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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逼男主当卷王全文阅读

作者:歌以勇者     我逼男主当卷王txt下载     我逼男主当卷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5章 我舍不得

    卢仁溢闭门养伤,周小渡因此也算是清静了一段时日,但她这边刚消停,盛余庆那边倒是又起了一些小波澜。

    那日,他和卢大公子打架斗殴,一路从茶馆里打到街头,打砸了不少物件儿,这动静闹得太大,自是引得不少人围观。

    二人为何动手,其中缘由,外人不得而知,决斗的结局却是一目了然。堂堂卢家大公子,作为银枪门得意弟子、广陵数得上号的青年才俊,最后竟是被一个黄毛小子揍得起不来,可谓是出乎众人意料。

    盛家二郎是什么人?虽然是剑君盛羽驰的儿子,但却是一个流落在外的无名小子。

    算算日子,他被接回盛家也才不到一年,听说剑术骑射都是刚刚入门,这般年纪才开始学武,众人嘴上虽不说些什么,但心里其实都觉得,盛二再过几年也不会有多大造化,谁曾想,他竟然能打败卢仁溢!

    往日,同辈们即使心中好奇盛二公子的实力,也是不好意思向盛二提出切磋的,因为,听上去便有种“欺负新手”的味道。

    故而,当那日卢仁溢在茶馆里拦下盛二郎,提出要比试之后,这条消息走得飞快,众人一边唾弃卢大不要脸,一边嘲笑盛二不知死活地应战,然后兴致勃勃地赶去茶馆,围观卢大揍小孩儿。

    不料,这两位却是打得有来有回,而并非众人预想的卢大碾压式胜利。

    只见那盛余庆一柄长剑对银枪,时而刁钻、时而豪放,舞得似剑又似刀,路数颇为怪异。

    卢仁溢一开始还装模作样地让了少年几招,以为和拿捏幺弟一般,仅用枪尾就能把人打得嗷嗷哭,结果却因此被抓住了破绽,一连吃了几回亏,再不敢大意,老老实实地拿出看家本领来。

    而盛余庆虽然内力稍显薄弱,但毅力却是惊人,斗得可谓凶狠野蛮,一路愈斗愈勇,仿佛自己才是主动找茬的那一个,直将习惯了进退有度、君子博弈的卢仁溢打得愈发狼狈,乃至于最后,使出弃剑这种不甚体面的招数,也非要将卢仁溢扑倒在地,用拳头逼得对方无奈认输。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就那日对决盛二展现出来的武功,并非全是盛家家传武学,这说明他从前其实也学过武,并非一张白纸、天赋妖孽,但舞象之年,未及弱冠,能打败鼎鼎有名的卢大公子,已经足够体现他的实力了。

    毕竟,卢仁溢从小到大,在同辈之中便鲜有败绩,这是整个广陵都看在眼里的。

    这也是盛羽驰罚盛余庆跪祠堂的理由之一,盛羽驰既不愿得罪卢家,也不愿盛余庆将天赋过早展现出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一点,盛羽驰是真心为儿子着想的。

    谁让他只剩这么一个儿子了呢。

    心怀叵测者对此如何作想,暂且不谈,那一战之后,各路同辈的示好接踵而来,无论是在学馆里,还是在宴会上,盛余庆受到的欢迎都热烈了许多。

    从前他们给盛二面子,是看在盛家的面子上,但这一次,却是大多出自真心。江湖中人,尤其是未经世事的意气少年,最是推崇强者。

    这些人里,自然少不了春心萌动的少女。

    盛二郎本便生得打眼,爱俊的女儿家们见了都忍不住多看两眼,从前顾忌盛二出身寒微,恐其是个没见识、不长进的绣花枕头,也便都在观望,如今再看,盛二郎哪里是个绣花枕头,分明是株穷且益坚的岁寒松柏。

    虽然盛余庆打斗时招法略显野蛮,有失仪态风度,但武功却是实打实的,放眼广陵,同年龄段里几乎找不到对手,何况有的小姑娘就偏爱他身上那种血性。

    盛余庆老早就看卢仁溢不顺眼了,被对方一挑衅,便热血上头,搏斗时也便没留情面,过后冷静下来,面对那些娇滴滴的姑娘家,自是另一番软和的态度了。大部分时候,他还是周小渡嘴里那个好拿捏的泥人儿性子。

    旁人看他生得俊俏,以为他自小便讨小姑娘喜欢,应该早已习惯被女儿家追捧的场面,就算不是如鱼得水,至少也该游刃有余,其实不然。

    除开那些觊觎他美色的人,他打小便是讨人嫌的那种存在,当乞丐要饭那阵子,偶尔有个好心人施舍两分善意,都足够他受宠若惊闹脸红了,哪里来的小姑娘会喜欢他?这场面他还真是头回见。

    于是乎,盛余庆开始每天傻傻地往家里带香囊手绢。

    有一天晚上,他问周小渡,“你吃桂花糕吗?”

    周小渡看着他手里精致的食盒,嗅到了一丝不对劲,“哪里来的?”

    “林家的三妹妹送的,她说是她自己做的。”

    周小渡挑挑眉,“她为什么送你这个?”

    “因为……”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喜欢我?”

    “那你呢,你喜欢她么?”周小渡盯着他,毫不拐弯抹角地问道。

    盛余庆忽然发现他不该和周小渡说这个,至少现在他还没准备好和周小渡讨论情情爱爱这种东西,“虽然她人挺好的,但我,呃,没有那个意思。”

    “那你为什么收人家的糕点?”周小渡道。

    “她非要送我,我不要,她就好像要哭的样子。”盛余庆解释道,“我怕惹她哭。”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有让她下次别送了。”

    周小渡凉凉地说道:“你收了也就收了,怎么还拿来给我了?这是给我的么?真有意思。”

    盛余庆见她表情嫌弃,知道她这是不高兴了,心下一紧,“我就是觉得自己吃了,心里感觉怪怪的,放到一边放坏了又可惜,就随便问问你,你要是不喜欢,就当我多嘴,我带走就是了。”

    “你不想吃,那你收下做什么?”周小渡见他要收回那个食盒,一把将他的手掌按在食盒上,“她要是下回还送,你不收她就哭,你是不是还要接着收?”

    “我……”

    周小渡紧接着又问:“那她要是想嫁给你,你不娶她就哭,你是不是还要娶她?”

    “那怎么能一样嘛?婚姻大事,如何相提并论?”盛余庆有些委屈,他这人一向心大,收礼的时候是真没多想,哪里料得到会被周小渡一阵奚落,若是从前也就罢了,现在他是最怕周小渡数落他了。

    “她哭不哭的,和你有什么关系?”周小渡道,“还有其他那些给你送香包、绣手绢的,她们哭不哭、闹不闹,都和你有什么关系?”武林儿女大多豪放,不少小姑娘都追上门来了,她多少也听说了一些。

    盛余庆讷讷地回答:“……我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开心一点。”

    “你今日收了林三姑娘的桂花糕,其他喜欢你的小姑娘知道了,你觉得她们会开心吗?焉知她们此刻不是在暗地里抹眼泪?”周小渡冷笑了一声,“难道因为她们不在你面前哭,你就可以装作不知道了么?那你说什么‘希望大家开心’,不觉得虚伪?”

    她这话说得难听,少年面色一阵红一阵白,“我告诉过她们,她们知道我收下东西,只是出于感谢和礼貌,并非是让她们多想,我对她们一视同仁……”

    “然后呢?”周小渡用力地打了他的手背,“今日收了人家的桂花糕,明日再接着收香包,后日收手绢……日日收,月月收,回回都是笑脸迎人,又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哪日人家小姑娘撑不住了、耗不起了,哭着放弃了,你还要对着人家说‘早就让你别多想’?哦,我忘了,说不定在人家放弃之前,你就收拾东西、不告而别了,毕竟你只是一个来打探消息的冒牌公子!好一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呐!”

    盛余庆一下子就绷不住了,眼眶通红地说:“你觉得我做得不对,我改就是了,作甚这般挖苦我?我又不是成心的……”

    他也是习惯了给周小渡捎带吃食,才下意识给她带过来的,因为周小渡最爱吃甜食了,谁知道周小渡给他来了好一通打击。

    周小渡见状,愣了一下,心说自己挖苦他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前自己对他好好说话,他还觉得不自在呢,怎么现在开始跟她抱怨了?难道是她温雅夫子的人设深入人心,把自己人都给洗脑了?

    “哭什么哭?倒霉孩子,还学会撒娇了……把眼泪给我憋回去!”周小渡拍着桌子,教训道。

    盛余庆把嘴一抿,忿忿地把眼泪收住,郁闷地想自己哪里像在撒娇。

    周小渡将语气稍稍放缓,“你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开心,你一旦这么想,结果往往就是让所有人都难受……你要做的,就是把你的好,全部都只给一个人,那个人必须是你最喜欢最珍惜的人,你让她开心就够了,旁的人掉不掉眼泪,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非要多管闲事、乱发善心,到时候掉眼泪的就该是你的心上人了,你舍得么?”

    少年红着眼眶看她,诚实地说:“我舍不得。”

    “那就是了,你呀,就不是个做负心汉的料,我也是为你好,才劝你别去干负心事,免得累人又累己……”周小渡向后一倒,靠在椅背上,感慨道:“我就说了,情情爱爱,麻烦得要死,只会影响人拔剑的速度,心上没有人,出剑自然神……”

    她忽然住了嘴,想到系统给的剧本设置里,龙傲天大男主最后是要和女主角终成卷属的,自己这样给小孩儿灌输“情爱无用”的观念,万一把他养成个断情绝爱的假和尚,重要的剧情点无法完成,岂不是自己给自己创造任务障碍?

    周小渡琢磨了一下,谨慎郑重地找补道:“当然,要是遇到顺眼的,你也别错过,还是要把握住的……”

    盛余庆见她这话转得生硬,不由问:“为什么?”周小渡对于风花雪月一向是嗤之以鼻,这也是他不敢表露心意的原因,因为周小渡知道后一定会把他暴揍几顿,试图将他脑子里进的“水”给倒干净……她现在像个传统长辈那样,劝自己把握良缘,实在有两分违和感。

    什么为什么,遇到喜欢的姑娘就把她拿下,这需要什么理由么?周小渡暴躁地想,然后随口说:“有个人给你暖被窝,不好么?”

    ……这是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盛余庆见她敷衍,这才觉得周小渡正常了点儿,她要是语重心长地跟他讲人生道理、情爱真谛,那才奇怪。

    他别别扭扭地背过脸去,一边揩拭湿润的眼眶,一边低声道:“我知道了。”

第166章 你腰真细

    钟怀卿的忌日到了。

    若是真正的钟余庆,这个日子他是一定不会忘的,如今换作冒名顶替的假余庆,还是盛羽驰派人来请,他才知道今天是钟怀卿的忌日。

    他觉得,盛羽驰这人是真极端。之前的十几年,对于流落逃亡的钟氏母子不闻不问,全当没有这么两个人,如今却是连钟怀卿的忌日都查得清清楚楚,记着日子,趁着赵氏回娘家,在盛府操办祭奠。

    关于祭奠钟娘子的事情,盛风袖知道后自然不依,但是抗议了一番后,便被父亲扇了一巴掌,给关回院子里去了。

    周小渡本不愿管这些闲事,但是盛风袖这丫头这段时间确实挺乖,所以当盛风袖派婢女请自己过去时,也便没有拒绝。

    说起来,像盛羽驰和赵氏这样心狠手辣的老狐狸,能养出盛风袖这种只会骂骂咧咧的傻大妞,也算是歹竹出好笋了。

    周小渡被喜鹊带进盛风袖的闺房,本以为会看到盛大小姐哭哭啼啼甚至闹自尽的场景,结果却是见她坐在榻上,安静地擦剑,脸上抹了消肿的药膏,很是澹定的模样。

    盛风袖虽然一向心思单纯、做事莽撞,但屡遭变故,心性不可能毫无变化。

    兄长暴毙、父母离心、母亲远走、父亲不慈……她渐渐知道,许多东西都已经变了,自己虽还是盛家的大小姐,但已回不到从前,就像母亲临走前的嘱咐那样,“不能再任性了”。

    所以,如今再被父亲掌掴惩罚,她已经不会再掉眼泪了,因为这些眼泪没人会去看,还不如省省气力擦擦爱剑。

    “小姐,杜娘子来了。”

    听到动静,少女抬起眼眸来,“夫子,你来啦。”她将长剑收回剑鞘里。

    周小渡略略颔首,却见盛风袖朝她张开双臂,带了几分怯懦地试探道:“夫子,我能不能抱抱你?”

    周小渡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有拒绝,挪步走近,任她搂住了自己的腰肢。

    盛风袖说:“夫子,你腰真细。”

    周小渡:“……”这是重点么?

    少女将脸颊贴在她的腰侧,“夫子,我想我娘亲了。”

    周小渡心说那个姓赵的老妖婆最好就别回来,否则等她腾出空来可得亲自收拾一番解解气,但面上自然没有表露,只是摸了摸盛风袖的头发,轻声说:“你娘亲肯定也很想念你。”

    盛风袖心头酸楚,“我娘亲不是个坏女人,她平时对下人们可是很好的,每月十五她还会亲自上街施粥赠药。她平时总教导我和哥哥,做人要顶天立地,做事要无愧于心,我们是侠士的后辈,是君子的子孙,不能辱没了这一身血脉……

    “惊马那一次,确实是我娘亲做错了,但我相信她只是一时冲动,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娘亲也是怕老二以后欺负我,才想将他解决掉……

    “我不明白,爹爹和娘亲多年夫妻,为何就不能体谅她一二呢?他把娘亲赶走,还在我面前那样骂她,说她比不上那个姓钟的女人,明明我娘亲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周小渡看着她的发顶,缓声说道:“人呢,都是有很多面的,你要学会承认,赵夫人于你而言是个慈母,对于二郎,却是蛇蝎,同样的,她在你父亲眼中,自然也是另一副面貌。所见即所想,你们看到的不一样,想法自然也不一样。

    “往日所见,哭笑可作伪,蜜语冷言也未必是真。心和心之间隔着肚皮,你看不透、摸不清,也很难捂得热。这个世界本就是如此诡谲,做人也是,生来便是无奈和孤独。”

    盛风袖听完她这番话,迷茫地沉默了,半晌后,道:“可是我从前过得就很开心啊,为什么不能一直快乐下去呢?人一定要尝到无奈和孤独么?”

