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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冷男友的偏心宠全文阅读

作者:清斋夏木     高冷男友的偏心宠txt下载     高冷男友的偏心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6 他宁愿搅了她的婚礼也不愿求她半句

    关于纪录片的后期制作,江珊抓着全组人员开了近三个小时的会议。

    开完会后,每个人走出会议室时都是一脸麻木、两眼空洞的表情。按照李楠楠的说法,就是身和心都被榨干了。

    一个女编辑欲哭无泪,“我现在累得连我老公都不想睡了,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江珊不能理解她的诉求。

    女编辑真的要哭了,“我老公会不会以为我出轨了呀?”

    江珊肯定道,“绝对不会。”

    “真的吗?”女编辑好感动,“珊姐,你没在骗我吧。”

    江珊点点头,“没有,你可以去照照镜子,我敢保证你老公见了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也不想跟你睡。”

    女编辑:“……”

    这个栏目组还能不能有点人性,有点爱了?

    她在这春蚕到死丝方尽的,到底是为了辛劳为谁忙?

    李楠楠耷拉着脑袋,“我也差不多了,我都快一个星期没跟我富二代约会谈恋爱了,再这样下去,我都怕迟早要失去我的富二代。”

    时茉路过时拍了拍李楠楠的肩头,“那你确实要谨慎一点。富二代好找,但像你男票那样智商不太高的富二代,整个清海市还真找不出第二个。”

    李楠楠:“我男票智商挺高的啊,本科中科大,研究生斯坦福呢。”

    江珊无情补刀,“傻孩子,但凡智商高一点,也不至于对你这么死心塌地。”

    “那是因为我等了他那么多年呢。”李楠楠寡不敌众,挺委屈的,“珊姐,你不要扼杀我和富二代之间脆弱的爱情好吗?”

    江珊点点头,“去,给姐冲杯咖啡,姐就大发慈悲心放你回去和你富二代卿卿我我。”

    李楠楠对着江珊比了个心,“珊姐,爱你。”

    比完心,李楠楠屁颠屁颠地就去给江珊冲咖啡去了。

    几人笑了,女编辑点评,“真是傻人有傻福。”

    江珊看到时茉便收了笑容,“你一个单身狗还有脸在这笑?她比你还小几岁,你看看人家,感情抓得多紧。”

    时茉:“。”

    时茉以为脱离了张琦就没人催她交男朋友,但是她还是想得太简单,江珊完美继承了张琦的衣钵,三天两头地催她,甚至比张琦还狠。

    江珊埋汰人以后,转身离去,“现在才八点多,抓紧时间下班,出去撞撞桃花运,都快三十的人了。”

    时茉转头,视线突然和女编辑相遇,女编辑挤出一丝同情的微笑,“时茉啊,找男人这事确实挺难的,但你也不能光靠老天爷,自己也要好好努力。不过你条件这么好,会找得到的。”

    时茉诚恳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有被安慰到,谢谢。

    回到办公室,时茉整理好电脑后关机,离开前特意去卫生间,从包包的最底层找出一管奶茶色的口红,画完后她才满意地离开。

    和宋勉的那通被打断的电话,就像一根羽毛不停地在她心头上挠着,害她开会时开了好几次小差。

    从电视台园区出来,时茉叫了一辆车,目的地为香亭街。

    东升台到一米阳光不太远,不堵车的情况下十来分钟就能到。由清海大道转南一环,再上沿河路高架桥,从沿河路高架桥下来后再行驶几分钟就到香亭街。

    这个时间早已错过晚高峰,但车刚刚转出清海大道,便被堵在南一环上。

    “前面好像发生车祸了。”司机抻长了脖颈,判断道。

    时茉不禁焦躁,她掏出手机开了导航,刷新后,通行情况果然由原本绿色的转变为暗红。

    南一环路每天都在堵,从早堵到晚,但堵归堵,至少也会龟行向前。而现在,寸步难行。

    “这要堵到什么时候?”透过挡风玻璃,时茉看到一眼望不到头的一长串红色尾灯,心焦问道。

    司机拿起保温杯喝了口水,笑了笑,“谁知道,你也是运气不好,刚好撞上。”

    运气不好。

    时茉特别不喜欢听到这个,她现在心里太忐忑了,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掐断她那根绷紧的神经。

    不管了。

    下午在电话里她都把话说到那个份儿上,今晚无论如何她都要和宋勉挑明了。

    是死是活,她都不管了。

    司机正在群里发语音,“南一环堵死了,南一环堵死了。”

    群里也有人说话,“妈的,我也被堵在南一环。”

    语音轮流播报,“大家请注意,南一环堵车很厉害,根本走不动。”

    时茉抓着头发,心急如焚也只能干等着。

    最终在南一环上堵了近半个小时才见前面的车龙才有松动的迹象。

    小车终于启动,时茉喘过一口气。

    在经过一段隧道时,时茉看到地面上到处纷飞的黑色碎片,依稀可以看到车祸时的惨烈程度。

    抵达香亭街时将近十点,但这个时间对一家酒馆来说不算晚。

    推开一米阳光的玻璃木门,门里的服务生礼貌说道,“不好意思,今晚我们酒馆被人包场了。”

    时茉一愣,说道,“我来找宋勉。”

    “宋勉?”服务生见过很多来找宋勉的,上班的女职员,在校的女学生,但他一打量时茉便恍然大悟,“你是时记者吧,你等一下,我进去帮你问问看宋勉走了没,大概半小时前他还在这唱歌。”

    时茉微笑,“那麻烦你了。”

    几分钟后服务生走回来,还是礼貌的笑容,“不好意思,宋勉已经走了。”

    “走了?”时茉诧异,诧异过后便是巨大的失落。如果没有堵车,她也不会和他失之交臂。

    “好,谢谢。”

    时茉退出酒馆,站在门外给宋勉打电话。

    结果,机械提示音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站在人来人往的香亭街,时茉踟蹰片刻后转身离去。

    此时酒馆的茶室里,萧朗正点头哈腰地打电话。

    “其实也没什么,就一点小事得罪了孙总……是,是,年轻人做事就是不懂规矩,回来我一定会好好教他做人……对对对……好的,吴局长,那就拜托吴局长了。只要人放出来,我知道该怎么做的……好的,好的,那我先不打扰吴局长了。”

    挂断电话,萧朗啐一声“孙子!”把手机随手扔到茶桌上,面色铁青。

    杜妄着急,“萧哥,怎么样,这个吴局长愿意帮我们保人吗?”

    “没说愿意,也没说不愿意。”萧朗叹一口气,眉头紧锁,“这事可大可小,万一那个孙子咬着小勉不放,那小勉可就吃亏了。”

    “孙瑞峰不敢动洛宁川,跑来找宋哥的麻烦,那我们要不要去找洛宁川,看他那边能不能找到人把宋哥捞出来?”

    萧朗没松口,“看看再说吧,要实在找不到人,最后一步再去找洛宁川。”

    萧朗开了十几年的酒馆,生意是不温不火,但三道九流上的朋友还是交了一些。只不过所谓的这些朋友都要有利可图才肯称兄道弟,不然没几个人会替他们蹚浑水。

    “刚才时记者来找宋哥。”

    萧朗一怔,“你告诉她小勉的事了?”

    “没说,”杜妄说道,“宋哥被带走之前不是叮嘱过我们不要告诉时记者吗?我哪敢说?”

    半个小时前,酒馆里来了两个民警,说有人去派出所立案,说宋勉故意伤害他人身体,要追究他刑事责任。就这样,宋勉被带回派出所做笔录取证。

    那天晚上天黑,萧朗也没看到宋勉到底把人打成什么样,万一真把人打伤打残了,判个三年以下有期徒刑也是说不准的事。

    想起宋勉曾就因为同样为人出头而吃了四年的牢饭,萧朗就焦躁不安。

    沉思几分钟后,萧朗又拨打了几个平日里没怎么来往但来头不小的人物的电话号码。

    他不能再让命运重蹈覆辙。

    宋勉已经够不容易的了。

    但几个号码打完,萧朗都没有得到一个完美的回复。

    杜妄在一旁干着急,“要不然萧哥,打时记者电话吧,让她帮忙联系洛宁川。孙瑞峰那个无耻小人还不知道会怎么咬宋哥,万一他真要告宋哥怎么办?”

    萧朗目光笔直地盯着一处,毫无反应。足足有近五分钟,他才微微垂下眼帘,看着手里的手机。

    “萧哥?”杜妄小声叫道。

    萧朗依然没有理会他,手指悬在屏幕里的数字上,迟迟不肯落下。仿佛按下的不是阿拉伯数字,而是万丈悬崖。

    就在杜妄耐心全部告罄时,萧朗的手指终于落下。杜妄惊讶地看着他的手指,正在微微颤抖着。

    一串电话号码形成在手机界面上,每一个数字都如同一把最锋利的刀,扎在萧朗的心底。

    心,好久都没有被这样碰触过了。

    连沉闷的疼痛感都带着尘封的意味,让萧朗很不习惯。

    最后,拇指像是有意识,又像是无意识般,在拨打键上点了一下,那串号码就这样拨了出去。

    随后,听筒里传来长长的嘟声——

    电话通了。

    十几秒,萧朗感觉过了十几年那么久,然后一个熟悉又很陌生的女声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闯入了他的耳膜,“喂,您好。”

    杜妄看到萧朗整个人都怔住了,就像水泥凝固了那般。

    萧朗嘴唇微微抖动,张了两次都没有声音发出来。

    对方又出声,“喂,您好,请问您找谁?”

    “陈菲,是我,我是萧朗。”萧朗终于出声了,虽然第一声还是破了音的。

    通话静止了。

    时隔多年,他再打她电话确实突兀,他们本该老死不相往来才是。

    萧朗咽了两下唾沫想清个嗓子再说明来因,却在下一秒听到了“嘟”的一声切断音。

    萧朗不敢相信地拿下手机,手机界面恢复成原貌,告诉他通话确实已经结束了。

    陈菲挂了他的来电。

    杜妄无意之中见证了他的尴尬和难堪,不知道要不要出言安慰,却见萧朗自嘲地笑了笑。

    当初和陈菲分手分得那么不体面,他还去她的婚礼上闹场子。就算这么多年过去,那女人依然对他恨之入骨。

    真是太会记仇了。

    杜妄的脑子缺根弦,一时没绷住自己的好奇心,问得挺小心翼翼,“萧哥,这、是谁啊?”

    萧朗面有愠色,手机重重倒扣在桌面上,厉声问道,“跟你说你认识?”

    “你说了我不就知道了么?”杜妄杠他一下。

    萧朗凌厉的眼神投过来,杜妄立即识相地噤声,不再抬杠了。

    是那个小心眼的女人挂他电话,和杜妄没关系,萧朗瞪了他几眼也没再说什么,他要想办法把宋勉捞出来才是正事。

    萧朗烦闷,从烟盒刚倒出一支烟,手机响了起来。他垂眼一看,立即怔住了。

    刚刚果断挂他电话的人居然又打回来了。

    杜妄指着手机,“萧哥,接啊,一会儿断掉了。”

    萧朗的指间还夹着烟,慌乱之下总算点了接听键,“喂。”

    在酒馆里,萧朗就是土皇帝,整个酒馆都他一个人说了算。从进酒馆当驻唱歌手开始,杜妄还从没见过萧朗吃瘪的样子。

    眼下是第一次。

    和刚才礼貌问他是谁不同,这次陈菲的声音凶神恶煞,“说,找我什么事?”

    萧朗的嘴角潜意识地就上扬起来,这个样子才叫做陈菲,才是他认识中的陈菲。

    “这么多年了,还恨我呢。”萧朗笑问道。吊儿郎当的语气,一如当年。

    陈菲没出声,好几秒后才冷着声说道,“少废话,找我什么事?再不说,我再挂电话。”

    这次萧朗不敢再轻慢,难得严肃的口吻说道,“想求你一件事。”

    在陈菲的印象中,萧朗根本就不是会求人的人。当初想要挽回她,他宁愿搅了她的婚礼也不愿求她半句。

    而现在,这么多年没联系,他居然开口求她。

    萧朗见陈菲半天没反应,立即识趣道,“要觉得为难,就当做我没打这个电话。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也是随便打的,没想到你电话号码这么多年了还没换,是不是怕我找不到你啊?”

    杜妄在一旁,嘴巴都听得合不拢。前半部分说的还成,这后半部分完全是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呐。

    萧朗还是当年那个嘴贱的萧朗,但陈菲不再是当年那个冲动的陈菲,她没着萧朗的道,只是语气淡淡地说道,“你先说什么事。”

    她知道按萧朗的脾气,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就算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给她打电话的。

    萧朗的智商终于在线了一回,他一五一十地把宋勉和孙瑞峰的事说了一遍。

    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后,也明白萧朗打她这通电话的目的后,陈菲不再沉默,但也没有一口气答应他,只是保守说道,“行,我知道了,我让老蒋跟孙家那边打个招呼,看这事能不能私了。”

    老蒋,就是陈菲的丈夫,蒋禹。

    萧朗突然觉得胸闷得厉害,“好,我先替小勉谢过了。”

    陈菲没见过他低过头,问道,“那个宋勉,对你来说这么重要?”

    “算不上重不重要,就是看他挺可怜的。”

    萧朗突然想跟她说一说宋勉的身世,但说来话长,他们多年不见,再见也不过是熟悉的陌生人,萧朗及时打住。

    陈菲也没追问,又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后便挂了电话。

    这次他没有和陈菲争吵,而是罕见的和平友好。

    萧朗看着还夹在手中的烟,拿起打火机,点燃。

    杜妄焦急,“怎么样,这个叫陈菲的愿不愿意帮忙?”

    闻声,萧朗的脸色一沉,“陈菲也是你叫的?没大没小。”

    杜妄审时度势后谨慎地说道,“那……叫菲姐?”

    萧朗翻他一个白眼,杜妄知道叫菲姐是安全的,“萧哥,这菲姐是什么来头,能摆平那孙子?”

    萧朗不说话,一团又一团的烟雾从他鼻腔里缓缓吐出。就在杜妄以为萧朗不会回答他时,他又听到萧朗说道,“她没什么来头,但她老公在省直机关上班。”

    萧朗说得隐晦,但杜妄不傻,省直机关有很多行政机关单位,但那个菲姐的老公一定是在高位。

    “而且,她老公和孙家是姻亲。”

    杜妄惊讶,居然这么巧合。

    萧朗点掉半截烟灰,把话说得更明白,“她老公的姐姐嫁给孙家长子。”

    “哦,那也就是孙瑞峰的嫂子?”杜妄恍然大悟,“那这样看的话,如果那个菲姐肯帮忙,宋哥不就有救了?”

    萧朗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就要看陈菲念不念他这个旧情了,不念,照样没救。

    有时候,时间还真是脆弱。当初陈菲一言不合就嫁给了蒋禹,连后悔的机会都不给他。这一晃,都十多年过去了。

    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和蒋禹生了几个孩子。

    借着尼古丁,萧朗缓着一阵又一阵日久岁深的心痛。太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乍然翻出来,还是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痛是无所谓,他是惊讶于这么多年过去了,想起当年的事,他居然还会心痛。

    在打陈菲电话之间,那些看似有头有脸的人物,在电话里跟他说的都挺动听,什么尽力而为,尽量帮忙,萧朗却都不当一回事。

    而陈菲什么都没跟他保证,只是会帮他跟蒋禹说一下,萧朗竟信了她的话。

107 你回我一声,我就不打扰你了

    宋勉手机关机,时茉走出了香亭街就打了一辆车,直接回到锦绣花园。

    正如她预料的那样,宋勉没有回来。

    从电视台到酒馆,再从酒馆回到锦绣花园,这一程又一程的路上,她的心都是揪着的,想见到宋勉,又怕见到宋勉。

    想对他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

    仿佛世间所有的矛盾都是为她量身定造的一样。

    她怎么也没想到,老天爷给她安排的最后结果是没见到人。就像一个学生在等期末成绩,熬过艰难的等待期后却被告知成绩不予公布。

    这种结果没有令她大失所望,但也没有令她如释重负。

    时茉坐在沙发里不想动,直到左腿有点麻痹,她突然听到门外有人走动的声音。

    时茉扭过头去,直直地盯着那扇深橙色的防盗门,她等着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然后是宋勉推门进来。

    门外的动静更清晰了,随着一声猝然的关门声,时茉的心也砰地一声,掉了下去。

    不是宋勉,是隔壁邻居回来。

    夜,猝然又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时茉转回头,盯着自己的手出神。没多久,她笔直地站了起来,进了房间,拿出换洗的衣物,开始洗漱。

    等她忙完,宋勉还没有回来。时茉躺在床上,决定不等了。闭上眼睛后,她才记起晚饭还没吃。

    时茉以为宋勉只是一个晚上夜不归宿,但接下来连着三天,她都没见到宋勉回来,打他的手机号码也一直是处于关机状态。

    这一切都太反常了。

    第三天下午,时茉不想再守株待兔。她把手上先完成的工作整理完毕交接给江珊。

    “珊姐,我要出去一趟。”

    江珊连事假的具体缘由都没问,就批准了,批完顺带着嘱咐道,“不用急着回来,组里有的是人。”

    说完还上下扫了一下时茉的装束,“出去约会怎么也不换身好看一点的行头,整天就知道T恤牛仔裤。”

    时茉:“……”

    时茉担心那个三天都下落不明的人,没心情解释那么多,只说道,“走了,珊姐。”

    江珊敏感地察觉出时茉的凝重,问道,“没事吧。”

    时茉关了电脑,“没事。”

    “有事打电话,别客气。”

    时茉努力笑着点点头,然后走出了办公室。

    从东升台出来的时候,日头还很烈。站在路边没几分钟,额头上就有密密的细汗冒了出来。

    很快,网约车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车刚停下,时茉便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报上自己的手机尾号。

    小车汇入主干道,朝着沿河路高架桥的方向驶去。

    到得香亭路,时茉下车。在往一米阳光酒馆走去的路上,时茉又给宋勉打了一通电话。

    哪怕她没报多大的希望会被接通,但在听到手机关机的提示音后,她的心还是往下沉了沉。

    她有点后悔到现在才开始找宋勉。

    他不是这种没有交代的人。

    想到这里,时茉的脚步不由得加快。

    此时的一米阳光还很冷清,只有两三个服务生聚在一起聊天。吧台后调酒师正在擦拭玻璃杯。

    见到有人来,其中一个服务生走过来,“您好,欢迎光临一米阳光。”

    时茉开门见山,“宋勉在吗?”

    服务生微愣,“宋勉?没有看到。这两天都没有他的场。”

    连酒馆都见不到他的人,到底会去了哪里。

    时茉压下心中的不安,说道,“那萧老板在吗?我想见他。”

    也不是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知道她和宋勉的关系,眼前的这个就是,服务生谨慎地问道,“可以问一下您找我们老板是有什么事吗?”

    时茉说道,“我找宋勉。”

    “可是宋勉他现在不在酒馆里……”

    服务生话还没说完,另一个服务生走了过来,时茉认得他,曾经说她是酒馆里第88名顾客,还赠送了她一份鸡翅和一杯鸡尾酒。

    “时记者是吧。”

    碰到认识的人,时茉宽了一点心,“我想找宋勉,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那服务生不敢怠慢她,耐心说道,“我也不知道宋勉去哪儿了,要不然你打他电话问问看。”

    “打了,手机关机。”

    “你可以先坐一下,我进去帮你问问看。”

    时茉知道会唐突,但她心急,问道,“我可以和你一起进去吗?”

    那服务生只略微思忖便笑道,“好,你跟我来。”

    把时茉带到茶室里,茶室只有杜妄在,萧朗也是不见踪影。

    见到杜妄,时茉还是很激动的,毕竟她知道杜妄和宋勉也走得很近,“你叫……杜妄,对吧,你知道宋勉去哪儿了吗?他连着三天没回来,我打他电话,一直都是关机的。”

    时茉心急如焚,不禁失了分寸。好在杜妄不在意,他把那服务生支走,又让时茉稍安勿躁,叫她先坐下来。

    时茉刚挨着木长椅便问道,“是不是宋勉出什么事情了?”

