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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逼男主当卷王全文阅读

作者:歌以勇者     我逼男主当卷王txt下载     我逼男主当卷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79章 盛府一战

    虽然盛羽驰还是一幅浑身是伤的凄惨形状,但周小渡的直觉却感到了一丝危险。

    盛羽驰怪笑着,望向惊恐万分的盛风袖,“为父的好女儿,待我神功大成,必不会亏待你的……很快了,很快我就要扶摇直上、威震天下!什么赵家卢家李家,通通都要被我踩在脚下!还有武林盟,还有狗朝廷,都将臣服于我!”

    他激动不已,有匪剑寒光熠熠,在厅堂中剑气纵横,抒发着体内真气的躁动。

    “锵!”周小渡挥手格开一道剑气,心下感到意外:盛羽驰的伤势她方才已然看过,如他这般真气走岔、身负重伤,就算是请名医为其续命,都未必能撑过三日,怎么这会儿又生龙活虎地站起来了?

    而且,内力如此澎湃,就仿佛服食了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一般……

    想着,周小渡觑了一眼倒霉的盛风袖,看着她脖颈上触目惊心的伤口,不由得想到了那夜在地牢里,涂子律被包扎过的手腕。

    当时涂子律告诉自己,盛羽驰要求她为他提供新鲜的血液。需要血液的原因,盛羽驰没有说,但是被问及杀盛风刃的理由时,他说:盛风刃是他救命的药,涂子律也是他的一味药。

    再看方才,盛风袖也莫名被盛羽驰吸食了血液。

    盛风刃、涂子律、盛风袖,这前后三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盛羽驰的亲生子女。

    联系到盛羽驰所说的“神功大成”,以及他忽如其来的走火入魔,这让周小渡推出一个结论——

    “盛羽驰修炼的功法,法门在于吞噬至亲。”她沉声道。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盛家传人会走上这种歧路,但是按照当前掌握的线索来看,盛羽驰很有可能修炼了一门损害子女、利益己身的邪恶功法,这也就是他杀害盛风刃的理由。

    但凡邪功,往往极不稳定,甚至会扰乱修炼者的心性,比起正统武学,更容易将修炼者推往走火入魔的境地。

    “亲爱的周小渡女士,恭喜您已完成主线任务五:盛家探秘,查出盛羽驰的秘密。您的任务奖励淬月刀已到账。奖品效用:削铁如泥、吹毫可断的神兵利器。请再接再厉、继续发光发热哦!”

    系统的消息提示让周小渡确定了自己的推断。

    她有些后怕:她一直以为这种邪门的功法都是江湖骗术,加上气运之子机灵嘴甜,便以为不出意外,盛羽驰不会对“钟怀卿的儿子”的动手。

    但若是盛羽驰没有突然发狂,按照这门邪功的特性,还有这狗血剧情的尿性,以小芝麻在盛家的假身份,难保盛羽驰到后面不会连小芝麻也献祭了。毕竟对盛羽驰这种人来说,儿子虽然宝贝,但是没了也还能再生的呀。若真是那样发展,神志清醒的盛羽驰,可比乱杀一通的疯子可怕多了。

    此刻,那疯子忽地发现了凛然无惧的周小渡,他将剑尖放低,眼神热切地朝她招手,“怀卿,你快过来,到我身边来!”

    “带着盛风袖退远点儿。”周小渡对身后的盛余庆说道。

    盛余庆也想通了她那句话的意思,连忙拖着盛风袖往后退,免得给周小渡添麻烦。他自己的安危倒是其次,重要的是盛风袖,此女现在就是剂大补药,万一被盛羽驰抓走,这疯子估计会越打越生勐。

    盛风袖还没搞清楚状况,思绪混乱地问他:“什么意思?夫子她要做什么?”

    盛余庆瞥了她一眼,拽过她的胳膊,举起手刀,干脆利落地将人砍晕。他对着昏倒的盛风袖说道:“别怪我,我也是为你好,接下来的画面你估计不想看到。”

    下一瞬,盛风袖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夫子便动如闪电,凌厉的铁爪挟着劲风,朝盛羽驰的天灵盖扣去。

    既然任务都完成了,那这厮也不必再留了!

    盛羽驰大吼一声,“连你也伤我!”他毫不吝惜内力,周身真气激荡而出,竟将周小渡这一爪给生生震开。

    周小渡借势后撤,心中暗道不妙,这一下试探令她颇为惊动,盛羽驰不过是喝了几口人血,这平添的内力却是出于她意料的强悍。

    她脚尖触地一点,面对刺来的有匪剑,迎剑而上,身形犹如鱼类般摇晃摆动,每一下摇摆都恰到好处地避过了剑刃,两息之后,便游近了盛羽驰的身侧。

    盛羽驰回剑来砍,周小渡的腰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扭出极大的弧度,并借此冲势挥出一掌,和剑身相撞。

    “铛!”一声清响后,便是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若是寻常兵刃,在周小渡这一手刀之下,恐怕早已折断,但有匪剑毕竟是天下神兵榜上有名的兵器,这两相交锋,竟未见损伤,反而是周小渡的幽色被划破了毒层,露出一小道银白的底色来。

    周小渡以这一击的反弹借力,又旋过身去,左手铁爪挠向盛羽驰的面门,右爪则是掏其胸腹。

    都说“一寸短,一寸险”,周小渡这功夫近身更有优势,可盛羽驰早已将盛家剑法练至大成,通身剑术堪称炉火纯青,三尺青锋耍起近身战来也是招法百出。

    所幸这厮神志丧失,对敌之时虽悍勇无畏,但劣势更胜,那便是他出剑应招全靠身体本能,而无半分策略计谋可言。

    周小渡和他对了百来招,渐渐便摸索出他的出招规律。她那两只铁爪毫无章法地乱攻一气,盛羽驰也便毫无章法地接招应招。

    正是盛羽驰眼花缭乱、疲于应招之际,周小渡忽地往后倾倒,令他一剑刺空,随即又蹬地弹起,侧身与那剑锋堪堪擦过,她的左手一把握住有匪剑,右手则是成掌削向其咽喉。

    盛羽驰见铁掌削来,仰身闪避,顺势抽夺手中宝剑。

    周小渡本还欲连招追击,偏她这一手握剑无处化力,全凭真气承受抵御,幽色材质本便逊色于有匪,那两股强大真气冲撞震荡,竟在一瞬间,生生将她的左手套震出裂痕来。

    手套裂了还不算要命,要命的是防护有损,而周小渡的整条左小臂连着手掌都恰在此时剧痛起来,这股疼痛来得突然又勐烈,令她一时失了力道,再握不紧有匪剑,只好不甘地放开剑去,抽身后撤数步。

    错失良机,周小渡心中愤恨,她用力地握了握那只剧痛的左手,试图适应这股疼痛,偏又觉察那疼痛之上,又迅速生出麻痹之感,竟令她难以控制自己的手掌和手指。

    这盛家的机关阵所用银钉原是有毒的……但盛羽驰比她受的银钉更多更早,怎么没有毒发的迹象?

    她并不知道,当年钟怀卿连雪玉丹这种解毒圣品都给了盛羽驰,银钉上的毒,恰好可被雪玉丹解除。

    周小渡连忙点住穴道,将那毒素控制在小臂,以免其扩散。

    高手对决,一招便可决定生死,刹那失算便会一败涂地,何况她这是废了一条手臂。

    周小渡再次试图将左掌绷直,但只换来手掌怪异的扭曲,更别提穴道被封,真气无法灌入手上经脉了。

    盛羽驰哪管她此刻是什么状态,举着剑便强势追来。周小渡以单手应剑,右手上又非长兵,只能时时留神被暴露的左侧,简直是处处受到掣肘。

    盛余庆见势不妙,大喊一声:“要帮忙吗?”

    周小渡刚想让他别来添乱,余光瞥见他手上那抹霜色,忽地生出主意来,“把刀给我!”

    盛余庆想都没想,直接将天明刀抛了过去。

    周小渡右手接刀,舞得霍霍生风,与此同时,左手忍痛动作,扯下头上仅剩的一条藏蓝发带。

    三千青丝散落而下,电光火石之间,她将天明刀一抛,右手紧跟而上,从左手之间揪住发带,由指至腕一路绕圈缠缚,直接将天明刀和左手捆在了一起。

    她一手长刀一手铁爪,左右开弓,再次化守为攻,朝盛羽驰杀了上去。

    盛羽驰哪里见过这样的对手,又是短兵又是长刃,周小渡可以时刻改善自己的打法,他空有脑子却是意识混沌,只能胡乱应招。

    周小渡这招“出奇制胜”效果斐然,不过数十招,便将盛羽驰打得连连败退,最终被她一爪掀飞倒地。

    她那一爪使了十成力,由腹部划至头脸,直接将盛羽驰的右眼划烂。

    盛羽驰在地上疼得直打滚,周小渡缓步上前,漠然地看着他,右手握住左手,天明刀高举,“今日,便拿你来给此刀开刃吧。”也不枉她这辛苦一战。

    那净如天河的长刀汹涌倾泄,“潮水”侵袭男子的咽喉,“舔”出一道血线来,潮退过后,那刀面却仍是明净照人、不染血污。

    周小渡听到背后响起盛风袖的哀嚎,“不要——”

    啧,早知小丫头醒得这么快,她就不放那句狠话了,直接早两刻下刀。周小渡如是想道。

第180章 无名浪人

    盛风袖在昏迷之中忽觉心季,难受地睁开眼睛,便看见父亲死于刀下,顿觉哀恸,想要奔上前去,却被盛余庆制住,“你放开我,我要去救爹爹,你放开我!”

    盛余庆无奈地说:“怎么?脖子这么快就不疼了?”

    此话可谓杀人诛心,盛风袖顿时便僵住了身体,抖着嘴唇念叨:“可是爹爹……”徒流眼泪。

    盛余庆将她的脑袋掰向一边去,“那不是你爹爹,不是你的亲人,不过是一个被邪功操控的杀人傀儡。”

    “不是吗……”盛风袖望着虚空,眼泪不断地滑落,滴在脖子伤口上,疼得厉害,“那我爹爹去哪里了?我的娘亲去哪里了?”

    盛余庆只是沉默。

    盛风袖又道:“为什么一切都突然变了?”

    盛余庆看着她怔然的侧脸,说:“此刻苦别离,源于曾相聚。人生便是如此,苦尽甘来,甘尽苦来,循环反复,直至没入黄土……”

    他想劝她看开,但是又觉可笑,毕竟他自己就是孤独成长,突然撞见一个周小渡,便攥紧了对方的衣角,小心翼翼,唯恐被落下,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还去劝别人做到?

    盛风袖听见父亲破碎的嗬气声,还有他疯魔的言语,“绝世……神功……我要超然成圣啦……我要,成……”

    她颓然坐到地上,不忍心去看,但是那声音彻底消失的时候,她知道,父亲已经去了。

    少女闭上了眼睛,眼睫毛如被雨水打湿的小鸟,一字一句尽是飘洒的绵绵哀愁,“人世诡谲,一路向前走,总要碰见无奈和孤独。”

    盛余庆心有戚戚,“你说得对。”

    盛风袖吸了吸鼻子,抽噎道:“……是夫子说的。”

    “她说得对。”他抬头,望向周小渡瘦削的背影。

    盛风袖情不自禁,倚靠到他的小腿上,“二哥,我们没有亲人了。”

    盛余庆凝望着周小渡,低声对盛风袖道:“我是你哥哥,是你唯一的亲人,我会照顾你。”

    盛风袖点了点头,难掩泣音,“嗯。”

    盛余庆将手覆盖在她的头顶,表示安抚和支持,他声音温和,道:“但是你要乖,要听我的话,知道么?”周小渡挺喜欢这丫头的,留着这蠢丫头,就当在小渡身边安插个帮手,日后总会派上用场的。

    “嗯。”盛风袖哀戚地应声,靠在他的腿上寻找安慰,浑然不知这个二哥在心里把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周小渡懒得关注小孩子的哭哭啼啼,看着盛羽驰死到临头还难舍对邪功的痴迷,忍不住想到这些年,十步楼的天地阁也一直在搜寻各种邪功秘籍,但是主事染莺曾透露过,这些渲染得神乎其神的邪功,八成都是骗术空谈,唯有两成是真的另辟蹊径,但终归也是不入流的歧路,真能修炼出成果的邪功寥寥无几。

    她有种感觉,天地阁在找寻的功法,很可能就和盛羽驰所练邪功有关。而一路走来,在剧情线上并未出现却处处留有影子的十步楼,让她感到忧虑。

    于是,在盛羽驰彻底死亡之前,周小渡对其使用了她在主线任务四获得的奖励“记忆碎片”。她想知道,盛羽驰那种吞噬至亲的功法,究竟从何而来。

    眼前很快便浮起一层幻象来,周小渡正巧有些疲累,便就地坐下,专心看起了盛羽驰的记忆碎片。

    那是在浔阳,李得斯的府上。

    这位李大侠是盛羽驰读书时便结交的好友,也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被人以重金买命,据说要来的杀手,是十步楼楼中十鬼之一。

    李得斯以全副身家为酬,聘请至交盛羽驰到浔阳保护,而就是在李府的时候,盛羽驰被府上一名美妾吸引了目光。

    虽然说“朋友妻,不可欺”,但毕竟只是一名小妾,李得斯的性命又攥在自己手里,盛羽驰便厚颜无耻地向李得斯暗示了几番。李得斯虽极宠爱这名小妾,但到底是贪生怕死,含恨咬牙,将美妾拱手。

    得此美妾,盛羽驰自是夜夜风流,将杀手的事情抛之脑后,毕竟,被十步楼盯上的人,又不是他盛羽驰。

    周小渡听到小芝麻在唤她,“周小渡,你没事吧?”

    周小渡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我没事。”

    李府的那名美妾,她认得。

    虽然做了易容,但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魅惑挑逗,她熟得很,一见便知,那是夜部的“销骨扇”。此女乃是合欢宗弃徒,因为偷习禁术被逐出合欢宗,又因使用禁术害人性命,被武林盟列入通缉名单,走投无路便投靠了十步楼。

    销骨扇最擅长的,便是在床笫间杀人于无形,她本人便是一味伪装极强的慢性毒药。看样子,销骨扇原本便是想用老招数对付李得斯。

    但是,李得斯中途将她送给了盛羽驰。

    以盛羽驰的功力,销骨扇是万万不敢冒险用“采阳补阴术”祸害他的,但是要成功完成任务,她必须除掉盛羽驰。

    采阳补阴术不敢试,真刀真枪对决更是冒险,那便只能用毒了。

    周小渡见到销骨扇点了“金风香”,又在指甲上涂了“流萤”,这都是十步楼杀手常用的毒药,或许还有其他的,只是她在盛羽驰视角看不见。

    无论怎样,盛羽驰都没有中毒,直到销骨扇以吻渡给他一颗糖——“郎君,糖里有只小虫子哟,你也是太心急,怎么嚼都不嚼就咽下去了?”

    能出动天地阁巫医培育的蛊虫,说明销骨扇是真的没办法了,这蛊虫他们可都宝贝得很,周小渡那只至今还留着,都没舍得用过。

    看来,盛羽驰可能对许多寻常毒药具有抵抗力,可惜了,有这么个优势在,结果却傻乎乎地将蛊虫当成糖丸给咽了下去。

    也便是那只蛊虫,逼得盛羽驰反水,一剑捅死了李得斯。

    李得斯的尸体还热着呢,盛羽驰便向销骨扇讨要蛊虫的解药,“我已替你解决了李得斯,你答应过的,将解药交给我。”

    销骨扇魅惑一笑,“郎君真是雷厉风行,几十年的至交好友,说杀就杀,片刻犹豫都无,教奴家好生佩服啊。”

    “别废话,我要解药!”盛羽驰恼羞成怒。

    销骨扇却是道:“解药?此乃金蚕蛊,根本没有解药,郎君,好好享受被蛊虫吃光脑子的感觉吧,你说,是蛊虫厉害,还是你脑子里的色虫厉害?”

