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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逼男主当卷王全文阅读

作者:歌以勇者     我逼男主当卷王txt下载     我逼男主当卷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1章 月照静林

    竹筏被推到河面上,漂啊漂,她隔着红盖头,可以清晰感觉到河岸边无数双眼睛在昏暗中冷冷地看着她。

    村庄里的鸡鸣声渐渐远了。

    她听着耳畔熟悉的水流声,第二次觉得河流是这样危险的存在,上一次有这种心冷到发颤的感觉,还是得知爹娘死讯的时候。

    冰凉的水从竹筏底下渐渐渗了上来,打湿了她的绣鞋。

    她抖了一抖,茫然间忽然想到,这个时候山寺里的小和尚,应该已经起身敲木鱼了吧。

    竹筏很快就沉了下去,她明明会水,但是浑身都被绳子死死束缚,只能徒劳挣扎着,接受那些河水涌入自己的口鼻,一路冲进身体里。

    红盖头不知道漂到了何方,她仰头望着朦胧的水面,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恨意从嵴梁骨窜到了头顶,直欲爆发冲破水面。

    我才十六岁!我只有十六岁!凭什么要死在这河水之中?!

    世上根本没有河神!根本没有!如果有河神,我这样虔诚的信徒,她为何不出现来救我?!

    意识开始出现模湖,她觉得浑身冰凉,从皮肤到心脏,由外及里,都要被该死的河水冻裂了。

    是幻觉吗?为什么她好像看见有一个人?

    是……小和尚?!

    她被救了上岸,伏在地上咳嗽了半天,仍然觉得难受至极。

    “我是在做梦吗……小师父,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瞪大了眼睛。

    那小和尚告诉她,“小僧听闻山下河神娶妻一事,心下不忍,故而特地在此等候相救。”

    望水寺里的出家人,有不少都是长流村出身,虽然出了家,但和山下依然联系不断,知道山下的事情,也不奇怪。

    或许所有人都知道了河神要娶妻的事情,只有她这个新娘子,一无所知,在无数双阴恻恻的目光里劳作生活,过着平常的日子,一直被众人瞒到了“婚期”这一天。

    此刻恰是熹微,天地间第一缕光自远山处飞跃而来,照得那和尚的秃瓢闪闪发光,她不禁笑了起来,“谢谢你,小师父,你救了我一命。”

    “女施主心地纯善,不该命绝于此,出家人慈悲为怀,小僧只是做了应做的事。”小和尚澹然道。

    “拜佛果然会有好报的!”她双手合十,“这就是结善缘,得善果!谢佛祖救我一命,也谢小师父出手救我!”

    小和尚似乎嘴角噙了一点笑意,她没看清,只听他道:“女施主,这长流村你日后便不能再待了,这里有些许钱财,你带上,去别处谋生吧。”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来。

    她很惊讶,“小师父,你这钱是哪里来的?”

    “找师兄借的。”小和尚略微笑了笑,“并不多,小僧帮他多干几天活儿,也就还上了,女施主且拿着吧。”

    ”多谢。“她没有推辞,接过那个钱袋子,迟疑了一下,又道:“小师父,这钱我会还你的。”

    “不必还了,也别再冒险回来了,照顾好自己,珍重性命,便是最好的报答了。”

    她只是垂着头,不敢去看他的神情,嗫嚅道:“那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缘分到时,自会相见。”

    那便是见不到了……

    她心里觉得空落落的,脑袋一下子更没力气抬起来了。

    就在这时,远方忽然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她惊惶地抬头望去,却见是几个和尚领着一大帮村民们寻了过来,“他们这是……”

    小和尚面色骤然一变,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抓起她的胳膊,急声问她,“你还有力气吗?”

    “我、我还有……”她惊慌失措地点点头。

    便见小和尚朝她微笑,温声鼓励道:“我知道你水性很好,听着,潜进水里不要冒出头,朝前用力地游,一刻也不要停下,更不许回头,知道吗?”

    她呆呆地点点头。

    “不要再回来了,若是有缘,我们总会相见的。”他留下最后一句话,一把将她扯到河边,推到了河水里。

    她攥紧了那个钱袋子,六神无主地展开双臂,向前方游去,用力地游,一刻不停,不敢回头,直到手臂酸软到一丝力气都没有,才敢在某个偏僻无人的地方上了岸。

    ……

    听到这里,坐在蒲团上的周小渡道:“他让你不要回来,可是你没有听。”

    虞渔望着那尊白衣神像,叹了口气,“我怎么能放心留他一个人在这里呢?”

    周小渡弹了一下刀面,冷漠地说道:“可是你回来也没有用啊,你什么都做不了。”

    女子的眼睛里顿时漫出了绝望,“是啊,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把自己弄得乱七八糟,身上裹满了泥巴和草叶,做贼似地跑回了村里,最后却只能趴在草丛里,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他架在架子上,用大火活活地烧死……是长流村的村民,还有望水寺里的那些和尚,他们就站在周围看着。”

    “啊,真是太残忍了。”周小渡敷衍地回应了一句。

    虞渔却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没有在意周小渡的态度,只是低声地说道:“他看见我了……他朝我摇头了,我没有出去,不是因为听他的话,而是因为我怕死……

    “我看见他在大火里那样痛苦,我害怕了……我就那样趴在草丛里,看着他被烧死,一声都不敢吭……”

    周小渡安慰道:“你是对的,死一个总好过死一双,他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虞渔朝她笑了笑,那是一个极苦涩的笑,“那场大火烧了很久,最后,他被丢到了河水里,村长说,这是给河神的赔罪。

    “我等那些人离开后,跳到河里,找了好久好久,天都黑了,我才终于找到他……我把他带上岸,躲在一个林子里,我不敢生火,冷得直发抖,远处还有野兽的声音,我特别害怕……

    “但是借着月光,我看见他坐在我对面,忽然就觉得,也不是特别害怕了……我和他说了好多话,好多我以前根本不敢说出口的话,还给他唱了一宿的歌儿……”

第92章 匏有苦叶

    少女柔软的歌声融进夜色里,被月亮撒上一层雪白的糖霜,初尝甜蜜,细品苦涩。

    “匏有苦叶,深有深涉。

    “深则厉,浅则揭。

    “有瀰深盈,有鷕雉鸣。

    “深盈不濡轨,雉鸣求其牡。

    “雍雍鸣雁,旭日始旦。

    “士如归妻,迨冰未泮。

    “招招舟子,人涉卬否。

    “人涉卬否,卬须我友……

    “匏有苦叶,深有深涉……”*

    那夜的月光很亮,凝神细听还可以听到远处的河水正潺潺流淌。

    这是一个宁静的夜晚,只有她与他两个人对坐着。

    “小师父,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唱这首歌、说这些心里话,也会是唯一一次……”

    头顶的树叶在夜风中飒飒摇动,她被吹得一个冷颤,却又不由发起了呆来。

    究竟是风在动,还是树叶在动呢?

    或许,只是她的心在动。

    佛家说,众生在杀盗淫三根本中不断生出恶业来,因果缠缚,由此不断生出千百的劫数,唯有斩断恶业,才能超脱轮回之苦……

    但想来,自己终究是个愚痴凡夫,定不了心,戒不了三毒,断不了恶习,绝不了业果,更窥不破那五蕴皆空……

    “小师父,你能告诉我,什么是空吗?”

    他没有说话。

    “看吧,你也不能告诉我,什么是空。”她轻声道。

    没有神仙救她,也没有佛祖来度她,小和尚也为了她死掉了,这俗世间的缘起缘灭、因果果因,终究只能她自己来慢慢品尝了。

    ……

    她和他在一起待了三天,在又一个月光明亮的夜晚,她将他折起来,装进了偷来的大背篓里。

    会必有离,她必须放手和他道别了。

    她想趁着夜深人静,悄悄把他背上山,葬在那片他最爱的竹林里,那也是他们初次邂后的地方。

    小和尚是个爱干净、爱清静的人,这一睡便要睡上好久,她不能随随便便把他丢在某个荒僻的角落,不然,他肯定又会难受得皱起眉头来了……尽管他从来不会开口责怪她的错漏或失礼。

    她背着沉甸甸的背篓,慢慢地在山间走动,脚步声细细的,生怕惊动人或鸟兽。

    林子里太黑了,枝叶将月光挡得只剩几块小银片,她走得很艰难。

    她眯着眼睛努力辨别四周景物,扶着树干小心翼翼地走,手上忽地一下刺痛,似乎是被什么虫子咬了,她勐地缩回手去,下意识躲避了两步,却脚下踩空,从一个坡上滚了下去。

    “啊!”

    她没忍住叫了一声,滚雪球似地翻滚着,狠狠跌落到坡下。

    她看不清这是什么地方,只觉浑身火辣辣地疼,但也顾不得伤口,连忙爬了起来,去摸脱落的背篓,没摸到里面的东西……

    她心里一凉。

    去哪儿了呢?必定是方才从背篓里掉出去了!

    她伏在泥地上,眯着眼睛在黑暗中摸索着,嘴唇不可遏制地哆嗦起来,手掌在枯枝残叶和石块上摸来摸去,被划出了伤口也浑然不知。

    去哪儿了呢……去哪儿了呢……去哪儿了呢?!

    她终于摸到了寻找的东西,却蓦地涌出泪水来——

    她把他摔坏了。

    这几天里积攒的委屈与苦痛,在这一瞬间,后知后觉地爆发了出来。

    她趴在那个背篓上,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死死咬着下唇克制住号啕的欲望,以致于整个身体都剧烈颤抖起来。

    她想念从前的日子,每天都能在爹娘留给自己的小屋里休息,睡觉前可以默念几遍新学的佛经,然后躺在被窝里睡上香甜的一觉,等到天明后,再起床上山,见她心心念念的小和尚。

    她学佛理学得那么认真,小和尚明日会不会夸她?

    肯定会的。

    每天早上,她喜欢的人都会穿着白色的僧衣,站在蒙蒙晨雾中敲钟,身姿挺拔如松,像是青山云海一白鹤。

    “铛——铛——铛……”

    她会在那一百零八声振聋发聩的钟声里,捕捉他清朗悠远的唱偈声,然后等着他缓步走来菩提树下,笑着和自己问早。

    她总会在对方微笑的一瞬间,产生错觉,觉得对方也是在期待着这一刻。她知道那并不可能,但这不妨碍她为那点微妙的错觉而雀跃自喜。

    她双手合十时,拜的从来都不是佛。

    小师父,你告诉我,这几天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对不对?

    怎么会有这般可怖的噩梦呢?

    她闭着眼睛,泪水仍然在往外渗出,周遭阴寒的气息拍在她耸动的肩头,冷酷地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梦,而是实实在在发生的。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出言说道:“你要哭就放声哭,这呜呜呃呃的,想憋死谁呢?”

    她被这道声音冷不丁地吓了一跳,缩到石壁下,“谁?!”

    “冢中枯骨。”那个男人自嘲道。

    她抖着声音问:“你是……鬼吗?”

    “现在还不是,但很快就要是了。”

    她松了口气,“你是受伤了吗?你也跟我一样是失足滑下来的?”

    “是啊……”他的声音里缺乏生气,听着似乎很虚弱,“你能帮我找人来,带我出去吗?”

    “对不起,我不能,但等天亮之后,我可以试着自己把你背上去。”她小声说道。

    “可是我,好像撑不到天亮了。”那个男人说道。

    “你伤得很重吗?”她问,“你能不能出来一些?你在的地方太黑了,我看不见你。”

    细碎的挪动声响起,她借着一点点月光,大致看到那个挪了过来的男人,大概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生得浓眉大眼,很有男子气概,只是眉眼耷拉着,面色青白,瞧着有股死气。

    她看见男人腰腹上有一道好大的伤口,鲜血染红了大半个身子,顿时吃了一惊,“你这伤口……”

    根本不是跌落磕碰出来的伤。

    男人笑了笑,“是被人用刀捅的……好大一把刀呢。”

    她就算再笨,也看得出来,这样的重伤若不及时治疗,会有性命之忧。

    “抱歉,我不能帮你。”她说道。

    “没关系,这样黑的天,你自己都顾不了,又如何顾得上我呢?”男人道,“小姑娘家家的,以后不要一个人出来走夜路,多危险。”

    “你叫什么名字?你不是山下长流村的人,对吧?可也不是山上的和尚……”她打听道。

    “我是。”

    她疑惑地问道:“什么?”

    那男人低声道:“我是长流村的人……只不过离乡已经很多年了。”

    她怔了一下,羊作好奇地问道:“是吗?你离乡多少年了?你在村里还有亲人朋友吗?受这么重的伤,又掉到这个鬼地方,怎么都没有人来找你?”

    “离乡大概有十年了。亲人都死了,也没有朋友,所以没人来找我。”男人澹声道,而后又勉强提起力气,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来,“小丫头,托你帮我个忙,用这些钱,到山上的寺庙里帮我妹妹立个往生牌位,请那些和尚为我妹妹超度祈福……应该会有剩下的,便算是给你的酬谢了。”

    她看到那只血手递来的钱袋子,不由回想起自己的心事,顿时鼻子一酸,强忍泪意,状作自然地问道:“你妹妹叫什么?几时生?几时卒?”

