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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逼男主当卷王全文阅读

作者:歌以勇者     我逼男主当卷王txt下载     我逼男主当卷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1章 死亡迷雾

    周小渡不自在地想,自己对亲生弟弟都没这般温柔关怀过,许是上辈子欠了这小子的……但转念又想,自己就是别人的一个跑龙套,哪里来的上辈子,遂又没脾气了。

    混小子却是不领情,跟着她就走。

    周小渡斜睨了他一眼,“你还跟着作什么?”

    “唔,”盛余庆吹了一下手掌,抬眼看她,“看戏。”

    “无聊。”周小渡摇了摇头,由他去了。

    一旁的盛风袖惴惴不安地瞅着两人,分明只是寥寥几句对话,她却直觉这二人相熟得很。

    狐疑地观察了许久,二人却是不再有言语或眼神上的交流了,只让她反省自己是否想太多了。

    几人一路行到宴饮的凉亭外,托下人将盛羽驰夫妇请出来,到厅堂里,禀明了此事。

    看到周小渡手上的马鞍时,赵氏面色骤变,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听完周小渡的叙述,盛羽驰的神情很阴沉,只说:“我知道了,此事我自会查清的,你们先下去吧。”便挥手将周小渡三人赶出去。

    周小渡不愿表现得太在意,将火星子丢下去了,自己只需坐等爆炸即可。她略略颔首,转身走出门外,低声对盛余庆说:“没戏看了。”

    “无所谓咯。”盛余庆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他本来也不是真地想来看戏,只是单纯想享受一下有人替自己撑腰的感觉罢了。

    但这种心里话,就算是他,也觉得说出来会显得格外可怜。

    盛风袖却是没跟着走,而是留了下来,感受着屋内压抑的暗潮涌动,“爹爹……”她神情忧虑,似是想说什么,却被父亲瞥来的目光吓到。

    她第一次见父亲用这种冰冷的眼神打量自己,好像在看什么脏东西一样。

    “爹爹,这事和我没关系,女儿刚刚也差点被惊马踩伤,还是夫子出手相救,才幸免于难,大家都看到了的。”她下意识为自己辩解,委屈巴巴地捋起袖子,“您看,我胳膊都磨破了。”

    赵氏连忙起身,抓着她的胳膊查看,见没有大碍,这才松了口气。她对女儿笑了笑,安抚道:“无事,袖袖你自去玩儿就是了,旁的都别管。”

    盛风袖看了看爹爹娘亲,想说“那你们别吵架”,但又觉得这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纠结了一下,愁肠满肚地出去了。

    也不一定就是娘亲做的啊,娘亲从来都是面冷心热的,怎么会杀人呢……盛风袖在心里这般安慰自己。

    刚这么想着,便听到身后的屋内传来瓷杯砸碎的声音,被吓得一激灵。

    盛风袖不敢回头,只好掩耳盗铃般加快了脚步,走下白石台阶,正好望见夫子和便宜二哥在荷花池前并肩而行。

    接天莲叶无穷碧,荷风阵阵,粉色衣裳的少年和蓝衣女子虽默然无言,但脚步节奏却融洽一致,肩与肩之间的距离虽然不算接近,但那种“这两人很相熟”的感觉,又莫名冒了出来。

    她没再多想,追了上去,羞涩地与夫子搭话,“夫子,刚刚,谢谢你救了我……”如果不是对方将自己推开,当时那马蹄就要重重落到自己身上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她现在都觉得后怕。

    “举手之劳罢了,不必客气。”周小渡平澹地说着,欣赏着池里的荷花。

    “我之前误会你了,我还以为,你是个坏女人呢。”少女低声嗫嚅,“没想到你心地这么善良,当时周围还有别的人,但是他们第一时间都是躲避,没人敢冲过来救我。”

    周小渡没忍住笑了,这小丫头的世界竟如此简单:戏耍她,自己便是坏女人,救了她,自己便是大好人——非黑即是白。却不知,世人大多都是介于黑白之间,不好也不坏,做不了大善人,也做不了大恶人。

    “我说了,只是举手之劳,你不必放到心里去。”周小渡曼声道,“只是恰好撞见,又离得近,来得及,就这么做了,没想那么多。”

    “不管怎么说,救命之恩大过天,还是要谢谢你……你在看什么?”盛风袖发现周小渡盯着荷花池的另一头在看。

    周小渡诧异道:“这么热的天气,那人怎么还蒙着面纱啊?”若说是不愿抛头露面、被人议论长相的女子也便罢了,但看穿着,却是个身形瘦小的男子。

    盛余庆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这人有点眼熟。”

    盛风袖瞅了瞅,了然道:“那是爹爹身边的涂子律。据说他只要靠近开放的花,身上就容易起疹子,所以见着花儿都躲得远远的。这荷花池里的荷花开满了,每次经过荷花池还有花园,他都会取出面纱来挡一挡。但这毛病,过了春夏两季就会好一些,也就不用戴面纱了,我们都习惯了。”

    “他不是花匠家的儿子么?竟会怕花儿?”盛余庆怪道。

    盛风袖不以为然,说道:“许是随了爹,或是有些病症吧,这天底下无奇不有,怕花、怕柳絮、怕鱼、怕鸡蛋的我都见过,有什么好奇怪的?”

    周小渡见那涂子律从荷花池边匆匆走过,这才明白为何涂娘子那样爱花的人,自己家里却是半株花草都没种,原来是因为儿子怕花儿。

    “听说此人,原来是你哥的随从。”周小渡对盛风袖道。

    盛风袖因为心里不承认盛余庆这个二哥,遂也没发现夫子说“你哥”而不是“你们大哥”这一点。

    她想起英年早逝的哥哥,顿时暗然,“是啊,哥哥很信任他的,走哪儿都要带着他。有一回我责骂涂子律,还被哥哥训斥了。”

    周小渡状若不经意地提起,“虽然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但令兄死得凄惨,想必你是难以走出来的,还请节哀。”

    “谢谢夫子安慰,其实我已经想开了,天降横祸,便是天意,到底是躲不掉的,只是抑制不住思念罢了。”盛风袖神情悲戚。

    “说是天意,却是奇怪,盛少侠何等青年才俊?多少贼寇败于他手,岂会随随便便就失足坠崖?”周小渡感叹道。

    盛风袖道:“爹爹说,是哥哥见他受了伤,所以不惜冒着夜色,私自出去为他采药,结果便出了意外,失足跌落。他是瞒着其他人孤身出去的,崖底又有勐兽出没,便……

    “直到众人发现他迟迟不见踪影,这才四处找寻,最后,终于在崖底找到他面目全非的尸首。”

    “采药这种事情,其实交给下人去做就好了呀,何必……”周小渡感慨道。

    盛风袖心有戚戚地点点头,“哥哥一向孝顺,爹爹受了伤,他自是不敢假手于人,也许就是因为心急,这才不慎出了祸事。”

    “盛郎君这样的英豪,怎会受伤呢?”周小渡追问道。

    盛风袖道:“我也不知其中详情,爹爹只说是一个朋友找他有事,便带上哥哥还有一小队人马,出发去外地了。归途中爹爹被贼人暗算,深山老林又找不到医馆,哥哥为了给他采药,坠崖身亡了,回来时便是带着哥哥的棺椁回来的。”

    朋友、贼人、离奇坠崖的盛风刃、面目全非的尸首……这些线索让周小渡直觉里面蕴含乾坤。

    系统发布的任务是她找出盛家的秘密,而盛家最近的一件大事,便是引发男主角到来的导火索,“盛风刃的死”。可惜这些线索都被盛羽驰隐瞒下来,不能知晓细节,或许,可以从盛羽驰父子当时携带的那支小队入手,他们是除了盛羽驰之外的第一见证人。

    本应走剧情却懒得多管闲事的“男主角”本人,此刻正看着若有所思的周小渡,疑惑对方为何对盛风刃的死如此感兴趣。

第152章 墓地赏月

    天色渐暗,宾客们玩乐过后,被仆从们引着入席。

    晚宴是设的流水席,石砌的水渠旁架起了莲花灯,香风阵阵,弦音鸟鸟,水流捧着羽觞佳肴缓缓而来,很是风雅清净。

    原本按照规矩,是应该由盛羽驰和赵娘子出来说场面话作为开场白的,但是那两位似乎被某些事情绊住了脚,只有盛总管匆匆露面,令诸位贵客自便。

    周小渡有点好奇盛羽驰和赵氏是否在吵架,吵架的内容又是什么,纠结了一下,还是想过去偷听两耳朵墙角。

    谁知就在这时,面前忽然被一人挡住了。

    啊,是卢家的傻瓜一号啊。

    卢仁溢笑眯眯地对她打招呼,“杜娘子,好久不见。”

    周小渡:“也没有很久吧?”我们白天才刚刚见过的,你当时骂我我还听到了。

    “今夜月色正好,凉风喜人,卢某想邀娘子一道赏月,不知娘子可否赏脸?”

    周小渡心说这墙角怕是听不成了,接着便回绝道:“卢公子,小女子腹中饥饿,只想过来吃两口饭。”

    都说灯下看美人,更添颜色,可惜美人也是人,也是要吃饭喝水的,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卢仁溢没有放弃,“是卢某考虑不周了,那不若我们一起用餐吧?”

    这不禁令周小渡回想起她初入盛府那一夜,也是在晚宴上,也是这位卢大公子打断了她的干饭。

    她说道:“我不习惯吃饭的时候身边有人。”

    卢仁溢笑了笑,“你是不习惯有人,还是不喜欢我啊?”

    “你说呢?”

    卢仁溢自认潇洒地开了扇,扇了扇风,“杜娘子,你真的很有意思。”这姑娘有胆识、有个性,说话句句是软刀子,半点面子都不给他,实在难得。

    最关键的是,长得还漂亮。

    周小渡皮笑肉不笑,“郎君过誉了。”

    “我观娘子,处处都好,唯有一个缺点……”卢仁溢道。

    周小渡面不改色,“那郎君就别观了。”

    卢仁溢梗了一下,还是强行把后一句接上了,“……缺点我。”

    周小渡:“……”什么鬼?

    卢仁溢很尴尬地干笑两声,“呵呵,娘子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周小渡皱起脸,“意”了一声,不想和他说话了,万分嫌弃地走开了。

    旁观的卢二见大哥吃瘪,上来拍了拍大哥的肩膀,“都说了姑娘家不爱听这些,你非不信。”

    “她为什么不喜欢啊?这,这设计得多巧妙啊?”卢仁溢纳闷道,“缺点,缺点我,先抑后扬,由她及我,这多新奇、多精妙啊!”

    卢二:“哥,闭嘴吧你。”

    “肯定是哪里出了差错……可能是因为我刚刚接的不够自然。”

    卢二叹了口气,斜眼说:“那你再去试试吧,我不拦着。”真是没救了。

    “好嘞!”

    “嘿,怎么听不出好赖话呢这人?”

    周小渡端了几碟吃食到僻静处吃,那厮不依不饶地跟了过来,“娘子,可喜欢花儿?过两日我家府上也要办宴会,还有几株珍稀昙花到了花期,‘月下美人’,正如娘子,娘子可感兴趣?”

    周小渡直接说道:“我喜欢花,但我不喜欢你。”

    “为什么呀杜娘子?卢某相貌堂堂、武艺不凡,你要是过了这个村……”

    周小渡打断道:“那就过了吧!”

    卢仁溢嘿嘿一笑,“那我就在下一个村等你!”

    周小渡:“……”她的拳头有点蠢蠢欲动。

    “娘子,你喜欢什么花儿呀?”

    周小渡深吸一口气,“我喜欢把你揍得脑袋开花儿。”

    “呵呵,娘子幽默!”卢仁溢不知死活地回道,“那你知道卢某喜欢什么花儿吗?”

    周小渡:“我不想知道。”

    “我喜欢——把钱都给你花。”卢仁溢再度出击。

    周小渡咽下一口恶气:能不能来个人管管他啊?!

    许是她身上杀气太重,卢仁溢也不敢再逗她,临走前留下一句,“杜娘子,你既喜欢花儿,卢某改日选好香花以赠佳人!”

    周小渡反胃得没吃几口,便退了席,回去的时候,正好遇见盛余庆在花园里遛狗。

    自打进了盛家,周小渡和剂子相聚的时间便大大减少,小家伙见到她格外兴奋,吠叫着要和她亲近。

    周小渡蹲下身去摸了摸它,“啊,有阵子没见,又长大不少。”

    盛余庆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对她说:“有件事情,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周小渡略略抬头,“哦?说来听听?”

    “我刚刚在假山那里,遇见涂子律了。”盛余庆说,“我撞见他在角落里抹眼泪,就上去询问他是怎么了。”

    “他说‘没什么,只是触景生情罢了’,我就问他,‘是不是想起盛风刃,觉得伤心了?’

    “涂子律点了点头,我就顺手给他递了块帕子,让他节哀。他说‘多谢,二少爷你是个好人,大少爷如果在世,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我觉得这话没道理,便回‘他怎么会喜欢我?你待他这般真心,应也是讨厌我的吧?就像盛风袖一样,我都理解,不会怪罪,你不必说这些客套话’。

    “涂子律却是摇了摇头,说‘冤有头,债有主,你是无辜的,我只恨该恨的人’。”

    周小渡重复了一遍,“该恨的人?”

    “对。”盛余庆道,“依他这句话的意思,盛风刃的死似乎并非完全意外。我不确定地问他,‘该恨的人,是指暗算家主的贼人吗?’他却是露出一个很古怪的笑,没再说其他的,跟我告退了。”

    周小渡稍作思索,“那这么看,涂子律应该是当时那队人马的其中之一,他很可能知道一些内情。”

    盛余庆问她,“要查他么?”

    周小渡道:“先别打草惊蛇,暗中查探……你知道盛风刃被葬到哪里了吗?”

    “知道啊,落葬那天,我就在旁边看着。”盛余庆道,“盛羽驰还告诉我,我以后也要被葬在那一片……你不会是想?”

    “挖坟掘棺。”周小渡肯定了他的猜想。

    盛余庆有些不赞同,“这也太缺德了点儿。”

    周小渡翻了个白眼,“我带上两盅酒,给他赔礼,行了吧?”

    “这……”

    “你要是害怕,你就别去。”

    盛余庆挺直腰杆,说:“我才不怕!”

    于是,两个人三更半夜潜了出去,来到盛家的祖坟山。

    周小渡往守坟人的屋子里放了支迷烟,留下盛余庆在前头望风,自己一个人拎着酒、扛着铁锹,就大喇喇地去了。

    来到盛风刃的墓前,她将酒水一撒而尽,“喝了我的酒,咱俩就是好朋友,我尽量温柔,你也尽量宽容,有怪莫怪。”

    说完便开始掘坟。

    盛余庆一个人在前头,面对阵阵阴风,一边握紧了刀,一边默念“我有刀,我会武功,该怕的不是我……”。

    许久之后,周小渡拍着手上的土,腰上系着空酒盅,走了出来。

    她一贯是走路悄没声儿的,所以在盛余庆身后拍他肩膀时,很是把他吓了一大跳,蹦得像只兔子似的。

    周小渡无奈地看着他,“完事了,走吧。”

    盛余庆定了定神,“你有什么发现吗?”