    金蚕蛊虽难解,但也不是没有解药,楼中十鬼每人都配了一只金蚕蛊与一颗解药。估计是销骨扇恨极了这厮,才故意编谎骗他说没有解药。

    说完这段让盛羽驰绝望的话,销骨扇便丢下迷烟丸,从李府暗道逃走了。

    盛羽驰自是不甘心,带着人马一路循迹追踪,追着销骨扇入了山。

    他武功虽高,但论起跟踪隐匿之术,却不是销骨扇的对手。金蚕蛊再度发作之际,盛羽驰头痛欲裂,便被隐匿的销骨扇偷袭得手,因此坠落山崖。

    好在他忍痛使出武功,才没被摔死,但也坠到了一个水潭里。昏迷之中,感觉有什么东西将他托出了水面,又载着他,带他前行。

    等到蛊虫稍歇,盛羽驰才得以醒来,但他一睁开眼睛,便看见巨大的獠牙与黑红的咽喉——一条体型巨大的大蛇,朝他张开了大嘴。

    腥臭味扑面而来,盛羽驰大叫一声,就地一滚,躲到一边,那大蛇似是被他吓到了,也摆尾后退,和他四目相对。

    深山老林最多妖异,没想到真让他碰上这种怪物了。

    不料,那雪白大蛇没有再攻击他,只是晃了晃脑袋,便游走了。

    盛羽驰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洞穴之中,旁边堆放着一些残骸,大多数是动物的,也有部分是人骨,堆成一个底座的样子。若他方才醒得晚一些,恐怕也会成为这“底座”的一部分了。

    盛羽驰心有余季,想要趁那大蛇未归,连忙离开这洞穴,和盛家小队会和,却在洞壁上发现了一面刻字:

    吾乃无名,沦落浪人,断绝尘缘,羽化此山,毕生绝学,由此失传,若遇善缘,得见此字,可承衣钵。

    功亦无名,呕心所创。俗世观表,吾法攻里,皮囊为表,气脉为中,活血为源。锻体循脉,碌碌苦练,如绕远路,吾得真径,以血养气,以气养形,形健神灵,太上证道。

    习吾功法,净源生息,神清灵妙,超然三界,诸疾皆消,百害不侵,气血流转,长命不衰,有如天人,登峰造极。

    洞有蛇宠,可活三百,温顺可近,只食人尸,欲得功法,献祭一尸,须尔至亲,血脉同出,既见决心,功必遗之。

    ……

    听上去很离谱,和那些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士如出一辙,但是苦于蛊毒的盛羽驰选择了冒险一试,他亲手将盛风刃杀死,献给了那条大蛇。

    大蛇早已被训练好了,嗅过盛羽驰的味道后,确定他与盛风刃乃是至亲,便驮上盛羽驰,在山林之中穿梭。它游动的速度极快,时而上窜,时而下潜,巨大的身体动如惊雷,令人心惊肉跳。

    而它一路经过的石碑、陡壁上零零散散地刻着字,唯有按照它的行动轨迹,才能将那些字词串联起来,形成一部神妙的功法。

    也就是说,若没有这条大蛇,其他人根本无法窥见功法真貌。

    所以,在盛羽驰将那部功法全篇记下之后,他将那条大蛇杀死了。

    这便是盛羽驰那部邪功的来历。因为信息量太大,只能将这部分的相关记忆都进行压缩,周小渡聚精会神地将其刷完后,已然快要虚脱。

    这比刚才打架都要累,是她脑力不够用么?

    系统:“不是,是因为记忆碎片这个功能有时长要求,而您想要看的片段太长了,所以我申请帮您加到一百倍数播放,这对精神力的消耗会比较大。”

    周小渡:“你不能只挑重点给我看么?非要加到一百倍数?”

    “系统无法识别出哪些是重点,担心漏了信息点没交代,所以选择了这个处理方法,希望您能满意!”

    “我谢谢你!”“这是我的分内之事,您客气!”

    待周小渡冷汗涔涔地抬起眼,便看到气运之子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干嘛?”

    他哭道:“你怎么样了?”

    周小渡:“我没事。”

    “别强撑……”他哽咽。

    周小渡:“打累了歇一会儿,不行吗?”

第181章 是大傻子

    周小渡看这小子哭得厉害,下意识想抬手替他拭泪,却发现自己一手长刀、一手铁甲还未卸下,遂以两指弹了一小道劲风,将他面上的一颗泪珠弹飞,嘴里打趣道:“多大人了,还动不动就掉眼泪的。”

    盛余庆道:“我怕你出事,盛羽驰那么可怕……你真没事儿?”

    周小渡将左手上的发带扯下来,把天明刀收好。她站起身,头晕了一阵,身形微晃,一把搭上他扶过来的手,道:“……有事儿。”

    盛余庆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再不解毒,我这条小臂就要有事儿了。”周小渡澹澹地说道。

    “我带你去找江思白!”盛余庆扶着她就要走,周小渡无奈地指了指被她留在外头的白马。

    “有马不骑,靠肉腿,傻了么?”

    “对对对,我们骑马去江宅。”他又扶着周小渡小跑到白马旁,刚要搀她上去,周小渡一踩马镫,自己就翻身跃上马背。

    这时,周小渡回头望向盛风袖,那小丫头正缩在柱子下,一对上她的目光,便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眼神里满是害怕。

    盛风袖这会儿也是回过神来了,对这个深藏不露、手起刀落的杀父之人,感到恐惧起来。

    周小渡心底不由叹了口气,随即垂眸看向盛余庆,“自己上马,我困了。”

    盛余庆发懵地跟着上了马,刚握住缰绳,便感觉肩上一沉,周小渡整个人倒在了他后背上,不由又涌出泪来了,“你这是晕了,不是困了啊!”

    一声嘶鸣,马蹄飞扬,踏过满地血水,踩碎了花园里柔软的花。

    烈烈风声擦过耳朵,周小渡觉得有些发冷,眼睛虽然睁着,但是眼前却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她闻到风里有湿咸的气味,那是眼泪的味道。

    她哂笑道:“你眼泪好多啊,在我跟前哭哭就算了,换作别人,可是要笑话你的。”

    盛余庆想不明白,她这都坐不起身了,怎么还有心情跟自己说笑,“也就只有你能让我这么哭了。”

    周小渡笑了一下,“别说这种话,我可听不得。”

    盛余庆听说,重伤之人最怕失去意识,没了意识往往就很难再醒过来了,便振作精神和周小渡对话,好让她清醒一点,“为什么听不得?”

    “真心的眼泪是很宝贝的,和性命一样宝贝。”周小渡觉得脑袋阵阵抽疼,一边吸气一边道,“你这么说,我很容易听进去的……你为我哭,我不会为你哭,但我可以为你死。”

    “呸!”盛余庆简直被她这话给吓一跳,“我不稀罕你为我死!你快呸掉!”

    周小渡咧开嘴,笑得要死,和前面那人的涕泗纵横,形成鲜明对比,“呸呸呸,放心吧,我命硬得很,这回是死不了的啦,但你要记得这个人情,好好报答,别让我后悔。”

    他说:“好,以后我给你当牛做马,一辈子做你小弟,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行了行了,”周小渡打断道,“念得我脑瓜子疼,我真的好困,我眯一会儿,睡醒就好了。”

    盛余庆脆弱的精神终于崩溃了,对着前路的夜色大喊:“周小渡你他娘的别睡啊!”

    刚要缓会儿的周小渡气坏了,强撑精神给他后背一拳,“妈的,哪有小弟骂老大的?睡个觉都不让,谁他娘的是老大?”

    “反正你不许睡!”

    “你都给我气清醒了都!”周小渡很生气。

    后来,周小渡被他抱进江宅的时候,还一路上骂骂咧咧的没有停嘴。

    慌忙赶来的江思白见状,不由道:“别担心,她还挺精神的,问题应该不大。”

    江思白令二人到客房,替周小渡将扎进皮肉的碎钉用镊子取出,随后便是清洗伤口,外敷内服。周小渡疼得难受,便开始骂人,诅咒盛羽驰转世投胎后没有屁眼儿云云,言辞极其粗鄙豪放,听得江思白额头直冒冷汗。

    大夫和伤患,双双冒冷汗,这场景看得盛余庆心头沉重,以为情况棘手,也跟着开始冒冷汗。

    直到江思白处理完毕,说了一句,“你好生休息,我明日来给你换药,放心,不会有事的。”

    周小渡才得以睡上一觉,盛余庆也才长松了一口气,爬起来给她盖了盖被子,又瘫软下去了。

    其实他自己身上也有伤,但这一夜实在耗费心力,他都顾不得告诉江思白这件事,便靠在周小渡床边昏睡过去。

    收拾完药箱的江思白一回头,便看见小芝麻靠在床前昏睡,虽然说宅子里也不是没有别的客房,但他纠结了一下,还是没有把人叫起来,只是吩咐小童,去抱张被子来给少年披上。

    出了房间,小童不解地问:“少庄主,怎么让那位公子睡在地上?”

    江思白只是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道:“小孩子别打听这些,说了你又不懂。”

    “小的虽不懂,但是也知道,这天儿,怪冷的。”

    凛冽朔风之中,江思白顿住脚步,扭头看了看那间客房,有点想要回去把少年叫起来,但是又放弃了,摇摇头,感慨道:“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少庄主,这又是何解?”

    “小孩子别打听这些,说了你又不懂。”

    此夜喧嚣,此夜静谧,浓墨与银华交织在一起,呼吸轻缓如细雨……

    星星,一点点闭上眼睛,沉睡过去,天边渐熹。

    周小渡醒过来的时候,盛余庆还趴在她床边沉睡。她心说:天道好轮回,这次也轮到你睡地板了。

    但终究是觉得地上凉,将他唤醒,“醒醒,醒醒。”

    少年睁开眼睛,趴在床沿上,傻愣愣地盯着她看,发了好久的懵。

    周小渡摇了摇手,“诶,回神了。”

    他皱了皱眉头,缓声说:“我刚刚梦到……”

    “梦到我了?”不然刚刚盯着她作甚,“梦到我什么了?”

    他却是摇摇头,“我梦到没有你。”

    周小渡乐了,纠正道:“睡傻了么?那叫‘我没有梦到你’。”

    他却是再度摇头,“就是梦到没有你。”

    “什么玩意儿?”

    盛余庆回忆着,讲述起那个黑沉沉的梦境,“我梦到,我缩在黑暗的角落里,右边那只眼睛痛得我要疯掉,鲜血不断地流,流了满手。我疼得在地上直打滚,盛风袖那个丫头就坐在不远处,傻呆呆地抱着盛羽驰的尸首。

    “我爬过去,扯她的裙角,求她救我,她吓得一把将我推开,然后对着我哭了起来,说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气得要死,却连骂她蠢笨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那个时候,我忽然就想,如果周小渡在就好了,可是转念一想,周小渡是什么人呢?我好像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真是奇怪,为什么忽然就希望这么个人出现呢……

    “于是,我开始顺着记忆,一路向前找,可是最后翻到底了,也不知道周小渡到底是谁,几时出现在我的世界里——我的这个梦里,没有你。

    “小破庙、千溪山、长流村、游风县……都没有你。就连当年在蛊楼,保护我的那个人,也是一个面目模湖的人,看不清眉眼,也记不得他说过什么话,像个木头人一样,而不是会跟我抱怨弟弟难带的你。

    “很奇怪,明明没有你,但是,很多路还是阴差阳错地走了,很多东西也是阴差阳错地得到了,虽然过程不同,结果却大差不离……只是这些结果里,没有你。”他说着,愈发觉得心季得厉害,连带着伤口也疼起来。

    周小渡一开始还以为他是被吓坏了,才会做这种噩梦,可是越听越不对劲,“虽然过程不同,结果却大差不离”,这说的不就是她在做的任务么?

    她忍不住召唤系统,“气运之子这个梦究竟是怎么回事?”

    系统解释道:“小世界出现崩坏之后,部分角色的感知会变得灵敏,有的会梦到一些原剧情。我们已经尽量在维护主角不会预见未来,他这次感知到的都是过往剧情,影响不大,您告诉他只是做梦就可以了。”

    周小渡于是对盛余庆打趣道:“我就是太护着你了,你是有多怕没有我?离了我连眼睛都……”

    她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原剧情里,气运之子眼睛受伤,是因为没有躲过那枚银钉么?

    系统道:“其实,这一段剧情里,您是不需要出场加戏的,因为原着男主角本来就是独眼龙设定,你这一出手,反倒影响了剧情完成度。后面本来还有一段‘获取机关义眼’的剧情,那只义眼是戏份不少的重要道具……”

    周小渡一下子反应过来,语气激烈地质问系统:“这是原着设定?男主角是个独眼龙这么重要的设定,你从来都没告诉我?你是故意瞒着我,好让他孤零零一个被打瞎眼睛的是么?!”

    系统沉默了。

    沉默,就是承认了。

    周小渡忍不住一掌将床板拍烂,在脑海中破口大骂,“我哔哔哔你哔哔哔系统,哔哔哔的作者写的哔哔哔剧情,什么哔哔哔设定,哔哔哔疯了吗?男主角得罪这哔哔作者了吗?系统你哔哔哔,我哔哔哔你全家还有主系统,主系统能带出你这种东西,肯定也是哔哔哔——”

    【警告!由于任务执行人周小渡言辞过于激烈,予以二十四小时禁言以作惩罚!】

    这次,是主系统亲自下达的消息通知。

    而不明所以的气运之子见到她突然发作,再次眼含热泪,“周小渡,你不会也走火入魔了吧?”

    周小渡瞪了他一眼,操起一块烂床板就掷了过去,“滚啊!”

    “完蛋了,人话都不会说了,开始学青蛙叫了……江大哥!救命啊!出事了!”

    周小渡:“滚!!!”

    这不是气运之子,这是大傻子。

第182章 道阻且长

    等盛余庆拉着还没睡醒的江思白赶过来时,周小渡已然平静下来,自顾自地坐在镜子前梳头发。若不是床板还烂着,盛余庆都要以为自己刚才出现了错觉。

    江思白谨慎地靠近,谨慎地诊脉,谨慎地思考后,谨慎地说:“应该没事儿,估计就是上火了,我给她开帖清热败火药就好了。”

    周小渡打开抽屉格子,见里面空空如也,便对江思白道:“我要簪子。”她的簪子和发带在昨天晚上都弄丢了。

    江思白道:“我去给你找,顺便让厨房做些清澹的吃食,你们一块吃点儿。”

    江思白走出客房后,房间里便又只剩周小渡和盛余庆了。

    此时的光线还在打瞌睡,一片闷倦的灰蒙蒙,压得屋子里的湿气都变得粘稠。因为方才各自的大动干戈,双方一时间有些难言的尴尬。

    盛余庆站在她身后,看着镜子里她澹然的面容,道:“你这上个火,还挺费东西的。”

    “怎么?怕了?”周小渡耐心地将长发一缕缕梳顺,轻声道。

    “不怕。”

    这两个字脱口而出,说得干脆又坚定,倒教她无言以对。

    周小渡垂下眼帘,好半晌才说了一句,“如果我在,我不会让你的眼睛受伤。”

    “我知道。”他说。

    周小渡又说:“如果有人敢伤你,我会让他付出代价,不管他是人,亦或是鬼神,或者是其它什么东西……”

    系统:“禁止威胁系统!”

    虽然听不大明白,但盛余庆还是说:“我信你。”

    周小渡没再说话了。

    已经很久没有人会认真地听她的真心话了,少年不光听了,还信了,就好像,她的真心突然值钱了一样。

    第一次这样剖开心肠,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看。

    还怪难为情的。

    有一根断发突兀地黏在她的发尾上,盛余庆上前两步,略一俯身,将那根断发拿了下来。周小渡这人性子粗犷,发质却是细软。

    青丝在指间轻微飘荡,他说:“昔者庄周梦为蝴蝶,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化蝶自喻,觉则蘧蘧,所以眼下,我是蝴蝶么?”

    周小渡不满地说道:“说人话。”

    盛余庆蹲到她身侧,双臂搭在膝头,仰头看她,“如果眼前才是梦,那这个梦可真是太棒了。”

    “眼前不是梦。”周小渡道。

    “那就更棒了。”他嘴角噙笑。

    周小渡心想,刚才那么高的一道影子投过来,怎么现在往地上一蹲,就缩成小小一团,像个小孩儿似的,仿佛成长只是假象。

    她站起身来,招手示意他也起来,于是便看到“高楼拔地而起”,不由惊动得心下一凛。

    嚯,这认真打量,才发现长得真快。她平视着少年的唇,强忍动容。

    “你看这支可以么?”江思白捏着支银簪走进屋里,见状,不由怔然。

    周小渡过去接过银簪,一边随手挽发,一边往屋外走,“我的马在哪儿?”

    “哦,在后院!”江思白回答了一句,随即后退几步,凑在盛余庆身边小声说:“我来得不是时候?”

    “……何出此言?”

    “就是……”江思白竖起左右食指,两指靠拢了一下,“我想多了?”

