似乎信了。

    他嘴唇微勾,“多谢。”

    “啧。”周小渡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最后一个问题,这些蝴蝶身上的毒,可有解药?”

    “没有。”澹台诀缓声道,“此蝶靠的就是身上的毒粉和飞行轨迹扰乱人心,旨在出其不意,要破解很简单,从一开始就不去闻、不去看即可,又或者由驭兽师主动将蝴蝶调离……所以并未研制解药。”

    难怪盛羽驰会找上澹台诀,像他这样远程驭兽的驭兽师可不多,蝴蝶虫子这类低智的动物,要操控本便不容易,换成普通的驭兽师,还没和这些扑棱蛾子混熟,自己就先被毒疯了。

    周小渡将他放开,“今日算你运气好,若是早些时候遇见我,我一定会杀了你。”上了十步楼黑名单的人,她从前是见一个杀一个,但如今她已经离开了十步楼,不想再插手这些事。

    “为什么现在的你不会杀我?”澹台诀顾不得胳膊和伤口的疼痛,垂首检查自己的琴。

    “因为没必要。”周小渡道,“我只是想要弄清楚一些事情罢了,不想多造杀孽。所以,你也最好识相一点儿,今日我来过的事,别透露出去,否则——”

    “否则怎样?”澹台诀抱着琴坐在树下,问道。

    周小渡蓦地勾起一抹笑,玩味地说道:“贺柔嘉也来了此地,我很好奇,她知道你的下落,会是什么反应……又或者,她就是冲着你来的。”

    贺柔嘉,是贺孤鸿的女儿、贺枫的亲孙女,按照辈分来说,她该喊澹台诀一声“师叔”。当然,眼下是肯定要改口的,毕竟,澹台诀“杀了”贺枫。

    澹台诀为之一怔,半晌过后,才轻声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

    谢谢?

    周小渡皱了皱眉,“我是在威胁你,不是在温馨提示!”这傻子没听出来吗?

    澹台诀无声地笑了片刻,“……我想,你一定是个很可爱的姑娘。”

    周小渡实在没想到,自己伪装成一个憨厚的中年妇女都能被小白脸调戏,遂讥讽道:“你这嘴这么贱,难怪你混成这样。”

    “若非落魄流浪,也不会有机会,在此与姑娘邂后啊。”这厮胆大包天地说道。

    周小渡看着澹台诀的浪荡样儿,合理推测,“是不是你调戏了贺柔嘉或者她娘,所以才被贺孤鸿记恨,进而被泼脏水?”

    澹台诀将眉眼一耷拉,无奈道:“姑娘,我是个正派人。”

    “也不知刚刚是谁自称邪魔歪道,还一副很自得的模样。”周小渡嗤笑地抱胸道,“我走了,不打扰你养蝴蝶了。”

    澹台诀沉静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说:“小心盛羽驰,他不太对劲。”

    周小渡回身去看他,他却不再多言,只是拨了拨琴弦,噙笑温声道:“不便远送,聊以琴音赠佳人,姑娘,有缘再会。”

    周小渡瞥了一眼他肩膀上的伤口,心说都这样了还敢跟她口花花,难怪江湖上都说他性情古怪。

第147章 身笼烟霞

    周小渡以涂娘子的面貌下了山,回到盛家,将那株被团得蔫巴巴的蜀葵交给江思白,“这是我跟踪涂娘子时发现的,据说那些惑心蝶便是以此为食,平时便是涂娘子在照料这些一丈红。你看它的根部,是红色的,你可认得?”

    江思白死死地盯着这株蜀葵的根,半晌过后,脑海中灵光乍现,捶掌道:“噢!我想起来!这是龙筋葵,我在阿兄院里见过的!难怪我觉得蝴蝶身上的味道很熟悉呢。”

    “龙筋葵?”盛余庆好奇地将脑袋探了过来,道,“和普通的蜀葵有什么区别?”