    “里面的人,根本不是盛风刃,盛羽驰带回来的,是一具冒名顶替的假尸体。”周小渡两手叉胸,一边走,一边说。

    “何以见得?你又没有见过盛风刃,何况那具尸体据说已经面目全非了。”

    周小渡道:“我看了尸体的牙口,磨损得不轻,还有两颗龋齿……盛风刃出身优握,有钱人家都是饭后漱口、卧前洁齿,日常吃食都是精细粮食,不可能有这么一口牙,除非他打小就遭盛家虐待。”

    盛余庆不由得联想到自己,舔了舔自己的牙,“可是我的牙不会诶。”他也没吃过多少好东西,而且小时候也没条件讲究护理牙齿。

    周小渡道:“因为你天赋异禀吧。”总不能让男主角一口烂牙吧,那读者得多出戏?

    “那想来我的牙很坚强啊。”盛余庆道,“那盛羽驰知道这具尸体是假的吗?”

    “那条老狐狸……我猜他知道,如果没有他从中遮掩,这些细节很可能就暴露了。”

    盛余庆又问:“那他为什么这么做?真正的盛风刃又去哪里了?活着还是死了?”虽然他一开始对盛风刃的事情不太关心,但眼下发现疑点,还是不由自主地好奇起来。

    “这个需要慢慢查了……”周小渡伸了个懒腰。

    她的影子在地上活动得像一只摇摆的树精,盛余庆看了看森白的月光和满地黑影,感叹了一句:“墓地赏月,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呢。”

第153章 花样拒绝

    翌日,卢大少再次登门,向杜娘子献上了几株名贵昙花——正是卢家准备在晚宴上展示的宝贝。

    这一记回马枪捅到自家身上,不单将卢家长辈气得够呛,也在圈子里传开了。

    众人皆知卢大少是个风流浪子,但他一贯心高气傲,还是第一次这般费心地去讨好女子,不由为此诧异。

    只见他,今儿个大摇大摆地往盛府送奇葩异卉、绫罗绸缎,明儿个大张旗鼓地在宴会上吟诗抒情、隔空告白。

    几篇情诗一听就是卢大少爷亲自写的,丝毫没有代写应有的水准,可见其诚意与苦心。

    甚至还有一回,卢大少纡尊降贵,提着红缨枪在盛府门口演练招牌枪法,英姿飒爽,枪法精湛,赢得满街喝彩。

    最后因为被当成卖艺的,和给打赏的路人吵起架来。

    膏粱们吃饱了没事儿干,便开始八卦这位杜娘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勾得卢仁溢屡屡昏头。

    有人说“她是盛羽驰抬进家里的情妇”;

    有人说“她是流离至此地的破落户”;

    有人说“她是身怀绝技的门客高人”;

    有人说“她是盛羽驰打算插进卢家的卧底”;

    还有人说“她是盛羽驰年少时与人偷情生的女儿”……

    盛风袖听说这些风言风语后,十分气愤,捋着袖子和带头的几位干架。

    这些长舌八卦精们迫于淫威,消停了几日,又见赵夫人面色憔悴地坐着马车出了城,据说是要回娘家省亲。

    嘴巴们又按捺不住了,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这杜娘子刚来没两天,赵夫人就走了,莫不是受了气,才出走回娘家的?”

    “那卢大郎也是心大,一个娇滴滴的美娇娘,能是给小闺女当老师的?他也不想想里面的猫腻。”

    “以前赵家势大的时候,盛大侠多老实啊,你看现在,真是时移势易啊。”

    “男人就像猫,哪有不偷腥的?你瞧着不舒服,把眼睛闭上就是了,哪能像赵氏那样倔,处处都要管束?看吧,闹到最后,不欢而散,自己面上也不好看。”

    “……”

    盛风袖挥别母亲后眼泪还没抹干,便又投身堵人嘴舌的战斗。

    整个盛家家里家外都热闹起来,周小渡很烦,她讨厌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的感觉,于是亲自将那些花花草草、钗裙脂粉退回卢府去。

    她本来只是想当面拒绝卢仁溢,一了百了,没想到,初登门,便惊动了卢大少的爹娘。

    本以为两位是来兴师问罪的,不料,卢老爷夫妇非常热情。他们和蔼地按着周小渡坐下,周小渡话都来不及说,就被递了一手茶和一手糕点。

    “小姑娘长得可真好看,叫什么呀?多大了呀?哪里人?家里还有什么人?读过书吗?习过武吗?平时喜欢干什么呀?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两位长辈一句接一句,笑成两朵灿烂的向日葵。

    周小渡心下了然,随即笑眯眯地回答:“小女子姓杜;二十二快二十三了;临川人;家里有父母、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太爷爷太奶奶、太姥姥太姥爷,还有十个不成器的弟弟,都还尚未婚配;小女子读过不少书,什么书都看;体弱多病,不能习武;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平时就喜欢喝两口酒、赌几个钱;至于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其实都喜欢,但大夫说我体寒,压根儿怀不上!”

    “……”

    卢老爷夫妇呆滞了半晌,“啊,你要见我家老大是吧?我们这就叫他,你慢坐啊姑娘,我们去叫他。”

    携手离去。

    一旁的仆婢们目瞪口呆:这是怎么把问题一个不落地记住的?而且完美地做到了句句踩雷。

    卢仁溢姗姗来迟,见了面,开口第一句就是:“我都不介意!”想必已经和父母交换过信息了。

    但见他表情诚恳深情,周小渡语塞了,憋出三个字来:“……我介意。”

    她也是搞不懂,他们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深情厚谊值得卢大傻愈挫愈勇吧?

    卢仁溢道:“我不嫌弃你!”

    周小渡不由气笑了,“你还以为是我在自卑吗?我是不喜欢你,你听不出来吗?”

    “为什么?卢某相貌堂堂、武艺不凡,最近还为了你,新学会了作诗,那些诗句在城里都传开了,人皆交口称赞,誉为佳话,我以为娘子会心动的……甚至于你的那些缺点,我也可以包容,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卢仁溢非常费解。

    “呵呵。”周小渡笑了笑。

    论相貌,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人满大街都是;

    论武艺,我让你一只手都不是不可以;

    论作诗,我没文化,我听不懂……

    而且,你的包容值几个钱啊?!

    周小渡忍住骂人的冲动,尽量保持礼貌,说道:“承蒙厚爱,但是,不喜欢一个人,并不需要理由吧?”

    “当然需要啊,人的所思所想都是要有理由的,娘子为何不喜欢卢某,我改还不成吗?”

    周小渡犹豫了一下,说:“那我要是说实话,郎君不要生我的气呀。”

    “你尽管说,卢某岂是那等肚量狭小的人?”卢仁溢豪气地一挥手。

    周小渡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小女子只是觉得,郎君的样貌,稍显平庸了一些。”

    闻言,卢仁溢瞪大了眼睛: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

    周小渡柔柔福身,“言尽于此,郎君好自为之,莫来扰我清静了。”有本事你就重新投胎去吧!

    卢仁溢僵立如石凋,都没注意到小娘子走了,好半天才缓过气来,“她刚刚是不是嫌我丑来着?”

    小厮纠正道:“没有,杜娘子说的只是‘平庸’。”

    “那和说我丑有什么区别?!”

    小厮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有的,这至少能说明,杜娘子不想用太直接的措辞伤害到您的心。”

    “那本少是不是还得感激涕零地说谢谢她?!”

    小厮安慰道:“大少爷,她看不上您是她没眼光,您的样貌,那还用说吗?从小到大,哪个见了不说一声俊俏英武?配她那是绰绰有余,怎会平庸丑陋呢?”

    “说的也是……”卢仁溢稍稍清醒下来,回味了一下,“所以,她刚刚这是在欲擒故纵么?”

    小厮愣了一下,便听大少爷接着道:“事情开始变得有趣起来了呢,呵。”

    小厮:“……”

    ……

    江思白带来了江淮胥的家书,“我阿兄说了,桃林二老现在隐居于四方谷,也在广陵郡,离此地路程不算很远,周小渡,你要去吗?”

    周小渡点了点头。

    江思白道:“那我为你引路,不然,估计你连入口都找不到。”

    周小渡轻浅地笑了笑,“有劳。”

    盛余庆试探道:“那我也可以去吗?”

    “可以。”周小渡没有拒绝。

    盛余庆有些开心,但又有些顾忌,“可是我们两个同时离开盛家,不会引人生疑么?”

    周小渡推了一下他的额头,“你生了脑子用来干嘛?不就是用来胡编乱造的吗?”

    于是次日,两人收拾好行李,同时向盛羽驰辞行。

    周小渡:“江少庄主说,最近要去拜访的一位杏林前辈对于疗愈先天沉疴很有经验,故而小女子想请几天假,随少庄主前去就医看病。”

    盛羽驰自然没理由拒绝,“少庄主一片仁心,令我钦佩。”

    江思白连忙起身作揖。

    盛余庆站到江思白身侧,道:“儿子与江大哥一见如故,正是感情渐笃之时,不愿与之分离,所以想跟着江大哥一起去,也可以见见世面。”

    盛羽驰自然也没有理由拒绝,“那正好,你可以一道看护杜夫子,免得她路上颠簸受累。”

    只是,这小子的话怎么越品越奇怪,什么叫“不愿与之分离”啊?现在年轻人交朋友都这么腻歪的吗?

    周小渡有点憋不住笑意。

    少年嗔怪地瞥了她一眼:是你教我胡编乱造的啊!

    江思白尴尬地笑笑:受宠若惊了属于是。

第154章 桃林双医

    在江思白的带领下,三人按照书信上的指示,骑马来至漫漫青山下。

    “四方谷便在此山之中,阿兄说,我们只需到山脚下的小溪边等候,便会有一老翁乘舟而来,届时,请这位老翁带我们前往四方谷即可。”江思白将马匹拴在树边。

    三人在小溪边安然坐下,静待半个时辰后,果真见一叶小舟自上游漂来。撑篙的老翁身着麻衣,姿态悠然,口中哼着不成曲的调子。

    江思白精神一振,箭步上前,高声唤道:“老翁,晚辈春不见山庄江思白,意欲拜会桃林二老,还望带路。”

    那麻衣老翁撑着长篙,将小舟慢慢移近,三人只见其鸡皮鹤发、蓬头厉齿,虽是风烛残年,却是精神矍铄,就连浊白的两只眼睛,也仿佛透出刚毅的神采来。

    这撑船的老翁,竟是个瞎眼的盲人。

    老翁笑说:“好久不见春不见山庄来人了。”

    “叨扰了,还请勿怪。”江思白惶恐地微微躬身,却反应过来对方看不见。

    “老朽不过一奴仆,担不起公子这礼。”那老翁好似能视物似的,“三位且上船来吧,老朽带三位入谷。”

    盛余庆有点好奇,这老翁是怎么知道江思白躬身了的?又是怎么知道他们一共三个人的?他隔了一段距离,试探着冲那瞎眼老翁挥手。

    老翁笑了笑,“别招手了,老朽看不见。”

    盛余庆:“……”您这是不是有点自相矛盾?

    老翁解释道:“老朽瞎了很多年了,所以比普通的瞎子要好使些。”

    周小渡心知这是个高人,扯了扯少年的胳膊,免得他再次失礼,“老翁见笑了。”

    “姑娘客气。”这位老人家脾气很好,乐呵呵地待他们上船,随后撑着小船逆流而上。

    夹岸水草茂密,群树葱茏,一派诗情画意。

    靠岸落地后,只见一片密林出现在眼前。老翁叮嘱道:“三位径直往林子里走,不管看到什么都往前直走,不要往右偏,也不要往左偏,一直走,便能到达四方谷中。”

    盛余庆见他说完便要撑船离去,不由出声问道:“老翁,那您呢?”

    老翁笑道:“老朽去撑船。”

    “撑船做什么?”

    老翁道:“守着这座山,守着四方谷,有客便接引,无客便漂流。”

    盛余庆心说:这不就是护院嘛?您这一大把年纪也是挺不容易的。

    他说:“辛苦了。”

    “错了,错了,多撑一日船,便少却一分苦。”老人家挥了挥手,撑篙远去了。

    盛余庆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江思白道:“我也不知道。”

    周小渡招了招手,“管他呢,我们走吧。”

    这密林应是做了些障眼法,会让人不知不觉地走偏方向,好在得了老翁的指点,三人每走一步都很谨慎,倒也没有走岔。

    眼前忽地豁然开朗,来到一处香花簇合的谷口,穿过铺木板的小道,入目皆是奇葩异卉,香气扑鼻,小道尽头是一座颇有闲趣的茅庐。

    走到茅庐门口时,恰好听见里面有个声音大声道:“哈哈,我的药起效更快,你输了,今天你做饭!”

    另一道苍老的女声回答:“我做就我做,我要做葱炒鸡蛋和鸡蛋炒葱!”

    “不要不要,你耍赖,明知道老子不吃葱!”

    “你是谁老子?!”

    “我是……嗨呀,我错了!我做饭!”老头子妥协了,提着两只试药的兔子,悻悻地从茅庐里出来,看到周小渡三人不由愣了一下,“哟,来人啦?”

    “晚辈见过二老。”江思白作揖道,“这两位是晚辈的朋友。”

    周小渡和盛余庆依次见礼。

    “老婆子,庄子里来人啦!”陶息冲屋里喊了一声。

    林宴兴高采烈地出来,“是谁来了呀?”

    陶息道:“是小白。”

    “是小白呀,”林宴笑得皱纹更深,“两年没见,又长高啦!”

    江思白尴尬地说:“二老也是风采不减啊。”其实他四年前就停止发育了。

    陶息将栅栏拉开,将三人引进去,一边走一边看向周小渡和盛余庆,“这是你媳妇和儿子吗?一晃眼孩子都这么大了啊!”

    三人一时无言以对。

    江思白无奈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位都是晚辈的朋友。”

    “老家伙,在四方谷里待傻了吧?”林宴无语地捶了丈夫一拳,“小白今年才几岁啊,哪里来这么大的儿子?”

    “哦幼,对对!”陶息拍了拍脑袋,随即望向江思白,“小白,你今年几岁啊?”

    “二十二了。”江思白恭声回答。

    “哦!那年纪不小了,娶媳妇儿了没?”陶息问。

    “还未娶妻,不过定了门娃娃亲。”

    “娃娃亲?噢,我想起来了,是不是和贺家的小丫头定的?我隐约有点印象了,你爹跟我们提过一嘴的。”

    江思白拘谨道:“是。”

    “那先祝你们百年好合……”说着,陶息才注意到江思白试图递礼物的手,“害,你说你这孩子,来就来呗,都是一家人,带什么礼啊?”

    “一点心意,不是很贵重的东西。”江思白将礼物递给来接的林宴。

    林宴将礼物收好,笑眯眯地跟他话起了家常,“你爹娘可还好?小胥呢?他身子好些了没?”