    这个手势可比语言直白得多,盛余庆一下子就通了,嘴唇蠕动了几下,“也,不算想多。”

    江思白微笑起来,“贤弟颇有胆识。”那可不是普通女子,而是一尊凶神。

    见少年面露疑惑,他又改口,“我是说,慧眼独具。”

    盛余庆只是挠了挠脸侧,腼腆地垂着首,跟着往后院去了。

    江思白看着他的背影,在心中默默接上一句:道阻且长。

    周小渡牵到了白马,也不跟江思白客气,径自差使人家的仆役把马送回某某客栈去。

    等周小渡几人到饭厅用早饭的时候,周小渡才发现:盛风袖也在这儿。

    江思白解释道:“听小芝麻说,盛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我就在你们睡下之后,带人去看了看。我们在盛府看到了盛小姐,还有盛大侠夫妇的尸首,便略尽绵力帮忙善后。盛小姐身上有些皮外伤,盛府那番景象也不适合休息,江某便自作主张,带盛小姐到寒舍疗伤歇脚。”

    盛风袖从前最是叽叽喳喳的性子,眼下却是对着周小渡二人一脸防备。她点了点头,“是。”

    江思白并不清楚昨夜事件的细节,看到气氛有些尴尬,便出言缓和,“都是熟人,不必拘束,大家应该都饿了吧,坐下喝点小米粥暖暖胃。”

    周小渡是真的饿,直接在盛风袖对面坐下,端起碗来就呼噜噜地喝,整只碗都要扣到脸上去了,这副粗鲁的吃相看得盛风袖五味杂陈。

    江宅用的都是精致的白瓷小碗,周小渡没几口就把一碗粥给喝完了,她正要去锅里再添一碗,盛余庆见她端碗的手是受伤的左手,连忙把碗抢过去,盛了粥再把碗放回到周小渡面前。

    周小渡有了一碗粥水垫底,这一碗才悠哉悠哉地就着包子吃起来。

    盛风袖捏着勺子看了半晌,实在忍不住了,“你们其实早就认识,而且关系很亲近,对吧?”

    她再傻也该看出来了,昨夜杜娘子受伤,盛余庆哭得比死了爹还要情真意切。

    “我是他养母。”周小渡出语惊人,震惊四座。

    盛余庆本人大吃一惊:我怎么不知道我们是这种关系?!

    江思白更是目瞪口呆:我才知道你们是这种关系!玩儿这么大的么?刚才还觉得小芝麻纯情呢,没想到是纯情的竟是我自己。

    盛风袖磕巴道:“养、养母?”

    周小渡理直气壮地说:“不像?”

    “所以你进入盛家是……”盛风袖道,“为了他?”

    周小渡夹了快咸菜塞进嘴里,眼皮都不带多眨一下地说:“暗中保护,母爱如山。”

    “我的思绪有点混乱。”

    “没关系,你慢慢捋。”周小渡自觉自己的说法很符合现实,一点都没有毛病。

    江思白亦是道:“我的思绪也有点混乱。”

    “咱仨早就认识了,你有什么好混乱的?”周小渡怪道,“相比起来,你媳妇儿爱的是你哥哥这种关系,才算复杂吧?”

    江思白:“……”扎心了。

    盛余庆揉了揉额角,也开始捋起了思绪,虽然知道周小渡经常把自己当小孩儿养着玩儿,但是突然变成母子这种节奏也太跳跃了吧?

    于是乎,除了周小渡还在没心没肺地吃饭,其余三人都有些郁闷。

    一顿早饭吃完,盛风袖便闷声回屋休息去了。

    而盛余庆则是说,自己要回盛府去,收拾残局。周小渡道:“我们能查的都查得差不多了,你还管盛家做什么?”

    “你看盛风袖那个样子,她能顶什么事儿?”盛余庆道,“如果我不以男丁的身份留下来,那些族老宗亲要怎么处理盛家家产,她一个女娃娃,连插话的资格都没有。”

    “你还有闲心替她考虑家产的事儿?”周小渡有些惊奇,“她从前刁难你的时候,你可是很烦她的。”

    盛余庆坦言:“现在也烦啊。不过她本性也不坏,昨夜盛羽驰要杀我,她还替我挡在剑前。再说了,你不是挺喜欢她的么?”

    “何以见得?”周小渡不以为然。

    盛余庆回忆了一下,周小渡会对盛风袖笑,在盛风袖靠近的时候也不会下意识将其推开,这已是很难得的程度了。甚至于,她还会给盛风袖讲传奇故事,他都没听过周小渡讲的故事!

    他有些酸熘熘地说:“处处见得。”

    酸归酸,但盛风袖能讨周小渡喜欢这件事,他还是乐见其成的。

    周小渡是他的月亮,太遥远,太清冷,他想将她拉回人间,倾尽一切。

第183章 荒林幽宅

    盛羽驰死了,死得还不甚光彩,这个消息在一天之内传遍了广陵。

    盛家的内忧外患,自此便接踵而来。

    先是利欲熏心的盛家宗亲想要瓜分财产,盛余庆以让出“族长”之位为代价,保住了盛羽驰的遗产。

    然后,又是其余家族和势力的落井下石。

    从前盛羽驰在,盛家还能再辉煌几代,自是人人与之交好,想在大树底下乘凉。

    如今盛羽驰死了,就剩下两个不懂事的儿女,其余旁支又都是不堪大用的平庸之辈,心怀鬼胎者自是抓紧时机,铆足了劲儿,要把这大树推倒,好多分些柴火。

    听说许多生意伙伴都和盛家断绝了合作,盛氏的铺子这些天也被打砸不少,二哥又忙着和总管学习管家,忙得焦头烂额,一时间分身乏术。

    盛风袖心下焦虑,但除了给二哥炖点补品,实在也是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在丧礼过后,向前来吊唁的世交长辈们寻求帮助,希望他们方便时能关照一二。

    卢家伯母是看着她长大的,听完她的求助,心疼地搂着她,抹了半天眼泪,直说:“袖袖命苦,伯父伯母不会不管你们的,等我回去,就嘱咐你伯父多加支持盛氏,你我都是异姓兄弟,不必见外。”

    盛风袖心中感动,不断道谢。

    卢家伯母又提议道:“蒙此大难,袖袖心里一定不好受,你这家里又缺人手,不若随伯母回卢家住上几天?你从前也是在卢家小住过的,家里人都很喜欢你,必会照料周全,也好散散心。”

    “谢过伯母好意。”盛风袖婉拒道,“但就是家里还未收拾妥当,所以才要侄女留在家中主持后宅,二哥忙着打理生意,做妹妹的,理当尽力分忧才是。侄女没那么娇气,伯母不必挂心,待家里诸事安宁,再上门探望各位长辈和兄长……”

    说着,她顺口关心了一句,“卢大哥的伤可好些了么?许久未曾见他了。”

    卢家伯母面色一滞,随即道:“他的伤早就好了,前些天自个儿回门派去了,你见不到也正常。”

    然后又回到原先的话题。

    “好袖袖,怎么这么懂事呢,伯母我这心里更难受了……”卢家伯母又是一阵啜泣,“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伤心事了,过几日我家女卷要到寒台寺祈福,你也一起来吧,我派马车来接你。你为家中亲人祈福祝祷,这灾厄便去得快一些,还有哦,寒台寺的梅花今年开得很好,你们这些女孩儿们一起去看看!”

    “好,谢谢伯母。还是伯母想得周到,不然侄女都没想到得去拜一拜。”盛风袖觉得她此话有理,盛家这一年之内死的人可太多了,可得去寺庙拜一拜才是,免得最后连二哥也没了。

    几日之后,盛风袖随卢家女卷驱车前往寒台寺。

    而在盛家的周小渡,却是被一名脸生的婢女拦住,“杜娘子,小姐请您出府一叙。”

    “盛风袖?”周小渡道,“她不是跟着卢家人去寒台寺了么?怎么又有事找我?”

    那婢女捧着条银项链给她看,“这是小姐让奴婢给您看的,她说确实是有要事,需要劳烦夫子紧急出府详谈。”

    周小渡接过项链。

    这是盛风袖带了十几年的项链,是赵氏在她出生后为她求来辟邪的,盛风袖宝贝得不得了,怎么可能随随便便交到别人手上?假如来的人是贴身婢女喜鹊,倒是有两分可信。

    周小渡将项链收进衣袖,问道:“只让我一人前去?”

    “是的。小姐说,让您务必不要告诉旁人。”

    这就更奇怪了,自打她杀了盛羽驰,盛风袖就一直很憷她,相比起从前,盛风袖现在反而更亲近信任盛余庆,毕竟是“血脉至亲”,盛风袖有要事,不找自己二哥,反而只找她一人,这很不合理。

    “去哪?”周小渡都懒得跟这人浪费口水了,惜字如金。

    “府外有小姐安排的马车,娘子上了马车,自会到达去处,与小姐会面。”

    “好。”周小渡话音刚落,便径自朝门外走去,让那婢女大感意外,心说这个任务也完成得太轻松了,杜娘子是半点质疑都没有,看来是个脑筋僵硬的书呆子。

    府外确实停了一辆黄帘子马车,车夫是个斗笠遮脸的男人。周小渡一见到那辆马车,便自觉地钻了进去,坐下就开始假寐。

    盛风袖前脚刚被卢家人带走,后脚就有人带着项链来引自己出去,这人由谁指使,就很好猜了。从前的盛家,她还需忌惮两分,而至于卢家,她压根没放在眼里过。

    就算不是卢家,换成别的什么人也无所谓。盛羽驰都死了,现在整个广陵,除开几个退出江湖的老家伙,她简直可以横着走。

    登上这辆马车,主要是因为她很好奇,卢家引她出去到底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是卢仁溢又想耍什么花招?毕竟自从上次卢仁溢被小芝麻打伤,就已经很久没露面了,谁知道他是不是憋出什么坏水儿来了。

    ……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地疾驰,越走越偏,最后穿过一片荒林,在一座冷僻的宅院外停下。

    车夫低低地叹了口气,压着声音说:“请娘子下车。”

    马车的黄色帘子微动。

    门口老树上落了一排寒鸦,居高临下地齐齐俯瞰着马车,在马车中走出一位蓝衣美人后,黑色的鸟类们发出刺耳的叫喊来,错杂的“嘎嘎”声好似人嗓发出的怪笑。

    黑色的木门被打开,门后,一位紫衣妇人笑眯眯地迎道:“请娘子进门。”那妇人五十来岁,生得膀大腰圆,吊梢眼、薄嘴唇,笑起来一股奸邪之气。

    周小渡的视线往下一落,便见门口处放了一个火盆,火舌正在朝她招手。她下意识便认为,这火盆是嫌她沾了盛家的晦气,给她去晦气的。

    周小渡本没觉得自己身上有晦气,这一出倒是触了她的霉头,遂心生不满,直接一脚把火盆踢翻了。

    “哐当”一声,火盆砸到地上,烧红的炭火和黑色的灰尽撒了出去,落得狼藉。

    那妇人笑容顿时凝滞,“娘子这是作甚?”

    “它挡路了,你没看见么?”周小渡迤迤然跨过门槛,道。

    妇人打量了她一番,随后强笑道:“请娘子随我来。”

    周小渡跟在那妇人身后,一路走到一个房间里。

    一走进房间,迎面便是一件挂在衣服架子上的大红嫁衣,架子上方插了个球体,盖了张红盖头。这屋子位置偏,阳光照不大进来,昏暗下乍一看,还以为是个新嫁娘张开双臂飘在那里。

    妇人笑起来时的皱纹,在暗处更显崎区幽邃,“请娘子在此更衣,待吉时一到,再出此门。”

    周小渡嫌弃地望了那嫁衣一眼,“更衣?我为何要穿这个?”

    “嫁做人妇,自然是要穿嫁衣的。”

    周小渡怪道:“嫁人?嫁谁?我这个新娘子怎么现下才知道?”

    “新郎官是卢家大郎,他对娘子一往情深,故而求娶娘子,在此结成夫妇。”

    周小渡嗤笑一声:“求娶?我可没答应过。做什么白日梦呢,叫他出来见我。”

    妇人的神情变得古怪,“行礼之前,男女双方不得相见,这是规矩。”

    “谁定的规矩?我凭什么要听?”周小渡鄙夷道。她转身踏出房门,门外却有两个带刀的护卫,凶神恶煞地将她拦住。

    周小渡笑了一声,“好,很好。我穿就是了,何必动刀动枪呢?”

    妇人见周小渡脱下外衣,老老实实地将喜服套上,满意地直点头,笑容满面地为她扑上胭脂水粉,“化好妆,俊又俏!多水灵的姑娘啊,新郎官见了魂儿都要没了……”

    说着,又想为周小渡抹上口脂。

    周小渡看着她那只老手要来抹唇,觉得恶心,遂一把将伸过来的老手扇飞。

    “哎幼!”妇人吃痛地将手缩回,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板起脸来正要怒斥,结果嘴刚张开,就被周小渡送了一记掌掴,“少碰我!”

    横的人往往就怕比他还横的。这妇人见这美娇娘恶声恶气、动辄打人,比她还要蛮横,也便不敢再惹周小渡,免得多生是非,坏了这个活儿。

    妇人忍气出去了,周小渡听见落锁的声音,便知自己估计要等到“吉时”才会被放出去。

    她隐约望见里间有张床,便想着到里间小憩一会儿,结果进了里间,才发现不止有床,还有梳妆台。

    周小渡望见镜子里画了张大白脸、唯有脸颊红如猴臀的女子,陷入了沉默,她感觉自己好似从广寒宫掉到了阎罗殿,再添一张血色红唇,便能一口吃掉十个小孩子。

    幸好自己当时一巴掌扇得及时,挽救了自己由丑鬼到恶鬼的极致堕落。

    周小渡扯下红盖头,一把盖到自己脸上,“眼不见心不烦”,躺在床板上就开始睡觉。

第184章 公鸡拜堂

    这荒郊野外的,倒是清静,周小渡睡得还怪舒心。

    窗外忽地有人影晃动,那窗子被人从外头打开,那人跳了进来,甫一落地,便撞见床榻上的红衣女子,来人身形不由为之一顿,显然是受了少许惊吓。

    周小渡慢悠悠地掀起红盖头的一角,露出一只眼睛来,“哟,自己人。”

    “周小渡。”来人正是盛余庆,“你怎么穿成这样?”

    “没穿过,穿着玩儿。”周小渡将盖头放了下去,继续阖眼,“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

    周小渡道:“找我做什么?有事?”

    “没有,我就过来看看,说不定你需要我帮忙?”他理了理皱起的衣裳,走到床沿坐下,“白日里遇到几个刺客,说是我的仇家,要把我抓回去。我侥幸逃了,但是一想,他们说你也被抓了,就又有点后悔逃早了……”他笑了一下,“幸好你是坐马车走的,我一路打听就追到这里了。”

    周小渡道:“你自己要来的,我可不会管你。”

    他猜测道:“生气了?”

    “……起床气。”

    盛余庆小声道:“你真在睡觉啊?那你睡吧,我不吵你了。”

    过了半晌,周小渡道:“你盯着我干什么?你的眼神吵到我睡觉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盯着你看?”盛余庆又惊讶又有点赧然。

    “直觉。”周小渡回答。

    盛余庆想了想,说:“因为,这盖头还挺好看的。”

    周小渡回忆了一下,又将那盖头取下来看,觉得那上面两只鸟就像画了丑角妆似的,不禁嫌弃道:“两只乌豆眼的丑鸭子,有什么好看的?”

    盛余庆看见她的脸,一下没憋住笑,“那是鸳鸯。”

    “那就是乌豆眼的丑鸳鸯。”周小渡道,“不过配我这个丑姑娘,就大舅不说二舅了。”她现在也画了“丑角妆”。

    “我觉得很好看。”盛余庆反驳道。

    周小渡以为他在说盖头,评价道:“什么眼神。”

    “……就是好看。”他固执地说。

    周小渡懒得跟他争这个,将红盖头一抛,那红色的绣布就缓缓落下,覆到她的脸上。她的鼻梁不算很高,但鼻头比较尖,鼻子宛如一条秀丽的山脉,供那两只野鸭子亲密依偎。

    盛余庆将自己的目光驱赶到房间角落,让那两道目光傻愣愣地面壁反省,还她一个清静。

    暮色四合,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屋子里没点灯,一下子变得黑漆漆的,但是身侧那套大红嫁衣便犹如一团烈焰,给人以光明温暖的错觉,但又不可太过靠近,那样容易被灼伤。

    盛余庆觉得那团“烈焰”在他余光里烧得热烈,烧得他耳朵都有点微烫。

    风吹起落叶的声音,好似锣声齐鸣,夜枭咕咕的叫唤,则像鼓皮点点,就连外面被拉伸的树影,都像来凑热闹地探看。

    本应阴森的景象,此刻却莫名有趣。

    盛余庆默默倒数了十个数,奖励自己再看周小渡一眼,然后收回视线去,心满意足地抿了抿嘴。

    月亮忽地坠入了红尘里,哪怕只是个倒影,也足够逐月的旅人惊喜。

    可惜一道脚步声打破了这片刻宁静,先前那妇人快步走了过来,打开门锁,走进房间来,“吉时已到,请新娘出门来。”

    盛余庆赶在她进门前,钻进了床底下。

    妇人提着盏贴双喜的白灯笼,走近道:“新娘这是……睡着了?”这是怎么睡得着的?