    杜妄闪烁其词,“出事?宋哥出什么事了,我怎么没听说?”

    他给时茉倒茶,茶壶嘴一歪,茶水四溢,杜妄手忙脚乱地擦拭。

    时茉安静地看着杜妄惊慌失措的表现,“我已经三天联系不到宋勉,也没别的事,就是想知道他是否安全。”

    “安全安全,这个你可以绝对放心哈。”杜妄笑完才自知失言,对上时茉冷静自持的眼神,他心虚地把笑容继续奉上,“其实我也不知道宋哥去哪里了,但我就是知道他很好,呵呵……”

    时茉略一思忖,问道,“很好,那为什么见不到人,连这里的服务生也说他这两天都没来上班,手机还关机?”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能找到一个理由来解释的话,那最后一点是怎么也说不通的。

    现代人没有几个能离得开手机,就算不常用,也不至于非要到关机的地步。

    除非这人三天时间都在天上飞着。

    在酒馆里,除了萧朗,他也就和宋勉走得最近,但他和宋勉也有迥然不同的地方。

    比如宋勉看着老实,但有时候编起理由来简直就是信手拈来,还毫无破绽。

    而杜妄看着挺机灵,但也只是看着,他最不擅长的就是撒谎骗人。

    面对时茉凌厉的逼问,杜妄捉急,情急之下,他有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

    “呃……”杜妄手握成拳,抵在唇边,欲言又止的表情,十分为难,“是这样的,其实宋哥出去旅游了。”

    “旅游?”这个可能性时茉不是没有想过,“旅个游需要关机?”

    她怎么也不能信服这个说法,“旅游就旅游嘛,搞得像人口失踪一样。而且他要是真出去玩了,应该也会事先跟我说一声的。”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掩盖。

    杜妄觉得还不如把他给掩盖了。

    偏偏萧朗还不在。

    他灵机一动,又咳了一声,“其实他不是一个人去旅游的。”

    “……”时茉凝视着他,似乎无法相信他的话,但又不得不信,“不是一个人?和谁?”

    杜妄手心都搓出水来,“那个,那个谁来着?那天宋哥说的我一时半会儿还记不起来了。”

    “胡小姐是吗?”时茉艰难地吐出这个答案。

    “对!”杜妄紧了一下拳头,“就是和胡姐姐一起去旅游的。”

    他刚想展露一个舒心的笑容,一抬眼却看到时茉一张透白的脸,半点血色也没有,还能隐隐约约从她眼底里看到一抹淡淡的痛色。

    杜妄好想捶死自己。

    这事给他办的。

    “也、也好像不是胡姐姐。”

    杜妄还想继续胡扯,时茉已经站了起来,“谢谢你,我知道了。”

    仓惶走出茶室时时茉的意识还是混乱的,仿佛找不到一个点聚集。在路过一张木桌时,她的脚一软,差点绊住桌脚。

    天旋地转。

    她扶住桌面才没让自己倒下去。

    杜妄坐在圈椅里,想到宋勉回来很有可能会掐死他,连忙着急忙慌地追出茶室。

    “时记者,事情不是这样的。”

    时茉转过头来,唇角轻轻一弯,“谢谢你告诉我实情。”

    不然她还像个傻瓜一样一个又一个不停地打他电话,一条又一条地发他信息。

    其实何必呢?

    他想去哪里旅行,想和谁去,那是他的自由啊,为什么要瞒着她呢?

    有意思么?

    时茉的笑颜看起来很美,可仔细看全是支离破碎的,杜妄想要说出的话就这样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使出全身的力气时茉也推不开酒馆的那扇木门,最后还是一直站在她身后的服务生帮她推开了门。

    “谢谢。”时茉机械地道完谢,走了出去。

    阳光还很刺眼,时茉眯起眼看了一会儿,直到把自己眼睛看出酸涩的眼泪后才收回视线。

    走了一段路后,时茉才突然想起什么,急急想从包里掏出手机。可是越是着急,手机就越是找不到。

    最后,她干脆蹲在路边,将包一扣,所有的东西都倾泻而出。

    她没来得及捡拾倒出的随身物品,只拿起手机,打开来。

    那天晚上她到家后等宋勉,一直到半夜也没见人回来。她第一次给宋勉发微信,问他,

    “我到家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今晚你还回来吗?”

    宋勉没回她,但第二天她也知道了他彻夜未归。

    在电视台忙碌一整天后,时茉推了李楠楠组的饭局,第一时间赶回锦绣花园。

    但阳台上没有宋勉晾晒的衣服,房间里的床被也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就连厨房里的开水也和她早上离去时一样未少分毫。

    所有的迹象都表明宋勉没有回来过。

    这时她给宋勉拨打了电话,手机还是关机。

    她以为宋勉正在酒馆演出,便没有再打扰,只是发了微信。

    “今晚你回来吗?我做了酒酿圆子汤,放在冰箱里,你回来记得喝一点。”

    那天晚上她时刻留意着房间里的所有动静,连在梦里她都梦见宋勉回来了,还喝了她做的酒酿圆子汤。

    接下去,她的微信更露骨了一点。

    “宋勉,我打你电话怎么都是关机,你在哪儿,回我一下,我有点担心。”

    “好吧,不是有点担心,是很担心。你抽空回我一下就好。”

    “宋勉,你今晚又没有回来吗?你手机怎么总是关机啊。你再不回我,信不信我去派出所报案说有人口失踪啊。”

    “宋勉,你究竟去哪儿了?为什么都不回我一声?你回我一声,我就不打扰你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问他的时候,他应该是陪在胡木子身边的吧。

    被烈日晒得干涸的地面上忽然落下一颗颗水滴。

    时茉砸了一下自己的脑门,骂道,“别哭!不可以哭,时茉,别这么没出息。”

    萧朗带着一身汗赶回酒馆,脚刚踏进茶室,便看到杜妄正在出神,神色凝重。

    他走过去,“你宋哥有希望了,不要再摆这么一副丧表情,看了晦气。”

    杜妄先是一喜,“真的,那孙子肯放过宋哥了?”

    萧朗表情一敛,拿了一瓶山泉水往烧水壶里倒,“陈菲的老公愿意出面调解。”

    “那能成么?”

    萧朗嘴角一勾,讥笑道,“人家是金口玉言,玩我们一个普通老百姓有意思么?”

    杜妄长长舒出一口气,随即又两眼无神地看着前方。

    萧朗看了他两眼都没反应,原本不想理会他,但这几天杜妄确实也为宋勉的事没少操心,萧朗动了恻隐之心。

    “你宋哥现在没事了,顶多再关个几天。陈菲说了,孙瑞峰愿意私了,你宋哥算是行政拘留,一般不超过十天,最多十五天到头了。明天我就去拘留所那边交保证金,你跟我一起去。”

    他口干舌燥地说了半天,再回头看杜妄,这厮一点真是不知好歹,仍然是木着一双眼睛。

    “杜妄,杜妄?”

    杜妄猛然清醒,“嗯?萧哥,你刚才说什么了?宋哥很快就能出来是不是?”

    萧朗微眯着眼,审视杜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瞒、瞒着你?我哪有什么事瞒着你,现在最重要的事不就是宋哥的事吗?”杜妄挪开心虚的眼神,但他的掩饰太拙劣,根本就是不打自招。

    萧朗只用安静的目光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杜妄就把事情全招了。

    “时记者来找宋哥,我跟她说宋哥和胡姐姐一起出去旅游了。”

    萧朗目瞪口呆,“……”

    足足有一分多钟,萧朗才开腔说道,“等小勉回来,你主动一点,把所有的罪都扛住,明白了吗?”

    “不是萧哥,那我哪能都扛住啊,我会死的。”

    不能怪萧朗铁石心肠,只能说杜妄犯的是死罪,他也爱莫能助,“没事,每年清明我都会给你烧纸,面值都是一百万的那种。”

    杜妄:“。”

    萧朗拿出手机,“你有时记者的手机号码?”

    “没有。”

    萧朗犀利的眼神瞪过来时,杜妄的智商总算正常在线了一回,“我知道谁有,等着。”

    杜妄去而复返不过两三分钟时间,就拿到了时茉的手机号码。

    “萧哥,给你。”他将功补过。

    萧朗连忙拨了纸条上的手机号码,不过没人接。

    杜妄紧张得表情都没了,萧朗横他一眼,烦躁,“别在我面前杵着哦。”

    “那我要去哪里?”杜妄无辜的眼睛看着萧朗。

    “去想想死后埋哪儿吧。”

    “……”杜妄想哭,“萧哥,你救救我吧,下半辈子我给你当牛做马,不然宋哥一定不会原谅我的。”

    萧朗都生不出气来了,“那你能告诉我,你当时是怎么想的?怎么就把胡木子给扯进来了?”

    杜妄欲哭无泪,“我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

    “时茉对小勉来说多么重要,你知道的吧。”

    杜妄点点头。

    “现在你把他最重要的宝贝儿伤着了,你说小勉回来会怎么跟你算账?”

    杜妄茫然地看着萧朗。

    “这些都还不是最严重的,如果因为你这个谎话而导致时记者误会小勉。本来两人还有可能,你这么闷头一棒下去……”

    杜妄打了个机灵,萧朗后面没说完的话,他连想都不敢想。

    “我现在就去找时记者,跟她坦白清楚。”杜妄再也坐不住了。

    萧朗叹一口气,“记住,这件事千万千万要把我,还有酒馆撇干净了,知道不?”

    杜妄终于知道何为人情凉薄,“萧哥,咱们不是说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么?”

    “滚犊子!这难,老子能跟你同当?老子是嫌自己的命太好了是吧。”

    杜妄掉头就走出了茶室。

    出租车停在路边,司机连续两次出声提醒到了,时茉才回过神来。她抬头看向窗外,才发现车已经停在了锦绣花园外。

    暮色四合,霓虹灯闪烁,行人三三两两来来往往。

    一阵凉意十足的晚风拂来,揭示了这个夏天终于要过去的事实。

    她在七月遇见宋勉,而在这个九月,她又一次失去了宋勉。

    “时茉?是你吗?”

    她还在茫然地呆立着,身后隐约传来叫唤她的声音。

    “哎,真的是你,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时茉眨了眨眼,凝固的思维让她连情绪都变得寥寥无几,就算是见到了久违的罗文杰,她也没感到多惊讶。

    “罗哥?你找我?”

    罗文杰走过来,拧着眉头,“我可算找到你了,我都在这里等两天了。”

    “有事?”时茉长话短说,问道。

    罗文杰神色凝重,“这两天你见着小勉了吗?我给他打电话,他总是关机。我不放心,来这里找找看。”

    说着,他手指向毛安易水果店的方向。

    时茉仿佛听到嘶啦一声,就像是有人又将她刚刚通过的地方撕开了一道口子。

    她没什么表情,也没力气做表情,只是说道,“放心,他这几天只是出去玩了。”

    “出去玩?”罗文杰的语气里有诧异,也有质疑,“如果是出去玩,那他为什么要关手机?这说不通哇。”

    时茉扯了扯嘴角,虚弱的眼神静静地飘落在路边的一处灌木丛上,她要怎么说,他关机很有可能是为了躲避她呢?

    因为那通一知半解的通话,她说了她要给他打电话。

    他选择了和胡木子在一起,却对她难以启齿,所以就用这个方法?

    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大费周章。

    她不是那种不识抬举的人。

    时茉满身疲惫,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和罗文杰周旋,“等他回来了我就叫他去找你,放心吧,罗哥,我先走了。”

    “不是,他跟你说他出去旅游了?”

    罗文杰是谁?刑警出身,又做了那么多年的卧底,龙潭虎穴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人。

    “不对。”罗文杰的瞳孔微微收缩,一丝精光在他眼底闪现,“前几天他给我买了电视,说安排师傅这两天上门安装。如果他真去旅游了,一定会事先跟我讲,不可能什么都没交代。他不是那种做事草率的人。”

    时茉转过身来怔怔地看着罗文杰。

108 还是想和他说说话

    罗文杰凝神,似乎在搜寻着这几天以来宋勉的蛛丝马迹。

    自从知道宋勉和胡木子一起出去旅游,时茉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在痛苦地挣扎着。现在罗文杰的这番话犹如是递给她一根浮木,时茉紧紧抓着。

    “什么意思,罗哥,你说清楚。”

    罗文杰不知道她和胡木子之间的纠葛,他只是客观地叙述给时茉听,“之前你采访我,小勉看到我家里没有电视,便说要给我买电视机,说这样我就可以收看你的节目。”

    “前几天他给我买的电视机到了,然后就帮我预约了上门安装的师傅。但我一直等都没等到安装师傅联系我,我就给小勉打电话,谁知道连着两天都是关机。”

    “我不放心,但我又没有你的电话号码,就只能来老毛这里碰运气。”

    罗文杰一席话突然点拨开时茉。

    她转身就要走,“罗哥,你先回去,我去一趟酒馆。”

    “等等,手机号码,你留一个手机号码。”罗文杰提醒道。

    时茉念了一串数字,让罗文杰记下,又快步冲到路边,拦下一辆空车,赶赴酒馆。

    杜妄这个倒霉催的,跑了一趟锦绣花园,又跑了一趟东升台,最后全都落空。手里握着时茉的手机号码,偏偏又是打了没人接。

    站在东升台的大门外,杜妄绝望地给萧朗打电话,“喂,萧哥,我找不到时记者怎么办?东升台的人不给我进去。”

    “你算哪根葱,人电视台会让你进去?”

    杜妄:“……”

    说话要不要这么直接?就这么不担心他万一承受不住怎么办?

    可是下一秒萧朗给他的打击更大,“时茉现在就在酒馆,你别找了。”

    杜妄激动地吼了一声,“萧哥!”

    “干嘛?我又没聋。”

    杜妄委屈得要死,“时记者在酒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害得我好找。”

    萧朗冷笑一声,“不给你小子一点教训,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乱说话。”

    听起来好有道理哦。

    杜妄投降,“好的,萧哥,我现在就回酒馆。”

    找到人,误会就能解开,他也不用死,想到这里,杜妄骑上萧朗的摩托车,风一样驰骋回酒馆。

    酒馆那边,时茉再一次坐在茶室的木长凳上,只不过这次坐在她对面的人换成了萧朗。

    “宋勉去哪里了,拜托你告诉我。”

    萧朗一手搭在圈椅的扶手上,一手拿着茶壶,侧着身,笑容竟有几分奸邪,“如果我告诉你,我怕你会后悔问我这个问题。”

    “后悔?”时茉摇摇头,“现在我只想知道宋勉的安危,其它的没那么重要。”

    “如果时记者只是想知道这个,那我可以用我的人格向你担保,小勉很安全。”

    如果这个时候时茉还没觉察出其中的猫腻,那她这个跑了几年新闻的记者就白当了。

    “很安全的地方,却要手机关机,连面都没露一下,”时茉莞尔一笑,只是笑意很冷,“萧老板还不肯跟我说实话吗?”

    萧朗眼神一顿,一丝愕然从他眼底划过去,“实话?这就是实话。时记者别着急啊,过几天,就几天,我就把小勉完璧归赵,完璧。”

    说着,萧朗还老不正经地挤了个媚眼,特意将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

    不得不说,萧老板还是有几分姿色的,浓眉深目,脸廓硬朗,男人味十足。

    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不算老。若是和二十出头的小年轻比,又多了一些生活的阅历和经历,身上的那点成熟的魅力很难被人忽视。足以满足爱好大叔这一款的小女生所有的幻想。

    就是这流里流气的做派,时茉实在不敢苟同。她想不通,宋勉是怎么做到出淤泥而不染的。

    萧朗故意把话题往女生听了都会羞涩的方向引,可惜他低估了时茉的段位。

    “完不完璧的,以后有机会要验了才算。现在,麻烦萧老板别岔开话题,言归正传,宋勉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这女人,真不好糊弄啊。

    宋勉那人,看着不问俗事,做什么都云淡风轻,居然看上这么一个厉害的女人。

    萧朗用小拇指指甲在头皮上挠着,要笑不笑的表情,“麻烦嘛,是有一点,但不大,所以时记者不用担心,过几天就好。”

    “过几天……”时茉低声复述着萧朗的话,又问道,“他现在是不是被拘留了?”

    萧朗一愣。

    时茉皱眉,开始复盘这几天宋勉的诡异行为,得出结论,“是不是孙瑞峰来找他的麻烦?”

    他那么一个人,生活简单,和人交怨都没有机会。唯一的一次就是为她出头而得罪了孙瑞峰。

    “萧老板,宋勉犯傻,你也跟着他吗?为了他,我都提心吊胆了几天了。”时茉的眼眶发涩,露出了她进入酒馆以后脆弱的一面。

    萧朗动容,他想,宋勉做的一切都不算白费。

    见瞒不住了,萧朗嘴角又勾起玩世不恭的笑,他摊开双手,“跟我没关系啊,是小勉这么交代我的,说别让你知道这事。”

    时茉扬起头,不说话,愣了一会儿,又问道,“宋勉什么时候被带走的?”

    “三天前晚上。”

    这和她联系不上宋勉的时间不谋而合,“这两天你有没有进去看过他?他在里面好不好?有没有被打?”

    “下午我刚去拘留所看过小勉,还行,感觉还胖了一点。放心吧,现在人都讲文明,不会乱动私刑的。”

    不管萧朗怎么安慰她,时茉只要一想到宋勉被刑拘,心脏就不停地收缩着,紧得人难受。

    她压着那股难受劲,冷静问道,“孙瑞峰那边想怎么样?”

    那天晚上,孙瑞峰被她踢了一脚,之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宋勉往死里揍了一顿,面子里子都丢光了,不可能就这么善罢甘休。

    萧朗这次实话实说,“他去做了伤势鉴定,本来想告小勉,不过我这边找了人,把这事压下来了。那孙子也愿意私了,所以我才叫你不用担心嘛。”

    “要怎么私了?”

    萧朗敛下眼睑,嘴角的笑模棱两可。

    他要怎么说他是用他留在陈菲那里最后一点脸面换来的孙瑞峰的私了?

    那天他打了陈菲的电话,陈菲只说动用蒋禹的关系看能不能说动孙瑞峰私下解决,之后就音信全无。

    他以为陈菲还记恨着他当年混蛋的事,不会帮他这个忙。谁知今天上午陈菲又打来电话,说这事就这么算了,但孙瑞峰非要宋勉拘留十五天。

    十五天就十五天,总比关个三年五载的好。

    陈菲说完事就把电话给挂了,多余的话一句都没说。让他客气也好,虚伪也罢的道谢都不给机会。

    可见她当年有多恨他,恨到现在都还不能原谅他。

    “总之这些事我自有办法,时记者就不用问这么多了吧。”

    萧朗的笑变得疏离,时茉也很识趣,不再紧追不舍,“这次的事算我欠萧老板一次人情,我会记着的。”

    “不用你记,你只要记着,小勉是为了你差点要蹲大牢就行了。”

    得知宋勉不是和胡木子出去旅游,时茉的心情并没有轻松多少,她反而觉得自己真是太蠢了。

    从酒馆出来,时茉先是给罗文杰打了一通电话。自然不会把实情告诉罗文杰,除了徒增他的担忧外没有其它任何的作用,只说是去了外地参加一个商业演出。

    电话打不通是因为手机丢了,手机卡还没来得及补办。

    罗文杰相信了她的话,挂断电话前总算把心放了下来。

    走在香亭街上,时茉杂乱无章的情绪浮浮沉沉。

    第一次犯事被判了刑时宋勉多少岁来着?