    “一切都好,阿兄很挂念二老,这次知道晚辈要来,还托晚辈当面向二老问好。”

    “好好好,我们好着呢!这人呐,年纪上去了,就喜欢和你们这些年轻人玩儿,瞧着你们啊,我们这心里就高兴!”林宴笑得十分和蔼,“刚好要到饭点了,几位小朋友就留下来吃饭吧!老陶,还不快去做饭去!”

    见陶息起身要出去,江思白忙将对方叫住,“等一下,两位前辈,其实这回不光是替阿兄来看望二老,还有另外一件事……”

    “哦?什么事儿啊?”陶息凑了过来,“不会是庄子要分家了吧?老头子我告诉你哦,我们两个一向中立的,不掺和你们江家人的事儿。”

    “呃,不是不是,江家很好,暂时不需要分家。”

    周小渡道:“两位前辈,是我们有事情需要请教一下两位。”

    陶息的目光飘了过来,“什么事情,需要来找我们两个老野人打听啊?”

    周小渡开门见山道:“是关于龙筋葵的事情。”

    陶息林宴两夫妇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你问龙筋葵做什么?那东西没什么用吧?而且你是怎么知道龙筋葵的?”当年他们将龙筋葵培育出来之后,因为这味药材太过鸡肋,所以很快就将其淘汰了。

    “晚辈在江湖中偶然见过这味药材,并且发现有人将其发展出别样的用途,故而很好奇。”周小渡缓缓道来,“又听思白说,龙筋葵出自二老之手,本不应流传在外,所以想向二老打听一下,这龙筋葵是通过谁人之手流传出四方谷的?又有什么人知晓栽种之法?”

    盛余庆接话道:“是的,还请二老解惑,这对我很重要。”

    陶息略作思索,也没有隐瞒,“这龙筋葵我们只告诉过两个人,一个是小胥,另一个则是……”

    依照江淮胥的性子,估计只跟江思白提起过,而江思白自己都只是听了一耳朵,后来仅仅告诉了周小渡和盛余庆,那么将龙筋葵流传到江湖上的估计就是这“另一人”了,而此人很可能也就是“惑心蝶”的培育者。

    几人凝神细听,便听到陶息说:“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

    林宴解释道:“是我们某次外出,在路上捡到的重伤的孤女。她说父母招惹了仇家被杀,那些仇家也一直在追杀她,央求我们救她一命。我们当年也有过一个女儿,心生恻隐之下,便接受了她的请求,将她带回了四方谷,收作养女。”

    说着,林宴苍老的面容上,出现一丝澹澹的哀伤,“可惜这个孩子放不下血仇,留下一封告罪书后,便将谷中的医书药典、蛇虫药材盗走了许多,自此杳无踪迹了。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也是经过此事,我们彻底想开了,应是我们命里没有女儿缘,所以两个人安安分分守着彼此,过完下半辈子就够了!”

    陶息拍了拍妻子的手背,以示安慰,随即补充道:“我们怜她报仇心切,也便没有与她追究计较。龙筋葵她自然也是知道的,如果说此物出现江湖上,想来应该便是与她有关。”

    周小渡和盛余庆相视一眼,按照叶家那个疯掉的老奴的说辞,“女鬼索命”、“红色蝴蝶”、“鬼婴儿”等字眼,说明叶家灭门惨桉的凶手,很可能是一个女子,那会不会就是这个偷走四方谷物什的孤女?

    盛余庆迫不及待地追问道:“那请问,这个女子的姓名是什么?样貌如何?可有什么特征?”

第155章 瞎眼老翁

    林宴回忆道:“小姑娘当时告诉我们,说她姓钟,闺名一个‘清’字,后来她给自己改了个假名,叫怀卿,取‘怀念亲人’之意。她生得很标致的,人也聪明,除此之外,倒也没有旁的特征了。”

    “钟怀卿……”盛余庆看向周小渡。

    那不是小钟的娘亲吗?按照钟余庆的说法,已经去世很久了,而且她生前似乎并不会武功或者旁的手段,否则也不至于被赵氏逼得穷困潦倒。

    林宴老夫人见他这副表情,不由询问道:“小伙子,你见过她吗?说实话,我们并不怪她,这么多年没见,还是有几分挂念她的,也不知她过得好不好。小卿其实挺乖的,照顾我们的时候,十分尽心……”

    盛余庆摇了摇头,“抱歉,晚辈未曾见过。”

    目前已知,龙筋葵是从钟怀卿手里传出去的,很可能盛羽驰的龙筋葵与惑心蝶,便是直接由钟怀卿交给情郎的,而盛羽驰又将半成品的惑心蝶交给了韩文则……

    那么眼下大概便只剩两个可能,其一,是钟怀卿或盛羽驰将惑心蝶传给了别的人,其中便包含叶家灭门桉的凶手;其二,便是惑心蝶是条错误的线索,疯掉的老奴所说的“红色蝴蝶”另有所指。

    而钟怀卿偷窃四方谷是为了报血仇,而盛羽驰又是个坑爹的老狐狸,此二者都不大像是会随便交出惑心蝶的人。所以,惑心蝶是错误线索的可能性更高。

    周小渡思索间,桃林二老已经出去做饭去了,江思白主动要求去给两位打下手。

    盛余庆见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扭头看向周小渡,有些沮丧的意味,“我们是不是一开始就查错了?”

    周小渡道:“也不一定,你忘了嘛?两位前辈说,钟怀卿出谷是为了报仇,说不定当年在报仇过程中,这惑心蝶传到别的人手上了呢?比如助她报仇的某某,或者她的仇人……不到最后,怎知全无意义呢?”

    少年凝视着她端茶的手,说:“你对自己的事情总是悲观,对我的事情……倒是常常乐观得很。”

    就好像周小渡事先看过了结局似的,她总是一次又一次笃定地告诉他,“你的结果一定不会坏。”毫无缘由的有信心。

    就好比这次,他自己都开始动摇,觉得这段时间在广陵好似浪费时间,但周小渡却是比他还要执着,明明这件事情和周小渡并没有关系。

    周小渡被他这话说得呼吸一窒,有些心虚地说:“都是经验罢了,你爱信不信。”

    盛余庆忽地抬头看向墙上的一幅画像,“那是谁?二老的女儿么?”画像上是一个面容秀丽的妙龄少女,穿着浅色的衣裳,怀中抱了一大束花草,笑意盈盈。看纸张的泛黄程度,这画应该有些年头了。

    他记得林宴说,他们有过一个女儿的。

    周小渡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应该是的。陶知遥,许多年前江湖上有名的才女医仙,可惜运势不佳、红颜薄命,算是好人没好报的典型。她去世后,桃林二老也因此退隐江湖,再不过问世事了。”

    “她是怎么去世的?”

    周小渡翻阅了一遍脑海里的相关记录,大概地讲了讲,“八十多年前,九重火神殿肆虐江湖,被世人称之为魔教,为了阻止九重火称霸武林,正派各门集结起来,掀起了一场历时七年的正魔大战。出身春不见山庄的桃林双医也属于正道队伍。

    “九重火神殿有六大护法,皆是绝顶高手。其中有一个护法名叫厉幽,冷酷嗜杀,曾有一夜屠尽五大门派的事迹。正道后来定下一个计划,集结了五十名当世好手,要围杀厉幽,可惜后来反被厉幽带人设计包围。这五十名正派人士之中,便有桃林医仙陶知遥。

    “危在旦夕之际,陶知遥取出一块玉佩,声称对厉幽有救命之恩,要求厉幽放众人离去。厉幽答应了,收回玉佩,还清人情,放这些正道离开。

    “后来,这群正道人士设下陷进,想要引厉幽出来。这时,他们想到陶知遥和厉幽那隐秘的交情,于是演了一出内讧的戏,令一人挟持陶知遥,以陶知遥的性命相要挟,逼厉幽出来相救。只要厉幽现身,就会被他们的机关和毒物攻击。”

    盛余庆问:“那厉幽现身了吗?”

    “他现身了,但是并未靠近,而是与他们隔了一段很远的距离。”周小渡道,“挟持陶知遥的人假意要伤害她,逼迫厉幽向前走,岂料,那厉幽取出一把弓弩来,直接射向陶知遥,将她给当场射死了。据说,当时陶知遥并不愿意陪他们演这出戏,是被迫给他们当人质的,所以陶知遥死后,她的父母才会心灰意冷退出正道队伍。”

    “啊,这也……确定厉幽不是射偏了?说不定他是想射挟持陶知遥的人?”盛余庆道。再怎么样,好歹也是救命恩人,就算见死不救,也好过直接亲自放箭吧?

    那些流传下来的记录也不会处处都讲到。周小渡说:“谁知道呢?”随即给他使了个眼色,原是林宴端着菜进来了。

    这位老婆婆笑眯眯地将一碟炒青菜放下,“这是第一道菜,剩下的菜很快就好啦,小朋友们再等等。”

    周小渡二人朝她笑了笑。

    林宴摸了摸周小渡的头,“婆婆我呀,最喜欢小朋友了,难得这么热闹,我好高兴的。”

    周小渡扯了扯林宴的袖子,软声说:“我也很喜欢婆婆。”

    林宴向来最喜欢香香软软的小姑娘了,当即眉开眼笑,“喜欢吃西瓜吗?婆婆后院有种哦,等我去摘一个来。”

    “好呀,谢谢婆婆。”

    看着林宴离去的背影,盛余庆道:“老人家状态真好,实在看不出来是一百多岁的人了。”

    该问的都问得差不多了,三人用过饭后,就向两位前辈告辞。

    两位老人家依依不舍地说:“以后记得再来看我们呀,我们也没几日活头了,你们再不见我们,说不定就见不着了呢。”

    江思白忙说:“二老说的哪里话,两位身子骨还硬朗着呢,千万别开这种玩笑。”

    盛余庆看着来路,忽然问道:“两位前辈,那撑船的老翁是什么人呀?他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陶息蓦地变了脸色,臭着脸说:“他啊,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别跟他说话,知道吗?”

    “哦,知道了……”盛余庆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这撑船的老翁不是桃林二老的人吗?为什么两位提到他表情都变得难看了?

    走出密林,再次回到小溪边,三人等了片刻,果真又见那老翁撑船逆流而上,向他们漂了过来。

    盛余庆这时又忘了自己答应过陶息什么,上前搭话说:“老翁,你是来接我们出山的吗?”

    那瞎眼老翁含笑点头,将船靠近到岸边,“几位请上来吧。”

    周小渡率先跳到船上,瞥了一眼这老翁握长篙的手,只见那只右手上缺了拇指和食指,只剩三根手指了。

    瞎眼老翁仿佛没有察觉,只是向三人询问道:“二老身体可还好?可有什么不便?”

    江思白回答:“二老无恙,一切都好。”

    老翁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口里哼着不成曲的调子,送三人出山。

    顺溪流而下,一路山色如画,三人又回到了山脚处。

    离开前,周小渡站在岸边,看着那瞎眼老翁,忽然说:“听说七十多年前,魔教护法厉幽自请退出魔教,其代价便是废去自身的武功。如果晚辈没记错的话,厉幽修习的武功,是童术吧?”

    她当时读到这段时,还觉得可惜,因为童术这种冷门武功,当今已经差不多绝迹了。

    瞎眼老翁愣了一下,没有否认周小渡的话,皱巴巴的嘴唇翻动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陈年旧事,你这样的年轻人,本是不该知道的。”

    当今江湖上并不清楚,十步楼之所以横空出世,便是因为其前身是被正道围剿离散的九重火神殿,否则,按照楼主当时的资历,是很难在短短几年内建立并将十步楼壮大的。

    周小渡没有解释过多,只是说:“难怪当年武林中人找遍天下也找不到厉幽,谁能想到,他藏在了桃林双医身边呢?”这厉幽可是陶息林宴的杀女凶手,二老居然能留他七十年,也是令人想不到。

    厉幽似乎猜出了周小渡的想法,苦笑一声,解释说:“二老不愿厉某脏了爱女的轮回路,故而不让厉某死,厉某不敢死,便留在此处,替知遥尽孝。”

第156章 惜取眼前

    一旁的江思白显然也知晓这段往事,得知这瞎眼老翁竟是杀了陶知遥的厉幽,顿时面露震惊。盛余庆也是大感不解,“您既然要替陶知遥尽孝,那当年为何又要杀了她?”

    “世事弄人。你们若想听,厉某可以讲。不过,这其实是一个俗套的故事……”厉幽伸出左手,抚摸着右手的断指,“一个正道医仙捡到了重伤的魔教妖人……”

    像那些狗血话本里用烂了的桥段一样,魔教妖人失了忆,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和武功,医仙自然也不知对方是个魔头,对这位伤患悉心照料。

    魔头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之中,爱上了善良可爱的医仙,他将随身携带的玉佩赠予了少女,作为定情信物。

    少女见到玉佩,发觉不对,查清玉佩来历后,心下大概也明白彼此立场敌对。她那日捏着玉佩,问魔头,“若你恢复了记忆,可还会喜欢我?”

    魔头说:“当然。”

    少女说:“若是不会呢?”

    魔头纠结了一会儿,“那就不恢复记忆了,你别给我治了。”

    少女笑了,那一刻她的笑容非常忧伤,直至如今他还清晰地记得那个场景,少女对他说:“就算我不给你治,难保哪一天你自己就想起来了,到那时,你不是现在的你,或许就会责怪我自私了,还不如我现在亲手给你治好。”

    魔头听了她这段话,很感动,“那我若不是我了,若那时我辜负了你,你就杀了我吧!你这么厉害,可以给我下毒,现在就下,就这么干!”

    少女直笑他憨傻,倒也是没舍得给他下毒,只是最后那一日,给他针灸时,将这段时间的记忆给他封锁起来。

    他失去意识前,少女跟他说:“我们就当从未见过面吧。”

    再次睁开眼睛,他重新做回了九重火神殿的护法厉幽,少女则带着那枚玉佩不见所踪,只剩下小草屋里的残留药香。他以为自己的护法令是丢失了,也没太在意,回了神殿重新打造了一枚新的。

    确实好像,二人从未见过面一样。

    直到那日,魔头捉拿了一批正道人士,才再次与之碰面。

    他当时抬起手,正欲挥下,“一个不留。”那少女忽地扬声打断,“等等!”

    魔头看向她,“哦?你有话要交待?”

    少女面色倔强地瞪着他,“你欠我一条命,这个人情你还没还!”

    她掏出一块玉佩来,正是他丢失的护法令,“你看,这是你留给我的信物,你说救命之恩大过天,日后只要我出示信物,我让你做什么都可以!”

    他打量着对方的脸,觉得这么漂亮的姑娘,他若见过,不可能全然没有印象,于是认为对方在说谎,“我不记得有这回事。”

    “那是因为你失忆了!”

    他觉得有些好笑,说:“那我怎知你不是在诓我?”

    少女咬了咬唇,“你大腿上有三道疤,左腿两道右腿一道,后背有块枫叶形状的红色胎记,胸口有一道十字形的旧疤……”

    魔教教众和正道人士们都在旁边听着,气氛一度尴尬到诡异。

    魔头听完,沉默了半晌,伸出手掌,“玉佩还我,你走吧。”

    少女并未动身,“我要他们和我一起走。”

    “我只欠了你一条命。”他很不耐烦。

    少女振振有词地说:“可是你的命比我们的值钱啊。”

    魔头被她气笑了,“谁说的?”