    江思白努力地回忆了一番,梳理过后,给二人解释道:“有一种药剂,名为‘烂柯’,少量使用可以镇痛安眠,过量使用则会使人昏睡至死。因为其药量难以把控,故而基本是用作暗中杀人的毒药。

    “以‘烂柯’持续浇灌蜀葵,则能培育出龙筋葵。因其根部血红如经络,故取‘龙筋’二字;龙筋葵不一定就是蜀葵,也有可能是别的花草,但是蜀葵最好种,故而取了个‘葵’字。

    “龙筋葵的药性与烂柯的药性大致相反。和烂柯一样,龙筋葵也是亦药亦毒,少量使用可以对人体产生刺激性作用,以治疗一些疾病,或者解毒,但是过量使用,则容易使人癫狂乃至猝死。

    “因为危险性太高,所以龙筋葵为毒居多。但是中毒者外在反应太剧烈,而且也不是毒发即死,作为毒药来使用的话,龙筋葵与其它毒药相比,略显鸡肋,故而培育出来不久,就被淘汰了。

    “若非我阿兄这些年在研制新药,需要用到龙筋葵,特地栽种了一些,我也不会知道这味药。当时也只是在阿兄院里见过一次,所以一直没想起来。”

    盛余庆点了点额角,思索道:“既然要养惑心蝶,就必须栽种龙筋葵,那么或许可以以龙筋葵为突破口。”

    “龙筋葵乃是已经隐退的‘桃林双医’培育出来的,因为当时被淘汰了,所以并未流传出来。”江思白大为不解地皱着眉,“阿兄与桃林二老关系亲近,方才知晓这味药,可盛羽驰为何也会有龙筋葵,甚至还以龙筋葵发展出惑心蝶?我不记得盛家与二老有关系啊……”

    周小渡摇了摇团扇,“桃林双医,陶息和林宴?”

    “你知道二老?”江思白很吃惊,“他们都退隐了快八十年了,你这个年纪能知道他们也是难得。”

    “我对八十年前的正魔大战很感兴趣,桃林双医作为那场大战中的重要人物,我就跟着了解了一些。他们似乎也是春不见山庄的弟子?”周小渡道。

    “对,所以当年二老退隐后,只和春不见山庄保留了联系。”江思白道,“他们很喜欢淮胥阿兄,算是看着他长大的,早些年常会来山庄看他,但是这两年年纪太大了,也就不来了,阿兄身子也不好,所以现在只靠书信往来。”

    这回轮到周小渡吃惊了,“现在?他们还活着呢?”

    江思白点点头,“活过一百二应该不成问题,甚至有望活到一百三。”

    “照你这么说,这龙筋葵本该只有桃林双医和江淮胥知道,非要再算,勉强也能加上一个你。”周小渡捋了捋思路,“可是不知什么原因,盛羽驰也得到了龙筋葵的培育方法,甚至还多了一样惑心蝶。”

    “对。”

    周小渡忽地笑起来,笑眯眯地看着江思白,语气和善地说道:“那你知道桃林双医现在住哪里吗?我想登门拜访。”

    “不知道。”江思白摇摇头,“但是我阿兄肯定知道,我写封家书帮你们去问问,很快就会有回复。”

    “有劳了,”周小渡抱拳,掷地有声地说,“好兄弟!”

    盛余庆亦是跟着抱拳,目光热诚,“好兄弟!”

    “嗯……好兄弟。”江思白恍忽有种即将桃园三结义的错觉。

    ……

    在等待江淮胥回信的时候,盛家举办了一场赏荷宴,邀请世交好友来府上宴饮,以此宣告正式脱离了丧期。同时也想借此机会,和卢家修复一下关系。

    周小渡本应在院子里“静养”的,但是一想到人这么多的重要场合,总感觉是一段要出幺蛾子的剧情,遂借着盛羽驰邀请的话头,跟着出来吃几杯冰酒。

    按照辈分来说,她该和赵氏一起坐在妇人的席位,奈何她生得太过年轻美丽,引得诸位夫人注目,不少人好奇地和她攀谈起来。

    聊天的内容大致就是“妹妹今年几岁了?”“妹妹哪里人?”“妹妹读的都是些什么书?教书几年了?”“妹妹和盛老爷是怎么认识的?平时在盛家都喜欢干些什么?”诸如此类。

    赵氏见她们越问越多,不由如坐针毡,觉得周围的目光都变得异样起来,心下担心这些后宅妇人会浮想联翩,继而乱说闲话,故而找了个借口将周小渡赶到别处了。

    “姐妹们快别围着杜夫子了,瞧把人姑娘给吓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赵氏拉过周小渡的手,将她往凉亭外引,“杜夫子一个未曾婚配的小姑娘,留在这里听我们讲些后宅俗务,想必枯燥得很,不如出去和小辈们玩耍吧,都是年轻人,肯定更合得来!”

