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 他的记忆,他的身体无可避免地走向崩坏
吃晚饭时,欧阳怀慕像一匹饿狼,扑在饭桌上,先是用勺子,嫌勺子舀着粥太慢,他索性扔了勺子,端起饭碗就往嘴里倒。
一碗米粥几秒钟就喝完了,碗还没放下,他一抹嘴,问他母亲,还有没有。
他母亲红着眼,又给他盛了一碗。
第二碗米粥,欧阳怀慕又是用同样的方式灌进肚子里。
他母亲偷偷擦了眼泪,不停地说道,“宝啊,喝慢点,啊,喝慢点,还有,锅里还有,都是给你喝的啊。”
欧阳怀慕听不进去,倒完第二碗米粥,马上又问道,“妈,我还想要。”
他母亲一秒钟都不敢耽搁,又给他装了一碗。
叶青筠被他这阵势吓傻了,欧阳母亲看懂了她呆若木鸡的表情,解释道,“他从学校回来,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也不喝,任我们怎么叫他,他就是不肯开门。”
叶青筠顿时醒悟过来,等欧阳怀慕放下空碗时,她就把自己的那碗米粥推到他面前,“慢点喝,你太多天没吃饭,这样吃法小心伤了胃。”
接连喝了三碗米粥,欧阳怀慕缓过劲来,他难为情地笑了笑,“你喝。”
“你怎么这么傻?”豆大的煤油灯下,叶青筠难以抑制地难过起来。
欧阳怀慕却是开怀地笑了,他眉目深情地看着叶青筠,“我没傻。”
再后来的故事,不用说,所有人都能猜得到。
毕业后,欧阳怀慕进了工厂当技工,而叶青筠则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后回到当初他们相遇的高中当老师。
再后来,他们结婚了,第二年便生下第一个孩子。
据叶青筠回忆,那段岁月确实艰苦,但欧阳怀慕一直都对她很好。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他不吃,也不许孩子吃,都要先留给她吃。他一年四季穿着厂里的工作服,而她的衣服都是扯新的布料,按照时兴的款式做。
有一年,她在淮海路的一家皮鞋店看中了一双皮鞋,随口说了句喜欢。过几天欧阳怀慕就偷偷地买回来。
他们的家在清海市的老城区,两个孩子,儿子在科技园从事互联网工作,为了方便,几年前举家搬迁至科技园。女儿大学毕业后去了加拿大留学,之后便留在了当地。
几年前,欧阳怀慕检查出阿尔兹海默症后,儿子、女儿相继回到两个老人的身边。儿子一家直接搬回家中,女儿一家则在不远处的小区里买了一套房子。
老房子建于2000年初,装修带着那个时代深刻的烙印,但时茉还是从这些老式的家具中感受到一个家的温馨和其乐融融的天伦之乐。
“叔叔还会弹吉他?”
欧阳家中最多的是书籍,一面、一面的墙都是书,叶青筠是个教书的,也是个爱书之人。在这些书堆中,几把挂在墙面上的吉他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也许是因为宋勉的关系,她对吉他这种完全不懂的乐器也上了心,并不可理喻地认为吉他是所有乐器中最好听的,没有之一。
“是啊,他喜欢弹吉他,这个是他省吃俭用半年攒钱买的。后面这两把是儿子给他买的,这把是怀慕五十岁生日,女婿从加拿大寄回来给他的。”
叶青筠说话轻声细语,如果用一种乐器做比喻的话,时茉感觉更像是琵琶,轻拢慢捻。
“我可以照一张这个照片吗?”时茉征求意见。
“可以啊,照吧。”
得到叶青筠应允,时茉掏出手机接连拍了两张。
和前面几次的采访不一样,今天来欧阳家采访,时茉轻装简从,只带了一个梁凯和一部拍摄器材。
她更像是一个被邀请到家做客的客人,和叶青筠闲话日常。而梁凯从头到尾都保持缄默,只用一部摄像机跟进跟出地拍摄着。
“这个是欧阳叔叔年轻时的照片吗?”
叶青筠搬出相册,和她共享过去那段黑白岁月。
“是,”叶青筠如数家珍,“这是他刚进工厂当技工时拍的。”
时茉一张张认真而仔细地浏览过去,“这是你们在黄山拍的吧。”
“是,那年我们结婚十周年。”
时茉:“十周年是锡婚?”
“对。”
时茉细细推算,那是九十年代,“阿姨穿着好潮,感觉有一股浓浓的港风味,有没有?”
叶青筠笑了起来,“那时比较流行这种发型,还有这种裙子。”
“现在又流行起来了。”
“对,呵呵……”
“欧阳叔叔生病几年了?”轻松愉悦的交谈过后,时茉终于把话题引向了沉重的一面。
叶青筠倒很坦然,“六七年了吧,六年多了。”
一般来说,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的病程为5-10年,超过10年的少之又少。通常诊断阿尔兹海默症六七年接近于重度期,很多患者到了这个阶段,记忆力丧失,大小便失禁,生活不能自理。
比如她之前采访过的刘萍便是这样,常年卧病在床,连意识都没有了。
但欧阳怀慕依然健朗得像一个正常人,可以进行无障碍沟通。前两天在凉皮店里,他便很有礼貌地向宋勉借走吉他。
“从欧阳叔叔发现阿尔兹海默症到现在,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变化啊,变化是有的。”说起这个,终于有一丝悲伤的神色浮现在了叶青筠镌刻着眼尾纹和法令纹的脸上。
一开始,欧阳怀慕时常记不清东西放在哪里,知道家的区域,但记不住家门。性格也变得古怪,会对着镜子自言自语。碰到认识的人不理不睬,不认识的人却要硬拉着人聊天。
那时所有人都没往阿尔兹海默症上想,也就没有把欧阳怀慕的这些异常行为放在心上。
第一次走失是有一天下午去家不远处的公园散步,天黑了也不见人回来。叶青筠急得报了警。
人是在和家相反方向的道路旁找到的。
自此家里人终于警惕起来,带他去医院做了全面检查,医生告诉他们,欧阳怀慕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
“知道叔叔得了这个病,当时您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叶青筠抿着嘴,眼底分明有晶莹的东西在闪动着,“当时啊,当时就很害怕,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一想到有一天他会彻彻底底地忘了我,变成了一个不认识我的陌生人,我就很难受。”叶青筠哽咽道。
之后儿子欧阳凡一家搬回老城区,几个月之后女儿欧阳亦一家也飞回国内,并定居了下来。
有了儿子和女儿,叶青筠才逐渐镇定下来。她开始大量地学习和阿尔兹海默症的有关知识。
刚才在参观房间时,时茉注意到有一柜子是和阿尔兹海默症以及护理有关的书籍。
虽然一家人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欧阳怀慕,但他的记忆,他的身体无可避免地走向崩坏。
“有一天,儿子回家,钥匙忘带了,敲门。结果怀慕问他,你是谁?不管儿子怎么解释,他就是不肯给儿子开门。”
“尽管知道这是生病导致的,但儿子当时转过身就哭了。”
尽管时茉不太能感同身受,但听到这里,她的心情也变得极为沉重。
077 她这辈子都没听过这样动人的话
“照顾叔叔累吗?有没有感到厌倦的时候?”
“他照顾我大半辈子,现在刚好轮到我照顾他啦。”叶青筠莞尔一笑,“对我来说,照顾怀慕累我倒不怕,就怕他走失。”
“大概得病后三年吧,有一次他说要下去帮我买酱油,然后就没回来。我们把所有的街道、商店,他常去的公园,小区内内外外全都找遍了,还是找不到他。”
时茉疑惑地问道,“知道叔叔有这个病,没给他的身上放一些联络方式吗?比如家庭住址,还有电话号码之类的。”
“平时都有放的,做成卡片塞在他的口袋里,儿子还给他买了GPS定位器,戴在手上。那天刚好他刚刚洗完澡,衣服刚换的,定位器也忘了戴。”
时茉:“最后呢,是怎么找到叔叔的?”
“在派出所里找到的。我刚看到他时,不知道在哪里摔了一跤,脸红肿了一大块,衣服也脏兮兮的,面色惊惶。”叶青筠在自己的脸上比划着。
“是一个好心人送他到派出所的,因为问他一问三不知,就只能送到派出所了。”
叶青筠边说边笑了,“当时民警问他叫什么名字,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吗?”
时茉摇头。
“他说他叫叶青筠。”
叶青筠笑得泪花都在颤抖,时茉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因为我就算忘了全世界,也会紧紧地记着你的名字。这是我对你无言的深情。
“当时我们带他回家,他已经吓得无法开口说话。”叶青筠用指腹压了压眼窝,叹息一声道,“那模样真是太可怜了。”
除了白天防止欧阳怀慕走失,连晚上睡觉,叶青筠也要小心防范。
叶青筠说道,“晚上他会梦游,走出家门。”
时茉难以置信地看着叶青筠。
叶青筠突然对她眨眨眼,“不过这个我不怕,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我就用我的围巾把他的手和我的手绑在一起,”叶青筠左右两只手靠拢在一起,“他一动我就跟着醒,所以他是逃不出我的五指山的。”
说完,叶青筠满意地笑了。
后来,时茉也是从他们的女儿欧阳亦那里得知,他们的母亲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得的失眠症。
今天是第一次到欧阳家录影,恰好欧阳怀慕被欧阳凡带出去游玩,时茉只能先采访叶青筠。
这次采访时茉原本打算拍摄1-2个小时,最后她和梁凯在欧阳家足足拍了近5个小时。
采访最后,叶青筠还透露了一个欧阳怀慕的小糗事。
时茉配合地说道,“想听!叶阿姨,您说吧,我一定不会对别人说的。”
叶青筠才不相信她的鬼话,她用眼神朝对准她们的镜头瞥了瞥,意思是就算你不说,到时候电视上一播,谁都知道了。
时茉见行迹败露,捂嘴笑了。
“其实,得了这个病也不全是坏事。他一直是一个心事重的人,也怪我,什么事都不管,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交给他。自从得了这个病,他反而变得快乐了不少。”
这个快乐,应该不是叶青筠真的想要的,但事已至此,不能改变命运,就只能改变心态了。
“有一次他在公园里遇到一个老太太,开口便说,‘你真漂亮,我爱你啊。’当时我吓坏了,赶紧跟人家解释道歉。”
时茉猜测着欧阳怀慕会有这种行为的原因,“其实这是他对别人表达善意的方式,对不对?”
“对对。”叶青筠点头道。
时茉:“就像一个天真赤诚的孩子一样,没有别的心眼,只是发自内心的表达。”
“是的。”叶青筠笑道,“我以为那个老太太很生气,结果她不但没生气,还很感激地对我说,她这辈子都没听过这样动人的话。”
后来在播出时,在征求过叶青筠的同意后,一刀没减地全部保留了下来。
很多观众都看哭了,表示从今天起要对自己所爱的人多说说这样的情话。
老城区的房子低矮,被一棵又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掩映住。护城河一路蜿蜒向南,河边两排垂柳姿态妖娆。夜幕降临,岸上用来装饰的灯光倒映在河中,波光粼粼。
时茉和梁凯行走在人行道路上,两人拍了近五个小时,都是筋疲力尽。但新一期的节目有了着落,时茉的心是接手《听》之后最为安稳的。
“梁哥,前面好像有大排档,走,我请你哈啤酒。”
梁凯的行囊沉重,隔着厚厚的镜片,他看到前面不远处袅袅升起的烟火,一脸的倦容毫不掩饰,“哈啤酒就算了,随便吃点吧,我晚上还要剪片子。”
“也对,走吧。”晚上她还要写稿子,确实不适合哈啤酒。
梁凯是地地道道的清海市人,他对清海的变迁比时茉要清楚得太多,“以前这里就是市中心,这是主干道,前面那栋建筑物以前是百货大楼,清海市最繁华的地方。”
时茉顺着梁凯的指向望去,似懂非懂地想象着当年最繁华的样貌应该是什么样的。
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茉正抬头跟梁凯聊天,余光突然扫到对面路口一个熟悉的身影。
“走吧。”
薄暮冥冥,还没等她认清那个身影,梁凯突然催她,时茉嗯一声心不在焉地跟着梁凯穿过斑马线。
等她走到马路对面时,那人早已走远,而他的身旁跟着一个女性。作为一名记者,她的观察力要比普通人还要仔细一些。时茉看到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个拳头,这个范围表明这两人绝对是熟稔的关系。
“在看什么?”梁凯的视线也和她看的一个方向望去,从刚才开始她便一直看着马路那边。
时茉回过神来,“哦,没什么,我以为遇到熟人。”
“要不要过去看看?”
“算了吧。”他们早已错开一个十字路口,万一不是也挺尴尬,就算是,那又怎样呢?
走到夜市,时茉选了一个花甲米线,梁凯则要了一份炒河粉。
他们的生活真的不精致,按时吃上饭什么的都算是好的了,有时候忙起来连饭都顾不上吃。
露天大排档,油渍污垢随处可见,时茉却是视而不见,拿了几张抽纸随意擦了塑料椅和桌面,就坐下了。
最早被派来和时茉合作,梁凯打心底很不愿意。太稚嫩了,而且小女生大多娇生惯养,很多苦都吃不了。
没多久,梁凯便亲手打破了对时茉的偏见。这也是为什么时茉比他小八九岁,他还是总听她的原因。
时茉拿了一次性纸杯倒了廉价茶水放在梁凯面前,“梁哥,你坐一会儿,我去打个电话就来。”
梁凯点头,“去吧,等米线好了我叫你。”
时茉拿起手机走出红色遮雨棚,拨了宋勉的电话。
“喂。”男嗓清冷,特别是在这种烟熏火燎的地方,就显得格外疏离。
时茉像是猛然惊醒,话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她这是在干嘛呀。
宋勉见她不出声又说道,“时茉?”