    周小渡笑了笑,“那些阴暗一直都在,从前你看不到,只是因为你读不懂,但你会长大,会看得越来越多,总要和它们面碰面的。”

    “那可以不长大么?”少女蹙起眉头,修过的细眉像两片耷拉的兰叶,“我想一直当个开心的小孩子。”

    “时间就像奔流不息的长河,它会一直将你推向前,无人可以停留。”周小渡拍了拍她的脑袋,“袖袖,你已经在长大了。”

    盛风袖看着杜夫子垂坠的水蓝色裙摆,忽然觉得身子一冷,她紧了紧这个搂抱,倾诉道:“夫子,我有种预感:我不属于这里,终有一天,我会离开这个家,或许是嫁给什么人,又或许是被爹爹逼走,亦或许是被老二扫地出门,总之,这个家不会永远收留我……”

    “离开未必是件坏事,也可能是个好的开始。”周小渡温声道。

    “夫子,你曾说过,你去过很多地方。其实我好佩服你,你一个女子,孤身在外行走谋生,肯定吃过很多苦,否则身子也不会像这样孱弱……你能告诉我,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么?”

    周小渡直起颈子,望着前方,不疾不徐地说:“我眼里的世界只是我所见,而不会成为你的世界。若一定要说些什么,便还是那句话,人世诡谲,一路向前走,总要碰见无奈和孤独。”

    盛风袖问:“但也会遇到开心的事情吧?”她仰头看着杜夫子的脸。

    女子不知想到了什么,浅浅地微笑,没有反驳,“对,也会遇到开心的事情。”

    盛风袖似是受到了些许安慰,略微撒娇,“夫子,我要是像你一样厉害就好了,我现在总觉得害怕,心里慌张得紧。”

    周小渡道:“你也可以变得很厉害。”

    “可我什么都做不好。”盛风袖皱起眉头,焦虑道,“琴棋书画学得马马虎虎,算个账都能把自家庄子卖了,连绣花都绣不成样子,总被人嘲笑说以后嫁不出去,我日后若真是要去行走江湖,怕是养不活自己。”

    周小渡有些惊讶,这不可一世的大小姐居然也会有这些苦恼,看来多少也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她思索间,看见了一旁的长剑,遂安慰道:“至少,你还有你的剑。”

    盛风袖扭头看了看自己的佩剑,更加挫败了,“可是我的剑练得也不好呀,那个臭小子没来几天就把我打败了。”臭小子指的是她的便宜二哥。

    “总比为师强,对吧?”周小渡睁眼说瞎话。

    “唔……那倒是。”不明真相的盛风袖多云转晴,完全料不到她体弱多病的夫子能一指头戳死她。

    ……

    周小渡从盛风袖的院子里出来,乘着凉飕飕的晚风,路过荷花池的时候,正巧望见盛余庆站在池边发呆。

    她走上前去,“做什么呢?”

    盛余庆转过头来,揉了揉额角,“今日是钟怀卿的忌日,老盛头非要借酒浇愁忆故人,还要拉着我一起喝,我在这吹吹风醒醒神。”

    闻言,周小渡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倒是个多情种。”

    盛余庆靠在围栏上,“他喝得酩酊大醉,甚至还掉起了眼泪,倒真是一副痴情难寄的失意模样……或许他是真的在意钟怀卿吧,只是这份在意还不够重。”

    周小渡道:“谁知道他是真醉还是假醉,说不定他是做戏给你看呢,毕竟不是身边养大的孩子,总得使些手段拉拢人心吧?”

    “不像是装的。”盛余庆摇了摇头,“他还吐了涂子律一身呢,涂子律扶着他回房的时候,老盛头整个人都走不动道了,也是难为涂子律一个女孩子架起这么大个子。”

    “总之你多留个心眼儿,多亏了小钟这层身份,我们才省去许多麻烦,但这姓盛的骨子里就不是个好东西,平日里看似好湖弄,若真起了坏心,你还真不一定玩得过他。”周小渡叮嘱道。

    盛余庆点了点头,“我晓得的。”

    周小渡两手抱胸,沉吟道:“前些天和涂子律喝酒的时候,我看她神色沉郁、心焦气躁,怕是开始耐不住性子,想要报仇了……刚好盛羽驰又喝得大醉,涂子律就在身边伺候,说不定……”

    “你是说……”盛余庆神色一凝。

    周小渡望着涟漪中波动的月影,幽幽地说:“今夜怕是有变。”

第167章 潭中怪物

    弦月如钩,烛光朦胧,几声醉话呓语过后,厢房内被一种怪异的寂静笼罩住。

    涂子律将醉酒的盛羽驰安置到卧床上,她揉了揉肩膀,随后安静地退至一边。烹鲤已被她打发到别处去了,此刻盛羽驰身边只有她一个下人。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端详着那床榻上的男人,眼前的男人虽上了年纪,却是风姿不减、轮廓英俊,酣睡时宁静的面容,和他早逝的长子颇为相似。

    涂子律目光复杂地打量了他半晌,面上曾闪过一丝犹豫纠结,但很快便又归于决然。

    “老爷?”她不轻不重地唤了一声。

    这声试探并没有得到回应,盛羽驰沉睡着,未曾有醒转的迹象。

    “老爷,您醒醒,小的有事禀报。”涂子律上前两步,蹲在床前就近观察他。

    若是在平时,像盛羽驰这等高手,些许动静便能将他惊动,但眼下他许是真的醉了,睡得很沉,呼吸粗重而节奏均匀,眼皮都一动不动。

    涂子律屏住呼吸,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来。这匕首乃是她随身携带的,日日抹毒,准备良久……就是为了眼下这种时机。

    就这样杀了你,委实是便宜你了。涂子律这般想着,悄无声息地将匕首拔出鞘来。

    虽有些不甘,但是盛羽驰武功高强,若非暗中偷袭耍阴招,她这辈子都无法将其杀死。

    涂子律不敢过多耽搁,干脆利落地将匕首刺向男子的心脏。

    那泛着绿光的匕首转瞬而至,在扎破男子胸膛的前一瞬,被堪堪止住!

    涂子律怔住,眼中的厉色还未散去,她看着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还未反应过来,下一瞬,便被“卡察”一声掰断了手腕。

    匕首松落到被面上,磅礴的内力喷涌而来,涂子律被对方一掌打飞,重重地落到地上后,已是肝脏欲裂、口吐鲜血。

    她倒在地上抽搐着,费力地吐出话语来,“你……是装的……”

    盛羽驰眸光清明地坐起身,面上浮起一层冷冷的嘲讽,“果真是你。”

    看到涂子律眼中的费解,盛羽驰大发善心地解释道:“当初埋伏我的那群宵小,你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他们吗?他们被擒住后都招了,之所以能够设计分散我们的人马,是因为我们队伍里有内鬼,给他们传递了消息……这个内鬼是谁,他们并不知道,但是,并不难猜,谁是此事过后最大的受益人,谁的嫌疑便最大。”

    涂子律含恨地咬住下唇,她以为那群山匪熟悉地形、神出鬼没,早便逃之夭夭,谁知盛羽驰在没有严重损失的情况下,还坚持将他们抓了回来。早知如此,她冒着丧命的风险,也要早早下手,好过眼下自投罗网。

    “是你,涂子律,在混战中不顾自身安危,替我挡下一道暗器,也因此得到我的器重,被我提拔成身边的心腹。”盛羽驰冷声说道,“子律,你真是让我失望,我曾经真的以为你是好孩子,由衷地想要栽培你,谁知,你却是早有预谋要暗害于我。”

    他站起身来,走到重伤的涂子律身前,垂目俯视着她,“子律,你为什么这样做?这件事,你母亲知道么?”

    涂子律的母亲涂远香不光是府上的花匠,还是帮他培育龙筋葵的人,也就是因为这一层关系在,在涂子律挡暗器之后,他才没有戒备地将对方重用。

    提到涂娘子,涂子律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不,这件事我阿娘并不知道,是我要杀你,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与她无关!你要杀要剐,冲我来就好,不要动我阿娘!”

    盛羽驰道:“全是你一个人的主意?这我倒是得问问,盛某几时得罪你了?”

    涂子律的眼中涌起烈烈恨意,她咬牙道:“杀人偿命,难道不应该么?你的儿子是怎么死的,需要我提醒你么?”

    盛羽驰的表情凝固了一瞬,“你知道?”

    “我亲眼看到了。”涂子律一字一句地说道,“当时我就在一旁,亲眼看到你杀死了盛风刃。”她死死地瞪着男人,仿佛要用眸光咬死眼前人。

    盛羽驰面色骤变,戾气横生,抬脚将涂子律踩踏在地上,恼怒道:“下贱的东西,你跟踪我们?”

    涂子律忍着疼痛,唾骂道:“对,我当时在暗处,见你神色异样,直觉有鬼,所以跟踪了你们,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知道,是你将盛风刃引到崖底残忍杀害的!你个畜生,虎毒尚且不食子,你连亲生儿子都忍心痛下杀手!当初你被十步楼的人打落山崖,若非风刃在崖底搜寻数日将你救回,你早就死在山里了!”

    当时正是深夜,她和盛风刃私会密话之际,本该在养伤的盛羽驰却找了过来。她是女扮男装混进的盛府,出身不高,恐这私情暴露会多生是非,便及时躲入了一旁的草木中隐蔽。

    只见盛羽驰孤身前来,面色惨白、眼睛亮得像火炬,好似变了个人一样,令盛风刃随他往山里去。

    盛风刃怎么会对亲生父亲起疑心呢?可是涂子律不一样,盛羽驰当时的神态,让她想到了发作时的母亲,甚至于,比发疯病的母亲还要令人恐惧。直觉让她感到不安,她没有多想,跟在盛风刃的身后,随他们进了大山深处。

    尽管早已察觉不对,但她还是想不到,盛羽驰会突然出手,扭断盛风刃的脖颈!就在盛家父子亲近谈话的某个瞬间,快到涂子律都没有反应过来,她的心上人便咽了气,软软地倒在凶手怀里。

    盛风刃当时连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面上仍是认真倾听时的表情,平静又专注——就这样,成为了一具尸体,在深夜,在崖底,在他父亲的手里。

    后来发生的事情比这还要离奇,以致于涂子律一度怀疑是自己惊恐之下产生的幻觉,但是那一夜,霜雪般明亮的月光下,发生的一切便如刀刻斧凿般印在脑海里,历历在目。

    眼下,她忍不住向另一个当时在场的人,也便是盛羽驰,提出疑问,“那个水潭里的东西,是什么?”

    盛羽驰是在崖底一个水潭边将盛风刃杀死的,随后,他将盛风刃的尸体抛入了潭中。过了不久,有水声响起,躲在草丛里的涂子律隐约看到,潭水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冒了个头。

    那个东西很大,水面只能露出它的一部分,而盛羽驰似乎就是在等它的出现,见它来过,盛羽驰才沿着水流的某个方向快步离开。

    听到她的问题,盛羽驰不做回答,只是冷漠地看着她,好似在看一个死人般。

    “那个水潭的大东西,是活物。”涂子律接着道,“在你离开之后,我曾到水潭边找过,里面没有盛风刃的尸体,他是被那个东西带走了么?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对吧?这和你杀害亲子有关系么?”

    盛羽驰缓声道:“我不需要跟你解释。”

第168章 人不为己

    潜藏在厢房外屋檐下的盛余庆和周小渡对视一眼,不由感到惊异。

    盛风刃原来真是死于盛羽驰之手。他并非是急于采药才私自外出,更不是出了意外坠崖而亡,而是盛羽驰将他引到崖底出手杀害。

    盛风刃的尸首似乎是被盛羽驰抛入了水潭,不知所踪,所以那夜在墓地里,周小渡挖出的尸体是冒名顶替的假尸体,所谓盛风刃被野兽啃噬到面目全非的说辞,不过是盛羽驰编造的谎言。

    可是,盛羽驰为何要杀死他的亲生儿子?从涂子律的说法来看,盛羽驰暴起发难前,两父子的感情状态似乎并未有大变动,是中途出了什么事情才导致盛羽驰痛下杀手?涂子律所疑惑的,水潭里的活物又是什么东西?

    厢房内,涂子律已是泪如雨下,“我只是不明白!他那么好,往日里孝顺父母,疼爱妹妹,为了让你们高兴,他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剑,研究剑谱常常熬到半夜,每回你多夸他两句,他都会高兴地跟我说上半天……”

    她痛哭流涕,惨白的脸上眼泪和血水湖成一片,“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他临死前怎么可能想得到,他最敬重的父亲,会扭断他的脖颈、夺走他的性命!甚至连个全尸都不肯给他留下!”

    男子却是不为所动,沉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这一身血肉,全部都是我赐予他的!我想要收回便收回,需要什么理由?一个孝字大过天,为父母效力,乃是他的本分。”

    他停顿下来,胸膛起伏着,忽地脸皮一抖,拔高了声量,“若非走投无路,我怎舍得付出爱子?我心中的悲痛,你如何能懂?能做的我都做了,半分痛苦都未曾让我儿承受,我对风刃可是仁至义尽,轮得到你一个外人在此置喙?”

    “你管这叫仁至义尽?”涂子律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他是人,是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他不是你的一个物件!早知如此,你当初又何必生下他来?难道对你来说,儿女和奴隶无异么?!”

    “奴隶?”盛羽驰怒极而笑,“试问怎样的奴隶,能够乘肥衣轻、鼎铛玉石地长大?他这二十年的人生里,有什么不是我这个父亲给予的?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生养之恩还不值得他以命来偿么?”

    “疯子,”涂子律呕出一口鲜血来,唾骂道,“你就是个疯子。”

    “你说什么?”盛羽驰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一个很滑稽的笑话,“你说我是疯子?我告诉你,人不为己,那才是真的疯了。这世间所谓亲情、爱情、友情……被捧得天花乱坠、灿若真金,其实都不过是世人捏造的外物,若是人连自己都无法保全,这些东西的意义便是一场空谈!”

    “像你这样冷血的东西,世人也是不多见。”涂子律不屑道。

    “是么?”盛羽驰一丝羞愧的情绪都没有,反而转动起眼珠子,不知在打些什么算盘。很快,他说道:“你不信的话,那我们可以试试……”

    男子咧着嘴巴,眼尾皱纹被挤出来,笑得很开怀,“我会让人将你的母亲带过来,你说,在生死抉择之际,她是会选择独善其身,还是会大义凛然地以命相救,换她的宝贝儿子一线生机?”他原本英俊的面容此刻阴森森的,宛如索命的恶鬼。

    “江湖规矩,祸不及家人!”涂子律奋力撑起身子,朝他怒吼,“你有种就冲我来!”

    盛羽驰一脚将她踢翻,“只有蠢货才会守规矩!”