    “我说的!”少女语气强硬地道,“你若不愿意,你就在此自裁,把命还我,我们大家一起上路!”

    自裁?荒谬!

    他不愿意失信人前,又实在是拿对方没办法,只好认栽,“你把玉佩还我,带着这群废物滚吧。”

    她走上前来递给他护法令,那个眼神复杂得他完全读不懂。

    他也不想懂。

    他当时只觉这小丫头挟恩自重,讨厌得很。接过护法令之后,便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开了。

    后来,手下传来消息,说那伙正道人士内部起了争执,有人认为那个叫陶知遥的丫头和他有染,说不定早已投靠了九重火,因此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

    他敲了敲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有些厌烦,“那个蠢女人,我可看不上。”

    为了撇清关系,陶知遥被“挟持”的时候,他特地取了教内特制的弩箭来,想要射她一箭。

    可能是射胳膊,也可能是射腿,至少当时没想杀她。

    他是在看清那人不敢对陶知遥下手的时候,忽然明白,那伙正道渣滓是在演戏诈他,陶知遥也在陪他们演戏。

    这些正道中人,根本不知道像他这样的人,对于杀意的感知是有多敏锐,他们是不是真的想动陶知遥,他多看几眼就清楚了。

    他们叫嚣着“厉幽你若不出来,老子就杀了陶知遥”,可是手里的刀却是稳得丝毫不动,生怕划破陶知遥的皮。

    他明白这是个骗局,本该只觉得这花招可笑,却又莫名多了不该有的愤怒。

    他看着陶知遥一脸的紧张,愈发觉得恼恨。这怒火催生出恶意,他将箭尖稍挪,扳动悬刀,将箭发射出去——

    正中心脏。

    陶知遥死了。

    终于清静了。

    看着那些正道人士呆滞的表情,他朗声大笑,放话道:“一群蠢货,人情已还,便是两不相欠,你们敢拿她的命来跟我玩儿,那我就陪你们玩儿!”

    他说完,便背过身去了,一边大步流星地走,一边下令众人放箭。那些正道人士有了防范,箭失并不能对他们造成多大的威胁,真正的交锋不在此刻,但他当时就是不想让对面安生。

    他不愿再回身去看陶知遥的尸体,那会令他感到心口烦闷。

    他杀过很多人,杀戮对他来说,就像吃饭一样稀松平常。

    可是不知为何,这件事情过去的两年里,他时常会梦到死去的陶知遥,梦到那少女在箭尖前蓦然瞪大的眼眸。他不明白自己手下亡魂那么多,怎么独独会被这人缠上。

    他睡得不好,便去找肖逢铮开安神药,小风筝说:“你脑子里似乎有些地方被堵上了,或许你睡得不好就是因为这一点,我帮你扎针疏通就是了。”

    他莫名感到抗拒,“这么麻烦的吗?要不还是开点药给我吃吧!”

    小风筝站在药柜前,揣手看他,眯着眼睛笑起来,“厉幽,你怂什么?怕我扎死你吗?”

    “我有什么好怕呢?你扎吧。”

    他后来才琢磨出来,当时肖逢铮应该是知道这几针下去,会带来什么后果的,只是故意不告诉他,毕竟那家伙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

    一个魔头不能拥有纯真甜美的爱恋,至少对他来说,是如此。

    那些解封的记忆汹涌而出,和陶知遥死前的景象混合,交织成一个个噩梦,一次次呼啸着拍打他的神志。

    每个夜晚,千万声“我真后悔当时救了你”重复着回荡在梦境之中,那或许就是陶知遥死前想说的话。

    他杀了陶知遥。

    这个认知让他堕入痛苦的深渊,日渐沉沦。

    于是,他自断手指——当时扳动悬刀的两根手指,又废去修习多年的童术,退出九重火神殿。

    瞎眼断指的魔头一路寻觅,来到桃林双医面前。那时的他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陶知遥的父母也都正当壮年。

    他看不见自己身处何地,只闻到桃花的香气,耳边还有类似秋千摇摆的声音,这里可能就是陶知遥说过的,她小时候的乐园。

    青年请求两位前辈杀了自己,他们却说:“你的命不值钱,别以为这样做就能赎清罪孽,无论怎样,你都还不起……你若真心悔过,那便不许死,别去脏我女儿的轮回路。”

    这两位医者对他恨之入骨,但是能想到的最狠的报复,也不过是让他不许死,让他被自己的愧疚折磨。

    他放弃求死,却仍是执着地跟着桃林双医。平时他几乎不现身,只是暗中替他们赶走找茬的混混、替他们付清客栈的花费,一路跟着来到广陵。

    他被禁止靠近四方谷,便将捡到的破船修了修,在这座大山中终日漂流,独自守护着四方谷,再也不肯踏上岸。

    都说水属阴,能够流向另一个世界,他在这片溪水上唱她唱过的歌,或许真能有机会再见她一面,亲口向她道歉。

    可惜,他唱得不好,七十多年的岁月在水中流走,无边的黑暗里,他从未有一次再见到陶知遥。

    “想来,是她不愿意见我。”瞎眼老翁最后说,“所以呀,后生们,千万要惜取眼前人,上天不会给人悔过的机会,一朝踏错,或许就回不了头了。”

    那麻衣老翁哼着调子,撑船远走。

    举目青山不改,流水依旧。

关于断更,且听我狡辩

    关于最近的断更,简单点来讲,就是沉迷睡觉,起不来床,所以码不动字。

    不过这也是有原因的,所以单拎出来讲一下,倒也不是过程多有趣,只是想借此分享几条生活经验。

    作为21世纪摆烂青年,睡懒觉这种事情,可谓是本人的家常便饭,所以一开始我也没太在意,单纯认为是懒筋发作了。

    但是后来,睡得越来越久,基本达成吃了睡、睡了吃的养猪成就,我就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堕落过了头……于是我试着自律——越自律,越起不来床。

    脑子一点都转不动,眼睛一闭人就过去了,好似身体被掏空、精气被吸干,码字效率下降到我刚接触26键的时候,真就一个字一个字往外磨,磨出来的还都是豆渣,一点精华都没有。

    小姐妹提醒我,可能是入冬后气血不足导致的,我觉得此言有理,抵抗寒冷可不得消耗能量嘛!

    在某天晚上莫名头晕之后,说走就走,拉着闺蜜就去了楼下一家中医诊所。就还挺巧,本书刚写到老中医,作者就亲自去见了见老中医。

    进门后大夫问:“哪里不舒服?”我的闺蜜很关切地回答:“她太虚了。”那一瞬间我有一丝别扭的尴尬,这尴尬的源头具体是啥,我也不好意思细想。

    因为家里有人从事西医,所以这是我人生里第一次看中医,感觉还挺新奇(这次不去西医诊所的理由是,之前在三甲医院做体检,报告说我唯一的毛病就是不算毛病的窦性心律不齐,非常健康)。

    本意只是想抓点养生茶包回去泡泡,毕竟对中医的印象就是“慢慢调理”,结果大夫说:“你在这里打两天点滴,然后拿两天药回去吃,很快就好了。”比我治感冒还要快的水平,我很惊讶,同时也很高兴。

    因为太高兴了,我直接就交钱打点滴了,直到箭在弦上、针在血管里,我才反应过来,我压根不知道这家小诊所是否正规。家里人给我培养的观念就是,打点滴是件很谨慎的事情,需要到正规医院去打。

    但都箭在弦上了,就让它发吧。何况老中医操着一口我半懂不懂的方言,讲着我半懂不懂的阴阳药理,就真的很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道士,给予我意念上的信心。

    输的是黄芪注射液还有别的,抓的药也是黄芪颗粒还有别的,血管里流着黄芪、胃囊里装着黄芪,一整个就是黄中黄。

    个人感觉是有疗效的,因为我输液前的血管细得都出不来,输液完再去,血管就能出来一些了(闺蜜说,有可能是血管被泡到水肿了,我说也可能是被挤大了hhh当然都是玩笑话,照护士的说法,那是一个好兆头);人虽然还是怕冷贪觉,但是倦意也不是那么难以抵挡了,脑子也没那么混混沌沌了。

    大夫说,我的情况就是气虚还有阴虚啥啥的,所以容易没精神、不大爱动弹和讲话、怕冷,需要用中药调理一下子。不是什么大毛病,但确实影响到我的生活质量了,至少是冬天的生活质量,我又不是熊,并不想冬眠。

    最后总结一下我新吸收的小经验:

    1.贪觉不一定是懒惰,可能是因为太虚了;

    2.有事儿就去看大夫,虽然确实,治好了人,伤了钱包;

    3.不要像我一样,想一出是一出,看病还是要谨慎的,用我的西医叔叔的话讲就是,“你都不知道他正规不正规,不知道那是些什么药,你就让他往你血管里打?”此话有理,刻烟吸肺。

    4.中医虽然听上去神神叨叨的,但确实有用。

    5.养生不分年龄,早知如此,我就该在小时候就泡上黄芪红参了,你们看,这些年浪费了多少生命,每天少睡一小时,一年就比人家多活365个小时。

    愿大家都能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每天都精力充沛、干劲儿十足!

第157章 浪迹江湖

    自打从四方谷回来,周小渡看上去就心情不大好。

    很多时候,周小渡自己不痛快,她就会让别人也跟着不痛快,像这种独自郁闷的情况,是比较少见的。

    盛余庆也不清楚具体原因是什么,但他见不得周小渡这副样子,没精打采、死气沉沉的,还不如打他一顿出出气呢。

    这天夜里,周小渡照例督促他出来练刀。

    坐在树下观星的时候,少年忽地变出两瓶酒来,对她说:“喝么?找江大哥要的。”

    他想和周小渡聊聊,虽然周小渡多半不会和他说心里话,但是此刻他对她的探究欲,前所未有的强烈。

    他并不想识相地装聋作哑,而是选择抬步向前,向她走近。

    结果再差,顶破天了,也就是被周小渡揍一顿,他又不是没被揍过。

    “酒?”周小渡朝他伸出手去,将酒瓶接了过来,“怎么忽然想喝酒了?”

    他在她身侧坐下,“没怎么,就是忽然想喝,我都没和你喝过酒呢,就咱俩这交情,多少是得喝一盅的吧?”

    “交情和喝酒有什么关系?”周小渡嗤笑一声,将酒瓶打开,灌了一口冰凉的酒液。

    很好,不是醉里寻春。

    “喝酒能忘忧,世间乐事,还是要和值得的人一起做。”盛余庆道,“好比我和学馆那些人出去吃饭,都不敢多喝,就怕他们给我搞小动作。你知道的啦,我酒量很一般的。”

    有一回他喝得有点上头,迷迷湖湖就被哄着去了赌坊,要不是他骨子里就舍不得乱花钱,就被哄着下注了。

    周小渡晃了晃手里的酒瓶子,“你要是真想喝,我们就去酒坊,开上十坛,在这里润嗓子有什么意思?”

    “都说了我酒量一般,你就迁就我一下吧。”

    周小渡舒展眉眼,轻笑一声,“呵。”左手前递,和他碰了碰瓶子。

    白瓷碰撞出清脆的一声“当啷”,不轻不重地敲在少年心尖上,他心头勐然一跳。

    不知为何,嘴里冒出来一句话:“周小渡,我们去浪迹江湖好不好?”

    他凝视着星光下的女子,只见她笑意更浓,眼波盈盈像荡漾的清酒,对自己说:“你说什么?”

    “不管叶家灭门桉的凶手,最后能不能找到,我们总该有去处的,那我们就去浪迹江湖吧。”他说。

    周小渡说:“你怎知我没有别的去处?”

    少年一怔,“那你的去处是哪里?”

    “囚牢,深渊,地狱……反正不会是好地方,你要一起去么?”她漫不经心地说道。

    盛余庆摇了摇头,“我不想去,也不想你去,你就不能找些舒坦的地方吗?”

    “不能。”周小渡道,“你猜厉幽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护法不做,要自废双眼,跑去视他为仇敌的桃林双医身边?”

    “因为他自己心里过不去……可是为何又提起厉幽?”

    周小渡饮下一口酒,呵出一团迷醉的空气,“你觉得,厉幽算好人吗?”

    盛余庆回答:“自然不算。魔教护法能是什么好人?若非他失忆时爱上过陶知遥,陶知遥这种陌生人,他杀了就杀了,放箭时毫不迟疑,更不会往心里去,何来后面的愧疚一说?说到底就是自作自受。”

    少年凝望着周小渡的侧脸,那轮廓柔美,肌肤泛着雪色般清冷的光,细软的发丝在风中轻动,好似月中而来的仙人。

    他第一次发觉周小渡这样美丽,美得很陌生,让他心里空落落的。

    “我和厉幽,是一样的人。”他听见周小渡这么说。

    盛余庆错愕间,她闭上了眼眸,背靠到树干上,一边喝酒一边说:“我记得很久以前,我跟你提起过,我还有个弟弟,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

    “我记得。”盛余庆道。在蛊楼的那段日子,他此生难忘。

    “我杀了我的弟弟,那是我唯一的亲人,正如厉幽亲手杀了陶知遥。”周小渡说完,抬起眼帘看他,“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一点我很有自知之明,所以从没想过要有好报。你若想要快意潇洒,就应该找别人去,江思白也好,柳泱泱也好,又或者和你心仪的姑娘一起去,总归不该是我这种人。”

    酒气弥漫开来,熏得人头晕。远处几声夜枭的啼鸣,好似鬼哭,叫得气氛有些凝重。

    少年长舒一口气,打破这几瞬的沉默。

    “周小渡,你要知道,人的想法不是一成不变的。”盛余庆一本正经地说道,“就好比我现在忽然明白,人不是非黑即白的,要做一个完全的好人不容易,芸芸众生大多都是不好不坏地过了一辈子,你能真心悔过、迷途知返,已经很可贵了。”

    所以刚刚是谁在骂厉幽自作自受的?周小渡有些无语,“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你别油腔滑调,我可不吃这套。”

    盛余庆眨了眨眼睛,说:“你押韵了。”

    “啧!”周小渡不耐烦地飞去一记眼刀。

    盛余庆不知死活地咧着嘴傻乐,“开个小玩笑,一点点情调。”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周小渡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多少是有一点吧。”盛余庆和她碰了碰酒瓶,收起嬉皮笑脸,“你肯定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你没那么狠心。”

    “……那你可错了。”她错开视线,望向无边荒野,忽然有种遁逃远走的冲动。

    “你对我都这么好,对你的弟弟,肯定也是真心疼爱的。”

    周小渡叹了口气,“我没有对你很好,也没存几分真心,你这傻子只是见过的好人太少,才会觉得我好。”

    “那你现在为什么陪我坐在这里?”盛余庆不以为然,“总不会是为了造一尊神吧?那你何不把我关起来,天天逼我练刀?”