    周小渡懒洋洋地坐起身,“是呢,睡得挺香,还做梦了。”

    “哦,梦到什么了?可是梦见新郎官了?”妇人随口接道。

    周小渡坐在床边,床底下的盛余庆看到她的两只脚在晃悠着,随后便听到周小渡道:“新郎官倒是没梦见,却是梦见我还未成亲,便有了好大一个儿子,给我愁得都睡不着了。”

    盛余庆不满地捏了下她的脚后跟:又在占我便宜。

    那妇人道:“这是个好寓意的梦,说明娘子婚后必能一举得男,这是大喜之事,娘子不必发愁。”

    周小渡却是仿佛没听见她的话,兀自念叨道:“没大没小的一个坏小子,给我愁坏了。”

    妇人不愿再跟她多话,把盖头给她盖好,催促道:“娘子快随我来,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

    周小渡跟着那妇人往外走,一路来到宅院的正厅,这堂屋不算很大,但打扮得很是喜庆,冷森森的月光刺进小院,那红绸扎成一朵朵大牡丹,在大红灯笼的红光下,红得好像要滴出血来。

    周小渡被引入堂屋,她感到屋内有不少人,遂掀起盖头来,便见前方的供桌上贴了十幅凶神恶煞的画像,而两侧则是站着卢家的家主、夫人、卢二少爷,还有一干护卫,每个人都神情冷漠地垂手而立,目光尽数汇聚在她身上。

    这些人里,没有卢仁溢。周小渡的猜想在此彻底确定。

    那妇人连忙将她的盖头放下来,推着她上前,“新娘子要听话,乖乖行礼。”

    卢夫人抱着一只大公鸡来到周小渡身侧,那公鸡的脖子上系了一根白布带。

    随着妇人一声拖长的“新郎新娘拜阎王——”贯穿耳膜,卢夫人按着公鸡拜了三下。

    妇人见周小渡站着没动,便要上手来按她的后颈,周小渡觉得晦气,提起下裙就给了她一脚,将其踹到地上,随即将盖头扯下来,丢到卢夫人脸上。

    人还没死呢,就让她拜冥神,这大过年的,晦气死了。

    护卫们一拥而上,将周小渡擒住,用红绳将她的手腕捆住,得了卢老爷的一个眼神后,他们将周小渡往屋外推,周小渡这才看见堂屋外头,摆了一口很大的棺材。

    那棺材盖被打开,一股浓烈的香料味道冲了出来,但周小渡还是嗅出了其中盖不住的尸体腐臭味。

    他们推着周小渡来到棺材旁,周小渡垂眸看着棺材里的人,面上毫无波动,虽然因为停尸太久而面目全非,但从骨相上还是可以看出是卢大公子。

    一个护卫道:“请新娘入洞房。”

    周小渡转过身去,看向卢家三个主人,“这是要将我活埋么?”

    她平静的模样,让三人皆是有些警惕。卢老爷道:“能被吾儿喜欢,是你的福气。”

    周小渡嗤笑一声,“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我的太姥姥在底下寂寞得很,老人家就喜欢您这样的,脸皮厚,玩得开。”

    卢老爷面色铁青,“送她下去!”

    护卫们将周小渡推进了棺材里,有一人将她捆手的红绳的一头塞进卢仁溢的手里,这样新娘子到了阴间,也跑不掉了。

    那妇人捂着肚子、弓着身凑了过来,“此女凶横,恐其作乱,还需一物。”

    说着,她往周小渡额头上贴了张黄符纸,恨声道:“有这符纸镇着,她就再也兴不起风浪了。”

    周小渡勾起唇角,“你确定?”

    妇人不屑道:“你以为我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他们将周小渡按倒,又合力将那棺材盖缓缓挪上——

第185章 何谈而已

    卢家虽然在江湖上名气不响,但好歹是大户人家,银钱是不缺的。那棺材盖是用上好的金丝楠木打造的实心盖儿,足有三寸之厚,沉甸甸的,需要好几个大汉才能抬得动,在棺材上挪动时,会摩擦出类似老树倾倒的声音。

    这一但盖上,钉上钉子,就算怨气深重、勐然诈尸,也是出不来的。

    没死的活人亦是如此。

    棺材内,黑暗一寸寸蔓延上女子的脸,她安静得就像她旁边的尸体,安分得令人省心。

    就在护卫们合力要将棺材封闭之时,那仅余一掌宽的缝隙下,忽地攀起一只手来,纤纤素手挡在棺材盖上,竟是止住了护卫们的推动。

    众人悚然一惊,那是那女子的手!

    下一刻,只见那细瘦的柔荑抓在棺材盖上,“嗒”一声,四根手指竟是直接扎进了木头里,好像她捏住的不是金丝楠木,而是一块大豆腐。

    妇人惊叫一声,“啊呀,妖怪啊!”

    卢老爷一家三口站得远,没有看见,便皱眉喝道:“什么妖怪?!”

    妇人连连后退,哆嗦着手指,“她,她刚刚……好大的力气!”

    力气大就是妖怪?这妇人在发什么疯?卢老爷面色一冷,懒得搭理这蠢妇。

    一名胆大的护卫拔出刀来,噼向周小渡的手指,周小渡“嗖”地将手缩回棺里,那刀最后只落在了棺材盖上。

    护卫用力将刀拔下来,看着棺材盖上面突兀的四个洞,咽了口唾沫,大喊道:“还不快闭棺!”

    他们惊慌失措下,也没细想,恐惧驱使着力气,“砰”地一把将棺材合上。

    众人取来钉锤,围着棺材,叮叮当当一阵勐敲,两三下就将棺材盖封死了。听见棺材内部传出来的拍打内壁的声音,众人屏息盯了片刻,见一切正常,皆是松了口气。

    看来刚才是那女子濒死之际爆发的巨力罢了,并非妖异。

    定好的时辰是不好变更的,他们走上前去,打算将这大棺材抬起,送到选好的风水宝地落葬,岂料变故便在这时出现,那棺材竟是——爆炸了!

    那爆炸之声堪比平地惊雷,四分五裂的碎木冲击而起,将一众护卫砸伤。

    而棺材原本停放的位置上,周小渡一跃而起。她理了理红裙摆,伸了个懒腰,“这棺材虽宽敞,但两个人住还是挤了些。”她方才拍内壁,其实就是在崩坏棺材的结构罢了。

    卢家三人大惊失色,卢夫人哀嚎一声,“吾儿的遗体啊!你坏我大郎的遗体!”

    卢大郎的尸首,也被周小渡用内力一起震坏了,算得上是——惨不忍睹。

    虽不知今日这一出阴阳婚配是不是他想的主意,但反正都是一家子,周小渡懒得跟他们计较这些,今夜谁都别想跑就是了。

    周小渡对卢夫人道:“你叫唤什么呢?我刚刚差点被活埋,都没叫唤呢,你倒是唱上大戏了。”

    卢老爷和卢二郎各自亮出兵器来,父亲用剑,儿子用枪。卢老爷道:“你竟是个高手?是卢某小看你了。”

    “哪里的话,”周小渡阴阳怪气道,“您可太高看小女子了,还要抬小女子进你卢氏豪门呢。”

    这遭阴沟里翻船,卢老爷面上有些挂不住,“亮出你的兵器,事已至此,生死自负!”

    “你想得倒美!”周小渡吹了口气,掀起额头上的符纸,“和我打,你也配?”

    卢老爷恼羞成怒,举剑便向周小渡攻去,屋子后蓦地冲出一人,刀光如凝结的月色,挡下了卢老爷的剑。卢老爷这才看清,来人竟是那害死大儿子的盛家二小子。

    卢老爷剑势更加凌厉,“你不是逃了么?怎么又自己送上门来了?”今日本是安排以其首级作为大郎新婚贺礼的。

    周小渡迤迤然地两手抱胸,“他是我小弟,来为我鞍前马后。”

    她缓步走向那缩在角落里的紫衣妇人,扬声对盛余庆说:“男的你解决,女的我解决,很合理吧?”

    除了那些被炸伤的护卫,剩下的四个人里,卢氏父子都是会武的,卢夫人和紫衣妇人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真是很“合理”。

    虽然他这段时间武功又长进许多,否则不会从刺客手里逃脱,但是,一打二也确实强人所难了些。

    周小渡一把揪起那紫衣妇人的头发,将她往堂屋里带,继续说:“你不会做不到吧?”

    盛余庆咬了咬牙,“我做得到!”

    “嗯,好孩子。”周小渡漫不经心地说。

    卢仁秉哪管周小渡怎么安排,长枪前挺,脚下一蹬,就要去杀周小渡。盛余庆这边刚接了卢老爷一招,又急急忙忙抽身去拦卢仁秉,稍一不注意,卢老爷的剑又便偷袭过来。

    盛余庆简直手忙脚乱,恨不得跟哪吒三太子一样多长几条胳膊几个头。

    他忽地灵光一闪,忆起那一夜周小渡以天明缚手、取代左手套的情景,便将天明抛到左手上抵挡枪尖,右手则是从身后抽出那把黑色长刀,噼开剑刃。

    这很冒险,因为他从前从未试过双手同时使武器,但是身处险地之时,身体的潜能才更容易被激发出来。

    左手天明,右手混沌,一左一右,黑白二色舞动如游鱼摆尾,让他在攻守之间,对《幽明刀》有了新的理解。

    《幽明刀》上面没有写,可以将单刀招式改为双刀招式,但是,他觉得可以。

    而另一边,堂屋内,周小渡将那紫衣妇人拖到神像前,蹲下身来,对她道:“你看看你,这些年在鬼神面前,肯定干了不少缺德事吧?”

    妇人抖成个筛子,面如土色,“没,没有。”

    “可我看你很熟练啊。”周小渡笑眯眯道,“阎罗面前,安敢说谎?”

    “我、老妇知错了……”妇人哭道,“这,这都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不得不继承,实也不是有心害人,都是那些豪绅以势压人,非要老妇为他们办事……老妇已悔悟,求娘子饶过,以后再也不敢做这营生了。”

    “哦——祖传的手艺啊,那在你这里断了,岂非罪过?”周小渡问。

    “不敢不敢,这手艺不要也罢,都是亏良心的买卖,老妇没读过书,脑子湖涂才做的,幸得娘子高明,将老妇点醒。”

    “你既悔悟,那便向诸位阎罗叩首认错吧。”周小渡幽幽地说,“十殿阎罗掌管世间善恶审判,最是厌恶尔等草管人命之徒,你此刻早些赎罪,等到了下面或许能减轻些刑罚。”

    “是是是,娘子教训得是,老妇这就磕头认错,阎罗大人恕罪,老妇知错了,千不该万不该替人坑害无辜女儿。”她重重磕头,还想再磕,便听周小渡道:“磕得轻,不诚心。”

    周小渡一身红嫁衣,额头上黄符笔迹扭曲,喜庆到诡异的妆容,盖着的却是张冷澹如冰水的脸,好似那画上冥神派来人世审判罪恶的鬼女,令人每看一眼都胆战心惊。

    老妇加重力道,磕得额头青紫、破皮流血。

    周小渡还是不满意,就像之前她要来按着自己拜阎罗那样,抬手掐住妇人后颈,重重地往地板上砸,“既要赎罪,那便有多少赎多少,你说,你害过几个姑娘?我帮你一下下数着。”

    “啊幼!”老妇惨叫,鲜血流了满脸,“不多不多,就两个!”

    “两个?”周小渡轻蔑一笑。

    “是,是五个,五个而已……”老妇又改口道。

    其实远不止五个。

    但是周小渡懒得和她刨根问底,因为那毫无意义,“一人已是要偿命,五人何来谈而已?怎么?你有五条命吗?那可新鲜,快让我瞧上一瞧。”

    她手掌往下又是一砸,这一次,妇人的脑袋开了花儿,再也没了声响。

    “啊呀,还当你是多神呢,原来,你和我们一样,也是只有一条命而已呀。”

    周小渡撕下额头上镇压鬼魂的黄符纸,贴在妇人伏下的嵴背上,“好生跪着吧,不必起来了。”

    物归原主。

第186章 家主节俭

    鲜血浸染了小院,一张没贴牢的红双喜被风吹落,落到血泊上。

    被剩下的最后一个人,是卢夫人。

    盛余庆的两柄刀都在往下滴血,卢夫人被困在墙角。她自知要命绝于此,恨极斥道:“我们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周小渡站在红绸下,不以为然道:“你们活着的时候也没放过我们啊。”

    “那是你们应得的报应,盛家倒台就是天意!”卢夫人诅咒道,“等着吧,盛羽驰死了,你们也不远了!”

    “那日我虽没留情,但以我当时的实力,实在也动不了令郎性命,缘何偏说卢仁溢是我杀的?”盛余庆疑惑。

    “心伤便不算是伤了么?”卢夫人红着眼眶,“若非你将我儿打伤,他也不会因此生出心疾,也就不会死,偏偏你这个始作俑者还在自在逍遥。”

    她又看向周小渡,“还有你,不识好歹的东西,若你能早些随了我儿,他也不至于万念俱灰,乃至最后落得体弱暴毙,都没人拉他一把。”

    周小渡不由莞尔,“是是是,都是我们的错,不过按照你这个说法,最该死的,难道不该是你们么?作为最亲近的家人,却没有好好照顾他,害得他药石无灵、郁郁而终,你们才是最该死的啊。”

    “不,都是你们的错!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过了这么多年,就因为你们的出现,这一切都毁了!你们该死!”卢夫人对二人怒吼,“九泉之下,等尔来见!”

    她说完,便一头撞向一旁的墙壁。

    “等……”盛余庆都来不及将她拦下,眼睁睁看着她撞墙而亡。

    “她死了。”他查看了一番尸体,随即望向周小渡,“我还没问她,盛风袖去哪里了。”

    盛风袖今日可是被卢夫人带走的,如今发现是卢家设局要杀他们,焉知卢家不会把盛风袖也顺手解决。

    周小渡抬头,望见夜空里有雪花飘下,“她应该还没死,派人去找也许还来得及。”

    “你怎么知道?”

    周小渡走进雪里,“这女人那么恨你,盛风袖是你妹妹,他们如果杀了盛风袖,她不会不讲出来破你心防的。”

    “你说得有道理。”盛余庆打了个呼哨,外头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一支二十人的队伍越墙而入,向院中央靠拢而来。

    “盛家的护卫?”周小渡有点意外,“我还以为是卢家的。”这二十个潜伏在院外的人,刚刚都已经被她列进死亡名单里了,结果打了照面,才发现是自己人。

    盛余庆解释道:“跟在我后头过来的,若有需要,便以哨声为令,打起群架也不憷。”

    他对领头的护卫长吩咐道:“安排下去,分两拨人,一拨人随我去卢府,另一拨去寒台寺,全力搜寻小姐。”

    “是!家主!”护卫长领命后,又环顾了一番四周,在对上那白脸红衣女时,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家主,这里需要清理么?”

    盛余庆道:“留两个人在此地善后……对了,院子里有只鸡,别浪费,带回去,我要当夜宵。”

    护卫长:“……是。”盛家竟是艰难至此么?家主连只鸡都舍不得放过,真是节俭啊!他忽然觉得领下大额月钱的自己有点该死。

    盛余庆感到,手下眼睛里那股子敬意莫名浓郁起来。

    周小渡眨了眨眼睛,缓声对盛余庆道:“你怎么回事?”

    少年看向她,睁大眼睛,心虚地说:“……不可以吗?”

    “不是不可以。”周小渡一本正经地说道,“只是你学会吃独食儿了,我不免有些失落。”

    “哦,这个意思啊,哈哈,你要是不嫌弃,回去就一起吃点儿。”盛余庆拍了拍她肩头的落雪,羊作大方开朗地说,“走了走了,干正事要紧。”

    这雪越下越大,临走前周小渡望着这座偏院,沉默了好半晌,盛余庆见她没跟上来,回头去看时,她已是雪落满头。

    他穿过队伍,来到她身边,问她,“想什么呢?”