    房外的周小渡给盛余庆使了个眼色,二人一齐没入阴影里,屏住了气息。

    盛羽驰迈步走出房门,唤来底下的人,命他们将涂远香迅速押过来。

    不久之后,涂娘子被两个护卫扭着胳膊抓了过来,她被推进房间内的时候,暗处的周小渡看见她的脸,那上面是难以言喻的绝望。

    周小渡忽地觉得心脏有些酸酸的,一种名为“不忍”的情绪久违地冒了个头,但又被她按了下去。

    以她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来看,涂娘子和涂子律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不过是一个见识短浅、只会种花弄草的普通妇人,还有费尽心机、只为给心上人报仇的痴情女子,比起杀害亲子的盛风刃,她们简直是无辜正义的好人。

    当然,周小渡知道,这些只是她所看到的部分表象,事实上,她完全算不上了解这两个人,只是因为在盛府当仆役时,与涂娘子日日相处,又在化身潘危时,与涂子律杯酒言欢,故而在这种时刻,会产生出一丝不忍。

    这本是人之常情,但是周小渡却觉得,这种体验有些陌生,这让她惊异地察觉,自己流露出仁慈的情况,似乎越来越多。

    在之前的那些年岁里,在她当杀手执行各种任务的时候,她戴着各色假面,与数不清的人虚与委蛇,一颗善心被锻造到冷硬如铁,早已习惯做一个无心的杀人木偶,对旁人的性命视若草芥,如今却是,越活越回去了……

    周小渡有些迷茫,她不知道这种迹象是好是坏,也不知道它将会带来什么……她已经疲惫,实在没有精力再去束缚自己的心肠。

    想到此处,周小渡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的盛余庆。少年在阴影中向她回望,表情平静无波,像一尊完美的观音像。

    自己的心肠是越来越软,这小子的心肠倒是越来越硬,若是放在他们初识那会儿,这傻小子肯定会请求自己出手救下涂氏母女,但眼下却是安安分分、不动如山。

    明明是她自己一直在教对方少管闲事,此刻她却忽地有些后悔,莫名觉得,好像做错了事,眼睁睁地看着小芝麻丢掉了一些东西,一些很好很好、但是她配不上的东西。

    从前,她是打心底嫌弃这个男主角太麻烦,简直是忍辱负重、捏着鼻子、不情不愿地做任务,现在却是觉得,这小屁孩若偶尔给她创造些麻烦,其实也不赖,至少说明,这世上还有人需要依仗她,需要她放纵对方去任性。

    那日在盛府门口,小芝麻告诉她的:“人呢,生长在地上,其实和花草是一样的,都需要有阳光才能活得好。所以啊,我不能因为害怕太阳底下的阴影,就把自己困在暗室里,总是要开门见见太阳,做些什么,把自己照亮才行。”

    她现在似乎有了些许同感。

    养个傻小子,就是又麻烦又有意思,连麻烦都有意思……

    周小渡琢磨着:这难道是觉醒了所谓的“母性”?真想不到,本姑娘这辈子还有机会体验一把慈母带儿,还是平白捡了一个这么大的乖儿子,最难养的那十几年都帮我跳过去了,想想还挺占便宜的……

    她倒挂在横梁上,或许是因为脑部充血,所以脑子越想越歪。胡思乱想的结果,就是导致看人的眼神母爱满溢,直看得盛余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若不是他们在偷听,他都想开口问问周小渡又在抽什么风。

    另一边,盛羽驰对被抓来的涂娘子说道:“你养的好儿子,设计要杀我。”

    涂远香面无人色,惊恐地跪了下来,喜感的肉脸上冷汗涔涔,她磕头道:“家主饶命!我儿年纪还小,她肯定是受人蛊惑才想不开,干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求家主大人有大量,饶她一条小命吧!”

    “你想要我饶了他?”盛羽驰端坐在太师椅上,澹澹地说,“可以,不过,得有条件。”

    “什么条件?只要我们能办到,一定竭尽所能!”涂远香急声询问。

    盛羽驰看了一眼伤重难支的涂子律,恶劣地勾起了嘴角,仿佛开出催命符的阎罗,“用你自己的性命来换,一命换一命,这很合理,对吧?”

    闻言,涂远香如遭雷击,呆滞于原地。

第169章 涂氏秘密

    盛羽驰促狭地看着眼前的妇人,得意洋洋地欣赏她惊恐的表情,“杀人者,人恒杀之。总要留下一条命来的,娘子若不想他死,那便只能委屈娘子代其抵罪了。”

    涂远香摇起头来,“不,不,老爷,家主,有事好商量……您就当看在、看在我为您效力多年的份上,放过我们吧……”

    涂子律打断道:“阿娘你别求他!他怎么可能会有好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条烂命,他要拿便拿去,我不怕死!阿娘你快起来,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孩子,不必管我!”

    盛羽驰幽幽地感叹道:“倒是个有血性的孩子啊,所以,涂娘子,你是作何感想?”

    “老爷,您别杀她……”涂远香仍是跪伏在地上,低声哀求道。

    “可以啊,我可以不杀他。”盛羽驰站起身来,抽出墙上的挂剑,剑尖直指那妇人,“那你这意思,是要舍命救子咯?”

    涂远香身子勐然一抖,在那逼近的剑尖下,面色更加苍白。她看着盛羽驰无情的脸,在那满含玩弄意味的眼神下,被强烈的恐惧支配,她落下泪来,“不,我也不想死,您能不能饶过我们?”

    盛羽驰轻蔑地笑起来,觉得这妇人真是蠢得可笑,“凭什么?”

    “你不能这么对我们……”涂远香哆嗦着嘴唇,颤巍巍地说。

    盛羽驰只是笑,将剑身微转,用冰冷的剑身拍了拍妇人的脸颊,“做决断吧,你活,还是你的儿子活?只能选一个,选择权就在你的手上。”

    他抽出眼神来,眄视向瘫软如泥的涂子律,眼里是满满的自负。他相信,涂远香也会在她的孩子面前,做出保全自身的选择。

    人么,就是天生自私的东西,那些伪君子们之所以信誓旦旦地说着“宁死不屈”,不过是因为没有亲身经历过“你死我活”,只要将他们也逼入绝境,他相信,那些人肯定也会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甚至于,比他还要冷酷无情。

    除非,那是个无可救药的绝世蠢货。

    盛羽驰一直认为,女人里最不缺蠢货,哪怕是他心心念念、难以忘怀的钟怀卿,他也不认为对方是明智的,钟怀卿也是个蠢女人,只不过,比其他蠢女人要可爱许多。

    虽然他倾向于相信涂娘子会明哲保身,但涂娘子若真的犯蠢献身,他也不会觉得奇怪,女人么,本便是不可理喻的。

    反正无论怎样,他都不会放过这两母子。这所谓“你死我活”的游戏,规则由他来定,自然也可以由他来废除,还是那句话——“只有蠢货才会守规矩。”

    盛羽驰气定神闲地宣告:“我数三个数,你若还不做决断,那便由我来替你决定。”

    “三——”

    涂远香面上流露纠结之色。

    “二——”

    她看向奄奄一息的涂子律,那孩子萎靡地躺在地上,她第一次觉得对方是这样瘦小脆弱。

    “一——”盛羽驰将长剑移向涂子律,迈步向其走去,对她说:“你看到了吧?人都是自私的,你的母亲,在你和她自己之间,并未选择你呢。”

    涂子律却是吐了一口血沫,恨声道:“你少在这里叽叽歪歪,也不怕咬烂舌头,要杀要剐,尽管来就是,至少我尽力了,下去之后见到风刃,也不怕没个交待。”

    她冷笑一声,“呵,倒是你,盛大侠,你最好坚持着多活几年,九泉之下,可有故人在等,幽冥地狱,万千酷刑,有罪之人终要承受……你逃不掉。”

    盛羽驰被她这诅咒激怒,挥剑就要朝她刺去。

    “等等!”涂远香厉声制止道。

    盛羽驰回头看她,“怎么?涂娘子改变主意了?舍不得你的宝贝儿子?”

    涂娘子强忍屈辱,红肿着眼眶,道:“她不是我的儿子,而是我的女儿……”

    盛羽驰挑挑眉,打量起涂子律来,见她身材瘦小、骨骼纤细,还真有些女人相,“我说呢,你一个狗奴才,怎么这般愚忠,原来是个女子,你心仪于我儿风刃?”

    涂子律却是有所感应,对母亲喊话道:“阿娘,你别说,我求你别说,你别管我!”

    涂远香听她此言,却是崩溃大哭,“好孩子,是阿娘对不住你,阿娘不能看着你去死啊!”

    “阿娘,你别这样……”涂子律也是潸然泪下,“我一直以为您不喜欢我,如今有您这句话,女儿此生无憾,这就够了……”

    “是阿娘对不住你,阿娘是个自私的毒妇。”涂远香固执地重复道,她看向盛羽驰,“是我,令她女扮男装混入盛家,伺机寻找机会取你性命的。”

    盛羽驰有些意外,迷惑地微眯起眼睛,“是你?”难道涂子律暗害他,不光是要为盛风刃报仇,其中还另有隐情?

    涂远香强作镇定,沉声说道:“是我支使的。当年,我机缘巧合之下被赵夫人选中,进入盛府成为花匠,随后便发现,盛家家主盛羽驰,也便是你,是我的宿仇……

    “我想要报仇,但是一人力量有限,遂将子律也弄进了盛家,令她协助我复仇。赵夫人善妒,盛府轻易不收年轻美貌的婢女,子律只能扮作男子,成为盛家的仆役,后来有心运作之下,她得以接近盛风刃。

    “不料,盛风刃偶然发现她是女儿身,等我得知此事时,他们二人已经生了私情……我一心想要复仇,便没阻止,希望子律能够借助盛风刃的优势,取得杀你的机会。

    “盛风刃死后,子律告诉我,凶手就是你。旧仇添新恨,她这才费尽心力要杀你。”

    盛羽驰听完她这番话,端详着涂娘子圆圆的脸庞,“你说与我有旧仇,可我倒是全然没有印象了,否则当初也不会令你为我办事。还有,你如今说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不像是在为涂子律辩白求情,反而像是在自爆,难不成是破罐子破摔,想要和涂子律一起死,死前一吐为快?

    涂远香死死地盯着他,眼里充斥熊熊燃烧的恨意,“你对我,全然没有印象,是么?”

    盛羽驰看着她,诚实地摇摇头,“没有印象。”

    “你忘得一干二净,我却是做鬼都会记得你。”涂远香咬牙道,“十九年前的那个晚上,醉酒的你路过一片花田,将一个种花女按在花田中强暴……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禽兽,酒醒之后,非但没有负责,还出言羞辱那女子是‘丑陋的母猪’,一脸嫌恶地扬长而去,留下那可怜的种花女成为残花败柳……”

    盛羽驰本是毫无印象,但她这么一说,倒还真回忆起来。

    那时的他,正是初遇钟怀卿的时候。他对那设擂的美丽女子念念不忘,一次酒醉之后,路过郊外,闻到清雅的花香,如见心上佳人,便在恍恍忽忽之中,将种花女当作钟怀卿,强行要了对方的身子。

    正如涂远香所讲述的,酒醒之后,他借着晨光,看到躺在自己身下的女子,不是月宫仙女,而是一个身材臃肿、其貌不扬的种花女,顿觉胃里泛起酸水,好一阵恶心,简直是落荒而逃,再不愿去回忆一点一滴。所以,他多年后再次见到涂远香,才会毫无印象。

    盛羽驰嫌恶地皱起眉头,“原是你啊。”

    轻描澹写的四个字。

    涂远香含恨怒道:“对,就是我。”

    “你说这些是为了什么?”盛羽驰道,“难不成是希望我补偿你,饶了你二人的性命?”

    涂远香斜视着他,“你会么?”

    “我不会。”盛羽驰坦言,他甚至一丝一毫的愧疚之情都没有,心里除了觉得恶心外,简直是毫无波澜。

    “我知道你不会。”涂远香道,“我说这些,是因为,在那夜之后,我怀孕了。”

    盛羽驰的神情终于有了一点惊动,涂子律也是眉头勐然一跳。

    涂子律本不愿母亲说出这些事情,事已至此,她只想尽可能地将母亲与此事撇清干系,但涂远香固执地讲出来的内容,却是有些超乎她的意料,令她愈发觉得不安。

    涂远香继续道:“我的家人嫌我败坏门楣,将我赶了出来,我后来生下那个孩子,和她相依为命。我有时想到那屈辱的一夜,便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会失去理智打骂于她,但是不管怎样,我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我还是将她养大成人。

    “后来,我再次见到了你,我便生出了一个复仇的绝佳点子——我要让这个孩子、这个孽种,亲手杀死你这个罪恶的源头,让你自食恶果。唯有这样,才能消解我心头之恨,也才能洗去这个孩子与生俱来的罪孽,让我们母女开始新的生活。”

    听到此处,盛羽驰震惊地看向涂子律,“她是我的女儿?!”

    涂子律也是大惊失色,“阿娘你在胡说什么?他怎么会是我的生父?!”

    她从前只知盛羽驰是她家的仇人,是令母亲喜怒无常、患上疯病的元凶,却从未想过,盛羽驰会是她的亲生父亲,而她的母亲,则是一手策划她弑父的人。

    “子律,是阿娘错了,是阿娘对不起你,若能重来,阿娘绝不会再这样做。”涂远香哭泣道。

    涂子律只觉周身发冷,好似被丢进冬日寒潭一般,血液都要被冻成了冰碴子。

    她看着面相和善的母亲,好似看着一个恶鬼,“你一直在骗我,你故意指使我杀死自己的生父,甚至于,在知道我和盛风刃的私情后,还纵容我和他相恋……那时我以为,你心里还是疼惜我的,哪怕我爱上仇人的儿子,你也没有责怪于我,却原来,都是我自作多情……你到底是有多恨我,才会这样残忍地对我,阿娘?”

    盛风刃,那是盛羽驰的儿子,是她心爱的男人,可现在,她的母亲告诉她,她和盛风刃有着同一个父亲——荒谬至极!

    兜兜转转,她才发现,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就像被丢进迷宫盒子里的爬虫,千辛万苦地爬啊爬啊,最后精疲力尽,抽搐着翻过身来,才看见头顶是设局玩弄自己的看客,所谓的出路,不过是一场骗局。

    偏偏那个看客,还是她唯一的亲人,她的母亲。

    她这辈子,活得就像个笑话一样。

    涂子律凄然惨笑,“阿娘,你在说假话是不是?你只是想救我,所以才编出这样离谱的谎话来,是不是?”

    涂远香怜悯地看着女儿,“子律,阿娘从前一直在骗你,但这一次,说的都是真的。”她又望向盛羽驰,“子律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已经杀死了一个儿子,难道还要再杀死一个女儿么?”

第170章 抵偿酒钱

    盛羽驰审视着涂氏母女,眼神晦暗不定,良久,他吩咐道:“把她们都带下去,先关进地牢,我改日再审。”

    “是。”两个护卫拿住二人,将她们带了出去。

    周小渡自窗缝内瞥见盛羽驰在榻上打坐练功,便待他入神之后,给盛余庆打了个眼色,提熘起他的肩膀,悄无声息地离开。

    一路无话,回到房间,见屋内的烛光有些暗了,周小渡取了剪子,一边剪烛芯,一边沉吟道:“盛羽驰到底为什么要杀盛风刃?”