“嗯。”
“怎么了?”他笑着问道。
她突然想起那两个身影,靠得很近的两个身影。
虽然距离很远,虽然视线不太好,但她只要一眼就可以确定,刚才那个人是他,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和哪个女人走得那么近,包括她,也没有能和他那么近过。
“你……现在在哪里啊。”时茉急忙解释道,“我刚刚看到一个人长得很像你。”
“你在哪里?”
“在鹭安路这边。”
宋勉骤然回身,四处环顾,“我现在就在鹭安路这边。”
没错是他了。
接着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印证了她的猜测。
“怎么了,小勉?”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还叫他小勉。
时茉的心头霎时间堵上来一股痛苦。
078 他一定感到很遗憾,很后悔
宋勉应该是在回复女人的话,同时也被她听到了,“是我朋友,她刚刚看到我了。”
“朋友?男的女的?”
宋勉没有回答胡木子的话,而是转身往一旁走去。
“你晚饭吃了吗?”
时茉抬头,难过地看着深蓝色的天幕,“还没。”
“又忙到这么晚?”
时茉对这么晚吃晚饭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她连吃都不想吃了,“嗯,你呢?吃过了吗?”
宋勉也嗯一声,“刚带我朋友去吃小吃了。”
吃小吃?
像带她去深巷里吃螺蛳粉,去和柴街区吃凉皮一样吗?
“哦,没什么事,那我先挂了。”时茉不想再打探下去了,有气无力地想要结束通话。
宋勉却只是用气声笑了笑,“我朋友来清海玩几天,过几天就走,我好歹也在清海混了几年,总得尽尽地主之谊。”
时茉:“……”
所以小丑竟是她自己?
“那这样,你是得好好陪你朋友玩玩。”
宋勉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说道,“你没意见就好。”
时茉莫名觉得臊得慌,说了两三句后就把通话给掐断了。
回到遮雨棚里,梁凯正捏着两根细筷子大口地吃着炒河粉,见到她来,连嘴里的河粉都没咽下去,鼓着腮帮子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赶紧坐下来吃,米线好了。”
银白色的锡纸里热气腾腾,靓丽鲜辣汤汁浸透着饱满鲜嫩的花甲,用筷子一拨开,露出底下白嫩嫩的米线。
时茉突然觉得食指大动,剥了一双一次性筷子,连磕了好几个花甲,再喝一大口的汤,从舌根麻辣到胃里,五脏六腑才觉得熨帖不少。
宋勉拿着手机走到胡木子面前,神色虽然还是寡淡的,但眼神里明显还残留着笑意。
“现在回去吧,今天玩了一天也累了吧。”
胡木子压制着情绪,答非所问道,“刚才是谁打给你的?听声音好像是一个美女。”
宋勉的唇角向上勾起,“你不认识。”
说完他先转身往前走去,一抹晦涩在胡木子眼底划过,她随即跟上,和他保持相同的频率,“不认识?那还不好办,约出来一起喝酒不就认识了么?”
“算了吧,她不会喝酒。”
那天晚上她被同事灌醉了,宋勉以为她喝了很多,等到她醒来,宋勉问她,才知道不过喝了三四瓶科罗娜。
宋勉想了想又说道,“而且她平时工作很忙。”
胡木子的笑意越来越冷,“不喝酒也行啊,吃个饭总可以了吧,不会连这个面子都不给吧。”
最后宋勉也没擅自替时茉答应她,“我回头问问她。”
宋勉步伐慵懒地往前走去,却没看见胡木子盯着他背影的目光逐渐阴沉。
电话里的那个女人,一定就是萧朗说的他看上的女人。
刚才她旁敲侧击,宋勉始终都滴水不漏地掩得严严实实。
这是打算彻底将她挡在他现在生活的外面,还是根本就是在防备她,不想要那个女人知道她的存在?
不管是哪一种,都让胡木子的心情压抑不已。
第二次到欧阳家拍摄,时茉照旧还是只和梁凯一起出行,气得李楠楠的嘴鼓得都快成河豚了,“果然,爱还是会消失的对吗?”
“傻瓜,消失什么呀,”时茉整理好背包回头拍李楠楠气鼓鼓的脸颊,“因为我们的爱本来就不存在的啊。”
李楠楠:“……”
哼,跟了一个这么狗的人,算她李楠楠瞎了眼了。
调戏完李楠楠,时茉心情灿烂地坐上采访车,往欧阳家奔去。
今天欧阳家很是热闹,不仅欧阳怀慕在,连欧阳凡和欧阳亦两家人也都在。
这套不过一百一十平米的三居室顿时变得拥挤起来。
见他们来,叶青筠和儿媳在厨房为他们准备水果点心。欧阳凡正在和客户打电话。三个孩子追赶嬉闹。欧阳怀慕倒是安静,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今天的欧阳怀慕看起来有点不太一样。
对这些场景时茉并不做打扰,只是让梁凯用镜头默默记录下这一个特殊家庭最朴实的一面。
欧阳亦回国后还没有找到正式工作,因为在国外工作的缘故,她除了帮叶青筠照顾欧阳怀慕外,还会拍一些短视频上传到网上。
原本她只是想留下一些回忆,因为她很清楚地意识到,不管他们愿不愿意看到,他们的父亲的生命已然进入了倒计时。
令欧阳亦感到意外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些视频渐渐火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他们一家人。
“爸,你今天又涨粉了。”欧阳亦拿着手机到欧阳怀慕面前,给他看。
欧阳怀慕只是粗略瞄一眼便转移开视线,显然对涨粉一事漠不关心。
欧阳亦不在乎她父亲冷漠的态度,拥住他的肩头,像夸孩子一样夸赞道,“我爸的魅力无穷,到哪儿都深受大家的喜爱。”
时茉抿嘴一笑。
“网友主要关注叔叔的哪些方面呢?”
欧阳亦转过头来表情变得不再轻松,她起身带着时茉走到餐厅来,“很多,好像我拍的每个视频都有几十万的点赞。”
时茉早已做过功课,欧阳亦上传的每条视频她都看过。
“好多人都很好奇我们是怎么把一个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照顾得这么好。”说到这里欧阳亦笑道,“还有一些无聊的人说我们是在作秀,骗流量,根本不相信我爸的病是真的。”
时茉点头,网络键盘侠的恶毒,她是领教过的。
“这些人,我们都懒得理他们。不过还是好人多啦,经常私信我们的很多都是阿尔兹海默症病人的家属,他们会询问我们什么情况该怎么做,有时候照顾病人太累了,崩溃的时候也会向我们求助。”
时茉:“这些你们一般都是怎么处理的?”
“有时间基本都会回他们信息。”欧阳亦偏头,温柔且伤感的目光穿过客厅,落在欧阳怀慕的身上,“因为只有我们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也许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发泄的地方,而我们什么都帮不了,只有无济于事的安慰。”
“也许你们的安慰正是他们支撑下去的力量。”时茉说道。
欧阳亦浅浅地笑了,“那这样是最好的啦。”
“有一个中年男人的私信,给我的印象最深,至今我们都还保持联络。”
时茉点一下头表示她在倾听。
欧阳亦回忆道,“有一天我突然收到一条私信,说‘你要好好照顾父亲。’”
“后来在聊天中我才知道,他的父亲在半年前确诊阿尔兹海默症,但他工作忙抽不出时间陪伴自己的父亲。之后有一天,老人在家中摔了一跤就离世了。”
时茉尽量保持局外人的冷静,“他一定感到很遗憾,很后悔。”
“是啊,”欧阳亦也是叹息,“我安慰他不要自责,但估计也是没什么用。”
欧阳亦哈哈笑了起来,但这爽朗笑容背后的无奈,时茉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079 等一个人的滋味,她最清楚不过
叶青筠端过来一盘雪媚娘和一盘切成三角片的西瓜,招呼她和梁凯,“先不忙,来吃这个,这是自己做的。”
时茉也不想太客气,不然融不入这个家庭,但梁凯也没停止拍摄,时茉先拿了一团雪媚娘塞到梁凯嘴边,然后自己也拿起一团。
“时茉,那个,今天阿姨要去医院一趟,就不能留在家里招待你们了。”
时茉赶紧问道,“阿姨是哪里不舒服吗?”
欧阳亦抢先回答道,“是她的双腿,都浮肿、疼痛一个多月了还瞒着我们,昨晚要不是我嫂子发现,她还不肯说呢。”
叶青筠到脚踝的长裙被往上撩起,时茉看到她的小腿确实要大于常人。
“青筠。”沙发那头传来欧阳怀慕沙哑的声音。
叶青筠连忙走过去,“怎么啦,叫我什么事?”
欧阳怀慕也不说话,时茉看到他把脑袋靠在叶青筠的手心里。
欧阳亦面色凝重,说道,“今天早上开始,我爸就一直闷闷不乐,我们都没告诉他今天要带我妈去医院看病的事。”
这是不是心有灵犀?
“今天早饭都还没吃呢,怎么哄他就是不吃。”
时茉看向欧阳怀慕像个孩子一样紧紧搂着叶青筠,叶青筠不停地摩挲着他的脑袋。
“哎哟,你们快来看看爷爷,又跟奶奶撒娇了。”欧阳凡刚好打完电话,从阳台进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故意打趣道。
三个孩子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拍着小手,“爷爷(外公)撒娇咯,羞羞羞!爷爷(外公)撒娇咯,羞羞羞!”
被几岁孩童取笑,欧阳怀慕也是无动于衷,他突然抬起头来问叶青筠,“你是不是要走啦?你不要走,好不好?”
那无助的哀求令叶青筠如鲠在喉。
欧阳凡沉默几秒钟后强颜欢笑,“你们快来看爷爷,又在跟奶奶撒娇了,这样乖不乖啊?”
“不乖不乖。”小孩子一无所知,最是无忧无虑,嘻嘻哈哈地打闹着。
“爸,你看,小柒他们都在笑你了。”欧阳凡走到沙发和茶几的空闲处,弯下腰来哄欧阳怀慕,“妈没有走,她不是走,她只是和小亦去商场给你买好吃的。”
欧阳怀慕终于松开叶青筠,但还是紧紧地拉着她的手,“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的,买完东西我就回来了。你在家等我好不好?”
对于妻子的话,也不知道欧阳怀慕信了还是不信,但他没再阻止,手是一寸一寸放开的。
叶青筠温柔地抚着他如丝般白发,“乖乖的,听小凡的话,嗯?”
“叔叔平时都是这么黏着阿姨吗?”时茉悄声问欧阳亦。
欧阳亦摇头,“黏也黏,没有今天这样黏这么紧的,也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吧,有时候他也知道自己生病了,所以很怕我妈也生病。”
欧阳亦带着叶青筠去了医院后,欧阳怀慕便掉了神一样,搬张塑料椅放在阳台上,端端正正地坐着。
后来时茉看了一下时间,叶青筠走了三个小时,欧阳怀慕就呆坐了三个小时。期间,谁来叫他都叫不动。
时茉来到他的身后,想看他究竟在看什么。顺着欧阳怀慕呆滞的视线,她看到小区外所有的景物。目光微微垂下,她的心陡然紧了一下。
那是一条水泥铺就的小路,灰扑扑的,毫不起眼,却是叶青筠回家的必经之地。
这样等一个人的滋味,她最清楚不过了。
宋家发生剧变,接着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宋勉也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她继续在三溪一中上完高二和高三。每次放假,她都要去宋家,但每次都关着门。
那扇门,时茉闭上眼就能清晰地回忆起它的样子,因为她看过太多太多次。
漆成银色的铁门,里面是暗红色的木门,木门上贴着招财进宝的年画。铁门有点老,开启时门轴会发出吱呀呀的声响。
但直到她念完高三,接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扇门还是关着,再也没有被人开起过。
毫无指望地等待一个人,不为人知,不知好歹,那种孤独和煎熬,到现在她都不能用文字具体地将它形容出来。
午后,旧式防盗门响起了开锁的动静,紧接着玄关处传来叶青筠和欧阳亦谈话的声音。
欧阳怀慕一直坐在阳台里,连坐姿都没改变过,欧阳凡劝不动他,也只能坐在他身后的沙发里,时刻关注着。
听到人回来的声音,他松了一口气,揉着僵硬的肩头走到门口处,“回来了,医生怎么说?”
叶青筠先对着时茉两人道歉,“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都吃过了吧。”
时茉点头,“吃过了。”
下一句,叶青筠便问欧阳凡,“你爸呢?”
“在那坐着呢,从你走起就一直坐在那。”在叶青筠那边得不到答案,欧阳凡转头问自己的妹妹,“医生怎么说,妈的小腿为什么会浮肿酸痛?”
欧阳亦拍拍他的肩膀,“一会儿再说,我先吹一会儿空调,热哈罗了我。”
欧阳凡接过药袋子,嘲笑妹妹一声。
叶青筠换了室内拖鞋,一边脱下防晒围巾一边轻声地朝阳台外走去。
“怀慕,我回来了。”叶青筠柔声喊道。
意外的是,欧阳怀慕的背影纹丝不动。
梁凯举着摄像机跟在叶青筠的身后,时茉倒是疑惑,这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人给盼回来了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啊。
叶青筠也觉得奇怪,她还以为人有可能是睡着了,继续小声说道,“怀慕,我回来了,要是困了回房间睡。”
她刚抚上欧阳怀慕肩膀,探下头,却看到欧阳怀慕睁着眼,面无表情。
叶青筠心底咯噔一声,声线紧张,“怀慕,怀慕,是我呀,你是不是又不记得我了?”
她连着拍了几下自己的胸口,想证明她是叶青筠,是他的妻子,三个小时之前他还不舍得她走的叶青筠。
时茉赶紧给梁凯递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上前去拍摄得更直观一点。
欧阳怀慕渐渐转动眼神,看向叶青筠。镜头下,叶青筠忐忑又期待地看着欧阳怀慕,“我是青筠,你……还记得我吗?”