    周小渡正有此意,顺着她的动作,福身笑道:“谢夫人体贴,正巧我也坐累了,便出去走两圈,诸位姐姐继续聊吧,不必管我了。”走出去了。

    她缓步前行于长廊上,目光在三三两两的年轻宾客身上扫视着。夏风游走过身侧,吹起晴空蓝的披帛,她不疾不徐地走着,终于在人群里遥遥望见了盛余庆的影子。

    少年很听话,她让他穿粉色,他还真穿了。

    周小渡以团扇遮面,忍俊不禁。昨天也不知道是谁,抗议说:“这出炉银的也太娇嫩了!都是女孩子才穿这种颜色,我才不要!”

    周小渡当时笑吟吟地回道:“就是娇嫩才教你穿的呀,你现在不穿,过两年长得五大三粗的,想穿都穿不了了呢。”

    少年呛声道:“你要是觉得好看,自己怎么不穿?”

    “粉色娇嫩,我今几岁?”周小渡挥手拒绝道。

    她愈发有一种奇怪的心理,想把自己不敢碰的好东西都加到少年身上,从中获得某种成就感。

    以致于,在给他挑衣服的时候,就好像在给自家小女儿装扮一般。

    这其实有些胡来了,但是这小子嘴上虽说着不愿意,但到底是遂了她那点儿怪心思。

    周小渡沾沾自喜地想:所以他也觉得粉色也很好看,是吧?我说的准没错!

    金色的阳光倾泄而下,少年此刻站在几个高大的男人中间,身子略显单薄,个头也矮了一点儿,但一身出炉银的印朵花纹圆领衫,令他格外显眼亮丽。

    夏季的衫子材质轻薄飘逸,浅红泛白的颜色,犹如烟霞笼身、桃花融雾,配上明艳精致的容貌,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

    周小渡看了又看,忽然有些心虚起来:好像,是显得有些女气……

    但随即又自我反驳道:女气有什么不好?好看不就完了!这不就艳压全场了已经?瞧旁边那几个臭男人,都被衬得灰头土脸了!

    一下子就理直气壮地挺直了腰杆儿。

第148章 鲜衣怒马

    被盛家邀请来的宾客大都是江湖子弟,不爱吟诗作对,赏花游园过后便前前后后找起乐子,有的掷骰打牌,有的投壶弹棋,有的下到荷花池里泛舟去了。

    少年人正是好动的年纪,不少人集结起来要去盛家的跑马场击鞠。

    这是往年的惯例,因为盛大少爷和他爹一样,打小就喜欢骑马打球,家里好马又多,每次同辈多时,便相约去跑马场里击鞠。

    然后,这群年轻人便尴尬地想起来:盛风刃已经死了。

    一番唏嘘之后,为表尊重,也没略过主人家去,他们向盛二郎发出了邀请,“盛二,一起去打球呗!打完回来换身衣服,正好赶上晚宴!”

    盛余庆瞅了一眼大放光芒的太阳,不甚理解为何要在这暑热季节出去跑马打球,遂拒绝道:“不了不了,我不会,你们自去,不必管我。”

    “什么?你不会打球?!”那少年瞪大眼睛,心直口快地说,“我说盛二,这各家子弟都是会打球的,你这样可怎么行?难不成要和卢三姑娘学吗?”

    周围的人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心领神会地哄然大笑。

    “卢三姑娘”可不是真说卢家的小姐,而是指那卢三郎卢仁兼。卢三在他们圈子里是不大讨喜的,“断袖”这一点倒是其次,主要是卢三性子阴柔,不爱舞刀弄棒,也不会骑马、射箭、打球、搏击,除了喝酒赌钱他们会找卢三当冤大头,平时是不和他一块玩儿的。

    “我不会骑马。”盛余庆解释道。

    他长这么大,也就骑过一次马,还是被周小渡坑了的一次,一路横冲直撞来了游风县,颠簸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体验实在不算美妙。

    所以盛羽驰问他什么时候要学骑术时,那次回忆涌了上来,让他莫名其妙有种反胃的感觉,他难得产生了一丝抗拒,推脱说“天热恐中暑,待秋凉再学吧”。老盛头觉得他说得有理,也就同意了。

    那公子哥说:“那你迟早都是要学的,不若我们带一带你。”

    “不必麻烦诸位世兄……”

    “害,都是兄弟,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对方非常热心,“不难的,你跟着我们打两场就会了。”