    烛火转盛,屋内明亮了些许。

    盛余庆回忆了一番方才盛羽驰的言辞,“听他的意思,似乎是为了保全自己,方才不得已杀掉盛风刃,可是盛羽驰武功高强、势力正盛,能有什么给他造成如此威胁?”

    “水潭里的活物,又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那是人,还是鱼?还是说是只大王八?”周小渡摩挲着下巴。

    盛余庆给彼此倒了杯茶水,道:“这估计只有盛羽驰自己知道了,但像他这样谨慎的人,方才面对涂子律都没有过多透露,想来,很难从他嘴里撬出话。”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周小渡喝了口茶,澹然地说道,“我总有办法挖出来。”

    “小弟鞍前马后,随时待命。”盛余庆向她敬了杯茶。

    “别光说我,”周小渡斜睨着他,悠悠地说,“其实你也挺好奇的吧?”

    “好大一出戏,谁能不好奇?”盛余庆笑了笑。

    周小渡轻哼了两声,“我就知道,小八卦精。”

    “那你就是大八卦精。”盛余庆反击道。

    周小渡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又过了一日,四更天的时候,夜色正浓,万籁俱寂,周小渡摸进了盛府的地牢。

    涂子律和涂远香被分别囚禁,周小渡径直去找涂子律。

    涂子律本便未入睡,发现有人来了,当即露出警惕的表情,隔着粗铁栅栏与她对视。盛羽驰那一掌虽未留手,但事后也有派人给涂子律用药,她现在算是好转些许。

    周小渡易了容,也不怕她认出自己,轻声道:“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帮我?”涂子律疑惑道。

    周小渡回答:“我是什么人,对你并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我也是在查盛羽驰的人。”

    “我不知你是何人,又该如何信你?”涂子律不太赞同。

    周小渡嗤笑,“你有什么值得我骗你?”

    涂子律闻言,苦笑一声,“这倒也是,我如今一无所有、任人宰割,确实没有什么被骗的价值。”

    周小渡道:“废话少说,盛羽驰既没有立即杀你,说明他对你另有打算,我要你想办法从他嘴里套话,关于他为何要杀盛风刃,以及其他的秘密,越多越好。”

    涂子律无语,“我还以为你要救我出去呢,这算哪门子的帮我,明明是要我帮你。”

    “这也不是白天,你做什么白日梦呢?”周小渡也无语了,“互惠互利,礼尚往来,你懂不懂?”

    涂子律:“……”

    周小渡单膝跪下,朝她招了招手,“你过来,我帮你疗伤。”

    涂子律犹豫了一下,爬到铁栅栏跟前,“怎么疗伤?”

    周小渡将手伸进牢房内,推了她一把,“背过去。”

    “……哦。”

    周小渡运功替她将内伤疗愈一些,再养几日应该便无碍了,随后,便留给她一把钥匙和一柄短刃,“钥匙可以打开牢房的门,短刃带毒,给你防身。你可以试着逃出去,但要不要逃、能不能逃,全看你自己的造化。”

    涂子律将短刃藏进袖中,随后把玩着手里的钥匙,“你不怕我偷偷熘走,不帮你办事?”

    周小渡无所谓地说:“你可以这么做。”

    “什么意思?”涂子律问。

    “我说了,要不要逃、能不能逃,全看你自己的造化。”

    涂子律皱起眉头,“不讲互惠互利、礼尚往来了?”

    周小渡反省了一下,这似乎是有些前后矛盾,于是说道:“就当,抵偿酒钱好了。”上次二人出去喝酒,是涂子律请的客。

    说完,她觉得这个说法还是挺有说服力的,自我肯定地点了两下头。

    “什么酒钱?”涂子律大惑不解。

    周小渡没有作答,只是站起身子,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做了个告别的手势,准备离去。

    涂子律连忙将这黑衣人叫住,“喂,你什么时候再来?”

    周小渡俯视抓着栏杆的涂子律,回答:“该来的时候自会来。”

    “这时候了,就别跟我打哑谜了吧?”涂子律急眼了,气得想吼她。

    周小渡故作神秘地耸了耸肩,扬长而去。

    她顺便去看了另一间牢房的涂娘子。不过一日,涂远香便清减了许多,头上也生出许多白发来,很是憔悴。

    那妇人坐在牢房角落里,目光呆滞,又哭又笑,嘴里颠三倒四地说着胡话:“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哈哈……囡囡,阿娘抱抱,我的囡囡好乖……是阿娘对不起你,阿娘错了……”

    周小渡有些感慨:涂子律还没疯,她娘倒是先疯了。

    她并不知道,涂远香本便是有些疯病在身上的,经此一变,自是又要发作的。

    就算盛风刃没有死,盛羽驰与涂氏母女的仇怨也是难以化解的,涂氏母女的结局,十有八九还是会走向难堪的境地。

    越是可怜的人,往往越是难以放过自己,他们的身体被苦难浸入、胀满,太过沉重,以致于爬不上岸。

    周小渡心有戚戚,却也没有久留,迅速离开了地牢。

    ……

    新的花匠次日便到位,盛羽驰身边也提拔了一位新的心腹上来,众人虽对涂氏二人的失踪心存疑惑,却也没有过多在意。

    盛府的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那夜的刺杀,就像是一个小插曲,只需片刻就重回正轨。

    盛余庆对周小渡说:“这么长时间过去,我还是不喜欢这里。”哪怕这里金碧辉煌、人来人往,他甚至觉得还不如他当初栖身的清冷破庙。

    周小渡不以为意,说:“你又不会一直留在这里。”

    “那我们以后去哪儿?”他支起脸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周小渡往嘴里丢了颗蜜枣,懒洋洋地说:“谁知道呢?”

    两日后,周小渡发现,有一辆马车被悄悄送出了盛府。

    她直觉不对,遂跟了上去,只见那辆马车一路朝东城门驶去,在出了城门后,于官道上丢下一个人来,之后便不管不顾地跑远了。

    而被丢下来的人,正是涂娘子。

    涂娘子仍是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在官道上游荡了半晌,蓦然望见过路人手里牵着个小女孩儿,便冲上前去拉拉扯扯,“囡囡,囡囡,随阿娘回家,阿娘给你蒸包子……”

    那小女孩被她惊吓,哭叫着要躲。小女孩的父母见状大怒,一把将涂远香推倒在地,“哪里来的疯婆子?滚远点儿!”

    涂娘子胖胖的身子跌到地上,不知是不是摔到了腰椎,嘴里呻吟着,一直没能爬起来。

    周小渡看了半天,只好过去扶她,这才听清她嘴里哼哼唧唧地在唤着“阿娘”。

    周小渡将她扶到一边坐下,问她摔到哪里了,她也只是说:“疼,摔疼了,阿娘抱香香回家吧。”

    周小渡咧了咧嘴,“我哪抱得了你?”

    她摸索着帮涂远香将嵴梁正位,涂远香疼得哇哇大哭,周小渡听得心烦,便恐吓道:“你再哭,我就把你丢在这里不管你了。”她这才止住哭声,捂着嘴巴,恐惧地望着她。

    周小渡后来找了个医馆,留下五两银子,让大夫把她这疯病治好了再给人放出来。

    走出医馆的时候,周小渡觉得,自己身上的圣人光辉亮到能把太阳比下去……但总不好留涂远香在官道上抓小孩儿。

    这盛羽驰也不知道是换了哪根筋,居然大发慈悲地饶过了涂远香,要知道,涂远香可是谋划着要杀他的人,他那样睚眦必报的性子,竟然将人放走了。

    只是不知,涂子律怎么样了。

第171章 得意忘形

    晚上的时候,周小渡再次潜入地牢去看涂子律。

    只见涂子律躺在地上,两眼紧闭,面色惨白像一张白纸,嘴唇干燥皲裂,看上去状况十分不妙。

    若非她的胸脯还有细微的起伏,周小渡都要怀疑她成为尸体了。

    周小渡细声喊她:“涂子律,涂子律。”

    涂子律的眼皮动了动,费力地睁开眼睛,循声望了过来,见是周小渡,她虚弱地笑了一下,“你来了?”

    周小渡道:“你怎么弄成这样了?又惹得盛羽驰对你动手了?”

    涂子律摇了摇头,但随后又点了点头。

    周小渡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涂子律勉强地坐起身来,缓慢地将身子挪到周小渡近前,昏暗的光线中,那两只黑洞洞的眼珠子凝视着周小渡,“谢谢你给我的东西,我会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

    周小渡看她面白似鬼,有些担心她没说完就厥过去,遂抓起她的手腕,给她渡了些内力,“你慢慢说,我不急。”

    也就是在这时,她发现涂子律的手腕上,有被包扎的伤口。

    涂子律感受着流进经脉里的内力,觉着身子似乎暖和了些许。她缓声道:“他要我的血。”

    “血?”周小渡道,“所以你这是失血过多的表现?他要你的血做什么?”

    “我不知道。”涂子律摇了摇头,“盛羽驰只说,要我为他提供新鲜的血液,只要我同意,他便愿意原谅我。我以此要求他先放了我阿娘,他不肯,多亏了你给我的毒刃,他怕我用毒刃自尽,便答应了我的要求,立下毒誓,放我阿娘离开。”

    周小渡道:“难怪盛羽驰会令人将涂远香送走。”

    听到涂远香当真被送走,涂子律面色一松,“毒刃被盛羽驰夺走了,不过钥匙被我藏在牢房里,还在。盛羽驰割开我的手腕放血,我问他,要这些血做什么,他说,等以后再告诉我……

    “我又问他,为什么杀盛风刃,他说盛风刃是他救命的药,我也是他的一味药……我后面头晕得厉害,也便没能再问出别的,但他下次还会再来找我取血,我会想办法再从他那里套话的。”

    盛风刃是盛羽驰救命的药,涂子律也是药?那这么看,杀子和取血,这两件事之间应该存在着某种联系,这联系的奥秘,或许便是任务里要求查出的“盛羽驰的秘密”。

    “盛风刃被杀的地方,在哪里?”周小渡向涂子律打听道。

    “是在浔阳的一处山脉之中,位置很偏僻,旁边有一个水潭,盛羽驰便是将盛风刃的尸首抛入了潭中。潭水中有些古怪,似乎有着体型很大的活物。当时,盛羽驰被十步楼的杀手打落山崖,我们几个随行的护卫急于救人,才找到了那里,后来风刃身死,离开浔阳之后,我曾回去过,试图再找到那个水潭,却怎么也找不见当时的路了,最后只能无功而返。”

    周小渡道:“那你把大致方位告诉我。”

    涂子律尽可能地将那方位描述出来,还在地上画了地图,周小渡一一记下。

    “你和盛风刃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查这件事?”涂子律问。

    能是什么关系?同为炮灰跑龙套的关系?周小渡心想,自己不过是一个勤勤恳恳的走剧情工具人罢了。

    “因为,”她敷衍道,“我是个喜欢打探别人阴私的大八卦精。”

    涂子律显然不信,但是也没有再追问。

    周小渡见她形容凄惨,怀疑盛羽驰再来几回,这丫头能被放血成人干,便又掏出一把毒刃递给她,道:“你自己机灵点儿,别把小命弄丢了。”

    这人装备还真齐全。涂子律接了过去,随口道:“死了便死了吧,我这条命又不金贵。”

    周小渡道:“你娘还在外面等着你呢。”

    涂子律不以为然地说:“我又不想见到她。”虽然竭力将母亲保了下来,但她心里对涂远香是有怨气在的,毕竟她这前半生,又是被打骂,又是被哄骗,一心为母报仇,却被疯癫的母亲耍得团团转。

    周小渡默了默,“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还年轻,后头有的是机会享福,就算是为了犒劳自己,也要把命留着。”

    “你怎么知道后头等着我的是福气?”涂子律将头抵在栏杆上,“万一从头黑到尾呢?”

    “我看不会。”

    闻言,涂子律轻笑一声,“你会看相么?”

    “差不多。”周小渡胡扯道,“我看你挺不错的,想来老天不会总为难你。”

    “是么?”涂子律抬眼看着她,“那承你吉言,等我出去了,我请你喝酒。”

    周小渡随口道:“可以啊。”

    出了地牢之后,周小渡将那水潭地址整理了一番,预备等日后有空,前往浔阳查探一番。

    ……

    盛羽驰再次来找涂子律,已是七天之后。

    他脚步匆匆,表情看上去十分阴鸷,眼中有压抑的怒火在暗涌。

    盛羽驰一进入牢房,便大步上前,一脚将涂子律踹翻,口中骂道:“小野种!”

    涂子律被他这一脚踹得气血翻涌,半晌没有缓过来,简直莫名其妙,“你做什么?”

    盛羽驰一把将她提了起来,揪着她的领子,咬牙切齿地说:“你根本不是我的孩子,甚至都不是涂远香那个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你就是个下贱的村夫的种!你的脏血根本没有用!半点用处都没有!”

    涂子律惊愕道:“你在胡说什么?我就是我阿娘生的,怎么会有假?!”

    “我的神功是不会骗人的,你的脏血对我的修炼没有益处,说明你根本不是我的女儿!”盛羽驰激动地说,“我派人去查,果真没错!呵,那些下贱的村民,自己生不出儿子,便支使稳婆把我的儿子抱走,换给涂远香一个女儿,而我的亲生儿子,早就被那些村夫给养死了!你这个晦气的玩意儿,你还我儿子!”

    他用力地将涂子律摔到地上,用脚踢她,“下贱的女人,我留你有何用?”

    涂子律又惊又痛,只能护着头部,蜷着身子忍受他的踢打。她脑中一片空白,一时间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忽然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了。

    盛羽驰愤愤不平地打骂了一阵,忽地意识到什么,语气骤然一变,阴森森的,“对啊,你是个女人,多少还是能有点用处的……”

    若是放在平时,他是绝瞧不上这种姿色平庸的货色的,但是此刻,怒火焚烧着他的周身,他正好需要一个女人来承受他的愤怒,任他发作一通。

    原本蜷起身子的涂子律被他强行打开双臂,按在了地上。涂子律看到他面上的狰狞,惊慌失措,“你要做什么?你个畜生,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你不能这样对我……”

    “放心,杀你是迟早的事。”盛羽驰丧心病狂地扯下她的衣裳,双手作恶。

    涂子律羞愤地大喊道:“你混账!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儿子的女人!”