    十九岁。

    那时他刚刚经历过家破人亡,被逼着四处流浪,成了孤魂野鬼一样的人。

    好容易安定下来,遇到良师,能上自己喜欢的大学,生活似乎终于对他网开一面了,谁知道转念之间,他就堕入无边的深渊,由一个音乐保送生沦为阶下囚,人生未来一片黑暗。

    当时的宋勉该是多么绝望,时茉想象不出来。

    四年的牢狱之灾,他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出狱之后,辗转来到清海市,如果不是遇到萧朗,他又会在哪里流浪人生?

    而现在,为了她,他再一次身陷囹圄。

    就这样,她还差点以为他是和胡木子在一起。

    “喂,你这人没长眼睛啊,撞了人连个对不起都不会说吗?”一个中年妇女怒气冲冲地拉住了时茉,等她把人拽了回来,一下又愣住了。

    看到时茉一脸的泪水,那中年妇**沉着脸,撒开手,“算了,算我倒霉。”

    随后嘴里不知道嘀咕着什么便走了。

    时茉不知道陌生女人为什么要突然拉住她,见人走了,她又接着往前走。

    回到锦绣花园,时茉径直去了宋勉的房间。

    房间照旧空得厉害。她送的那束向日葵早枯了,不管宋勉怎么精心照顾它。

    坐在他的床上,时茉抱起被子,嗅了嗅。清淡的皂角味道,和他身上的如出一辙。

    闭上眼,时茉觉得困了。她头一栽,倒在枕头上,身体一缩,就这么睡了过去。

    心情压抑了这么多天,时茉却是难得睡了一晚上,连梦都没做一个。

    第二天清醒的时候,才发现昨晚上睡在宋勉的床上。

    她起身,把被子枕头全都恢复原样,然后到浴室里洗了个热水澡,从头到脚捯饬干净后去了电视台上班。

    还没到办公室,在走廊的时候,看到洛宁川正站在那里,抽着烟。

    这架势,显然是在等人。

    时茉只顿了顿便走了过去,嗓音清亮,“台长,早。”

    洛宁川闻声转过头来,他的眉眼长得深邃,看过来的目光也似乎多带了几分热度,“早。”

    前面没几步路便是纪录片的办公室,而她是纪录片的制片人,他站在这里,八成是来找她。

    时茉直接问道,“台长找我有事?”

    洛宁川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打量许久后才问道,“我听江珊说昨天下午你请事假?”

    时茉面容一僵,这种时刻被人关注的感觉对她来说,不是太好。

    洛宁川感觉出她的抗拒,自圆其说道,“我就是随便问问,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跟我说一声就行。”

    “我知道。”时茉边说边想,“也没什么事,就是昨天下午人累了,有点扛不住,下次我会注意。”

    “是不是上次受的伤还没好?要不要再休息几天?”洛宁川沉声问道。

    时茉笑笑道,“不是,主要是每天都在围着片子转,有点疲劳了,想偷偷懒。”

    “这个栏目开始得确实仓促,是我考虑不够。如果组里人手不够,我再去外包公司找些人来帮忙。”

    时茉谢绝洛宁川的好意,“不用,前面的一部分剪好的片子发到总编室了,还剩一部分,离开播完全来得及。”

    “样片我看过了,挺好的。”洛宁川眉头舒展开来,落下的视线更为温和,时茉稍微一接触就挪开了目光。

    洛宁川的眼底有晦暗的光掠过,“那行,要是不舒服就直接跟我说。这段时间辛苦了。”

    时茉呆在原地,看着洛宁川走的。

    至于她为什么不跟洛宁川说宋勉的事,时茉自己也说不清楚。

    既然萧朗说事情已经摆平了,那就不需要多一个人知道。况且宋勉连她都不想知道,更何况是洛宁川这个外人。

    等洛宁川刚刚转进楼梯口,时茉转身就进了办公室。

    那天晚上,时茉在机房里忙到十点多才最后一个走出机房。

    江珊肠胃不适,扛到下班才匆匆去了医院输液。李楠楠被富二代男友拉去参加家族聚会。梁凯则被他妈逼去相亲。

    在走出机房前,时茉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发到宋勉的微信上。

    “十点多了,准备下班。晚饭还没吃呢,你说我是去吃花甲米线还是去吃海鲜炒面?”

    前几天她一天两三条的微信发给他,现在虽然知道他不可能回她信息,但时茉还是想和他说说话。

    手机屏幕上,只有她的自说自话。

    时茉只是盯着他的头像半晌不动,等屏幕快要黑下去了,她才摁了锁屏键,放入包中,走出了机房。

    哪怕她忙了一整天,此时依然不觉得有任何困意。打车时选择的目的地竟是香亭街。

    香亭街囊括了吃喝玩乐,高级的餐厅隐藏在一排排的建筑楼里,烟熏火燎的大排档也有,就摆在街边。

    时茉在路口下车后,并没有往里走,而是就停在了小吃街边。

    原本她纠结的是吃花甲米线还是吃海鲜炒面,但其实她一点胃口也没有。看到旁边就是一个卖烤冷面的,她走过去,要了一份烤冷面。

    雨下得很突然。

    烤冷面还没好,时茉便听到街上的脚步凌乱匆忙,她转眼去看,行人都在紧张地跑动着。

    路面星星点点地被打湿时,她才发现是下雨了。

    她站的地方有遮阳棚挡着,时茉就不忙着避雨,而是和老板聊起天来。

    “你们晚上摆到几点啊?”

    老板一边利落地用铲刀切断,装入纸碗里,一边回答时茉的问题,“一般两三点。”

    时茉接过烤冷面,“下雨了,会影响生意吧。”

    老板笑笑道,“无所谓了,反正也就糊口饭吃,天天好天气也赚不了大钱。”

    时茉用竹签扎了一块冷面塞进嘴里,站在这方寸之地避雨。

    雨势渐渐加大,不少雨丝被风刮着,吹到她身上来。

    时茉探出手心,让雨落在手上。

    夏末的雨不太冷,却能让人明明白白感受到夏天真的要过去了。而秋天还没来,就先让一股萧瑟探路。

    冷面变冷,时茉更是尝不出什么味道。吃完最后一块,时茉转头去找垃圾桶,刚刚转移视线,便看到不远处,胡木子正冷笑着看向她这边。

    也不知道她站在那里看了自己多久。

    发现胡木子后也就一两秒的时间,时茉接着找垃圾桶。

    摊后面的老板看到她的动作,便伸出手来,“给我吧,我这里有垃圾袋。”

    时茉微微抬高视线,看到流动小吃车后确实挂着黑色大塑料袋,道了声谢后将空纸碗递了过去。

    就在她想离开之际,余光中瞥见胡木子踩着雨水向她走来。

    甫一走近,胡木子便笑道,“小勉还在里面受罪,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吃烤冷面,真不愧是记者,心理素质真的好。”

    知道她是找茬的,时茉忍了,她用手背擦了擦嘴,遥望一下,见雨势不急,抬脚离开了遮雨棚。

    但胡木子却是紧跟不舍,“怎么,是不是看到我心虚了?”

    时茉走到一棵大榕树下,拂去身上的湿意,“你说是那就是了。”

    胡木子的目光收紧,一丝愤恨浮上她的脸,“我还真没见过像你这样……”她勾着一丝讥诮,“厚脸皮的人。”

    “嗯,那现在不是让你见着了吗?”时茉不急不躁地笑着,“有时间多出去开开眼界,长长见识,免得遇到事了都喜欢这样大惊小怪。”

    胡木子冷笑,“时小姐见多识广,我是不能和时小姐相提并论。既然这样,以后还请时小姐离小勉远一点吧。毕竟你们,不是一路人。”

109 喊的就是你的名字

    时茉移开视线,面色沉了下来,“这是我和他的事,你算老几,管到我头上来?”

    “我算老几?呵……”胡木子皮笑肉不笑的,“在你这里,我当然屁都不算,但是,小勉,他是我最爱的男人,你说我管不管的了他的事?”

    时茉转过眼神来,“我劝胡小姐一句,一厢情愿的话,以后还是少说的好。”

    “是不是一厢情愿,你说了不算。还你一句话,你算老几?”胡木子瞪着眼说道,“别以为小勉为你出手打人,你就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想当年,他可是为了我戳瞎了人一只眼。”

    “他何止是为了你戳瞎了人一只眼,你也害得他上不成大学,还坐了四年的大牢。”时茉说着说着感觉喉咙就堵上来了,“你好意思在这里跟我说这些?”

    胡木子噎了一下,气势没那么足了,她冷哼一声,“所以说,你识相一点,别老在他面前晃。”

    “他说过他爱你了吗,你就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别叫唤,你心里要真有底气,就应该不把我放在眼里才对。你时时刻刻都针对我,是因为我对你造成威胁了是吗?”

    时茉耐心用完,毫不客气地针锋相对,“今天我实话告诉你吧,对宋勉,我是不会放手的。别再这里刺激我,没有用,除非宋勉亲口告诉我他不喜欢我,我才会死心。至于你,别整天像个跳梁小丑在我面前挑拨离间,我不吃这套。”

    说完,时茉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走开。连胡木子最后是什么表情,她都不屑于看。

    她现在不爽得很,谁来找她不痛快都是往枪口上撞,纯属找死。

    时茉走在凉风冷雨中,竟是毫无知觉。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边等红路灯时,一辆小车突然在她面前停住。副驾驶室的车窗降下,露出杜妄的脸,“时记者?”

    时茉被雨迷住了眼,只能半睁着,“你好。”

    在这个地方相遇,杜妄一下就揣测出她的目的,“宋哥还没出来,还得几天。外面下雨了,你上来,我们送你一段。”

    时茉摆摆手,“没事,我自己打车回去。”

    杜妄干脆解了安全带,开门下车,“走吧,这里不能停车。”

    他帮时茉开了后排的车门,时茉看着右转的指示灯由红变绿,后面有车按了喇叭催促,她只好坐进小车里。

    “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

    正在开车的萧朗在后视镜里和她碰了一下视线,答非所问,“是住在锦绣花园,对吧。”

    时茉轻轻一笑,“嗯。”

    在风雨中走了一段路,她的脸在晦暗的车厢里显得略微苍白。两边的发丝也被雨打湿,贴在她的额头上,勾勒出几分仓促的狼狈。

    但这样的时茉也是脆弱的,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激起人的保护欲。比如现在的萧朗和杜妄。

    更遑论她是自己好兄弟最重视的女人。

    杜妄从储物格里拿出一盒抽纸往后送,“时记者,给你。”

    “谢谢。”时茉拿过抽纸,抽了几张擦了擦脸。

    萧朗一边开车一边问道,“你怎么去香亭街?”

    时茉无话可说了。

    白天她可以用工作来麻痹自己,但一到夜晚她就无处可去。回到锦绣花园,她只会更想念宋勉。

    她只能在香亭街转转。因为这里有宋勉的印迹。

    “随便转转。”

    萧朗笑一声,“那还挺凑巧,随便转转就转到这里来了。”

    时茉偏开头看向窗外,笑容逐渐凝固在脸上。

    杜妄早就看出时茉会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宋勉的缘故,心知肚明的事,他就不明白萧朗为什么非要拆穿人家。

    真是好不知趣的人。

    夜里十一点的清海市,路况不错,小车没多久就驶到锦绣花园外。

    透过车窗,时茉看到毛安易正在往店里搬运水果篮筐,看来是要收摊了。

    “谢谢萧老板。”小车刚刚停稳,时茉一手拿着包,一手勾住开门拉环,拉了两次却没拉动,她抬头看向驾驶室。

    “咔嚓”一声,萧朗解了车锁,眼看前方,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小勉过几天就出来了,他最不放心的人就是你,你别把自己搞得太惨,免得小勉出来看到你这么折腾自己要心疼死了。”

    时茉拉门的动作一顿,沉声嗯一声,“我知道了,谢谢。”

    这是个识大体的女人,不需要过多说什么就知道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这点让萧朗很满意。

    和聪明的人交流就是这么省事。

    他在心里不得不佩服宋勉,看上这么个女人,挺有眼光。

    下车时,雨还没收小。在路灯的映照下,雨点密密麻麻。时茉似乎不为所动,迈着相同频率的步伐,缓慢地行走在这个凉意十足的雨夜中。

    她的背影消瘦,被雨淋过之后更显落寞。

    杜妄看着时茉久久没有回头,“时记者对宋哥还挺有情有义的。”

    “小勉对她还不够好?差不多把整幅身家都交给她了,她要是无情无义,我就要替天行道了。”

    杜妄被吓得连忙扭回头看萧朗,“怎么个替天行道法?”

    “闭嘴!”萧朗烦他。

    杜妄知道萧朗心情不好,也好不起来,宋勉一天被关着,神经就绷着一天无法放松。

    “萧哥,你别吓唬人,我看时记者对宋哥挺真心的。刚才看她在路口淋雨,我都要感动哭了。”

    萧朗哼一声,转动方向盘,“你宋哥现在还关在拘留所里,怎么不见你可怜可怜他,给他掉两颗眼泪?”

    “不是,萧哥,我发现你是不是对时记者有什么意见啊?”杜妄愣头愣脑地就问道。

    萧朗啐他一声,“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对她有意见的?”

    杜妄用两根手指在眼睛前比划,“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滚!”萧朗板着脸,“老子就对她有意见了咋地?!要不是为了她,小勉能被关进去?”

    杜妄点头,“可是萧哥,说不定宋哥愿意这么做呢。能保护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对宋哥来说死而无憾也说不定。”

    萧朗抿紧了嘴,脸颊的线条绷紧,难得没有再骂杜妄。

    能保护到自己心爱的女人……

    也对。

    当年,陈菲离开他,表面上看是她移情别恋,看上蒋禹。其实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是他没有保护好陈菲,陈菲在攒够对他的失望后转身就嫁给了蒋禹。

    “我就纳了闷了,既然宋哥这么喜欢时记者,怎么就不跟人谈恋爱呢。以时记者的条件,你看,要样貌有样貌,要人品有人品,人家还是电视台的记者,不趁早下手,小心被人一锅端走了。”杜妄说得那叫一个惆怅。

    萧朗心情不佳,黑着脸,“回头问你宋哥去!”

    在一个几平米的传达室里。

    一个穿着警服的工作人员坐在电脑后,“身份证。”

    萧朗和杜妄递出身份证。

    登记完之后,两人将随身带来的物品放入行李安检机过安检,人则通过安检门,一旁的警员用金属探测器上上下下探测一番后才让他们通过。

    这两天清海下了第一场秋雨,气温骤降了不少。今天来探视宋勉,萧朗就是给他带一些秋天的衣物。

    探视的房间很简陋,四面白墙,中间一张方形长桌。

    坐在椅子上没多久,里面的防盗门被打开,宋勉就从门后走了进来。

    甫一见面,他便扬起笑,“萧哥,杜妄。”

    几天不见,杜妄的情绪比较激动,“宋哥,你还好吗?”

    宋勉走过去,拉开座椅坐下,“好啊,挺好的。”

    看着精神状态还行,就是眼底有着明显的青色,看着就知道是没休息好。

    萧朗打量完不吱声,把一包衣服提上来,“这几天变冷了,我帮你把衣服带过来。”

    “谢谢萧哥。”宋勉直接拎过袋子,放在自己的脚边,“在里面也不是那么冷。”

    萧朗面无表情,“别嘚瑟,这几天都算你旷工,出来后一天不落地全给我补上。”

    宋勉弯唇一笑,“那肯定的,每天还要加唱一首。”

    杜妄憋不住心事,寒暄完便忧心忡忡道,“宋哥,时记者知道了你的事,怎么办?”

    宋勉微微一怔,表情也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惊讶,过了几秒钟后说道,“没事,知道就知道了吧。她是怎么知道的?”

    “那,还能怎么知道的?你一个大活人一下消失那么多天,她怎么可能不找你?”杜妄不以为然地翻了翻眼神,“第三天她就追到酒馆里问你去哪儿了。”

    萧朗指着杜妄,“结果这个白痴骗她说你和胡木子出去旅游了,差点没把她吓死。”

    宋勉眨了眨眼,不可思议地看向杜妄,“你为什么要骗她这个,你可以随意编个理由的。”

    杜妄愧然的神色,“对不起啊宋哥,当时我也不知道脑子怎么就失灵了。”

    宋勉沉吟片刻后意味不明地说道,“事情过去就算了。”

    感觉自己被原谅,杜妄说话也轻松了不少,“后来时记者也不知道是怎么猜到你不是和胡姐姐一起出去玩的,又跑来找萧哥,逼着萧哥把你的事都告诉她。”

    “屁!”听到后面,萧朗直接爆粗口,连脏话都来不及骂了,手指着杜妄好一会儿才压下火气,“是我告诉她的吗?明明是她自己猜出来的。”

    杜妄心想得罪萧老板没好下场,立即改口道,“对对对,是时记者自己猜出来的。”

    宋勉只是勾着一抹浅浅的笑意,不言不语,让人看不透他什么情绪。

    “她有没有说什么?”过了许久,宋勉终于问起一句时茉。

    萧朗拿出手机,打开一个录音文件后放在桌面上,“你自己听吧。”

    “他现在是不是被拘留了?”

    “是不是孙瑞峰来找他的麻烦?”

    “萧老板,宋勉犯傻,你也跟着他吗?为了他,我都提心吊胆几天了。”

    女人娇柔的嗓音在播放器里有些失真,但宋勉还是能听得出来她当时的心情,焦灼、不安,应该都有。

    特别是那句,“提心吊胆几天了”。

    心脏像是被紧紧挤压过,宋勉深深呼吸几口才缓过来。

    “还好我留了一手。”录音不长,但重点该录的都录进去了,萧朗收起手机,“是不是她自己猜出来的?这女人太精了,你以后可多长点心吧。”

    宋勉无所谓地笑了笑,“精就精吧,这样才会保护好自己。”

    “这个也不一定。宋哥,你都不知道我和萧哥前两天晚上遇到时记者,就在香亭街路口,下着雨呢,啧啧,真可怜。”杜妄叙述能力不行,一件事都讲不齐整。

    宋勉变了脸色,“她去香亭街干嘛?下雨没带伞吗?”

    “估计是想你想的,”杜妄言之凿凿,“那天很晚了,大概十点多吧,雨下得很突然,估计她也没带伞。就这么在雨里走着,整个人三魂丢了七魄,反正就是魂不守舍的样子。”

    宋勉心口一窒,脸色越来越暗沉。

    杜妄知道自己言多语失,宋勉现在被拘留着,再告诉他时茉在外面过得不好,无疑是在他伤口上再添一刀。

    还没等他开口,萧朗先啧一声,“也没有你说的那么惨,路口碰到后我就开车送她回去了,也没什么。”

    “对对,”杜妄附和,“应该没事,时记者看起来也不是那么扛不住事的人。宋哥,你先照顾好自己,外面的事你别管,反正有我们在。”

    后面杜妄往死里安慰宋勉,也不知道宋勉听没听进去。探视时间一到,就有人进来提醒。

    宋勉站起来就走,连萧朗特意带进来的秋装都忘了拿,还是萧朗说了他才想起来,然后提着袋子从来时的门离开了。

    星期三那天,时茉请了半天假,拎着一盒八寸的蛋糕和一束鲜花去了罗文杰家。

    来之前,她打过电话。到的时候,房门紧闭,她敲了几下门都无人回应。正要拿手机打罗文杰电话时,有人从民房的另一侧走了过来。

    正是罗文杰。

    肩上挑着当初她也挑过的那副水桶,踩着一双黑色拖鞋,裤脚卷到小脚处。

    时茉走过去挽了个笑容,“罗哥,今天寿星呢,一大早还去菜地浇水?”

    “不用你来,都是泥。”罗文杰在墙根处放下扁担,从兜里翻出一把铜制钥匙,“每天都得浇水,不管今天是什么大日子。”

    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时茉跨过门槛,走进屋里,将蛋糕和花束放在桌子上,“那倒也是。”

    罗文杰走到后屋压水泵,打出水来洗手洗脚,“小勉还没回来吗?”