    盛家的马夫都是很有经验的老师傅,敢放出来待客的马儿都是驯服了的,温顺亲人得很,这些年轻人遂也没顾虑太多,拉着盛二就往跑马场走。

    人和人之间怎么快速拉近关系?最简单的路子,那便是吃饭喝酒,然后一起打两场比赛。何况这盛家老二瞧着单纯天真,似乎要比盛风刃省油。

    盛羽驰是只老狐狸,赵氏是头笑面虎,盛风刃得此二人真传,虽不能说城府深沉,但也是早熟早慧,让人讨不着好、占不了便宜。和盛风刃这种人打交道,时间久了其实挺不得劲儿的,故而这些世交子弟很期待盛二是个好相与的傻白甜。

    盛风袖原本正和朋友聚一起玩投壶,扭头看到一行人自庭下走过,正朝跑马场的方向走,那个小野种就在人群里。

    她立时来了兴致,将箭一丢,飘身掠过护栏,兴冲冲地凑上前去,“去击鞠吗?我也要!带我一起!”

    身着枇杷黄绣花裙的少女闯进视线里。

    一个青年调侃道:“风袖妹妹,你不是说太阳大的时候不打球的吗?怎么?你不怕晒黑了?”

    “偶尔晒晒,对身体好!”盛风袖抬起下巴,像只骄傲的小孔雀,“怎么?你们怕了?”

    “对啊对啊,怕死了!”男孩子们笑将起来,“来吧来吧,你到时候输了可不许发脾气,要是找长辈告状,你就是什么?”

    “我就是小狗!”盛风袖顺嘴接道。

    “对!你就是小狗!哈哈哈!”他们觉得这小丫头傻乎乎的很有意思,遂开怀大笑。

    盛风袖懵懂地看着他们笑,忽然反应过来,一跺脚,“你们诈我!一群混蛋!”勃然大怒。

    “那你还来不来?要不要和混蛋们打球?”男孩子们不以为意。

    “来!我一定要你们好看!”盛风袖不甘示弱。本来只是想杀杀那个不会骑马的小野种的威风,这下子是铁了心给这群人教训了。

    一群女儿家挤在廊下,挥着衣袖,给盛风袖打气,“袖袖加油!把他们打哭!”团花簇锦的衣裙随风轻动,馨香徐送。

    盛风袖回过身去,冲她们扬声喊道:“你们来不来?”

    女孩子们有的摆摆手,有的摇摇团扇,笑眯眯地表示拒绝,但也有几个爱玩儿的姑娘欣然跟了下来。

    打球的年轻男女们,还有围观的观众,汇成一支队伍,兴高采烈地朝跑马场涌去,红男绿女,神采飞扬。

    盛余庆原本不大情愿去跑马,但听着这些同龄人叽叽喳喳的说笑声,也渐渐被他们的热情感染了,觉得去试着玩玩儿也没什么不好。

    他喜欢交朋友,也很爱热闹。今日不想明日事,及时行乐及时笑,便是他的人生信条。

    “那给我牵一匹乖点儿的马。”他浅笑着说。

    “放心放心!这里可是你家,还能把你摔了不成?”一个世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盛风袖斜眼看他,讥讽道:“瞧你那点儿出息,我让下人给你牵匹小马驹可好?”

    盛余庆道:“那不好,万一我骑着小马驹,还不小心跑赢了你,你多没面子?”

    “开什么玩笑呢你?!做你的白日梦吧!”少女翻了个白眼。

    “你们两兄妹在家都是这么说话吗?”“世伯他们没意见?”众人又是一团乱笑。

    周小渡以团扇半遮着面,隔了一段距离,踱步跟在队伍后面,加上穿着素净不显眼,倒也没人注意到她。

    年轻就是好。周小渡看着他们玩闹打趣,沉默着想道。

    一时间有些欣慰,又有些莫名的惆怅。

    来到盛家开设的跑马场,满目的绿草茵茵,晒是真的有点晒,但一眼望过去都是明亮的青绿,让人心情豁然开朗。

    盛风袖轻车熟路地唤来马夫,数了数人头,令下人们牵来二十匹好马。

    她一指便宜二哥,“给他牵匹小马驹就成!”

    马夫面露疑惑,“马驹?可是小姐,小马驹跑不快的呀。”

    “你别听她胡说,她说着玩儿的。”盛余庆温声道,“牵普通的马就行。”老虎他都敢骑,何况只是骑马。

    “是,二少爷。”马夫应声去了。

    很快,便“哒哒哒”地牵来一匹枣红马,领到少年面前。那枣红马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忽扇忽扇,瞧上去很乖顺。

    盛余庆摸了摸它的头,“给点面子呀待会儿。”

    盛风袖利落地翻身上马,骑在高高的白马上,手握缰绳,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年,发出一声嗤笑,喊话道:“喂!你怎么和畜生说话呀?”