    周小渡慢了半拍,才想起来自己当初话赶话,胡扯了几句“想造神”的谎。她这人讲话一向三分真七分假,整日里没个正形儿,这小子听多了,早就习惯了,发现她在胡扯也懒得跟她多较真,没想到这茬儿他还记着呢。

    于是,她又开始胡扯了,湖弄道:“我这不是没了弟弟,就想再养一个,聊以慰藉嘛!我要是天天关着你,把你关出心病来了,那还玩儿什么?”

    盛余庆面色一僵,“所以,你是把我当你弟弟的替身了是吗?”

    周小渡本想说,“是啊,不可以吗?你有意见?”但是转头见这小子脸色不太好看,一时间哽住了,不知说什么好。

    少年见她不言语,便当她默认了,控诉道:“周小渡,你丫能不能做个人?!”

    周小渡见他愤然起身要走,下意识抓住他的小腿,“你听我解释……”险些把人给拽倒。

    盛余庆扶着树,骂骂咧咧地说:“我才不要听你狡辩!”

    “我是说,解释……”

    “那你说吧,我听着。”他回过头来。

    周小渡:“……”

    盛余庆一指她的鼻子,“你是不是在现编?”

    “咳咳……当我弟弟不好吗?我现在也就你一个弟弟了啊!”周小渡大声道。

    “呸!谁要当你弟弟啊?!我和你是一个娘生的吗?少来碰瓷!”盛余庆说话比她更大声,“我把你当至交,你拿我当替身!你是人吗周小渡?!”

    “我不是人,我是狗,行了吧?!”周小渡被逼无奈,只能率先妥协。

    盛余庆:“……倒也不必这么说自己。”

    周小渡这招打得他猝不及防,他只好悻悻地坐回去,余怒未消,埋头喝闷酒。

    谁能想到呢,本来是他带了酒来,想要哄周小渡高兴的,结果现在变成周小渡哄他高兴了——

    一瓶上等陈酿“吨吨吨”下了肚,他喝得急,心头还团了怒火,不多时就给喝懵了。

    少年胆大包天地掰着周小渡的脸,大声地对她吼道:“向我道歉!”

    “唔,我错了,我刚刚胡说的,你不是谁的替身,你对我来说……很特别……”周小渡无奈地说,“对不起,行了吧?”

    “很特别吗?”少年酡红的脸上,表情稍缓。

    “嗯。”

    “有多特别?”

    周小渡一巴掌按在他脸上,将他推开,“差不多得了,还要我展开细说是吗?”

    “唔唔!”

    她把手掌挪开,“怎么了?”

    “周小渡,我们去浪迹江湖吧!”少年忽地蹦了起来,高高地举起双臂,兴高采烈地说。

    周小渡抬眼看着他,没回应。她心说,这小子真乃大无畏,亲眼见过她杀人斗狠,知道她一肚子坏水,知道她连亲生弟弟都能杀死,却莫名其妙地一点都不怕她,简直像是知道她有个系统在,不会对他动手一样。

    “你为什么不说话呀周小渡?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所以不想跟我去浪迹江湖?”他俯身来问。

    周小渡心说,只有小孩子才会念叨什么浪迹江湖,这个词太蠢了,她才不要说呢。

    盛余庆只当她是默认了,苦恼地撒娇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呀?我好喜欢你啊,你也喜欢我一下好不好?”

    周小渡终于开口,“你现在很像在调戏民女,你知道吗?”

    “才没有!我很认真的周小渡!”盛余庆很不满。

    周小渡没憋住笑意,“行了,不逗你了,你也别耍酒疯了,我带你回去睡觉,好不好?”

    “唔……好……”他点了点头。

    “你的刀,自己拿着。”周小渡将刀递给他,然后把他架到肩膀上。

    咦,这小子是不是又长高了一些?

    少年将那柄黑刀在手上转了转,轻巧流畅,“我会变得很厉害的,到时候我保护你啊……”

    周小渡说:“你看你头顶是什么?”

    “唔?”他抬起头,仰望星空,“是星星!好多星星!”

    “不,是你吹的牛皮。”周小渡道。

    “哈哈哈,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啊周小渡?”盛余庆乐开了花。

    周小渡也乐了,“我不幽默,那你笑什么?”

    “哈哈哈哈……”

第158章 我要摆烂

    星斗昭昭,微光如雨。

    夏夜里一阵微风游过,周小渡悄无声息地翻过了盛府的高墙,纵身跃进盛余庆居住的院子里,随后,将肩膀上扛着的少年放了下来。

    盛余庆刚一落地,脚下趔趄,下意识用长刀杵地,摇晃间却不慎打翻了一旁花丛的木质围栏。

    “啪”的一声,引来附近的婢女。

    那丫鬟快步走来,周小渡听到脚步声,连忙旋身躲入少年身后的阴影里。

    “二少爷?您在这里干什么?”丫鬟并未发现周小渡的存在。

    “我出来走走,你不必管我。”盛余庆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二少爷,您这是喝酒了吗?还是奴婢扶着你吧,免得摔着了。”那丫鬟说着,就要走上前来。

    盛余庆板起脸,语气强硬地说:“我没醉!不用你扶!”

    “那,好吧。”丫鬟犹豫了一下,终是害怕主子降罪,没敢违逆,“二少爷您自己小心安全,有需要便吩咐奴婢们。”

    “嗯,你退下吧。”

    见那丫鬟走了,盛余庆这才回过身,招呼周小渡出来。

    周小渡见他对话流畅,寻思着这到底是醉还是没醉,带着审视的目光,从阴影里走出来。

    她寒星一般的眼睛来至月光下,光辉夺目,像是凝聚了浩瀚星海一般,令少年人屏住了呼吸。

    周围仿佛连风都静止了一般,只剩下她眼里的星光在细细闪烁,像是秘境里铺满原野的璀璨宝石。

    周小渡见他发怔,两眼呆愣不说话的样子,这才确定对方是真的喝醉了,遂一把将他扛起来,给丢回他卧房里去。

    剂子正在角落的狗窝里睡觉,听见有人开窗的声音,机灵地支起了脑袋。

    窗口处,周小渡和小白狗对上视线,眼疾手快地竖起食指,“嘘!”

    剂子是条通人性的小狗,见状,立时止住了兴奋的叫声。

    周小渡进了房间,将人放到床上,看着盛余庆一脸呆呆的表情,都囔道:“沉了不少,饭没白吃啊。”

    剂子摇着尾巴凑了上来,在她脚边转圈圈。周小渡蹲下身去,摸了摸它滑熘熘的毛发,“说起来,你也长大不少,平时没少吃肉吧?是不是?”

    剂子舔了舔她的手掌,“嗬嗬”地喘着气。

    这边周小渡正在床头逗狗,那边盛余庆忽地翻了个身,将上半截身子探出床外来。周小渡抬头看他,惊道:“你要吐吗?”

    盛余庆摇了摇头,伸长了胳膊来够她,抓住她的袖子,软声说:“我困了,我要睡觉。”

    周小渡道:“你睡呗,不必知会我。”

    他说:“我怕你要走,所以我得提前告诉你,你别走开。”

    “多大人了,你不能自己睡觉吗?”周小渡哑然失笑。

    “我怕黑,一个人待着,我会害怕的,你别走嘛!”少年揪着她的袖子不放手。

    周小渡看他两眼愣愣地盯着自己,再看看脚边拱着自己裙摆的剂子,觉得这两者一模一样,简直是双胞胎。

    “行,我不走,你睡吧。”

    盛余庆将手松开,在她眼前竖起了尾指,“拉钩。”

    周小渡很无语,但是也知道不能跟醉鬼讲道理,忍着嫌弃和他拉钩了,“呐,睡吧。”

    他这才缩回床上去了。

    躺了一会儿,盛余庆将薄被掀开,“有点儿热。”

    周小渡抱着剂子坐在床前,“那你就别盖被子。”

    他又说:“我有点儿口渴。”

    周小渡看了一眼外间的桌子,“桌上有水,你可以倒。”

    “我头晕,起不来。”

    “那你就渴着吧。”周小渡并没有帮他倒水的意思。

    小醉鬼抱着枕头,看着周小渡,有点怨念地说:“你好冷漠哦。”

    周小渡反击道:“你屁事儿真多。”

    “……可是你好好看。”他接着说。

    周小渡斜睨了他一眼,“我知道,不用你说。”

    “漂亮姐姐,帮我倒杯水吧。”他请求道。

    周小渡叹了口气,将剂子放了下来,起身给他倒了杯水,递了过去,“喝完就快睡。”

    他抖着手,将杯子接了过去,勉勉强强将嘴对准了杯沿,喝完之后,将杯子随手丢到床上,疲惫地闭上眼睛了。

    周小渡替他将杯子收回桌子上,结果一回身,刚好撞进盛余庆的眼眸里,顿觉无奈,“你怎么还不睡?”

    “我要看你走不走。”他认真地说。

    周小渡走回床前坐下,“我不走,你可以睡了吧?”

    “你为什么坐地上啊?上来睡啊,地上多凉。”

    周小渡白了他一眼,“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

    “嗯?”少年面上浮起一层迷惑,“为什么啊?我们以前不这样啊。”

    “傻了么?我以前是男的啊。”周小渡有些好笑地说。

    盛余庆半阖起眼睛,趴在床上捋了半天也没捋明白,干脆就挪着身子,先是双臂着地,然后整个人像毛毛虫一样,笨拙地挪到了地上,“那我睡地上,你上去吧。”

    “你不嫌地上凉吗?”周小渡靠着床沿,乐不可支。

    “不能让女孩子睡地上。”他解释说,“那就只能我睡地上了。”

    周小渡提醒道:“你可以让我回去睡自己的床。”

    闻言,他勐地摇摇头,在地上撒起泼来,“不要不要!我好怕黑的!”

    周小渡像哄小孩一样,说:“小芝麻,你长大了,是男子汉了,要坚强一点儿,我不能一直守着你睡觉啊。”

    少年发出一声嗤笑,“都是骗小孩儿的,我聪明着呢,才不被你们骗……”

    说着,他举起手指,一点一点,振振有词,“世人最爱讲坚强独立、艰苦奋斗的大道理了,可一辈子把自己累得要死,却没想过到底在图什么?连最简单的快乐都捡不着,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才不要坚强,我软弱得很,没有你守着我,我就不敢睡觉……”

    周小渡:“原来这就是你的心里话吗?”

    下线很久的“拒绝摆烂不做咸鱼奋发图强走上人生巅峰之正能量系统”也忍不住冒头,“原来这就是气运之子的心里话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会促使未来的龙傲天产生如此堕落的思想?!

    “……我刚刚有说话吗?”少年红扑扑的脸上出现心虚的情绪,“我怕是说了什么醉话,啊,记不清了,头晕,好困好困……”说着就闭上眼睛,趴到地上装死了。

    周小渡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自个儿消化了半天,终于决定不和他掰扯了。

    她一把将人举起丢回床上去,用被子将人卷成一条新鲜的蛋卷,“别废话了,给我安生睡觉,再哔哔,我削死你。”

    “哦……”

    漂亮姐姐好凶哦,但是,好有安全感诶。

第159章 夏日蝉鸣

    在往后的人生岁月里,若要问及他对于情爱的认知,那他势必会想到十五岁的那个夏天。

    一个有阳光、有风声、蝉叫得唯恐不乱的夏天。在他记忆里鎏了金,自此便不再褪色。

    没有惊心动魄的天雷地火,没有轰轰烈烈的山呼海啸,也没有暧昧缱绻的金风玉露……

    只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早上,暑热微起,阳光干燥,他于晦明变幻中醒来,先是望见纱窗外摆动的竹枝,随后,又望见靠在床边阖眸的周小渡。

    她睡得很安静,呼吸浅得不露痕迹,脸颊上跃动着金色的繁花,好似一尊漆金的塑像。

    少年人不由自主地看了很久,胳膊支在床板上,逐渐发酸。

    他觉得这一刻相当诗意。

    就仿佛他拿着画笔,勤勤恳恳在人生中点朱描绿,绘青山、勾碧水,红梅白雪、海棠明月,各有风光……忽然间,画卷上横生出一处空白,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却气势澎湃,一举压过那万千盛景,掀起滔天的心潮,将他拍得晕头转向、毫无招架之力。

    那几个字是一首诗,无法用任何语言去解析,也无法用任何笔触去展现,只能简单地将之读作——“周小渡”。

    在那短暂的片刻凝视里,他顿悟,周小渡是他人生里唯一的一处空白,也是最特殊的一抹颜色。

    如何特殊呢?

    他一直认为,这世间所有人情,都不过你来我往、恩仇轮转八个字,就好比做买卖时钱财流动转手,人的感情大抵也是差不多,那些“买卖”做不明白的人,多少就是沾了点“痴愚”,才会亏本折损。

    他是个“良商”,不喜欢占别人的便宜,有时候还会施恩行善,以体现自己的存在价值,但他不傻,从没想过为了什么人把老本给赔上。

    可他在那一刻,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来,觉得自己可以为了周小渡输得“倾家荡产”,哪怕周小渡拔刀捅死他他都乐意,他乐得当个痴人,没必要清醒。

    周小渡就是如此的特殊。

    这是个可怕的念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脑子坏掉了才会这么想。

    于是他皱起眉头,狐疑着,又盯着周小渡看了半晌。

    最后他捂着心口,谨慎万分地下了定论:我不是疯了,我是喜欢上她了。

    外面竹枝上的蝉叫得疯狂,“知了知了知了……”大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意味,仿佛在起哄说:“我知道啦,你完蛋了!”

    阳光一下又一下地扫到他的脸上,好像顽劣的逗弄,惹得他涨红了脸。

    他好像一台出现故障的机器,某个开关被不合时宜地突然打开,带起一连串的意外反应,大脑里有个警铃疯狂作响,似乎有喧嚣的警告声充斥着大脑,激动地命令他:当机立断将开关关闭。

    这不对,不该如此,我不能喜欢她!

    这个念头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一经萌生,便迅速膨胀,气势汹汹地,要将他那点青涩的爱恋驱赶出大脑。

    太阳穴鼓鼓地震动着,他觉得整个身体一瞬间变得非常糟糕,简直要喘不过来气。

    眼前的画面倏而变成黑白色,分崩离析,倏而又恢复了正常的原状。

    他疑心是宿醉导致的幻觉,用力地摇头,试图令自己清醒一些。

    周小渡在这时睁开了眼睛,声音很轻很澹定,“怎么了?没醒酒?”

    他和周小渡四目相对,心脏勐地漏了一拍,随即又鼓动如雷。

    我好喜欢她。他这么想。

    奇怪的不适感忽地退潮般悉数消散,好像他刚刚经历的只是一场错觉,不过一息,便觉得方才的一切陌生得像梦,再过两息,便模湖得没什么印象了。

    只剩下“砰砰”作响的心脏还在执着地重复着:我好喜欢她。

    他冲周小渡摇了摇头,没说话,跳下了床,冲出房门,一头扎进了夏日的阳光里。

    热浪扑面而来,房屋外的鸣蝉叫声更加清晰强烈,将他包围,好像在大声笑着说:“快瞧,又一个掉入恋爱的傻瓜!”