    时茉垂下头,调整了一下表情,“还没呢,说是跟一个大师去山里采风,没这么快,估计还要一周时间。”

    “他们搞音乐创作的就是这样,好好地坐在那里写不出来,非得跑东跑西地找什么灵感。”罗文杰拿下挂在墙壁上的毛巾放在出水口浸满水,没拧干,就这么往脸上擦,“你也不用管他,他肯干是好事。”

    时茉弯唇笑道,“我没管他,随便他怎么跑,反正他总得跑回来。”

    罗文杰洗了脸,再搓干净毛巾挂回原处,“我摘了几个西红柿,在水桶里,我去拿。”

    时茉应了声好。

    西红柿刚从地里摘的,还带着被太阳晒过的温度,洗完,时茉拿在手里直接咬了一口,“好甜。”

    罗文杰也拿了一个吃,“也就你不嫌弃我这不值钱的东西,小勉也是,你们都一样。”

    他说着手指着前屋的方向,“那蛋糕花了不少钱吧。”

    时茉:“一年也就一次。”

    罗文杰的人生大起大落,最风光的时期是他做过黑帮的大佬,顿顿山珍海味,最失落的时期是他坐过一年多的牢,连人身自由都没有。

    现在,他看透人世百态,返璞归真,也就不介意时茉送的蛋糕和鲜花。

    时茉吃了半个西红柿之后,一些隐秘的情绪在她眼底沉淀着,她凝神思考了一会儿开腔道,“罗哥,你和宋勉应该是当年在里面时认识的吧。”

    罗文杰猛地转头看过来,用锐利的眼神洞察着看她。那是一双属于老刑警和老卧底的眼睛,鹰隼一样锋利直接。

    时茉跟他拼心理,硬逼着自己和他对视。

    过了一两分钟之久,罗文杰终于不紧不慢地垂下视线,咬了一口西红柿才问道,“是小勉告诉你的?”

    她诈对了!

    时茉在心里舒出一口气,和老刑警过招还真是不容易。

    “不是他自己,是有人告诉我的。”

    罗文杰想也没想便说道,“是木子吧。”

    时茉不答反问道,“罗哥和胡小姐也很熟?”

    “小勉被关的那几年,木子经常去看他。”罗文杰哪里懂时茉和胡木子之间的明争暗斗,话几乎是托盘而出。

    时茉垂下眼睑,不说话。

    罗文杰也是过来人,一看时茉神情颓然,立即说道,“不过小勉对木子应该是没什么想法。”

    时茉抬起头来。

    罗文杰眼里堆着笑,“而且我也看出来了,小勉对你比较不一样。”

    时茉羞涩一笑,不回答。

    “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的吗?”罗文杰突然问道。

    时茉想起她和罗文杰第一次见面,听到她自报家门时,罗文杰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神色。

    她现在可以确定了,他早就知道她这么一号人存在,只是素未谋面而已。

    “在里面,我和小勉住同一间,他大部分都很沉默,不怎么爱说话。我就听过他一两次梦话,喊的就是你的名字。”

110 我随时等着他跟我说开始

    时茉的心扑腾一下,像是从很高的地方坠下来一样。

    她紧紧地盯着罗文杰。

    “后来我问他,他嘴里喊的人是谁。”一丝浅淡的促狭出现在罗文杰的眼底,“他告诉我,是他在老家的一个学妹。”

    可是宋勉在梦中喊的最多的其实是他的妹妹,只是罗文杰觉得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而且只会勾起不必要的伤感。

    学妹?

    这个定位还挺精准的。

    时茉挑了挑眉,不着痕迹地转移开话题,“罗哥,你能跟我说说你们在里面时宋勉的事吗?”

    “他进来时才十九岁,刚开始时我没怎么理他。年纪轻轻就犯事,还判了四年,能是什么好鸟?”

    时茉的嘴角向下压了压,忍住了笑意。

    “不过,他一直都挺有教养,待人接物也很有礼貌,不像是犯错的人。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为了救人才把自己弄进来的。”

    罗文杰的声音沉了下来,似乎有点惋惜,还有点遗憾。

    “他刚进来时,我看得出来,他一点也不适应,整个人也很颓靡。虽然看起来很听话,但他没有一点点十九岁孩子的活力。怎么说呢,”罗文杰用手指刮了一下眉梢,思忖片刻后继续说道,“就是一副活腻了、不想活的感觉。”

    “我本来也没放在心上,有一天晚上,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片铁片,正要往自己手腕上割,恰巧被我看到了。那时我才知道这孩子心里毛病有多严重。”

    时茉怔怔地看着罗文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有眼圈在微微发红。

    她知道那些日子宋勉一定过得很难,但她没想到的是宋勉居然有轻生的念头。

    “后来监狱里的管理员也看不下去,还特意请了心理辅导员给他疏导。”

    罗文杰把话题往轻松的方向上带,“我还鼓励他,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提早出去去找他念念不忘的学妹。”

    时茉努力地挤出一点笑来,配合罗文杰。

    中午,两人一起炒了几道菜。时茉去小卖部买了两瓶劲酒,陪罗文杰喝了几口。

    罗文杰对所有仪式感的东西都很抗拒,时茉只是象征性地插上63岁的蜡烛,唱一遍生日快乐歌,最后让罗文杰吹熄蜡烛。这个生日就算这么过去了。

    她只请半天假,吃过午饭,还没来得及帮罗文杰收拾碗筷,她便提上包赶去电视台。

    特意请假给罗文杰庆生,一方面她是从心底敬佩这个为国为民的老刑警,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无法给罗文杰过生日的宋勉。

    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会尽全力去弥补他所有的遗憾。

    到了东升台,时茉刚从电梯间走出来,转个身就撞上了人。

    “对不起。”她是低着头的,还没来得及看清撞到谁了就先开口道歉。

    “走路不看路啊。”

    时茉的视线抬起来,看到男人揶揄地笑她。

    “台长。”

    洛宁川丝毫不介意她鲁莽的行为,“正想找你,你就自个儿撞过来了。”

    “台长找我有事?”时茉后退半步,转移开这个暧昧的冲突。

    洛宁川任由她拉开距离,双手别在身后,“下周三是纪录片的开播仪式,到时候你和我一同出席。”

    时茉吃惊,“下周三?”

    洛宁川:“怎么了?下周三不行?”

    这档节目原本就是洛宁川心血来潮,从筹备开始就一直都很赶。除了她和江珊是洛宁川看中的以外,制作班底都是临时拼凑出来的。

    但这个纪录片承载了时茉太多的心血,还有包括江珊、梁凯在内所有人对这个纪录片的付出,都容不得她使小性子。

    只犹豫了几秒钟,时茉便答应了洛宁川,“没事,我知道了,到时我会一起准备。”

    说完时茉正要越过洛宁川回办公室,正要错身,洛宁川又回过头来,“宋勉的事,我听说了。”

    时茉晃动的身影一僵,弯唇笑道,“没多大的事,应该是那天晚上我把孙总踢狠了,他气不顺,总得找个出气筒。”

    洛宁川眸色很深,沉默着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事是我办得不周全,以为那天晚上威胁过孙瑞峰,他会识趣,没想到他不敢动我,转头去找宋勉的麻烦。”

    “也不怕他找麻烦,他要敢对宋勉怎么样,我也不会让他好过的。”

    时茉说的多少带了一点气话,但洛宁川听了之后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头。

    她护宋勉护得太明显。

    “你应该早点跟我说,我找人疏通一下关系,不至于让宋勉被刑拘这么多天。”

    时茉的脸色暂缓,笑了笑,“让他在里面好好反省一下也好,免得做事都这么冲动。”

    洛宁川把前后时间连在一起,问道,“宋勉是不是下周三放出来?”

    时茉抿了抿唇,“没事,这个不影响,开播仪式我会做好充足的准备。”

    宋勉要被关押到下周三,这件事她也是前两天从萧朗那边得知的。

    但她不认为,她会是宋勉第一时间想见的人。

    有时候男人的脸面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洛宁川又窥探了一番她的表情,确保她是真心的以后才转身离去。

    下班后林小鱼又给她打来电话。

    “喂,小鱼。”

    林小鱼的嗓门永远都那么中气十足,“今晚要不要出来嗨皮一下下啊?”

    虽然两人不能天天见面,但几乎每天都会发信息。宋勉那么大的事,林小鱼没两天便知道了。知道了之后她便开始天天想法设法地逗她开心。

    还没等她开口,林小鱼又说话了,“今天周三,用招行信用卡,茉莉餐厅可以打五折,要不要去啊。”

    “小鱼,过段时间吧,到时候我请你吃饭。”知道她的好意,但时茉实在是没那个心情。

    就算她在别人面前怎么假装她很好,但假装就是假装,真不起来。

    林小鱼啧一声,“现在翅膀是真的很硬了啊,请你都请不动了是吧。”

    “小鱼,我很累,不想动。”

    林小鱼叹一口气,“你最好和宋勉是有一个好结果,要不然我看你要怎么活。”

    林小鱼先挂断电话,时茉似乎都听得到她对她的失望。

    人都走了,她留下来加班。八点多,她终于感觉到饿了,却没有一点胃口。她想起了萧朗的话,要照顾好自己。她便从李楠楠的储物柜里翻出了一桶方便面,想用它当晚餐。

    走廊外,天黑沉沉的,远处的马路上一排红色的尾灯蜿蜒,连绵不绝。

    时茉捧着一桶方便面,站在栏杆前一口一口吸着面。

    “你就吃这个?”一道低沉的男嗓突然响起,时茉吓得连忙转头去看。

    幽暗的光照下,洛宁川的面容有些严肃。

    时茉翘了翘唇角,“不是,刚好有点嘴馋了。”

    洛宁川的视线垂在碗面上,“别吃了,嘴馋我给你买别的吃。”

    “不用,”时茉低头又大口吃了一口,“差不多,快吃完了。”

    拒绝到这份儿上,洛宁川不会再自讨没趣,“那行,晚上早点回去。”

    时茉微笑点头,手里还捧着喝剩的汤,一张素颜在灯火的投影下显得干净素雅,罕见地关心一句,“台长也是,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工作永远都是做不完的。”

    洛宁川幽深的眸底静静地划过一些情绪,被他压住了,“我知道,再见。”

    在洛宁川转身之际,时茉淡淡笑道,“再见,台长。”

    因为她这个笑,洛宁川多滞留了片刻的工夫,“宋勉对你来说真这么重要?”

    时茉神色一凝,她没有回避这个问题,思索两秒后回道,“我把他当做在这个城市里唯一的亲人。”

    洛宁川早看出宋勉也对她不一样,“那你们为什么不开始?”

    这是洛宁川第一次介入到她工作以外的范围内,时茉并没有感到多冒犯,反而轻松一笑,“我随时等着他跟我说开始。”

    洛宁川若有所思,“你很好,我想宋勉应该也知道这一点。”

    时至今日,他坐在东升台台长的位置上,副厅级别。三十六岁的年纪,不算太老。追他的女人,可以说是趋之若鹜也不为过。

    有人爱慕他年轻有为,有人看中他手中的那柄权势,也有人对他的外貌恋恋不忘。

    但没有一个女人会愿意像她这样,毫无所图地把自己放在一个男人的脚下,任他驱使。

    看似卑微,却只为那个叫宋勉的男人。

    但在这个追逐着名和利、色与权的大染缸里,对爱情、对婚姻,他依然保持着初心。

    他希望最后娶到的女人是他深爱的女人。

    如若不是,他宁缺毋滥。

    这次,他没有再和时茉打太极,直截了当地挑明了,“时茉,我的心思你也应该知道。既然你有喜欢的人,我也不会强人所难。我只想说一句话,在我这里,我将永远为你保留选择权。”

    一直到洛宁川走后,时茉都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

    捧着面碗,恍惚了很久。

    没有感动,也没有愧疚。从一开始,她对洛宁川的态度就一直都是泾渭分明的。

    她从不贪图荣华富贵,也不爱慕虚荣,自始至终,她想要的都只是一个人的心而已。

    时茉叹声气,将勺子含在嘴里,面碗搁到栏杆上,拿起挂在胸前的手机照着只剩了半点暗乎乎的汤水拍了一张,发给了宋勉。

    她要让他看看她有多可怜,明明有人那么想关心她,她眉头不皱地就给回绝了。

    “看我晚上吃的,说好带我去吃清海市最好吃的小龙虾,现在夏天都过去了。满嘴跑火车也没你这么能跑的。”

    对着不会回她信息的手机发完牢骚,时茉端起面碗扔进垃圾桶,接着又一头钻进机房里去了。

    每天晚上回到锦绣花园,她还是会去宋勉的房间里睡觉。被她睡了快一个星期了,整个房间属于她的味道越来越重,而他的气息却在一点一点地减少。

    时茉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变态,但现在她必须得呆在这个房间里才睡得着觉。枕着他的枕头,抱着他的被子,才能安心地等他出来。不然她什么都干不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每天,她不是在写稿件、编片子,就是在开会,偶尔还要和梁凯出去补镜头。

    星期三的天气还不错,阳光随着夏季的结束也收敛起它的威力,整片天空呈现出秋高气爽的特质。是个特别能令人愉悦的气候。

    纪录片的开播仪式选在一家五星级酒店户外举办,办得不算特别隆重奢华,但很慎重。

    洛宁川特意调了东升台最具分量的两个主持人,算得上是东升台的一哥、一姐,来主持他们的开播仪式。

    除了主持人外,栏目组还邀请了清海市市委、市人大、市常委还有宣传部的领导。

    跑了几年新闻,虽然没有和这些领导正面交锋过,时茉也都能一一叫出几位的名字和职位,都是能震动清海市的大人物。

    有这几位镇场,纪录片的定调一下和普通的娱乐节目拉开距离。

    时茉心里想,嗯,他们确实是一档正经的节目。

    惊喜还在后头。在化妆室里,时茉居然遇上了娱乐圈里的几个老戏骨,洛宁川正在作陪。

    不用问,也知道他们是今天的特邀嘉宾。特别是其中一个还是她最喜欢的演员。

    她这人不怎么喜欢追星,唯一的爱好就是喜欢听宋勉唱歌。但这位老前辈德艺双馨,演的清朝皇帝,至今无人能超越。

    像无数个粉丝,之前她只能在电视机见到老前辈,现在乍然见到真人,时茉激动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放。

    洛宁川眉眼间凝着笑,“还不快点叫华老师?”

    “哦对,华老师,久仰大名,我是纪录片的主持人,时茉。”时茉拿着手在连衣裙的两侧蹭了蹭,这才递出去。

    华翔这些年深入简出,基本不参与小辈这些活动,是洛宁川寄了一个小样片,样片里,欧阳怀慕坐在沙发上弹着吉他的一幕深深触动了华翔,这才请动了这位艺术老前辈。

    他和欧阳怀慕一般年纪,不同的人生,却有着同样的病痛经历。华翔的老伴也是得的阿尔兹海默症,于前年撒手人寰。

    “你就叫时茉啊,不错不错。”华翔眼尾露出几道明显的褶子,总有一股美人迟暮英雄老的悲凉感,“好好干,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了,老天爷不会亏待你的。”

    在娱乐圈混迹大半辈子,华翔太清楚一个人的欲望要是膨胀起来有多可怕。

    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时茉始终保持着谦逊的笑,“我知道,谢谢华老师点醒。”

    对于时茉的表现,洛宁川把满意嵌在眼底的浅笑里,“我先带华老师到休息室。”

    时茉立即侧身,让一条道出来,“那我先不打扰华老师,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洛宁川落后华翔半个身位,华翔个子不高,说话时洛宁川一直低头含胸。

    远远地,时茉似乎还听到华翔的声音,“小小年纪,不谄媚,不功利,很难得。”

    她不想去窥测华翔口中的这个人是谁,对她而言,别人的评价好的她只过耳,不入心。坏的,她反倒会去琢磨。

    开播仪式上午十点正式开始。各个重量级人物先后致辞。十一点十一分,洛宁川带着栏目组一起在电子屏上按下象征启动的手印。之后预告片首次呈现在众人面前。

    十二点,开播仪式顺利完成。在五星级大酒店的51层空中花园席开三十桌,宴请今日到场所有嘉宾。

    与此同时,与这边觥筹交错的宴会相比,另外一边则显得冷清得多。

    十点,萧朗带着杜妄准时出现在拘留所外,胡木子也坚持同来。

    等待的时间比他们预想的要久一点,将近十一点了萧朗几人才见到宋勉的身影,穿着他们带进去的长袖黑T,黑色工装裤,手里提着行李包。

    进去半个月,头发变长一点,除此之外好像没有太大的变化。早上应该是刚刚剃的胡须,脸部干净爽利。

    几人都没下车,等着宋勉慢慢走近来。

    宋勉早看到萧朗的车,在传达室里又检查一遍行李后这才走了出来。

    宋勉先朝他们扬起手臂,笑着走过来。等车窗降下,他的手臂压在边框上,伏低身子,“老板,香亭街去不去?”

    萧朗想爆粗口“去你妈”,一想到他的家人全都是他的禁忌,忍住了,吼道,“还有心情开玩笑,还不快点滚上来!”

    杜妄想下车,把副驾驶室让给他,宋勉却拉开了后排的车门,看到座位上的人愣了一下。

    胡木子冲他招招手,嫣然笑道,“特意一起来接你回去的,不要太感动。”

    宋勉扯了扯嘴角,身子一矮,坐在了胡木子的身边,砰一声关上车门。

    杜妄回头,“时记者说今天刚好是纪录片什么开播仪式,没时间来,让我跟你说一声。”

    宋勉绑安全带的动作微顿,歪着头只是应了一声“好”。

    “宋哥,萧哥说了,今天要给你去去霉气,请我们吃一顿,然后再好好浪一把。”杜妄担心时茉没来会影响到宋勉的心情,特意提了高兴的事。

    萧朗跟着说道,“嗯,今天批准你们去隔壁老王店。”

    “为什么要去老王店?”宋勉不解。

    杜妄听着都着急,“老王店里不是妹子多么?哪像我们店里,都是一群大老爷们。”

    萧朗不太爱听,冷嗖嗖地哼一声,“要不要我跟老王打一声招呼,把你调过去?”

    “不用了,萧哥,我生是一米阳光的人,死……”

    还没等他说完,萧朗就挖苦他,“要死就死远一点。”

111 我没对人动过心,除了她

    还没等他说完,萧朗就挖苦他,“要死就死远一点。”

    杜妄:“。”

    他继续努力表忠心,“死我也是一米阳光的鬼。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离开我们酒馆的。就算我到了老王店,”

    萧朗斜过来一个眼风。

    杜妄接着说道,“那我也会像黄盖那样,身在曹营心在汉!”

    他说得正气慨然,宋勉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杜妄瞪大了眼回头死亡凝视他。

    宋勉收敛笑容,“身在曹营心在汉是关羽,黄盖和周瑜叫做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杜妄表情变换得很快,从“我记错了?”到“原来如此!”不过是一两秒的时间。

    话题这么胡乱一扯,时茉的事还真被杜妄扯开了。小车往香亭街方向疾驰而去。

    宋勉原本是想先回一趟锦绣花园,但干不过萧朗,毕竟方向盘握在他手里。萧朗冲后视镜里的宋勉不屑道,“洗澡还用得着回去洗?哪里不能洗?”

    “对,没错,就是这个道理。”杜妄专注萧老板的捧哏多年,“萧哥,富侨走起!”

    富侨,一家影院式洗浴、桑拿中心,里面的服务十分贴心,除了能洗澡,还有吃喝玩乐一应俱全。最重要的是里面的技师很正点,当然价格也很匪夷所思。

    杜妄就觉得去一趟富侨,这人生就没白活。

    “杜妄,你他妈逮着机会就薅我羊毛?”萧朗气笑了。

    杜妄:“没有,这不是要给宋哥接风洗尘么?注重一点仪式感啊哥,别在意那一点小钱儿。”

    “行,”萧老板阔气不了几秒钟,“这钱从你下个月工资里扣。”

    车里安静了片刻,估计是杜妄在消化这个难以置信的消息,之后便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不能这样,萧哥,你要逼死我吗?”