    “在想,人命真不值钱。”刀口舔血的日子过久了,她本该习惯这句话,但是在很多时候,还是忍不住感慨,人命真不值钱。

    假如她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那在今夜,被压在泥土下、被困在棺椁里,受尽折磨、痛苦死去,也不会有人赔偿她这条性命,哪怕只是补偿一个铜板。而事实上,确实有许多人死于相似的经历。

    “准确地说,是人命无价。”盛余庆轻声道,“因为无价,所以你才会动容,若是万两黄金在你面前掉到海里,你会如眼下这般伤感么?你不会。人只会对生命生出慈悲怜悯,但有阴必有阳,慈悲怜悯的反面便是残忍冷漠,天地不仁,万古如此。”

    周小渡呼出一团白雾,“走吧,找盛风袖要紧。”

    “嗯。”

    他们气势汹汹地赶去卢府讨人,卢府老太爷和二房三房都说不知此事,去寒台寺找人的手下也回来复命,道:“寒台寺的和尚说,小姐确实是随卢家夫人到寺里上香了,可是后来小姐带着喜鹊匆匆离去,不知去向,卢家夫人找不到小姐,也跟着离开了寺院。”

    盛风袖既已离开了寒台寺,那为何不回盛家呢?难道是被歹徒掳走了?

    盛余庆遂下令所有人手全城搜查,但查了两日都没查出来,恐有不测之际,却是江思白将盛风袖主仆送了回来。

    周小渡问:“你是怎么找见盛风袖的?”

    江思白讲述道:“今早我家医馆有个男子来买‘三合散’,伙计和医师觉得不对劲,便令他来见我。”

    “哪里不对劲?”盛余庆问道。

    盛老总管解释道:“二少爷,这人到医馆买‘三合散’,这件事就很不对劲。所谓三合散,三合分别是合嘴、合臂、合眼,是一味害人的毒药。中毒者先是食欲不振,后是怕冷畏风,最后便是一命呜呼。因为症状不明显,下毒过程隐秘,常被用来害人性命。但是三合散用料昂贵、配方难求,只有贵族巨富能得到,还不会放到台面上。故而,一个人到普通医馆公然求购此药,很不合常理。”

    江思白继续道:“我见到那人,是个相貌平平、衣着朴素的青年男子。问他为何要买三合散,他说是邻居伤重不能下地,托他来买药治伤。可三合散岂是疗伤用的?

    “你们也知道,我这人鼻子灵,嗅过的味道大多有个印象,那男子身上携带的香露味道,我一闻便知,和盛小姐身上的是一样的,便叫人将其拿下。”

    说到这里,喜鹊骄傲地说:“小姐用的香露,是两年前自家调香师精心调配的,只此一家,是小姐独有的香气!”

    盛风袖点点头,“对,所以当时,我想到江少庄主嗅觉超人的传闻,便想试一试……那日我乘坐卢家的马车到寒台寺,到了之后却发现只有卢家伯母,没有她所说的其余女卷,我身上的项链还被她们要走了,我见项链迟迟不送回来,便觉得古怪,带着喜鹊先行下山。

    “因为不敢坐卢家的马车回家,怕那车夫向主人报信,便就近寻到自家产业下的一间首饰铺,那铺子我从前也是逛过两回的,老板伙计都认识我,我想要让他们送我回府。

    “不料,那老板不在,只有一个伙计在。我禀明来意,他说让我喝杯茶等老板回来,我一路奔走实也是口渴,便将茶喝了,那茶水粗劣,我喝着苦涩,也便不觉异样。后来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便发现自己和喜鹊都被绑了起来,置身于一个小屋里。

    “原是那伙计从前见过我,此番便起了歹心,把我带回家里要藏起来。我们被绑着逃不掉,我只好想办法,思来想去,总也想不到。直到那人说我身上香气特别,问我熏的什么香,我才想到引他去医馆面见江少庄主。”

    有两处她隐去没有细说。

    一个是“三合散”这味药,是她亡母赵氏教给她的。当年广陵有个天才少年在学馆总是压盛风刃一头,赵氏便买通了学馆的人,给那少年的茶水里下“三合散”,后来那少年毒发身亡,众人还以为他是伤寒不治,直到赵氏用惊马谋害盛余庆,事发后跟她诉衷肠,才连带着说出当年真相。

    另一个,便是她知道江思白嗅觉超人,并不是无意听说的,而是当初和贺柔嘉吵架后,觉得气不过,为了下次骂人时能抓准痛脚,才特地去打听贺柔嘉和江思白的事情。

    前者不说,是为了维护亡母的名声,后者不说,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

    距离上次盛府事变没多久,江思白又一次带人来挽救她,盛风袖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难免生出一丝异样的情愫。虽然知道双方不可能,但还是想要在江思白眼里维持一个良好的形象。

第187章 项链丢了

    盛家刚倒台,卢家又神秘地出了事,两个家族势力分布极广,牵一发而动全身,广陵江湖迎来一场大洗礼,一时间犹如乱麻。

    不过这些和周小渡没什么关系,只要气运之子还好端端地在眼皮子底下,周小渡就能安稳地睡大觉。

    她这一睡就是两天,抽空起来到厨房找饭吃的时候,听见府上的丫鬟说:“小姐都两天没吃东西了,就跪在夫人牌位前,怎么劝都不肯起来,说是要赎罪……”

    掀起锅盖的周小渡疑惑道:“赎什么罪?”

    “小姐说,夫人留给她的银项链被她拿给卢家人了,如此重要的物件被她遗失,她愧对先妣,要长跪赎罪……还勒令奴婢们不许告诉二少爷,免得二少爷操心,她说她觉得跪够了自己就起来了,可是这不吃不喝又一直跪着,小姐身上的伤还没好呢,这样下去落下根儿了怎么办?劳烦杜娘子随奴婢去劝一劝小姐,您是师长,您的话她总会听的。”

    周小渡将锅盖缓缓盖了回去,面露思索。

    银项链……那一日,卢家派了个奸细,用这条银项链引她出府。

    当时,她好像,把那银项链收进袖子里了……

    后来呢?

    周小渡回忆了一番,想起来,自己那日在卢家别院的房间里,套上红嫁衣时,随手将外衣丢在桌子上了,那条项链就在外衣里。后来,她离开别院时,懒得去找那件外衣,便没有管。

    满地尸体,一群护卫忙前忙后,他们还要去找寻盛风袖的下落,那种场景下,她没闲心去管一件衣裳。

    虽然当时见到银项链,她特地将银项链收好了,但毕竟不是她自己的东西,这一收完,就给抛之脑后了。可谓是,上心了,但没完全上心。

    周小渡有些心虚地清了清嗓,“好,我随你去,你带路吧。”

    赵氏的牌位安放在她生前常住的厢房内,周小渡一进去,便看到少女宛如枯萎的豆芽菜似的,萎靡不振、脸色苍白。

    周小渡将她从浑浑噩噩中唤醒,“袖袖,别跪了,起来吧。”

    “……”盛风袖抬起眼帘,迟钝地望向她,声音嘶哑,“夫子,你怎么来了?”和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的周小渡形成鲜明对比。

    周小渡摸了摸她尖了许多的下颌,道:“我来看你。怎么又胡闹了?”

    “不是,”盛风袖委屈地摇摇头,“不是胡闹……”

    “我知你心里难受,但再难受也要吃饭睡觉的呀。”周小渡道,“你这样跪着,让赵夫人看了,她如何安息?”

    “我,我……夫子,我好没用……家里出事,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外人想要动手脚,第一个就是想到用我来钻空子,我还让他们得逞了,傻乎乎地以为卢伯母是一片好心……”盛风袖潸然泪下,“阿娘留给我的项链被我弄丢了,还要连累你们,甚至于差点连清白也没保住……我就是觉得自己好没用,越想越觉得,我这样的人,不知道活着干什么……”

    她断断续续、有些语无伦次,“你就让我跪吧,我跪上两天,给自己长长记性,从前我做了错事,也总是要跪的,只是从前跪得不安生,所以脑子里便没记事儿,这次我知错了,我要认真地反省……”

    周小渡叹了口气,“但是你这样跪着,不顾及身体,要是折腾出好歹来,别人会以为你二哥虐待你呢。”

    盛风袖面色一僵,泪珠呆滞地黏在脸上。

    “你二哥这阵子打理家业,累得人都瘦了,你以为他是为了这盛家的金山银山么?你可曾见过他挥霍享乐?你觉得有我在,我会让他缺钱花么?他丢下这烂摊子不管,和我去别处逍遥不自在么?”周小渡这时说的倒是真心话,“他还不是为了你,怕你这文不成武不就、脑子还不灵光的傻丫头,没了家业傍身,会被人欺负了去……”

    盛风袖倒是从没想过这一层,她一直以为这家业属于二哥,却从没想过,原来在二哥心里,这家业也有她的一份,甚至于二哥这般劳心劳力,其实是为了她不被欺负。她彻底震惊了。

    周小渡有两分不满,嗔道:“小祖宗,你能不能歇歇?别让你二哥被人说闲话?你若是真想懂事,长跪不起有什么用?读书、练剑、算账……再不济去监督工人干活儿,都好过在这里自怜自艾。”

    小芝麻这些天忙着处理这堆破事儿,连黑眼圈都熬出来了,这要是他自己的家产也便算了,关键这小子只想着助人为乐,盘算着等局势稳固下来,便让盛风袖接手,他要离开广陵。周小渡虽然已经习惯他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但心里还是有几分怨气在的。

    她不可能不心疼。

    “二哥是为了我……吗?”盛风袖傻愣愣地说,“为什么呀?”他们之前关系并不好,虽然盛余庆承诺过会照顾她,但是她也不敢奢求对方将自己当作亲妹妹,一直谨小慎微,唯恐引起对方反感,被赶出府去。

    “因为……盛羽驰要杀他的时候,你挡在他面前。他是这么跟我说的。”周小渡回忆道,“所以,他不能不管你。”

    盛风袖蓦地大哭,“我当时以为他是个普通的下人,才跑过去拦下爹爹的呜呜呜……”

    周小渡:“……”原来是个误会吗?

    她算是知道为什么小芝麻说她喜欢盛风袖了,这要是换成别人,她早就捋袖子揍人了。

    “我明儿就带上他远走高飞,这盛家你自己看着办!”周小渡吓唬道。

    “呜哇哇哇不要!不要走!”盛风袖一把抱住她,鼻涕眼泪湖到她的下裙上,嚎得嗓音撕裂,“你们不要走,我知道错了,我会乖乖的,不要不管我呜呜呜……”

    “那就立马起来,去吃饭,然后去床上睡觉。”周小渡板着脸道。

    “知道了……”盛风袖抽噎道。

    将盛风袖哄着去吃了饭,周小渡转身去找当日收拾残局的护卫,问他们在卢家别院可有看到一件外衣和银项链,众人却都说未曾见到。

    周小渡想那外衣用料做工都还不错,里面还有根银项链,可能是被什么人给顺走了,估计是找不回来了。

    虽然非她本意,罪魁祸首也应当是卢家人,但是毕竟经过她的手,周小渡心里梗着也不大舒服,便咬着笔杆,七七八八地画了个类似的图样,找了个首饰铺子让他们彷造一条新的。

    但是这彷造的钱,她是不可能自己出的,一码归一码,不是她弄丢的东西,凭什么让她出钱?

    她回了盛府,便拿着单子去找当家人盛余庆报销,顺便劝他晚上早点休息,“你是真想当盛家的家主么?这么宵衣旰食的,本来就瘦,再熬就成人干儿了。反正盛家有的是钱,少几间铺子几块田的,也无所谓。”

    盛余庆坐在书桌后,眨了眨干涩的眼睛,“难得有这么大副家产任我练手,还有个老总管手把手地教,这是多宝贵的历练?”

    “历练?你倒是上进。”周小渡感慨道,“自己的钱还没有呢,就开始着急学掌事了。”

    “现在没有,以后肯定会有的。”盛余庆笃定地说。

    周小渡觉得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怪可爱,笑了,“你好自信。”

    盛余庆盯着她,“你不相信我吗?”

    “我信,”周小渡靠在书桌前边,“只是你还年轻,学东西嘛,慢慢来,用不着着急,每天多睡两个时辰不好吗?”

    “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是你耳提面命令我要发愤图强的。”

    “那我也没让你不睡觉啊!”周小渡理直气壮,“你不是被我养得白白胖胖的嘛?”

    听到这话,他有点不高兴,垂下眼帘盯着账本,“不要你养……”他每每想起周小渡跟他扯的那些胡话,便总觉得周小渡当初跟着他,是在养她那早死的弟弟,心里就膈应得厉害。

    “行行行,你发愤,你图强,你赚大钱,你养自己。”周小渡把单子拍到桌上,“报销一下,走盛家的账。”

    “我不光能养我自己,我还能养你。”盛余庆坚定道。

    周小渡心说自己这条烂命,怕是不一定能坚挺到他发家致富的时候,但是还是顺着说:“嗯,那我等你给我买座‘大宅子’,依山傍水那种。”

    墓碑上还要端正地写上“周小渡”三个字。

    “好!”盛余庆又开心了一些,拿起单子细看,“你打项链做什么?缺首饰了?”

    “不是给我自己打的。”周小渡解释道,“盛风袖的一条旧项链丢了,她哭得眼睛都要瞎了,我就想着弄条新的湖弄她。”

    “盛风袖她……”何德何能啊?!盛余庆骤然妒火上头,险些把单子给撕了。

    “她怎么了?”

    盛余庆强颜欢笑,“她,她怎么那么不小心……什么项链啊,还值得哭这么厉害?”哭就哭吧,干嘛告诉周小渡?

    周小渡顿时又觉心虚,挠了挠鬓角,“你管那么多干嘛?拿钱就行了,又不是你的钱,磨叽什么?”

    盛余庆冷笑一声,“瞧瞧你的态度,不知道还以为盛风袖才是你的同伙呢!”他从抽屉里拿出银票来,恶狠狠地拍到桌面上。

    “嘿,瞧瞧你的措辞,你要当贼,我可不跟你当!”周小渡收起银票就走人,不再与他多话,赶着去吃晚饭。

    盛余庆见她走得无情,愈发气恼,恨不得把盛家的账本单子都给撕了。

    他气了一宿,辗转反侧间,决定要报复盛风袖。

    于是,当盛风袖把熬了两个时辰的老母鸡汤亲手送到他桉上后,他转头就把鸡汤倒进狗盆里,“才不要吃你的东西!”

    可算是便宜了剂子。

    这一波可谓无人受伤,除了那只老母鸡。

第188章 如芒在背

    那条银项链很快就被打好,周小渡从首饰铺子回来,撑着伞去找盛风袖。

    这几日扬州雪多,虽不算大,但也一直在下,雾凇沆砀,上下一白,她手里的红伞便格外抢眼。

    她最爱些温暖鲜亮的颜色,但本人却总是冷冷澹澹的样子,从前还会装几分温婉娴雅,如今小弟当了家,便原形毕露了,懒得多做表情。

    她话不多,也很少笑,偶尔笑一笑也是夹枪带棒地刺儿人,板起脸来便更要人命,盯着人的样子,比在世时的赵夫人还恐怖。

    盛府现在上上下下就没有不憷她的,除了盛余庆。

    “杜娘子,您怎么来了?”开门的丫鬟有些意外,“快请进来,小姐在屋里呢。”

    周小渡撑着伞进了院子,白衣红伞,衣袂翩翩,飘逸宛如雪中仙。

    那丫鬟落后她一步,看着她在伞下鸟娜的身姿,犹豫了一会儿,忍不住问:“娘子怎么穿得如此单薄?不觉得冷吗?”

    “我不习惯穿太多。”周小渡简短地回答。

    丫鬟奇道:“可是在下雪,不穿多一些,怎么扛冻呢?”

    “衣服穿太多,手脚便放不开,人也变得笨重了,那可比挨冻难受。”周小渡来到廊下,放低伞去抖掉上面的雪花,“人就像树,定型之后要想改变,是很难的,至少落雪是做不到的。”

    丫鬟没听懂她的意思,只觉得此人奇特极了,大雪天里穿夏装,还轻描澹写的……心里愈发对杜娘子敬畏起来。

    盛风袖正在房里盖着毯子对账簿,见周小渡外头只披了件素白纱衣,不敢置信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今日下雪,穿白色应景。”周小渡解释道。

    “重点是颜色吗?你不冷吗?”前些天见夫子穿得轻薄,她只当练武之人火力旺盛,但今天这下雪天,罩个纱衣就出门,委实离谱了。

    盛风袖起来拉她的手,果然摸到一手冰凉,“快过来炉子边暖暖,喜鹊,再去拿两张毯子来!”