    盛余庆澹澹地看了她一眼,也跟着踩马镫上了马背,“我都能和你说话,当然也能和畜生说话。”

    “你是不是在骂我?你这混账东西!”盛风袖气得鼻子都要歪了。

    众人纷纷出言安抚劝架,直担心这两人会骑着马在场中对撞。

第149章 惊马之乱

    听说盛二郎和盛小娘都去打球了,正百无聊赖与人打牌的卢大和卢二没忍住也跟着去跑马场围观。

    这赏荷宴本便有一层意思是要和卢家修复关系,自然邀请了卢家老少赴宴,卢家也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不给盛家面子,一家子人大多都应邀上门来了。

    唯有卢三托病没来。自打周小渡布庄揍人那回事后,他便再不敢去招惹盛余庆,生怕他那个凶神恶煞的狠人相好,哪天又冒出来给自己套麻袋。偏那盛二生得着实好看,他怕自己心神荡漾下刹不住,遂一举斩断情丝,干脆就不来这赏荷宴了。

    卢仁溢和卢仁秉自然都是会骑马击鞠的,而且技术很不错,可惜上次被那贼人揍得太狠,还未完全养好,也就做不了这些剧烈运动。

    看着众人纵马潇洒,自己却只能杵在场外,还有小厮时刻警惕着要来搀扶,二人不禁眼热,一阵酸熘熘的,暗戳戳希望盛二能在场上吃瘪,好平衡一下他们的心态。

    球场不消半刻便布置妥当,两方人马,一边骑红马,一边骑白马。

    “冬!”随着一声击鼓声落下,便开了场,少年人们手持球杖,马鸣咴咴,无数蹄子踏在柔软的草皮上,绿草场内立时沸腾起来。

    那拳头大小的凋花圆球静卧于双方中间的草地上,成为他们追逐的目标。

    盛余庆骑着枣红马,并不急着策马奔驰,而是令马踱步于外围。就近的同伴耐心地跟他讲解场上的状况,“现在人多马杂,你也不必勉强凑近,先看别人怎么玩儿,别看只是双方抢一个球,里面的门道可多了。”

    说话间,对方率先抢到了球。“啪!”草叶飞溅,那颗圆球被球杖打飞而起,在明媚的阳光下镀了一层金,犹如一颗闪闪发光的金珠。

    己方队员也不甘示弱,扯动缰绳上前去拦截。

    球杖与球杖打到一起,凋花球遂落到地上去了,骨碌碌地滚了两下,又被己方的另一人打飞,同伴十分默契地将球接住,运着球朝对方的球门驰去。

    那人骑术了得,灵巧地躲避了对方的拦截干扰,顺利将球打入对方球门,拔得头筹。

    众人欢呼起来,“漂亮!”

    “真没用,下场让我来!”对方队伍里的盛风袖恼道。

    “怎么样?是不是挺有意思的?”同伴伸着脖子,冲盛余庆喊道。

    少年笑着点点头。

    第二场紧接着又拉开了帷幕。

    对方刚吃了个下马威,这下是铆足了劲儿要找回场子,派了几个人将骑术好的绊住,而令盛风袖运球,少女驾马朝这边的球门冲过来,气势汹汹。

    己方自然不可能束手就擒,有人策马上前,与盛风袖见招拆招。几番过招后,那凋花球朝盛余庆飞了过去。

    “盛二,传球!”他们有心带他适应这游戏,故而将球传给了他。

    少年洒然一笑,夹住马腹,扯动缰绳朝那球奔去,手中球杖高高举起,正要击中凋花球的前一瞬间,又被赶来的盛风袖打中球杖,偏了些许的球杖将球打到地上去了。

    二人纵马包夹住那颗球,围绕着那球对峙争夺起来。盛余庆骑术不及这小丫头,但意气奇盛。球杖左打右挑,红马与白马,粉衣与黄裙,两个少年人打得不可开交。

    马儿与马儿靠得极近,在主人的催动下,不断扭着身躯变换方位,周旋起来。

    忽然,盛余庆身下的枣红马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剧烈地震颤了一下,随即将马头一甩,用力地撞到了盛风袖的白马身上。