    萧朗:“逼死一个算一个,省得你们天天糟心。”

    杜妄突然改变主意,“那我们还是去锦绣花园吧,在哪儿洗不是洗呢,洗个澡而已,没必要这么麻烦,对吧宋哥?”

    宋勉就静静听两人打嘴仗,不发表任何言论。

    杜妄不死心,为他下个月的工钱继续游说宋勉,“再说,宋哥也不是从前那个宋哥了。”

    “不是从前那个宋哥,”胡木子笑着插嘴道,“那是什么宋哥?”

    杜妄面色突然尴尬起来,但尴尬不过两秒钟又笑道,“以前宋哥光杆司令一个,爱咋样就咋样,现在不有了时记者么?要是让时记者知道你去富侨找妹子,小心时记者曝光你。”

    车内突然安静了下来,没有人说话,只有轮胎碾压道路的摩擦声。

    胡木子转头看向一侧,脸颊的线条绷得跟刀削过一样锋利。

    杜妄原本也不想故意再提时茉来恶心胡木子,但她非得问,问了那就提吧。也怪他小心眼,一直不怎么喜欢胡木子,就喜欢磕宋勉和时茉的CP。

    三人都是来接他,发现气氛不对,宋勉轻笑道,“今天我请客,走吧。”

    胡木子骤然转回头来看他,宋勉眼眸微垂,眼底噙着笑,似乎是在解她的围。

    杜妄嗷一声,“还是我宋哥大气。”

    “我看你就是块头铁,坐我的车,说别人的好话,下个路口就给你踢下去。”萧朗一样笑道。

    杜妄得了便宜还不忘给后面的胡木子添一下堵,“这样,宋哥,你去按摩,我来给你作证明。”

    宋勉抬头,“证明什么?”

    “证明你在富侨里没有乱搞,只是单单纯纯地洗一下澡,然后给让技师按一个单单纯纯的摩。放心吧,时记者应该会相信我的话的。”

    宋勉:“……”

    突然就后悔请客了。

    富侨在清海市有连锁店,车最终还是掉头,去了离香亭街最近的一家富侨。

    宋勉并没有做什么按摩,多单纯的都没有,只是进去洗了一个澡。

    萧朗和杜妄在享受技师娴熟的按摩手法时,他一个人静静地把行李包里的衣物全都倒出来清洗一遍,然后又让人把衣物烘干。

    胡木子无事可做,去隔壁做SPA去了。

    洗完衣服,宋勉坐在休闲区发愣。

    手机没电了。进去的时候先是关机、被保管起来。今天出来时管理员又将原物归还给他。

    手机被抓在他手里,机身都发烫了,宋勉还是这么捏着,没有拿去充电。

    躺椅的对面挂着几台液晶电视机,只有正对着他的这一台是开着的。

    一段广告片过去后,画面一切,转到今日的新闻播报。

    宋勉的目光百无聊赖地落在电视机上,直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的视线僵住,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电视里的那个人看。

    画面上的时茉和平日里他看到的不一样,仿佛是两个人。电视里的那个她,穿着修身的黑色连衣裙,挽着高高的发髻,修长的脖颈,脂白唇红。站在洛宁川的身边,偶尔露出一抹浅笑来,光彩夺目,自信飞扬。

    那是时茉最好的样子。

    她十六岁那年,他就知道长大以后她一定会变得很好看。

    但她的蜕变,还是超过了他的预想。

    “在发什么呆?”胡木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穿着会所里专用的浴袍。

    宋勉低下头,看到她裸露在外的脚指头,涂着鲜艳的红色。

    胡木子走过来的时候,关于纪录片开播仪式的报道只剩下几秒钟,虽然她没看到人,但醒目的蓝色标题也在提示着她宋勉为了什么而失神。

    她跨了过去,在另一张躺椅上坐了下来,毫无避讳道,“你被拘留的这段时间,我遇到过时小姐。”

    宋勉弓着身,头压得很低,手臂压在膝盖上,不说话,只有肩头微微抖动了一下。

    “她现在又是主持人,又是制片人,生活得充实又很忙碌,挺好的。”浴袍的领子有点低,露出女人莹润的锁骨和前胸,“我就不行,自从听说你进去之后,害怕得整晚整晚地失眠。”

    宋勉维持着那个姿势,对胡木子的话未置一词,甚至连头都没回一下。

    “小勉,”胡木子的嗓音突然颤抖起来,“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害怕你又像几年前那样……”

    宋勉呵一声笑了,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打断了胡木子,“你想多了,我现在不是出来了吗?”

    胡木子的情绪被打断得很突然,眼眶里还酝酿着一点微红,就这么堵在那里,没办法接下去。

    “还有,”宋勉微微侧着身子,指着早已换了另一则新闻播报的电视机,“她过得好不好,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胡木子压下眉骨,冷哼一声,“你能看出来?”

    宋勉的声音变得有点颓,“她瘦了很多。”

    甚至比他这个被关了十五天的人还要明显。

    胡木子先是一愣,继而喷笑了出来,露出了不可理喻的表情,“小勉,你这是在自欺欺人知不知道?上电视,化妆,所有的手段都可以把正常的一个人变得很瘦。”

    宋勉拿起脚边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两口。喝完后又拧上盖,放回原处。但对胡木子的话再也没有说上一句。

    他这是用沉默来反对她的话。

    胡木子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再开口,又开口说道,“我亲眼看到的,还不能算吗?”

    “萧朗很早之前就跟她说过了你今天会出来,结果呢?她来接你了吗?来看你了吗?连一个电话都没有!”

    宋勉转回头垂着肩,半晌才嘶哑着声说道,“木子,我的事你不用管,为她做什么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胡木子收紧了五指。

    “有些话我没敢跟她说,但跟你说没关系。”宋勉接着说道,“我没对人动过心,除了她。我也没想过能和她在一起,因为我这样的人没有资格,但我会一直看着她,只要她过得好。”

    听到宋勉说“我这样的人没有资格”,胡木子的心就像被人用东西用力穿过一样,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她意识到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时,就痛不可当。

    凭什么说没有资格?

    那个时茉,就真的有那么好?

    “我不相信你的话。当初……当初……”胡木子哽咽着,但宋勉又一次冷静地说道,“当初的事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你也别一直想着过去。”

    “可是你明明为了我……”

    “是为了你,但也不是为了你,”宋勉这次彻底转过身来,面对着她,“当初换个人,我也会这么做。”

    胡木子怔愕地看着他,一脸的悲伤和动情一并凝结在脸上,神情是说不出的滑稽。

    宋勉却没有笑话她,暗暗叹一口气后,说道,“木子,回去吧,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哐啷”一声,胡木子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直接拒绝她的,以至于她都以为自己有机会。

    脑子一团懵,她不知道该怎么接受他说的话,突然有人走了过来,“宋哥,你怎么躲在这儿啊,不按摩,进去蒸个桑拿,或者泡个温泉也行啊。”

    在杜妄还没走近来,胡木子腾一下站了起来,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原地。

    “这人又咋滴啦?”杜妄挨着宋勉坐下,拇指往胡木子的方向指了指。

    “没事。”宋勉仰着头看电视。

    杜妄用肩头撞了一下他,“确定不要马杀鸡一下?浑身松松筋骨,真的超舒服。”

    宋勉用余光瞥一下他,“你不怕我被你的时记者曝光?”

    “啧,你不说,我不说,时记者怎么会知道?”杜妄说完又发现不对,“宋哥,你怎么老爱给我下套!”他的手指在空中做了个按捏的动作,“就按按摩,很舒服的,别的啥都不做。”

    “你去吧,我躺这儿,还有喝的,够了。”

    杜妄抬头看电视,正在播放的正是东升台。

    “想看时记者?”

    宋勉眉眼染笑,“你的时记者不好看吗?”

    “好看。”杜妄回得很敷衍,他很快站了起来,重新找乐子去了,“我再去泡一泡。”

    宋勉回答,“去吧。”

    午宴一直进行到下午两点才算真正结束。

    纪录片以周播形式播出,首播在周六的11点半到12点,重播在周日的11点半到12点。

    一场盛宴,宾主尽欢。谢了幕,时茉坐在嘉宾休息室里捶肩头。

    张琦的性格是强势的,而江珊则是属于豪爽那一挂,典型的巾帼不让须眉。午宴上她喝了不少酒,满脸通红,还不醉,“我看你一个中午都在看手机,有事?”

    时茉忙收起手机,“没事,随便看看,就是不怎么擅长应付这些场合。”

    “你这样可以了,挺好的。”张琦喜欢打压她,而江珊推崇鼓励式教育,“你没看到洛台长对你很满意?”

    时茉笑了笑,“楠楠呢?刚才还看到她在这里。”

    “没看到,这丫头整天蹦跶,不管她。”

    江珊拿着茶水喝,时茉的手中转着她的手机,最后还是找了个借口,说道,“珊姐,我去趟洗手间。”

    “害,去洗手间还要跟我报备,我还能不让你去咋地啊。”

    时茉咧开嘴一笑,快步往外走去。

    出了休息室,她往左边先看了一眼,见李楠楠就站在那一侧正在打电话。她又往右边看,看到洗手间的标识。

    接着时茉便右转离开。

    五星级的酒店,连洗手间都装得奢华。时茉站在洗手池旁,拨出了那个手机号码。

    她忐忑,是时隔多日未见,也是她笃定,这段时间她和宋勉总有什么不一样的事在发生。

    但忐忑不过几秒钟,她便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

    她没有设想到的一种情况——机械的女音还是用标准的语音提醒她手机关机。

    还是关机?

    时茉懵了片刻后给杜妄打去电话。这次她的来电很快就被接起。

    “喂,时记者。”杜妄的嗓音清亮,听起来不像是有什么事发生。

    时茉放下心,“嗯,是我,宋勉回来了吗?”

    “宋哥回来了。唉,你放心,宋哥好着呢。”杜妄说着往桑拿石上倒了半勺水,顿时热烟直冒。

    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开机?她明明把自己所有的行踪都交代给杜妄了。

    按压下心底的那点慌乱,时茉问道,“你们现在在哪儿?在酒馆吗?”

    “没有。”杜妄呵呵笑两声,“我们现在在外面给宋哥接风洗尘呢,萧哥也一起。”

    时茉没有再追问,“那宋勉现在有在你身边吗?你把手机给他一下。”

    “啊?宋哥现在不在我旁边,我得去找找他。”杜妄说着便站起来。

    时茉皱着眉头,不知道这群人到底在玩什么。洗手间的门被推开,有人进来,接着进到最外侧的隔间,关上门。

    “不用了,你跟宋勉说他手机没电了,或者你让他用你的手机回我电话。”

    杜妄很配合,连声说了几个好。

    通话结束,时茉捏着手机发呆。现在她算是能确定,宋勉在躲着她。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缘故,他是在躲着她。

    闻到一股异味,时茉低下头,鼻子贴在手臂上仔细闻了一下,味道很混杂。除了酒味和烟味,还有一点点其它的香水味。

    她恨不得马上扒下这身裙子,换上她喜欢的休闲服和牛仔裤。

    然后去把那个讨人厌的男人揪出来。

    时茉掀开水龙头,抓了一把水甩在镜子里的自己。

    “时茉,时茉!”李楠楠人还不知道在哪里,声音就穿透了整个洗手间。

    时茉定了定神,扬声回道,“我在这里。”

    话音刚落,李楠楠的脚步声便在洗手间门口响起,接着行色匆匆地撞了进来,“时茉,你在这儿呢,刚才梁哥打我电话,台里说纪录片出现了一部分技术上的问题。”

    时茉的心咯噔一下,紧跟着就往外走,开播仪式都举行过了,明天就是第一期节目播出,现在跟她说出现技术上的问题?

    “什么技术上的问题?”

    李楠楠也很焦急,“不知道,电话里说不清楚,梁哥让我们马上就回台里。”

    “珊姐呢?”

    “珊姐已经走了。”

    时茉努力稳住心神,现在还有一些嘉宾没走,她低声说道,“别声张,有事回去再说。”

    李楠楠收到时茉的眼神,很乖顺地点点头,跟在她身后快步离去。

    两人到酒店大堂时,看到江珊正坐上一辆小车。

    “珊姐……”李楠楠刚要大声喊,被时茉阻拦住。

    时茉转头向酒店人员问道,“麻烦帮我们叫一下车,我们要去东升台。”

    今天东升台的开播仪式,酒店上下没几个人不知道,很快便帮她们安排了一辆出租车。

    杜妄和时茉结束通话后,没敢耽误,原路返回,找到了宋勉。

    “宋哥,你手机还没充电呢,刚刚时记者打我电话,让你给她回个电话。”

    宋勉眸色微转,却依然躺在躺椅上,“她今天不是有什么开播仪式么?我晚点给她打电话。”

    “哦,那你记得给她回嗷。”杜妄赤着上半身,下半身用一条白色浴巾围住,“快点给时记者回,不然人该等着急了。”

    宋勉:“嗯,知道了。”

    杜妄转身又出去找萧朗了,“我去看看萧哥。”

    宋勉目送着杜妄走的,但他的视线久久不见转移,连表情仿佛都凝固住了。

    在富侨里逍遥了大半天,夜幕降临了几人才一同踏出会所的大门。

    还是按照来时的坐法,四人坐着萧朗的小车去往酒馆。

    杜妄拉下遮光板的镜子,照着用手拨弄刘海,说道,“对了,宋哥,时记者让你给她回电话,你回了吗?”

    宋勉脸侧向窗外,手支在下巴处,模棱两可的声音应了声“嗯。”

    杜妄愣了一下,当做他这回答是给时茉回电话的意思。

    “宋哥,你今晚还要出场吗?不先回去陪陪时记者?”

    胡木子倚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听到杜妄的话,眉头蹙了一下。

    宋勉跟着笑了起来,“没事,先去酒馆。”

    “时记者怎么这么善解人意呢。”

    说话间,小车便到了香亭街路口。

    相同的景物再一次映入眼帘,宋勉怔怔看着,却犹如时隔多年,那么亲切,又那么遥远。

    这个时间,香亭街游人如织。

    三人下车步行,杜妄识相地换到驾驶位上去停车场停车。

    萧朗勾住宋勉的肩头。能和宋勉勾肩搭背的,酒馆里除了一个杜妄,另一个便是萧朗。

    “萧哥,这次真的多亏你。”宋勉知道萧朗不爱听他说这些,但他还是说了出来。

    若说后不后悔那天晚上的冲动,他是不后悔的。但当他被民警被从酒馆带走的时候,还是有一点惊慌。

    如果说不害怕几年的牢狱之灾,是不可能的。

    但害怕归害怕,在做笔录时,他毫无保留地承认了对孙瑞峰的殴打。

    冷静下来后,他知道孙瑞峰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做好最坏的打算,三到五年的刑期。

    他想,应该不会太难,他能熬得过去。

    让萧朗和杜妄刻意隐瞒时茉,一个是还没有最终的定案,他不想她跟着担惊受怕。另一个是不想让她看到他这么懦弱无能的一面。

    孙瑞峰不去动洛宁川,拿住他不放,不就欺负他没有背景、好动么?

    在拘留所里呆了几天,萧朗突然来告诉他,孙瑞峰愿意私了,他就知道萧朗一定是想尽办法来保他出去。

    听到宋勉见外的话,萧朗嗤一声,犹豫一会儿后说道,“我只是比较快行动而已,如果没有我,你也不会被关在里面。”

    宋勉沉默须臾后嘴唇便向上弯了起来。

    萧朗的意思他懂,如果不是他有意瞒着时茉,时茉怕是早就找人去捞他了。

    “你真不回去找你的时记者?”萧朗突然转头问他。

    宋勉笑着说道,“萧哥,我早说过了,我和她不合适。”

    萧朗瞥了他一眼,“不合适,你让人欠你这么大一个人情?”

    宋勉抿着嘴,眼睛看着前方。

    萧朗不是杜妄,他一早看出来宋勉不适合和时茉开始。不是时茉这个人不适合,而是宋勉的状态不适合。

    心魔未除,又对时茉用情过深,到最后宋勉很有可能会被伤得体无完肤。

    “小勉,其实你现在已经够好了。而且,我看得出来,时茉对你也有心,只要你肯点头,她会跟着你的。”

    宋勉嘴角的笑一直没有消下去,表情纹丝不动,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萧朗的头往他那边靠,“你小子到底听进去了没有,少跟我打哈哈。”

    “嗯,好的。”宋勉异常真诚地点了点头。

    萧朗压下眉骨,无语地看着他,“又在敷衍我。”

    宋勉眉开眼笑,“没有,真的没有。”

112 宋勉,和我在一起,可以吗?

    到了酒馆里,宋勉第一时间拿出他的吉他,抓了一块干净的软布上上下下地擦拭了几遍。

    划下第一根弦的时候,他的心仿佛都跟着颤抖。

    在他最黑暗,最彷徨、最失落的日子里,是吉他陪着他度过的。

    “你不在,整个酒馆就它最大,没人敢动它一根毫毛。”萧朗看他抱着吉他,跟个宝似的,立刻揶揄道。

    宋勉又扫了一串音符,吉他听话地发出和他想象中同样的声音。

    “别骚了,走吧,出去唱两首。”萧朗推了他一把。

    宋勉又快速扫了两下,笑着提起了吉他,然后像往常那样推开茶室的门,往舞台的方向走去。

    今晚的一米阳光客源有限,很多人并不知道今晚有人将归来。

    直到宋勉出现在舞台的一侧,才有窸窸窣窣的噪声响起。等他对着黑色的麦克风开腔说,“晚上好,我是宋勉。”全场终于爆出一阵欢呼声。

    先是有人带了头,后来整个酒馆里都在齐声高喊着一个名字——“宋勉!宋勉!”