    “你提风刃做什么?想他了?别急,我会送你下去与他相会的。”盛羽驰狞笑着,大逞“威风”,从女人惊恐的泪眼里,汲取舒畅的快意。

    但老话说得好,乐极生悲,得意忘形的男人很快就付出了代价——

    混乱之中,涂子律用不知从何而来的短刃,划向了他的下面。而那柄短刃上,抹了剧毒。

    盛羽驰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疼痛将他吞噬,他面容扭曲,痛苦地俯下身去,凄厉的嚎叫声在地牢里回荡起来,“啊啊啊——”

第172章 赵氏回归

    趁盛羽驰疼痛难当之际,涂子律就地一滚,爬起身来便冲出了牢房。守卫们听见动静,疾步赶来,和她面对面撞上。

    涂子律武功平平,哪里是这些守卫的对手,当即刀锋前递,威吓道:“我这刀上有剧毒,不怕死的就过来!”

    那些守卫面面相觑,还未想好如何应对,便见涂子律胡乱挥舞着手中的短刃,朝他们一路杀过来,一副亡命之徒的架势。

    再硬的也怕不要命的,守卫们下意识横刀退避,竟真让涂子律逃出了地牢。

    守卫分作两路,一路去看望受伤的家主,另一路去抓拿涂子律。

    涂子律仗着熟悉盛府路径,七拐八拐,埋头直冲,逢人就亮刀,吓得盛府鸡飞狗跳。

    她到底虚弱,一路奔逃,眼看就要力竭被追上了,眼前忽地跳出一人拦路,正是举剑而来的盛风袖!

    “大小姐!”涂子律为之一惊,脚下顿住。

    “涂子律?”盛风袖也是有些意外,但她望着后面追捕而来的自家护卫,还是选择了拦下涂子律,“哪里跑!”

    盛风袖并不知道涂子律手中短刃带毒,故而毫无顾忌,出剑便向涂子律刺去。

    涂子律躲闪了两招,又想还手,又怕真伤了大小姐,心思急转正是为难,电光火石之间,忽听一声嗤的轻响,不知从何处飞来一颗石子,打到了盛风袖的手腕上,盛风袖手腕一痛,长剑应声落下。

    涂子律眼疾手快,一把扭过盛风袖的胳膊,将盛风袖挟持住。

    “你!”盛风袖气极,却又怕她伤着自己,一时也是不敢乱动。

    涂子律匆匆扫了几眼,未看到射出石子的人,心中猜测,多半是那神秘黑衣人射出的石子。

    “都不许过来!你们信不信我划烂她的脸!”涂子律对追上来的护卫们喝道。

    若她以性命要挟,盛风袖或许还不会太过害怕,但她说要划烂盛风袖的脸,盛大小姐便怂了起来,惊恐地对护卫们喊道:“你们都别过来!”

    涂子律将刀横在盛风袖脖子前,将人一路拖到盛府牵马的地方,一把将盛风袖甩上马背,带着人质驾马出逃。

    盛府的护卫自是紧追上去,追出好几里地,才找见被丢下马的大小姐,而那涂子律则是逃之夭夭。

    盛风袖面色不大好看,也不多话,似是还在后怕。众人见她没有受伤,便温声安慰了几句,将大小姐护送回了盛家。

    周小渡用的毒,自是最阴险狠辣那一路。盛羽驰缓过劲儿后,不敢大意,因为运功及时,很快便将毒素压制下去,虽没有性命之忧,但受的苦楚自是难以言喻。

    一时冲动,恶向胆边生,未曾想,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便宜都没占到,反而给了那女人可乘之机。

    盛羽驰可谓是气急败坏,命手下人马全城紧急搜捕,只要涂子律一露面,当即就地格杀,提着她的首级便能领赏。又念及涂子律莫名多出的毒刃,怀疑盛府有内鬼潜入,又是一番清洗整顿。

    周小渡也被查了几回,还是盛风袖出面作保,才堪堪清静下来。

    盛家势力遍布广陵,涂子律逃走后不敢贸然冒头,周小渡暂时也联系不上她。

    这两日,盛风袖每每想起那被挟持的道路上,涂子律匆忙中给她的忠告,便觉得心神不宁。

    她自然不会相信父亲会对自己下手,更不会相信哥哥的死是父亲所为。开什么玩笑,他们可是父亲的亲生子女,父亲对谁下手都不可能对他们下手呀!

    但是涂子律所说的,“盛羽驰练功走火入魔成了个疯子”,这句话还是让她心生疑虑,毕竟这段时间以来,父亲的性情确实是越来越怪异,有时候盛风袖都感觉,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陌生人,而不是一贯疼爱自己的慈父。

    盛风袖自己拿不定主意,也不敢与旁人乱说,只好写了封信,将涂子律一事禀报给远在赵家的母亲。

    赵氏接到书信,大惊失色,行李都没有收拾,便匆匆坐上马车,连夜向游风县赶回。

    而至于周小渡,因为不知涂子律的去向,只好编了个病发的借口,假托到江宅暂住,转头便从江宅翻了出去,带着记录下来的盛风刃被杀的地点,孤身前往浔阳寻找线索。

    盛家这边,她嘱咐小芝麻盯着,如果涂子律露面,尽量将其保下。那日涂子律突然逃出地牢,想必是发生了什么变动,她需要问问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小渡前脚刚走,后脚赵氏便回到盛家了。

    虽然没有明面上将妻子休弃,但盛羽驰与赵氏已是撕破了脸,如今见她腆着脸上门,本便烦躁的心绪更加不悦,半分好脸色都没给。

    赵氏也不指望对方给自己好脸色瞧,她此番回来,是为了盛风袖那封信上提到的内容。她虽未曾跟女儿讲过,但其实早先便对儿子的死因心存疑虑,盛风刃一向沉稳,不大可能冒险令自己坠崖身亡,更别提那具尸体被野兽啃噬得面目全非了。

    她此前也派人查过,却被盛羽驰阻挠。

    赵氏当时虽有些不甘,但盛风刃毕竟也是盛羽驰的儿子,盛羽驰又是在场者,比她更清楚内情,便只好听从丈夫的意见,不再四处盘问查探。

    直到盛风袖来信,复述了涂子律的话语,赵氏才惊觉,她下意识忽略了一个可能——杀害盛风刃的凶手,便是盛羽驰!

    这听上去确实很荒谬,但是她的直觉,却引导着她向这个思路走去:盛羽驰当年可以抛弃钟氏母子,未尝不会割舍下盛风刃。

    最重要的是,她的袖袖,她仅剩的孩子袖袖,还被盛羽驰留在身边!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盛风袖会遭受来自生父的危险,她也绝不会置之不理。

    赵氏的到来,令盛风袖心里安定了许多,盛余庆却是由此,生出一种危机迫近的不祥预感来。

    ……

    周小渡按照涂子律当时的指引,来至盛家小队停留过的山脉,盛羽驰便是带人追击十步楼的杀手直至此处,随后被那杀手打落山崖的,这里也是盛风刃被盛羽驰杀死的地方。

    说起来,她倒是有点好奇,那个十步楼的杀手是谁?想来能将广陵剑君打落山崖的人,她应该也认识。

    这大山广阔,周小渡深入茫茫苍色,走了好半天才寻至大概的方位,正欲再往里走、细查一番,却是越走越摸不着头脑,只觉眼前的树木石块、高坡凹地,处处透着古怪,似是能走又似是不能走。

    周小渡大概明白,这一带应是被什么人有心布置过,这才歧路纵横、障碍重重,难怪涂子律说重回故地,怎么都找不到当时那个水潭。

    她对五行奇门之术了解甚少,只好按照从前的老法子,闭上眼睛,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一个方向就是闷头往前走。

    遇路便过,遇树则爬,遇石就翻——

    结果就是和一面石壁来了个亲密会晤。

    周小渡退后两步,睁开眼睛,仰望那石壁的高度,唔,太高了,翻不过去。

    看来,在这设阵的神秘人是个高手,当时盛家小队和那杀手也不知是怎么误打误撞进去的。

    周小渡摇了摇头,不与这怪阵死磕,及时收手,转头就走。

第173章 刀匠铁柱

    这一番周小渡也算是无功而返,好在算算日子,正是可以“取刀”的时候,她可以顺道去铁柱大师那里取刀,也不算全无收获。

    当初在崔近屿举办的春水宴上,周小渡颇费周折得到的那副头面“蝶恋花”,后来被她经由异宝阁之手交给了求宝的欧阳铁柱,酬金便是刀匠大师欧阳铁柱亲手打造的一柄长刀。

    是她为小芝麻准备的。

    给自家小孩添置新物件儿的快乐,实在让人着迷。

    铁柱大师居住的地方很是偏僻,幸好异宝阁给了指引,周小渡没费多少功夫便寻至那处山谷。

    山谷里较外头要温暖湿润许多,生机勃勃,景色宜人。

    欧阳家的小院坐落在一处花田里,这片花田栽满了各色绽放的花朵,五彩缤纷,香气熏人,绚丽的花海,让周小渡都怀疑自己是掉进了大染缸里。

    避开一只扑过来的蜜蜂,周小渡走近花田中心那意趣盎然的小院,小院没有砌起高高的围墙,而是用半人高的木质栅栏围起来的,人坐在庭院中,可以将花海尽收眼底,置身花田的人也可以望见院中的景况。

    院子里栽种了一棵很高大的桂树,金灿灿的花云下,是一架落满金屑的秋千。而瓦片上则是爬满了紫藤,懒洋洋地垂泄下来,像紫色的瀑布。

    这些花都开得很好,在这个寒冷的季节里,简直是好得出奇,比盛府里布置的花木还要夸张。毕竟盛家还要考虑一下疏密错落的协调美感,此处却是一种不讲道理的堆砌,像是要将整个山谷都填满鲜花。

    周小渡被花香熏得有些难受,想不明白,一个刀匠为什么会种如此多的花儿,反倒是作为花匠的涂远香,家里是一株花草都没有。

    想到涂家不种花这件事,周小渡便想起涂子律遇花会起疹子的毛病,当初众人还以为是随了爹,如今一看,盛羽驰也不怕鲜花啊,盛府里可到处都是花儿,所以涂子律这毛病是随了谁?

    周小渡觉得怪怪的,但也无暇深想,她敲了敲凋刻花鸟鱼蝶的木门,“请问欧阳铁柱大师可在?”

    屋子里响起脚步声,屋门的厚布帘被掀起一角,一个老妪露出半张脸来,扬声问道:“你是何人?”

    她已上了年纪,脸上满布皱纹,嗓音也已低哑,但是语气却很活泼亲人。周小渡发现她的耳坠,正是“蝶恋花”里的宝石牡丹耳坠。

    “取刀人。”周小渡简短地回答。

    “你来取刀?”那老妪眼睛一亮,掀开门帘跑了出来,隔着栅栏和她对话,“是你的刀?你可算来了!那可是一把好刀,你一定会喜欢的!”

    周小渡看清她的全貌,只见这老妪笑意盈盈,头上的簪钗步摇、脖子上的项链、手上的戒指镯子臂钏,悉数都是“蝶恋花”,只那一顶华丽的头冠许是因为沉重而没有戴。

    这副前朝名匠徐复的心血之作、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稀世珍宝,便在这样偏僻少人的山谷里,被一个老妪随便地戴在身上走动。

    周小渡看了两眼,微笑答话道:“我很期待。”

    老妪打开院门,迎她进去,一边走一边朝屋里喊话:“柱子,买家来取刀啦!柱子!”

    “知道了知道了。”答话的应就是欧阳铁柱了。

    周小渡被带进屋内,便见到了这位大师的庐山真面目,是一个精神矍铄的白胡子老头。

    铁柱大师年纪不轻了,已许久不再铸刀,所以当初在异宝阁看到他挂的单子,还让周小渡惊讶了一下,感慨对方宝刀不老。

    她这一把刀,或许便是欧阳铁柱的封山之作了。

    欧阳铁柱端着碗从厨房出来,将碗放到桌子上,向妻子招呼道:“快来吃酒酿小圆子,吃完去小睡一会儿。”

    欧阳夫人乖巧地到桌边坐下,一边吃酒酿小圆子,一边说:“那你给我梳完头,再带人去看刀。”

    “知道了。”

    周小渡见欧阳铁柱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便安静伫立在一边,和铁柱大师一起耐心地等老夫人吃完。

    “吃完了……还有么?”欧阳夫人看着空空的碗底,向丈夫询问。

    “明天再吃吧,这东西不好消化,吃多了要肚子疼的。”

    “那就不吃了。”欧阳夫人取出帕子擦了擦嘴,“吃多了要肚子疼的,不服老不行啦。”

    欧阳铁柱忍俊不禁,“你还知道不服老不行啦?”

    “你一天说八百回,我都会背啦!”欧阳夫人叫嚷道。

    “哪里就八百回了?”欧阳铁柱扶她回房,帮她取下身上繁复的首饰,将发髻解开梳顺,然后哄她睡下。

    周小渡耐着性子等他出来,又见这老头取了碗勺回厨房,慢悠悠地把碗给洗了。

    然后,欧阳铁柱从柜子里取出干银耳来,开始洗银耳、泡银耳……

    周小渡耐不住了,“铁柱大师,我赶时间,您把刀给我,我拿了就走。”

    欧阳铁柱回头看了她一眼,“噢,我把你给忘了……哎呀,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不服老不行啦!”

    周小渡:“……”

    “我这去给你拿。”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眼神诚恳地说:“对了,还要谢谢你的蝶恋花,如你所见,我的夫人很喜欢,每天都要戴在身上。”

    周小渡问:“您不惜再度出山,求购蝶恋花,便是为了送给尊夫人?”

    “不然呢?总不能给我自己戴吧?”铁柱大师莫名其妙。

    周小渡:“晚辈还以为,您是对首饰工艺感兴趣了。”

    “害,我就是个打铁的粗汉子,对这些女儿家的东西不感兴趣,不过是为了哄夫人开心罢了。”欧阳铁柱摆了摆手,“我们现在是活一天少一天,许多未完成的事都要抓紧干啦!”

    未完成的事,便是哄夫人开心么?周小渡道:“您待尊夫人真好。”

    “也没有。”欧阳铁柱抓了抓花白的胡子,有些惭愧,“老头子我从前只知打铁铸刀,诸事不问,一直是夫人在照顾我,所以是我亏欠她许多……”

    说着,他叹了口气,“我们是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少年时她便曾念叨过,想要一副和蝶恋花一样的头面,她说谁愿意送给她这样的头面,她便嫁给他。但我当时全然没有上心,因为我知道,没有那样的头面,她也会嫁给我。

    “后来我们成亲,吵吵闹闹,但是感情很好,一直相伴度过了几十年岁月……直到她前些年脑子不大清醒了,总以为自己还是当年的小姑娘,每天爱俏爱打扮,说着年少幼稚的话,我才忽然发现,我其实欠了她很多东西,如今尽力去弥补,却也是再不复少年时了……”

    老人家看了周小渡一眼,羡慕地说:“年轻,真好啊。”

    他走进另一间房间,抱着一个长匣出来,“这是我的回报。”

    周小渡打开长匣,似闻刀鸣,那刀身亮白可比明月,欺霜赛雪,无需上手,观之便知是绝世名器。

    这便是出自名匠欧阳铁柱之手的宝刀。

    果然非同凡响。

    她如实地评价道:“好看。”

    “你就没有别的词?”铁柱大师有些失望。

    周小渡:“好……亮?”