第93章 拜师立誓

    男人说:“我妹妹叫虞沅沅。”虞是长流村的大姓。随后,他又将生时与卒时告知了她。

    虞渔算了一下,这位大哥的妹妹死时很年轻,和自己一样是十六岁,去世时的年月日,听着格外耳熟,仔细推算,发现竟然刚好是这一次河神娶妻的十年前。

    她心下陡然一惊,是巧合吗?

    她试探着问:“你妹妹是如何离世的?”

    男人的眼童霎时晦暗,语气阴沉地说道:“我找不到她,我问过了长流村里所有认识的人,有的人告诉我,她不慎落水淹死了,尸骨无存;有的人却又告诉我,她走丢了,不知道去了哪里;还有的人告诉我,她结识了一个路过的富商,乘着他的船跟他离开了;又有一说,说她被河神接去修仙长生了……”

    “那你,相信哪一个说法呢?”她犹豫道。

    那男人朝她微微笑了笑,反问道:“你觉得我该相信哪一个说法呢?”

    “都别信,他们在骗你。”她说道。

    既然对方已经是一只脚迈进棺材了,那她不妨让其死得明白,“村里每隔十年就会向河神献祭一个少女作为新娘,被献祭的少女,会被投入河中,河里除了水,什么神仙都没有,如果没有人来救,只有活活淹死的下场……”

    她垂下眼睫,掩盖住眼中化不开的忧郁,“我便是被投入水中的河神新娘之一,算算日子,你消失不见的妹妹,应该是上一个被献祭的活人,也就是说……”

    男人出乎她意料的澹定,接过她的话,“我的妹妹,早在十年前便死了。

    “她不是没有等我,也不是出了意外,而是被同村的人们绑起来,丢到了河里,活活淹死了。”

    “你猜到了?”看到他的反应,她有些惊讶。

    男人的眸光微微涣散,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解释道:“有人告诉我了。”

    “什么人?”

    “我的师兄。”男人说道,他的目光忽地射向她,“小丫头,你方才在找什么东西?你又为何深夜出现在这山林里?”

    虞渔涩声回答道:“我在找我的心上人。他将我从河里救上来,却因此触怒了村民,被他们杀死了……我想把他带上山,好好安葬,但又怕被村民们抓住,所以只好深夜偷偷上山,可是……”

    她忍不住哭泣起来,“可是我好没用,我连他的尸骨都保护不好……”

    “别难过了。”男人安慰道,“他若在天有灵,肯定不会怪你的,看到你哭得这么厉害,他也会不好受的。”

    “是我连累了他……他本来活得好好的,本来这一切都与他无关,是我害得他惨死,我靠他的命活了下来,却还把他摔碎了……”她的泪水越流越凶,哭得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男人看着她哭泣的模样,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当年离家时,他的沅沅也和这个妹子差不多的年纪。

    “你想不想为他报仇?”男人忽然道。

    虞渔一边抹眼泪一边点头,抽噎道:“我想,只要能报仇,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男人说道:“你我的仇家都是一样的,只可惜我身受重伤,无力回天,不能手刃仇人,但你若愿意,我可以传你上乘武学和我的半身功力,只要你勤加修炼,只消数年,你就能获得强大的力量,足以让你轻松杀掉普通人。”

    她眼睛一亮,用力地点点头,“我愿意,求你传我武学!”

    “你跪下,朝我磕三个头,你我便算师徒了。”男人说道。

    “叩!叩!叩!”三个响头。

    她恭敬伏地,“师父!”

    男人问:“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虞渔,渔夫的那个‘渔’。”

    男人略略颔首,“萍水相逢,缘如朝露,为师不能告诉你师门为何,也不会告诉你为师的姓名。你受了这功力和武学,只可用来报你我的血仇,不许在外招摇,更不许用来行伤天害理之事,辱没我师门清誉。”

    她点了点头,“徒弟知道了。”

    男人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又道:“你须先发个誓,学成之后,血洗长流村,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我虞渔对天发誓,今日在此得恩师传授武功,只为血洗长流村,得报大仇,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若有违此誓,必定不得好死,死后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她含泪竖指,掷地有声。

    男人欣慰地点点头,振作着坐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卷功法递给她,“此乃刀法《幽明刀》,你要收好,不可外传。”

    随后又命虞渔坐到自己身前,盘腿运功,内力蓄于掌心,将双掌抵于她的后背。

    内力在他破败的身体里流转,他仅剩不多的生命在迅速燃烧,但他的面容却凝聚着坚定,哪怕口中涌出大量的鲜血,那被输入少女经脉的内力都是源源不断,未曾有一瞬的停滞。

    她是他的希望,他报仇的希望。

    浩瀚如海的内力挤进瘦弱的身躯,将四肢百骸撑得胀痛难当,虞渔觉得自己好似随时都会炸开一样,剧烈的疼痛导致面容都扭曲起来,冷汗淌满了煞白的小脸。

    她好痛,痛到想要尖叫,但又提不起一丝力气,只能将那些惨叫声锁在了喉咙里,仿佛此时此刻,单单保持意识清醒这一点,便耗费了她所有的气力。

    太痛了……她要裂成碎片了……

    她从未体验过这样极致的痛苦,她甚至有好几次忍耐不住,萌生出想要放弃的念头:

    报仇可以有很多种方法,对方穷途末路,自己却来日方长,她何苦用性命来做赌注,跟随将死之人冒险?

    可每每生出这种想法时,她便会迅速回忆起那天自己趴在草丛里,眼睁睁看着小和尚被烧死,她除了压抑住自己的哭声,什么都不能做……那时万般无力的感受,何尝不是比这裂身之苦更痛?

    她已经做过一次懦夫了,她不想再做第二次。

    她要变强!她要报仇!她要他们偿命!她要将这所有的痛楚,都加倍送回给那些人!千倍!万倍!让他们也尝尝这身心俱痛的滋味!

    她就像一株饥渴的幼苗,不知死活地吸收着那些强大的力量,哪怕经脉丹田被撑出裂口,也在所不惜。

    不过一具臭皮囊,若能成为报仇的利器,那接受千道万道的锤炼,又有何妨?

    她狠狠咬着嘴唇,直咬出鲜血来。

    我受得住!

    ……

    这一次传功加速了男人的死亡,他大口大口地呕着鲜血,面色灰败,眼神愈发涣散。

    虞渔强忍着未尽的疼痛,颤抖着将他扶到自己怀里,“师父……徒弟谢过师父大恩……”

    那男人听得此言,忽地笑了,梦呓般说道:“师父,我也有师父……她也对我有大恩,可是我却亲手杀了她……”

第94章 出人头地

    这个即将魂归黄泉的男人,不禁感怀,“我少年时年轻气盛,总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不该被困在这样一个小山村里,除了种田就是捕鱼,娶个土妞儿生儿育女,潦草过完一生……

    “于是,我将妹妹托付给邻居家的儿子,然后拎起行囊,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个小山村,去外面闯荡。我对妹妹说,等哥哥出息了,就回来接你去享福。她笑着点点头,没有反对过一次。

    “我吃了很多苦,才知道,外面的世界也不一定比长流村好过,穷人遍地都是,像我这样一无所有的外乡人,就更难活出个人样儿了。

    “我后来又知道,世间除了耕织营生,原来还有所谓的武林江湖,那些侠客可以在天上飞,掌风剑气能杀人碎石,跟神仙一样厉害,官府都不敢管他们,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对他们毕恭毕敬……

    “我开始想学武,想当一个盖世大侠,受人敬仰。可是别人都笑话我,说我痴人做梦,只有一个人说我可以,说她可以教我武功,传我无上绝学。那人是救了我一命的武功高手。

    “我拜入她的门下,立了誓言,武功不成,不得下山。一开始我很高兴,因为我知道这个女人有真功夫,也知道她是真心在教我,没有藏私。

    “可是后来我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这武功实在太难学了……我的师兄比我多学了好些年,也离功法大成远着呢。

    “我觉得师父是个学武成痴的疯婆子,她拉着我们师兄弟一起疯。师兄是个傻子,我可不是,我才不想在雪山上呆几十年,甚至一辈子……

    “我疯狂地思念亲人,思念故乡的小山村,思念雪山外的红尘俗世……所以我逃了。但是师父何等高手,我怎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逃走呢?

    “她狠狠罚了我一顿,将我关了起来。她还说,若再有下次,她会按照师门的规矩,将我这逆徒诛杀。我记恨在心,愈发觉得她脑子有病。

    “于是某一天,我设计杀死了她,带着她传我的《幽明刀》,成功逃下了雪山。师父武功绝世,但其实就是个一根筋,单纯得很,我说什么她都信,半点不设防,要杀死她其实没那么难。

    “我回了长流村,却找不到我的妹妹沅沅,我问遍了所有人,得到的答桉都不一样……我知道他们有问题,于是开始四处游走,查探线索,想知晓真相,直到遇见赶来杀我的师兄。

    “我的师兄也是个一根筋,他带着师父遗留的佩刀,说要用此刀杀我,为师父报仇……我力战不敌,受了重伤,师兄在杀我之前告诉我,师父每年都会派人下山,送钱给我们的家人,也因此早就知道,我的妹妹在十年前便被村民当做祭品,投入河里……

    “就在我离开后的第十天……我还以为她会嫁人生子,却没想到她失去了兄长的庇护,会成为旁人眼里的猎物。我是多么混账的哥哥啊。

    “不知道是怕我伤心,还是怕我要下山报仇、屠戮平民,给师门添麻烦,总之师父一直瞒着我这件事。

    “我得知真相后,恨得要死,骤然发难打伤了师兄,带着腰腹间插着的刀,逃走了。仇恨支撑着我一路跑回长流村,我满心满眼想着的都是报仇,临到了,却发现自己伤得太重,已经什么都做不了。

    “我只剩下一点力气,思来想去时,瞥见远处山间的寺庙,忽然想到我身上还有钱,我至少还能在临死前,为我的妹妹立一块往生牌位。

    “我爬上了山,本以为自己还能做最后一件事,却在半道上滑了一跤,滚到这凹地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幸好遇到你这个小丫头,不然真会死得悄无声息。

    “虞渔啊,你看你师父多可笑,明明什么东西都想要,可是一辈子活到头,才发现什么都给弄丢了。

    “我丢下了亲人,放弃了营生,离了红尘,却又违背了誓言,失了恒心,杀了恩师,伤了师兄,连血仇都报不了……世间怎会有我这般,可笑可恨可唾可恶之人……”

    男人笑了起来,胸口起伏着,那底下装着的心脏,却渐渐停止了跳动——

    他死了,死的时候还在笑,嘴角僵在了一个上扬的弧度,眼睛黑洞洞的,失去了神采。

    虞渔流着泪,抬手想要去合上师父的眼,却又顿住,她端详着怀里那张脸,觉得这人在月光里笑的模样,有些许眼熟。

    她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呢?

    她翻找自己尘封多年的记忆,终于在遥远的某一页,找到这个男人的痕迹。

    那时的他还很年轻,拎着行囊,往村口走去,意气风发的模样,好似有什么喜事似的。

    她只看了这个大哥哥一眼,随后又将目光转回到头顶去,那颗树上挂满了黄色的果子,一个个圆滚滚的,活像吊了一树的小灯笼,散发出来的甜香,站在树下都闻得很清晰。

    果子香甜的味道,清晰到她在十年后还记得。

    那时还是个小不点的她,站在树下,馋得直流口水。可是她那么矮,根本够不着。

    那个大哥哥带着亲切的笑容走近,温声问她:“小丫头,你看什么呢?想吃果子吗?”

    她用力地点点头,“嗯嗯!我想吃,大哥哥你能帮我摘两个吗?”

    “这有何难?看我的!”他朗声道。随即,便像一只猿猴似的,动作灵活地爬上了树。

    大哥哥摘了好多果子送给她,分别的时候,她问大哥哥,“大哥哥,你这是要去哪里呀?”

    “要去外面。”大哥哥回答。

    她天真地说道:“村子外面吗?为什么要去外面啊?阿爹说,外面的人都是坏人,黑心得很,还是待在村子里好,这里都是热心肠的熟人,大家守望相助、互相扶持,心里才踏实。”

    大哥哥咧开嘴,露出白牙,爽朗一笑,“外面不一定都是坏人,也会有好人的,何况,我是要去挣大钱、立事业的,为了出人头地,不能怕危险和吃苦。”

    “到外面可以挣大钱吗?”她睁大眼睛。

    “我相信,我可以做到。”他笃定道。

    “唔……小渔也相信大哥哥可以做到的!挣大钱!出人头地!”她高声道。

    大哥哥摸着她的头,笑得很开心,“对!我可以做到的!挣大钱!出人头地!”