欧阳凡兄妹俩也觉察出了父亲的异常,停止了打趣,紧张地走近来。
“爸是不是又不记得妈了?”欧阳亦在欧阳凡耳边小声问道。
欧阳凡没回答,只是脸色严肃地看着前面那个年迈的身影。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欧阳怀慕动了动嘴唇,就在大家都以为他要开口说话时,他却低下头去,紧缩着肩膀,发出了啜泣的声音。
叶青筠干脆蹲在他面前,不停地问道,“怎么了,怀慕,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时茉侧身,给欧阳凡兄妹俩腾出空间。
“爸,你有什么事,你说出来,我们都在这呢。”见父亲像个孩子一样哭,欧阳亦的眼圈也红了。
欧阳怀慕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浑身哭得都在颤抖。
叶青筠吸了吸鼻子,扬手制止住想要来劝父亲的欧阳凡,静静地看着欧阳怀慕哭泣。
大约过了三五分钟时间,欧阳怀慕的抽泣声才有所收敛,叶青筠蹲得小腿又痛又麻也没站起来。
就在大家放下心来,欧阳怀慕抽噎着断断续续地开腔道,“我、我知道、我生病了,好不了,我、连累、你了……”
叶青筠鼻子一酸,右手一下一下地摩挲着欧阳怀慕的手臂,喃喃说道,“怎么会是连累呢……”
她的话还没说完,欧阳怀慕双手绞紧,说道,“你、是不是、也生病了?照顾、我、累病了。”
080 我是嫌命活太长了吗
果然是这样。
一早起来就闷闷不乐,突然变得格外黏人,守着一条小路等着人归来,原来他早就预感到叶青筠身体不舒服,哪怕所有人都对他守口如瓶。
时茉想起叶青筠说过的,这辈子欧阳怀慕都没让她吃过苦。她吃过最大的苦就是给他生下一男一女。
“没有的事。”叶青筠重重叹息,声线也因为情绪波动也变得低哑,“怀慕啊,这辈子,不是你照顾我,就是我照顾你,咱们早早就说过的,祸福共享,风雨同担。”
欧阳怀慕虽然干了一辈子的技工,但身上总有一股掩不住的书卷气,他高鼻深目,生了一双多情的眼睛。
镜头里,这双被泪水浸染过的眼睛痴痴地盯着叶青筠,仿佛整个世界只放得下她一个,这样的情感太令人动容。
后来节目播出时,有网友评论道,“泪崩!这辈子要是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就地死亡投胎我都愿意!”
看到高高大大的欧阳怀慕伏在叶青筠瘦弱娇小的肩上,时茉的心情沉重得就像坠了一块铅。
她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一场爱情的喜剧还是一场生命的悲剧。
一天的拍摄结束,时茉婉言谢绝叶青筠的挽留,和梁凯一同走出老小区。
此时恰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空气中漂浮着绵绵密密的热,像一只无形的手裹紧了人的身体。
时茉的胸口一直都是沉闷的,被热浪这么一滚,更是像喘不上来气一样。
“梁哥,今晚吃啥?”
梁凯拧着眉头,“回家吃饭,不然老太太又要被我气出高血压了。”
梁凯算得上名副其实的大龄单身男青年,别人的孩子都能在幼儿园里手舞足蹈了,家里的老太太可不得着急上火。
但这婚姻大事全靠缘分,急也急不得,时茉还挺同情梁凯,“行,那你赶紧回家去吧。”
和梁凯分道扬镳之后,时茉漫无目的地行走在人行通道上,身旁都是来去匆匆的脚步,或是成双成对的结伴而行,更显得她形单影只。
走到公交车站,时茉看到最上面的站牌61路车线路图,其中有一站停靠香亭街。
像在欧阳家看到吉他她会莫名地兴奋一样,凡是和宋勉有关的事物都会变得与众不同,变得亲切,就连一个写着“香亭街”的站牌也不例外。
一辆黄白相间的公交车从远处缓慢驶过来,时茉眯起眼注视着车头上的数字,有点像61,又有点不像是61。
她也不知道到底希不希望是61路车。
等数字慢慢变得清晰了,她看到了,确实是61路公交车。
车停了下来,车门不偏不倚地在她面前打开。时茉只怔忪了两三秒钟,便踏了上去。
她知道她想干什么,但又觉得真的不该放任自己越陷越深。
有好多次她都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对宋勉说出心里话,只是害怕她这么做不会有好结果。
她不是对自己没有信心,也不是宋勉对她不够好,而是她很清楚宋勉对她的感情泾渭分明,有一条非常清晰明确的界线,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不要越过来。
但她收不回了,对他的爱,她收不回来。
明知道爱而不得,却偏偏锲而不舍,终究是她自己活该。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走着,而她一路上还没理清自己的思绪,到站广播就播报这一站是香亭路。
时茉站起身,跟着人群下了公交车。
既然误打误撞到了这里,时茉沿着香亭路一路往前,直至一米阳光的店门外。
透过一格一格的玻璃窗,可以看到一群红男绿女,昏黄的灯光和黑色的夜交融在一起,把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画面全都烘托得迷离且暧昧。
时茉拉开厚重的玻璃木门,一股冷气向她迎面扑来。
“欢迎光临,请问几位?”
服务生穿着白色衬衫、黑色马甲,把腰部勒出一个细细的轮廓,五官也很俊朗,戴着一只挂耳式蓝牙耳机。
这一米阳光还真是一个好地方,连站在门口迎客的服务生都可以和他们东升台的主播相媲美了。
“一位。”
服务生的笑容不浓不淡,刚刚好,“您好,这边只有一个靠里面的座位了,请跟我来。”
时茉被引到一个很角落的位置上,她也按部就班地坐下,有另外一个服务生倒了一杯柠檬水来,问她要点什么。
她突然想起上次宋勉给她点的那杯鸡尾酒,她还想要再来一杯,但她却想不起那杯鸡尾酒叫什么名字。
愣了一会儿,时茉合上菜单,“就来一份蛋炒饭吧,还要一份清炒莴笋。”
“好的,请稍等,有什么需要举个手,我在那边。”
时茉被服务生的热情惊着了,一米阳光的服务质量真的是没话说。
“嗯,谢谢。”
这服务生比之前的那个还要主动,“一会儿会有驻唱歌手的表演,您这边要是看不到,我可以帮您调换到楼上的位置。”
时茉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这里可以的,谢谢谢谢。”
“好的,那就稍等一会儿,我催一下厨房,让他们快点给您上菜。”
就……也没那么着急。
这服务态度真是热情到让她有点尴尬。
没过几分钟时间,她要的蛋炒饭和清炒莴笋一一被端上桌。这还不止——
“您好,您今晚是我们店里来的第88位顾客,这份可乐鸡翅是我们赠送给您的。”
时茉一怔,“不用了,谢谢。”
但服务生像是没听到似的,放下白色餐盘就转身走人了。
看着油光发亮的鸡翅,时茉心想,今天的运气这么好,等下可以去彩票站买几注,说不定真就让她中了大奖。
那边热情的服务生转头就去茶室里邀功了。
“宋哥,任务圆满完成!”
宋勉勾勾唇,“谢了。”
服务生羞涩笑道,“谢啥,举手之劳而已。那我先出去忙了,有什么事可以叫我哦。”
宋勉朝他微微一笑。
身后的萧朗酸里酸气,“哼,什么第88位顾客,要是只有88个人来,那我这酒馆早晚得关门。”
宋勉露出言之有理的表情,“那行,那我下次就说是第188位顾客。”
萧朗翻了个白眼,“你就不能出息一点,直接端盘可乐鸡翅到她面前,说,‘这是爷给你点的,吃了吧,不要太感动。’”
不光说教,萧老板还来了一场无实物表演,表情趾高气昂,直接戳中了宋勉的笑点,他抖着肩膀笑道,“行,下次我就按你说的办。”
杜妄磕着奶油瓜子,不屑道,“老板,你这么会,咋还不给我们找一个老板娘呢?”
萧朗干瞪眼,半晌才恶狠狠道,“老子就喜欢单身,找个臭娘们回来管我,我是嫌命活太长了吗?”
宋勉看这一对活宝,笑得更可乐了。
萧朗见不得他这么满面春风地笑,食指比在宋勉的鼻头上,“你,等会儿出去把那盘可乐鸡翅的账给我结了!”
081 没有勇气看下去
宋勉抬了抬眉梢,表示无所谓。
萧朗不解气,骂宋勉,“怂包!”
杜妄拍着桌面,唱了起来——
“哦…耶…爱你在心口难开
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哦…爱你在心口难开”
按理说,杜妄也是一米阳光正儿八经的驻唱歌手,唱功明明白白摆在那儿的,可惜这时候的萧朗听不得他这么浪荡的歌声,吼道,“要唱滚出去唱!”
萧朗的面容是怒的,杜妄吊儿郎当地唱着曲儿,宋勉则靠在墙边捂着嘴偷笑。每个人的表情都很生动,只有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的胡木子面无表情,像是在看一处虚空,但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墙上无字挂钟时针和分针逐渐呈现直角,宋勉去墙上拎下吉他,“我先出去了。”
谁都知道他出去要干什么,杜妄随意地摆了摆手,而萧朗干脆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我可以跟你合唱吗?”
一声起,所有人都呆愣住了。
胡木子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好久没和你一起唱歌了,想当年我们还一起学弹吉他,学声乐。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今晚不如让我跟你一起上台吧。”
她举了举手,俏皮一笑,“我肯定是不要钱的,这个可以放心,萧老板。”
杜妄是没有意见的,因为不是和他一起唱,而且这事他也没权利做主。
萧朗作为老板,但酒馆里的事,特别是驻唱歌手的事,他几乎不管。所以他用观望的态度看着宋勉,意思很简单,你愿意我就没意见。
剩下一个宋勉久久没出声。
“哦对了,这么多年你都没再听我唱歌,不过这个你放心,这些年我在骍县没荒废唱功,所以我不会给你丢人的。”
宋勉抿紧了唇,视线刚刚转移过来,想要开口,胡木子马上截住他,继续说道,“怎么,怕你心上人吃醋?”
萧朗似是而非地摇了摇头,嘴角浮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宋勉压下眉骨,目光幽深,“我们很久没有合唱过,我怕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对特意来酒馆听歌的顾客不公平。”
“很久没合唱过,又不是没合唱过。”胡木子笑笑道,“就唱《忽然之间》吧,这首歌,我们合唱没有100遍,也有80遍了吧,还怕出岔子吗?”
宋勉还想说点什么,萧朗挥了挥手,“哎呀,一首歌而已,要不要这么较真?去吧,唱去吧,这里又不是什么正经的舞台,想唱就唱,想怎么唱就怎么唱。”
萧朗推波助澜,宋勉再不点头答应就显得他不近人情了,“那你准备准备,十五分钟后我们上台。”
胡木子眉眼含笑,“放心吧,我应该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宋勉介意的并不是舞台效果,唱砸了那也应该是萧老板的事,跟他没什么关系,反正他就拿那点工资。
也许是他多心,不希望时茉看到他和别的女人同台唱歌,因为他怕时茉会介意。
尽管这种可能性不太高。
压下心里那份多余的担忧,宋勉安慰胡木子,“不用紧张,就当是在玩,放轻松,唱错了也没关系。”
萧老板:“。”
这么无所谓的吗?
得到宋勉的首肯,胡木子立即去了盥洗室补妆,宋勉立在门口等她。
萧老板八卦神经又抽风了,“看出来了没?”
宋勉倚着门框装傻,“我应该看出来什么?”
“她看上你了。”萧老板恶心人的本事,在一米阳光他若是排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你被她看上了,兄弟。”
宋勉笑了笑,“那是她的事,和我没关系。”
“啧啧啧,”萧朗震惊又嫌弃的表情,“你怎么可以这么渣?你个渣男!”
杜妄看热闹看得心潮澎湃,“别这样,老板,人宋哥已经心有所属了。”
“属个屁!属了有用吗?送几个鸡翅还偷鸡摸狗的。”萧老板哼一声,再多一眼都不想看,转身回到茶桌边,借茶消怒火。
吃完一份蛋炒饭,一份可乐鸡翅和一盘清炒莴笋,时茉感到大满足,连带着心情也变得轻快了起来。
宋勉的演出时间并不完全固定,但一般来说,九点左右他会上台唱两首歌。
时茉看了一下时间,想着该到他出场了。
念头刚起,场地靠前的那块又有人开始躁动了,时茉转头去看,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的唇角微微扬起时,看到舞台上又多出了一个人。
她来这个酒馆也有几次了,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两个人同时出现在舞台上的。
“大家好,我是宋勉。”清冷的男嗓刚刚穿过音响传到每个人的耳膜里,场内的气氛瞬间就沸腾了。
站在他身旁的女人也开腔说道,“大家好,我是胡木子。”
这次有人开始站起来喊,“宋勉!宋勉!”
整个酒馆的热情空前高涨起来,时茉坐在最角落,就像是被浪潮排挤在外。
她是第一次看到有女人站在宋勉身边,而酒馆内那些支持宋勉的老粉应该也是第一次,不然反应不至于这么强烈。
其实一起唱歌并不能说明什么,但人是一种很善于捕风捉影的动物。
从没和人一起唱过歌的宋勉今晚破天荒和一个女歌手唱歌,这点蛛丝马迹足以让他们脑补出一场有关于音乐、有关于梦想、有关于情投意合的恋爱。
看到舞台上一对男女,两人眼神交流,看起来那么的般配,时茉觉得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突然到她有点看不下去。
没有勇气看下去。
但她却没有选择离开,也不知道是不愿还是不能。
等到场内的躁动稍稍平静,宋勉抓着麦克风说道,“《忽然之间》,送给你们。”
音乐起,宋勉先唱——
“忽然之间,天昏地暗
世界可以忽然什么都没有
我想起了你,再想到自己
我为什么总在非常脆弱的时候,怀念你”
他的嗓音一样冷静的,自持的,那么近,又那么远。
“我明白太放不开你的爱,太熟悉你的关怀
分不开,想你算是安慰还是悲哀
而现在,就算时针都停摆,就算生命像尘埃
分不开,我们也许反而更相信爱”
女人几乎是一开腔,时茉的心头便有一股凉意冒了出来。
因为她唱得太好了。
不仅她,在场的所有人应该都这么认为。她听到在女人开口唱第一句时就有人鼓掌叫好。
怎么形容女人的嗓音呢?