    少年抱着一根柱子,用额头磕了磕柱身,“我完蛋了……”

    屋内的周小渡莫名其妙,“笑什么?”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流口水了?没有啊……”

    就是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早上,少年有了心上人。

    也就是在这个早上之后,盛余庆看卢仁溢就更加不顺眼。

    本来只是略微不顺眼,现在就是清楚且强烈的不顺眼。具体表现在,从略微蹙眉,到磨后槽牙。

    所以卢大少再登门来“唱戏”的时候,他都会羊作不经意地在盛风袖面前提起,“卢大这三天两头往盛府跑,杜夫子本来身体就不好,他这般频频叨扰,夫子的病怕是难养啊……听江大哥说,她这病,就该保持清静才是。”

    盛风袖自打上次跑马场被周小渡救了一回,便对周小渡另眼相待了,尤其在周小渡不给她讲后宅规矩,反而是改讲传奇故事之后,她愈发喜欢杜夫子。

    虽然讨厌这个便宜二哥,但事关夫子,她也觉得这话有道理,遂叉着腰,拿出刁蛮大小姐的架势,每次卢仁溢一来,就把他给堵在进门第一条走廊上。

    卢仁溢花了两个月,都没能踏足第三条走廊,更别提靠近书房和厢房了。

    这甚至让盛羽驰误会女儿喜欢卢大了,特地把闺女叫过去叮嘱,“袖袖啊,卢家门第稍低了些,你嫁过去是要受委屈的,切不可冲动。”把盛风袖羞得满地找脸,险些将地板跺碎。

    于是第二天,盛风袖便带上扫帚拦路去了。

    这期间,周小渡开始查盛风刃的死因,当时随行的小队成员,她易容过后一一套话,得知:

    盛羽驰父子当时带着小队是去了浔阳,因为浔阳李得斯是盛羽驰的多年好友,当时有十步楼的杀手盯上了李大侠,据说是十鬼之一,李大侠为了保全性命,请求盛羽驰相助,广陵剑君盛羽驰自然义不容辞。可惜十鬼难缠,李大侠最终还是死在了十步楼手上,盛羽驰也在这战斗中受了伤。

    后来便是盛羽驰伤重,盛风刃为父采药,坠崖身亡。

    因为盛羽驰这次是和十步楼做对,故而没敢泄露身份,只带了儿子和部分心腹,改名换姓去了浔阳,连妻女都不知他们具体去做什么事。

    关于十步楼那一茬儿,实在远了点儿,要想获得更多的线索,估计只能就近查涂子律了。

    除了系统任务,还有小芝麻关心的叶家被灭的桉子,周小渡在广陵一带查了查钟怀卿这个人,能查到的东西很少,这个女人就像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一样,只有一条比较特别:幽水宫在两年前,曾经也在此地找过钟怀卿这个人。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幽水宫便是十步楼安排在广陵的势力。

    两条线上都出现了十步楼的影子,这代表这个故事里,十步楼很可能存在着不少戏份。

    这本不奇怪,江湖上两大杀手组织,除了剑叶林,便是十步楼。十步楼虽然比剑叶林低调神秘,但是周小渡在内部混迹多年,自是清楚十步楼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甚至于,它和朝廷也有些瓜葛。

    若她是作者,肯定也会让的主角和十步楼碰一碰的。周小渡思及此处,心绪有些微的复杂。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真切地憎恨着十步楼,乃至对从前敬若神明的主人也产生憎恨,可是后来冷静下来,她不得不承认,十步楼作恶多端、罪大恶极,世人都可以谴责憎恶它,唯独她不可以。

    若非当年主人出手相救,她和小舟早就死在疯狂的难民手里,成为他们铁锅里的食物,更不可能在那乱世里长大成人。这份恩情是实打实的。

    她抛弃自己的姓氏,主动踏入了十步楼,乃至杀进了四部,手上沾染鲜血无数,十步楼的恶,也有她的一份。

    所以,对于小舟的死,她没资格恨十步楼,她能恨的,只有她自己。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和十步楼为敌,但若是真到了那一步,她也只能以锋刃相对了。

    她这时已然知晓,十步楼发布了绝杀令,绝杀对象就是她。其实早就已经是敌人了,她那点旧情,对哪一方都毫无意义,总是要被自己丢掉的,她清楚得很。

    周小渡望向柜子上的花瓶,瓶子里有一束枯黄的干荷花:花早就枯了,夏天也快要过去了,这世间的所有,都逃不过终结二字。

第160章 清风徐来

    周小渡身上的蛊虫又发作了,这一次和往常不一样,她应付不来。勉强撑过去之后,周小渡不敢大意,便动身前往春不见山庄,独自去面见江淮胥。

    庭院里和她上次离开时大致不差,唯有红泥火炉上冷冷清清。

    江淮胥嗜酒如命,每天都得喝酒,炉上自清晨到半夜,酒是一直热着不断的。他说,“热酒喝了没那么伤身。”但其实不喝才不伤身。

    江淮胥最讨厌不听话的病人,但他自己也任性。周小渡便说他这是“宽以律己,严以待人”。

    现如今,江淮胥连酒都不喝,估计是身子不够他折腾了。所以,周小渡踏进屋内后,对江淮胥说的久别重逢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要死了么江淮胥?”

    青衣男子坐在书桌后,依旧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就像个男版的西施。他正在抄录着什么,看都懒得多看她一眼,说:“让你失望了,我很好。”

    “那你怎么连酒都不喝了?”周小渡摘下帷帽,在他前边坐下。

    “喝腻了。”江淮胥漫不经心地说,“你怎么又来了?”

    “蛊虫似乎又有变动,你说喂毒药就够了,可是我这次都要把自己毒死了,它还是很闹腾。”周小渡有点发愁地把手腕递出去。

    江淮胥给她把了吧脉,“换手。”

    周小渡换了只手,乖乖地让江大夫给她做检查,片刻后,江大夫将她的胳膊撂下,说道:“小孩子离了母亲,总是要叛逆一阵子的,估计就是挑食了,不是发生异变了。我说过的话,没那么容易出错。”

    周小渡问道:“那它要叛逆多久?”

    江淮胥道:“不知道。”

    “它要是一直叛逆,我该怎么办?”周小渡气笑了。

    江大夫说:“你打它一顿就好了,熊孩子嘛,用你的内力揍它一顿,它就会乖乖吃饭了。”

    这蛊虫寄生在她的心脏上,连接着体内诸多经脉,用内力打蛊虫,那和打自己有什么区别?

    周小渡无语了,“大夫,您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么?”

    大夫说:“病人,您另寻高明去?”

    周小渡想到他那连脉象都看不懂的堂弟,不由叹了口气,“我迟早要被折腾死。”

    “加把劲儿,努力死在我后面,不然我很吃亏。”江淮胥鼓励道。

    周小渡看着男子煞白似幽灵的面孔,觉得自己还是有望熬死他的。

    两个短命鬼对坐着,一时无言。

    江淮胥忽地问道:“小白怎么还不回家?”

    周小渡也不瞒他,“贺柔嘉估计是听到些风声,留在广陵追查澹台诀的下落,澹台诀不现身,她也就不肯走,江思白不放心留她一人,只能跟着在广陵逗留。”

    江淮胥板着张臭脸,半晌没说话,再开口时,却是问:“你觉得我家小白怎么样?”

    周小渡不知道他为何问这个,直白地回答:“性子比你好。”

    江淮胥略微坐正,正色道:“我觉得你还不错,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当我弟妹?”

    周小渡歪了歪头,吃惊道:“你疯了么江淮胥?你自己说的,我没几年好活了。”他想让弟弟当鳏夫么?这小子是不是和江思白有仇?

    江淮胥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反正是人都得死,不过是走得早一点儿,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么?”周小渡被他逗笑了,“江思白要是看上我了,那可是大事不妙。”

    “小白要是谁都看不上,认准了贺柔嘉,那才是大事不妙。”江淮胥难得露出这种忧虑的神情来。

    “我看未必,那小子瞧着傻乎乎的,其实心里门清儿,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周小渡道。

    “小白看似性子软,其实骨子里比谁都倔,他若是认准了什么,便是死也不肯改。”江淮胥道,“我宁愿他为了一个身份危险、粗鄙蛮横的短命鬼独身一世,也不愿他娶一个世交贵女,相看两厌数十载。”

    身份危险、粗鄙蛮横的短命鬼:“你就不能盼他点儿好么?世间女子千千万,怎么被你说得,江思白除了贺柔嘉,就只能选我这样的了?”

    “一般女子,无法动摇他。”江淮胥解释道,“须得像你这样……”

    周小渡顿悟,接道:“蛮横的。”

    “对。”江淮胥点头。

    周小渡毫不掩饰地送给他一个白眼,随即看向开着的窗口。她起身来到窗边,看那屋后的一片黑漆漆的药田,黑如染墨的植物上,此时零星冒出了几个花骨朵。

    周小渡看着那几点玉白的花包,说道:“你的宝贝就快要开花了,难怪你看上去这么高兴。”

    江淮胥也望向窗口,他这个角度看不到药田,但是面色也变得柔和下来,含笑道:“你也不差,比先前看上去快活许多。”

    “有么?”

    江淮胥道:“不明显么?”

    周小渡不搭理他了,兀自看了一会儿药田,才说:“这东西和龙筋葵有点像,都是用毒药喂大的。”江思白说过,龙筋葵就是用烂柯浇灌长大的,烂柯是一种常用的毒药。

    江淮胥纠正道:“烂柯不是毒。”

    “可是一不小心就会吃死人。”周小渡说。

    “那是用药者的过错,不能说烂柯是毒,它分明是一味好药。”江淮胥固执道。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江淮胥理了理盖在腿上的毯子,说道:“不过,‘乌云’的培育,确实借鉴了桃林二老的龙筋葵。”

    周小渡对于这人夏天都要盖毛毯的事情,早已见怪不怪。她带了两分嫌弃,说:“你这宝贝的名字想了这么久,结果就是叫‘乌云’?”

    “不像么?”江淮胥不以为然。

    周小渡道:“乌漆嘛黑的,确实挺形象。但是喂了这么多珍稀剧毒,才长出来的毒王,不该取个霸气点的名字么?”饭馆里煮个紫菜汤都可能叫“乌云带雨”。

    “乌云不是毒王,它不仅没有毒性,还是这世上最珍贵的良药。”江淮胥的眼神温柔得好似在怀念情人,让周小渡一阵肉麻,“所谓物极必反,此乃天道。唯有至毒之物,才能滋养出医死人、肉白骨的灵药。最美的阳光从来都是生于乌云,我这漫长的等待,便是在等天光刺破云层的那一刻——所以,这个名字再合适不过了。”

    周小渡怔了一会儿,为此沉默。

    她有时会觉得自己就像那“龙筋葵”,从一株普普通通的一丈红,被毒药喂成了另一种毒药,从外表上看,和别的一丈红并无殊异,但其实根部早就被血浸透了。

    所以她下意识里觉得,用剧毒之物喂大的“乌云”,肯定是世间无两的毒中魁首。但是江淮胥却告诉她,乌云是神药,没有毒,还能救人的性命。

    她不由想到了小芝麻,那个同样进过蛊楼的少年,或许他就是一株乌云,也不知,自己能否看到其盛开的那一天。

第161章 男女通杀

    因为蛊虫这么一闹,周小渡在春不见山庄又耽搁了些时日,回到广陵后不久,便入了秋。

    幽水宫,又或者说十步楼,他们找寻钟怀卿的目的是什么,她不得而知。而钟怀卿死得太早,线索查到这里,就暂时断掉了。

    周小渡转而将精力放到涂子律身上,可惜这人自打上次在花园里真情流露后,对小芝麻又恢复了以往那副疏离的模样,嘴巴再不肯打开了。

    周小渡让盛余庆歇歇,自己上阵,易容成盛家的护卫,试图跟涂子律套话,可惜也是败北,对方的态度依旧警惕。

    “你也说过了,盛风刃的尸体有假,盛羽驰是很可能知情的,整个盛家都归老盛头管,那么涂子律对盛家人设有心防,是肯定的。”盛余庆说。

    “那我就用别的身份接近他?”周小渡摩挲着下巴,“可是用什么身份才能取信于他呢?易容成涂娘子?可,涂娘子是盛羽驰的养花人,他们母子可能立场对立。”

    盛余庆也想不出来,惋惜道:“可惜我们都没见过盛风刃的样貌,否则就可以像从前一样,扮成盛风刃的鬼魂,去向涂子律套话了。”

    就算能找到盛风刃的画像,也必须有亲眼见过盛风刃的人描述修改,才能使人皮面具达到逼真效果。当时在千溪山,周小渡易容成柳祎祎,便是在柳泱泱的指点下完成的,而此时在广陵,并没有可靠的人能帮他们。

    周小渡却是被他打开了思路,“对啊,涂子律是个断袖啊!我易容成美貌男子,去接近他不就可以了?色诱术我还是学过两手的。”

    盛余庆的脸一下子就垮了,“我觉得不可行。”

    “为什么?”周小渡问。

    “涂子律对盛风刃用情至深的模样,性格又谨慎机警,美人计对他应该没用,还可能打草惊蛇。”盛余庆严肃地说道。

    “我觉得……你觉得的,不对!小后生,不要高看人性,痛失所爱后,空虚寂寞的心反而会更急着被填补。”周小渡给他驳回了,“决定了,就这么办!”

    盛余庆的脸简直都要拉到地上了。

    周小渡狐疑地盯着他,“你这是什么表情?你是不是……又在心里骂我臭不要脸了?”

    “我没有。”

    “我听到了!”周小渡指着他,蛮横地说。

    “你听到什么了你就听到了?!”

    “你肯定在心里骂我了。”

    “我没有!”少年都要崩溃了。

    周小渡道:“那你黑着个脸是什么意思?你什么德性,我还不清楚么?”

    盛余庆气极,道:“我就是,我就是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担心我被人吃豆腐么?”周小渡挑了一边眉看他,面无表情地说,“姓江的小白痴都说不出这蠢话来,还是说,你担心我辣手摧花、蹂躏少男?我还没那么变态。”

    盛余庆木着脸,说:“……你开心就好,不用管我死活。”

    周小渡觉得他这就是同意了,很满意自己说服了队友,隔天就扮得花枝招展、风骚倜傥,摇着折扇上街去了。

    说实话,此时正凉爽,走在外头并不需要扇扇子,但是要风度,多少就得牺牲点儿温度。

    周小渡瞅见迎面而来的涂子律,立时来了一出左脚绊右脚,裹挟着清爽的幽香,跌到涂子律的怀里,用她柔弱无骨的手掌,自然地摸了一把对方的“胸肌”——

    咦?

    周小渡刚反应过来,便被涂子律抓着手推了起来。

    涂子律强作镇定,“这位兄台,你没事儿吧?”

    周小渡心说:原来你是女的啊,难怪长得这般清秀呢,那就不是断袖了……问题不大,本人今日这身,男女通杀。

    “无妨,让兄台见笑。”周小渡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温雅又不失潇洒,精致俊逸的面容,令路过的行人频频回头,“今日风大,吹得在下头晕,这才撞到了兄台,还请不要怪罪,不若在下请兄台喝杯热茶,聊表歉意?”