    她忘了当时他是怎么离开的了,只记得那些气味香甜的果子,入口品尝,却是又酸又涩……但是她舍不得丢掉,这些都是大哥哥爬树,好辛苦给自己摘的。

    她安慰自己,这些果子虽然酸涩,但是咀嚼过后,总会有回甘,也不算完全的难吃。

    靠着那一点点的回甘,她硬生生将那十来颗酸果子都给吃进肚子里。

    当天晚上,她便开始上吐下泻,爹娘问她是不是乱吃东西了,她说,吃了村口那棵大树上的黄皮果子。

    阿爹气得直骂她馋嘴烂肚肠,“那种野果没熟的时候是有毒的!你就不能放放熟?那么酸的果子你也吃得下嘴!还吃那么多!活该你这馋鬼肚子痛!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东西……”

    她只是默默流着眼泪,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解。

    她只是想做一个乖孩子,不浪费大哥哥摘的果子,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肚子真的好痛啊……

    等大哥哥出人头地回来,她一定要告诉他,这种果子要熟了才能吃,不然会中毒的。

第95章 垢相永灭

    虞渔直到十年后,才再次见到当年那位大哥哥。

    她看着怀里那张苍白的笑脸,抬手将他的眼睛合上了,轻声说道:“大哥哥,你给我摘的果子,要熟了才能吃,没熟是有毒的……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是不是没想到,我是个连酸果子都会全吃完的蠢丫头?”

    她在那块凹地里,伴着两具尸骨,坐了许久,看着熹微渐出,终于等来了天亮。拥有阳光的山林宁静祥和,全然不似夜间那样阴森恐怖。

    她将小和尚和师父藏到一个隐蔽的地方,然后顺利找到了上去的法子,从凹地爬了上去。

    她避开人目,孤身离开长流村,到外地去,随便找了个活儿干,不求挣多少钱,只要能不饿死自己就成,然后照着那卷《幽明刀》开始练习武功。

    为了将体内乱窜的内力化为己用,她每夜都在打坐,三年里,睡觉超过两个时辰的日子屈指可数。

    反正,她也不喜欢睡觉,每次入梦,总会看见小和尚在火海里朝她摇头,或者,看见他面目全非的尸骨,在她眼前摔得粉碎……

    每每从梦中醒来,她都会发疯似地不断练功,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她的罪孽。她才不至于,连呼吸都能闻到焦臭味。

    她试着用那些地痞流氓来试刀,从一开始的吃力,到后面的游刃有余,从忐忑紧张,到挥刀自如,她知道,她终有一天能杀掉所有仇人。

    可是,不能就那么轻易地杀掉他们,他们给予她的痛苦,岂是一刀了结可以还清的?

    她要想个法子,好好折磨他们,消解心头之恨。

    附近的地痞流氓们怕极了她这个女魔头,但也有个别狗腿的,上赶着巴结,想要认她做头头,借她的武功、仗她的势。

    她阴差阳错认识了三教九流的人,某天从一个卖药的那里,学到了些江湖骗术,不由萌生出一个想法来。

    ……

    一身黑衣黑裙,她带着她的刀,回到了长流村,开始她的复仇。

    在一个清寒的夜晚,她走上了那座小山,这一次,从容凛然,不似上一个夜晚那样,灰头土脸、狼狈至极。

    “望水寺……”她的呢喃在风中飘散。

    长刀出鞘,那把刀在月色中闪着寒光,她瞥了一眼自己斜长的影子,随后举起刀——

    “砰砰”两声,那块写着寺名的匾额,便裂成两块砸落在地上,激起尘土。

    她飞身而起,毫不顾忌地踩在院墙瓦片上,发出清脆的响动,而后落到院墙内。

    “什么人?!”一个提灯的和尚指着她,大声喝道。

    虞渔掠身欺近,看都不看那人的面容,径自便是一刀砍下,那和尚倒地之际,已是人首分离。

    “发生何事了师兄?”另一个和尚循声走出,便见一个球状的东西骨碌碌滚到脚边,揉了揉眼睛俯身细看,却被吓得尖叫出声,“啊啊啊啊——”

    虞渔回身看他,带着血点的面庞上,一丝表情也无,她只是安静地提着刀,朝那面露惊恐的和尚走去。

    她记得,当初把小和尚交给村民处置时,整座山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或维护的,既然如此,那便一个也别放过。

    当年小和尚事先得知祭品人选,适时出手救她,又被其师兄弟带来的村民们撞破抓住,绑到架子上受火刑……这整件事从头到尾,有多少阴谋掺杂其中,或者有什么前情隐情,对她来说都并不重要。

    因为,这座望水寺里的所有人都参与了杀他这件事,他们都是凶手,没有一个人无辜,她必会将他们一一斩于刀下。

    “来人呐!来……”

    尖叫声戛然而止,但随即又有新的尖叫喝骂声响起。他们在喊人,他们在警告,他们在质问。

    她却是一言不发,没有声音,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和眼神,只有不断重复的挥刀动作,就像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幽灵,除了杀人,别的都不会做。

    她踩在血泊上,裙角被溅起的血液濡湿,人和刀的影子在墙壁石地上移动,所过之处,皆成炼狱。

    头颅在地上滚来滚去,到处都横躺着不完整的尸体,一双双惊恐的眼睛再也无法合上。

    混乱的寺庙内,终于安静下来,只余夜枭在鸣叫。

    她在寺庙里来回巡视着,以确保没有漏网之鱼,直到路过一棵苍翠的菩提树时,才停下了脚步。她沉默半晌后,对着树吐出一句,“好久不见。”

    她迈步走进大殿,在地砖上留下一长串猩红色的鞋印。慈眉善目的佛祖端坐前方,垂目俯视着她,神情悲悯。

    大殿内烛火幽幽,十分安静,只有刀尖落红珠的滴答声。

    她双膝跪下,将沾血的长刀横放在面前,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态度虔诚且恭敬。

    “……当知身心,皆为幻垢,垢相永灭,十方清净。”她于佛前诵了一整夜的经。

    不是佛在度她,是她在度自己。

    天亮之后,再睁开眼,她已是一个新的虞渔。

    她撑着麻软的双腿站起身,提刀将那尊佛像砍得破碎,用外面那些尸体的血,写就了新的匾额和神谕,“不敬河神者,永堕阎罗殿”。

    随后,在望水寺里换上新塑的河神像,望水寺再次打开大门时,已不再是望水寺,而是河神庙了。

    那些和尚也不见踪影了,只剩下一个有大神通的“河神使者”。他们那么信奉河神,那便让河神降世显灵吧……

    说到这里,虞渔不由得轻笑起来,“那些和尚去哪里了呢……他们绝对猜不到,那些坏和尚啊,其实都到他们的肚子里去了。”

    周小渡想到江思白的那句“配方和常见的五石散方子不太一样,有的药材我一时间也嗅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皱了皱眉,“你把那些和尚的骨灰,混进神药里了?”

    虞渔惊讶道:“你好聪明,竟然猜得到。”

    周小渡被这人的恶趣味无语到了,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你故事确实很悲惨,你想报仇我也能理解,我不会插手你的大事,但你也别让我久等……我在山下静候佳音。”

    她站起身来,将那把长刀丢还给虞渔,继续道:“希望你能遵守诺言,大仇得报那一日,亲手将《幽明刀》交给我,如果你觉得我太霸道,那我也能付你买书钱,当然,前提是我的钱袋子能负担得起。”

    “你要《幽明刀》,不是给自己用的吧?你的惯用武器并不是刀。”虞渔坐在河神像脚边,看着周小渡,“我记得你身边那个小弟弟,身上背的才是刀。”

    “对啊,我是为了他才找你讨要《幽明刀》的,那又如何?”周小渡坦言道。

    虞渔道:“没什么,只是想说《幽明刀》很难练,如果他吃不了苦,或者脑袋不开窍,那他不该学《幽明刀》。”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要对我弟弟下手呢,吓死我了。”周小渡笑着,眼里却无半分笑意,“你都能学,他又怎会学不了?”

第96章 心口不一

    虞渔被周小渡怼了一句,不由摇了摇头,嗔道:“你这小子,真是牙尖嘴利。”

    “过奖。”周小渡笑得很乖巧,“比起嘴巴,我觉得,还是我的铁爪子更锋利一些。”

    “你说的倒也是。”虞渔没有反驳,“不止锋利,还带毒呢。”那铁手套上泛着的蓝色诡异得很,一看就是浸染了剧毒。

    “眼力不错。”周小渡赞了一声,转身朝殿外走去,临到门槛前,又停下来,慢悠悠地转过身,“对了,村里的那些孩子去哪里了?你不会真地送他们去见河神了吧?”

    虞渔迟疑了一会儿,坦白道:“我送他们到外地念书去了。”

    周小渡闻言,微眯起眼睛,玩味着说道:“既然选择拿起屠刀,又何必留着无用的仁慈?”

    “斩草除根的道理我并非不懂,”虞渔叹息道,“但我苦心积虑只是为了报仇,而不是多造杀孽。若是他们的后人要报复,那便尽管来好了。我放不下仇恨,别人自然也是一样的,都非活佛,免不了俗。这冤冤相报的业果,我自叩首拜师那一刻便已甘愿吞下。”

    “你这样的人,在江湖里活不久。”周小渡道。

    “人行于世,何处不是江湖呢?”虞渔遥遥望着她,“若是违心而活,那又比死去强上多少?”

    周小渡不禁莞尔,“你倒是清醒。”

    虞渔无奈道:“清醒未必就比湖涂好呀。”

    “至少像我这种湖涂人,就更希望自己能活得明白点儿。”周小渡耸了耸肩,说道。

    她不再和虞渔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这座安静的小庙,只留那黑袍女子于河神像下自顾自地感叹着,“难得湖涂啊……”

    两行歪歪扭扭的血书垂在女子左右,暗沉如墨,愈发接近她那袭长袍的颜色。

    周小渡下了山,回到祭坛处,发现众人已经散去,便回到老杨二弟家的那座小屋,果然见到芝麻和江思白坐在屋里等她。

    周小渡随口问道:“那些村民没赶你们走吗?”

    芝麻道:“赶了啊,我用刀背打伤了几个人,把他们吓退了,就没赶成。”

    周小渡嗤笑道:“还真是乌合之众。”

    “你和那使者说什么了?”江思白好奇地打听起来。

    周小渡给自己倒了杯水,“也没说什么。”

    江思白蹙眉道:“那他为何要装神弄鬼,还给村民们吃毒药?”

    “因为私仇。”周小渡简单概括道。

    “私仇?”江思白感到不解,“什么私仇能牵涉到整个村子几百口人?”

    “那是人家的私事,你刨根问底个什么劲儿?”周小渡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那是毒!吃多了是会死人的!他这是在谋害几百条人命,岂能坐视不理?”江思白义正严词道。

    周小渡不以为然,“妨碍冤屈者为己报仇,难道就是对的么?”

    “若有冤屈,何不上报官府,交由律令法理审判?”江思白道。

    “法不责众,官府会为了她一人而杀数百以偿命吗?”周小渡反问。

    江思白哑然半晌,仍是固执道:“我是大夫,我不能看着他们在我面前死去,而什么都不做。”

    “你可以去救,我不会拦你,但我不觉得你能救得了。”周小渡漫不经心地说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二人看着江思白提着药箱出去了,芝麻道:“我也觉得他救不了,那些村民都被那使者洗脑成魔了……”

    周小渡把水一饮而尽,“谁让他是医者,救死扶伤是刻进骨子里的东西,这南墙不撞不行。”

    所以她也没有多给江思白讲述虞渔的冤屈,免得他和虞渔共情起来,在救或不救这件事上更加纠结。

    “就让他撞得头破血流,知道南墙是打不通的就行了。”她道,“倒是你,从前见你慈悲心泛滥的,今天倒是挺乖。”

    芝麻道:“你这摆明了不想救那些人,我总不能和你做对吧?”

    周小渡奇道:“我也没少见你跟我做对啊!”

    “谁让你这人心口不一的,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的心思,我不试探几番又从何猜去?”芝麻理直气壮地说道。

    他若真是和周小渡的心意做对,以周小渡的武功,直接一招杀了他就行,哪轮到他来上蹿下跳?说到底,都不过是在周小渡的忍受范围内试探罢了,哪一时周小渡真想拔刀,他绝对比谁都先看出苗条。

    “我几时心口不一了?”周小渡阴恻恻地看着他。

    芝麻头铁道:“大多时。”

    周小渡捋起袖子,“哦?那你倒是告诉我,你试探出个什么结果来了?”

    芝麻见势不妙,忙讨好道:“自然是知道你是个大好人,所以我相信你做的选择,你不救有你的道理!”

    周小渡嗤笑道:“大好人?”

    “反正,离坏蛋还是有些差距的吧……”

    周小渡道:“如果我说,我不管那些村民的死活,单纯是因为我收了那使者的好处,你还觉得我是个大好人吗?”

    “可你说那使者有冤屈啊……”芝麻委屈道。

    “那也只是她的一面之词,真假根本无从证明,而且我也不关心什么冤屈仇怨,我只对好处感兴趣。”周小渡漠然说道。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抬起双掌,拍了拍脑袋,“啪!啪!”

    周小渡怪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刚刚什么都没听到。”他说。

    周小渡:“???搁这掩耳盗铃呢?”