很惊艳。
浑厚,又带着一点沧桑的沙哑。颓废,又夹着一股慵懒的华丽。她的唱腔很优雅,在音乐里游刃有余。
后面是两人的合唱——
“而现在,就算时针都停摆,就算生命像尘埃
分不开,我们也许反而更相信爱”
一首歌下来,宋勉一直都是低着头弹吉他,轮到他唱时才会抬起头来唱两句。倒是一旁的女人,眼神会时不时地落在他的身上。
到最后,宋勉终于扬起头来,和女人对视一眼,在他们一起唱着“分不开,我们也许反而更相信爱”的时候。
那瞬间,宋勉不知道,台下的她,脑海里就像是有一根弦骤然断了。
吉他最后一个音扫下,女人弯唇鞠躬,全场都在叫好,时茉也不由自主地拍起手来。
真好听。
而且他们配合得很默契,只不过恰恰是这种天衣无缝的默契对时茉来说才是最致命的。
因为泛泛之交,是培养不出这样默契来的。
她的心里只有他一个,而他的世界,她始终游离在外面,永远靠不到岸的感觉。
怎么走出酒馆的,时茉自己都不知道。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一团棉花上,但神奇地是,她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出了酒馆。
082 少年时就培养起来的感情,那是说不要就不要的?
她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也是,他这么优秀,身边怎么会缺乏追求者?
这样也好,她也能有死心的理由。
那个女人长得好看,歌唱得也好,最主要的是从她身上,时茉看到自信。
这是她一直都没有的。
从考上清海大学,到应聘进东升台,再到成为一个纪录片的制片人兼主播,这一路走来,就算原生家庭对她影响再大,她也都捡回属于她的荣光,属于她的骄傲。
但对宋勉,她始终找不回自信。
甚至面对宋勉时,她还有一点点难以启齿的恐惧。
怕他觉得她不够好,怕他不能喜欢她。
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好还没开口对宋勉表白,还是该可怜自己连开始都还没有就已经彻底没戏了。
酒馆那边,宋勉和胡木子合作完一首歌后,按照惯例,他应该还要再唱一首歌,但就在全场人包括胡木子都在期待两人再来一首时,宋勉一手提着吉他,一手抓着麦,语速飞快,“谢谢大家,今晚好梦。”
胡木子还在理解这他这句话的意思时,就见到宋勉提着吉他,大步流星地走下了舞台。
她也只能再次对着听众微微躬身,然后转身离去。
走到茶室前,她深深呼吸一口,然后推开了房门。
门缝刚启,她便听到杜妄和其他的歌手很激动地谈论,“卧槽,刚才你们合作得太完美了,简直就像是在开演唱会。”
“绝壁达到演唱会的level,太赞了。哎,宋勉,你怎么只唱一首就下来了,要是再来一首,绝对更爆,房顶都能掀翻咯。”
杜妄刚说完话转头就见到本人,突然就噤了声,脸上浮现出羞赧的表情。
胡木子对他礼貌地点头微笑。
杜妄继续溜须拍马,“木子姐姐,没想到你唱得这么好,绝对是实力唱将啊。”
胡木子笑道,“谢谢,献丑了。”
一进茶室,她的视线就一直投在宋勉的身上,哪怕在和人客气地寒暄的时候。
她走到宋勉身边,“小勉,是不是有什么事?”
宋勉拉上琴箱的拉链,肩带往右肩上一挂,“没什么,我有事要先走。”
胡木子侧身挡在了他的面前,“那我在这里等你?”
“不用。”宋勉接着往外走,“你自己打车回酒店吧,要是钱不够,我一会儿转给你。”
两人错身之际,胡木子用手抓住宋勉的琴箱边缘,宋勉回头看她,安静的眼神里有着很明显的疏冷,“还有什么事?”
一时情急,胡木子欲言又止,半晌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宋勉的视线垂在她抓着琴箱的手,“要没什么事就放手,我还有急事。”
“那个,我肚子不太舒服。”胡木子满脸的难言之隐,“下午开始就不舒服了,一直没敢跟你讲,你能不能先陪我去看看?这里我也不熟。”
宋勉的眼睑敛下,沉吟了几秒钟后转向杜妄,“阿妄,你帮我带她去一趟医院,我晚点联系你,谢了。”
胡木子错愕,以至于宋勉扔下一句,“杜妄先带你去医院也是一样的,到时候打电话。”走了,她还没反应过来。
等她想再拦住宋勉时,已经来不及了,后者只给她留下一个背影。
一层深厚的阴霾从她眼底闪过去。
眼下,宋勉站着说话不腰疼地把胡木子这块烫手山芋丢给他就走,杜妄觉得宋勉这兄弟也算是做到头了。
胡木子的脸色冷得像冻了一层寒霜,杜妄不敢轻举妄动,回头问萧老板,“萧哥,要不我先送木子姐姐去一趟医院?”
“去吧。”
“不用!”
两人同时出声,一个是萧朗,另外一个是胡木子。
杜妄下意识便松了一口气,但礼节还是得到位,“没事,反正我有时间,这附近就有社区医院,24小时都有医生值班。虽然比不上三甲大医院,但有个头痛脑热的,还是可以的。”
“我说不用就不用!”
胡木子眸光锐利得像把刀,骤然转向他时,杜妄吓了一跳。
“你……确定不用?”
胡木子再没跟杜妄多说一句,拉开门,走了出去。
杜妄感到自己挺无辜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转头找萧老板要安慰,“这小姐姐的脾气还真大,是她自己说的不去啊,跟我没关系,到时候宋哥要是问起来,老板,你可得给我作证。”
“来,过来,哥来给你洗洗脑。”萧朗把他招到自己身边,从果盘里抓了一把开心果放在杜妄手里。
杜妄接得很顺手,还诚心谢道,“谢谢老板,我不吃开心果。”
“别误会,不是给你吃的,你帮我剥开。”
杜妄:“。”
好过分!
萧老板吃着现成的开心果,心情自然美丽,“你没看出来这都是雕虫小技?放心吧,你的木子姐姐好得很,啥病都没有。她要是真有病,那也不是你能插得上手的事。”
杜妄像旧社会里的长工一样被使唤着,“怎么说呢,我支持宋哥追美女主播,我宋哥还是有眼光的。”
“那是,”萧朗递了一个这还要你说的眼神给杜妄,“少年时就培养起来的感情,那是说不要就不要的?”
酒馆门外,宋勉左右环视,都没看到人。
因为胡木子的阻拦,他也想到时茉应该走远了,下一秒他便拔腿沿着香亭街疾步往外走去。
一边走,一边给时茉打电话。
打通了,但没人接。
宋勉加快步伐,重新拨打她的号码。
走了大概两三百米,宋勉的脚步猝然停住,他的目光落在前方蹲在路边的娇小身影上。
这次时茉接起了他的电话,“喂,宋勉。”
宋勉远远地看着她,问道,“我听我同事说,你今晚来酒馆了?”
“嗯,”时茉把手机贴在耳边,脚蹲麻了,她索性也不起来,“吃完饭我就先走了,怎么了,有事吗?”
“你没看我唱歌?”
时茉低下头去,手臂夹在两腿之间,像是把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在橘黄的路灯下,她的身影显得孤独落寞,仿佛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看了,唱得挺好的。”
宋勉单手揣裤兜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看着她,这种窥视让他不禁有了想捉弄她的恶趣味,“我唱得好,还是木子唱得好?”
木子?还是沐紫?还是木梓?
这名字挺特别的嘛。
“你们两个都唱得很好。”
只是单纯地说着这些,时茉都能感觉到心在拉扯般的痛,她现在还没那么勇敢,她需要先逃避一会儿,“宋勉,我等的车到了,先这样了哈。”
宋勉还没出声,就看到她挂断他的电话,这次她把自己的脑袋也埋在手臂中间,而大街上车辆来来往往,但没有一辆停在她的面前。
将手机塞回裤兜,宋勉走到她的面前,鞋子轻轻磕了磕她的鞋头。
时茉先是看到一双熟悉的运动鞋,视线顺着鞋子一路往上,等她和一双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的眼睛对接上时,她的脑海有一瞬的空白。
“你怎么在这里?”
083 不是你想的那样
宋勉又用脚使坏地踢了踢她,“那你蹲在这路边干什么?”
时茉再次回到缩成一团球的姿势,这次不是因为难过,主要是她没什么脸面见人了。
但宋勉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从她的视线角度看去,她看到那双白色运动鞋又靠前了几公分,头顶上传来的声音变得清晰,“嗯,怎么不说话?”
不是她不想起来,只是她还没想到相应的对策。
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社死现场?
“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等车,一会儿就到。”
时茉感觉到前面的人矮了下来,他的脸也挨近了很多,好像就在她的头顶上方,后脖颈还能感受到他说话时带来的温热的气体,“是自己起来,还是我拔你起来?再不起来,小心一会儿扫大街的阿姨把你当垃圾扫了。”
“……”
当她是三岁小孩那么好骗呗。
“我,我自己起来。”时茉动了动没什么知觉的腿,但下半身就像结了冰似的冻住了。
她的头抬起来了才发现宋勉离她这么近,她一手撑在地面上,另一只手挥了挥道,“你退开点。”
他没往后退,反而将手心摊在她的面前,嘲讽她,“怎么,你还能像孙悟空从五行山下出来时那样山崩地裂了还是怎么的,我还得往后退,保持安全距离?”
听到“孙悟空”这三个字,时茉的记忆一下划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假期。
《西游记》是很多人童年的回忆,她也不例外,从小她便痴迷《西游记》。可惜家里穷得连吃饭都成问题,唯一的一台彩电更是很早之前就被他爸卖了当赌资。
只有干完农活回家路过别人家时,她才会站在人家的家门口看一会儿《西游记》。
断断续续地看,一直到高中了她也没看全整部《西游记》。高一那年刚放暑假,她在县城里打工,暂住在宋家。
那天她休息,宋婧一家一早就去参加亲戚婚礼,只有她一个人守在宋家。
看了一上午的书,她打开电视想放松一下,谁知电视屏幕一亮起,便是孙悟空打妖怪的画面。
这一集是她从来都没看过的,时茉看着看着就沉浸到剧情里去。
那天是怎么犯傻的,她后来她怎么回忆都回忆不起来。只记得,她拿起被单往自己身上一披,斜肩系紧了,盘腿坐在床上,然后双手合十,学唐僧的口吻自言自语道,“阿弥陀佛,贫僧从东土大唐而来,去往西天拜佛求经……”
话音刚落,门口便有人扑哧一声笑了。
她还保持着双手合十的姿势,被单像唐僧的袈裟一样裹在她的身上,扭头往门口处看去。
这一看,她便呆住了。
宋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房门口,把她的傻样全都看了个遍。
等到她终于意识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后,时茉突然想哭。
怎么会让他看到这么蠢的自己?
现在怎么办?
宋勉只看得到她一颗快埋到胸前的脑袋,还有无处可躲的耳朵,通红通红的。那上面温度一定很高,宋勉突然想伸手摸一下那只耳朵,是不是有他想象的那么烫。
他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抬起了手就触摸到了她的耳朵,时茉的身体一僵,却也没敢动,忍他的指腹在她耳朵上轻轻摩挲的。
很奇怪的是,因为他这个小动作,心里原先那种羞愤的躁意慢慢减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陌生的感官体验。
那个时候,这种奇怪又刺激的感官体验时茉不懂,宋勉更不知道。
直到很多年以后,她被宋勉按倒在床上,他们才知道她的耳朵是一个多敏感的地方。
“宋、宋勉……”
她都快羞得没法做人了,宋勉一开口就把她拍死在原地,“我听说吃了唐僧肉可以长生不老,不如你给我咬一口,嗯?”
时茉望着宋勉,目怔口呆。
这样的时茉他还真没见过,乌溜溜的瞳仁慢慢放大,粉嫩的嘴巴微张着,合都合不上。他甚至可以透过这个简单的表情看到她的内心有多崩溃。
宋勉压下快要冰裂出嘴角的笑意,脱口而出,“时茉,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好玩?”
时茉眨了眨眼睛,灵魂终于归位,头一偏,耳朵从他微凉的手指间逃脱开,“你、你别再、再笑话我了。”
“不是在笑话你,我说的都是真的。”
时茉抓了抓被他揉过的耳朵,耳廓上还残留着他手指的温度,她把话题转移开,“你怎么回来了?你们不是去喝喜酒了?”
宋勉站起身,垂眸看她,“嗯,我先回来了,午饭吃了么?”
看电视剧看入迷了,都忘了吃饭这件事。忘了吃饭也就算了,还在人家家里做出学唐僧这种低智商的蠢事来。
她的视线不自然地转移开,“还没,我不饿。”
“等着,我打包回来一些红鲟肉,给你做炒米粉。”说着,他便走出房间,走到一半又回头来问她,“红鲟你吃吧。”
时茉愣了愣,点头说道,“吃。”
“那炒米粉你吃吗?”
“吃。”
得到她的首肯后宋勉径直走到厨房去。
时茉低头看还披在身上的被单,莫名其妙地就笑了。
后来宋婧回来偷偷告诉她,她哥怕她一个人在家没饭吃,喜宴只吃到一半就打包了大半只红鲟急匆匆地先回来。
至于她假扮唐僧的事,宋勉有一段时间拿这个梗涮她。
比如他会突然问她,“长老,你去西天取经取得怎么样了?”
有时候他瞥一眼她,再瞥一眼宋婧,很是疑惑问道,“这位东土大唐来的长老,你其他徒弟呢,怎么只剩个二徒弟在?”