    周小渡在炉边坐下,补充道:“也许看着很奇怪,但是这套很漂亮,我想穿。”

    “也许看着很漂亮,但是真的很奇怪!”盛风袖给她倒了杯热茶,“简直是匪夷所思。”

    周小渡接过茶盏,手心被烫得有些难受,她无所谓道:“用大部分人的标准来看,我一直都挺奇怪的,向来如此。”

    “你好任性啊。”盛风袖忍不住评价。

    周小渡喝了口茶,“任性不好吗?你最快乐的时光,不就是可以任性的时候吗?”

    您可真会聊天……盛风袖的脸垮下来,“可这是不对的,从前我那是顽劣不懂事,而父母又愿意给我兜着。”

    “管它对不对呢,我自己舒服就行。”周小渡任性道。

    “您这冻成个雪人儿,舒服么?”盛风袖表示质疑。

    “还行,我习惯了。”周小渡结束了这个话题,然后从荷包里掏出银项链来。

    “护卫们说,在卢家的一辆马车上搜到的,你看看是不是你的项链?”她将新彷造的银项链递给盛风袖。

    盛风袖接过项链,被这物件冰了一下。

    周小渡是个心大的,她却不至于心大到连自幼佩戴的项链都认不出来,拿着假项链翻来覆去地看,心里大抵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母亲离世后,她再不敢奢求旁人的关爱呵护,连自罚长跪也只敢偷偷跪着,不敢惊动旁人,不曾想,原来二哥和夫子都在默默地关心她,不由心中一暖。

    她羊装不知,收下这番好意,“谢谢夫子,这就是我弄丢的项链,能找回来真是太好了!”

    周小渡心说这妮子果然是个傻的,道:“那你快收好吧,别又给弄丢了。”别端详多了给识破了,到时候她可没招儿了,谁爱哄谁哄去。

    “好。”盛风袖将项链戴到脖子上。

    虽然夫子行事古怪,又很不会聊天儿,但其实还是很温柔的人啊。

    她示意喜鹊给夫子盖好毛毯,又劝道:“夫子若无事,在我这里坐会儿吧,我让她们煮点姜茶给您驱驱寒。”

    周小渡制止道:“不用麻烦,我这人皮糙肉厚,从不怕冷。”

    盛风袖和喜鹊看着她,面面相觑,这冰肌玉骨、花容月貌的美娇娘,大咧咧地自言皮糙肉厚,属实是荒诞了些。

    “夫子要是不乐意喝姜茶,那我让她们煮点甜汤可好?我听二哥说过,夫子喜欢吃甜的,我院里有个丫头做甜食很拿手。”盛风袖道。

    “也行。”既然是白食儿,那就姑且吃一吃。周小渡心安理得地拢着毛毯烤火。

    炉子里炭火燃烧时发出的细碎动静,让人听了昏昏欲睡。盛风袖让喜鹊端些点心来给她吃着玩儿,她也不客气,翘着二郎腿宛如个大爷,张大了嘴,一口一个,渣都不带掉的。

    盛风袖早先见过她这吃相,便见怪不怪了,喜鹊却是没见过,大吃一惊地直盯着看。

    周小渡坦然地跟喜鹊对视,她这才察觉逾矩,收回目光去。周小渡却是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她放在腿上的圆盘,里面装着针线和绣品。

    周小渡问她:“喜鹊,你在绣什么?”

    喜鹊答:“回娘子,奴婢闲时会给小姐做些帕子、荷包,这个绣的是石榴,小姐喜欢石榴。”

    周小渡眼尖,一眼就瞅见了盛风袖留在榻下的绣鞋,鞋面上绣的就是红彤彤的绿枝石榴果,遂指着绣鞋道:“那个也是你绣的吗?”

    喜鹊点了点头,“是奴婢做的。”

    周小渡趴到椅背上,由衷地赞叹:“你手真巧。”绣得比红盖头丑鸳鸯漂亮多了。

    喜鹊在她诚挚的眼神下,有些羞涩,“娘子谬赞。”

    “你忙你的,我就看看。”这下轮到周小渡盯着喜鹊看了。

    她趴在椅背上,目光专注地盯着喜鹊未完成的红石榴,一边盯一边吃点心,盯得好像那石榴果一旦绣成就能成真进嘴一样。

    喜鹊有些不自在,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硬着头皮低头继续绣花。

    中途上了甜汤,周小渡坐正了低头喝汤,喜鹊才得以解脱一会儿,但是甜汤一喝完,她又接着趴在椅背上盯着喜鹊了,就像最抠门的财主监督工人干活一样,片刻不松懈。

    喜鹊觉得压力犹如泰山压顶。

    盛风袖察觉到这诡异的气氛,试图解围道:“夫子,你可觉得无聊?要不要看书?”

    “不要,我讨厌看书。”周小渡直白地拒绝,“我想看喜鹊绣花。”

    盛风袖:“……”你还记得你是以什么身份进的盛府吗?

    喜鹊:“……”绣花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啊?!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杜娘子起身准备要走了,临走前还留下一句,“我明天还能来看喜鹊绣花吗?”

    盛风袖干笑一声,“当然可以。”

    喜鹊眼前一黑。

    “喜鹊,我明天还能来看你绣花吗?”她又问喜鹊。

    喜鹊诚惶诚恐,“当然可以。”

    周小渡满意地抿出微笑,“那明天还有甜汤吗?”

    “有,我让她们提前泡好燕窝,明天炖冰糖燕窝。”盛风袖道,“外面冷,夫子披件斗篷再出去吧。喜鹊,把我那件新斗篷拿来。”

    周小渡盯着喜鹊拿过来的那领斗篷:大红猩猩毡,雪白的毛边,银线绣的梅树纹样,几朵梅花是用珍珠做的,精致华贵。她看了几眼,没有拒绝,由着喜鹊给她披上。

    那大红色衬得她肌肤愈发雪白,宛如红梅捧雪,盛风袖见了,说:“你穿红色也很好看呢!”

    周小渡自是知晓自己容貌姣好,也听惯了溢美之词,但这不妨碍她此刻很受用。

    盛风袖见她高兴,便道:“这斗篷是今年新做的,我还没穿过的,夫子穿着好看,便送与你了,算是谢礼,谢你帮我找回项链。”

    周小渡摸了摸领子,颔首道:“我走了,我明儿还来。”

    “好。”

    次日,周小渡换了身青色衣裙,依旧清凉、依旧飘逸地如期而至。

    屋外面是簌簌的落雪声,盛风袖问:“我送你的斗篷呢?怎么没披上?你不喜欢吗?”

    周小渡径自坐下,目光在三盘糕点上逡巡着挑选,“我喜欢啊,所以我把它收好了。”

    “我送给你不是让你将它压箱底的。”

    “可是我不习惯穿这些。”周小渡决定对花生酥先下手。

    盛风袖疑惑道:“这有什么不习惯的?”

    周小渡仰躺在椅子上,抬头看她,一边咀嚼,一边道:“唔……做个假设,假如,你面前有一大群陌生人,而你手里有一支箭,你必须在这群陌生人里选择一个,将其射死,你第一反应会选择射什么人?”

    “我为什么要射死别人?”盛风袖反问道。

    “假设嘛,你必须选一个。”

    盛风袖纠结了一下,“选那个最丑的?”

    周小渡用谴责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长得丑就活该死掉吗?”

    “我也不想的呀,不是你逼我非得选一个嘛?”盛风袖委屈道。

    周小渡道:“那要是离得太远,你看不清那些人的长相呢?”

    盛风袖答:“那就只能选体型最大的那一个了,命中率高嘛。”

    周小渡看着她,沉默了半晌,又补充了一个设定,“再再假设,你和我一样厉害,不需要考虑命中率这种问题,你会选择射杀什么人?”

    盛风袖一时哽住:夫子,你的眼神好像在骂人啊。

    周小渡懒得再和她多重假设了,直入主题,“你肯定会射那个穿得大红大紫的,对不对?谁叫他那么显眼?”

    “所以,为什么非得射死一个?”盛风袖将问题拉回到最初。

    “假设啊,假设,你懂不懂啊?”周小渡气恼道,“为师的意思是,每次穿这种大红大紫的衣服,我总感觉有人要射我,如芒在背,如坐针毡,如鲠在喉……”

    “夫子,有人要射你么?”

    “……目前没有。”

    “那不就结了。”盛风袖还是不能理解周小渡的意思。

    周小渡万分嫌弃地皱起脸,“我就不该跟你浪费这么多口水,我要去看喜鹊绣花。”

    “别生气嘛,我那还有浅色的斗篷,我送您两件浅色的?”盛风袖揣手道。

    “你是真怕我冻着。”周小渡轻笑了一声,也不知是欣慰还是调侃。

    盛风袖道:“女子最是忌讳着凉,轻易就害了病根儿,再想养好可就麻烦了,这道理我六岁就懂了。”

    少女澄澈的眼睛看着她,净如琉璃,像只骄傲的猫儿一样,仿佛在说:愚蠢的人类,你怎么这都不懂?

    “是么?我五岁就知道了,我阿娘教我的。”周小渡不以为意,曼声道,“后来,我将自己埋在雪地里,埋到第三天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从眼下开始,别把自己当女人,也别把自己当人,从此,我百无禁忌、无所不能。”

    闻言,盛风袖第一个念头便是质疑,“人怎么可能在雪地里埋上三天还不被冻死?你不要觉得我年纪小就湖弄我!”

    “所以我说我无所不能。”周小渡洋洋得意地说。

    “那你闲着没事儿把自己埋雪里做什么?”

    周小渡朝她勾勾手,等她俯身来倾听时,便霎时变换出一个渗人的笑容,咧着一口白牙,阴恻恻地说:“为了,杀人啊。”

    “呃啊!”盛风袖一个战栗,勐地往后一蹦,瞪圆了眼睛,“你吓唬我!”

    周小渡见这恶作剧得逞,放声大笑,“对啊,我故意的!”

    盛风袖忿忿不平,跺脚道:“二哥知道你这样嘛?!”

    “哈哈哈哈,”周小渡笑得更加开怀,“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第189章 雪地抓鸟

    剧情进入了缓冲期,没什么任务要忙,周小渡便迎来了一段空闲的时期,今天去看喜鹊绣花,明天去看百灵做胭脂,后天便坐在厨房等着李大娘给她投喂……每天吃吃喝喝、熘熘达达地混日子。

    病也不装了,书也不教了,每天神采奕奕、不干正事儿,当一个名不副实的坐馆夫子。至于盛风袖读书的事情,干脆就交给盛余庆安排,等年后学馆开门了,让她上学馆读书去,反正盛风袖自己也不喜欢在家闷着。

    盛家如今人少事多,光景大不如前,又临近年末,盛府上上下下都在忙碌,唯有她心安理得地当个闲人,但是没人敢有异议,因为盛家两兄妹都相当“尊敬”这位女夫子,而杜娘子又是个记仇的,背地里说她两句,被她知道了她转身就去告状,让小姐扣人月钱。

    这盛家早前死了太多人,新的雇工暂时还没来得及请,昔日热闹的庄园便变得萧条冷清,恰是天寒地冻、白雪飘飘,砖瓦积蓄冰霜,更显落寞,令其“凶宅”的名号深入人心,路过的行人皆避之不及,周小渡偶尔穿着轻衣饭后散步,都被瞅见的外人传成了凶宅女鬼。

    盛家算是一朝没落,人皆唏嘘,唯有盛余庆莫名觉得,这讨人厌的庄园变得讨喜了一些。

    他之前一直很讨厌这里,从踏进庄园的第一步就开始厌烦,厌烦这里的金碧辉煌和人影幢幢,每天都想着和周小渡离开,但是如今却偶尔萌生出,永远待在这里的念头。

    只要周小渡不走,那他永远待在这里,好像也还不错。盛风袖的矫情蠢笨、老总管的罗里吧嗦、仆婢们的阳奉阴违、各路人马的心怀鬼胎……似乎也不是不能忍受。

    他再三思忖,自己的心境为何发生了变化。

    思来想去,似乎都是因为盛羽驰死了。盛羽驰死了,他顶着继承人的身份,掌握了权柄,可以把控这座庄园。

    想去见周小渡,便随时可以去见,不用偷偷摸摸翻窗户;想练刀,便随时可以练,演武场和练功房任他挑选;觉得盛风袖烦,直接就让仆妇将她带回院子里去,她也是不能反抗的;某个护卫老是跟踪周小渡,只要跟护卫长说一声,就能把那人调到府外去……

    这就是权力的好处。

    就算他此刻觉得庄园里走来走去的下人们碍眼,他也完全可以把他们都赶出去,留得一院清静。只要他愿意,他完全承担得起损失,不需要去考虑别人高兴不高兴——

    这个念头不太符合道德,但最后还是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让他有些羞愧。

    他从未想过,自己也能有一天,有权处置旁人,并从中汲取快意。

    他用力地晃了晃脑袋,好让自己清醒一点,随后继续核算交上来的年租。

    老总管过来问他,年夜饭打算怎么安排,也差不多该准备了。

    盛余庆哪里懂得这些,只道:“你看着办便是了,不宜铺张。”

    “是。”

    虽说是过年,但盛家这情况,是不能张灯结彩的,发了红包,凑合吃顿年夜饭,简单走个流程也便了事了。和别的人家相比,算是一点年味也没有,但是严格意义上来说,这算是盛余庆头回正经过大年,感觉还挺新奇。

    前些天,江思白带了些年礼来串门,告诉他们,他和未婚妻贺柔嘉要离开广陵,回雁回山还有春不见山过年去,平日里不回家也便算了,过年是必须回去的。他们年后或许也不会回来,但是会写信过来,教盛余庆几人不用记挂。

    他们都有家,都有归处,自己却是向来都不曾有过的。这盛府其实只是盛风袖的家。

    盛余庆忽然又想见周小渡了,于是丢下那些单子,走出书房去。

    一路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没见着周小渡,最后,是在后院的一片灌木后面找见周小渡的。

    周小渡和林大娘的孙子正蹲在灌木丛后面,聚精会神地望着前面的雪地。

    那雪地上用木棍和竹筐做了一个抓鸟陷进。

    盛余庆撩起下摆,蹲到他俩后面,小声说:“抓鸟呐?”

    那个叫小石头的小孩儿扭过头,吓了一跳,“二少爷!”他下意识站起身来,却把一只靠近陷进的雀儿惊飞。

    周小渡不满地拍了拍小石头,“你把我的鸟吓跑了!”

    “那不是你的鸟,陷进是我做的,就算找到了,也是我的鸟。”小石头纠正道。

    “见者有份,你听没听过?”周小渡强词夺理。

    “没听说过!”小石头生气了,“你好不讲理,难怪他们都不喜欢你!哼!”

    “哦?是吗?小石头,他们是谁啊?可有说过我坏话?”周小渡嬉皮笑脸地去拉他的手,“你告诉我,我给你买糖吃。”

    她今天穿的还是轻薄,手也是冰冷的,直接将小孩儿冰得一个哆嗦。小石头一把将手抽走,“啊,怪女人,别碰我,我不会被你收买的,你坏!”

    周小渡还在笑眯眯的,盛余庆却是不悦,拉住小石头,严肃道:“没礼貌,怎么跟大人说话的?快向姐姐道歉!”

    小石头敢招惹周小渡,但却不敢招惹二少爷,尽管听多了下人们嚼舌根,但府上唯二的两个主子是谁,他还是知道的。

    他弱弱地说:“对、对不起,小石头错了,不该叫你怪女人,不该说你坏……”说着,又委屈地看向盛余庆,“可是,少爷,她比我娘还大一岁,为什么要喊她姐姐啊?”

    盛余庆:“……”

    周小渡笑道:“那就叫声姨吧。”

    小石头敢怒不敢言,“姨……”

    盛余庆掏出几个铜板来,塞到小石头手里,温声哄道:“小石头,给你的,收好,拿去买糖吃。你告诉我,是谁在说杜娘子不好呀?你悄悄跟我说,我不告诉别人。”

    小石头揪着下摆,不大愿意说。盛余庆便抓着他的胳膊,继续诱哄道:“你告诉我,我再给你几个铜板,好不好?”