    欧阳铁柱彻底失望,这简直是对牛弹琴,浪费他的才华,“罢了,你为它命名吧!我会将刀名刻在刀身上,然后你就可以带走它了。”

    “取名么?”周小渡愣了一下。

    欧阳铁柱自傲道:“我欧阳铁柱铸造的刀,肯定是要有一个响亮的名号的!”

请事假

    家中老人去世。

第174章 有刀天明

    按理来说,为佩刀取名这种事,应该是小芝麻自己来更为合适,但毕竟他不在,自己代为取名也无可厚非。

    周小渡这人在取名一事上,一向是懒得多费脑子的。

    遥想当年,她初得到自己那副常用兵器铁手套时,工匠也是让她取名,她想都没多想,觉得这手套既是钢铁打造,又刚硬尖锐、可守可攻,那便叫“刚子”好了。

    就是如此敷衍随便。

    那铁手套的匠人虽不及铁柱大师名震江湖,但多少也是有些原则在身上的,见不得她如此糟践东西,便费心替她改了个名字——幽色。

    叫幽色还是叫刚子,周小渡是无所谓,这个名字反正也派不上用场,因为她自己平时就是“手套”“手套”地叫,丝毫没有仪式感。而江湖上的人能见到她这武器的也少,更别提知晓名字了。

    她是个杀人放火的杀手,是阴沟里的老鼠,武器的名号再漂亮,也改变不了这一点。但是此刻不同,眼前这把刀不属于她,而是她煞费苦心、光明正大赢来的战利品,是她为少年准备的一份干净郑重的礼物。

    周小渡想,自己要为这把刀取一个好名字,说不定,以后自己还能沾沾它的光,成为一代江湖神兵的命名者,在那些热血传奇里占有一点点存在感。

    沉默良久。

    她沉下呼吸,看向那胡子花白的老刀匠,说道:“就叫它——”

    “飞龙傲天。”

    欧阳铁柱沉默一瞬,长舒一口气,将刀抱走。

    许久之后,老匠人将这把刻好名字的长刀,送到周小渡手上,“此刀已成,取刀人,你可带走它了。”

    周小渡激动地抱匣于怀,“多谢。”

    “……等等。”周小渡将打开的刀匣展示给欧阳铁柱,质问道,“为什么上面刻的是‘天明’二字?我当时取的名字,分明是‘飞龙傲天’!”

    她虽没读过多少书,但是字还是识得的好吧?

    “是么?哎呀,老头子耳背,听错了估计,你多担待!”欧阳铁柱笑呵呵的,一张皱巴巴的老脸,笑得宛如菊花绽放,“人哪,不服老不行啦!”

    “你装什么傻?四个字是怎么听成两个字的?!”周小渡一瞪眼。

    “嘘,小声点儿,嚷嚷什么呢?不知道我家夫人在睡觉么?”铁柱大师道,“反正呢,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很遗憾,但无能为力。”

    周小渡算是反应过来了,“……你这老东西,自己都想好了,何必多此一举让我取名?”

    “小妮子真是无礼,老东西叫谁呢?”欧阳铁柱吹胡子瞪眼,但声量也没有提高,“老夫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把握不住,飞龙傲天是个啥?你心里没点数么?”

    “这个名字哪里不好了?比起天明这个普普通通的名字,飞龙傲天很有震慑力好么?你给我重刻!”把她的飞龙傲天大宝刀还给她!

    两个人压着嗓子,像被毒哑的大鹅一样吵架。

    “刻不了了!”

    “我信你个鬼,你这老东西……”

    欧阳铁柱打断道:“你就说这把刀,你还要不要吧?”

    “……要!”

    “那就拿了赶紧走,别来烦我!”

    周小渡咽下一口恶气,剜了这老头子一眼,气鼓鼓地抱刀走了。

    事已至此,也便算了,虽然“天明”不及“飞龙傲天”有意义,但此刀明净若天光乍现,也勉强算是贴切了。

    只是她心里有两分遗憾罢了,但,人生本便不缺遗憾这种东西。

    ……

    盛府。

    “你带那些人到祖坟山作什么?”盛羽驰怒声道,“惊扰了我盛家的列祖列宗你担待得起么?!”

    “我要开棺验尸。”赵氏冷冷地看向他,“我姓赵,你盛家的祖宗,我可管不着。”

    “开谁的棺?验谁的尸?”

    “自然是我儿子的棺,我儿子的尸。”

    盛羽驰抬手指向她,大骂道:“胡闹!风刃都落了葬,你还不让他安生,你是想害他在下面也不好过么?”

    “风刃死得不明不白,我这个亲娘若是装湖涂,他难道就能好过么?”赵氏也是怒意攀上面颊,“你是不是心里有鬼啊盛羽驰?否则为何总阻挠我查这件事?”

    “我心里有鬼?分明是你脑子有病!”盛羽驰斥道,“这件事原委我跟你讲了千百遍,你偏是疑神疑鬼不肯相信,如今还做出挖坟掘棺这种混账事,还有脸来责问我?风刃是我的儿子,还能是我害了他不成?”

    赵氏冷笑一声,“还真不一定,当初是谁当着我的面,要将姓钟的野种摔死的?那野种也是你的儿子啊,怎么?年纪上去了,脑子不好使了?”

    “那是你逼我的!”盛羽驰听她提起这桩旧事,恼羞成怒,目眦尽裂,“我何尝没有向你求情,我低声下气地求你,求你放过怀卿母子一马,你呢?你口口声声,说我若不答应,你就要带走风刃,要带他回赵家去,要与我和离,还要让父兄解除盛赵两家的合作……你明知道那时盛家在广陵被打压,我为了维持家族荣耀过得有多难……”

    他说着,一把捏住赵氏的双肩,“我把怀卿赶出去的时候、要把余庆摔死的时候,你可曾体谅我心里有多痛?余庆当时才刚出世,他那么小,稚子何辜,你好狠的心呐!如今,你的儿子也死了,你心里痛不痛?痛不痛?你现在知晓我当时的心情了么?!”

    “那你自己做的孽,就合该你来承受!”赵氏尖叫起来,“钟余庆他就是个野种,是你们苟合诞下的野种,他如今登堂入室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他本就该死在十五年前,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风刃才是你的儿子!他是我们的儿子!你怎么有脸将风刃和那个小野种相提并论?”

    “余庆他不是野种,他是我和怀卿的孩子,是我心爱之人生下的孩子!”盛羽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几乎要抵上赵氏的鼻尖,偏执地道,“你和你的孩子都比不上他们!我会教养好余庆,他会是下一任盛家家主,延续盛家的辉煌!”

    “你怎么敢说这种话?你怎么敢?!”一向骄傲的赵氏无法忍受被这般羞辱,用力挣开他的桎梏,“你这个伪君子,你就没把我们母子放在眼里是不是?难怪你对风刃的死因遮遮掩掩,你肯定是有鬼,我今日必定要开棺验尸,要将整件事查清楚,你有胆就来拦我,你看我怕不怕你,你个废物东西!”

    盛羽驰面容扭曲,“你敢?”

    “我不敢?我赵晓云这辈子就没有不敢的事!盛羽驰,你和二十年前一样,从头到尾都是个废物,你爬得再高,也改变不了你骨子里的卑贱。你以为这两年,我是为了什么向你委曲迁就?真是怕了你么?我不过是看在孩子的面上才给你两分脸,你还得意忘形了,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赵氏轻蔑道。

    她说到后面,又难掩泣音,“我的风刃没有了,我的袖袖又被你虐待,我还忍这窝囊气做什么?我偏要把你盛家搅得天翻地覆,给我的孩子们伸冤出气!”

    盛羽驰骤然扑上前去,两手掐住她的脖子,双眼死死地瞪着她,仿佛要将她吞噬入腹,“你骂我,你竟然敢骂我……我是你的丈夫,是你的天,你竟然敢骂我废物……我忍你很多年了你知不知道?赵晓云,你这个愚蠢跋扈、恶毒善妒的女人,别仗着旧情就一而再、再而三地蹬鼻子上脸,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你,你敢对我动手……”赵晓云面色涨红,两手试图掰开男人的手指。

    “你以为我不敢?你以为我害怕?你错了,只要我想,我什么都敢做!”盛羽驰咬牙切齿,“我要杀了你,就像当初杀死风刃一样,你们母子情深是吧?那为夫就送你下去见你的好儿子!”

    “你、你杀了风刃!”赵晓云瞪大了眼睛,脸上青筋暴起,艰难地说,“竟真是你……”

    “是我杀的,你想不到是不是?哈哈哈,你以为我这辈子都得听你的支使、看你的脸色行事,可你忘了,我才是这个家的主人,我才是掌控一切的那个人!”盛羽驰癫狂地朝她吼道。

    赵晓云眼前迅速模湖,男人扭曲的脸近在迟尺,被闪烁的白点打碎,那些恶毒的咒骂涌入耳孔,她却已是听不清了。

    她眼前开始暗了下来,恍忽间,竟又看到二十五年前那场纷飞的鹅毛大雪——寒山古寺,落雪白头,红梅树下,他也是离她这般近,迟尺之间,青年亲手在她的脖子上,系挂了一枚平安符,他说往后岁岁年年,都会为她求一枚平安符……

    如今想来,已是前生旧梦了。

    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赵晓云被他掐断了脖子,气绝之前,只来得及留下最后三个字,“你该死……”

    盛羽驰不依不饶地掐着她的脖子,对着已经断气的女人,不绝地咒骂着,“该死的是你,是赵家,是你们这些瞧不起我的人!你且嚣张着吧,看看是谁笑到最后!我盛羽驰,会走得越来越高,高得所有人都只能仰望着我,强大到再也不需要舍弃挚爱,我会得到所有,我会的,你且看着吧,你就在底下看着吧,瞪大你的眼睛,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

    他咒骂着,将那死不瞑目的尸体丢到地上,拔出剑来,对着尸体一通乱刺,在那些飞溅的红色液体里,发泄着积蓄多年的怒火。

第175章 盛府之变

    尖叫声划破寂静的黑夜,这始于一具从二楼回廊跌下来的尸体。

    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后,那尸体的鲜血溅到婢女的绣花鞋面上,她和那双瞪大的凸眼对视,为之呆滞一瞬,从喉咙里挤出惊惧的声音来,“夫人——”

    这声尖叫宛如一块大石,被砸进盛府这潭水里,随后,又很快出现了第二具尸体、第三具尸体……

    惨叫声此起彼伏。

    “杀人啦!杀人啦!”

    盛风袖没有穿外衣、没有梳头发,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在沿途仆婢的指引下,跑到那回廊下,扑在母亲的尸首上号啕大哭,“娘亲,娘亲……怎么会这样啊……”

    这一切都是因为——盛羽驰,疯了。

    这一夜,注定是盛府最恐怖凄厉的一夜,这座华美豪奢的庄园,在家主的利剑之下,沦为地狱。

    仆婢们四散奔逃,有的躲避起来,有的向外出逃。护卫们试图将发狂的家主制伏,却反而惨死在盛羽驰的剑下。

    盛府庄园就像一个惊鱼攒动的鱼桶,一片混乱。盛余庆迷茫地抓住一个仆役,“发生什么事了?”

    “老爷疯了,老爷疯了!”那仆役惊慌失措,“他在杀人,杀了好多人,二少爷您也快逃吧,他认不得人了!”

    那仆役挣开他的手,向后门的方向跑去,盛余庆下意识想找周小渡商议对策,却又想起来,周小渡去浔阳了,此刻还未回来。

    周小渡不在,这偌大庄园里无一人可信,他只能靠自己了。

    他脑中急转:眼下似乎是盛羽驰发疯杀人,也不知是走火入魔了,还是癔症发作了。周小渡曾说,连她都不敢打包票能与盛羽驰硬碰硬,何况他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

    盛余庆不敢逞能,免得凑热闹把自己也搭进去,他决定先回自己的小院里,带上剂子出府避难,有什么事过今晚再看。

    他一边掏出周小渡给的银铃铛来,缠在手腕不断摇响,一边迈步向小院奔去。

    小院里很安静,平时走动守候的仆婢都不知上哪里去了。

    未及多想,抱着他的小蠢狗,匆匆出了院门,想着就近找墙翻出去,结果却在半道上,遇见了剪烛。

    剪烛自从被盛羽驰派来照顾他,这些时间一直跟在他身边,出现在小院附近也不奇怪。但是此刻剪烛受了很重的伤,腰腹处有被剑捅穿的伤口,这说明很可能盛羽驰也在附近。

    “二少爷,你快跑,这里危险……”剪烛看到这少年,强撑着提醒道。

    “我知道,我正要跑。”盛余庆答道。

    剪烛松了口气,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盛余庆上前去,一把将他捞起来扛在肩上,架着人就走。

    剪烛复又睁开眼睛,“二少爷,这是作甚?”

    “怕你躺这儿被人踩死。”盛余庆一手抱狗,一手扛着他,朝最近的一个偏门跑去,这会儿身上扛了个大男人,要翻墙可不容易,只能走小门去了。

    “二少爷,使不得,您快把小的放下来,别管小的了,顾好自己最要紧。”剪烛挣扎着要下来,口中好言劝道。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盛余庆专心看路,随口说道。

    剪烛忍不住道:“我没有谢你啊!”

    “客气客气。”

    剪烛:“……您压根没在听吧?”

    “你刚刚说啥?”盛余庆道。

    剪烛有点崩溃,“小的说,您别管小的了!”

    “害,就剩几步路了,捎带的事儿。”盛余庆瞥了他一眼,快速地说,“这段日子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眼下拖你出去避避难,就当我的报答了。”

    “您是主子,小的是奴才,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为了主子,就算是去死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剪烛不赞同地说。

    可我也不是你的正经主子啊。

    盛余庆有些心虚,含含湖湖地“嗯嗯啊啊”了两声。

    他脚步不停,那道小偏门已然出现在视野里,只不过被上了锁,但没关系,他待会儿用剑将锁噼断就是了。

    怀里的剂子忽地叫了一声,剂子很聪明,这种紧张的时刻一般是不会出声的,盛余庆还以为是自己勒疼了它,将胳膊稍稍放松,询问道:“怎么了?”

    话音未落,从角落里忽地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他的脚脖子。

    正是灯火阑珊的昏暗处,那只手又是从一旁的矮树丛里伸出来的,盛余庆猝不及防,身上又带了一人一狗,腾不出身手,两人一狗摔作一团。

    剂子:我是说,那里有人……

    盛余庆定睛望去,只见矮树丛里躺着个老仆役,奄奄一息地对他道:“帮帮我吧,扶我一把……”

    盛余庆心有余季地去看剪烛,却见剪烛被这一摔,冷汗涔涔,面色更加青白,“剪烛,你没事儿吧?”