当年她为这事懊恼得不行,后来再也没敢看过《西游记》,也不知道现在他还记不记得她当年的这件糗事。
手刚放在他的手心里,就被他整个包裹起来。一股向上的力沿着她的手臂将她拉了起来。
这时候时茉才知道自食恶果的下场有多恐怖,两条腿密密麻麻的,都是针刺感,跟万箭穿心都可以相媲美了。
“腿麻了?”宋勉从她痛苦的表情就可以窥探一二。
时茉收敛神情,淡然道,“还好,一点点而已。”
宋勉接着秋后算账,“你刚才在电话里说你叫的车到了,车呢?”
时茉:“……”
“为什么要避开我?”宋勉继续找她的麻烦,“为什么没听完就先走掉了?”
时茉心里变得狂躁,有时候她是真的恨透了这样胆小懦弱的自己。
说出来,没什么好怕的,喜欢他又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为什么要不敢说出来?
说出来,看他怎么处置,也许他还会网开一面也说不定。
心里有无数个这样的声音告诉她,时茉,别怂,上,既然这么想知道那就告诉他为什么!
但结果是——
“突然有点事就先走了。”
只是她苦心积虑地掩饰,宋勉却总要跟她唱反调,“有点事?有事你还蹲在这里发呆?”
“宋勉!”时茉急躁起来,“你能不能别问了?”
那一刻,时茉可以确定,宋勉对她的态度并非毫无知觉。也许他也很害怕被她喜欢上,所以他想先确定她对他真正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好对症下药,好……拒绝她。
毕竟他有那个叫什么木子的女人了。
“我和木子……”
“小勉!”
一道深情款款的嗓音突然闯了进来,时茉和宋勉同时应声望去,而宋勉还没说完的“不是你想的那样”,这几个字就这样卡在他的喉咙里了。
前几天,隔着一条马路,时茉只看到女人的背影,高挑婀娜,充满了女人味。
刚才,女人在台上,她在台下,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依然看得不太真切。
而现在,女人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她的面前时,时茉想通了宋勉为什么和她的关系这么亲密。
女人长得妖冶性感,鼻梁很高,眉眼却很深,嘴唇偏厚,不是传统的古典美女,更像是有异域风情。
看着女人,时茉觉得爱上这么一个风姿绰约的熟女,太正常了。
原来宋勉的喜好是这种类型的。
084 敢不敢啊,混蛋!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杜妄带你去医院看医生吗?”时茉一直在想心事,没看到宋勉对胡木子的态度有点淡。
胡木子绕过他的问题,笑着问道,“这位是谁啊,小勉,你朋友吗?给我们介绍一下呗。”
宋勉身体往左一侧,琴箱挡去了时茉大半个身体,“很晚了以后再说吧,我先叫辆车把你送回去。”
胡木子的视线越过宋勉,直接对上时茉的目光,“我叫胡木子,和小勉一样,都喜欢音乐。”
时茉往前一步,主动伸出手,“时茉,时间的时,茉莉的茉,现在是一名电视台主持人,对音乐,一知半解。”
胡木子垂眸于面前这只白皙纤细的手,挑了挑眉头,手也抬了起来,“主持人?怪不得时小姐气质这么好。”
时茉如她所愿介绍完自己,说道,“我还有事,先不打扰你们了。”
胡木子朝她微微点头,时茉压下心里的酸楚感,“那我就……”
她还没说完,手腕被人抓住了,时茉不解地看向宋勉,后者却是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扬起了另一只手,把一辆空出租车招了过来。
打开车门时,宋勉还没放开她,弯下腰来对司机交代道,“师傅,去福缘街全季酒店。”
话音刚落,胡木子的脸色变得煞白。
“上车吧,有事给我打电话。”
“砰”一声,宋勉关上车门。
出租车很快启动,带着胡木子渐渐驶离了香亭路。
时茉不太懂宋勉的操作,“你怎么让人走了呢?”
宋勉的眼神从他手中抓着的手腕转移到她的脸上,松开了她的手,冷冷地反问她,“不然呢?”
手腕一空,时茉才发觉他刚刚握了她的手,手腕上还有他的触感,带着微微凉意。
电光石火间,她的脑子闪过莫名其妙的念头。
也许……
等她回神,宋勉已经在十几米开外的地方停下来,面无表情地看她。
时茉抬脚迎向前去,心跳因为刚才那个一闪而过的想法而逐渐加速。
“蜗牛爬得都比你快。”
时茉没有怼回去,只是在心里想,有本事就抓只蜗牛过来跟她赛跑啊。
敢不敢啊,混蛋!
这次宋勉放慢了步伐,头微扬着,确认她跟在他身旁,语气也不再是针锋相对,“我和木子曾经跟着一个老师学唱歌。”
时茉的心猛地一揪,他们果然认识很久了。
“后来我离开骍县,而她一直留在骍县,这次她来清海玩,顺道来看看我。”
时茉倏地止住脚步,睁圆了双眼看着宋勉。
宋勉也停了下来,用余光轻轻瞥了她一眼就撤,口吻稀松平淡,“今晚她说很久没跟我一起唱歌,所以我们一起上台唱了我们以前经常合作过的一首歌。”
现在她全明白了。
原来不是的,胡木子只是他多年未见的老友,仅此而已。
一股酸酸胀胀的情绪在她胸腔里不停地发酵,越积越多,让她喘不过气来。
时茉木讷地应道,“哦,这样的。”
她现在的脑子有点混乱,高兴的,难过的,庆幸的,悲哀的,杂七杂八的全都堆积在身体里。
上一秒,她蹲在马路牙边,还觉得人生无望了,而这一秒,她又觉得自己可以活下去了。
这种被人牵着鼻子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她需要速战速决。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来一刀吧,痛快点。
不要再这样吊着她了,说啊,时茉,回头跟他说清楚,万一、万一他答应你了呢?
时茉攥紧拳头,停下来,阖了一下眼,就着头昏脑热一般的冲动回过身去。
“宋勉!”
宋勉的眉梢扬了扬,“怎么了?”
时茉抿了抿唇,一时激动,她突然忘了该怎么说比较恰当,忘了该怎么说就算被拒绝也不会太尴尬。
“就是那个,”时茉顿时口干舌燥,咽了两下唾沫都不得缓解,“我有句话想跟你说,很久了。”
宋勉垂眸看着她,放在身后的手渐渐收紧。
说啊,时茉,说出来就好了,就两三秒钟的时间,说出来你就解脱了。
说!
说你喜欢他。
时茉深呼吸一口,扬起了头,“宋勉,我喜欢……”
“铃铃铃……”
一阵手机铃声打得时茉措手不及,她茫然地看看宋勉,又看看他从裤兜里掏出来的手机,一时不知道是该继续把话说完还是等他先接电话。
宋勉看了看手机,说道,“你等一下,我先接个电话。”
时茉机械地点了点头。
宋勉迈动脚步,走到一旁接电话。原本她那颗快要跳出来的心脏,现在却是安然无恙地落回到原处。
然而,时茉却在熙攘喧闹的街头听到了一声如同玻璃破碎的声音,很轻很轻的一声。
谁都听不见,只有她自己。
这叫什么?
老天爷都不赞成她表白,是不是?所以才会在最后一刹那让她前功尽弃。
“有个顾客在酒馆里闹事,我先回去看看。”
时茉想都没想说道,“那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不用。”宋勉回答得很快,也很果断,拒绝完他才掩饰似地往回捞,“问题应该也不大,现在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时茉知道自己脸上的笑容很僵,但她不能停下来,她要让自己看起来很好。
“哦,这样,那行,那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说完,她转身就走。
宋勉是看着她走的,很多个瞬间他都要出声把她叫住的,但他还是让她越走越远。
突然,宋勉一个转身,冲到一堵墙前,拎紧了拳头扎扎实实地砸在墙面上。
其实刚刚他知道时茉想对他说什么。
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时茉说出来还是不要说出来。
“宋勉,宋勉?”
听到萧朗叫他,宋勉低下头去抹了一把脸,“萧哥。”
萧朗神色紧张,“我刚才听你的声音不太对劲,出来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萧朗走得快,杜妄紧追其后,没多久也过来了,“宋哥。”
“没事。”宋勉不太习惯将私人的情绪翻出来给人看,他边说边若无其事地往回走,“萧哥,你说谁找我?”
萧朗一把拽住宋勉,“你小子跟我装什么酷?胡木子呢?她刚才不是追你来着?”
“先回去了。”
“那是……时茉的事?”
宋勉的表情一僵。
看着他就知道这事八九不离十是和时茉有关,萧朗气恼地转开身去,想不通又回头指着宋勉说道,“我就没见过你这种薄情寡义的人,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被女人伤到的时候就不能想想还有哥几个?”
宋勉笑了笑,“走吧,先回去看看什么情况。”
杜妄眼疾手快地回答宋勉的问题,“有一个富婆,指明要你唱歌,说听不到你唱歌今晚她就不走了。”
萧朗故作怒气冲冲,“看看你,招的都是些什么人!”
杜妄却不这么想,眉飞色舞道,“那富婆贼拉的有钱,路易十三都开十瓶了。”
他两个食指一架,做了个十字形横在宋勉正前方,“她还放话,如果你唱一首,她就再加十瓶。老禹给她开酒时候手都在抖!”
宋勉听着一言不发,但回去的脚步却在加紧。
085 和你的心上人发生什么事了
来酒馆特意点他唱歌这不是第一回,一个月都会来这么几个主儿,仗着有钱有势,就真把自己当上帝来照顾酒馆生意。
宋勉倒是不在意,唱歌就唱歌,本来他就是出来卖唱的。最主要的是他不能让人因为他在萧朗的地盘上闹事。
在他饥一顿饱一顿的时候,是萧朗给了他一碗饭吃,给了他遮身的片瓦。
萧朗是看不得有人用钱来砸他的人的。如果换成年轻时候,他绝对二话不说,拎着一块板砖就上去问候人家滚不滚。
但今时不同往日,年轻时候的冲动和锋利的棱角都被岁月磨去,更何况他还要养着酒馆里的这帮人。
他知道每次宋勉都答应这些人也是为了他,萧朗还是不忘叮嘱他,“我警告你啊,别为了几瓶人头马就出卖自己的肉体啊,我们一米阳光的宗旨就是只卖艺不卖身的啊,不然说出去我会被隔壁老王笑掉大牙的。”
没多少工夫,宋勉就走到酒馆门前,推门前他扭头对萧朗说道,“隔壁老王的大门牙本来就没有。”
萧朗:“……”
来找他唱歌的富婆年近五十,但一身名牌的加持,再加上保养得当,还算得上是风韵犹存。
宋勉走到富婆的前方,客气道,“听说您找我?”
那富婆嗯一声,却没拿正眼看宋勉,只是姿态优雅地喝着酒,桌面上是全部开封过的路易十三,看着倒是很壮观。
宋勉从琴箱里拿出吉他,开门见山,“请问您想听什么歌?”
富婆这才放下玻璃杯,正儿八经地瞧着他,“那就来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吧。”
站着不远的杜妄听到忍不住噗嗤一声,刚要笑出来,萧朗一个眼神杀了过去,杜妄立即接着,把笑声给咽了回去。
宋勉低头,拨响了一根琴弦后,便开腔唱道,“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富婆单手托着腮,脑袋歪了一半,凹的造型很是少女,可惜年龄摆在那儿,看着只会让人尴尬。
宋勉倒是毫无知觉,一首深情款款的老歌被他唱来又多了几分返璞归真般的释然。但这释然是经历过多少千疮百孔的伤后才领悟到的。
有些爱是坦坦荡荡的,有些爱则是不死不休的,而有些爱却只能是隐忍的,不能为人知的。
萧朗来凑热闹,只是担心宋勉真被富婆欺负了,但他听着听着就入了迷,也入了心。
这小子,如果肯点头答应,不用太长的时间,他相信他会成为炙手可热的大明星。
可惜,他不愿意,只想着苟且偷生。
最后富婆也没有太为难人,在宋勉唱了一首歌后就让人重新又开了十瓶路易十三。
宋勉也厚道,知道十瓶路易十三价值多少,又给富婆唱了一首《梦一场》,用实力哄得富婆心花怒放,差点又要开轩尼诗李察,结果被宋勉拦住了。
“这位太太,两首歌换二十瓶人头马足够了,真的不需要再浪费了。”
富婆似乎对他刮目相看,捏着嗓音卖弄风骚,“反正你们只管赚钱不就行了?”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用之有方。”宋勉看着高冷,但只要一笑起来就能让人酥到骨头缝里去,“还有以后要想再听我唱歌,每个星期一三五七我都在,不用开那么多的酒。”
稳了。
萧朗在心里对宋勉的这波骚操作默默点了个赞,他相信富婆应该是被他吃得死死的了。
“那要是让你陪我一晚上呢?什么价码?”
说实话,一米阳光是正规的清吧,来这里解忧的有,买醉的有,但这样明目张胆的交易,还真不多。
萧朗一听连忙想挺上去,却被杜妄拦了下来,杜妄用眼神指了指宋勉,让萧朗稍安勿躁。
宋勉抱着吉他,拿起一瓶洋酒仰头猛喝了几口,琥珀色的液体沿着他的下巴淌过凸起的喉结,在迷幻的灯光下要有多欲就有多欲。
把富婆的眼睛都看直了。
“太太,”宋勉眯着眼睛笑,嘴唇被酒精浸润得剔透光泽,“承蒙厚爱,可惜我呢,已经被那个人包养了。”
顺着他的视线,富婆回头看到了萧朗。
萧老板:“!”
一辈子都没有这么无语的时刻。
就莫名其妙地被gay了。
虽然他知道自己只是宋勉的挡箭牌,但这挡箭牌也当得太窝囊了,他明明是如此正直的人!