    “那我作为你的朋友,除了向着你,还能怎么样呢?”芝麻摊了摊手。

    “呵,说得冠冕堂皇,你就是怕我揍你吧!”周小渡嗤之以鼻。

    “别说得那么难听嘛!你看你平时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难得有点想要的东西,我总不能指着你的鼻子说‘你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而放弃救人’吧?”芝麻叹息道,“自私就自私点吧,谁又能活成个圣人呢?而且,我还是愿意相信你的判断和选择,毕竟你可是连小狗都会救的人,狠心不到哪里去。”

    “谁说的?会救狗的人未必就会救其他人。”周小渡走到剂子身边,摸了摸它的狗毛,小家伙拱着她的腿,想和她玩耍,“在我这里,狗可比人可爱。”

    “说得好,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芝麻笑着拊掌,“所以你到底收了那使者什么好处?”

    周小渡斜睨着他,“怎么?想分赃?”

    “我只是好奇而已,毕竟你平时真的好像什么都不稀罕一样……”他纳闷道。

    “算不上多稀罕,只是想要而已。”周小渡一边逗狗一边澹声道,“我若真是无欲无求,还活着干什么?”

    少年闻言,笑了起来,“那就不管那些什么是非黑白的了,先恭喜你,得到想要的东西!”

    周小渡抬起眼来,缓声道:“看在你这么识趣的份上,我给你讲个故事。”

    芝麻支颐道:“什么故事?”表情颇感兴趣。

    “一个小渔女的故事……”

第97章 给你留门

    傍晚的时候,江思白带着他的药箱回来了。

    这时,周小渡和芝麻正对坐在桌边吃晚饭。

    芝麻看了江思白一眼,没忍住凑到周小渡身边,咬耳朵道:“你这嘴,还真灵。”

    哪里灵?那句“就让他撞得头破血流”很灵。

    江思白的额头受了点伤,破了个口子,有血流了出来,原本体面整洁的白衣裳也被人砸了鸡蛋和烂菜叶。

    他的药箱也挺倒霉的,不知道被丢进哪个泥坑里了,一股子腥臭味儿,里面的药物和工具也不知是否幸存。

    芝麻见他神情沮丧,有些看不过去,主动说:“江郎君,你把药箱给我吧,我帮你洗,你去换身衣裳。”

    江思白感激地朝他笑了笑,婉拒道:“不用了,一个箱子而已,我自己洗洗就好了,不劳烦了。”

    芝麻道:“他们不相信你说的话,对不对?”

    江思白苦笑道:“是啊,还说我妖言惑众,是来阻挠他们修道的妖孽。”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你能做的都做了,他们不肯相信,就随他们去吧。”芝麻安慰道。听了虞渔的故事,他对那些村民更没有好感了。

    江思白的脑袋耷拉着,原本高大挺拔的青年此刻就像一棵蔫儿掉的豆芽菜,“那么多条人命就在我面前,我明明可以救他们,可是越想救,越将他们推远……如果是我阿兄在,他绝对不会像我这般没用。”

    周小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如果是江淮胥,他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随即又坐直身子,抬起下巴,装出一副冷澹高傲的姿态,说:“‘我的时间是用来救值得救的人的,不是用来浪费的。’——这才是江淮胥。”

    江思白被她逗得笑了笑,但随即又道:“可是我的脑子不如阿兄聪明,我分辨不出来什么人值得救,什么人不值得救……

    “家父告诉我‘为医者只需要考虑治病救人,是非好坏的判定那是官府的事情’,可是现在,几百个人在我面前走向死亡,我明明知道那是毒药,明明知道怎么医治,却眼看着他们吞下去而无能为力。”

    就如用手握沙,无论如何用力,那沙子都刷刷地从指缝流走。

    周小渡看他神色郁郁,开解道:“那是他们自己选择的,他们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力,你不能阻碍他们做出选择。”

    “如果他们明白那是毒药,知道吃了会死,我不觉得他们还会选择吃下去。”江思白道,“我只是不知道如何让他们相信我说的话。”

    “汝之砒霜,彼之蜜糖。你眼里的‘死亡’,或许就是他们眼里的‘长生’呢?”周小渡直视着他的眼睛,“你能否笃定地说,停止吃神药、保持躯壳健康的村民们能收获比‘修道’更大的快乐?既然死亡比活着更快乐,那你凭什么拦着他们不让死?就因为你是个救死扶伤的大夫吗?他们不愿意被你一厢情愿地救治啊!”

    江思白被她说得有点懵了,好半晌才理出来原本的思路,“可,这是一场蓄意的谋杀啊!”怎么被她说得好像那杀人者是来普度众生的一样?

    “我知道啊。”周小渡耸耸肩,“我这不是在安慰你嘛!你就当我刚才说的都是对的,就照那个思路想,诶,你心里的愧疚感不就没了嘛!”

    江思白大感震惊,“我、我……我谢谢你?”

    周小渡摆摆手,“客气客气,都是朋友。”

    芝麻道:“江郎君,你先去换衣服吧,饭菜还热着呢,先吃了饭再想这些事情。”

    江思白整个人都凌乱了,魂不守舍地换衣服去了,就在他转过身之后,芝麻抬起双手,无声地冲周小渡鼓掌,表示对她方才那通歪理的敬佩之情。

    周小渡两指夹着快子点了点:低调,低调。

    夜间睡觉的时候,发生了点“小状况”。

    这个屋子共有两个卧房,江思白睡老杨二弟和二弟媳的房间,周小渡和芝麻睡老杨侄子和侄媳妇的房间。

    大概是在丑时,正是人们酣睡的时分,两个房间的窗户纸都被竹管给捅破了,各自有人附在窗外,悄悄朝屋里吹迷烟。

    江思白天生嗅觉远超常人,又熟悉各种药材,很快便被这股迷烟的味道惊醒了,起身来到窗边,捏着鼻子看了看那竹管。

    因为还没睡醒,脑子有点懵,江思白想都没想,伸出手指就给它堵上了。

    外头那人用力一吹,吹不动,再用力一吹,竹管里胀满了气,还是吹不动,疑惑间,发酸的两颊忍不住劲力一松,那些迷药粉末霎时被倒吸进嘴里!

    咦?!

    这谁能顶得住?

    那人两眼圆瞪,顿时眼前一黑,往后仰倒。

    听见窗外“冬”的一声,江思白的脑子这才清明起来,意识到周小渡那边估计也是被吹迷药了,赶忙翻出解迷药的药物,推开房门去隔壁找周小渡他们。

    结果一推开房门,便见周小渡二人正好端端地在外间坐着,而他们那间卧房的门已经被关上了。

    芝麻正在椅子上打坐修炼,周小渡则不知道从哪里翻出袋瓜子来,翘着二郎腿嗑瓜子,吐了一地瓜子壳。

    江思白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周小渡抬眼看他,吐飞两瓣瓜子壳,“醒了?”

    “嗯……”江思白无言以对。

    他们这是没睡还是惊醒了?为什么都坐得这么安逸,没有一个人想起来喊他吗?亏他还巴巴地找了解药来寻他们……这两个小没良心的。

    江思白有些惆怅。

    周小渡是在有人靠近屋子时便醒了过来,几十个人的脚步声,听在她耳朵里就跟打雷似的,哪还睡得着?

    芝麻当时则是在打坐,压根就没睡,都用不着周小渡叫他。

    至于为什么不喊江思白……纯粹就是懒的,正好他们还担心江思白太郁闷会睡不着呢。

    外面的人大概也觉得不对劲了,哪有吹迷药还把自己给吹倒的?于是都互相打了眼色,厚厚的木板“啪啪”往门窗上一贴,“叮叮当当”地用锤子把门窗钉死。

    其余人等则是纷纷搬来柴火往墙角一堆,烈酒一坛又一坛地往上浇。

    听见外头各种动作声响嘈杂起来,江思白顿感忧虑,“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周小渡嗅嗅空气中的酒味儿,解答道:“估计是要烧死我们。”

    “猜到了……”江思白道,“所以你们会不会太澹定了点儿?”

    周小渡拍拍手,“我们接下来做饭就不愁没柴火啦!”

    “现在是想做饭的时候吗?”江思白无语了。

    芝麻眼睛都没睁,“角落里有扫帚,门后有门闩,灶台上有擀面杖……如果你想,我的刀也能借你。”

    周小渡打了个响指,“我选扫帚。”

    芝麻:“早点回来睡觉,给你留门。”

第98章 唯手熟尔

    周小渡从角落里提起一把扫帚,顺手扛在肩上,大喇喇地走到门后,抬起右脚——

    屋外的村民们见柴火准备得差不多了,招呼着纷纷往后退让,为首的老村长点燃火把,举起干瘦的手臂,绷着老脸,对准那堆柴火就是用力一掷!

    “彭!”随着一声巨响,小屋那扇脆弱的木门及上面钉死的木板,尽数碎裂开来,门后的人正好瞧见迎面飞来的火把,手中扫帚就势一挥,直接将那火把拍了回去。

    “啪!”

    村民们眼见那火把转着旋儿地掉了个头,嚯嚯有声地飞了回来,“砰”地一声,直接砸到老村长头上。

    老村长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众村民本想去扶老村长,却见周小渡拖着扫帚,从黑暗的檐下缓步走出,面上挂着一抹阴沉渗人的微笑,众人俱是心头一颤,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老村长很快便自己爬将起来,捂着脑壳大喊:“头发!啊啊!老子的头发!好烫!来人啊,都傻了不成?!”

    众村民这才发现,老村长的头发被烧了起来,纷纷上前帮他拍打灭火。

    老村长被殷勤的众人围成一团,灼痛的头皮被无数只手掌拍得几欲裂开,顿时又是发出一阵杀猪般的凄厉嚎叫,“你们要拍死老子吗?!杀人啦!啊啊啊……”

    最后,还是老村长的儿子将其余人驱散,小心翼翼地帮老村长的脑壳灭了火。

    老村长原本便稀疏的头顶,遭此劫难,更是寸草不生,焦黑的“地皮”下,头脸涨红,也不知是被烧的还是被气的,总之整个人就是红红火火又恍恍忽忽的状态。

    “爹!爹!你怎么样了?莫要吓我!”村长儿子着急地拍着他的后背。

    老村长“嗝——”的一声缓过气来,对眼儿骨碌碌地转了回来,抖着手指指向周小渡,扯着嗓子嚎叫了一句,“给老子上!杀了这个妖人!“

    村民们面面相觑,眼前这个小子瞧着可是不一般,又是能飞,又是一脚踹烂木门,谁上?

    老村长气得直跳脚,头皮都腾起了青烟来,口水狂喷地冲村民怒吼道:“做什么做什么?!几百个人还怕他一个吗?!你们修道修到狗肚子里去了?!全都给我一起上!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还怕打不过吗?!”

    周小渡望了望从门外一路排到田埂上的村民们,乌泱泱的人头密集,不由蹙起眉头,“这是要几百个人打我一个吗?我好怕啊……”

    好怕不够打啊。

    另一边。

    屋里头,站在门框旁探身朝外看的江思白:“我们要不要去帮忙?”

    “不用,那帮子村民压根不会武功。”芝麻专心致志地运转内力,“他们连我都打不过。”

    “俗话说,乱棍打死老师傅。”江思白忧虑道,“毕竟好几百号人呢,她又是一个柔弱的……”

    芝麻睁开了眼睛,震惊地打断道:“你为什么会把他和‘柔弱’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江思白为之一愣,从他这副见鬼似的神情里明白过来:……原来你不知道她是女子吗?!我还以为你俩是亲姐弟!我说怎么长得不太像呢……不对,那你们这天天睡一块不合适吧?!

    芝麻怪道:“你瞪我做什么?”

    江思白无奈道:“我看周小渡,生得挺瘦弱的……”

    芝麻故作高深地问:“你知道,江湖上哪四种人最危险吗?”

    江思白不明所以地问道:“哪四种?”

    少年竖起四根手指,“老、弱、病、残。看起来越是无害的,往往就越危险——你看到的都是他的伪装。”

    江思白随即将视线转向门外,“所以……”

    “现在,外面那几百个村民,被周小渡包围了。”芝麻微笑道。

    小屋外,随着众村民的齐声狂吼,当先的几十个人或是挥起拳头,或是操起木柴等家伙,疾冲向孤身的周小渡。

    “啊啊啊啊——”

    周小渡手中的扫帚微微抬起——

    几息之后,“啊啊啊啊——”的齐声怒吼,很快便变成了“啊!”“啊!”“啊呀!”“哎幼!”“啊草!”“哎呀妈呀!”等零零散散的惨叫声。

    江思白看得一愣一愣的,惊叹道:“狼入羊群……秋风扫落叶……一打一个准儿……”

    芝麻也不打坐了,起身走到他身侧,“要么?”