    萧朗抱胸站在角落里,望着舞台的方向,眼眶却是莫名地有点发热。

    舞台上,宋勉依旧是低调的姿势,抱着吉他专注地唱着民谣。

    这样的宋勉,让萧朗想起悬崖边的一丛野草,石砾夹缝中野蛮,自成一种别样的姿态。

    就是无人呵护,生死由天,又不禁让他心疼起来。

    “萧哥,我怎么有点点想哭啊。”

    萧朗偏头看一眼杜妄,那眼神跟看一个智障没什么区别。

    杜妄的眼里确实有东西在闪着,萧朗便没有再打击他。他转头往茶室走,杜妄哎一声,“萧哥,你不听啦。”

    萧朗摆摆手,脚步没有停留。

    回到茶室,关上门,外面的狂热和喧嚣立即被阻挡去,不大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安静。

    手机握在手里,在要不要打陈菲的电话上迟疑很久。他做事一向不喜欢拖泥带水,生来最怕麻烦,但陈菲这道坎,他怕是这辈子都绕不过去。

    外面的欢呼声重新燃起,应该是宋勉唱完一首歌了。

    而他一个人躲在里面还在纠结着一个普通的电话。

    最后,他在捶了自己脑袋无数下后,给陈菲发了一条信息。

    “宋勉今天回来了,谢谢你,也谢谢蒋先生。后面和孙总的事,我们自己会找他协商。”

    按照陈菲的性格,他这条信息十有八九会石沉大海。但令萧朗意外的是,没过一分钟,手机嘀一声响了。

    他点开来看,是陈菲给他的回信。

    “不用客气,人回来就好。如果和孙瑞峰协商得不愉快,可以再打我电话。”

    手机在萧朗的手里翻转,他的脸笼罩在一片阴郁的沉默中。

    到底是三十几岁的人,看是热情友好,实则字字都深藏着客套的疏离。

    时间在走,人也在变。

    曾经陈菲最喜欢对他挖苦嘲讽、或者嬉笑怒骂,而现在只剩下这腐朽又可笑的虚与委蛇。

    更可笑的是,他还一直停留在原地,不肯走,也不肯接受现实。

    “萧朗啊萧朗,她都嫁人了,你还在想什么呢?”萧朗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单薄的笑声在安静的茶室里只响了两三声便无以为继地断掉了。

    他将脸埋进双掌之中,压抑了很多年的脆弱,在这一刻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冲他席卷而来。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夜里十一点多,时茉走出机房,站在走廊一侧,再一次拨打宋勉的手机号码。被提醒关机,是在她预料之中,但还是有几分的意外。

    时茉以为晚上会有时间去一趟一米阳光,但没想到从开播仪式发布会现场出来后就一直忙到现在。

    捏着手机,视线所及之处,是远处的黑夜,像一团泼开的墨。

    “累不累?”凝固的夜色中,凉风习习,一道男嗓就从风里递了过来。

    时茉转头去看来人,“台长。”

    “给。”洛宁川的手往她面前送,手里正抓着一杯澳白。

    时茉看了一下没伸手去接,“我不习惯喝咖啡,再说现在晚上了喝了怕会睡不着。”

    洛宁川瞬时就收回手,站在了她的身侧,“里面还有其它的,一会儿进去自己选。”

    问题顺利解决,明天的播出时间也不需要改变。组里加班到这个时间点,洛宁川自掏腰包给他们买了宵夜。

    “好。”时茉弯了一下嘴角,答应道。

    两人并排站在一起,谁都没有说话。过了好几分钟,洛宁川一手拿着澳白,一手抄兜,视线向她这边偏移,“宋勉,今天出来了吧。”

    “嗯。”

    洛宁川:“这么久没见面,耽误你们时间了。”

    时茉笑笑道,“没事,一会儿就回去了。”

    一丝隐晦的情绪在洛宁川的眼底涌现了一下,醇厚的男嗓开腔道,“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不用台长。”对上洛宁川深沉的眼神,时茉才意识到自己拒绝得太快,但她只停顿一下又说道,“谢谢,真的不用。”

    留下来加班的人那么多,她没道理要让他送回去。于情于理,都不合。

    洛宁川一向进退,时茉稍微往后退,他就绝不会再进攻,“好,这么晚,你一个人还是小心一点。”

    时茉点点头表示知晓。

    “如果可以,最好叫宋勉过来接你。”

    时茉面色一僵,随后微微一笑,“刚才打他电话,他有说要过来接我,我没同意。”

    洛宁川保持一贯的风度,“你对宋勉真的很好。”

    “嗯,”时茉看似羞赧道,“他对我也不错。”

    “那就好。”洛宁川往后退,“那我先走一步。”

    时茉说道,“好,再见。”

    洛宁川没说再见,只是用眼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走了。

    有人陆陆续续从机房里走出来,打着哈欠,回头看到她时还打了招呼,“还不走吗?”

    时茉招了一下手,“嗯,马上。”

    “那我们先走了,拜拜。”

    “辛苦了,拜。”

    时茉还听到有人抱怨,“要叫台长给我们加工资了啦,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我不要加工资,我要加台长的微信!”

    “不错,这个梦想挺励志。”

    “感动吗?”

    “不敢动。”

    耳边的说话声渐行渐远,时茉低头又看了一眼手机,随后迈着步子朝办公室走去。

    深夜的清海褪去熙熙囔囔的人潮,裸露出安宁清净的一面。

    路灯昏黄,把她的身影逐渐拉近了,又慢慢拉长。

    马路很安静,微凉的空气迎面扑来。

    骑着共享单车到了锦绣花园外,在指定的停车地点归还单车后,时茉朝着小区的大门走去。

    不知道回去后宋勉会不会在。

    如果不在,她,该不该去找他。

    思绪像潮水一般涨涨退退,她的步伐也跟着紧一阵,缓一阵。

    总归要走到的,到了房门外,她举着钥匙迟疑了半晌才开了门。

    屋内没有任何的光亮,只有阳台那边有一片晦涩的光。

    时茉站在门内,反手轻声带上门。

    门一关,房间里就更静了。

    在玄关处,她缓了一会儿,才换了鞋进来。走到沙发旁,放下包的时候,甫一抬头,她便怔住了。

    阳台那边挂着几件衣物,那不是她挂的衣服。

    脑子刚刚转过弯来,时茉便急急地往次卧走去。

    房门果然是关着的。

    可是早上她走的时候分明把房门打开了。

    走到房门前,手抬起来正要落下,又被她及时制止住了。

    可是,还没犹豫几秒钟,她摁住自己的理智,“叩叩”敲了两下。

    她不能再让宋勉躲着她了。

    这十五天,她已经受够了。

    她等了一会儿,房间内没有任何的动静,这次她稍微加了点力,又敲了几下。

    在她打算第三次敲门时,隔着房门她听到有人哑着声回应道,“进来。”

    深呼吸后,她压下手柄,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很暗,窗帘关得密不透风。门在她身后猝不及防地自动关上,时茉惊得猛回头,却是什么都看不见,整个人犹如被吸进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里。

    刚才只是一闪而过,但时茉还是看清了宋勉正躺在床上。她根据这十来天的惯性,沿着过道走到床的一侧。

    “宋勉?”时茉小声地叫了一下。

    房间过于安静,床上有些微布料的摩擦声,时茉把自己生生钉在原地,心跳如雷。

    她攥了一把拳头,又接着喊了一声,“宋勉?”

    这次床上的动静更大一些,像是他的腿曲了起来。

    时茉摸黑向前,直到膝盖撞到了床沿才停了下来。她的手缓缓落下,在黑暗中一阵摸索后,触摸到了柔软的布料,是被子。

    手刚往前一动,她的心猛地又被提了上来。

    她摸到了他的手。

    “宋勉?”

    这次他终于出声了,依旧是带着初醒时的嘶哑,“嗯。”

    像是预判到他会缩回手,时茉以更快的速度抓住他的手不放,声音却是若无其事般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幸好他的手没有再往回撤,而是任由她抓着。

    嗓音清晰了一点,“十点多。”

    黑暗中,两人开始对话。

    “今天刚好是开播仪式发布会,我这个主持人兼制片人不得不到场。”

    “嗯,没事。”

    “本来发布会结束后想去酒馆找你的,没想到纪录片出现了一些问题,组里好几个人都被留下来,加班到现在。”

    “那你快点去休息吧,不早了。”

    原本蓦然陷入黑暗中,不安和难以适应遍布她浑身的每一根神经。但现在,黑暗却成了她的保护色。

    她问道,“手机为什么一直不开机?”

    宋勉先是安静了一会儿,似乎在想措辞,“我没带充电器。”

    “你们酒馆入门的地方就有共享充电器,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宋勉继续保持缄默,时茉接着说道,“我打杜妄的电话,让他告诉你如果你的手机没电,用他的手机给我回电话,杜妄没跟你说?”

    最后时茉落下一句总结,“你在躲我,对吗?”

    静谧中,她似乎听到他滑动喉结的声音。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你是不是在怪我?因为我你才有这无妄之灾。”

    “不是。”宋勉终于开窍,“和这个没有关系。”

    抓着他的手因为紧张僵硬得失去了知觉,“那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宋勉还想矢口否认:“我没有……”

    “你有。”时茉断然道,“别把我当白痴,以为我看不出来。”

    感觉他的手有动作,早已僵掉的手本能地使了劲,话也是急急说出口——

    “宋勉,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听到自己的声音,时茉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她低下头想去看自己的胸口,在那底下,她的心跳得很大声,快要失控的感觉。

    可惜在这个一团漆黑中,她哪能看得到?

    连宋勉听到她这句话时是什么表情,她也一概看不到。

    好遗憾啊。

    她从来没有这么英勇过。

    “其实,我在高中时就喜欢上你了。”说完这句实话,时茉突然停下来。

    因为她居然感到抱歉。

    似乎那么早喜欢他是一件很不应该的事。

    多么荒谬。

    “我很抱歉,那个时候偷偷喜欢你。”

    后来宋家发生了那么多事,宋勉对她不辞而别了十年,那么漫长的时间,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起。

    一概略过之后,她在一片麻木紧张中找冷静。

    “我没有想到还能再遇见你。”

    她继续在黑暗中语无伦次,“我什么都不要,而且我现在也有工作,赚的不多,但养活自己没有问题,我不会给你造成任何的负担。”

    “可以吗?”她都听得到她声音里的卑微,“宋勉,和我在一起,可以吗?”

    “不可以。”男人的嗓音干燥低哑,仿佛是硬挤出来一样。

    时茉突然懵了一下。她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却忘了问他,他究竟喜不喜欢她。

    眼前明明什么都看不见,时茉却感觉一切变得更黑暗。

    一阵慌乱的茫然过后,她又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急忙问道,“那我可以喜欢你吗?”

    “和之前的一样,你也不用管我,我也不会打扰你……”

    “不可以,时茉。”男人的嗓音有点冷,听得出他的情绪不是太好,“既然不能在一起,你最好也别再喜欢我。”

    “对,也对,你说的没错。”时茉笑笑道,“好,我知道了,你接着睡吧,我没事了,先出去了。”

    她一心只想着逃,没发现她松手的时候宋勉抓了一下她的手。

    又也许他抓的力道太小,时间又过于短暂,让这个微弱的动作变得更加微乎其微。

    怎么走回房间的,时茉毫无意识。等她在书桌前的座椅上坐下时,才有了一线的清醒。

    就像是做了一场梦,空旷虚远的梦,不太真实,却又真实地存在着。

    心开始疼痛起来,后知后觉。可是这一疼,便一发不可收拾。

    等她仰起头来时,眼泪早已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不可以和他在一起,连喜欢他都不可以呢。

    所以,她的人生还有什么指望呢?

    她还有几十年的人生,若是没有他,要怎么度过啊。

    原来这才叫做绝望吗?

    当初在三溪村,她差点被贫困饿死,差点被她爸她哥打死,她都没感到绝望。

    现在,她懂得了绝望是什么样子的。

    “没事的,时茉,没事的,死不了,死不了。”

    时茉咬着牙,抑制着铺天盖地的悲伤。

    “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忍一忍,时茉,忍一忍。”

    她不知道,生不如死原来会这么痛苦。

    那天晚上,时茉就着那个姿势,在座椅上坐了整整一晚上。一个晚上她都在接受着这个事实。

    但一晚上时间她都不能说服自己去接受。也许时间还不够久,她还需要更多的晚上。

    看到第一缕曦光时,时茉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却是徒劳无功。

    “时茉,站起来,别做这副悲悲啼啼的可怜样。”

    “你情我愿的事,没什么大不了,不行就不行。没有他,你总得要活下去。”

    坚持了两三分钟,她才扶着桌面艰难地站了起来。

    “可以的,你可以的,加油。”

    “只要你愿意,没人可以阻止你。你喜欢谁,不喜欢谁,全都你说了算,与所有人都没关系。”

    她走一步鼓励自己一下,走一步再鼓励一下,终于颤颤巍巍地挪到房门口。

    八点,时茉刷了门禁卡,进入电视台的园区。

    所有都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她总觉得一切都回不去了。

    半路上,林小鱼打来电话,她看到昨天开播仪式发布会的新闻了。

    “小姐姐,你怎么这么优秀哦,好棒棒,恭喜你了。”

    时茉难得会心一笑,笑着笑着突然又感到难过,“恭喜我什么啊?”

    林小鱼感觉这人要是矫情起来,真的很让人受不了。

    “恭喜你能做出这么完美的纪录片啊。”林小鱼估计是在吃早饭,说着嘴里还有咀嚼的声音,“我们同龄,你这样,我好有压力的好吗?”

    “小鱼,”时茉突然叫了她一声,“你真的觉得我好吗?”

    林小鱼耳尖,一下听出她不对劲,“好啊,当然好了,这还用说吗?咋滴啦,是不是谁又欺负你了?”

    表白被拒绝算欺负吗?

    时茉敷衍道,“随便问问,你不是说我很优秀吗?”

    “优秀优秀,你完全承受了你这个年纪不该有的优秀,这样能放心了吗?”

    时茉:“这么说,我还是不错的对吧。”

    “相当能凑合。话说你对自己怎么这么没信心?这不像是你啊妞。”林小鱼怀疑道。

    林小鱼没看到时茉笑得有多苦,“嗯,我现在知道自己很棒了,谢谢你小鱼。”

    “切,你要再这么跟我说话,小心我翻脸了哦。”

    “那行吧,”时茉正色道,“林小鱼,你配不上我,配不上我们的友情。”

    林小鱼懵了,“……”

    随后默默地挂断电话,独自疗伤去了。

    今天她来得不算早,到的时候江珊和李楠楠还有几个组里的人正在谈论。

    李楠楠先发现的她,“时茉,你来得正好,过来。”

    “第二期时间比较赶,我们准备做一期稍微容易一点的。”江珊解释了一下,“就是比较容易拍摄的。”

    时茉扯动嘴角,“有选题吗?”

    “呐,这个。”李楠楠将一张A4纸大小的传单拍在桌面上,“你看看。”

    时茉刚凝神于那张传单上,原本就偏于苍白的脸骤然失去了血色。

    只见宣传单上用艺术字印刷着——“星空失恋博物馆”。

113 成年人需要正视离别

    还没等她发表意见,李楠楠兀自说道,“这是近来在很多城市都流行起来的,我去过这家失恋博物馆,还是很有感触的。”

    “你都没失过恋。”组里的一个编导说道。

    李楠楠有理由,“不一定只能失过恋的人才能去,没失恋的人看完会更加珍惜自己所拥有的。”

    她说到半途,视线不经意掠过时茉的神情,一时惊诧道,“时茉,你怎么了?”

    “嗯?我没事,你继续说。”

    江珊闻言后也向她投来探视的目光,“你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啊,”时茉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可能是昨晚没睡好,有点困,你们接着说。”

    那名女编导不疑有他,继续着刚才的话题,“我觉得这些所谓的失恋博物馆都是在卖情怀,无非是想赚眼泪。”

    见女编导说得好不客气,李楠楠的语气也冲了起来,“说人家卖情怀,现在的人不就吃这一套吗?那你说什么样的才算高尚?卖情怀有什么不对吗?”

    选题的讨论,大家意见相左,很正常。有讨论才能找到最合适的选题,这是他们干这一行的规矩。

    但李楠楠已经把讨论上升为争吵上,时茉不得不出言制止,“楠楠,在干嘛呢?林编导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这样,我们现在先去一趟这家失恋博物馆再决定。”

    时茉掐了架,女编导也见好就收。一组人分头行事。

    早上时茉起床、洗漱,最后出门,宋勉都清醒着。

    原先他还担心被他拒绝,她会不会受影响,现在看来,她应该还可以,不至于一蹶不振。

    下午两三点杜妄打来电话时他还躺在床上,看到是杜妄的号码,他让铃声响了几下才接了起来。

    “喂。”

    甫一开嗓,连宋勉自己都吓了一跳。

    像一把破铜锣,仿佛不是从他嗓子里发出来的一样。

    杜妄先是愣了一下,拿下手机确认没有拨错号码后,小心翼翼道,“宋、宋哥?”

    “嗯,是我。”

    这次宋勉多说了两字,杜妄还是难以置信,又错愕了几秒钟后才爆出声来。

    “操!你真的是宋哥?宋勉?”

    对于嗓子失了声,宋勉接受得比他平静,“如假包换。”

    “你嗓子怎么变成这样?宋哥,你正常说话,别吓我。”杜妄声线都被吓得瑟瑟发抖,“靠,你可不能这样,你的声音怎么就没了呢?你现在在哪儿?”

    宋勉盯着天花板,“我也不知道怎么变成这样。”

    杜妄比他着急多了,“你昨晚不还唱得好好的么?是生病了吗?”

    杜妄这么一提,宋勉这才察觉到确实有一点不太舒服。微微转动脑袋,脑子跟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很少生病,偶尔不舒服也是戒烟戒酒,多喝点水,再睡一觉就扛过去了。

    这样来势汹汹的生病,还是很少的。几年了都没有病得这么严重的。

    “可能是感冒了,我去医院拿点药吃。”

    这副破破烂烂的嗓门听得杜妄心都揪得难受,“算了,你现在在家吗?我现在过去找你,和你一起去医院。”

    “不用……咳咳……”喉头突然涌上痒意,宋勉压制不住,咳了出来。这一咳,浑身上下的疼痛感都被唤醒了一般。

    杜妄那边有走动的声响,随后是关门的声音,“宋哥,你等我一下,我这就过去。”

    说着就摁断通话。

    宋勉抓着手机的手压在额头上,眼睛盯着前方。

    现在是下午三点半,昨晚被时茉叫醒后就再也没有睡着。

    耳边总是反反复复回响着她说那几句话。

    等她早起去上班后,他倒是浑浑噩噩地在半睡半醒之间游荡着。这一荡竟到了这个时间。

    杜妄来得很快,没多久就在门外敲门,“宋哥,宋哥。”

    宋勉听到声音,爬了起来。

    杜妄十万火急的架势,见房间里还没有回音,又拔高了嗓音,边喊边砸门,“宋哥,我是杜妄,你开开门。”

    催了好一会儿,催得杜妄差点要叫物业来砸门时,门终于开了。

    “宋哥,你还好吧,怎么好端端的就病了呢。”杜妄拉着宋勉的手臂上上下下地看。

    宋勉头晕得难受,也任由他看。

    “走,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我开了萧哥的车来的。”

    宋勉往浴室走,“我先去洗洗。”

    杜妄看宋勉还穿着睡衣,惊讶道,“宋哥,你不会是刚起的床吧。”

    “有问题?”宋勉回头晲他一眼。

    杜妄立刻摇头,充分表示一点问题都没有。

    到了医院,这个时间点,内科医生的号都挂不上,杜妄只能去排队挂了急诊科的号。

    候诊的时间里,宋勉坐在连排椅上,压低了棒球帽,抱胸闭目养神。

    他戴了白色的医用口罩,穿着一件黑色棒球夹克,牛仔裤。一双修长的腿在前后连排椅狭小的空间里微屈着,显得无处安放。

    路过的患者家属都不免多看两眼这个沉默却帅气的背影。

    杜妄挂完号过来,在隔壁的椅子上坐下来。刚喘上一口气就被人推了一把,“离我远点,别被我传染了。”

    听完被推的原因,杜妄继续安心坐着,“没事,医院里细菌、病毒多着呢。”

    “哦,对了,昨晚见到时记者是不是很激动?”

    宋勉的身形不为所动,表情也都隐藏在帽子和口罩下,过了许久,杜妄才听见他笑了一声,“是挺激动的。”

    激动就激动吧,需要想这么久时间?

    杜妄松了一口气,“我猜就是这样,放心吧,萧哥说那孙子拿了钱,以后就不会再找你麻烦。”

    “嗯。”

    “哎,你都病成这样了,没跟时记者说吗?”

    宋勉问道,“跟她说干嘛,她还能给我看病啊。”

    杜妄一脸费解的表情,“那肯定是要说的,你想想,时记者要知道你病这么严重,那还不得心疼死啊。”

    宋勉缩着肩头,意味不明地笑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刚好有护士出来叫他的号,宋勉站了起来,往诊室走去。

    杜妄在等候区坐着,没跟着进诊室。闲来无事,便掏出手机自作主张给时茉通风报信去。

    他绿茶附体,先是拍了一张候诊室的照片,委婉地问,“时记者,猜猜我在哪里?”

    彼时时茉正在和组里的人讨论新选题,刚刚有了眉目。

    手机嘀一声响就被她拿了起来。

    “这是在医院?”

    杜妄发了一组“你好棒棒”、“给你点赞”的表情图,这才回答,“是的哦。”

    看到“哦”这个语气词,时茉差点要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忽略过,关心一句,“你生病了?”

    “唉,是生病了,而且病得还不轻。”

    时茉不理解杜妄的行为,她自认为和杜妄还没熟到他生病了还要特意告诉她的地步,但她也还是本着人道主义,问道,“医生看了吗,怎么说?”