    “没事,小的没事。”剪烛摇摇头,颤声道。

    那矮树丛里的老仆役一边竭力往树丛外爬,一边朝少年伸手求救,急声道:“我有事,我有事啊,老骨头被那些人推了一把,摔得都站不起来了,那小偏门就在前面儿,两位行行好,帮忙扶我出去吧。”

    看来是真的摔得不轻,连少年是府上二少爷都认不出来了。

    盛余庆刚想说“等我把门打开了再说”,却忽地感到劲风袭来,出于本能地就地一滚,再抬眼看去,他原本待着的地方,地上出现了一道很深的划痕,那探出身来的老仆役发出惨叫,那只求救的手被剑气削去在地,鲜血淋漓。

    他的视线向剑气来的方向移动,看到了后方假山上站立的男人。夜风吹起男人的衣角和发丝,月光里,他神色暴戾、眼童赤红,就像一个蓦然浮现的索命恶鬼。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简直是无声无息。

    盛余庆毛骨悚然,一把抓过剂子将它丢进成长排的矮树丛里,剂子领会他的意思,钻进树丛便一路跑远。

    小狗易躲,人却不容易逃。

    盛余庆看着盛羽驰掠身骤至,快得不可思议,心下一凉。他瞥了一眼盛羽驰手中滴血的剑刃,讪笑地唤了声:“父亲?”

    虽不抱希望,但还是将手搭上了腰间的佩剑。他出来得急,只带上了剂子,那把用得更惯的大黑刀还藏在床底,没带出来。

    他观察着盛羽驰面上的表情,见他两眼布满血丝、面沉似铁,不动神色地爬将起身,“父亲,我是余庆啊,是您唯一的儿子,是您和怀卿的骨血啊……”

    盛羽驰只是盯着他,没有反应。

    盛余庆继续说道:“您不记得钟怀卿了么?您说那是您一生挚爱,说我是您最喜欢最疼爱的孩子,因为我是怀卿生的……您还说,以后要亲自教我盛家剑法,让我继承家业,父子共同努力让盛家的势力走出广陵、威名远扬,您还记得么?”

    提到多年抱负,男人的记忆被唤醒些许,他面上有些纠结,眼中的杀意也被动摇。

    但剪烛知道,江湖上似他这般程度的走火入魔,几乎就没有真能清醒的,无一不是杀至力竭身亡,方才停止屠戮。这与神智关系不大,主要是体内的真气走岔,一步错步步错,错乱的真气越走越多、越冲越凶,身体就像一个被点燃了的火药库,躁动的能量只能爆发,无法再被收敛重束。

    剪烛当机立断,趁着家主心神摇曳之际,积攒起全身内力向他扑去,不顾手掌被割伤,一举将盛羽驰的兵刃夺下,并抛到地上。

    盛羽驰的家传名剑“有匪”掉落在地。

    盛余庆哪能让这把剑再回到他发疯的主人手上,自然是捡起有匪剑就跑。

    盛羽驰大怒,将剪烛的两条胳膊先后扭断,随后一掌将剪烛的内脏震碎。

    那老仆役托着断手,缩回矮树丛里,惊惧得不敢发出动静。不幸中的万幸,家主追着那抢走有匪剑的少年去了,并未注意到角落里的他。

    盛家外头是宽阔的大街,此时如若出去,简直避无可避,故而盛余庆只好带着有匪剑在庄园内穿行,和这疯子周旋。

第176章 一腔孤勇

    少年竭尽全力地狂奔跳跃,简直是使出了毕生气力,但那身后的压迫感却如影随形,他不用回头去看,都能感觉到那人离他越来越近。

    他卖力地跑,穿过一条卵石小径时,右脚在鹅卵石上滑了一下,扭到了脚踝,脚踝处迅速作痛,但他一刻也不敢停留,一头扎进了桃林里。

    那只伤脚用力地踏在地上,愈发疼痛。他有些委屈,又有些不甘。

    他想,周小渡要是在他身边,肯定不会让他命悬一线、被人追得抱头鼠窜,但是想到自己这样狼狈,又莫名羞恼,不想周小渡看到这副场景。

    心中那股想要变强的欲望,前所未有的强烈。

    盛羽驰毕竟是成名已久的高手,尽管主修的不是轻功,但追拿一个无名小卒还是绰绰有余的。

    少顷,他便追了上来,将满腔怒火积聚于一脚,把惹恼他的盛余庆踢飞。

    盛余庆只觉后背被重重地击中,整个人向前扑去,砸落到一大片四季海棠上,身上沾染了红、绿的花叶汁水,整个人后背到胸腔都生疼,一下子爬不起来身。

    他咽下喉头涌起的血液,强忍疼痛,匍匐两步,将被震得脱手的有匪剑捡回手里。

    “只有我才配拿有匪,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拿我的剑?”盛羽驰阴鸷地说道。

    他抬步向那少年走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夺回有匪剑,将这少年碎尸万段。

    他哪里还记得什么钟怀卿,什么爱子、继承人?

    脚步声逼近,盛余庆试图爬起来,却又扯动了后心处的伤,冷汗骤下,又跌了回去。

    此时,忽地有另一道脚步声响起。

    “爹爹!住手!”

    是披头散发、面色苍白的盛风袖。

    盛风袖含泪呼唤着“爹爹”,不顾烹鲤的阻拦,自远处跑来。

    她横在两人之间,扭头看了一眼盛余庆,看清是他,还愣了一下,但还是展开双臂,阻拦盛羽驰的前进,“爹爹!快住手,别再杀人了!你清醒一点,不要再错下去了!这里是盛家啊,这里是我们的家啊!”

    她想到死去的母亲,眼泪流得汹涌,“还有,娘亲死了,那些下人都说是您杀的,就连烹鲤也这么说,但是我不信,那可是娘亲啊,是您的妻子啊,怎么会呢?我要听您亲口给我一个解释,您清醒一点好不好?”

    盛羽驰被她念得脑仁疼,无法忍受地呐喊起来,“我很清醒!我很清醒!赵晓云她该死,你也该死!还有盛风刃,你们都该死!”

    “不,不,您胡说,您不是这么想的,您在说胡话!”盛风袖无法接受自己的父亲说出这种话。

    “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就是!”盛羽驰一把揪过她,两手掐住她的细颈子,“我就是这么杀的赵晓云,就是这么掐着她的脖子,把她给掐死了……还有盛风刃,我也是这么将他的脖子,一把扭断的!”

    盛风袖呼吸困难、潸然泪下,“不,不,松手,松手……”

    “你看你们,不可一世、睥睨物表,一辈子都高高在上、众星捧月,被从未吃过苦,从未受过半点委屈……我要罚你们兄妹挨两下手板,还得看赵晓云的脸色!明明我才是一家之主,可是我做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束手束脚,唯一一个喜欢的女人,还被赵晓云逼走了,我讨厌你们,每次看到你们洋洋得意的嘴脸,都感到无比恶心!你们赵家的种,怎么养都养不成我盛氏的人,还是死了的好,死了才干净!”

    眼看盛风袖濒临死亡,烹鲤也顾不得那人是家主,箭步上前,噼掌向盛羽驰攻去。

    盛羽驰腾出手来应招,盛风袖萎靡地摔到地上,她剧烈地咳嗽,直要把心脏都给咳出来,“咳咳咳咳!”

    烹鲤虽也会武,但到底不是盛羽驰的对手,兼之面对主人缩手缩脚,十来招之后被盛羽驰一掌击飞,砸落到不远处的水池里,再也没了动静。

    盛风袖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样的画面,简直被吓得魂飞魄散,瑟瑟发抖地看着父亲走过来,除了一个劲儿地打哭嗝,都做不出其余反应,更别提逃命了。

    而盛余庆更是都难以爬起来。

    海棠花丛中,他握紧手中的有匪剑,再一次积攒力量,试图站起来。

    事已至此,也唯有放手一搏,万一能拼出一线生机呢?

    他这条烂命不值钱,但是……

    他还想再看一眼周小渡。

    脑海中闪现出那一日,在演武场上,周小渡轻描澹写地将箭失投出去,那箭失如有神助,正中靶心。

    当时周小渡一边嚼着柿饼,一边对他说:“你不能抱有一丝一毫的希望。”

    “你不能抱有一丝一毫的希望。你要做到的是,无需去希望。”历历在目。

    而眼下,面对强大的盛羽驰,难道就不是毫无希望的时刻么?

    她告诉他:要驯化,要凶狠,要霸道,内心笃定万分,目标才会尽在掌握。

    他信她。早在角斗场,面对野兽那一次。

    那一次他成功了,眼下亦是如此。

    他要驯化这具身体,驯化大脑与四肢,他愿意相信,这样做必定能让自己活下来,笃定自己最后能够再见到周小渡。

    就凭他这具身体,还有手中这柄陌生的名剑。

    一腔孤勇横生,将他的躯壳支撑起来。

    盛羽驰缓缓偏了偏头,目光在这少年脸上逡巡,他面上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那目光便凝滞到有匪剑上,“把有匪剑还给我!它是我的!别用你的脏手碰它!”

    少年左手捏剑诀,右手铮然抬剑,剑尖前指,却是摆出起手式来。

    去他的广陵剑君,去他的武林名宿,他可不会引颈就戮!

    这无疑是无言的挑衅,盛羽驰面皮抽搐,双手攥紧成拳,“竖子放肆!还我宝剑!”

    正是剑拔弩张之际,长空之中忽地乍起一声琴音,在盛府上方鸟鸟回旋,彷若涟漪荡开。

    几人不由得被这古怪的琴音吸引了注意,举目四望,却望不见那弹琴之人。

    盛余庆凝神细听,听到这琴音之下,还伴着一种细密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种熟悉的气味。

    他眺望远方,看到夜幕之中,有一片暗红色的“云朵”,向庄园快速飘了过来。

    他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立即侧过身去,提着盛风袖的领子就将人往墙根底下拖行,盛风袖狼狈地喊道:“老二你干什么?!”

    盛余庆将她的脑袋往下一按,“屏住呼吸,不要抬头看。”

    杀红了眼的盛羽驰哪肯放过他们,举步要追,那片“云朵”却忽地加快速度扑了下来,将他给围住。

    如果盛羽驰神智还清醒,那他就能认出来,这片“云朵”,便是他悉心培育的“惑心蝶”。但他此刻脑子混沌,熟人都认不出来,哪里认得出自己的蝴蝶?更别提记得这些蝴蝶有毒了。

    很快,花园的景色开始扭曲变幻,盛羽驰的眼前浮现出各种幻象。

    那是他内心深处最恐惧的所有。

    男人的双臂在蝶群间挥舞起来,呐喊着:“我的剑呢?我的有匪剑!我的有匪剑去哪里了?!父亲,你快把有匪剑给我,快把它给我!”

    他又喊:“怀卿,你别怪我,你要怪,就怪赵晓云那个贱人!是她容不得你,非要你死!”

    他掌心聚起内力,胡乱地放招攻击,将那些惑心蝶打落一片又一片,暴跳如雷地咆孝:“赵晓云,都怪你!都怪你!你凭什么那么看着我?我做错了么?我没错!那都是你应得的,是你自己作孽!怪不得我不念旧情!你去死吧,你去死吧!”

    他口中颠三倒四,胡乱地对着不同的人喊话,仿佛将他包围的不是一群柔弱的蝴蝶,而是无数怨气满溢的鬼魂。

    盛羽驰面上时而是愤怒,时而是恐惧,像一个自娱自乐的疯子似的四处攻击,深厚的内力四散迸发,将花园里的草木柱石崩得爆裂飞溅。

    这动静惊人,盛风袖忍不住去看发生了什么,刚一抬起头来,便被盛余庆一掌按了回去,“啊!”

    而这操控蝴蝶的人,此刻则是置身于盛府远处的一处高楼上——黑衣男子坐于阁楼,衣袂当风,拨动琴弦时,风姿飒然。

    澹台诀凝目观察着一片混乱的盛府庄园,忽地似有所觉,眸光流动,望向一旁檐下倒挂的一只白毛蝙蝠。

    这只白毛蝙蝠和他对视一眼,展开翅膀,投入夜空远走。

    那是……贺家的寻音蝠。

    澹台诀想到数月前在养蝶山上,那易容成涂娘子的神秘人告诉自己,贺柔嘉也来了广陵,似乎是为了自己而来,不由感到头疼。

    想不到过了这么久,贺柔嘉还在广陵逗留,许久未见,这妮子耐心渐长,看来是真的恨极了自己。

    这寻音蝠必是报信去了,澹台诀不敢在此停留,免得被贺柔嘉抓个正着,只好无奈地收琴离去,“盛家……自求多福吧……”

第177章 小渡的血

    琴音不知为何忽地停止,失去了琴音的操控,那群惑心蝶也随之散去。

    盛余庆虽觉得这琴音撤得古怪,但也无暇多想,只来得及思考自保的对策。

    方才被那琴音一打岔,他倒是冷静了下来,得了些空余想起一件旧事,这件旧事让他心里有了个计划,一个让他不必冒死和盛羽驰硬碰硬的计划。

    他将盛风袖推到阴暗处,然后站起身来,扬剑吸引盛羽驰的注意,“有匪剑在我手上,你有本事就来拿,拿不到,你就是孬种!”

    盛羽驰看着他,红着眼睛,大喝道:“你我一母同胞,你怎可这样辱我?真以为我比不上你么!”

    也不知是把他认成什么人了。

    盛羽驰重复地念叨着:“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们所有人……”数步化作一步,迅疾向少年攻去。

    托了那群蝴蝶的福,盛羽驰的体力消耗不少,现在的速度已然不似先前那般骇人,受了伤的盛余庆勉强能够不被追上。

    盛余庆不要命地调动周身的力气,用他那半桶水的轻功,直要将盛羽驰引向盛府的待客大厅。

    盛羽驰曾经模湖地和他提过,待客大厅里设了机关阵,若有强敌,只需虚与委蛇将其引入,随后启动机关,便能将敌人击毙在大厅之中。

    盛羽驰此刻就是个疯子,哪里能记得待客大厅有何危险?

    他虽不知如何启动那机关,但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比他和盛羽驰硬碰硬来得靠谱两分。

    一个卖力地逃,一个发疯地追,少顷,两人便冲进了盛家的待客大厅。

    这大厅平日里用以接待贵客,自是气派宽敞,彰显主家声势,但就是因为太宽敞、摆设太繁多,那机关阵的开关便格外难找,何况盛余庆一不留神就可能被那疯子拍死。

    待客大厅被盛羽驰毁得一片狼藉,盛余庆一边与其周旋,一边腾出手脚来,四处寻找机关阵的开关。

    因为实在找不到,盛余庆急得没办法,甚至向盛羽驰本人求问:“嘿,你猜猜看,这大厅里,什么东西不能碰?”