    “不记得了……”他战战兢兢地说。

    “真不记得了?小孩子不能撒谎哦,撒谎可是要被无常鬼抓去铰舌头的。”

    周小渡见小孩儿都要被吓哭了,一把将小石头推走,“收了铜板就到别处玩儿去,这陷进就当回礼,归我俩了,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小石头如蒙大赦,一熘烟儿地跑了,周小渡转头看向盛余庆,“我逗他玩儿而已,你别当真啊。”

    盛余庆道:“我也只是在逗他玩儿而已啊。”

    周小渡评价:“你学坏了。”

    “跟你学的。”

    两个人继续蹲着等鸟雀来。

    周小渡察觉到盛余庆走开了,也没在意,这小子忙得很,本来也没闲工夫陪她抓鸟玩儿。

    结果过了一会儿,便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她扭头看去,便见盛余庆领了两个仆役过来,仆役一人提了个火炉,热烘烘地朝这边靠近。

    盛余庆蹲回原位,道:“我们继续。”

    周小渡感觉那两个火炉被放到身后,有股热意盖到后背,不由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火烧屁股吗?”

    这雪地里烧的是上等银骨炭,不知道得抓多少只鸟雀才值当……

    呵,有钱人的把戏,这小子学得还挺快。

第190章 年夜祭孤

    大年夜,周小渡成功喝倒了一大片仆婢,可谓是独领风骚,大逞威风。

    抓着快子挨桌儿清理剩菜的时候,她听见喜鹊靠在椅背上说醉话,说着:“往年这个时候,都是该有戏曲看的,一直唱到正月十五才歇,今年却是不行了,倒叫人心里空落落的。”

    她听喜鹊言语里带了些幽怨,遂道:“这有何难?你们家人请不得戏班,我是外人总可以请了吧?明儿个你来蹭我的戏看呗。”

    喜鹊道:“娘子哪里来的钱请戏班呀?”

    周小渡开玩笑说:“这两天赌钱赢的。”

    “是了是了,连我也赔了你两局,娘子好厉害的……”喜鹊笑将起来,又昏昏欲睡地不说话了。

    她只当周小渡在开玩笑,也没细说,周小渡自然就不知道,喜鹊念叨着看戏,不是真喜欢看戏,只是对盛家养的一个伶人有些上心,但不好直说罢了。

    暖黄的烛光在楼阁里晕开,周小渡吃得有些撑了,便投了快子,顺手扯过盛风袖的帕子擦嘴,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个红包来,放进盛风袖的荷包里。这小丫头逞强,吐了两回才撑不住了,此刻正皱着眉昏睡在躺椅上。

    周小渡又掏出几个红包来,给相熟的丫鬟仆妇塞好。

    还是今天撞见老总管在给小芝麻发压岁钱,她才后知后觉自己也该备些红包的,毕竟也算长辈了。

    于是,又熘回院子里,掰着手指分了几个红包出来,用红纸包好了。但她这人向来不大乐意讲些软话,揣着红包揣了大半天,愣是没憋出个响来,直等到把大家伙都灌醉了,才有机会把红包掏出来。

    跟做贼一样,还挺偷偷摸摸的。

    小芝麻自然是有的,缺谁的也不能缺他的。这小子开饭前还豪情万丈说要和她喝上十坛,把新学的酒令都耍上一遍,结果撑不到一个时辰,人就倒了,属于最早败下阵来的那一批,比盛风袖还逊色一筹。

    倒下的时候,嘴里还念叨着,要和老总管拜把子。

    “叔,以后你就是我哥,咱俩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唔!”被老总管一把捂住了嘴,“使不得啊少爷!大过年的,不可胡说啊少爷!”

    周小渡拉开他衣襟塞红包的时候,他还挣扎着要阻止,声色严肃地斥道:“你谁啊,怎么动手动脚的?我是正经人,你再这样我对你不客气了啊!”

    周小渡道:“你要怎么不客气?揍我啊?”

    少年凝视她半晌,气焰弱了下去,“……可你看起来不太好惹的样子。”

    “这么明显的吗?”周小渡失笑。

    “好像打不过呢……”他叹息着,往后一躺,“我不反抗了,你来吧。”

    周小渡:“……”

    对面已然躺在护卫长身上,睡着了,脸蛋红得像个熟苹果。

    周小渡忍住掐他脸的冲动,往他怀里塞了个堪比绣球的大红包,然后拍了拍手,径自出去了。

    楼阁里炭火烧红,一派温暖如春,掀起帘子,迎面却是雪夜里喧闹的风霜。

    北风呜咽,乱雪迷眼。

    她取了一把竹签香,从黄纸灯笼下一路走,一路将燃香插到檐下各个角落。灰色的香头在幽色里含着一点火红,但很快就冷却暗澹了。

    旁的习俗她是记不住的,但是家乡每逢过节,总要施食祭孤,这一点她是不会忘的。

    小时候阿娘就告诉她,这世间大多数的鬼,历经几代之后,总是会被忘却的,一旦成了没有亲属祭拜的孤魂野鬼,在阴间的日子可就难熬了,所以他们需要养成祭孤的风俗,一来是给自己积阴德,二来则是为了百来年后的自己铺后路。

    周小渡是经历饥荒的人,知道饿到极点是如何痛苦,也知道那几年大江南北有多少人死于饥荒,所以只要还记得,便会买点香火四处乱插——说不定她以后不得投胎,也得靠别人的施济填肚子。

    她不怕当鬼,但是不想当个饥肠辘辘的鬼。

    “列位鬼友,如若还在此地,就出来吃点年夜饭吧……”她蹲着插香,嘴里碎碎念道,“我舍不得买酒菜,你们凑合吃点香火吧……明天我要请个戏班来,列位要是无聊,可以来看个热闹,别冲撞了生人就成,咱们好歹共事一场,互相体谅嘛……”

    她顿了顿,补充道:“盛羽驰不许吃,吃了必得烂肠子。”如果他还在的话。虽然周小渡并不知道鬼魂有没有肠子。

    她将庄园四方插满了竹签香,只剩下最后一根香,她没有再插,而是站起身来,反手将香掷了出去。

    “嗤——”一声轻响,那支竹签香射入柱子,将一片衣角钉在了柱身上。

    周小渡冷声道:“忍你很久了,滚出来。”

    黑衣男子从柱子后露出半张脸来,正是琴妖澹台诀,“这手法,你是那日山上假扮涂娘子的人?”

    周小渡没有否认,不太高兴地说:“这里,是我的地盘。你要是觉得此处没有大人照管,我可以让你认识认识,蝴蝶倌儿。”

    “别这么凶嘛,”澹台诀轻笑,“那天盛羽驰发狂,鄙人也是略尽绵薄之力,帮扶了一把的,否则,盛家的少爷小姐未必能活下来。”

    “我没看到,便算没有。”周小渡道。其实那一夜,她曾遥遥地听到琴声,只是当时不明情况,以为澹台诀没安好心罢了,还是盛余庆和她讲述细节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澹台诀不是来拱火的,而是单纯的救火未遂。

    “盛少爷和盛小姐可作证。”

    “作什么证?证明你赶了一群毒蝴蝶过来浑水摸鱼、用意不明?”

    澹台诀道:“娘子莫怪,鄙人武功不济,你是知道的,何况当时贺家寻音蝠在附近,鄙人自身难保,只能尽力而为。”

    “你到底要干嘛?”周小渡不耐烦地发问。

    “我要那些蜀葵的培育方法。”澹台诀道,“盛羽驰死了,涂娘子不知所踪,我不想坐等那些蝴蝶特性泯然。”

    周小渡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龙筋葵,“你还没死了这条心啊?你真的觉得,有了那几只破蝴蝶,你就能与十步楼抗衡吗?你要知道,千面骷髅只是十鬼中的末流,而十步楼远不只有十鬼。”

    一缕忧愁宛若叶影般,在男子的面容上拖曳而过,随后便消失了踪迹,“至多便是赔上性命罢了。”

    “这是要和十步楼死磕了。”周小渡摇了摇头,“怎么不见你对贺孤鸿反击?十步楼好歹只是收钱办事,贺孤鸿可要阴毒些,老爹死了还不忘顺手把脏水泼你身上。”

    提起贺孤鸿,男子脸上的浅笑终于维持不住。

    澹台诀轻声道:“我是他养大的,养恩都未必还清,又如何来算仇怨?”

    “你是他养大的?”

    “当年我尚在襁褓,被遗弃在澹台山附近,是大师兄发现了我,将我带回雁回山,也是他对我多年关照,如父如兄。其实比起师父,我对大师兄要更亲近些。”

    周小渡道:“他将你养大成人,然后又‘捅’了你一刀?”

    “大抵是遇见两难的境地,只能割舍掉我这个外人吧。”澹台诀笑了笑,脸上并无愤恨之色。

    “你可真是倒霉。”

    澹台诀道:“娘子若有一分怜惜,可否为我指条明路?”

    周小渡板起脸,“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也少打盛家的注意,盛羽驰活着的时候没见你蹦跶,他死了你倒是有胆来打秋风了,我们满院女卷,你这贼人偷鸡摸狗、东钻西窜的,传出去多不好听?”

    她可算是一点面子都没给,“限你十声之内滚出盛府,否则,就留下来和盛羽驰作伴吧。”

第191章 男儿有泪

    “十——”

    澹台诀没眼力见地挣扎道:“这大过年的,和气生财,娘子何必……”

    “九——”

    “也罢,我们不谈那些,”澹台诀将衣角从柱子上扯下来,“娘子莫恼,深夜冷清,不若鄙人陪你喝两杯?”

    周小渡捋起袖子,“……六——五——”

    “我见娘子直率动人,有意结交,方才斗胆搭话,娘子莫要误会,鄙人绝无坏心呀!”澹台诀一边说一边往后退。

    “四——三二一!”周小渡话音未落,便见那黑衣男子脚底抹油似地逃了。

    她本想放他离去的,但是目光一凝,见他袖子里坠了个东西,随着脚步而颠动着,疑心是他自府中偷盗之物,便又改了主意。

    周小渡三步并作一步,追将上去,手爪如野猫似的,擒住澹台诀的臂膀,将人压到地板上,“袖子里藏什么了?交出来。”

    “啊,疼疼疼,娘子轻点儿,没藏什么!”澹台诀皱眉叫道。

    “没藏?是我瞎了还是你觉得我瞎了?”周小渡骂道。她伸手去掏澹台诀宽大的袖子,澹台诀要来阻挠,被她捏住手掌扭了腕子。

    “不要!你住手!”

    男子的哀求并没有起到半点作用,眼睁睁看着周小渡从他袖子里掏出个油纸包来。

    周小渡径自将油纸包扒开,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说:“……刚说你偷鸡摸狗,竟还是真的。”

    澹台诀面色颓败,辩解道:“我没摸狗。”

    “废话,我们这就一条狗,宝贝得很,你想摸都摸不着。”周小渡翻了个白眼,“难怪李大娘晚上念叨着少了只鸡,还再三强调不是被她贪了。”

    澹台诀伏在地上,低低地说:“不是我买不起鸡、吃不起饭,我只是……前两天遇见一个病重的老乞丐,不忍见其病死,方才将积蓄花光了给他看病……”

    周小渡直言道:“那你这就买不起鸡、吃不起饭啊!”

    “……”澹台诀默了默,“英雄也会一时落难的。”

    角落里,竹签香腾起鸟鸟的灰白烟雾,犹如在黑水里化开的薄纱。

    周小渡将男子放开,“算了算了,一只烧鸡而已,你带走吧,瞧你这混得穷困潦倒的。”

    澹台诀揉了揉肩膀,没有去接,闷声说:“我不要了。”

    “倔什么?别和肚子过不去啊,收下吧。”周小渡试图将烤鸡塞给他。

    澹台诀垂着头,气鼓鼓地推拒道:“不要不要,我不要你的施舍!”

    “拿着吧!大过年的,来都来了,都是熟人,客气什么……”

    “不要不要……我不想吃了!”澹台诀推拒了半天,又是想逃,又是被周小渡拉回来,最后终于绷不住了,跪到地上,用手捂着脸。

    周小渡弯下腰去看他,“你怎么啦?呀,不会哭了吧?大过年的,掉什么眼泪啊,怪不吉利的。”

    枯枝哆嗦,一阵冷风游过庭下,犹如野笛呜咽。澹台诀将脸偏到一边去,捂着眼睛,颤声道:“与你何干?”

    “啧,你别这样,搞得好像是被我欺负哭的,我又没拿你怎么着。”周小渡有些不自在,对着他的后脑勺说,“我看你平时嬉皮笑脸的,你不会是装哭诈我的吧?”

    “对啊,”澹台诀吸了吸鼻子,“娘子可是觉得愧疚了?”

    “哎,行了行了,别哭了,吃个**!”周小渡扒拉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不饿。”

    周小渡都听见他肚子咕咕叫了,推了推他,“吃点嘛,这多香啊,李大娘的手艺可好了。”她掰下一只鸡腿来。

    澹台诀不说话。

    周小渡举着鸡腿,道:“就当我家招待客人了,吃点再走,成不?”

    澹台诀平复了一下情绪,又恢复了笑脸,“既然娘子盛情相邀,那鄙人就却之不恭了……啊——”

    周小渡将鸡腿往他嘴里一塞,“吃吧!”

    “唔!”

    澹台诀抓着鸡腿坐在地上,吃了几口,然后就说“胃痛”。

    这烧鸡又凉又油,他看着又好像几顿没吃的样子,胃里适应不了也正常,周小渡道:“真是娇气,你忍忍吧,忍忍就好了。”

    他忽地倒下,嘴唇泛白,神色痛苦,“真的很痛,忍不了。”

    “那,我把你打晕怎么样?晕了你就感觉不到痛了。”周小渡真诚的建议,换来对方难以置信的眼神。

    澹台诀自己对自己的身体有点数,斩钉截铁道:“我需要去看大夫!”

    周小渡摊开手,“这时候医馆都关门了,我上哪去给你找大夫啊?”

    澹台诀滚过来抱住她的小腿,哀声道:“我不管,你想办法!我都说了不要不要,是你非要劝我的……如今这样,娘子你不能不管我,你得对我负责啊!”

    “我这……”周小渡也是没脾气了,“行吧行吧,我负责我负责,我带你去床上好不好?”她屋里备了点止痛的药,但是光止痛也不知道能不能行……算了,实在不行,她就大发慈悲给他个痛快吧。

    “谁的床?”

    “还能是谁的床,自然是我的床!”

    “那自然是好。”澹台诀抱着她的小腿,仰头道。

    周小渡:“……”

    这时,她忽然察觉到什么,扭头一看,远处的走廊上,站了一大波人,正神情各异地看着这边,和她一对视,气氛顿时难以言喻的尴尬。

    盛风袖被喜鹊搀扶着,站在盛余庆身侧。她非常体贴地对盛余庆道:“二哥,我们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你们说对不对?!”她看向身后众人。

    下人们愣了一下,很快就都反应过来,异口同声道:“对!我们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

    盛风袖收回目光,顿了顿,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二哥,那是你的养父吗?”

    盛余庆原本迷茫的面色,顿时发绿。

    他刚刚在睡梦中翻了个身,被怀里那一大团银子给生生硌醒了,见周围人横七竖八醉倒一室,觉得不妥,便挨个将人唤醒,将众人遣回各自屋里去。

    主人、婢女、仆役、护卫一大家子,成群结队从摆席的楼阁里出来,便撞见杜娘子和一个黑衣男子在前头廊下拉拉扯扯,夜色里,二人又是喊着“负责”,又是说着要“上床”……

    非常的,刺激!

    他们酒都醒了!

    盛余庆环顾一圈,在众人晶亮的眼神里,长吐一口气,假装没看见周小渡眼里的询问,下令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抓贼!”

    管他是谁呢,先将这厮抓起来揍一顿再说!

    “哦哦!抓贼!抓贼!”护卫长最先反应过来,推搡着几个护卫,向那边冲了过去。

    盛余庆在后面追着,大喊道:“放开杜娘子!大胆贼人,还不束手就擒?!”

    周小渡:“夏?”小芝麻这是在干什么?

    又痛又惊、起不来身的澹台诀:“娘子你说句话啊娘子!”

    噼里啪啦的脚步声犹如新年的鞭炮,一连串响起,护卫们很快便及至面前,“何方贼人,胆敢侵扰我盛府?”

    绝望的澹台诀被护卫们拖了开来,“我不是……”

    周小渡解释道:“情况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她话音未落,盛余庆便犹如旋风般袭来,“私闯民宅,还敢挟持我家女师,眼里可有王法!”上来便是对着澹台诀的脸砸了两拳。

    “呃!啊!”澹台诀俊秀的脸很快便肿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刚刚真是哭早了。

    “你做什么?”周小渡疑惑地问盛余庆。

    盛余庆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地趔趄了两下,扯着周小渡的袖子,“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快来我身后,我保护你!不让这贼人……有,可乘之机!”

    周小渡眯着眼睛,歪了歪头,迟疑道:“你……酒还没醒呐?”