    杜妄抱着手机,仿佛病的人真的是他一样,“还没看完,也不知道啥毛病,声音哑得一点都没了。”

    时茉看着手机上的文字,蹙眉,“这么严重?还是先看医生吧。”

    “嗯,现在正在看。”

    时茉心想,看医生就看医生,跟她说这些又有什么作用?

    对话框里又多了一行字——

    “宋哥正在里面看医生,一会儿出来我再告诉你哈。”

    她的视线猛然对上李楠楠和江珊还有其他人时,时茉才意识到自己站了起来。

    “怎、怎么了?”李楠楠显然被她吓懵了。

    江珊被选题钻得头疼,连带着眼神都不太和善,“你有事?”

    时茉手压在办公桌上,良久才说道儿,“我先出去一趟。”

    没等江珊应允,她就径直往门口走去。刚走出几米,先拨打了杜妄的手机号码。

    杜妄看着不停震动的手机,打了个响指才接起来,“喂,时记者。”

    时茉劈头盖脸地就问道,“宋勉生病了?他的声音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没有声音了呢?医生怎么说,到底是什么原因?”

    “你一下问我这么多问题,我该回答哪个才对呢?”面对时茉的连火炮,杜妄hold不住。

    在杜妄的玩笑中,时茉想了想,先摘了最重要的问题出来,“你说宋勉声音没了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就是宋哥的声音哑了,发不出声音来了。”

    时茉心口一紧,思路也跟着断得干干净净。

    “喂,时记者?你在听吗?”杜妄问道。

    时茉紧了紧喉头才说出话来,“声音哑了会好吗?他要唱歌的,不能没有声音。”

    隔着电波,杜妄都能感受到时茉有多担忧。

    他好像明白宋勉不跟她说生病的理由。

    知道了,除了担忧之外,毫无益处。

    杜妄想自己是不是好心办了错事,不免心虚道,“不知道,应该只是小感冒,没什么大问题,我看宋哥挺淡定的。”

    “宋勉还在看医生?”时茉问道。

    杜妄回头看一下诊室,还没见人走出来,“嗯。”

    时茉收敛情绪,平静了不少,“那看完麻烦你再给我打个电话。”

    “啊?哦。”杜妄答应完又反水,“要不然你还是直接给宋哥打电话问吧。”

    时茉回道,“他不是哑了么?我跟他怎么说?”

    杜妄一时没察觉到她话里的毛病,挂了电话后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

    电话不能打,发信息也是可以的啊。而且刚才最后那句时茉的语气又冷又硬。

    杜妄盯着手机还在思索,余光瞥见宋勉从诊室里走出来。将手机塞进兜里,他迎着宋勉走过去。

    “医生怎么说?”

    宋勉面色苍白,唇色却异常殷红,“发烧了,先去验血、拍片。”

    杜妄的视线猛然抬起来,“发烧了?多少度?”

    说着他举手要去摸宋勉的额头,被后者偏头躲过,“低烧,你在这等着,我先去抽血。”

    杜妄反应过来,赶紧抬脚跟上。

    五点多,检查结果出来,是肺炎。宋勉没能如愿拿了药离开,在医生和杜妄的双向合作下,他被摁了下来进行输液治疗。

    拿了药,到输液室里挂上药水,宋勉又开始昏昏沉沉地发困。

    杜妄从护士里要了一次性纸杯,倒了一杯温水过来,轻声细语道,“宋哥,医生说要多喝水,你先喝点水。”

    他的脑袋沉,懒得动,连眼皮都没抬,直接打发杜妄,“现在不想喝,一会儿再喝。”

    对于病人,杜妄还是很有耐心,纸杯不拿走,反而往他嘴边递,“喝一点,哥,喝一点,你现在烧着呢。喝了烧就能退。”

    宋勉怕了他这种腻乎劲,从靠背椅上挣扎起来,两三口就把纸杯里的水喝了个精光。

    喝完将纸杯往空中递了递,杜妄还没来得及伸手去借,纸杯就从宋勉的手中掉落在地,他却是闭着眼,眉头微蹙,头一偏,接着闭目睡去了。

    杜妄:“……”

    生病就可以这么拽!

    杜妄俯身捡起纸杯,扔进垃圾桶里。他又走回输液区,在宋勉耳边小声说道,“宋哥,你睡一会儿,我现在出去给你买点吃的,很快回来。”

    宋勉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听到了不想给反应,整张脸都藏在帽檐下,一动不动。

    得,杜妄想自己应该是叫不醒这位装睡的爷,又检查了一遍输液管,之后走出了输液室。

    照宋勉这种情况,晚上的场,他肯定是去不了了。杜妄先给萧朗打了一通电话,告诉他宋勉的具体情况。

    萧老板做人也很敞亮,二话不说,便让杜妄务必先把人照顾好,其它的一律等病好后再说。

    打完萧朗的电话,杜妄想着要不要给时茉也打一个电话,谁知还没拨,便有电话进来。

    不早也不晚,刚刚好。

    “喂,时记者。”杜妄接起电话。

    时茉:“嗯,宋勉看完医生了吗?”

    杜妄边走边说,“看了,烧到快39度了,现在在吊水。”

    “哦。”

    杜妄:“。”

    都烧快39度了,就一个“哦”?

    确定不会太草率了?

    “行,我知道了,没事了,那宋勉就麻烦你多多照顾。”

    时茉说完就切断通话,杜妄眉毛都快立起来了,还是没能搞清楚这是什么状况。

    说她不关心宋勉吧,一个两个电话打来。可要是说她关心吧,又觉得很敷衍人。

    杜妄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晚间的风加了凉意,他将长袖格子衫裹紧了,去给宋勉找吃的。

    “时茉,你来说说你的想法。”江珊突然叫到她。

    时茉乍然抬起一张空白的脸,差点没把江珊的嘴都给气歪了。

    一群人围住一张圆桌,桌面凌乱不堪。

    梁凯从一堆文件中扒拉了好几下,才从纸堆底下找出来烟灰缸。

    江珊用笔尖戳着桌面,“所以,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们讲话?”

    她刚才确实走神了,杜妄的话一直盘旋在她脑海中挥散不去。

    她在想他怎么就发烧了。

    现在烧退了没。

    嗓子会不会恢复原样。

    “对不起,你们刚刚说到哪里了,我保证再也不开小差。”时茉认错的态度还算不错,江珊气了几下也因为拿她没办法而不了了之。

    “呐,这个。”李楠楠将一张报纸推到她面前,“我们打算拍这个。”

    时茉闻声看向那张报纸,一个显眼的标题跃入她的眼帘——“酸了!这所高校设立失恋博物馆”。

    看完标题,时茉又大致看了一下报道的内容,却没急着发表自己的意见。

    如果这几人的意见统一,江珊脸上的表情也不会是这种着急上火的样子。

    果然,还是之前那个女编导只给了她几秒的沉默时间便先开了腔,“我一直觉得这个选题太小儿科,不够大气,实在是不成气候。第一期讲缉毒警察,保家卫国的大英雄,结果第二期便是这样小情小爱的,像话吗?”

    有富二代男友撑腰,李楠楠这个助理做得很是随心所欲,都敢跟编导叫板,“那要看怎么做了,小情小爱怎么了?谁的人生能跨过这个主题?”

    江珊突然掉过头来看着她,“我可能会跨过这个主题。”

    李楠楠:“……”

    江珊快四十了还是单身,而且继续保持单身的势头还很勇猛,确实很有可能会跨过这个主题。

    几人的嘴角都显现出几分笑意,时茉却是陷入沉思,她神情恍惚,目光焦距涣散,“成年人需要正视离别,学会好好说再见。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方向。”

    说完没什么知觉的心脏猛然又抽痛了一下,时茉忍住了。

    李楠楠立即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时茉没有转头去看她,而是看向江珊,“珊姐,这个选题在创意上还是有的。”

    江珊保持缄默,无声地把说话权抛给了对面的女编导。

    女编导也不知道是被时茉的哪句话戳中了,意外地没有了之前一直坚持的反对。

    江珊的视线擦过女编导,向另外一侧的策划看去,那策划一接触到江珊的眼神,马上心领神会,“我等下就去这个博物馆参观参观,晚上就着手准备分镜的脚本。”

    在这里,时茉的不论是文字功底,还是撰稿能力,都不亚于在座的其他人,“文案我来写。”

    另一名老策划说道,“我也去写文案。”

    江珊拍板,“行,各干各的活去。”

    会议结束,几人鱼贯而出时,时茉还留在原地。李楠楠抱着一沓厚厚的文件,踱到时茉身边,“为什么你总是能get最重要的点呢?”

    时茉开始收拾桌面上的东西,弯了弯唇,却没回答李楠楠的问题。

    “哎,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故事?”李楠楠除了做节目,其它的一律都很敏锐,“怎么了?”

    她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她不太明白是时茉怎么做到能把心事都烂在自己的肚子里的。换成是她,早憋死了。

    李楠楠分明看到她抓在文件上的手背绷紧,却又听到她说,“没事。”

    “现在去吃饭吗?我知道有一家新开的牛蛙煲很好吃,走,我请客。”

    时茉扬起歉意的笑容,“谢谢你啊,楠楠,但是今晚就算了吧,等以后有时间了我请你吃。”

    李楠楠:“害,多大点的事,就是觉得你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没事,我找我男票去吃,省得我买单。”

    时茉笑了笑。

    从来没有羡慕过李楠楠,这一刻她是真羡慕。有人爱,多好啊。

    而她却没有。

    李楠楠的情绪撑不住几秒钟时间,很快她又抱着文件蹦蹦跶跶地走出了会议室。

    八点多,她还在办公室里,键盘被她敲得啪啦响。手边突然出现一份打包盒。

    时茉顺势扭头去看,是梁凯。

    “螺蛳粉,吃吧。”

    时茉笑着打开包装袋,“不怕被我熏死啊。”

    梁凯转身往外走,“怕,我去机房了。”

    时茉快要愤怒了,但看在螺蛳粉的份上,打算一笔勾销算了。

    晚上她还真没吃什么,没什么胃口,满脑子里都是宋勉的病情。但她知道,她已经不适合关心他。

    她的关心,对他来说,也许反而是一种累赘。

114 这是成了的意思?

    第二期的节目迫在眉睫,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她伤春悲秋。哪怕她现在没有食欲,她也逼着自己吃下一份螺蛳粉。继而又埋头在文案里去了。

    陆陆续续有人过来跟她说再见,时茉也一一回应。

    写完一份初稿,时茉眨了眨泛酸的眼睛,抬起手臂活动僵硬的肩颈。视线往显示器的右下角一瞥,居然已经快十一点了。

    “哇哦,你真的是太棒了时茉。加油,你一定可以扛过去的。你一定要有信心,什么都打不倒你的。”

    时茉对着显示器自言自语完,关机,整理桌上的素材。

    走出园区大门,深夜里的秋意更加明显。时茉站在路灯下,正要拿手机叫车,刚好一辆空车驶了过来。

    “师傅,去锦绣花园。”

    出租车启动,接着往左转向主干道,直行而去。

    汽车疾驰,路旁昏黄的灯光在车窗上快速划过。

    回到锦绣花园,她手里捏着钥匙,却迟迟没有开门。

    心头上莫名其妙地跃上来物是人非的念头。

    短短一天的时间。

    她便和宋勉成了形同陌路般的关系。

    后悔了吗?

    对宋勉表白心迹。

    说后悔也后悔,但说不后悔也不后悔。

    在门外站立了几分钟,时茉还是用钥匙打开了门。

    门刚打开,脚还没迈进去,身后传来嘈杂的声响。时茉应声回头去看,又怔住了。

    杜妄也有点吃惊,“时记者?你不会是才下班回来吧。”

    时茉的视线不自然地错过两人,看向地面,“嗯。”

    说着,她便摸到开关,开了灯,先进了房间。

    杜妄一愣,回头看身边的宋勉,谁知后者也一声不吭地进了房门。

    杜妄:“……”

    这是什么剧情走向,谁能告诉他一下。

    两人见面,连声招呼都不打,这也行?

    杜妄怕自己会被宋勉关在门外,连忙跟着进去,毕竟药还在他手里拿着。

    杜妄在门口边换鞋边观察。时茉站在餐桌边,而宋勉却径直进入卧室里。

    生病后的宋勉,还真的是……挺有脾气。

    他走到餐桌边,将药袋放在桌面上。

    时茉忍不住问道,“医生说了什么病?”

    “肺炎,急性肺炎。”杜妄答道。

    时茉的嗓音偏低,“烧退了么?”

    杜妄打开袋子,“刚刚在医院测了,37度8,还有一点烧。这里有额温枪,我专门买的。晚上麻烦时记者再给宋哥测测。还有这个,酒精和棉签,哦,这是退热贴。”

    杜妄准备充足,时茉听他嘱咐完不置可否。

    “他生病了就是爷,你忍忍他。”杜妄压低了声音,朝次卧的房门努了努嘴,“等生病好了我帮你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时茉的嘴角浮着笑意,“嗯,我知道了,再过两小时我就帮他测一下体温。”

    杜妄抱拳,冲着时茉作了个揖。

    “那他声音呢?是不是等生病好了就会恢复?”

    杜妄回答,“医生是说先别急,等肺炎治好了再说。”

    “好,谢谢你了。”

    杜妄往门口走去,“谢什么,有什么情况你给我打电话。”

    房门被关上,一切都恢复沉寂。

    时茉盯着手中的药袋看了一会儿,缓缓换了一口气后将药袋里的额温枪和酒精、棉签都拿了出来,剩余的放到餐边柜上。

    洗完澡,她看到次卧的门还是紧闭。犹豫了几分钟,她还是先回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她睁着眼睛。哪怕她一身疲倦,却是毫无睡意。但时茉还是用手机定了闹钟,两个小时后会响起来。

    今天她说的那句话,“成年人需要正视离别,学会好好说再见。”并不是她一贯的想法,只是在那一刻突然萌生的。

    如果说她对昨晚的事释怀的话,是不大可能的。

    但也许不能释怀的也只有她自己而已。在她这里犹如天塌下来的事,可是对于别人来说,不过是不痛不痒的庸人自扰罢了。

    她现在唯一能够做的,不过是留给宋勉她最体面的样子。

    想让他知道,她其实是一个还算不错的人,让他不必为被她喜欢上而感到厌恶。

    事实证明,她定闹钟是多余的,因为两个小时里她根本没睡着。

    关了闹钟,时茉从床上起来,从桌上拿了额温枪。

    到宋勉房间前,她两次抬手都没压下门把手。最后,想起杜妄嘱托的,还是一鼓作气,轻声压下门把。

    好在宋勉没有把门锁死,她轻而易举地推开了门。

    窗帘没有被拉上,但房间里的光还是黯淡的,时茉等自己的视线适应房里的光线后才走了进来。

    床上,宋勉规规矩矩地躺着,被子盖到他的胸口处,双手平放在身体的两侧。

    时茉轻声地试探着叫他一声,“宋勉?”

    应该是睡沉了,毫无反应。

    她走近了,手心探上他的额头。没有烫手的感觉,但时茉依然不放心。

    开了额温枪,对着宋勉的额头照了照。“嘀”一声,数字跳跃出——37.3。

    时茉不太放心,又重置了一下额温枪,然后在自己的额头上试了一遍,数字显示的是36.8。

    就在她做这个动作时,她没注意到床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睁开了眼。

    “你在做什么?”

    时茉猝不及防,吓得整个人都快要跳起来。

    等惊愕感过去之后,她又难以置信他的声音哑到这种程度,就像是在沙漠中行走许久、快要渴死的人。

    她听杜妄说过他嗓音失了声,但现在亲耳听到,她的忧虑被推到了最高点。

    “你的声音,怎么成这样了?”

    宋勉皱起眉头,就算房间里没什么光线,她还是能看得到他这个表情。

    他又问一遍,“你怎么在这里?”

    时茉的心口骤然扎紧,她连按两下手中的额温枪,“我来给你测温度的,杜妄说你发烧了,他让我观察一下你。”

    三更半夜出现在别人的房间里,确实是一个不太礼貌的行为。更何况,她昨晚刚刚对他表白过。怎么想,都显得她居心叵测。

    宋勉对她的解释未置一词,只是微微转了转身子,“我没事了,你快回去睡吧。”

    “……”

    时茉心口说不出来的沉闷,她捏紧额温枪,往后退了半步,“我马上就走,就是你嗓子,真的没事吗?会好吗?”

    宋勉应该是想笑,但他没能发出一点声音,只有一截短促的气息。

    “没事,你别这么担心。”

    对他的担忧,她是厚着脸皮的,就算他不需要她的关心,她也要问清楚他的病情。

    “没有声音,你要怎么唱歌?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他的声音是嘶哑的,但语气轻缓,“着急也没用,你别怕,医生说能好。”

    “嗯。”时茉的焦虑没有减少多少,但她也只能压着,“我去倒杯水给你,你还有一点低烧,多喝水的好。”

    她为他做的每一件事,她都要解释清楚,怕引起他的恐慌。

    宋勉已经坐了起来,眸色深沉地看向房门口。

    时茉很快去而复返,手中端着一杯温水,问道,“要不要开灯?”

    “随便。”

    房门被时茉彻底打开,外面的光透进来更多,基本上能看得清房里。

    宋勉坐在床上,两腿大张旗鼓地在被单下盘着,头顶有一戳头发支棱着,像他现在不太好的脾气。

    时茉将水杯递给他,宋勉接过来就喝,喝完又将手往前一送,意思不言而喻。

    杜妄说他生病了就是爷,一点也没错。

    时茉无声地接过杯子,“那你再去睡吧,现在才两点多。”

    “你一直都没睡?”宋勉嘶哑着声问道。

    “我睡了一会儿了,”时茉撇开眼神,她不擅长在他面前撒谎,“定了闹钟才醒过来的。”

    “嗯,”宋勉突然掀开被子,两腿移到床边,是要下地,“接下来你好好睡,不用再定闹钟,我要是难受会叫你。”

    说完,他站了起来,从时茉的面前走了过去。

    时茉紧跟其后,“你要做什么?”

    她的意思是,有什么事跟她说就行。

    宋勉边走边回头笑道,“上厕所,你也要跟着?”

    一阵马桶抽水的声响后,宋勉打开门,重新回到床上,但没立即躺下去。

    时茉马上就往外走。

    她有自知之明,不用他赶,要等他赶,那就很难看了。

    “你……”

    他的嗓音哑得太厉害,时茉听得出来他在很努力地讲。

    “你的第一期节目什么时候播出?”

    时茉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星期六中午首播。”

    “几点?”

    时茉又是一愣,“11点半到12点。”

    “嗯。”

    “宋勉。”

    宋勉往下躺的动作迟疑一下,转过头来看她。

    时茉用力抓紧了玻璃杯,深深呼吸一口,“昨晚的事,我想说一声对不起。”

    她没回头看他,但也知道宋勉的视线是往她这边的。

    “也、也没什么事,就是,”越想谨慎措辞就越是语无伦次,最后她索性放弃,直白地说道,“你也不用有任何的困扰,我会处理好自己的情绪,以后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宋勉垂下视线,沉默了许久才开腔说道,“我知道。”

    “好。”时茉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晚安。”

    她的手抚上门把,要关门时,她又听见宋勉问她,“你……恨我吗?”

    因为声音嘶哑,他的话就变得模糊不清,时茉再次求证他刚刚说的话,“什么?”

    “我说,”这次宋勉郑重其事地问道,“你,恨我吗?”