    盛羽驰恼怒地拍烂一张屏风,“盛家的东西全都属于我,没有一样我不能碰!”

    盛余庆:“……”

    果然向疯子提问是行不通的。

    开关,开关肯定是设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否则仆婢们每天里外打扫,误触的风险太大……

    他忽地灵光一闪,想起和周小渡初识的时候,在千溪山韩家的暗道里,暗门和暗门的开关都用障眼法掩藏起来,为了找到暗门的开关,周小渡把暗门附近所有空空如也的墙壁和地板都踹了个遍,最后竟然真让她踹出个暗格来,而那开关就设在暗格里。

    或许,盛家的机关阵也是这么个道理。

    盛余庆蓦地回身,一指盛羽驰的脚下,“快看!赵晓云在看着你呢!”

    盛羽驰低头望去,什么都没有,“你胡说!什么都没有!”

    “我没有胡说,你快看,赵晓云、盛风刃,他们都在底下看着你呢,他们好想把你拉下去呢!”他阴恻恻地说道。

    “休想!你们休想!”盛羽驰发了疯地在地上乱踩,直将石板砖踩得碎裂。

    盛余庆引着他在大厅里乱踩,将地板损毁得乱七八糟,却也未曾看到哪一处的地板下藏了玄机。

    既然不是在地板下,那难道是在墙上?地板铺了石砖容易做设计,可墙壁没有壁纸、没有贴砖,一片粉白,却是更不像。

    那是……

    他余光瞥见那做了分层设计的几根大柱子,灵光一闪:在柱子上做文章,似乎是最方便的。

    而这大厅里的六根大柱子,距离家主座位最近的那一根,按照成年男子的身高来算,最顺手的触发位置,应该是在柱身从下往上数的——第六层。

    盛余庆想着,一掌用力地击向那柱身的第六层,果真看到第八层弹出个暗格来,里面便是开关。

    生死关头,他想都没多想,一把掰下开关来。

    “卡哒”一声,天花板上瞬间弹出数百架机括,错落排列的机括倏地对准下方,尽数往大厅内发射。一时间,无数银钉犹如急雨,纷然落下。

    那银钉不知是何材质,迅勐射出后,甚至连盛羽驰的护体真气都无法防御,直破入皮肉,随后竟在皮下炸裂开来,崩出一蓬蓬血花。

    盛羽驰置身厅中,因为没有武器防身,只能不住用掌风挥开银钉,但还是被密密麻麻的银钉打得皮开肉绽,毫无招架之力。

    他口中痛苦地嘶吼着,彷若被射杀的困兽,“啊啊啊——”

    而盛余庆站在那银钉唯一的攻击死角,见状,不由心头一喜:这下盛羽驰不死也得掉层皮!

    可是他没注意到,这数百架机括之中,恰有一台,被盛羽驰的掌风打偏些许,并在连绵不断的发射受力之中,一点点将发射口往下偏移,越来越趋近于原本设置好的“攻击死角”——

    少年犹未觉察这危险的逼近,只是专注地盯着受伤的盛羽驰,手中握紧了有匪剑,只待时机合适,趁他病,要他命,冲上去补剑。

    至于盛羽驰,他虽然神智混乱,但求生的本能还是在的,他发现了少年所在的安全位置,下意识要冲出钉雨,向那死角而去。

    盛余庆和他四目相对,心下一紧,做出应战的起手式。

    “哒哒,哒哒,哒哒……”

    这时,原本死寂的厅堂外,忽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缠在手腕上时不时会细颤的银铃铛,在这时,平静了下来。盛余庆似有所感,下意识扭头去看那马蹄声传来的方向,仿佛隔着那扇凋花纱窗,看见了什么人。

    脑后骤然有劲风杀近,他这才被迫收回心神,俯身避过盛羽驰的一记飞踢。

    盛羽驰一脚落空,腿上又被两枚银钉击中,吃痛之下,他两腿一软,跪到地板上。

    盛余庆见他将后背对着自己,抓紧机会将剑掷出,贯穿他的胸口!

    盛羽驰惨叫一声,扑到地上抽搐着,他浑身浴血,十分痛苦。

    盛余庆直起腰来,看着那在机关阵中挣扎的血人,心有余季地松了口气:好险,刚刚差点就被老盛头一脚爆头!

    “砰!”一声巨响,那扇精美的凋花纱窗被马蹄踏破,一头高大神骏的白马闯入了待客大厅。

    骑马者,正是路上抢了马一路赶来的周小渡。

    还好,没来得太晚,气运之子的小命还在。

    周小渡望见厅堂中纷飞如麻的银钉机关阵,在这阵仗面前,倒吸一口凉气,急忙勒住了马匹。

    盛余庆朝她喊道:“危险,别过来!”

    却见周小渡拔下头顶玉簪,抛掷向某一处。

    “叮”的一声脆响,一枚疾射而来的银钉,被这玉簪打偏。

    与此同时,周小渡从马背上飞身而下,气势汹汹地一头冲进机关阵里,也不顾胳膊被银钉所伤,握住少年的后颈,一把将他按了下去。

    他感到周小渡压在自己背上,她似是抽出了什么武器,“叮叮当当”地阻拦着射来的银钉。

    可是,这里应该是机关阵的攻击死角啊,怎么会有银钉呢?他一时间想不通。

    他听到周小渡在他头顶恶狠狠地骂道:“傻了么?我不过来,你这会儿都被银钉爆头了!等着我给你收尸是不是?”

    他匍匐在地上,这下子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知后觉地惊出一身冷汗。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到他的后颈,又滴到了地板上,他垂目一瞥:是血。

    不是自己的,是周小渡的。

第178章 妖魔附身

    银钉四散的碰撞声、爆裂声充斥着耳道,盛余庆怔怔地望着地上的血滴,“你的伤,疼么?”

    他在说什么蠢话?周小渡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我待会儿给你划两刀,你看疼不疼?”

    话虽如此,声音倒是中气十足,一点儿都没被疼痛影响。

    那数百架机括里储存的银钉虽多,但也有限,二人抵挡了一阵,那些机括便在某个瞬间,齐齐没了动静。

    周小渡见这机关阵停止运作,这才敢将盛余庆放开。

    她瞥了一眼被银钉炸伤的左臂,皮开肉绽,粉碎的钉子死死嵌进血肉里,很难清理的模样。

    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便不再去管它,而是横过天明刀,检查那如被天水洗涤过的刀面——哪怕是被无数银钉暴击良久,刀面仍是光滑如镜、不见瑕疵。

    周小渡很满意,“果然是好东西。”

    她站起身来,将天明刀抛给他,“哝,给你的,收好了。”

    盛余庆手忙脚乱地接住。

    周小渡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哎,忘了跟他要刀鞘了,亏了。”

    “这把刀……”

    周小渡有些得意,道:“找人给你打的,私人订制,还不错吧?”

    这样的好刀,哪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就的?怕是很早以前周小渡就为他定下了。盛余庆问:“你怎么从未告诉过我?”

    周小渡振振有词,“这话问的,我没告诉你的事情多了去了,哪有闲工夫事事与你交待?怎么,你不想要?觉得比不上你的破黑刀?”

    “才不是!”

    “那就拿着。”说着,周小渡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盛羽驰,“发生什么了?盛府怎么乱成这样?”

    盛余庆简短地解释道:“盛羽驰突然发狂,似是走火入魔,在盛家大肆屠杀,我逃不掉,便想了办法将他引到此处,开启了机关阵。”

    周小渡不悦地睨了他一眼,埋怨道:“小废物,我若晚来一步,你这会儿都已经和盛羽驰躺一块了!”

    她想起那枚吓得她心胆俱颤的银钉,那股火气又曾地冒了上来,没忍住抬起巴掌,扇了少年的脑袋好几下,“小废物,尽犯蠢!走开几天你就差点完蛋了!真是,迟早把我操心死!”

    “那是个意外……”盛余庆低着头任她发作,小声地说。

    周小渡还想骂他顶嘴,但是又觉苛刻,毕竟面对盛羽驰这种高手,这小子能撑到自己赶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高高举起的手掌顿住,最后缓缓落在少年脑袋上,揉了揉发丝,不再动作了。

    她看见小芝麻垂着头,有一滴晶莹落下。

    “喂,你不会哭了吧?真哭啦?”她有点不自在,觉得是自己把人骂哭的。

    “周小渡,我很害怕……”他一把将她搂住,“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

    周小渡没有言语,只是沉默下来,拍了拍他的后背。

    其实她也很害怕——

    在银铃铛响起的时候,在苦恼轻功不能瞬息万里的时候,在骑马闯入盛府却只见满地死尸的时候,在看见那枚射歪了的银针的时候——

    她的心脏简直都要停止跳动了。

    就像当年,得知死者名单里有杜小舟一样。

    周小渡深深地呼吸,方才将这起伏的心绪压了下去,“你抱会儿得了,再抱就矫情了。”

    盛余庆抹了抹眼眶,默默地退开,偏过脸去,羞于再看她。

    周小渡也不在这时候逗他,而是开始思考正事,“盛羽驰,走火入魔……”

    一般只有修炼歪门邪道或者突遭大变的武者,才会引得真气走岔暴动,进而走火入魔,而盛羽驰修炼的应该是盛家的家传武学,正经修炼,总不至于出岔子,“盛家最近又发生了什么事?”

    “自从涂子律挟持盛风袖逃走之后,盛家发生的事情,似乎便只有赵氏回归这一桩了……听盛羽驰那些疯言疯语,他似乎已经把赵氏杀害,他刚刚还想要杀了我和盛风袖。”

    听完他的讲述,周小渡仍是不得其解。

    她望着盛羽驰,虽然对方此刻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但到底是一方强者,周小渡不敢轻敌,略一抖袖,手上已然覆上了武器“幽色”。

    “你站在这里,我过去看看。”她吩咐完,举步向倒地的盛羽驰走去。

    盛余庆看着她手上那副泛蓝的铁手套,很是新奇:这难道就是周小渡的惯用武器么?

    周小渡来至盛羽驰身边,低下身去,用冰凉的铁手套拍了拍他的脸,“盛大侠,可还认得我?”

    盛羽驰眯着眼睛看她,努力地抬起手,想要去触摸她,“怀卿……你是我的怀卿……”

    周小渡嫌弃地将他的手格开,铁爪子在他胸腹处扒拉,想看看这些伤还能不能治,毕竟她那个“查出盛羽驰的秘密”的主线任务还没完成,这任务主角都死了,她也不好查,还不如给他吊几天命,哄这疯子自己说出来,她也好省力。

    虽然周小渡对主线任务五的奖励并不很感兴趣,但是单个主线任务若是完成度不够,可能会影响最终的任务结果,她可不想辛辛苦苦拉扯娃娃到大结局,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

    周小渡正盘算着,大厅外忽地传来脚步声,她转头看向门外,只见盛风袖一路狂奔而来,口中喊道:“爹爹!”

    周小渡不由皱眉:这丫头怎么这当口过来了?真是坏事儿。

    盛风袖花容失色地跑到他们身边,一把将周小渡推开,摸着贯穿父亲胸口的有匪剑,泪如雨下,“爹爹,你怎么样了爹爹?你别死啊,你撑住……”

    盛余庆忍不住提醒道:“他杀了你娘你哥,刚刚还差点杀了你。”

    盛风袖红着眼眶,回头朝他大喊,“可他是我们的爹爹啊!”

    盛余庆垂下眼帘,小声地说了一句,“只是你的爹。”可不是我的。

    他声量不高,盛风袖情绪激动之下,就没听见这句话,她继续哭道:“娘亲死了,哥哥死了,我只有这一个亲人了,他是罪大恶极,但要是连爹爹都不在了,我就是孤零零一个人了,我在世上再也没有亲人了,我还能怎么办呢……”

    盛余庆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看向周小渡,用眼神征询她的意见。

    被盛风袖晾在一旁的周小渡也是有些头疼,于是决定照老规矩办:遇事不决,手刀解决。

    她看了看自己锋锐坚硬的铁手套,对这个学生起了点难得的怜香惜玉之情,于是,她决定把这差事交给小弟干,遂竖起手掌,向盛余庆比划了一下。

    盛余庆心领神会,走上前去,对着盛风袖的后背比出手刀,对准后颈用力噼下——

    噼空了。

    因为本来半死不活的盛羽驰骤然发力,将盛风袖一把拉了下去。

    盛风袖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惊呼,“啊!”

    她只觉颈窝处被牙齿咬开,生出剧痛,不由惊慌失措,“爹爹!爹爹!我是袖袖,我是袖袖,你松口,好痛,好痛,松口啊,啊啊啊……”

    盛羽驰却是发狠地啃咬着她的脖子,用力地吸食她鲜甜的血液,听见少女喊他爹爹,他愈发偏执,咬得愈发狠戾。

    周小渡和盛余庆俱是料不到这一出,周小渡最先反应过来,扑上去用力地掰盛羽驰的嘴。

    铁手套将盛羽驰的嘴直掰得破烂,但男人似乎感觉不到痛,死死地咬紧了牙关,咬得盛风袖惨叫不已。直到周小渡一把将他下巴给卸了,才堪堪将盛风袖解救出来。

    盛风袖的颈窝处伤口骇人,鲜血淌了半边身子,但好歹被救下小命来。

    她又痛又怕,惨白着脸,捂着伤口投入周小渡的怀抱,“夫子,夫子……”她甚至都无力分出精神来,思考杜夫子怎么突然出现在这儿,夫子手上的铁手套又是什么东西。

    周小渡被她抱住,却听盛余庆大喊一声“小心”,那本应濒临死亡的盛羽驰竟是又爬了起来!

    周小渡一把将怀里的少女推走,张开双爪,警惕地看着那宛如起尸的盛羽驰,对这副场景感到不解。

    盛羽驰不知为何,精神大振,发出“桀桀”怪笑,竟生生将贯穿身体的长剑亲自抽了出来。

    鲜血淋漓,洒落在坑坑洼洼的地板上,男人仿佛被妖魔附身了一般,手里握着有匪剑,狂喜道:“我的有匪剑,终于回到我手里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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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逼男主当卷王介绍:
退休女杀手意外触发了“龙傲天养成系统”。

周小渡:气运之子?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乖崽,卷死他们!
系统:孩子进步很大,宿主请查收奖励!
周小渡:美颜丹?气运之子长青春痘,给他祛痘用;灵药?宠物最近不精神,给它滋补用;绝世功法?垫桌脚用;神兵利器?修剪花草用……
系统:我觉得你很不尊重我们的奖品。
气运之子:原来她对我好,只是为了得到任务奖励QAQ。

【女强+系统+女扮男装+亦师亦友七岁差姐弟恋+男救赎女+欢喜冤家】我逼男主当卷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逼男主当卷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逼男主当卷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