    江思白低头一看他递来的瓜子,摆摆手,“不必了,瓜子吃多了会发胖……”

    芝麻把手收回去,靠在门框上嗑起瓜子来,一边看周小渡扫“落叶”,一边道:“那正好,我想长点儿肉。”

    “……还会把牙磕出凹槽来。”江思白把后半句接上了。

    芝麻“噗”的一声把瓜子壳吐飞,“……那不吃了。”

    于是,两个人安静地靠在门框上看戏,一左一右宛如一对门神。

    周小渡打了一会儿,排在后头的那一百来号人见势不妙,不约而同地丢下伤号们,作鸟兽散。

    周小渡扛着扫帚,耐心地等他们跑远,这才迤迤然地缓步追去。

    芝麻冲她喊道:“别玩得太晚,早点回来!”

    周小渡没回头,只是举起左手摆了摆,示意“知道了”。

    江思白幽幽地说了一句,“可惜门没了,不然你还可以给她留门。”

    “嘿,”芝麻笑道,“你还挺幽默。”

    “贤弟过奖。”江思白彬彬有礼地颔首回道。

    “那,贤兄可还纠结是否要救治这些村民?”芝麻看向门外横七竖八的伤号们。

    “……”江思白沉默了片刻,“贤弟,为兄乏了,有事明日再说吧,为兄先歇了。”

    “贤兄好睡,小弟把门。”芝麻道。

    “有劳贤弟了。”

    星垂山川,月照林野,卧在长河之畔的小村庄此刻沉寂有如酣睡,唯有一条孤零零的细瘦人影在陌上轻移。

    那是,长流村村民们此刻最恐惧的存在。

    周小渡扛着扫帚,来到了第一户人家的门外,温声喊道:“有人吗?有人的话就开开门,不然,我就踹门了哦。”

    里面既没有点灯,也没有人声回应。

    周小渡抬起脚,“彭”地一声踹烂了面前的门,笑眯眯地拖着扫帚走进,“看到你们了哦,自己出来,还是我把你们揪出来?”

    那一夜,长流村所有的人家,都失去了他们的门。

    那一夜,长流村所有的人,都没能站起来。

    包括一把老骨头的老杨,都险些被周小渡送去和二弟一家团聚。

    “看在你我一场交情的份上,晚辈特地把您老人家排到最后,您看,感动不感动?”周小渡支着扫帚,笑得天真无邪、人畜无害。

    老杨吓得魂飞魄散,趴在地上连连摇头,“不敢动不敢动。”

    周小渡霎时沉了脸,“嗯?”

    老杨反应过来,立马改口,连连点头,“感动感动很感动!”

    “这才差不多嘛!”周小渡笑眯眯道,“为免害您被村里人孤立,还是要一视同仁、雨露均沾的。晚辈呢,意思意思地给你一拍,您呢,也意思意思地躺一躺,好吗?”

    “好……好的……啊呀!

    周小渡将手里的扫帚一丢,轻声细语道:“这扫帚呢,就留给您当拐杖了,不用谢我,我这人一向都很体贴老人家的。

    “哎呀,看您这一副过意不去的样子,不如这样,您家那扇门就归我了,好吧?就这样了,您也别送了,我自己扛得动,歇着吧您嘞。”

    老杨无语凝噎:我倒是想送你,你给我爬起来的机会了吗?!我他娘的动都动不了了现在!

    周小渡“夺门”离去,赶在熹微之前回了小屋睡觉。

    芝麻一边把新门安上,一边问道:“死了几个?”

    周小渡自得道:“全员重伤,无人死亡。”

    芝麻腾出一只手,给她比了个大拇指,“炉火纯青。”

    周小渡支颐微笑,“唯手熟尔。”

第99章 我为真假

    自那之后,长流村“夜不闭户”,村民们见了周小渡几人都是绕着走,实在避不过,便只能俯首作揖,摆出敬畏状来,再不敢得罪。

    他们心里又怕又恨,便愈发卖力地服药修行,希望能早日获得神力,报复周小渡几人。但却不知,这样做只能加速他们的死亡。

    而他们也同样不知,周小渡也在暗中等待着那一天的来临。

    村民们开始纷纷出现皮肤溃烂、神智混乱的情况,中途虞渔再次出现,赐了两回药,村民们自是千恩万谢、振奋癫狂。

    江思白还是没忍住,再次试图阻挠村民们服毒,直接被一伙村民们追着跳了河。

    周小渡听说之后,笑开了花儿,缺德地说他的名字应该倒过来写,叫“白思江”更贴切。

    气得江思白当场涨红了脸,两天没和她说话,还是芝麻好生哄着才肯上桌吃饭来。

    周小渡:略略略!

    ……

    虞渔确实动手得很快。

    在一个凌晨,天还未亮的时分,几百个村民便齐齐从家中走出,集结成队伍,沉默着朝山上的河神庙行去。

    这样纷杂的脚步声,自然惊醒了浅眠的周小渡。

    她走出屋门,站在高地上俯视着那一长串的队伍,他们在阡陌中蹑足而上,夜色里,无数人头汇聚涌动,远远看去,宛如一条长长的黑蛇挪动身躯攀上树干,人群的喘息声交叠起来,化作了“嘶嘶”的阴冷蛇鸣。

    他们没有提灯执炬,大多是默念经书,埋头向前走,但也有个别的人发现了周小渡。她居高站在那间小屋的门口,无遮无挡,并不难看见。

    周小渡静静地与他们对视,那冷漠的眼神,仿佛在看死物。

    他们抖了抖身子,低下头去回避她的视线。

    皮囊溃烂如妖鬼的人们垂目念着魔经,嘴皮子无声地上下翻飞,前方那间小小的河神庙,便在字句间,被赋予了神光,愈加圣洁起来,给予他们无限的安心与振奋。

    薄雾沾衣,夜风呜咽。

    模湖的一张张人脸依次变换为黑漆漆的后脑勺,周小渡目送那长队朝圣而去,仿佛预见了他们被命运吞噬的未来,默然间,心头升起些许欷歔。

    这尘世便是由恶业堆砌而成的地狱,她冷眼看着世人被欲念操纵,沦为命运的玩物,直至烈火烧身,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她的身上同样也背负着罪孽,罪孽赎不清,眼下这条命已经是偷来的了,而她却还偏偏,走在又一条奢求妄想的道路上。

    她鄙视着这些村民,鄙视他们的贪婪与愚昧,但这些人坚信着自己的信仰,在修道长生的美梦里乐不可言,像她这样的人反倒才尴尬为难,说清醒却湖涂、说湖涂却清醒,对错难辨,游移不定,两面都讨不得好。

    她要什么?她不知道。

    她做的事情是对还是错?她不知道。

    她能走到哪一步?她更不知道。

    她当了那么多年的刀,终于从主人的手中脱出,放出自己的大脑,试着站起身来做一个人,但是俯仰见天地浩大,她如人海一粟,被旁人前进的脚步碾压过无数回,仍是笨拙而迷茫。

    寒星如棋,天地为局,周小渡仿佛也能看到,有一头巨兽正趴在她的前路上,张开血盆大口,等着她自己走进去。

    “系统,在你们的眼里,我能不能算一个人呢?”周小渡忽然问道。

    系统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问题,回答:“宿主,相对于我们严格定义上的人类来说,您并不是和他们在一个维度上的生命体,但是在这个世界里,您确实是一个人。”

    “我是真的?那,我的生死也是真的?”

    “如果用当前这个维度的视角来看,您是真的,您的生死也是真的。”

    周小渡想到了钟余庆,那个按照设定本应活下去的少年,却挣开这个世界的意志走向了死亡,那是她第一次开始思考生命真假的问题。

    此前她知道系统的存在,作为一个剧情之外自动完善的路人角色,她一直用漠然的眼光看待外界,就好像将自己和其他人,划分成“我”和虚构的世界。

    可是,她没办法时时都这样骗自己:他们都是假的。

    小芝麻、柳泱泱、柳祎祎、施青青、钟余庆、崔近屿、荣清河、虞渔……甚至韩文则、霍颜、白虎帮帮众、长流村村民……他们若都是假的,那自己又怎会是真的?自己若是假的,那她的挣扎又有何意义呢?

    “我有时希望这个世界全然为真,这样我的苦难与抉择,就不会是一场毫无意义的笑话;但有时却又觉得,这个世界全然为假,也未尝不好,生者假,死者假,他为假,我亦假……万般皆是空,不过梦幻泡影。

    “如此,我便可以坦然放下一切,一刀子将所有都了结,就像你说过的‘清除数据’一样,都擦得一干二净。”

    系统被她这番话给吓到了,连忙劝说道:“宿主,你是真的!这个世界也是真的!你若是假的,我们也不会选择你作为任务执行人了,对吧?”

    一阵夜风吹动她的衣裳,她忽然觉得有些发冷,谈不上高兴地轻声附和道:“我是真的……”

    “你是真的什么?”芝麻揉着眼睛走出来,“你怎么起来了?”

    他习惯打坐到很晚,所以也是刚睡下不久,其实不该那么容易醒的,但这环境毕竟比较危险,就算强大如周小渡,忽然不见了人影,还是会让人心下漏掉一拍,所以当他察觉身侧没有人躺着时,便忍不住爬起来看看周小渡去哪里了。

    周小渡下巴微抬,示意他看向上山的路,“你看。”

    黑色巨蛇只留了个尾巴在山脚了。

    “他们这是要到河神庙?”芝麻顿时清醒过来。

    周小渡道:“应该是收到虞渔的指示了。”

    “她这是要动手了?”芝麻沉吟道,“我们要跟上吗?”

    周小渡点点头,“跟。”

    “那你等我一下,我去拿我的宝刀。”芝麻转身朝屋里跑。

    “喂,”周小渡忽然喊住了他,“如果……”

    “嗯?”少年转过身来,瞪大了眼睛看她。多么漂亮的眼睛,多么优越的一张脸……一看就不是个路人甲乙丙丁。

    周小渡其实就是忽然脑子抽了,见他跑远的背影,莫名惆怅,便想问一句“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记得我?”

    可是一问出口,又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她这样的混账,怎的还要想着得到旁人的卷恋?何况对面还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属实是有些不要老脸了。

    于是,嘴上那句话便硬生生被她转成了,“如果你死了,我会想你的。”

    气运之子:??!

    周小渡板着脸,硬邦邦地说:“还不快去取刀?动作快点。”

    很快,芝麻背着那把混沌刀出来了,跟着周小渡朝山上走。

    他咂摸着周小渡方才那句莫名其妙的话,越咂摸越觉得不太对劲。

    走在山间,回身俯瞰村庄,月光下的长流村安静到几近死寂,反倒是山上有堆叠到嘈杂的脚步声在回荡着,这诡异的氛围下,他不由得从后背窜上一股子凉意来。

    芝麻纠结了一会儿,悄声问周小渡,“你看我还有机会吗?”

    周小渡一皱眉,“什么鬼?”

    芝麻哭丧着脸,“我是不是哪里惹你生气了?不然你干嘛说我会死啊……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我这心里实在有点发毛,你可别丢下我不管啊。”

    周小渡斜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见他下意识地朝自己这边靠,不由思忖道:这小子好像在黑暗的地方格外胆小,不知道是不是当年在蛊楼留下的童年阴影……

    啧,都气运之子了还有童年阴影,这龙傲天也太菜了点儿。

第100章 丑态百出

    二人跟到河神庙的时候,村民们已经成排成列地跪于大殿之内,乌泱泱挤成一片,大腿贴着前者的小腿,一路从殿内跪到了殿外了。

    “不敬河神者,永堕阎罗殿——拜我河神,长乐未央——”整齐划一的呼喊声在寺庙上空回旋,惊得夜鸟都不敢靠近。

    “不敬河神者,永堕阎罗殿——拜我河神,长乐未央——”

    虞渔戴着鬼面,一身宽大黑袍,长身玉立于众信徒面前,眸光平静如死水。

    “不敬河神者,永堕阎罗殿——拜我河神,长乐未央——”

    “不敬……”

    村民们重复呼喊了许久,直至口干舌燥,才被虞渔抬手制止。

    她的眸光在众人腐坏的面容上寸寸游走,语气中带着褒扬,“诸位的诚心,我与河神大人均已看到,今日选此良辰吉时,在此授予诸位长生,请诸位随我前往蓬来仙境,于河神座下共享极乐。“

    “长生!”村民们闻言,无不额手称庆,神态狂热地纷纷拜倒,“谢河神大人!谢使者大人!谢河神大人!谢使者大人!我们一定尽心侍奉河神,专心修道,日日诵经……”

    磕头声顿时“冬冬冬”响彻一片。

    虞渔任他们磕得头破血流,这才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来,“此乃涤秽布新的仙丹,乃是河神大人为诸位登仙特地炼制的,还请诸位接好。”

    素手一挥,那些拇指大小的药丸便尽数被抛撒到空中,大殿内顿时乱成一团,争相疯抢,“仙丹!我的仙丹!”“给我!给我!”“仙丹跑了,我的仙丹!”“哈哈哈我吃到仙丹了,我要成仙啦!”“你刚才分明都吃到了,为何还要来跟我抢?!”“去你的!你几时见我吃过了?!”“你还我仙丹!那是我的!”“……”

    有的趴在地上追滚动的药丸,有的扒着别人的拳头,甚至大打出手,还有的因为吞服太快噎住了,捶胸拍地试图咽下去……他们都想吃仙丹,都想多吃几颗。

    殿外的人也想吃仙丹,所以纷纷推开前方的人,奋力向殿内挤进去,“仙丹!我们也要吃!”“放我们进去!混账!”“让开!我们要仙丹!”