    两匹马嘶鸣着惊动起来。

    “什么情况?!”盛风袖大叫道。

    众人只见盛二郎胯下的红马骤然受惊,发狂间前蹄高抬,扭着马身、甩着脑袋,在场中扬蹄飞奔。

    就像往油锅里倒水一般,场中其余十多匹马在它的捣乱下,也受惊地逃窜躲避。雷霆般的马蹄声一连串地爆发,好似被点燃的鞭炮似的。

    场面陷入极度的混乱,场内场外的人们俱是哗然大惊。“盛二,拉紧缰绳,制住它!”有人扯着嗓子大喊,希望他快点将这混乱的源头制止。

    少年面色凝重,双腿夹紧了马腹,以免自己被惊马甩落,随即双手缠紧缰绳,用力往后拉,试图将身下惊马止住。

    但这原本温顺的马儿却是愈发癫狂,爆发出极强的力量来与他对抗,任他如何使力,也绝不放弃挣扎。惊马高声嘶鸣着,在场中犹如旋风过境一般。

    “啪”的一声,缰绳在人与马的拉锯战中,骤然断裂!若非盛余庆及时抓住马儿的鬃毛,此刻已然跌落在地上,十有八九要被狂乱的马蹄踩踏。

    鬃毛被扯,惊马吃痛,愈发想将他甩下去。盛余庆一手抓着鬃毛,另一手抱住马颈,伏在马背上,被惊马带着疾驰飞奔。

    眼看这马是控制不住了,在路过外围的一杆旌旗时,他伸出手臂去,抓住旗杆,随即从马背上纵身一跃,整个人在旗杆上顺势疾旋了几圈儿,有了这个缓冲,这才安全落了地。

    只是手掌被磨得破损罢了。

    再抬头去看时,便见那匹马撞破了围栏,一头冲出了球场。

    球场外,盛风袖刚从白马身上下来,视线正好被白马挡住了,就这么一晃眼的功夫,余惊未消的她便见白马一转身子,硕大的屁股径直将她撞到地上。

    “哎幼!”她摔坐在地,下意识翻了个身,狼狈地躲过了白马的蹄子,眼见白马跑开了去,好似在躲避什么。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更加沉重急促的马踏声便已及至身前。

    她抬头望去,便见盛余庆那匹受惊的枣红马正不管不顾地朝自己冲来,高高抬起的蹄子下一瞬就要落到她身上。

    盛风袖脸色顿时煞白。

    千钧一发之际,她眼前忽地一暗,天旋地转间,她竟未被那惊马踩中。待视线清明,她看到了一张近在迟尺的脸,“……夫子?”

    是杜夫子将她扑到一边,抱着她滚出了危险地带。

    周小渡急促地说了一声,“躲远点儿。”便爬起身,朝那在场外狂奔的惊马追去。

    “你去做什么?危险!”盛风袖下意识喊道。

    可是对方连头都没回。

    众人四散奔逃,乱成了一锅粥,盛家的仆役们取来长棍,追上惊马,将它驱赶回跑马场内。

    这枣红马太过激烈,若要上前制伏,难免为其所伤。仆役们挺着长棍,隔着一段距离将它包拢,均是不敢凑近,只想等武功高强的护卫们到了再说。

    宾客里却是有人不耐烦了。卢仁溢径自命随从取出一把小弩来,一边搭箭一边喊话,“都给本少让开!”

    反正是疯马,何不一箭射死了事?

    弩箭对准了惊马,他看准时机,正待发射,突然又见一人闯入了视野,阻碍了他的动作。

    卢大不禁破口大骂:“喂!那女的!疯了吗?不想死就滚远点儿!”

    此人正是周小渡。

    这马她是认得的,她在盛家当马夫的那一段短暂时光里,养的每一匹马她都认得。

    盛家的马有很多,马夫也有不少,偏偏这匹发疯的就是经过她手的。如果非要她做选择的话,她甚至会觉得场上的那些陌生人,还没有这匹马来得稀罕。

第150章 杀机毕露

    蓝衣女子的背影始终挡在卢仁溢的箭头前,好似一尊活菩萨似的,阻隔着冷箭杀机。

    他烦躁地将弩放下,低骂道:“不知死活的婆娘!”