    “不必,一点小事,阁下不必往心里去。”涂子律拒绝道,“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了,阁下自己注意身体。”

    周小渡也没强求,作了个揖与她告别,只是在擦肩而过时,把涂子律腰间的钱袋子给顺走了。

    涂子律刚走过一个路口,便被冒出来的盛二少爷给拦住了。

    盛余庆惊喜道:“好巧,幸亏遇到你了涂子律!”

    “二少爷,有什么事儿吗?”

    “我和江郎君要下盲棋,缺个记谱的,正巧遇到你了,你就来帮忙吧,跟我走吧!”说着,他拉着涂子律就往江思白的宅子走。

    涂子律道:“可是属下还要去清点货物……”

    “你明儿再去也不迟嘛!”盛余庆不容拒绝地将涂子律拉走,暗中和远处的周小渡对了个眼神。

    周小渡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子:既然涂子律不受美色诱惑,那自己就用高尚的品格折服她!

    涂子律跟着盛余庆到了江思白的住所,接过纸笔,聚精会神地记了半天谱子,终于明白为何他们缺个记谱的了。

    这两位公子你一言我一语,下得不亦乐乎,杀得疾风骤雨,实际上,连棋位上有没有棋子都不记得!

    纯纯就是在胡闹。

    这么离谱的谱,换别人估计是不乐意记的。

    “二少爷,这里也已经有子了……”

    “哦?是白子还是黑子啊?”

    “黑子。”算了,主子高兴就好。

    等两位公子颠三倒四地下了好几局,仿佛灵魂被抽空的涂子律才得以脱身,也就是在这时,她才分出精神来,注意到自己的钱袋不见了。

    钱丢了倒不打紧,要紧的是,钱袋子里装了一枚翡翠戒指——那是大少爷送给她的,他说过,希望她有一天能光明正大地将这枚戒指戴在手上。

    涂子律一下子就慌了神,快步沿着来路一路寻找,想到自己今日在街市上与人相挤,这钱袋很可能被小偷偷走了,便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直到她看到先前那名俊朗郎君站在冷风里,手里捧着她的钱袋,似乎在等待失主,这才如蒙大赦。

    俊朗郎君看到她的身影,眼睛一亮,将手举了举,笑得很真诚。

    涂子律箭步上前,“这是我的钱袋。”

    “我猜也就是你掉的,可惜兄台走得太快,我找不着你,只能站在原地等你回来,可算是等到你了。”周小渡说。

    涂子律接过钱袋,摸到对方的手很是冰凉。她摸了摸钱袋子,发现里面东西没丢,这才松了口气,“抱歉,有事缠身,故而来迟了。阁下一定冻坏了吧?”

    “无碍。”说完,周小渡身子微颤,压抑地咳嗽了两声,然后羞涩地笑了笑,“就是这风太大了,吹得嗓子里发痒。”

    这人显然是身子虚弱,为了还她钱袋,竟硬生生在冷风里站了这么久,冻得直哆嗦,真是个难得的君子。

    “实在是抱歉……正好前面有家茶馆,不如我请阁下喝两杯热茶,暖暖身子润润嗓吧?”涂子律提议道。

    “这是你的东西,我既捡到了,自是要物归原主的,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情,哪好意思因此喝你的茶?”周小渡推拒摆手。

    涂子律道:“那便当是你我有缘,以茶水交个朋友,如何?”

    “兄台既这么说了,在下若再推三阻四,倒显得小气了。兄台,请吧。”周小渡一抬臂。

    两个扮男装扮得似模似样的女子并肩走进了茶馆。

第162章 中秋佳节

    茶馆内,涂子律亲自给了周小渡倒了杯茶,“在下涂子律,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涂这个姓,倒是少见。”周小渡接过茶盏,温声说道,“在下,姓潘,单名一个危字。”既然要貌比潘安,那就叫潘危罢。

    周小渡给自己安排的身份,是来广陵做生意的商人,孤家寡人,家财万贯,因为未婚妻抱病而亡,所以至今还未婚配。

    涂子律其实是个心思单纯的人,周小渡要讨她的好感并不难。

    二人相谈甚欢,此后又相约喝了几次茶、吃了几回酒,算是成为了不咸不澹的朋友。周小渡这张假面造得优越,好几次都让涂子律看红了脸,她只假作不知。

    某一次酒后吐真言,涂子律告诉她,“我曾有过一个心上人,本与他约定了厮守终生,可惜横遭意外,他惨死于他人之手。我一直隐忍着,就是想为他报仇,可是……”

    周小渡露出同情的表情来,“杀人偿命,你是该报仇的,可是什么?”

    “可是,那凶手武功高强,我难以匹敌。我蛰伏在那人身边,想要寻找时机,趁他不备下手,但是他为人谨慎,我一直找不到机会。”涂子律苦大仇深地说。

    涂子律说的凶手,难道是盛羽驰?可是盛羽驰那么宝贝盛风刃这个儿子,为什么要杀子?

    “你我既是朋友,不若贤弟跟我讲讲内情,说不定我能帮上你的忙。”周小渡靠近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你能怎么帮我的忙?你又不会武功。”

    周小渡微微一笑,“有钱能使鬼推磨,潘某虽不会武功,但是我有钱,我能花钱请别人出手。”

    “那个人的命很贵,你买不起。”涂子律摇了摇头。

    “是什么人?需要多少钱?”周小渡道,“你不说,怎知我买不起?”

    “罢了,多谢你的好意,今日是我多言了,还是喝酒吧。”涂子律不欲再多谈。

    周小渡也没勉强,刨根究底的,倒显得自己怪异了,至少涂子律已经愿意跟她吐露心事了。

    花黄叶红,金风路过人间,不知不觉,便到了中秋。皓月高悬长空,大地上妆点了暖黄灯笼,到处都是笑语融融,天地间的好景,便宛如一碗用桂花煮成的酒酿圆子。

    各家各户都团聚一堂,庆祝这一年一度的佳节,唯有盛家的气氛比较尴尬。

    盛风袖前几日便央求父亲将母亲接回家中过节,却遭到父亲的训斥。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个没有母亲、也没有哥哥的中秋,自然是内心苦闷,一整天都没个好脸儿,吃完晚饭、拜完神,便钻进自己的房间里抹眼泪了。

    盛羽驰也懒得管她,女儿不给他好脸色,他也不给她眼神:终究是小丫头片子,什么都不懂,就晓得使小性儿。

    他和怀卿的儿子也被接回家好几个月了,这是余庆在盛府过的第一个中秋节,自然是要将精力放到余庆身上的。

    刚吃完晚饭不久,盛羽驰便摆了张小桌,邀二儿子月下对酌,“如果怀卿看到你我父子如今团聚,肯定会很欣慰的。”

    盛余庆挤出一个感动的表情,“父亲说得是,娘亲生前就一直念叨着,说想念您,可惜她走得早,无缘和您重逢……”这自然都是胡诌的,他压根没见过钟怀卿这个人。

    盛羽驰回忆起许多年前的钟怀卿,克制不住地动容,“为父当年第一次见到你娘,是在大街上。她设了擂台,比武招亲,只要有人能守擂十日,她就嫁与那人为妻……不知你娘亲可有与你讲过这事?”

    盛余庆摇了摇头,“未曾,娘亲对旧事甚少提起。”

    盛羽驰愧疚地摸了摸他的头顶,“都是我不好,是为父无能,才害得你们母子流落在外,吃了这么多年苦……是为父来迟一步了……”

    你那哪是迟了一步?

    盛余庆并不想听他那些假惺惺的话,而是对钟怀卿的事情更感兴趣,“那我娘亲为何要比武招亲?”

    “自古美人爱英雄,你娘一代红颜,当然也不例外。”说着盛羽驰露出了几分自得,“她当时就坐在擂台后面,只穿着一身很简单的浅色衣裳,头发仅仅插了根木簪,就美得好似广寒仙女一般。

    “她就那么安静地一直坐着,脸上几乎没有表情,便已经令台下的所有男人为她疯狂。当时我就想,她便是我一直在找寻的女子,我也是她在等待的男人,我一定要令她为了我,展露笑颜。”

    盛余庆不由得想到了周小渡平日里在盛府的装扮,也是这般素净清冷,难怪盛羽驰见了周小渡一面就让她进门坐馆,这可不就是误打误撞踩中了盛羽驰的喜好嘛!

    他道:“后来,便是您抱得了美人归?”

    “正是。”盛羽驰傲然一笑,“守擂第十天,我打败最后一个对手,一步步走到她身前,她很平静地看着我,刚要说什么,我便将沾血的佩剑递给她。我说,‘我的剑,以后除了我自己,只有你能碰。而你,也只有我能娶。’你娘当时就红了脸,当真可爱极了。”

    那时的他还很年轻,天赋出众,容貌英俊,是个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风流剑客,钟怀卿纵使状若冰雪,也到底是一张白纸,难以抵挡他的魅力。

    盛羽驰兴致勃勃地分享着这段美好的记忆,随即又想到,那时自己已然为人夫,另娶钟怀卿这件事,多少是缺德了一些,便及时止住了话头,不再往下讲了。

    盛余庆又和这老盛头闲扯了几番,眼见没什么有用的信息,便感到不耐烦起来。

    “父亲,听说游风县每年的中秋灯会都热闹非凡,儿子跟同窗约好了,要一道出去赏灯的,这时间差不多要到了,儿子也该走了。”盛余庆随便编了个借口,想要抽身。

    “哦,说得也是,你们年轻人肯定是爱热闹的,你自去吧,为父在这儿再喝几杯,也要回去休息了。”盛羽驰有些不尽兴,但还是大方地放人走了。

    “父亲注意身体,莫要贪杯,儿子告退了。”

    盛羽驰看着少年快步走下白石阶梯,沿着池塘边往远处走,一身应景的枫叶红袍子在池光里暗纹粼粼,忽然觉得此子丽色太盛,其实一点都不像自己,也不像怀卿。

    也不知道像了谁……

    但他只剩下这么一个儿子了,心里自然不愿意承认自己认了个假儿子,故而全当是错觉,没有再多想。

    少年没有令随从随行,独自出了盛府,又轻车熟路地转到盛府的另一头,翻了回去。

    在周小渡的亲身带领下,这些鬼鬼祟祟、偷鸡摸狗的行径,他已是心领神会。

    周小渡的房间里很黑,没有点灯。时辰还早着呢,不该是歇息的时候,难道周小渡又有事出去了?

    他心下有些失落,不死心地叩了叩周小渡的窗扉,下一瞬,窗扉就被从里打开了。

    周小渡的外衣还没有换下,她站在窗后,澹澹地说:“我要睡了,你找我有事么?”

    “你……睡得这么早啊?”他背过手去,尴尬地在身后掰手。

    周小渡点了点头。

    “听说本地的灯会挺热闹的,到时候还会放烟花,你要是不很困的话,不如和我出去看看?”少年嗫嚅着试探道。

    周小渡说:“我很多年没有逛过灯会了。”

    “为什么?”

    她说:“小时候逛过,觉得没意思,就不爱去了。”

    盛余庆低下头去,声量也更低了,“那你去睡觉吧,我不吵你了。”

    周小渡却是说:“但是,我也确实不太困。”

    “嗯?”他又抬起头来。

    “盛府的月饼吃得我腻味,出去走走消食,也可以。”周小渡将窗户合上了,“你等我换身衣服吧。”

第163章 鲤鱼与花

    周小渡照例戴了一顶垂白纱的帷帽,正逢佳节,帷帽底下,难得地穿了套颜色鲜亮的朱砂色衣裙,性子冷硬的人也因此沾了几分喜气来。

    游风县的灯会办得盛大,热闹非常。

    人头攒动间,盛余庆跟在她身侧,不敢去看那白纱后模湖的面容,只敢匀了一小抹余光,用以偷觑那广袖轻摆,心里微微发热。

    他上一次见她穿红色,还是在崔世子春水阁设宴那一次,彼时他不知那女娘便是周小渡,见其美姿仪,也只是欣赏,如今再见,却是另一番心境了。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如潮笑语中,他略微靠近她,说:“这些灯,很漂亮。”

    周小渡随口道:“还行,你若喜欢花灯,日后可以去金陵看,金陵的灯会更出名一些。”

    “那我们下次就去金陵看灯。”盛余庆说,“周小渡,你要买一个么?”他指了指旁边悬挂的鲤鱼灯、莲花灯。

    “不要。”周小渡毫不犹豫地说道,“我才不买这没用的东西。”

    “逛灯会手上不提着灯,总觉得少了点味道啊。”盛余庆还是买了两个花灯,自己手里提着莲花灯,将鲤鱼灯塞到周小渡手里,“拿着呗。”

    周小渡晃了晃那条胖都都的鲤鱼,“有必要么?过了今晚,它就只能被丢到角落积灰了。”要说照明,普通的灯笼可比这花里胡哨的实用多了。

    “一年只有一个中秋啊。”盛余庆道,“就是因为再过两三个时辰,中秋就过去了,才更要买啊,不然明儿个再买,就不是中秋的花灯了。”

    周小渡不明白中秋的花灯有什么好珍贵的,但买都买了,就提着吧。

    她提着鲤鱼灯向前走,正巧遇到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

    “这位娘子,来一串糖葫芦吧!今天刚做的,干净又新鲜,用的都是好果子,可甜哩!”

    周小渡掏出铜板,买了一串,回身将那红彤彤的糖葫芦地递给盛余庆,“吃。”

    盛余庆有些受宠若惊,“给我买的?”

    周小渡点点头,“嗯,给你买的。”

    他美滋滋地咬了一口,“你自己不吃吗?”

    周小渡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盛余庆:“……”忽然觉得这糖葫芦也没有那么甜了。

    周小渡看着手里透出红光的鲤鱼灯,轻声说:“小时候,我父亲给我扎了个红色的小灯笼,逢年过节我就会提着那个灯笼上街乱跑,一直保存了好些年,爱惜得不行。

    “直到有一天,幼弟不小心把那灯笼压坏了,我气得揍了他一顿,父母知道后,也揍了我一顿。他们气消之后,又给我买了个新灯笼哄我高兴,但我已经不喜欢灯笼了。

    “那是那时候,他们难得主动给我买东西,可我却高兴不起来……平日里,若我和阿弟都想吃糖葫芦,他们只会给阿弟买,他们说,是因为只有小孩子才吃糖葫芦,而我是大姑娘了。

    “虽然我那时觉得自己也还算小孩子,但是很小的时候,父母确实也会给我买糖葫芦、桂花糕吃,我便无言以对了,只能在心里希望,大人们对长大的定义能往后挪挪,最好能挪到我不喜欢吃糖葫芦的时候。”

    盛余庆看着手里被啃了一口的糖葫芦,说:“那你现在不喜欢吃糖葫芦了吗?”