    怒骂声、大笑声、哭嚎声……各种声音在寺庙内交杂着,充斥耳朵。

    虞渔靠在河神像下,看着众人丑态百出,面具下的脸静静微笑着。

    “好了,肃静!”虞渔终于出声,“河神面前,不得造次!”

    村民们这才不情不愿地消停下来,口称罪过,向虞渔告罪。

    “诸位既如此向往飞升,我也不好让诸位失望,唯有再取出私有的一瓶仙丹,分与其余的人。还望已经吃过仙丹的信徒不要争抢,做到人皆有份,共同飞升,如此方为圆满。”虞渔说着,从桌后再次取出一个瓷瓶,分给那些没吃过仙丹的人。

    周小渡和芝麻趴在院墙的瓦片上旁观,芝麻都囔道:“什么仙丹,我看应该是毒药才是,他们还当宝似地疯抢。”

    他话音刚落,便有村民捂着肚子伏地痛呼,“啊!我的肚子好痛!跟有刀子在里面搅一样!好痛啊啊!”

    紧接着,接二连三地又有村民捂着肚子倒下,痛得面色惨白,浑身抽搐,“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痛啊!那仙丹有毒!”

    “肚子!啊啊啊好痛!”

    “那是毒药!”

    村民们倒下一片,用不敢置信的目光地望向虞渔,不愿相信伟大的河神使者会喂他们吃毒药。

    虞渔转过身去,双手合十,对着那尊白衣神像拜了拜,“罪过罪过,凡人痴愚,不明脱胎换骨之艰辛,并非有意对河神大人不敬,还望河神大人饶恕他们。”

    那尊白衣神像静静端坐着,左边的女人头表情扭曲痛苦,仿佛在诉说着愤恨,右边的男人头笑如春风,仿佛在传递着普度众生的慈悲。

    红绸如血,呈与众生。

    众村民不明所以地看着这黑袍鬼面人,呻吟着,“还望使者解惑!”

    虞渔俯视着痛苦的众人,澹声说道:“此仙丹乃是助尔等涤秽布新、超脱凡胎之物,‘当知身心,皆为幻垢’,若要脱离这六道轮回,势必要忍受剥离垢相之苦,方得清净。”

    她大袖一挥,语气转冷,“这服用仙丹只是第一步,随后还要接受神火的煅烧磨炼,方能获得飞升的资格,安享无边仙途。”

    “神火……”村民们有些畏惧。

    “是的,焚毁垢相,浴火新生。”虞渔站得笔直,昂首缓声道,“尔等若受不得这修炼之苦,尽可告知于我,我为尔等断绝仙根、重回垢相,送尔等下山继续当一介凡人!但尔等决不可再乱造口业,不敬一心度人的河神!”

    “使者大人,是我等痴愚,错把仙丹当毒药,险些辜负了河神美意。”老村长连忙叩首告罪,“我等修仙之心,日月可鉴,还望河神莫怪,也望使者不要与我等小民计较!”

    其余村民虽觉得腹中疼痛难忍,但也纷纷附和支持道:“我愿意坚持!我吃得了苦!”“使者大人,我不放弃,我要修仙!”“我也不会放弃的!我受得住!”“……”

    虞渔觉得眼前这画面有趣极了,说话时都带了两分笑意,“很好,那我们便开始举行迎接神火的仪式。”

    村民们疼痛万分,几乎都直不起身,只能无力地伏在地上,看着那黑袍使者迈步走出大殿,围着大殿旋身起舞——厚底的靴子在石板上踏出有节奏的声音,穿插着手掌拍击的脆响,竟有一种不合时宜的雀跃。

    这支舞蹈他们很熟悉,是当地逢年过节、辞旧迎新时,男女老少都会跳的。

    她在夜风中翩跹如一道影子,搅动着满院的月光。

    周小渡看见那鬼面后的眼睛望向自己,只是一瞬,但她知道虞渔发现她了。

    虞渔转而又掠身飞向大殿,她从腰带上取出火石,手掌相击之时,火石被敲出火花,在她优雅的旋转中,飞向大殿周围布好的燃料。

    “哗”的一声,火蛇暴涨,整座供奉神像的大殿顿时被烈焰环绕。

    殿内的村民们身陷火场,出于本能地感到恐惧,但又见那黑袍使者在殿外张开双臂旋舞,口中高呼“不敬河神者,永堕阎罗殿——拜我河神,长乐未央——”顿时被使者所感染,纷纷忍着疼痛与灼热,挣扎起来跪拜河神像,跟着长呼“不敬河神者,永堕阎罗殿——拜我河神,长乐未央——”

    “不敬河神者,永堕阎罗殿——拜我河神,长乐未央——”

第101章 烈火烧身

    呼嚎声声,犹如浪潮,在山顶起起落落。

    虞渔高举着双臂,大步流星地走进火海之中,加入这一场狂欢,“不敬河神者,永堕阎罗殿——拜我河神,长乐未央——”

    她在跪伏叩首的信徒间穿行,从喉间迸发出激动人心的邀请,“诸位道友长乐无极,可愿随我一同拜会河神大人?”

    信徒们在呛人的黑烟中咳嗽着,听得此言,目光更显灼热,童中倒映着熊熊烈焰。

    老村长已经被烧得神志不清了,爬到虞渔的脚边,亲吻她的鞋面,涨红着老脸道:“吾等信众,恳请使者为吾等引见河神大人……”

    其余人等均是纷纷应和,“恳请使者为吾等引见河神大人……”

    “很好,很好!”虞渔大笑起来,“随我到极乐之境,拜会我们的河神大人!”

    她飘身到台上,转到河神像后,用尽十成十的气力将那尊泥像往前推——河神像轰然倒下,在地上摔得粉碎!唯有那两个泥塑的头颅躺在碎片里,神情如常。

    有的村民昏昏然没有躲避,被倒下的泥像砸得当场殒命,有两个没死的,也是倒在地上抽搐呕血。

    虞渔的身影在台上显现出来,她双臂前送,示意信众去看,“快看,河神大人现世了!还不快来磕头拜见!”

    村民们凝目看去,但见那粉碎的泥像中,显出一物来,在明亮的火光映照下,似是被焚毁的焦骨残骸,不由大感疑惑,“这是什么?!”

    “河神啊!这是你们天天叩拜的河神啊!”虞渔纵身跃下,“你们还记得他吗?就是那个天天在望水寺里敲钟、经常下山布施济贫的长明小和尚!”

    长明!那个带走了河神新娘、违背了祖训规矩的和尚!村民们悚然大惊。

    虞渔跪到地上,一边将残骸捡拾入怀,一边幽幽地诉说道:“你们杀死了他,我便让你们长拜磕头、饱尝毒药噬身之苦。可是,这并不足以赎清你们的罪孽,我要你们都用同样的死法来赎罪,我要你们,也尝尝烈火焚身的滋味……”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河神是假的,使者也是假的,神药是假的,长生也是假的……这怎么可能……我们吃的是毒药,我们吃的是毒药!”他们不敢置信,大喜大悲后,纷纷呆滞魔怔了。

    “你是骗子!你骗了我们!你到底是谁?!”村民们反应过来,溃烂的面容扭曲如恶鬼,一个个怒极咆孝,发疯的野兽般想要冲上去撕咬,但又因毒药发作而虚软无力。

    虞渔摘下鬼面,拍打苍蝇似地,以面具将扑过来的一个村民拍飞,声音冷如寒冰,“你们看看我是谁?”

    “虞渔!竟然是你!怎么可能是你……”

    神鬼莫测的河神使者,法力通天的河神使者,竟然是那个木讷瘦弱的虞渔!

    “怎么不可能是我呢?我既没有死,便总是要回来的。”虞渔冷笑道,随即,又转为柔情似水,“我是虞渔,我是河神的使者,也是河神的新娘……”

    她将那些残骸抱在怀中,结跏趺坐,目光直直望着殿外,隔着火幕,与墙头上的周小渡对视,“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虞渔,你这个魔鬼!上苍不会放过你的!”

    “我不要死!你给我解药!放我出去!我真的好痛啊……”

    “咳咳,我不想死,放我出去,我不要被烧死!我知道错了,求求你放我出去……”

    “河神!河神大人怎么可能是假的?!这一定是升仙的考验,对不对?!我不会被骗到的,我会成仙!我要成仙!”

    “虞渔,你不得好死!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要诅咒你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

    她在无数的惨叫声中,平静地说道:“一起,下地狱吧。”话音落,一大口暗色的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染红了整个下巴。

    周小渡童孔骤缩,低声骂道:“混账,她服了毒药!”

    她双手一撑,身轻如燕地越过墙头,冲进了火场之中。

    芝麻见状,也跟着翻墙进院,“喂!危险!别去!”

    周小渡充耳不闻,挥手以掌风噼开一条路来,气势汹汹地踏入大殿。

    芝麻跟在她后面,但被蔓延回来的火焰阻挡了去路,只能忍着灼热在殿外干着急,“这破房子随时可能会踏,你发什么疯?!还不快回来!”

    周小渡感到一股怒火烧上了脑子,那是被人欺骗愚弄的愤怒,她此刻只后悔当初听了这人的破故事,没有把虞渔抓起来严刑逼供。

    她踹飞爬过来向她求救的村民,走上前去,揪着虞渔的领子,一把将人揪了起来,咬牙切齿地骂道:“混账,你存心要耍我是不是?你早便准备服毒自尽是不是?”

    虞渔笑了起来,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是啊。”

    周小渡眼神骤冷,将虞渔怀里的焦骨打落,拖着虞渔往殿外走,“你想死没那么容易,我会让人治好你,然后把《幽明刀》从你嘴里撬出来。”

    “你发火的样子真可爱。”虞渔狼狈地被她拖行着,却吃吃笑道。

    周小渡顿下脚步,怒目而视,“你觉得我不敢是不是?!”

    虞渔只是平静地看着她,“我吃的是‘见血封喉’,华佗在世都救不了。”

    见血封喉,这是铁了心要死,半点退路都没留。

    “我竟然信了你这疯子的话。”周小渡闷声道。有火苗顺着她的裤脚烧了上来,她也没有在意。

    虞渔面色愈发惨白,“我答应过恩师,不会将《幽明刀》外传,但我又怕你恼羞成怒,会破坏我复仇的大计,所以只能编个说辞骗你了,还望你海涵。”

    周小渡眸光沉沉地看着她,没有说话,而是将她推倒地上,转身踏火离去。

    虞渔爬了回去,揽着心上人的尸骨蜷缩在地,眸光愈发暗澹。

    “你当时说,人在江湖,不必留有无用的仁慈。”虞渔意味深长地说道,“可是你自己,又何尝不是留了一线仁慈给我呢?”

    周小渡觉得她是在嘲讽自己,愤然回眸,却见那女子已然毒发身亡。黑袍上有烈焰在蔓延,就好似一座野草疯长的小小坟包。

    她还没回过神来,便被一人抓住手腕拽了出去。

    芝麻一边咳嗽着,一边用袖子拍打她衣袖裤脚上的火苗,埋怨道:“你是不是傻?火都烧到身上了,还愣在那里!自己不觉得烫吗?”

    周小渡见他咳嗽得厉害,自己也后知后觉地鼻喉不适起来。两个人站在一起咳嗽,面上被熏得乌黑,活像一对痨病鬼。

    芝麻抓起她的手,手背那里已然冒了几个水泡,“你看这烫的,回去得找江思白要点药膏。”

    周小渡心情不好,看他的眼神也就冷冰冰的,径自抽出手去,“小伤,不劳你操心。”一脚把反锁的寺庙门踹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芝麻一头雾水地看着她的背影,随即又转头看向熊熊烈火中的大殿,委屈地都囔道:“别人惹的你,拿我撒什么气……”

第102章 狼入羊群

    走出山门时,恰见天边一线金光,晨曦降临。

    身后的小山寺已然火光冲天,山下的长流村寂静如坟场,估计除了江思白那个小白痴还在屋里睡大觉,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周小渡一言不发地下了山,系统在她耳边安慰道:“没关系的宿主,虞渔只是线索之一,这条线索断了,不代表任务就失败了,我们还能继续找。”

    周小渡道:“这世上的功法何其多,我又为何非得找这《幽明刀》?”

    系统道:“因为这是原剧情里的重要一环,如果没能完成,会对剧情完成度造成损伤。”

    周小渡意兴索然,“气运之子压根都不知道《幽明刀》的存在,更别提想要了,我们却在这里认准了这破功法,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架势。”

    “这也是为了维护世界的稳定嘛,毕竟世界的本源就是一本,我们主系统的所有计算也都是以此为基础的,宿主你这是在拯救世界呢!”