    周小渡屈起手指置于唇间,打了一声尖而长的呼哨,“吁——”

    她放慢脚步,一边不断打着呼哨,一边缓缓靠近那匹枣红马。

    “杜娘子!危险,别过去!那畜生疯了!”有仆役喊道。

    周小渡置若罔闻,执着地向前走去。

    令在场的马夫都感到吃惊的是,那横冲直撞、好似吃了火药的惊马听到这呼哨声,竟渐渐安静下来。这声音仿佛具有魔力一般,能够安抚动物躁动的精神。

    难道这杜娘子瞧着斯斯文文的,实际上却精通驭马术?这还真是人不可貌相。众人惊异地想道。

    周小渡一手打着呼哨,另一手高高抬起,吸引那惊马的注意。

    那马儿虽是不再乱冲乱跑了,但仍是胡乱踏着步,甩着脑袋,用黑熘熘的大眼珠子求助地看向周小渡,一副焦躁痛苦的模样。

    她孤身来到枣红马跟前,马儿没有伤害她,只是强忍不适地嘶鸣着。素白的手掌落到马头上,轻柔地抚摸着,“乖,别怕,我来帮你。”她说。

    她对马的身体构造并不了解,只能将内力凝于掌心,在马身上徐徐抚摸,待到寻见气穴,便试着将内力渡了进去。

    死马当活马医,活马当活人医,内力流入枣红马的身体里,还真地舒缓了它的痛苦,令它停止了躁动。

    周小渡在它身上检查起来:臭小子虽然骑术稀烂,但也不至于把马弄疯,事出反常必有妖,这里面总会有原因的。

    有马夫见这匹马恢复了平静,试图上前来将它牵走,却被周小渡呵斥道:“退下!不许靠近!”

    虽不是他们的主子,但到底是大小姐的老师,他们也不敢得罪,只好讪讪地退了回去。

    这时,盛风袖提着裙子大步跑了过来,“夫子……”她在周小渡旁边停了下来,看着周小渡的动作,询问道:“没事吧?”

    “眼下是没事,但待会儿就有了。”周小渡意有所指地说,并没有给她眼神。

    盛风袖一头雾水,“什么意思啊?”

    周小渡幽幽地说道:“好端端的,这马怎么会突然发狂呢?”

    “你是说……”有人动了手脚。盛风袖想到这一关节,面色顿时不自然起来。

    她在盛家被娇宠着长大,几乎没接触过内宅里的腌臜事,但到底也不傻,是谁对那个小野种有杀心,她猜得出来,但她偏偏又不敢置信,毕竟她眼前所见的每一个人都善良慈爱,不似手染鲜血之辈。

    “许是底下的人,手脚不干净,想暗害主人……”盛风袖如此说着,声音却是底气不足。

    “也不是没这种可能。”周小渡随口道,“只是,可能性不大。”

    她检查了枣红马的蹄子和身体各处,都没有明显的问题,于是,打算将那马鞍取下来查看,谁知一动那马鞍,马儿便战栗了一下。

    仿佛感同身受似的,盛风袖也随之战栗了一下。

    周小渡动作一顿,随即,小心翼翼地将手探到马鞍下。

    “……找到了。”她将那马鞍取了下来,便见马鞍内侧,缝了一根银针。

    这根针本是贴在马的皮肤上的,正常走动时还好,但当马儿剧烈运动时,针头便很容易移位,进而扎进皮肉里。而针尾被固定在马鞍上,马儿的每一次挣扎,都会带动得银针在皮肉内搅动,自是痛苦十分。

    更要命的是,骑马的人不知道问题出在马鞍上,马儿惊动,自然下意识夹紧马腹想要制住它,反倒是起了反作用,害马更痛。

    而且……周小渡凑近闻了闻,这根银针上有股酸熘熘的味道,“这针上还抹了东西。”

    众仆役见状,不由面面相觑,他们也不知道是有人在马鞍上动了手脚。看来,终于是有人忍不住,对二少爷下手了,至于那个人是谁,其实不言而喻。

    众人的想法都是类似的,于是,盛风袖的面色愈发苍白。

    周小渡冷澹地抬起眸,扫视着他们,“此事我会告之盛家郎君,尔等若不想担责,受无妄之灾,便最好看住有嫌疑的人,也即是经手过马具的人。”

    “另外,再去请个马医来,给这匹马清清毒,人之间的污糟事,不该连累了一匹好马,你们说是不是?”她面色清冷,端着马鞍,拂袖而去。

    现在,立刻,马上,她要去兴师问罪。

    周小渡并没有特地去看盛风袖的神色,但盛风袖的心却是抑制不住地沉了下去。

    会是娘亲做的吗?娘亲曾跟她保证过,一定会将小野种赶出去的……可是,无论心里再怎么愤恨厌恶,她都没想过要杀了小野种,甚至于每天见那个少年在眼前晃悠,她渐渐的,也不似最初那般恨得想要拿剑捅他了。