富婆回过头来就明白了宋勉的话,挂上了略带遗憾的笑容,“挺会玩儿啊,小哥哥。”
宋勉很惋惜地笑了笑,“没办法,不然您一定比那老家伙大方。”
萧朗觉得这一声“老家伙”很上头,气得脸部肌肉都开始忍不住抽动。
“没事,以后有机会给你介绍好的对象。”富婆起身,手在宋勉的腰侧按了一下,目光别有深意,“你们圈的,我也认识几个。”
富婆走后,萧朗让服务生给每桌送去开封过的路易十三,酒馆里一片欢天喜地的景,放挂鞭炮就可以过年了。
宋勉手里也握了一瓶酒,他看着一个个扭动着身躯、或是开怀大笑的人,也跟着傻笑。
最后萧朗和杜妄在茶室的墙角里找到宋勉时,他手里的人头马已经被喝得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
虽然他在酒馆呆了几年,但他的酒量并没有被练出来。40°的酒精,让他意识变得模糊,整个人像浮在半空中。
萧朗拍了拍他的脸,“怎么醉成这副鬼样子,今晚开的洋酒抽成全都算在你头上。”
杜妄一听,惊了,“哇哦,宋哥,你这是要发呀。”
宋勉咧着嘴笑了,如果有人见过他十八岁以前的样子,那依稀还能从他这笑容里找到从前的模样。
也是这样,阳光的,开朗的,又带着少年的跳脱。
“现在可以说了吗?”萧朗转身也坐在了地上,“和你的心上人发生什么事了?”
一抹细碎的浮光在宋勉迷离的眼里掠过,他的心脏又开始抽痛,他撑着脸上为数不多的笑,“没事,没事。”
“别硬扛着,小勉,说出来,就算我们帮不到你什么,但说出来你心里会舒服一点的。”萧朗难得这么正经,这么温柔。
一米阳光虽然不是大酒馆,但里里外外员工也有十几个,这十几个员工性格迥异,家庭背景也差异很大。但宋勉的来历绝对是酒馆里独一无二的。
而宋勉的性格也是所有人里最闷的,想从他肚子里挖出一些私人的事,可能性简直微乎其微。
但萧朗也最欣赏宋勉,真心把他当自己的亲弟弟一样照顾着。
杜妄附和,“是啊,宋哥,你跟我们说,我们绝不笑话你。”
萧朗瞪眼,这孩子咋这么不会说话。
好在宋勉压根儿没听到一样,他嘴角噙着笑,“萧哥,你打我电话时知道我在干嘛吗?”
“在干嘛?”萧朗心底咯噔一下,有一种大事不好的预感。
“时茉想跟我表白,话说一半你就打电话进来了。”
086 他在痛苦、愧疚和绝望中品到了十年来都没有过的快乐
萧朗觉得自己可能要遭天谴,“她跟你表白,那不正正好吗?”
宋勉摇摇头,“萧哥,我就是一混蛋,我他妈的就是一混蛋啊。”
“宋勉,你听我说,”萧朗按住情绪激动的宋勉,“既然她能给你重新开始的希望,为什么你不要呢?”
宋勉撒开酒瓶双手抱住头,酒瓶倾倒,酒精顺着瓶口流淌出来。他痛苦道,“不行啊,萧哥,我一想起我妹……想起我妹死得那么惨……我没办法原谅我自己啊……”
萧朗的喉咙像结块一样硬得酸疼,连杜妄都红了眼圈。
“小勉,你听我说,走出来,好不好?别把自己困死了,走出来。当年的事不关你的事,是恶人做的恶事,和你无关。”萧朗粗着嗓音说道。
宋勉拼命摇头,眼泪顺着鼻梁纵下来,“不能,我做不到,萧哥,我做不到。”
萧朗急得一把攥住他,将他提了起来,却被杜妄拦住,“冷静一点萧哥,冷静一点,你现在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
萧朗脸颊绷紧,和杜妄僵持许久后终于甩开宋勉,“你呀你。”
宋勉醉了,但还不是不省人事,萧朗想让他直接留在店里睡一觉,宋勉却坚持要回去。
“杜妄,你送他回去。”萧朗拿一个酒鬼没办法,只能让杜妄送人回去。
12点多,锦绣花园里夜深人静,一座座和夜色融为一体的建筑物,偶尔还有几处亮光。小区的道路旁,夏虫围绕着路灯飞舞着,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
在3栋楼2808室房门前,宋勉拿着钥匙也怎么也对不准。
杜妄没眼看,直接夺过钥匙,正要插入锁孔里,却被宋勉一把抢了回去。
他大着舌头说道,“我告家了,你、你飞、飞去吧。”
杜妄被整得没脾气了,还飞呢,他倒是飞得起来啊。
“没事,宋哥,这都到门口了,我给你开门,你安全进去了我也好跟萧哥交差。”
宋勉很是坚持,还把钥匙藏身后,“你飞去吧,我、寄几、能进去。”
杜妄知道自己杠不过他,便后退,“好好,那我先走,你开门,我看着你进去了我再走,行吧。”
宋勉沉默两秒,脑袋歪过来,“那你去、去辣边,我再开门。”
杜妄后退到电梯间,“这样可以了吧。”
宋勉这才摸出钥匙,钥匙一遍又一遍地插进锁孔里。他耐心很足,不管歪了多少遍都不肯放弃。
大概有五分钟,钥匙终于没入锁孔里,宋勉回头对杜妄笑了,“好、好了。”
杜妄无可奈何,“行吧,那你赶紧进去,喝点蜂蜜水再睡觉,我也回去了。”
“谢、谢谢。”
杜妄按下电梯键,电梯门还停留在28楼,很快就开启,杜妄走进轿厢。
看着杜妄走了,宋勉才打开门。
房间里并不是黑魆魆的一片,客厅里一盏简约落地灯亮着,光晕撒在地面上,静悄悄的。
在光圈的边缘,他看到时茉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没有了杜妄的搀扶,宋勉走得有些艰难,回身关上门后,他一步一步轻而缓慢地走着。
走到一半,他便停了下来,后背挨着墙面站立着。酒精开始在他身体里发酵,这令他感到很不舒服。
宋勉皱着眉头适应着全身都漂浮的感觉,然后转过头去看躺在沙发上的时茉。
她穿着一身浅灰色运动服,裤子有点短,又因为一条腿曲着,白嫩的大腿根就这样暴露在他的面前。
她的腿修长,而且腿型很好看,白皙匀称。
宋勉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而时茉刚好长在他的审美点上,还是因为她长这样,所以他便喜欢上这类型的女孩。
哪个在先,哪个在后,已无从追究。
但他知道,这辈子,他怕是再也不会再对人动心了。
他的心本来就在颠沛流离,沉浸在过去的悔恨中赎罪,这样的他是没有能力给她安稳幸福的生活,又凭什么去搅乱她的生活?
宋勉一把抓住胸口的衣服,就好像抓住那颗跳动的心脏。
深夜寂寂,连远处忽然疾驰而过的车轮声都听得到。近处,是泛了黄的灯光,和他心爱的女人的睡颜。
这一刻,宋勉感到无比的知足。
他在痛苦、愧疚和绝望中品到了十年来都没有过的快乐。
是的,时茉喜欢他,爱上他,这是他十年来唯一一次感到快乐。
虽然这点快乐很该死,因为是拿她的伤心换来的。
宋勉站直了身体,又开始歪歪颤颤地往前走去。这次他径直走到沙发前,蹲了下去。
他用贪婪的目光久久地凝望着沉睡中的时茉。
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不正常了,如果爱着一个人能让人爱到发疯的话。
不知道他看了时茉多久,直到一束白光从屋顶上走过,才叫醒了他。
宋勉关了落地灯,然后摸着黑慢慢走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门悄无声息合上,宋勉刚靠到床的边缘就一头栽了下去。
眼睛一闭,他的意识马上就涣散开来。
人似乎漂浮在一片汪洋上,没有方向,不知去处,随着浪潮不停地起起伏伏。
所有感官都缺失了,他只能听到自己不停地说着,“婧婧,哥可不可以喜欢她?哥可不可以喜欢她,她是你最好的朋友。”
“婧婧,可以吗?哥哥,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她啊……”
时茉是被一阵刺耳的铃声吵醒的,没有任何征兆,她一下睁开眼,大脑立即清醒过来。
接了个电话,时茉坐在沙发上愣了片刻,尔后赶回卧室,只用一两分钟时间换好衣服,绑好头发。
走到浴室前,她顿了一下脚步,次卧的房门是关着的。
这说明有人在里面。
昨晚他是几点回来的?而她竟一点都没发觉。
时茉按下心里空荡荡的失落感,她现在没时间想这些,快速洗漱完,还没来得及化妆,她提着包就要走——
房门居然开了。
宋勉走了出来。
昨晚她急急忙忙地落荒而逃。回来后,各种情绪乱麻一样都纠缠在她的心口上,堵得她连呼吸都能感觉到像刀片割过一样。
很想把胸口打开,把又闷又疼的心拿出来,用药治一下,只求能缓解一点点。
在沙发上枯坐了两三个小时后,她最担心的一件事是,如果再见到宋勉,她要怎么跟他相处?
现在乍然之下见到他,时茉什么都没想起来,只是木然呆滞地看着他。
宋勉先打破僵局,“这么早,要出去?”
“嗯?嗯,欧阳怀慕,”时茉突然想起他应该是还不知道老人的名字,“就我们上次遇到的那个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突然发烧进了医院,我们现在要去医院跟踪拍摄。”
在纪录片中,影像的现场记录是最基本的要求,而跟随被摄主体的拍摄,就成为最基本的拍摄手段。
“在哪个医院,我送你过去。”说完,宋勉转身走回房间。
时茉怔愣,看了看手机,现在是凌晨四点零五分。
“不用了,一会儿梁哥会过来接我,我们一起去医院。”
宋勉出来时把手机揣进裤兜里,听到时茉说的,想了想,说道,“我都起来了,陪你下去吧,你等我一下。”
087 只要他没事,她不要紧
时茉真就站在原地,看着他刷牙洗脸。
她还记得第一次去宋家过夜,第二天早上起来看到宋勉站在水池前刷牙。
那时宋勉穿着一套深蓝色格子睡衣,头发睡得杂乱无章,用力刷牙时似乎还带着一点起床气。
那是在学校里看不到的宋勉。
谁都没看到过的宋勉,学校里那么多明恋暗恋的女生都没见过,独独她见过。
宋勉刷到一半,发现她在身后,转过头来,一口的牙膏沫子。然后咬着牙刷,弯腰从柜子里找出一支新牙刷递给她,示意她过来刷牙。
水池是用水泥砌成的,长方形,中间装了铜制水龙头。
两人并排站在一起,还是显得拥挤。
好在他冲掉牙膏沫子,拧开水龙头,俯下身,对着流水快速搓脸。
动作狂放又有点粗鲁。
但时茉很喜欢,在她看来,男孩子就该是这样的,不拘一格,放荡不羁。
搓完脸,他只是甩了甩头,水珠从他额头上滚落下来。睫毛也被打湿了,看她的眼神蓦然变得深邃。
“洗啊。”
“哦。”
她以为宋勉把水池让给她后会走,谁知还杵在她身边,一手叉着腰,看着她。
时茉只好拘谨地刷着牙。
“昨晚睡得好吗?”宋勉问道。
时茉一晃神,差点把泡沫咽了下去,她点点头。
宋勉又问道,“早上想吃点什么?”
她小声回答,“都可以。”
晚上睡觉,她喜欢把头发挽起来,此时她还没来得及放下来,就把一截皙白纤瘦的脖颈露了出来。
宋勉盯着她那截白得像玉一样的脖颈看入神了,进入青春期后少有的身体躁动在那一刻变得格外明显又狂热。
他的呼吸开始粗重起来,“包子吃么?”
时茉哪敢挑?
她又是点头,“吃。”
“馒头吃么,奶香小馒头?”
时茉的眼神连移都不敢移一下,只专注于前面的水龙头,“吃。”
“还有粥、面条、馄饨?”
时茉这才惊觉不对,转过头来就看到少年促狭地看着她。
她压下恼意,一字一顿道,“都可以。”
宋勉抬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笑道,“还挺好养活的。”
时茉微微皱眉,等她反应过来,笑话她的人及时走开了。
那天早餐是她吃过最丰盛的一顿早餐,桌面上摆满了各式包子,还有一大碗馄饨和两碗阳春面,几叠小菜。
宋婧起得晚,睁着惺忪睡眼先走到餐桌边看早餐情况,一下把她惊着了,“妈呀,今天是要过什么节吗?”
时茉没好意思接腔,她也知道这是宋勉特意为她买的。她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买了这么多。
宋勉嘴里叼着一只小笼包,五指按在宋婧的脸上一顿搓,“脸都睡肿了,赶紧刷牙洗脸去。”
宋婧的注意力成功被带跑,慌忙去找镜子,“不能吧,我昨晚睡前没喝水啊。”
等她刷完牙又想起刚才的问题,“哎,哥,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啊,早饭这么丰盛呢。”
“给你吃好吃的,你也这么多话讲。”宋勉一边敷衍宋婧一边把一小碗馄饨推到时茉的手边,“把这个吃了。”
宋婧看了,瞬间提出意见,“哥,我也要吃。”
宋勉区别对待,“想吃自己拿碗装。”
宋婧的心都要凉透了,“不带这样的,宋勉。这还没过门呢,这要是过了门这家里还有我的位置吗?”
时茉:“……”
她想死一死。
宋勉却是气定神闲道,“你也不用自卑,这家里什么时候都有你的位置,不过你要找准自己的位置。”
时茉没办法再装死了,她严肃地叫道,“宋勉。”
她想义正言辞地喝止一下,谁知她声音太娇太柔,不但没有任何愤怒的气势,反而听出了几分娇嗔的味道,更像是在和宋勉撒娇。
宋婧管不住有情有义的两人,对自己莫名其妙就当了电灯泡也是无语,只能起身去橱柜那边拿碗。
宋勉却被时茉的一声叫得心头荡漾,他目光微敛,怔怔地看着时茉,“我不说就是了,吃你的,慢点吃,时间还早,把这些都吃完。”
那顿有生以来最丰盛的早餐,时茉吃得魂不守舍。
她是认真的,但宋勉是不是在和宋婧开玩笑,她就不知道了。
“在发什么呆?”