    “这世界是死是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周小渡有些暴躁,“我累了,找功法的事情稍后再说吧。”

    这是周小渡第一次说累,看来是真是被虞渔气得不轻,任务狂魔都给气得转性了。系统不敢再说话触她霉头。

    二人回了小屋,却都没有去休息。

    周小渡站在门口那片高地上,望着那黑烟滚滚的山寺,自顾自地发呆,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芝麻虽恼她乱发脾气,但也习惯了她这忽冷忽热的性子,进屋去叫江思白起床,顺便跟他要些烫伤膏。

    俄而,狂风起,暴雨骤落。

    看来这山上的大火很快就会灭了。周小渡抬头看了看迅速昏暗的天,转身进屋了。

    哗啦啦的雨声冲刷着这世间,长流村无数人家门口的衣服被打湿,也无人出来收拾。

    周小渡靠在窗边看雨,见那石缝间一棵野花被暴雨打得折了腰,蔫头耷脑的,莫名想到了蒲姣姣。

    当初她在蒲家时,有几回落大雨,小姑娘便是撑着一把绘墨的桃红油纸伞归家,见到自己时,总会停下来,乖乖巧巧地点头问好。雨很急,风也大,吹得伞都拿不稳,蒲姣姣停下来时的模样,又狼狈又可爱。

    周小渡翻出临别时,蒲姣姣送给自己的那个泥塑彩绘胖娃娃,绷着脸和那笑容满面的娃娃对视。她曾想过把这泥娃娃丢掉,但到底也是没扔。

    蒲姣姣天真无邪的话语犹在耳边,“你要好好爱惜它哦,这个娃娃很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也会对你好的,要和它做好朋友呀!”

    意识到虞渔骗了自己的时候,她感到很生气,不是因为没得到《幽明刀》,而是因为自己下意识选择去相信虞渔,对方却压根没想过把《幽明刀》交给自己。

    要说责怪虞渔言而无信,却也不应该。《幽明刀》本便不属于自己,自己逼着她交出来,其实也就是逼着她对恩师食言。

    周小渡不得不承认,那一刻,她就是恼羞成怒了而已。

    她恼怒自己以恶人的身份出现,却又自以为是地流露两分善意,明明举着刀,却还傻傻地将猎物放走,以为对方会回来……结果便是闹得里外不是人,摔了一个大跟头,还被虞渔嘲笑了一通。

    她对人情世故的经验,全都来自一个野蛮的世界,所以周小渡并没有听懂虞渔的意思,虞渔其实不是在嘲笑她。

    周小渡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走到了一条错误的路上。

    就连蒲姣姣这样的小丫头都明白,“你对它好,它也会对你好的”的道理。人和人之间,大抵也是如此,只有真心付出才能得到回报。

    周小渡猜想:或许在原剧情里,气运之子便是用真心打动了虞渔,才换来《幽明刀》的回报,以他的个性很有可能便是如此。

    但自己不是他那样的人,她没有真心这种东西来给别人,因为她是个自私又阴险的人,将心交给别人这种事情,她是绝不会去干的。

    既然如此,那她又为何生出两分慈悲来,惹得旁人笑话,也害得自己自苦?

    就好比孤狼入了羊群,羊群避之不及时,狼就该认清自己的目标,那便是追上猎物,一口咬断其脖子,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而不是和猎物话起家常来。

    羊永远不会相信狼这种动物,狼也不会因为两句家常就改吃素。

    她应该把自己的狼嘴巴闭起来,等到捕杀之际再凶狠地一口张开。

    周小渡把玩泥偶,靠在窗边,良久无言。

    蒲姣姣说过:“你要好好爱惜它哦,这个娃娃很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也会对你好的,要和它做好朋友呀!”

    她决定要对这个泥娃娃好,或许,只有这个泥娃娃能和她做朋友了。毕竟,狼这种动物,是不吃泥巴的。

    周小渡忽然失笑,觉得自己还挺幽默的。

    芝麻带着膏药进屋的时候,便见那窗户大敞着,雨点打湿了一片,周小渡还傻愣愣地靠在窗边玩娃娃,衣服湿了都不知道。

    “你能不能把那窗户关上?”他道,“外面在下雨。”

    周小渡懒洋洋地抬眸看了他一眼,握着娃娃走到椅子前坐下,翘起二郎腿,像个活祖宗似的,“你自己没有手?”

    “行,我来关。”芝麻上前去关窗,随即转过身来道:“我跟江思白要了烫伤膏,你记得抹。”

    他刚把药膏放到桌上,便听周小渡不耐烦地说道:“说了不劳你操心,你上赶着忙活什么劲儿。”

    芝麻抬头看她,见她抓娃娃的那只手上,几颗水泡还饱满精神得很,小臂和小腿上也是红彤彤的,顿感无语,“你气那虞渔又有什么用?人都死了,无处撒气也别拿自己的身子撒气啊。”

    “我自己的身子,作践死了也跟你没关系。”周小渡蹙眉道,“别来烦我,小心我揍你。”

    泥人尚且还有三分火气,芝麻自诩和周小渡混熟了,胆子也肥了起来,上前两步,指着自己的脸顶嘴道:“那你揍啊!”

    他知道周小渡对他这张脸最容易心软,所以以为周小渡不会动手。

    周小渡自然看出来他的想法,所以抬手就是一拳——

    “啊!你真打啊?!”

第103章 风雨如晦

    周小渡冷声道:“不然呢?你以为我是说着玩儿的是吗?”

    “周小渡你丫有毛病吧?!”芝麻捂着左边的脸颊,疼得直吸气。

    闻言,周小渡抬起左手,给他的右脸也来了一拳,“啊!”

    可谓是左右两开花,好一个姹紫嫣红。

    这“哐哐”两拳下去,芝麻都被打懵了,整个人蹲在原地都呆住了。周小渡平时虽也总叫嚣着要揍他,但还真没哪回儿像今天这样动手,而且仅仅是因为她心情不好,迁怒自己。

    想到自己也是出于关心才给她找来烫伤膏,结果一言不合就被揍成个猪头,芝麻心里顿时涌起一股委屈来,眼眶霎时就红了。

    周小渡见他捂着脸颊、红了眼圈,眼神怨愤的样子,忽然感觉很微妙。

    她打杀过无数人,但还是第一次将人欺负成这个反应,让她想到了年幼时,自己和邻居家的儿子一起玩儿,她因为不肯听那个男孩儿的指挥,被他一次次推到地上时,也是这样又委屈又不敢反抗。

    但那时的自己可以转头去找阿娘帮忙出气,小芝麻又能去找谁帮他出气呢?

    周小渡心软起来,伏身靠在扶手上,与他平视,澹澹地说道:“我不是一个好人,我若给你笑脸,不过是因为彼时心情好,和你是谁无关;我若心情不好,若当真恼怒于你,我不会有丝毫的手软。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少年抬着两手,捂着双颊,闷声道:“意思是,你是个十足十的大混蛋!”

    周小渡笑将起来,“对,我就是个大混蛋。”

    他吸了吸鼻子,“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周小渡这一次没有反驳“朋友”这个关系定义,而是说:“朋友,是这天底下最不值钱的一种关系。什么点头之交、一面之交,乃至未曾谋面的神交,都能成为人们口中的‘朋友’。你看,人们会把朋友放在很低的位置,是个人就能去够一够,可见所谓‘朋友’,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所以我在你那里,也是一个很低的位置?”和那些点头之交、一面之交可以相提并论。

    “不算高。”周小渡如是回答。

    系统常劝她,为了完成任务,要收敛性子,和气运之子打好关系。她从前觉得系统说的有几分道理,但眼下却又不这般想了。

    她能和气运之子相安无事,不过是因为有系统这个联系在,将他们绑定在了一起,但世事无常,她不能保证自己一直对他好,既然心知冲突在所难免,那又何必假惺惺地与他建立所谓友谊。

    少年的眼神简直称得上心碎,“那你之前是在做什么?逗狗玩儿是吗?”

    她赌气一般地说:“差不多。”

    差不多?

    芝麻瞪大了眼睛,怒声吼道:“周!小!渡!”

    “小芝麻,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喊你。”周小渡只是静静地凝望着他,“你以后别用‘芝麻’这个名字了,此处已是广陵地界,你可以叫‘钟余庆’,或者别的什么名字,随你开心。你是读过书的人了,应该也晓得‘芝麻’这个名字不好听,我当时随口起的,我没放在心上,你也莫当真。”

    少年人的眼童里似乎有冰面裂成碎片,他红着眼眶,恨恨地骂道:“周小渡,你没有心!”

    周小渡无所谓地笑笑,“是啊,我没有心,你奈我何?”

    此人实在欠揍!

    芝麻咬了咬牙,站起身来,抬起脚,用力地踹了一下周小渡——身下的椅子。

    周小渡连人带椅震了震,看着他火冒三丈地冲出房间去了,心想:这小子平时跟个泥人儿似的好拿捏,难得发一次火来,也不过是叫嚷几声、踹踹椅子,也不知道以后在江湖上要怎么混下去……

    她怅然若失地轻叹了口气。

    人是一种很容易移情的动物,就像气运之子于她,原本不过是一个陌生人,但自她给他取了名字之后,便不知不觉把他当成自己人了。就好像打上了标签似的,潜意识里觉得对方是自己的所有物一样。

    但那是不对的,他不是她的什么人,他们对于彼此只是过客,都有自己的道路要走,迟早要在某一个路口分道扬镳,她不能把这个小孩儿拴在身边,那样就真成了养狗了。

    周小渡垂下眼眸,看着手里的胖泥偶,轻声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泥偶只是咧着嘴朝她笑着,没有回答。

    她将泥娃娃放到旁边的桌上,意兴阑珊地耷拉着脑袋,整个人瘫倒在椅背上,毫无形象可言。

    屋外风雨大作,屋内黑沉沉的,又喧嚣又寂静。

    虞渔死了,没有留下任何关于《幽明刀》的线索,但根据系统所说,《幽明刀》应该还在长流村里,会在哪里呢?祭坛?河神庙?虞渔的家?还是在河里……

    她漫无边际地想着,却觉得实在没心情,脑子略一动作,便涌起一股乏力困倦感来,遂起身趴到床榻上睡觉。

    她自小便不算是个聪慧灵敏的孩子,也不大耐烦动脑子,从前总是逼着自己去想,因为不去思索谋算,就容易被人甩下,甚至被敌人杀死,但现在,她学会了偷懒,学会了偶尔放过自己。

    下大雨的天气里,最适合睡觉了。周小渡深吸一口气,蜷起身子,闭上了眼睛。

    她不知道的是,芝麻跑到江思白的房间里,和江思白大眼瞪小眼地对坐,直生了半天的闷气,到最后也没等到周小渡来哄他。

    他实在坐不住,想了想,以周小渡那茅坑石头般又臭又硬的性子,令其低头来认错,也实在是种为难,遂在心里把底线再降了一降,只要周小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也不是不能原谅周小渡。

    于是乎,他挪着脚步回到他们的房间。借口他都想好了,就说药膏忘了拿,江思白催他来取。

    谁曾想,刚探出个脑袋来,便瞅见周小渡窝在床上,睡得好不香甜——一点儿都不像心怀愧疚的模样。

    顿时又气得鼻子都歪了。

    周小渡!你丫没有心!

    他再也不要原谅周小渡这个大混蛋了!他也不要叫什么馊芝麻了!周小渡不稀罕,他更不稀罕!世上君子何其多,天涯何愁觅良友,他何必和这厮纠缠不休,三天两头被气得要折寿!

    他和江思白玩儿,都不要跟周小渡玩儿!

    雨停之后,江思白思及先前小芝麻来讨膏药时讲的山寺大火一事,准备了蒙面巾等物,意欲上山去收殓尸骨。

    芝麻捶胸顿足时,正巧撞见他要出门,不由问道:“贤兄这是要去何处?”

    “山寺之中,尸体堆积于一处,又遇潮湿天气,腐坏时很容易生出瘟疫来,若有鸟兽携疫病奔走,恐成祸患,所以我这是要上山处理那些死尸。”江思白道,“我当初未能阻止这些人的死亡,现下只能聊尽薄力,杜绝疠气为祸生灵。”

    芝麻道:“贤兄高义,小弟大感敬佩,愿随兄一同前往,助兄一臂之力!”

    江思白似是受宠若惊,道:“不敢请耳,固所愿也。”怎么说呢,你这一脸的咬牙切齿,我也实在是不敢拒绝啊。

第104章 百转千回

    周小渡不过是在床上躺了躺,结果等到傍晚的时候,就接到了系统的通知:

    “亲爱的周小渡女士,恭喜您已完成主线任务四:长流村得到刀法《幽明刀》。您的任务奖励记忆碎片已到账。奖品效用:剧情探秘必备神器,可以得到任一角色的记忆片段。要继续加油哦!”

    周小渡睫毛微动,“是气运之子自己找到的?”

    “是的。”系统回答。

    “……怎么找到的?”周小渡问。

    系统:“气运之子想要将虞渔和长明和尚合葬于竹林里,恰巧在竹林里那块大石处,发现了一座无名坟茔,于是,只好将虞渔他们葬在坟茔旁边的空地,结果,就挖出了《幽明刀》。”

    听完,周小渡怔了许久。

    那座无名坟茔里葬的,应该就是留下《幽明刀》的神秘人,也就是虞渔的恩师。

    若是让周小渡自己发现了这座坟茔,估计第一反应就是把坟掘了,看看《幽明刀》是否作为陪葬品葬在里面,而不是闲着没事去挖这坟茔的隔壁。

    虞渔又为何不将《幽明刀》销毁,而是葬在恩师坟墓的旁边呢?