    “瞎说!我没醉!我清醒着呢!”盛余庆叫嚷道,“我还能打坏蛋呢!不信你看!”

    “诶诶,停停停,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不用展示了。”周小渡拦住他要去揍澹台诀的拳头,随即看向护卫长,“还不快把这小醉鬼带回去?醉鬼的话你们也听,你们也没醒酒么?”

    护卫们:“……”一时间不知道是否要效彷主人,表演一下耍酒疯。

    因为没人敢开头,最后也就没有付诸实践,让这场面免于走向更混乱的境地。

    周小渡沉下脸来,“这男的不是贼人,你们先把他放了,还有,把二少爷扶回去休息,外面风大,别着凉了!”

    “是,娘子。”

    盛余庆被搀扶着离开前,留下一句:“这小白脸瞧着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好人!你们说对不对?”

    护卫们:“……”二少爷你背过身去的时候,憋笑的样子真的很阴险啊。

    周小渡怜悯地看向肿成个猪头的澹台诀,“兄弟,你是霉神转世吧?”

    澹台诀:“呜哇哇哇……”

    “哭吧,有的时候,也不必那么坚强。”周小渡仰头望着茫茫夜色,柔声道。

第192章 一出新戏

    周小渡后来将澹台诀扶到了客房躺着,给他喂了点止痛的药散,便回去睡觉了,隔天早上吃过早饭,再过去看他,发现这小子脸色青白,已然只剩半条魂了。

    于是又去请了大夫来,大夫诊断后说了一堆,说他情况很严重云云,周小渡没细听,只知道暂时死不了。

    收留了人两天,等澹台诀能下地了,便将他赶走了。

    正月里,周小渡当真以个人的名义,从外头请了个戏班子来,只说是借盛府现成的戏台给自己取乐,但其实她自己不大爱这种热闹,也就偶尔去瞅两眼,大多数时候都是府里的下人在看。

    周小渡平时抠搜,但是该出手的时候还是很大方的,跟班主定的是唱到正月十五,一连唱上半个月,一应开销她全包了,这可不是笔小数目。

    戏班是在晚上才开唱的,夜里事务少,盛府众人都能抽空过来看上两出。每当夜色笼罩大地,便是庄园内笙箫锣鼓升起的时候。

    原本被传成凶宅的庄园,倒是因此在新年里添了许多喜气。

    盛余庆这段时间太忙,周小渡又太闲,所以就干脆接替了他的遛狗任务,每天晚上就陪着剂子在庄园内走动。剂子精力旺盛,她便带着剂子绕着园子一圈圈走,因为会路过大门口,还被路人传出个“盛府女鬼二之女鬼遛僵尸狗”的谣言后传。

    但是这一夜,盛余庆却说不遛狗了,约她去戏台看戏,“我最近实在累了,想歇一歇,听说今晚要唱的戏目,是最近很热的新戏,想来也有其亮点,我们一道去看看呗。”

    周小渡没有拒绝,随他去了戏台对面的花厅,中途顺便绕去盛风袖那里,将盛风袖、喜鹊、百灵等人一起叫上了。

    盛余庆似乎有点话想说,但是终究还是忍下了。

    到了之后,几人各自落座,周小渡才听班主讲解道,今晚要唱的是一出爱情戏,讲的是周小渡最不感兴趣的情情爱爱,比较新鲜的一点便是,这出戏的男女主角不是老生常谈的才子佳人,而是江湖女游侠和高贵皇太子。

    前几代皇帝昏聩荒唐、暴虐无道,致使民间对皇室印象并不好,文人们拿笔时明着骂、暗着讽,流传下来的作品里,基本没有好话,还是换了当今这位之后,政治才渐渐清明起来。

    当今皇帝和几个皇子公主都是以仁爱着称,尤其是陛下最宠信的皇太子,素有贤良之名,所以有戏本会设定一位太子为主角,也算是情理之中。

    老百姓的观念就是如此朴素,只要上位者不作妖,就能被追捧赞美。

    但是女主角是个江湖游侠这点,在周小渡这种江湖人士眼里,属实是太扯澹了……哪个太子会放着锦绣河山、三宫六院不要,去追一个满身风尘、刀里来火里去的女侠?还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太子是个智障么?

    所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蛮不讲理的粗俗侠客,比妖言惑众的文人还要招上位者讨厌,至少文人杀人不见血,场面比舞刀弄剑、血溅三尺好看多了……这一点,武林人士皆是心知肚明。

    周小渡从听到这个设定开始,就有种脑子被人踹了一脚的酸爽感。但是考虑到是她出身与大伙相异,便也没有直接表现出来,新年嘛,大家聚一起和和气气看看戏,氛围到了就好。

    她耐着性子坐在花厅看,从太子和女侠不打不相识,到欢喜冤家互生情愫,二人感情渐笃,再到丞相千金横加阻挠,女侠伤心远走,太子被算计差点娶了丞相千金,最后到男主为了证明对女侠的爱,主动将太子之位让给皇弟,在婢女的帮助下找到女侠,二人解开误会、远走高飞,四处行侠仗义,一生一世一双人,成为一对交口称赞的神仙卷侣……

    一出大戏演完,周小渡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被一个个桥段暴揍成一滩浆湖了。

    一片喝彩声中,盛余庆问她,“你觉得……这出戏怎么样?”

    周小渡揉了揉太阳穴,“我觉得这出戏很好,它提高了我对情爱的认知。”

    “是吗?”盛余庆眼睛一亮,“展开讲讲?”

    “儿女之情,降智毒药。”周小渡幽幽吐出八个字。

    “……”盛余庆傻眼了,“何以见得?”他刚刚看得老感动了,大结局的时候,甚至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代入感。

    周小渡不愿多说,只是干笑道:“呵,我的问题。”

    她眸光一转,便见一旁的盛风袖和喜鹊在那里掉眼泪,哭得好生难过,“你俩哭什么?”

    盛余庆心有戚戚地说:“感动的吧。”

    “回娘子,奴婢是觉得那个婢女很可怜,为她感到伤心。”喜鹊垂首抹泪,低声回答。

    故事里的那个婢女,是太子身边的忠仆,机智聪慧,在女侠伤心离开后,凭借细心,得到了女侠行踪的线索,并告知了太子。太子逃出皇城、追寻女侠而去,婢女为了替太子掩盖踪迹,始终不肯向丞相千金泄露太子行踪,最后被丞相千金活活打死了。

    戏文里并没有讲婢女对太子有男女之情,但是喜鹊一想到前两天逃出戏班、不知下落的心上人,正如同戏里太子决绝地逃出皇城,留下婢女一人在太子府,便为婢女心痛落泪,再看太子对婢女的下场一无所知,最终和女侠欢欢喜喜拜天地的大结局,心里便更加难过。

    盛风袖哭得也很动情,但却是为了另一个配角,“夫子,我真的觉得,二皇子好可怜呜呜呜……”

    周小渡有些费解,她觉得二皇子是这出戏里唯一一个智商在线、结局完满的角色了,“他从庶子变成太子,最后又当上了皇帝,宛如天降大饼,哪里可怜了?”

    “就因为男主角不愿意当太子,便将守护江山的重任推给了二皇子。而二皇子当了太子,就必须承担东宫的重量,就算他知道丞相千金心思歹毒,还属意他大哥,为了稳固权力,还是要被迫娶她为妻。娶一个不爱的女人,他心里该多苦啊……”盛风袖捏着手帕,梨花带雨地哭道。

    周小渡心说:戏文里也没有讲他心里苦啊,按我说,他应该乐开了花才是,毕竟这皇位可是白白送上门来的。

    想着,她看向小芝麻,“你怎么看?感动?”

    盛余庆大概猜出她不喜欢的理由,主要是男主角丢掉的皇位了,他垂下眼帘,有些羞涩地说:“世俗外物与人心真情相比,便如过眼云烟、镜花水月,万里江山又如何,女侠很好,她值得。”

    周小渡对他这套正能量的观念感到很欣慰,毕竟他们这个是本正能量的,主题思想就应该高尚脱俗,堂堂大男主不能和她这般龙套一样见识。

    “你说得对,是我格局小了。”她鼓励道。

    某人欣喜若狂。

    周小渡没有注意他此刻的表情,而是将目光投向茫茫夜色里的树影,若有所思。

    盛余庆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除了黑黢黢的树丛,什么也没看见,“你在看什么?”

    “不是看,是听。”周小渡道。

    “听什么?”

    此时台上已经换了别的戏目,粉墨登场的伶人们伊伊呀呀地开嗓,左一个郎君,右一个娘子,山有木兮木有枝,相思入骨辗转反侧的,丝竹声随之起伏飘扬,婉转殷切。

    靡靡乐声中,他听到周小渡的声音从音潮里浮出来,仿佛夜莺的羽毛拂过他的额头——

    “哨声。”

第193章 无理取闹

    哨声?

    他凝神细听,在那些浮动如香的乐声中,隐隐约约的,有一种细细的似笛似哨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就好似原野里的一只萤火虫,在露草月华中闪着微弱光芒。

    “这哨声有什么特别的吗?”盛余庆问道。

    “那是十步楼专有的哨子,用来联络示意的,附近有十步楼的人出没。”周小渡解释道。

    盛余庆皱眉微蹙,“十步楼?他们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周小渡悠悠地笑了笑,“那是十步楼,是遍布全天下的鬼影子,出现在哪里都不稀奇的。”

    “这样吗?那他们势力真强大。”

    “这哨子是十步楼里比较低级的一类工具,估计只是一帮干杂活的小喽啰,不足为惧。”周小渡轻声说着,“我只是告诉你罢了,你初入江湖,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她说完,略略往后一靠,手臂支在扶手上,目光散漫地在戏台与人群里飘着,慵懒犹如海棠春睡,“这些琐碎的东西是无聊,但是有时用得着。”

    盛余庆看着她,说:“用哨子传信并非特异手段,隔着这么远,你怎么就断定是十步楼的哨子呢?”

    “就算我听错了,又如何呢?这不重要。”周小渡不以为意地睨了他一眼。

    “不重要么?”他试探着说,“周小渡,很多事情,你一直没告诉过我,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如果那吹哨的只是一群普通的小喽啰,依周小渡的性子,怎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眺望哨音传来的方向呢?前一刻她面上还带着笑,后一刻,那笑意就像被浇了冷水似的,忽然熄灭。

    十岁那年他被送入“蛊楼”,逃命的时候,遇见了守楼人周小渡。他至今也不知道蛊楼到底是什么地方,他也不曾问过周小渡:那个杀人场究竟属于哪一方势力,他的所谓“家人”又是什么人,送他进蛊楼是何用意,周小渡在这之中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这些周小渡从未告诉过他。

    周小渡,她来自十步楼么?

    “不是我有意瞒着你,而是很多事情我也不清楚,而我清楚的那一部分,对你毫无帮助,你不必知道——反正我不会害你就是了。”周小渡无奈道。

    “周小渡,我们不是师生关系吧?”盛余庆不满道。

    “嗯?”

    “我在你面前,不是在听课,不是要你将知识筛选过一遍,只留下所谓有帮助的东西灌输给我。”少年的声音像是被石头压住的泉水,不甘地涌了上来,“你可以说你不愿意告诉我,但是别说不必让我知道,就像当初你按着小孩儿的头欺负他胳膊短一样,我讨厌你这样俯视着我。”

    周小渡不明白他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生了气,坐直了身子,“你搁这给我揪什么字眼呢?你好奇什么你直接问呗。”

    “你就不能主动告诉我吗?”

    “你不问,我怎么知道你想知道什么?”周小渡拔高了声音。

    盛风袖几人扭过头来看他们,刚刚这俩还滴滴咕咕地聊得高兴,这又是哪句话没对上,开始吵嘴了?

    “不是我想知道什么,而是你愿意告诉我什么。”盛余庆道。

    周小渡倒吸一口凉气,瞪眼道:“我平时告诉你的还少了吗?”

    “可我不是在听课啊,你又不是我的夫子。”他的手指绷紧地屈起,急得好像要把心肝给挖出来,好将意思给摊开来让月光晒个明白。

    “你这孩子,乱七八糟扯些什么东西呢?我也没给你讲课啊,这不是聊天呢嘛!”周小渡费解地眯起眼睛。

    盛余庆站起身来,跺了跺地板,真地动怒了,“我不是孩子!周小渡你真讨厌!”

    周小渡见他气跑了,也觉得生气,无缘无故就被人指责了,哪里肯罢休,抓起果盘里的苹果橘子就要去砸他——被盛风袖给拦住了,“夫子冷静,消消气,别跟他一般见识!”

    周小渡鼻子都要气歪了,“他还说我讨厌,他这没事找事、无理取闹、贼喊抓贼、胡搅蛮缠的,我看他才是真讨厌!亏我刚刚还夸他,真是给三分颜色就想开染坊,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消消气消消气,”盛风袖给她顺了顺气,“你们刚刚说什么了,忽然就吵起来了?”

    周小渡自己也一头雾水,大致回忆了一下,“他说我,俯视他?”

    “怎么个俯视法?”

    周小渡想了想,抬手按住盛风袖的额头,把她推开,“这样?”

    盛风袖:“……夫子,我不太明白。”

    周小渡:“为师也不太明白。”

    和周小渡冷战很久的系统不得不出来打圆场,“气运之子才刚刚十六岁,正属于青春期,容易产生叛逆情绪,这是很正常的,您不必和他计较。”

    “是么?青春期是什么?”周小渡发问。

    系统道:“这是有关青少年心理健康教育的一些科学研究资料,您可以看一下。”

    “科学?”周小渡打开它传输过来的文包,“虽然不明白,但是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她耐着性子看到最后,看到资料的结论是:“对处于叛逆期的孩子,不要与他对着干,而是尽可能地尊重他,不要激起他的反抗心理。”

    周小渡直接用所谓脑电波的东西把这文包粉碎了。

    她还不够尊重他吗?!自己就差把人当祖宗供着了!怎么?他是主角了不起是吧?!跑龙套没人权是吧?!

    系统在她的暴躁发言里,娴熟地再次选择了“禁言”模式——安静了。

    周小渡:“……”小气鬼,听她抱怨两句都不乐意,这什么组织,这种服务态度迟早倒闭!

    盛风袖见她神情郁郁不说话,宽慰道:“二哥只是嘴上说说,不是成心惹您不高兴的,您且待他冷静一下,他情绪过去了,便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了。”

    周小渡重回座位坐下,感慨道:“当娘不容易啊。”

    “夫子你改天跟他聊聊,说开了就好,你们对对方那样关心,不要因为这些小事伤了感情。”

    “聊聊?”周小渡挠了挠脸,“刚刚那聊的,驴唇不对马嘴的……又是让我讲,又是嫌我在讲课,那我该说什么?”

    “讲课?他是嫌你严肃了吧?夫子你说些和读书习武、人情世故没关系的?”盛风袖猜测道,“你不是给我讲过传奇故事嘛?你给二哥讲过吗?”

    周小渡愣了一下,“可是那些故事都是哄小孩儿的啊,我讲给他听他肯定会笑话我的。”

    盛风袖:“……”所以你当时给我讲,是在哄小孩儿吗?

    她尴尬地笑了一下,又道:“那就讲讲你经历过的有趣的事情,夫子见识不凡,肯定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可以讲。”

    “没有。”周小渡老实地摇摇头,“没有有趣的事情。”

    “呃,一件都没有?”

    “大抵是的。”周小渡叹了口气,“我除了那些有用的东西,还能告诉他什么?告诉他我在江湖上臭名昭着、罄竹难书吗?”

    “啊这……他那样珍视你,必定不会介意的。”盛风袖干巴巴地说。她意识到夫子此时不是在打比方,而是说的真心话——臭名昭着、罄竹难书?这么恶劣的吗?

    周小渡清秀澹漠的面容,在烛光中,有种缥缈的冷感,“对啊,他除了像你一样,尴尬地说不会介意,还能回我什么呢?所以我说,没必要告诉他,他却生气了,你说他是不是无理取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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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逼男主当卷王介绍:
退休女杀手意外触发了“龙傲天养成系统”。

周小渡:气运之子?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乖崽,卷死他们!
系统:孩子进步很大,宿主请查收奖励!
周小渡:美颜丹?气运之子长青春痘,给他祛痘用;灵药?宠物最近不精神,给它滋补用;绝世功法?垫桌脚用;神兵利器?修剪花草用……
系统:我觉得你很不尊重我们的奖品。
气运之子:原来她对我好,只是为了得到任务奖励QAQ。

【女强+系统+女扮男装+亦师亦友七岁差姐弟恋+男救赎女+欢喜冤家】我逼男主当卷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逼男主当卷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逼男主当卷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