时茉恍惚。
十年过去了,宋勉还是用同样的洗脸方式。一样凑到水龙头边,两只手用力搓几下,然后连擦都没擦,就等着自然风干。
“走吧。”时茉微微勾了勾唇角,往外走,“这么早起来不困吗?”
宋勉洗完脸后马上变得清醒很多,连嗓音都清晰起来,他揣上斗柜上的钥匙,“没事,回来再睡。”
在等电梯时,时茉没话找话,“昨晚你说酒馆出了事,后来解决了吧。”
“嗯。”轿厢门打开,宋勉伸手拦着,先让她进去。
不锈钢电梯门一合并,不大的空间里又陷入沉沉的静默中。
这种感觉令时茉十分不舒服,很压抑。
再次重逢,她还是发现了宋勉性格上巨大的转变。变得沉默,变得封闭,仿佛用一张厚厚的壳,把自己紧紧地包裹在里面。
“宋勉,昨晚,我的话还没说完,”时茉刚开口,宋勉便转头看了过来,她垂下眼睑,舔了舔嘴唇,“我说我喜欢吃小龙虾,什么时候一起去吃小龙虾吧。”
宋勉的眼底冒出一丝黯然的神色。
时茉的头越来越低,她不知道自己的爱到底犯了什么错,但她现在要给它判刑,也许会是终身监禁。
“这次换我请客,前几次都是你请的我。”
宋勉狠狠抽动喉咙,硬是挤出安然无恙的声音,“这个你要跟我客气?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说一声就行,我反正都可以。”
“嗯,”时茉知道自己撒的谎像张薄薄的纸,一戳就能破,但她还是煞有介事地回道,“等这段时间忙过之后再说吧。”
“好。”
话音落下,时茉感受到身体因为电梯下行的惯性一顿,接着轿门打开。
一趟电梯结束,她用一个蹩脚的谎言也结束了她用尽全身力气才有的勇气对他的表白。
她对这个结果不能说失望,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
走在小区的路上,两人还是沉默无语,但时茉却觉得轻松很多。
她想她应该把他们之间的关系修复成昨晚之前的样子了。
不能给他造成负担,不能让他感到不快乐,至于她自己,怎样都可以。
她别的本事没有,自愈的能力还是可以的。
只要他没事,她不要紧。
走到小区外,夜幕正是最暗的时刻。只有几颗星星隐约可见。道路经过白天一天的暴晒,现在呈现出油尽灯枯般的冷清。
时茉不知道梁凯的车还要等多久才来,便说道,“你先回去吧,我同事应该快到了。”
宋勉不为所动,只说道,“等你同事到了再回去。”
在短暂的安静等待后,这次换宋勉主动开腔,“你这工作经常这样?”
时茉疑惑地看过来,随后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凌晨起来工作的事。
“我们不定时的,有时候新闻不等人,等你方便的时候,新闻早就变成旧闻了。”
宋勉赞成地点了点头,“你这工作太辛苦了。”
和她同在一个屋檐下,他发现她一天24小时估计有一大半时间都在工作。
“没办法,”虽然她还是很爱这份工作,但这工作太过普通,没有拿得出手的自豪感,况且她也不是什么社会精英,时茉自嘲般笑了笑,“总得赚钱,总得生活。”
她在想,如果她再优秀一点的话,是不是就能打动他了呢?
088 我得多给她留点
两人又安静了几分钟,时茉就看到远处有两束远光灯探了过来。
白色采访车逐渐显现出它的轮廓。
“梁哥来了。”
宋勉也看到车了,他嗯一声,却没有立即抽身回去的意思。
SUV在路旁缓慢停靠,时茉拉开了副驾驶室的车门,回头跟宋勉笑了笑,“我走啦。”
宋勉双手抄兜,点了点头。
时茉刚系好安全带,玻璃窗又被人敲响。
梁凯帮她降下车窗。
宋勉站在车外,垂眸看着她,“等你把这期节目忙完,我就带你去吃清海市最好吃的小龙虾。”
时茉怔怔地回望着他,喉咙猛然哽塞住,她只能抿嘴一笑。
宋勉后退两步,接着转身,不疾不徐地往小区里走去。梁凯没有立即启动引擎,静静等着时茉的指令。
而时茉望着宋勉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直到小区的入口处又只剩下一道闸口,时茉的声音才若隐若现,“走吧,梁哥。”
听到时茉的哭腔,梁凯着实吓了一跳。
和时茉工作几年,梁凯从没见过她哭。这小姑娘坚强起来比一个男人还要狠。
暗访乞丐帮,差点小命不保。揭露一个黑心工厂,身份暴露,躲了整整三个月。
采访中更是能遇到各种奇葩事件。被一个蛮横不讲理的老妇女追着打骂,还曾差点被一个中年偷窥狂猥亵。
这些遭遇别说是搁在一个刚出社会的小姑娘身上,就是一个成年男人都能神经衰弱。
但时茉全都扛住了。
就在他以为她无坚不摧时,他居然有一天看到时茉流眼泪。
梁凯觉得有点不太现实,太魔幻,像是看到了一个假时茉。
“梁哥,我刚刚失恋了,我哭一会儿,你别介意。你开你的车,别管我,我哭完就没事了。”时茉一边哭一边跟他解释。
再过几年就到不惑之年的梁凯疑惑了。
不是,这姑娘怎么有点憨厚,还有点可爱呢。
他不厚道地弯了弯唇角,“嗯,没事,你哭吧。”
这对话,就好像请人吃饭一样客气。
昨晚她太痛了,哭都哭不出来。一个晚上的酝酿,再加上宋勉说要带她去吃全清海市最好吃的小龙虾的催化,时茉终于把整个悲伤都呕了出来。
她在梁凯的车上,哭得撕心裂肺。
宋勉的情况要比她好一点,但好不了太多。
回到床上,他试图再睡个回笼觉,但一闭上眼就看到时茉。
她不知道,她骗他时笑得有多假。
辗转反侧时,宋勉放弃了睡觉。他爬了起来,曲起一条腿,捞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萧朗迷迷糊糊中听到了手机铃声。他以为是在做梦,铃声闹得不行,他不得不把自己从睡梦中拔了出来。
一边找手机一边想,到底是谁这么缺德,这个时间点扰人清梦,真是没素质!
“谁?”萧朗明显心情不太好,声音就像炮仗,一点就着。
宋勉甜甜地叫了一声,“萧哥。”
“又怎么了?”萧朗觉得这人算是废了,没救了,28岁了还整得像18岁一样懵懂莽撞。
宋勉:“萧哥,我整理几首我写的歌,麻烦你帮我卖出去。”
“你不是不卖的么?”萧朗立即清醒几分。
宋勉的手臂压在膝盖上,看着对面的白墙,出声道,“卖吧,还有萧哥,帮我看套商品房。钱无所谓,重点是要适合单身女性居住。”
萧朗警觉,“这些都是给时茉的?”
宋勉也不隐瞒,承认道,“我能给的也就这些了。”
萧朗对着黑夜翻了个白眼,“这些是多少,你算过吗?”
宋勉闷声笑了起来,“她能吃,一顿饭能吃七八个肉包子,我得多给她留点。”
萧朗:“……”
一顿饭能吃七八个肉包子很拽么?
他就见不得他的人栽得这么狠的。
萧朗气得都无语了,“不是,这事你就不能等天亮了再说?非得吵得我不得安宁?”
宋勉毫无愧疚之心,只顾着不厚道地笑。
萧朗直接给摁断通话。
这都造的是什么孽!
当采访车顺着通道滑入仁爱医院地下停车场时,时茉早已哭完。
梁凯投去担忧的目光,时茉已经开始咿咿吖吖地吊起了嗓子。
他刚找到一个合适的停车位,一辆兰博基尼跑车高调地打破停车场的沉静,以六七十迈的速度冲了过来,然后一个甩尾,姿势很帅地停在了他们的隔壁。
梁凯:“……”
“梁哥,时茉!”
跑车是敞篷的,时茉一眼就看到李楠楠和她的富二代男友。
时茉见到李楠楠男朋友的机会不多,但每次出场都能惊艳到她。
也许是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
将李楠楠放下来后,兰博基尼又轰出了地下停车场。
能让清海市首屈一指的企业家的少爷亲自开着几百万的跑车送来上班,梁凯都要看不下去,“楠楠,辞职吧。”
李楠楠面色惊恐,“为啥?”
“辞职回去继承亿万家产,不香吗?”
时茉赞同,“有道理。”
李楠楠冷哼一声,帮忙搬设备,“想都不要想!”
仁爱医院是一家私立医院,环境干净整洁。时茉还是第一次来的这里。
在住院部的第五楼,三人找到欧阳怀慕的病房,是一间独立的单人房,大约二十几平米。
欧阳凡和欧阳亦兄妹俩都在,一个坐在病床前,一个缩在陪护床上。
床头边留着一盏灯,昏暗的灯光映照在欧阳怀慕双眼紧闭的脸上。他的嘴唇呈紫绀色,但两颊却带着不健康的红。
在电话里,她从欧阳亦那边了解到,欧阳怀慕先是咳嗽,夜里十一点半开始烧了起来。吃了退烧药也不见好转,在家观察到凌晨三四点,最后不得不送来医院。
见他们来了,欧阳凡坐在座椅上没有动,只是无声地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任由时茉三人安静地摆弄着拍摄设备。
这一幕,仿佛在演一部默片。
天不知不觉间就亮了起来。等她看着梁凯取完病房里里外外的景后,突然看到窗户时发现外面有阳光。
整层病房也是一刹那就变得吵闹起来。做卫生的做卫生,量体温的量体温,走廊的尽头,食堂工作人员开始派发早餐,护士抱着医用托盘进进出出。
而躺在病床上的欧阳怀慕依旧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没有因为是新的一天而焕发出新的面容。
原本是那么风度翩翩的一个老人,因为一场发烧而显现出生命尽头枯槁的真面目。
欧阳凡一夜未睡,始终面色凝重地望着床上的老人,眼底乌青明显。经过一夜的折腾,唇周长出了一圈胡茬。
病房被推开,叶青筠手提两个保温桶走了进来,她第一眼便是去看床上的欧阳怀慕。
还没等她开腔询问,欧阳凡先主动说道,“烧还没退,半小时前刚测的,38.6度。”
叶青筠将担忧隐藏地滴水不漏,手里的东西递给欧阳凡后小声说道,“慢慢来,需要一个过程,急也急不得。你们都先去吃早饭,你爸这边我来看着他。”
欧阳怀慕生病,哪怕疲惫写满一家人的脸,但让人解读到的也只有浓浓的担忧,而没有丝毫的抱怨和嫌弃。
叶青筠连寒暄都省略去,不是忘记礼仪,而是顾不上,她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自己丈夫身上。
时茉知道,所以她也没有上前给予任何一句无关痛痒的安慰,而是静静地站在镜头后观察叶青筠的神情。
风雨同舟了几十载的老夫老妻,看淡了生老病死,也对死亡和分离早做好觉悟,只是还是会有不舍,还是会有遗憾。
叶青筠坐在欧阳凡坐了一晚上的座椅上坐了下来,轻轻执起欧阳怀慕的手,和自己的脸颊严丝合缝地紧贴在一起。
时茉想,这么多年来,欧阳怀慕一定无数次地做过这个动作。
当时只道是寻常。
而现在,这个简单的动作对叶青筠来说,变成了一种奢望。
089 那你愿意听一辈子吗?
八点过后,欧阳怀慕的女婿和儿媳妇都赶到病房里来。
趁无人注意,欧阳凡在一旁悄悄拉住自己媳妇,“你这么早来干嘛?昨晚你都没睡几个小时,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秦琳长得温婉贤淑,颇有几分叶青筠年轻时的气韵,温和地笑道,“我不累,爸病了,我与其在家担心,不如在这里看着也好过一点。”
时茉假装认真拍摄,实则把两口子的话一字不差地都听了个全。也不是故意偷听,只是病房就这么大的地方,两人又挨她挨得近,不想听都难。
欧阳凡歉疚的口吻说道,“让你跟着受累了。”
时茉用余光扫到,欧阳凡在两人紧挨着的缝隙中抓住了秦琳的手。秦琳让两只手握得更紧密,“咱爸病了,是我们全家人的事,怎么说受累了呢?”
欧阳凡:“小乐呢?”
秦琳回道,“一早我让我妈过来把三个孩子都接过去了,孩子在我妈那,你放心。”
八点半,主治医师来查房,对于欧阳怀慕一直未退烧的病因不多做讲解,只是开了验血单,CT,让家属先带病人做了检查再说。
四五个人一同把欧阳怀慕搬到活动病床上,而梁凯的摄像头从病房一路跟随到门诊大楼。
中午沾了李楠楠的光,富二代男友怕她饿瘦了,叫了清海市人均消费最高的酒楼的外卖。
时茉和梁凯轮流吃饭。
下午三四点钟,欧阳怀慕的体温终于有所下降,却没有再有好的消息,一直停留在37.6度左右。
而他的意识也时有时无,更多的都是处于睡眠状态。
叶青筠来了之后便一直守在欧阳怀慕的床头,除了吃饭上厕所,几乎是寸步不离。
欧阳凡兄妹俩怕她年迈,担心她身体吃不消,几次三番劝她先回家等着,这边有他们几个年轻人照料着就行,但谁都劝不动叶青筠。
几个小辈也只能看着叶青筠,时不时倒一杯温水,送几块解暑的水果。等到她伏在床边似是睡了,欧阳亦及时地往她肩头上披了一件单薄的披风。
拍摄近一天,时茉的身体出现困顿乏累,梁凯刚抽完一根解乏的烟回来,打发时茉,“这边我看着,你去外面坐一会儿。”
时茉抬头看一眼安安静静的欧阳怀慕,默许了,放轻了脚步走出病房。
她微微转了转脖颈,病房外一样不得让人轻松,白色的墙面,浓郁的消毒水时刻提醒着人,这个地方距离病痛有多近。
她找了一张靠窗的连排座椅坐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纾解身体上的疲乏、精神上的压抑。
人生除了生死,其余都是擦伤。
拍摄过程中,时茉总是不能忽略掉叶青筠那个消瘦的背影。看似坚强,却兜满孤独和脆弱。
在这个老人面前,她所有的伤口仿佛都露出幼稚可笑的一面。昨晚她甚至一度认为和宋勉的未来无望,她的人生自此也失去了全部意义。
大脑因为疲倦被放空了,突然手机在包里“嘀”一声响了。
时茉拿出来查看,是宋勉发来一张照片。
拍的是日落前的景。
天边的火烧云由近及远地平铺开来,视野广阔,颜色由浅及深,层次分明又多彩,像一副浓墨重彩的油画一般。整个天空显得壮丽又旷远。她都不说不出那些色彩的名字。
因为这是自然界的颜色,人类勾勒不出来的。
这也是宋勉想要让她共赏的。
时茉笑了笑,手指触摸在手机屏幕上,她转头看向窗外,想要寻找和照片上一样的火烧云,但视线受阻,她只能看到一块色彩单调的方形天幕。
得不到不一定就全是坏事。
她想起叶青筠笑着跟她谈起当初欧阳怀慕决定退学,她一腔孤勇地追到他家,愣是把欧阳怀慕锁死的心门撬开了一条缝隙。
就这条细细的缝隙,安放了叶青筠一生的幸福。
时茉举着脑袋,把眼睛快看到酸出泪花了才收回视线。接着,她把之前在欧阳家随手拍下的吉他照片礼尚往来地发给宋勉。
“这些吉他好不好?”