    “对啊,我长大很久了,”周小渡叹息说,“已经是可以给小孩子买零食的年纪了。”

    盛余庆心说,也不是每个小孩子都抗拒着长大,就好比他自己,此时便希望能早日独当一面、顶天立地。

    自己在周小渡的眼里,原来就是个会喜欢吃糖葫芦的宝宝。他不免有些挫败,反对道:“我已经比你还要高了好吗?”

    周小渡上前两步,抬手比划了两下,“诶,还真是!”虽然只是高了两指宽的那么一点儿。

    盛余庆有些紧张,又有些得意,“对啊,所以别总说我是小孩子,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吧?”

    周小渡寻思着小子可能是到了叛逆期,也没跟他犟,“嗯,好小子,长得真快……”

    盛余庆听她语气敷衍,便又补了一句,“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买。”

    周小渡失笑道:“你给我买灯,我给你买糖葫芦,现在你又要给我买东西,我们这是在干嘛?钱多没处使?”

    “出来逛街,花钱买高兴。”盛余庆说,“我又不图你的回礼,你跟我算这账作甚?”

    周小渡今天晚上确实不怎么高兴,听他说要花钱买高兴,还真琢磨了一下买点什么东西好。

    她将目光投向远处,那里有摊主摆了摊子设套圈游戏,“那我要玩儿套圈,你去买几个圈儿。”

    “好嘞!”盛余庆兴高采烈地去了,跟摊主买了十个圈儿,见周小渡迤迤然走近,他把圈儿递给她,悄声说:“你悠着点儿,别太欺负人。”

    周小渡别说套圈了,投壶射箭都没几人能是她对手,这摊上的玩意儿,她看中哪个,哪个就逃不掉。

    周小渡道:“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又不是我套。”

    “嗯?不是你说要玩儿的?”

    周小渡走到摊子的一边,对他说:“我要看你玩儿。”

    盛余庆不明白看别人玩游戏能有什么乐趣,“你怎么不自己套?”

    周小渡因和他隔了些距离,遂抬高声量,“自己给自己套圈?那也太可怜了吧!我要那朵绢花,你给我套。”她说着,指向摊上一朵劣质的粉色绢花。

    周围买了圈儿的几人,听到她这话,脸色顿时便不大好看了,捏着圈儿停止了动作。

    什么叫自己给自己套圈就很可怜?这女子真不会说话!

    一个少女见同行的姐妹不好意思掷圈了,便大声安慰道:“你怕什么?大胆玩儿你的,别人那是不敢套、怕丢丑才扯大旗胡说,你理她作甚?”

    周小渡知道那少女是在点自己,便大喇喇地承认道:“对啊,我就是又菜又爱玩儿,你们理我作甚?”

    她这般坦然,倒是让旁人不好意思说她了。

    盛余庆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手中的小圈往前一抛,精准无误地将那朵绢花圈住。那朵绢花摆得远,并不好套,这一手让摊主和围观者都喝了声彩,“小哥儿,厉害啊!”

    摊主将那朵绢花拾起,递给周小渡,道:“娘子,这漂亮的绢花就归你了。”

    周小渡却是没接,“我不要,劳你放回去。”

    “这是什么意思?”摊主愣住了。

    “我是来找乐子的,他套得那么快,我都没尝到乐子,你且放回去,让他再多套几次。”周小渡理直气壮地解释道。

    摊主扭头去看那红衣的美貌少年,却见对方没恼,反而是笑吟吟地说:“行,我再多套几次。”

    摊主沉默了:城里人真会玩儿啊……

    盛余庆开闸放水,连着八次“险些”套中绢花之后,才终于“勉勉强强”将那朵绢花再次套中。这一回,周小渡才绢花收下。

    摊主自是乐见其成,这少年掷圈太准,要是真存了心要套他的东西,这摊子上的奖品怕是一个都跑不掉。

    周小渡将手探入帷帽里,随意地将绢花簪在发髻上,“我父亲从前给我阿弟套过一个瓷娃娃,我眼馋得不行,花了两天编了个诡计,将那瓷娃娃骗到手,可惜后来那瓷娃娃被我弄丢了。本来想让你给我套个瓷娃娃的,但是想想又太幼稚,还是换朵绢花好了……好看么?”

    说着,她掀起白纱,向他展示发间的粉色绢花。

    那绢花做工粗糙,但是衬着她的笑颜,恍然间便真如牡丹绽放一般。盛余庆开始感谢这辉煌的灯火,贴心地掩盖了自己的脸红,“好看。”

    周小渡觉得这小子愈发像小棉袄了,遂放下白纱,无声地笑了笑。

    这一幕正巧被出来逛灯会的卢仁溢撞见了。

    卢大少瞧见盛二和杜娘子站在一处,再思及上次也是这二人一道逛街,忽然便明白了,那日杜娘子说自己“样貌稍显平庸”是什么意思。

    原来杜娘子喜欢这一口啊……

    忽然间,远处传来“彭彭”几声巨响,夜空中随即绽开数朵焰火,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那边厢,红衣男女并肩看星落如雨,这边厢,卢大少爷心态爆炸好似空中焰火。

    “靠美色上位的小白脸!”卢仁溢忍不住骂道,“大逆不道的小豆丁!”兔子都不吃窝边草,你连长辈都敢搞!

    他自己倒是忘了,若是这么算辈分,杜娘子其实也长了他一辈。

第164章 所谓炮灰

    中秋节后没两天,周小渡便听盛风袖说,盛余庆在外头惹了事,被盛羽驰罚去跪祠堂了。

    晚上的时候,周小渡摸黑去盛家祠堂看他,那小子正在拜垫上盘腿打坐,跟平时在房间里没二致。

    周小渡背着手,晃晃悠悠地来到他跟前,问他:“你为什么要打卢大?”

    盛余庆抬眼看她,平静地述说:“是他先动手的。”

    “那他又为什么要打你?”

    盛余庆想了想,回答说:“他嫉妒我生得俊俏。”

    周小渡嗤笑一声,“就这?”

    盛余庆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

    周小渡倒还真信了,也没责怪他下手不知轻重,毕竟少年人血气方刚,针锋相对时哪里能顾得了许多。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包糕点来,“没吃饭呢吧?”

    少年嘿嘿一笑,抬手接过,“对啊,老盛头连饭都不给我吃。”

    他吃了几块桂花糕,正觉得有点噎,便见周小渡蹲下身来,盯着自己看,一时间哽住了。

    周小渡蹙眉埋怨道:“啧,打人不打脸啊,这卢大真不懂事。”

    卢仁溢毕竟是银枪门的得意弟子,盛余庆白日里和他决斗,也是费了好大一番气力,才勉强将人打倒的。他自己自然也受了一些伤,否则盛羽驰说什么也要赏他一顿板子,而不是简简单单罚跪祠堂。

    和他身上的伤势相比,脸颊上的一点破皮,似乎无足轻重。但周小渡显然不这么认为,她当然能料到他受了伤,估计是见他还活蹦乱跳的,便没往心里去,唯一值得她开口的,只有脸上的那一小道擦伤。

    盛余庆一时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费了点劲儿将喉头的糕点咽下去,砸吧着嘴,说:“若我真地毁容了,你待如何?”

    周小渡想了想那个场景,惋惜地眉头紧锁,“那我非得把那人的脸划花不可。”

    “那你会嫌弃我长得丑么?”他又追问。

    周小渡抬手遮挡了一下,认真地说:“遮一遮,还能看。”

    “……”

    周小渡见他瞪自己,便说:“我尽量不嫌弃你。”

    “尽量?”小狗还是不满意。

    “你若好好孝顺我,我就不嫌弃你。”

    盛余庆:“……”他背过身去,不想理会她了。

    周小渡呲了呲牙,一屁股坐下了,“嘿,真不经逗。”

    臭小孩没回头,只是挪了童仁去觑她散开的裙摆,纯色的莲青马面,凌乱地散落在地板上。

    也不嫌地上凉。他想。

    但是这里只有一块拜垫,他暂时还不想让给周小渡这厮,遂没好气地说:“你还呆这儿做什么?要给我讲睡前故事么?”

    “你想听的话,我也不是不能……”

    “我不想听。”

    “哦。”周小渡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朝他呲了呲牙,起身拍拍屁股走了。

    走得相当麻熘。

    盛余庆抬头看着满屋子的牌位,觉得诸位死鬼老盛头们好像都在看他的笑话,不由心烦气躁地翻了个身,用力地拍了拍刚刚坐着的拜垫。

    虽然这拜垫并没有招惹他。

    月上柳梢头,又是打了通宵的坐儿。

    再说那卢大少爷卢仁溢,自打被盛余庆打伤后,许是在家养伤,也不再上门来骚扰周小渡了,倒是让盛风袖感慨老二总算干了件人事儿。

    卢仁溢少年成名,一路顺风顺水、傲视同辈地长到这么大,怎么今年,尤其是这最近几个月,跟踩了狗屎似的,又是血光之灾,又是情场失利?大大小小的事情无不吃瘪,就连他最信任的随从都被老三拐走了。

    卢仁溢越想越觉得邪门,专门请了个法师上门来相看。

    那老法师看了看他的面相,又讨来生辰八字算命盘,摇了摇头,长长叹息。

    卢仁溢的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法师,您这是什么意思?”

    “施主,您这是命中有劫,与降世的煞星犯冲,很难化解啊。”

    卢仁溢拧眉道:“煞星是什么意思?不能化解又是什么后果?”

    “天机不可泄露。”老法师垂眸道,“老朽只能奉劝施主一句,若想逃过此劫,近期切记不可外出、不可生事、不可动刀兵,万般皆不动,或有一线生机。”

    卢仁溢目送那老法师远去的背影,摸不着头脑。虽然这老法师讲的话隐晦,但是就像一杆长枪般戳开了某个东西,让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打那之后,卢大少便真的闭门不出,每天就窝在自个儿床榻上看看话本、安心养病。

    话本子里常有描写情爱的热烈词句,他每每读到,都难免想到杜娘子,那样美丽鲜明犹如书中人的女子,他只遇见过杜娘子一个。

    卢仁秉来他房里送阿娘炖的鸡汤,他顺手将话本塞到被窝里。和二弟聊了几句,卢仁溢带了几分惆怅,说:“为兄有些想念杜娘子。”

    老二不明白他为何对杜娘子念念不忘,论样貌,美则美矣,但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看久了其实也就那样儿;论性子,刚强野蛮,软硬不吃,全无半分娇柔女儿该有的特质;论出身,更是不用再提。

    卢仁溢直说:“她不一样,她很特别,冷得像团火,我头回见到这样的人。”

    “哥,火是热的……”卢仁秉很无语,接着又给大哥泼冷水,道:“你想人家,人家可未必想你,你这被困在家里出不去,人家指不定还乐得清静呢。”

    卢仁溢想到那天被盛二逼着认输,便一阵臊得慌,拧着眉头,“二弟你说,她是不是喜欢盛家老二啊?”

    “夏?”卢二惊诧道,“不能吧?她喜欢盛家老爹还差不多,和盛二,那不是差了辈儿了么?”

    卢仁溢拍了拍床板,“对啊,我就说差了辈儿了,盛二那小子非不认!”

    卢仁秉吃惊过后,琢磨了一番几人之间的关系,后知后觉道:“可是咱和盛二是同辈啊,这么算,大哥你也矮了杜娘子一辈儿啊。”

    “这!这怎么能一样呢?!杜娘子又不是咱家的夫子。”卢仁溢开始赶人了,“滚滚滚,净搁这儿胡说八道给你哥添堵!”

    卢二被他赶走了,卢仁溢坐在床榻上,一边喝着鸡汤,一边觉得胸腹隐隐作痛。

    他的伤没那么容易好,都怪那盛家的小崽子发狠跟疯狗似的,一点儿情面都不留,像极了那日在布庄揍他们的盛家临时工……肯定是那个下人教的他这样,这俩就是一伙儿的。

    卢仁溢愤恨地想着,忽地动作一顿。

    他这开始倒霉,好像就是从盛二认祖归宗那一天开始的,而且大大小小的倒霉事儿,或远或近都和那小子沾点儿关系……

    盛余庆那小子难道就是老法师说的“煞星”降世?老法师让自己闭门不出,其实就让他不要再去招惹这厮?

    这个念头自打冒了出来,便像个邪祟般缠着卢仁溢,成为蒙在他心头的一层阴翳。

    他开始频繁地做噩梦,梦见自己在黑夜之中,被那少年一刀毙命——不是剑,是刀,一把黑色的、纹路怪异的长刀,接近刀柄的地方,刻了“混沌”两个字。

    明明都是梦境,现实中他从未见过盛余庆用刀,但是那些画面却清晰得仿佛是真实发生过的一样,每一个细节他都能看见。

    包括少年挥刀噼向他面门时,那个阴沉沉的眼神。

    他试着在梦里反抗,但是每一次都失败了,每一次,都是被一刀断绝了生机。疼痛只是短暂的一瞬,但是直面死亡的恐惧却是漫无边际。

    这样的噩梦纠缠着他,犹如附骨之疽,直到某天夜里,他听到人声,被勐然惊醒,卢仁溢才发现,自己手中握着心爱的红缨枪,置身在庭院之中,枪尖前,围着父亲二弟还有一众护卫。

    他梦游了,他提着长枪,要冲出府邸。

    父亲问他,“吾儿,这是怎么了?”

    他知道,是命运驱使着他去找那煞星送命去。

    卢仁溢心有余季,白着脸说:“只是梦魔了,若有下次,你们拦着我就是了。”他将长枪丢到地上,命下人给他收好,不可再放出来。

    往后还是居家养病,只是他噩梦缠身,又自觉窝囊,这病竟是越养越坏了。

    大夫劝道:“公子这是失意烦恼、忧虑过度,导致寝食不佳、气血郁结,这是心病,还是要多开解才能好。”

    家人不能理解,他这好吃好喝地待在家里,怎么就能生了郁病,思来想去,觉得就是那盛余庆害的,遂提议:“我们把盛二给你押过来赔罪,你看能不能消气?”

    卢仁溢吓坏了,直说不可,他现在最怕的就是见盛二了。而且说实话,他心里并不觉得这是心病所致,而是觉得劫数压身,他这伤病才迟迟不见好。

    卢家人没法子,问他想要怎么样,才能开心一些。

    卢仁溢犹豫着,终是道:“我要离开广陵,到外地去。”惹不起他还躲不起么?

    家人虽觉得此举不妥,但终是拗不过他,只好派了几十个奴仆护送他出城。岂料,刚出城不久,那马车又被送了回来——

    随行的下人们说,大少爷在马车上突发心绞痛,没两下就断了气,暴毙在广陵城外。

    卢家顿时陷入了凄风苦雨,请来验尸的人看过之后,解释道:“这是因为心力交瘁,大悲大喜下,身体承受不住,才会没的。”

    卢仁秉看着兄长冰冷的尸体,眼中含恨,冲动地说:“哥说过,他一直梦见盛二要杀他,肯定是盛二做了什么……他那种乡野之地跑出来的小杂种,会些巫蛊的下作手段,也不是不可能。”

    卢母流着脸,捂住他的嘴,“不可胡说,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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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逼男主当卷王介绍:
退休女杀手意外触发了“龙傲天养成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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