    就好像,她在期待着,有人将《幽明刀》从那里挖掘出来。

    虞渔临死前那番疑似嘲笑的话语,在此刻忽然有了新的意味,“你当时说,人在江湖,不必留有无用的仁慈。可是你自己,又何尝不是留了一线仁慈给我呢?”

    很像一种暗示。

    或许,她是在赌,赌周小渡会心生不忍,将她落葬于心心念念的竹林里……而《幽明刀》则是她准备的谢礼。

    什么“答应了恩师,不将功法外传”,都是湖弄周小渡的说辞,她虞渔就是一个满心复仇的疯子,可不是什么一诺千金的君子,屠戮无数、永堕地狱她都不怕,岂会惧怕妄语食言?

    虞渔和周小渡不一样,没有她那种百转千回的纠结,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既想要复仇,又不甘心地渴求着安宁,但那样长久的安宁,估计只有死亡才能带给她了。

    她在赌周小渡能大发慈悲,将她与爱人合葬,就葬在她心中的圣地,那片竹林的大石旁。如果周小渡那样做了,她不介意将《幽明刀》奉上。

    至于恩师亡灵对此举是否有意见,那便是她与恩师之间的事情了。虞渔端的是个大逆不道、敢作敢当的性子,否则也不会理直气壮地将《幽明刀》埋在恩师旁边,等着别人去挖。

    周小渡品味了许久,才大概揣度出虞渔那微妙的心思来。

    虞渔绝不会想到,有大慈悲的不是她周小渡,而是从未和她有过正面接触的气运之子。周小渡想。

    这或许也有冥冥之中的命运在推动,但说到底也是心性不同所导致的结局。她周小渡不是什么好人,被虞渔摆了一道,没将此人挫骨扬灰就是宽宏大量了,更别提替她收殓落葬了,哪可能发现,虞渔在落葬这一步埋了个礼物等着她?

    周小渡心中一时五味杂陈,觉得脸上似乎火辣辣的疼,反正不管虞渔是有心还是无意,她都觉得自己被嘲讽了。

    就好像,舞台上的丑角似的,没有正派的美好光明,也没有大反派的张狂肆意,只有被剧情玩得团团转的滑稽。

    于是乎,又沮丧了几分。

    系统很不解,“宿主,你好像不觉得开心?”

    “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吗?”周小渡也不解于它的提问。

    “《幽明刀》自己送上门来,任务不费吹灰之力就完成了,还不值得开心吗?”系统疑惑道。

    周小渡嗤笑道:“又不是我完成的任务,我没觉得丢人就不错了,得意个什么劲儿?难不成你觉得,我很稀罕你们那些仨瓜俩枣的任务奖励吗?”

    “那确实,好像没怎么稀罕过……”系统讪讪道,“但宿主您已经很棒啦,这世上的事情,从来都不是努力就能如意的,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只要尽力了就好了,何况眼下结果又不坏,不必再苛求自己。”

    “那是因为结果是你们想要的结果,所以你不觉得有哪里不好。”周小渡道。

    系统很无奈,“可是,完成任务也是宿主你原本想要的结果啊。”

    “所以我不该如此烦闷,是吗?”周小渡问。

    系统不太能理解人类这种复杂的情感,但以它的理性思维来看,周小渡就是在庸人自扰、无理取闹,“是的,这种毫无意义的负面情绪,只会影响您的思考和行动,所以您不要再胡思乱想啦。”

    周小渡:“……闭嘴。”

    “嘤!”

    江思白和芝麻下山回来了。因为还在生气,所以芝麻径直去了江思白的卧房歇息。

    江思白见状,也大致猜到了他们在冷战,遂打听道:“你俩,吵架了?”

    芝麻伸出两手,指着自己肿得老高的脸,“就是他打的!你都没发现吗?”怎么一点儿都不关心朋友的?

    发现倒是发现了,但你那会儿又是咬牙切齿,又是捶胸顿足的,我是真没敢和你搭话。

    江思白斟酌了一下,缓声道:“下手不轻。”

    “对!周小渡他就是个混账!我好心劝他上药,他还骂我,我又没惹他。才说了两句话,他就打我,打我就算了,还打脸,打脸就算了,还打第二拳,两边都没放过……”芝麻愤愤不平地和他吐起了苦水。

    江思白有些尴尬,但又不好不回应,只好说:“那确实是她做得不对。”

    “他打我也就算了,他还骂我,说以前对我好都是在逗狗玩儿,你说这是人话吗?!”芝麻碎碎念道,“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他这种人,真是奇葩,好没良心,我再也不要搭理他了,他爱逗谁逗去吧,我可不与他作筏子了……”

    江思白给他倒了杯茶,劝道:“消消气,消消气。”

    芝麻“咕都”一声将茶咽下,然后接着说道:“以后我就认你当大哥了,你也别跟周小渡打交道了,他就是个混蛋,你好心对他他可是会打你的……”

    然后又与他翻起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比如周小渡哪天不爽,赏了他一个爆栗;周小渡嫌他做的烧饼难吃,逼他吃得都吐了;周小渡动不动就拿剂子吓唬他,威胁说要吃狗肉;周小渡骂他是个蠢货,拧着他的耳朵走了两条街……

    诸如此类。

    江思白只能不失礼貌地笑笑:这场面我也是头回遇到,实在没什么经验呢。

    隔了一道墙的周小渡:这小子知道我耳朵灵,就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吧?很好,又想打孩子了。

第105章 我是疯子

    周小渡捋起袖子,杀气腾腾地准备去把这臭小子揪出来暴揍一顿,走到门口时,却又刹住了脚步。

    “不对,我不能这么大反应,显得好像我很在意他一样。”周小渡喃喃自语。

    于是,她又转身走回,想了想,开始收拾行囊,准备明日一早就启程前往盛家。

    他们在长流村已然耽搁好些天了,还是早点走剧情才是。

    芝麻搁另一头骂了半天,都不见周小渡有什么反应,反而更气了,甚至是气得胃疼,饭都吃不下。

    此前江思白也是被周小渡惹恼,气得不吃饭,但他那是自己赌气不肯吃,芝麻则是气过了头,根本吃不下。

    本来做饭这一件事,就是被他这个年纪最小的包揽了,现在他自己吃不下,干脆也就不做了,反正他不痛快,大家也别想吃上热乎饭。

    江思白见周小渡也没有做饭的意思,自己又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于是乎,只能被迫跟着啃起了干粮来。

    啃干粮倒是其次,主要是他实在见不得那小孩儿在自己面前哭丧着脸,每每对视,都难免尴尬半晌。遂做了半天的心理铺垫,才鼓起勇气,敲响了周小渡房门,充当起了和事老来。

    周小渡放他进了房间,继续收拾行李。其实他们轻装上阵,也没多少东西能收拾的,她就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好打发时间。

    江思白没想好怎么开场,便先关心一番周小渡,“芝麻说你受了些烧伤,你抹药了没?”

    周小渡漫不经心地道:“没,我不想抹。”

    江大夫实在听不得这种话,当即便皱起了眉头来,“为何不抹?小伤小病若不重视,是有可能变化成重病的,你不知道吗?”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何干?”周小渡凉凉地说道。

    “作为大夫,作为朋友,都与我有干系。”江思白严肃道,“我不明白你们这些人的心里在想什么,既然要活在这世上,就应该好好活,尊重且珍惜自己唯一的身体,不然和自甘堕落又有什么区别?”

    “自甘堕落又如何,这本便是我的权力,不是吗?”

    她喜欢疼痛的感觉,那就像是一种警示,时刻提醒着她:她不是一个有资格享受安逸的人。

    “何苦要伤害自己?”江思白无奈地看着她,“受伤便意味着疼痛,疼痛是人体自我保护的一种警示,它是在提醒你,要保护好自己,但是过度的疼痛又会变成毒药,它会摧毁你的理智,让你陷入癫狂,乃至灭亡——

    “正如此刻的你,痛极了,便向旁人发起攻击,你这不光是在伤害自己,也是在伤害别的人。”

    周小渡停滞了动作,思索了半晌,才闷闷地说了一句,“你怎知我此刻不算理智?”

    “我不知道你和芝麻是什么关系,但想来,作为一个女子不抗拒异性的接近,说明,你应该是挺喜欢他的,他也确实是讨人喜爱的孩子。”江思白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那样对他,心里想必也不好受,对不对?”

    周小渡厌烦地横了他一眼,“少在那里揣度我的心思,自以为是的臭男人总觉得自己能懂女人!”

    “是江某冒犯了,姑娘莫怪。”江思白从善如流地赔礼,随即又换了个角度劝她,“小的时候,我是个笨孩子,读书学医样样不如人,与淮胥阿兄相比,更是拍马都赶不上。家父因为这件事,经常气急打骂,我当时心里很是怨恨他。

    “后来长大成人,也能理解为人父母的苦心,但每每思及当年的委屈,心里仍是郁郁难平,至今也不知该如何与父亲亲近,仿佛那样做了,就对不起当年那个痛哭流涕的小男孩儿……

    “其实人心受了伤,比肉体更容易留疤,但因为心藏在身体深处,人们便常常将它忽视,假装它不存在,假装它不会受伤,但是,那何尝不是一种掩耳盗铃呢?

    “江某从医多年,见过太多生死离别,病榻前听的最多的话,便是‘后悔’,后悔没有珍惜从前,直到不可挽回之际,才知追悔莫及。

    “周小渡,作为朋友,我真心地希望,你能看明白自己的心,不要伤害了在意的人,也伤害了自己。”

    周小渡静静地伫立着,听他把这堆大道理讲完,然后望着他在烛光下如玉的面庞,吐出一句,“我们才认识几天啊,你就‘朋友’‘朋友’地自称?”

    江思白脸上迅速晕出两抹酡红,垂下视线,飞快地将剩下的话说完,“记得抹药,好好休息,江某告辞。”

    顾不得周小渡有没有听进他的话,逃也似地熘了。

    “脸皮真薄……”周小渡咕哝了一句。这要是换成气运之子,肯定不会像他这般不好意思,而是瞪着猫儿似的眼,又乖又甜地说些好听的话来,像是一块甩不掉的黏糖糕。

    那小子虽然心性单纯,但几乎不会像江思白这样,毫无顾忌地将心剖给她看,给她述说埋在心里的心事。

    她从前可以骗自己,气运之子不过是一个用来走大男主剧情的工具人,是她可以随意摆弄的玩具,但现在却不行了。

    她知道对方也是个大活人,是和她一样设有心防的人,这样的人若是有朝一日卸下心防,将心交给她,她是不敢要。

    周小渡无意识地翻动着手中的书册,忽见其中夹带的两抹暗红,不由一顿。

    那是小芝麻送给她的两支芍药。

    她扮作杜娘子时跟他讨的那一朵,不知被她弄丢到何处了,后来离开客栈时,这两支另讨的红芍药,便舍不得丢掉,拿了本书夹起来了。

    此时再看,已经干枯如皱纸了。只需要手指轻轻一捏,就能碎成齑粉。

    她将书册合上,放到包裹里,将包裹打上结。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睫毛在眼下打出阴云似的影,声音飘忽仿佛梦呓,“我是挺怕后悔的,但我怕的不是错过,而是拿起之后又松手,会将在意的东西摔得很难看。”

    这是她的心事,是不会剖开心来,呈给旁人看的东西。

    周小渡的手搭在包裹上,她看着自己手背上那块破损的烧伤,感觉灼痛未尽。

    疼痛会让她感到畅快和安心,可是照江思白的说法,原来竟是在告诉她,要保护好自己吗……这么一想,自己原来的想法其实还真是违背常理,难怪当初小芝麻骂她是“疯子”和“变态”。

    联系小白痴方才说的“过度的疼痛又会变成毒药,它会摧毁你的理智,让你陷入癫狂,乃至灭亡”,周小渡再次怀疑起自己的选择来,毕竟她真的很像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

    可惜,除了脑子里那个人工智障,她无人可倾诉。

    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拿起那瓶烫伤膏来,沉默着给自己上药。

    终究还是妥协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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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逼男主当卷王介绍:
退休女杀手意外触发了“龙傲天养成系统”。

周小渡:气运之子?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乖崽,卷死他们!
系统:孩子进步很大,宿主请查收奖励!
周小渡:美颜丹?气运之子长青春痘,给他祛痘用;灵药?宠物最近不精神,给它滋补用;绝世功法?垫桌脚用;神兵利器?修剪花草用……
系统:我觉得你很不尊重我们的奖品。
气运之子:原来她对我好,只是为了得到任务奖励QAQ。

【女强+系统+女扮男装+亦师亦友七岁差姐弟恋+男救赎女+欢喜冤家】我逼男主当卷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逼男主当卷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逼男主当卷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