手机再次震动,宋勉用语音回她,“哪拍的?”
话音里浅藏着一点点淡淡的笑意。
这是感兴趣了。
时茉一个字一个字地按过去,“在那个得了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家里拍的。”
“对,他会弹吉他。”宋勉恍然大悟道。
在时茉眼里,这些吉他除了外形有所不同之外并无特别之处,但宋勉却能对这些吉他如数家珍。
“前面这一把吉他就是普通吉他,买了应该有二三十年了。”
“中间这把吉他是达曼吉他。”
时茉哪里知道什么叫达曼吉他,问道,“很名贵?”
“全世界范围内一年售卖达曼吉他不会超过五支。”宋勉说道,“他制作出来的吉他总数都没超过200支,一般很少流入市场,都在名家手里收藏着。”
时茉没想到一把小小的吉他竟也有这样的乾坤。她记得叶青筠说过,这是欧阳凡去澳洲留学时买来送给欧阳怀慕的,看来这个礼物花了他不少心思。
“最后这把吉他,是古典吉他的世界名琴,叫安东尼奥·托雷斯。”
为了让她看懂,宋勉特意把这句话打了出来。
时茉真的是大开眼界。
有一个这么洋气的名字也就算了,居然还有古典吉他?
她一直以为只有古典乐、古典舞。
“你估计也不懂托雷斯吉他。”
时茉看着这行字,拧紧了眉头,不服道,“术业有专攻,不带这么歧视人的。”
宋勉轻笑道,“我哪里歧视你了?以后等你有时间了我慢慢讲给你听。”
跟她约以后,跟她讲慢慢,这种感觉就很美。
时茉的胸腔里蓄满了起起伏伏却不是滋味的情绪,“我对吉他一窍不通。”
“不怕,有我在,怎么也得让你对吉他通个两三窍。”
时茉:“。”
这话,她是该当做好话来听呢还是当赖话来听?
时茉故意为难人,“那我要是想学弹吉他呢?”
这次她等了好几秒才被人回信息,“只要你不是想学唱歌,其它都好说。”
时茉问,“怎么,我唱歌很难听?”
宋勉回答干脆利落,“除了五音不全外,没别的毛病。”
虽然她的心也不是玻璃做的,但是吧,也没必要这么直接吧。
她在音律上……确实有很大的欠缺。
她自认为每句歌词都在调上,但所有人听她唱歌都会笑。
他一直都很会唱歌,以前是无师自通,现在专门拜过师学过艺,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她这个三脚猫功夫都不到家的人,在他面前简直比班门弄斧还不如。
被他嘲笑,她也只能忍受这份五音不全的屈辱。
她破罐子破摔,“我就是不会唱歌怎么样?大不了我这辈子都不唱歌了。”
消息发出去后,时茉回头看了一遍,这话怎么看怎么矫情,还带着任性的小家子气。
自己唱歌五音不全是事实,难道还不能让别人说了?
但撤回吧,一是他肯定也看到了。二是,她就是不喜欢宋勉这么说她,哪怕这是一个事实。
进退都两难,时茉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她开始在对话框里酝酿着怎么补救,屏幕上跳出来一条新的信息。
“以后你别唱给别人听,唱给我听就好,来荼毒我一个人。”
时茉的情绪慢慢地在身体里发酵着,她口是心非地想,谁要唱给你听?
宋勉继续回道,“以后等你遇到真正愿意听你唱歌的人,你就不用再唱给我听。”
这句话,时茉没有回。
她盯着这句话看了足足三分钟,看到眼眶发热发烫。
等手机的亮光暗了下去,自动锁上屏幕,她才清醒过来,又给手机重新解了锁,大喇喇地问道——
“如果我这辈子都遇不到真正愿意听我唱歌的人呢?你听一辈子吗?”
他谨慎措辞,“不会的,你会遇到的。”
时茉胡搅蛮缠到底,“我是说如果,如果呢?那你愿意听一辈子吗?”
宋勉忍着百感交集,打下,“好。”
简简单单的一个“好”,像块烧红的烙铁端端正正地印在时茉的心上,整颗心都是滚烫的。
也许她真的可以成为第二个叶青筠,追到小树林,追到暗恋人的家里,一直追到喜欢人的心里去。
090 如目无他人,四下皆是你
和宋勉结束聊天,时茉收起手机回到病房里继续工作。
夕阳彻底西沉后,洛宁川破天荒打了她电话,“台长,有事?”
“还在医院?”
男嗓低低沉沉的,以时茉的标准来衡量,这可以算是让人耳朵怀孕的声音。
时茉无声地打了一个哈欠,“嗯。”
“我让拍摄组的人过去换你们的班,辛苦了。”
洛宁川算是一个体恤民情的台长,不抬官腔,不以上压下,反倒表现得很是平易近人。
从凌晨四点多起来忙到现在,时茉还真有点吃不消,她稍稍放松身份等级,笑道,“台长,要是我们把这个节目做起来了,有没有什么奖励?”
洛宁川用气声笑了一下,“那你想要我怎么奖励你?”
男人含笑的嗓音低醇浑厚,混合在温热的傍晚夏风中,落在耳朵里多少加了一点黏腻的味道,把时茉的心没来由地蛰了一下。
有些话不管是不是玩笑,都说不得。
时茉立即正经起来,“台长,刚才是我在说笑,这些都是我的分内工作,应该的。”
洛宁川的语气突然有了落差,变得认真,“时茉,如果我不是在说笑呢?”
成年男人的魅力也许就在于他的人生完全可以自己做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有后顾之忧也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
洛宁川的试探,时茉不可能不知道,但也只能假装不知道。
“那台长就当我在说笑吧。”
通话结束,时茉等着人来接她的班。
晚上回到锦绣花园已经是将近九点。
房间里不见宋勉,时茉站在他的房门外望里偷窥。他的房间与其说是干净整洁,倒不如说是空空荡荡、一无所有。
除了床上摆的被单枕头,桌面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连只苍蝇落在上头都能一清二楚。
时茉不知道他真的只是打算暂住,还是这就是他的生活习惯。但她不太喜欢他的房间这么空,像是一间来去自由的旅店。
多看几眼后,时茉忍着全身的疲惫,带上手机和钥匙下楼去。
先去一家沙县小吃吃了一份炒粉、一份鲜肉馄饨。把五脏庙先填饱了,她转脚去了街尾的一家鲜花店。
让店主包了一束向日葵花束,周围大胆地用几支香槟色玫瑰点缀,最后选用饱和度不高的莫兰迪暖黄和粉色的包装纸包裹齐整。
趿着刚买不久的夹脚拖鞋,时茉一手小心呵护着花束,一手在手机上搜寻着向日葵的花语——
“入目无他人,四下皆是你,有你时你是太阳,我目不转睛,无你时,我低头谁也不见。”
这花语还挺衬托她的感情,简直就是她的知心人。
但这样会不会太露骨了?
露就露吧,藏藏掖掖的,还不知道要追到猴年马月去。
回到宋勉的房间,时茉把那束代表着“如目无他人,四下皆是你”的向日葵摆放在他的书桌上,附上一行字,“喜欢吗?送你的。”
最后想了两秒钟,把落款也一并带上。
她边退边欣赏着花,突生一个更大的野心。
洗过澡后她抱着手机躺在床上,在百度上输入“买什么吉他送人比较好”,想想,她又删了重新输入,“买什么吉他送男朋友比较好”。
欧阳怀慕在医院里住了三天才退的烧,后续的治疗只要药物控制就行。欧阳凡依照自己母亲的意思,办了出院手续。
以前时茉是跑新闻的,起因、经过、结果,报道完整就可以交差。时效性是一条新闻最主要的命脉。
但拍纪录片则是全方位地细致深刻地全面记录。正因为如此,她的感情才会跟着欧阳一家深入得太多。
欧阳怀慕的病情没有完全好转,她的心始终也落不到原处。但也只能保持着旁观者的冷静和理智,拍摄有关于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的纪录片。
转回到欧阳家,时茉亲眼看着欧阳凡兄妹俩前前后后脚不沾地地照料着欧阳怀慕。叶青筠心有余而力不足,但也不肯离开半步,铺床铺、换衣服、擦拭手脚,她都亲力亲为,不假于他人之手。
到得天暗了下去,欧阳怀慕总算是稳定下来。
时茉不想再多打扰,和梁凯、李楠楠一起安静地收了拍摄设备。
欧阳亦想挽留几人在家吃个便饭,被时茉婉言谢绝了,但欧阳凡转身便帮忙将设备器材搬入电梯间,再一路搬到采访车上。
在欧阳凡身上,时茉看到良好的涵养和风度,“谢谢,欧阳叔会没事的。”
欧阳凡微微扯了扯嘴角,“去吧,开车小心一点。”
采访车直接开回东升台,时茉帮忙交接完拍摄仪器,转回办公室接着写文稿。
等一篇文稿敲完,她抬头猛了,双眼直发黑。
“你赶紧下班吧,看你,脸色好差。”江珊动了恻隐之心,要轰她走。
时茉还想校对一遍稿件,还没动,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
江珊先看到的洛宁川,“台长?”
时茉心一紧,跟着抬眼看去。
洛宁川应该也是刚要下班,薄西装挂在手臂上,一只手拎着黑色公文包,白衬衫黑西裤穿得有型有款。
“还没下班?”
洛宁川这话应该问的是时茉,但江珊看到正主不肯出声,只能硬着头皮地解围,“我刚刚还正说呢,让她赶紧回家去,小心把身体累垮了。”
时茉心里暗暗叫苦,行行好哟我珊姐,别再这么见缝插针地出卖我好吗?
洛宁川温和一笑,“看来是我这个台长当得失职,对下属照顾还不周。”
在职场混了十几年,江珊这点眼色还是有的。她不会看到东升台当家的就立即巴上前去套近乎,她知道洛宁川会出现在她们办公室门口是为了谁。
理清这些思路后,她对时茉还是羡慕的,能被洛宁川这样有才华、有颜值,还有权势的优质男人看上,多少都能证明自己的魅力。
“要说失职,那我这个副导更是难辞其咎。”江珊笑道。
透过宽敞的玻璃窗,外面的万家灯火映照在夜色中,显得璀璨动人。
时茉岔开两人的玩笑话,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洛宁川不动声色地靠近她的办公桌,垂眸看着她,“没什么事,过来看看。你现在要走吗?我送你。”
时茉没接腔,她以为她没有明说,洛宁川应该会明白她的意思,但每次洛宁川好像都会卷土重来。
“嗯?”洛宁川静等着她的回答。
靠得近了,时茉闻到洛宁川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这种不令她讨厌,只不过她更喜欢宋勉身上那种清爽干净的味道,像雨后的森林,又像秋后的阳光。
时茉低着头,“不用麻烦台长,今晚我和朋友有约了。”
洛宁川似乎不太意外自己再一次被拒绝,语气都没有太多的变化,“好,那我先走了,你们忙完就早点回去。”
等洛宁川的脚步声远去了,江珊才小声打趣道,“你就一点也不心动?”
时茉面无表情,“珊姐,你就别玩我了,我高攀不上。”
江珊才不吃她这套敷衍之词,“是高攀不上还是心有所属?嗯?从实招来。”
时茉想了想,“是高攀不上,也是心有所属。”
江珊比张琦八卦多了,听到这话,她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心有所属了?属到哪里去了?我们东升台的?”
时茉被问得无语了,但她忍不住跟亲近的人分享心中所爱,“不是我们电视台的,他只是一个驻唱歌手。”
“驻唱歌手?”
一抹失望的神色在江珊脸上转瞬即逝,虽然速度很快,但还是被时茉敏锐地捕捉到,她坦然笑道,“对,一家小酒馆里的驻唱歌手,跟台长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到了江珊这个年纪,现实远远比爱情要重要得多,她不无遗憾道,“其实洛宁川还是不错的。”
时茉心里想,洛宁川是不错,但千万万个洛宁川也比不上一个宋勉。
“嗯。”她不想拂了江珊的好意,微笑道,“有时候好的不一定就适合。”
江珊见劝不进去,这个话题也就此打住,“行了,你赶紧回去吧,看你,黑眼圈这么重。”
“谢谢珊姐,那我先走了,拜拜。”
留意着时茉的背影,江珊摇了摇头。
张琦走之前只跟她提了一个请求,让她好好照顾时茉。
靠着家里背景进入东升台的,每年都有那么几个,像时茉这样凭个人能力进来的也有,但能做到像她这样的可以说是屈指可数。
年轻人有这样的拼劲好是好,但看了也会让人感到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