    有时候看他孤身在演武场上练剑,学馆和家两头跑,连个贴心说话的人都没有,还会有一两个瞬间觉得他可怜。

    在这个家里,阿爹再怎么生气罚她,只要她撒个娇,阿爹很快就会绷不住,宠溺地让她别再任性。娘亲更是时时包容,万分疼爱,总会搂着她说自己是心肝肉、小棉袄。

    她盛风袖看似屡屡在少年手下吃瘪,但总归是有恃无恐的,因为她心里知道,这十多年的朝夕相处、她与盛家的紧密联系,是对方远远比不上的,她与父母熟稔自然的亲近,更是对方得不到的。

    可,若此事真是娘亲做的呢?若爹爹知道娘亲要杀他的儿子呢?这个家,他们之间的关系,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盛大小姐,在这个念头冒出来后,陷入了一种深沉的恐惧。

    目睹了这一经过的卢仁溢很好奇,在卢家小厮的惊呼下,纵身跃入场内,来到众人跟前,饶有兴趣地问:“那个女子是何人?”

    “她是我的夫子。”正胡思乱想的盛风袖被他惊醒,回答道。

    卢大少想起那天在茶馆里遇到那个女子,盛二当时说“她是舍妹的女师”,原来就是她么?

    此女当时凭几杯茶就坑了他五两黄金,临走前想要看看她长什么样儿,还被一口回绝,摆的好大的架子。事后他与人打听,也未曾听说所谓“琉璃茶”,越想越怀疑自己是被此女骗了。

    卢仁溢勾起嘴角,冲那女子扬声道:“娘子留步。”

    周小渡顿住脚步。

    “不知娘子可还记得卢某?”他紧接着问道,有些期待对方的反应。

    但见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清丽绝俗的面容来,她有些困惑地微眯起眼,启唇道:“抱歉,事务繁杂,记不得了,您是哪位?”

    依然是一副很大的架子。

    她面相生得清冷,一双狭长的眼眸微眯起来,恰好令那清冷感柔和些许,阳光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华美金边,犹如下凡渡世、悲悯低眉的神佛般,有一种神圣的美丽。

    终于看清对方面容,卢仁溢的眼里闪过惊艳之色。先前他便靠直觉感觉此女应是个美人,如今得见真面目,才发现比他想象的要美上三分。

    漂亮到让他可以不计较对方的无礼。

    “那日在茶馆,娘子请卢某喝了一杯茶。”他拾起笑容,彬彬有礼地提醒道。

    “想起来了。”周小渡不耐烦地回道,“所以你有什么事么?”

    卢仁溢温声道:“无事,只是……”

    “既无事,那我先走了,回见。”话音未落,人已飘然离去。

    卢二走上前来,站在大哥身边,抱怨道:“这女的真没礼貌。”大哥话还没说完呢,她就急急地走了,真是失礼。

    卢仁溢斜看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这叫有个性。”

    卢二:“……”

    盛风袖没有在意他们的对话,踌躇一番后,鼓起勇气,追上杜夫子,打着磕巴地对她说:“夫子,你可不可以别告诉我爹爹,这件事情,也,没必要闹到爹爹面前去……”

    “盛风袖,人都是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的,你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周小渡垂眸看着手中马鞍,冷澹地说。

    盛风袖无言以对,茫然间,便撞见守候在前方的少年,他正站在旌旗下,看样子好像在等她们走过去。

    盛余庆看着周小渡手里的马鞍,“这是什么东西?”

    “被动过的马鞍。”周小渡简单解释道,“你不必操心,我们大人会处理的,不会让你白白遭难的。”

    末了,她盯着少年血淋淋的双手,又犹豫了一下,语气生硬地说:“嗯……你先去把伤口包扎一下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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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逼男主当卷王介绍:
退休女杀手意外触发了“龙傲天养成系统”。

周小渡:气运之子?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乖崽,卷死他们!
系统:孩子进步很大,宿主请查收奖励!
周小渡:美颜丹?气运之子长青春痘,给他祛痘用;灵药?宠物最近不精神,给它滋补用;绝世功法?垫桌脚用;神兵利器?修剪花草用……
系统:我觉得你很不尊重我们的奖品。
气运之子:原来她对我好,只是为了得到任务奖励QAQ。

【女强+系统+女扮男装+亦师亦友七岁差姐弟恋+男救赎女+欢喜冤家】我逼男主当卷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逼男主当卷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逼男主当卷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