    她听清了,但心头一梗,是说不出的复杂和沉重。

    到底还是给他造成心理负担了。

    她只安静了两三秒钟便笑道,“昨晚我刚跟你表的白呢,你忘了?就一个晚上,我还不至于变心变得这么快吧。”

    反正都被他知道她那点龌龊心思了,时茉干脆就坦白个彻底。

    宋勉又低下头去,两手压在两边的膝盖上。

    “你放心,我现在都知道你的想法了,绝不会缠着你不放。”她说的时候,心其实很痛,像是被最锋利的刀片一下一下划过去一样,但她还是笑出来,“再说你这么好,追你的人肯定有很多,我也不算什么稀奇吧。”

    “那你……”

    “我很好啊,没事。就是感觉挺没面子的,你也知道,被拒绝,啧,怎么说呢,多少还是有点失落的。但还行,幸好我也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所以,不用担心,我还能承受得住。哈……”

    时茉干笑了两声。

    在昏暗的光线中,宋勉一直保持着那个低头弓身的姿势。

    她的笑最终还是无以为继地消失了,“那我先去睡了。”

    说着,她就迅速逃出了房间,替他关上的那道房门,就像在他们之间落下一道泾渭分明的辙。

    出了房间,时茉就靠在墙面上,仰着头,毫无意义地盯着一处虚空发呆。

    刚才的表现不很好吗?

    就这样。

    时茉压下眼圈里发烫的酸涩感,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房门关上的同时,孤独和失落像潮水一般,将她淹没。

    宋勉躺在自己的床上,心脏仿佛只剩下跳动的功能,机械地一张一缩。

    在药物的作用下,他又一次沉沉睡过去。但这次他做梦了。

    梦见宋婧刚刚从池塘里爬出来,一身湿漉漉地站在他面前,一根水草还缠在她的脚踝上。

    那口池塘正是她淹死的地方。

    她还是穿着那条白色的连衣裙,披头散发,脸色蜡白,但整个嘴唇都是紫绀色。

    “哥,你怎么还不来陪我?我都等你这么久了。”

    “哥,我好冷,我在水里泡得好冷,你抱抱我好吗?”

    宋勉真真实实地感觉到有人在摸他的手,触感如冰一样,他瞬间就惊醒过来。

    他的胸膛快速起伏着,睁开眼,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等气息稍微平稳后,他开始回顾刚才的梦境。

    十年来,他梦见过宋婧无数次。

    或思念,或忏悔,或悔恨。

    他的未来和幸福,在十年前见到宋婧尸体的那一刻就被撕得粉碎。

    宋婧永远埋葬在那个冰冷的水底,而他又有什么资格好好活着?还想追求爱情,追求幸福?

    他不配。

    宋婧永远都不会原谅他的。

    永远都不会。

    对时茉,他这辈子都要不起。

    星期六,纪录片正式首播。时茉什么都没问,带着拍摄组,一头扎进失恋博物馆的录制中去。

    到一天的采访拍摄工作结束,李楠楠匆匆忙忙地赶过来,面色严肃,往日里总是漫不经心的劲头也全然不见,“时茉,你看群里的消息了吗?”

    这个时候,能让她看的大概率就是关于纪录片第一期的收视情况。

    时茉的心蓦然急速跳动起来,面上还故作淡定,“没有,怎么了?”

    李楠楠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手指比划了半天,最后直接把手机递到时茉面前,屏幕亮起了,时茉紧凑过去,看到的是微信群的聊天界面。

    一条条聊天记录跃入她的眼帘。

    “保持淡定,家人们,截至目前,网站上的点击率已经突破800万次。”

    “视频被转了几万次了。”

    “Oh,mygod,有关于阿尔兹海默症的相关话题直接冲到热搜榜的……榜十。”

    “能上榜都不错了,管它榜几。”

    “操,我们居然还没有正儿八经的视频账号,快叫宣发组开通各大平台的账号,麻溜儿的。”

    “宣发组的兄弟姐妹呢,快举起你们双手,让我看到你们!”

    时茉一目十行地看着,看到最后,她拿过手机,又把聊天画面往上划,再仔仔细细地重新看一遍,这次她连标点符号都没放过。

    看完,她呆钝的表情看向李楠楠,“这是成了的意思?”

    李楠楠神色也变得复杂,回想起一个多月没日没夜的连轴转,鬼才知道他们有多不容易。

    时茉恍惚间又垂眼看向手机,一时间百感交集。

    “怎么样,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有点难以置信。

    从没想过会是这么好的结果。

    时茉的嘴角刚浮现出笑,她的手机响了。

    是洛宁川的来电。

    时茉的心跳还像鼓点一样不安地敲着,李楠楠看一眼便笑道,“肯定是来表扬你的,快接啊。”

    时茉当着李楠楠的面将电话接了起来,“喂,台长。”

    洛宁川未语先笑,“现在还在失恋博物馆?”

    时茉一怔,她以为洛宁川会先跟她说第一期收视率的事。

    “嗯,已经结束了,正准备回去。”

    “晚上要一起吃个饭么?”

    时茉似乎一点也不讶异洛宁川的提议。他对自己抱的是什么目的,她很清楚。

    她和宋勉表白失败,但不意味着洛宁川就可以上位为她的备胎。

    李楠楠离得很近,也听到了洛宁川的话,用口语催时茉,“答应啊。”

    时茉从李楠楠那边收回视线,清淡的口吻说道,“不好意思,台长,今晚我还有事要忙,改日吧。”

    而洛宁川对她的拒绝也是熟到得心应手,他话锋一转,就把这点尴尬抹得一干二净。

    “纪录片第一期算是火了,你知道吗?”

    哪怕看到同事的聊天记录,时茉依然还是没有真实感,“具体的数据出来了吗?”

    “广视索瑞福的数据还没出来,但野榜上同时段节目是排在前五。”

    一个刚开的纪录片有这样的成绩,这是时茉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洛宁川见她没了声,戏谑道,“怎么,还不满意?”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时茉笑道,“我是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反应。”

    洛宁川说道,“观众又不是傻子,有没有用心做节目,一看便知道。”

    “嗯。”

    话说回来,也是因为洛宁川力排众议,让她当纪录片的制片人,要不然,也不会有如今的一切。

    “台长,谢谢你。”

    洛宁川那头沉默片刻后才笑问道,“谢我什么?这个节目我可是一点都没参与。”

    时茉郑重其事道,“我要谢谢台长对我的信任,给了我这么难得的一次机会。”

    “要谢也很简单,今晚一起吃个饭。”

    时茉一哂,突然就哑了似的。

    其实她不是不能和洛宁川一起吃个饭,换成电视台其他的男同事,她都好商量。

    但洛宁川不一样。

    她明知道洛宁川对她有意思,她就不能让暧昧横生在他们之间。既然不能接受,她就要和洛宁川保持距离。

    如果哪一天洛宁川对她说,不喜欢她了,她倒是可以和他共进晚餐,她请客都可以。

    洛宁川只逗弄了她一会儿又把气氛拉了回来,“跟你开玩笑的,你别这么紧张。”

    时茉呐呐道,“我很抱歉。”

    “没事,你不用道歉。还有,”洛宁川又切回工作时的正经状态,“要谢的话你就谢张琦,是她极力推荐你的。”

    虽然知道洛宁川对她有想法,但洛宁川这种谦逊的君子作风,是时茉没办法嫌恶他的原因。

    由此及彼,她也不知道宋勉对于她的喜欢是什么想法。

    是否像她这样,对洛宁川的爱慕之情报以宽容和理解?

    通话结束,时茉还是有一种犹如做梦般不踏实的感觉,李楠楠笑着拥住了她,“我就知道,我跟对人了。”

    时茉压下千头万绪,回抱了李楠楠,“你也是一个好搭档。”

    李楠楠一点也不谦虚,“那是,要不然富二代也不会对我这么死心塌地,坦白讲,富二代的眼光还是很准的。”

    时茉:“。”

115 怎么碰到一个宋勉就犯傻了呢

    隔了几分钟,张琦也给她打来电话,“第一期节目做得很不错,我看过了。”

    在张琦手底下干活的那几年,她挨骂的多,受表扬的少,像这样明目张胆地夸她的,更是罕见。

    时茉心里喜滋滋的,却还要故意保持住谦虚和低调,“珊姐,还有导演和其他的制片人,他们也都帮了我很大的忙。有这个结果,也是我们共同努力的结果。”

    张琦哼哼两声,“合着都是他们把你拉出来的是吧。”

    时茉一凜,立刻狗腿子一样说道,“当然,也离不开这几年琦姐对我的栽培。”

    “不敢当,你现在是制片人,我就是一在家待产的傻孕妇,今时不同往昔,你不要再提我们共事的事情。”

    时茉咂摸着张琦的话,故意捧她是假,吐槽不满才是真吧。

    “琦姐,话也不能这么说。坐在东升台的编导位置上,你是巾帼不让须眉。现在暂时解甲归田,你是一名伟大的母亲。生活方式不一样,但你依然是优秀的女性,任何时候都值得我学习。”

    对她这波廉价又盲目的彩虹屁,李楠楠不禁竖起了大拇指,用口型说道,“棒!”

    张琦牢骚发完,又被时茉捋顺了毛,心情应该是好了不少,说话也不再是阴阳怪气。

    “行了,也别急着拍我马屁。后期的节目好好做,我每期都会看的。”

    “嗯,放心吧琦姐,怎么说我也是你带出来的人,我会珍惜机会,好好努力的。”

    挂断通话前,张琦不忘埋汰她一句,“拍马屁的功夫也是日益见长。”

    时茉觉得自己好冤。

    “东升台台长都请不动你,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这位神仙姐姐共进晚餐呢?”李楠楠调侃道。

    时茉伸出傲娇的兰花指,“神仙姐姐看你可怜,就给你一次机会吧。”

    李楠楠面无表情睨她,“那我还真要好好谢谢您嘞。”

    临走时,时茉不大放心,“你就这样跟我去吃饭,富二代不会吃醋吗?”

    “你看我像是会怕他吃醋的样子吗?”

    时茉看着李楠楠一脸的豪横,甘拜下风的表情,摇了摇头。

    “那不就得了,走你!”

    其实她没什么胃口,每天吃饭都是恹恹的。会和李楠楠一起出去吃饭,不过是她逼着自己走出来而已。

    告白失败,但生活还得继续。

    李楠楠带着她去最近商场里吃了牛蛙煲。

    “来,干一杯。”

    时茉傻傻地举起蜂蜜柚子茶,和李楠楠碰了一下。

    “吃啊,多吃点。”李楠楠提起筷子,给她连着夹了两三块牛蛙肉,“我心情不好时就喜欢吃吃喝喝。”

    时茉抿唇一笑,筷子在牛蛙上拨了拨,“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

    “要是连这个都看不出来,”李楠楠弯着两根手指头比在眼睛上,理所当然的口吻,“我这双人称和Angelababy同款的欧式双眼皮大眼睛不是白长了?”

    时茉:“……”

    李楠楠:“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这点不好。”

    时茉疑惑地看着她。

    李楠楠不屑的口吻说道,“就是太不拿朋友当朋友了,有什么事都藏在肚子里。”

    “也不是……”

    李楠楠说着说着就来气了,“哎,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聪明,特别厉害,所以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说不着,对吧。”

    时茉点头,“差不多吧。”

    李楠楠:“。”

    “其实也没什么,”时茉看向面前的牛蛙煲,热气腾腾,“就是前几天我跟宋勉表白,结果被拒绝了而已。”

    “嘶……”李楠楠登时将筷子拍在桌上,吸了一口冷气,“拒绝?他凭什么拒绝?你配不上他吗?你要脸有脸,要胸有胸,”李楠楠的视线继续往下,“要屁股有屁股,他敢拒绝你?”

    时茉扶额,“姐姐,有脸、有胸、有屁股,人家就一定要接受我吗?谁没脸、没胸、没屁股呢?”

    李楠楠往后靠在椅背上,“有脸,但五官没你好看。有胸,但没你的大,有屁股,没你的屁股翘。”

    “……”时茉无语了,“就这?”

    “嗯呐,就这。”李楠楠老神在在的样子,“我这个有六年恋爱经历的人告诉你,男人看的无非就这三样。”

    时茉刚想反对,李楠楠像是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哦,还有一个。”

    时茉洗耳恭听。

    “男人还喜欢……紧。”

    时茉:“……”

    这种尺度的聊天,她聊不起。

    李楠楠一边喊着减肥的口号,一边干掉了大半锅的牛蛙煲。吃完之后,打了个饱嗝,“为了让你开心,我抛弃了富二代,还吃了这么多牛蛙,今晚我至少肥三斤。时茉,说实话,我对你够不够意思?”

    “够。”

    李楠楠抓着她的手,眼巴巴地看着她,“那你说,我对你好不好?”

    “好!”时茉斩钉截铁。

    “我告诉你哦,就算富二代抛弃我,你都不能抛弃我。”

    时茉:“……”

    吃一顿饭,还吃出以身相许不成?

    时茉拿出手机想买单,李楠楠大手一挥,“不用,富二代的卡不用白不用。”

    说着,她从手提包底下随意一捞,就抓出一把的银行卡。

    两手一搓,银行卡便像扇子一样打开,后宫选妃的架势,“行,今天就刷你了。”

    时茉就见她扬起手臂,便有服务员匆匆赶到,李楠楠将选中的卡递给她,“买单!”

    时茉:“。”

    有钱人的骚操作可真多。

    两人一起步出店的时候,李楠楠事儿逼,“我还是给富二代打个电话吧,免得他又说我冷落他。”

    时茉都无力吐槽,一顿饭的工夫,两次通话,无数条聊天记录,这样还能冷落?

    富二代到底是有多怕冷?

    “去吧,我去前面买杯冷饮,你喝吗?”

    李楠楠边鼓捣手机边回道,“杨枝甘露吧,半糖,少冰。”

    时茉沿着商场中庭的玻璃围栏走,往前方的奶茶店走去。

    发现宋勉的时候,她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迎着宋勉的目光继续走出一段距离后她的脚步才戛然而止。

    她下意识地想叫他,但就在一瞬间,她突然想起了很多事。

    眼看他离她越来越近,时茉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原地,整个人都无处安放的感觉。

    而宋勉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驻足住。

    “小勉。”他身边的胡木子转头看他。

    胡木子的个子不算矮,但也只到宋勉的耳垂处,偏头看宋勉的时候,两人的姿势暧昧极了。

    宋勉没有回看胡木子,而是接着往前走,一直走到离她不到一米的距离才站定。

    “来这边吃饭?”宋勉垂眸看她。

    时茉很意外居然在这里碰到他,但她还是感到了高兴。

    见到他这件事,本身就能令她高兴。

    “嗯,和楠楠一起吃了牛蛙煲。”

    时茉说的是牛蛙煲,但宋勉的关注点似乎并不在这个上面,“楠楠?是你那个助理?”

    “对。”

    宋勉的嘴角突然泛起了一丝笑意,“嗯,有时间就和朋友多出来走走,散散心,不要一直工作一直工作。”

    时茉总觉得他的话哪里不对,但她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碰到宋勉,这让她紧张到无法思考太多的问题。

    将想不通的事搁浅,时茉的视线微微转移,在紧跟着宋勉站着的胡木子身上分了一点目光,“你们一起逛街么?”

    她问的是宋勉,胡木子却抢了话机,“嗯,是啊,小勉非要给我买项链。”

    说着,胡木子捻起胸前的项链吊坠,脸上是无法掩饰的幸福感。

    时茉的视线直直地落在那条项链上。

    是蒂芙尼的迷你鸢尾花形钥匙吊坠,谈不上多好看,也谈不上多昂贵,但她突然就很羡慕胡木子能拥有这么一条项链。

    她呆愣的视线又生硬地转向宋勉,她不太理解他给胡木子买项链的目的,又似乎完全可以理解。

    也许会是喜欢。

    喜欢胡木子,才会买项链给她吧。

    宋勉也正看着她,眼神里除了冰冷冷的,什么都没有,空洞的。

    时茉又往回看。胡木子有着白皙丰满的前胸,玫瑰金的项链和她皮肤似乎是相得益彰。

    勾了勾唇,时茉的目光往上,对上胡木子那双得意的眼神,笑道,“挺好看的。”

    胡木子娇羞一笑,“还是小勉的眼光好,说这条项链和我很配。”

    “嗯,确实很配。”时茉承认道。

    宋勉突然往前踏一步,“你要是喜欢……”

    “时茉!”

    时茉蓦地回头,是李楠楠在叫她。

    这个李楠楠就像是台阶,来得太是时候了。时茉哎一声回应李楠楠,又转回头来对宋勉说道,“楠楠来了,那我先走了。”

    宋勉刚要开口说话,时茉却掉头朝着李楠楠快步走去,走出几步后又蓦然回头,“你嗓子好些了么?”

    宋勉的眼神柔了下来,“好多了。”

    确实好多了,虽然还是哑哑的。

    能变好就好。

    时茉又笑得很轻,手指着李楠楠的方向,“那我先走了,拜拜。”

    转身的时候,她似乎听到自己心在喊痛的声音。

    但她不知道身后,宋勉的眼神跟着她。

    一直到时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升降电梯间,宋勉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胡木子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刚才洋洋得意的表情,却还刻意保持着最后那点耐心,“小勉,人都走远了,我们能不能也走了?”

    宋勉的视线依然停留在前方,对胡木子的话仿佛置若罔闻。

    胡木子抿紧嘴唇,一些焦躁阴沉的情绪从她眼底划过,她还想说些什么,宋勉突然说道,“走吧。”

    说完,他便迈开步伐,径直往前走去。

    等他也走到电梯间时,那里站着七八个人,但时茉并不在其中。

    升降梯抵达一楼,胡木子的情绪平缓了许多,她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前面有一家探路者,过去给你买两件冲锋衣吧,山里比较潮湿,最好是穿冲锋衣。还有……”

    “不用了。”宋勉平淡地打断她的话,“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做。”

    胡木子愣了一下,“你……让我一个人先回去?”

    “这里是热闹街区,不会有什么意外的,而且到你住的酒店也不远。”

    胡木子目光冷了下来,“你又要去找她,是吗?”

    宋勉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迈动脚步,“不是。”

    “宋勉。”胡木子急忙拉住他,“你别骗我了,你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为什么还要回头去找她?”

    宋勉用力扯开她的手,“木子,这是我的事情。”

    胡木子一下变了脸色。

    就算宋勉不会和时茉在一起,他也不会接受她。

    从五楼下来后,刚刚步出电梯的轿厢,时茉便紧紧抓住李楠楠的手臂。

    李楠楠一惊,“怎么了时茉?”

    “我胃有点不太舒服,缓一下就好。”时茉单手捂在胃部。

    李楠楠忙扶着她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神色慌张,“是不是吃牛蛙吃的呀?怎么办,要不要上医院?”

    时茉知道胃痛是因为刚才她受了刺激导致的。她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用。

    情绪没那么激动之后,胃痛的症状也在一点点地缓解。

    李楠楠一直紧握她的手,“都怪我,吃什么牛蛙,下次我带你吃潮汕粥,都是养胃的。”

    时茉抬起头,说话声虚弱,“跟牛蛙没关系,我刚才遇到宋勉了。”

    “那人真的是宋勉?”刚才她只是远远一瞥,看不大清楚,只是觉得有点像宋勉。

    “嗯。”

    “见到就见到了呗,咋还胃疼上了呢?”李楠楠弯下腰,“算了,我还是把富二代叫出来,让你送你去医院。”

    李楠楠举着手机就要打电话,时茉一把按下她的手机,“不用,真的不用,我缓一下就好。”

    “真的不用?”李楠楠又赶紧让她坐好,“我去那边的咖啡店要一杯温水,你等着。”

    时茉还没来得及阻止,李楠楠就冒冒失失地往咖啡店冲去了。

    喝了一杯温水,又坐着休息了一会儿,时茉的脸色这才有了一点好转。

    “你啊你,该说你什么好?工作的时候比谁都精明,怎么碰到一个宋勉就犯傻了呢?”

    时茉苦笑了一下,“走吧,陪我去买个东西。”

    “呃?买东西?现在?”李楠楠瞪大眼,“你确定你现在OK?”

    “嗯。”

    时茉站了起来,缓步走着,李楠楠落后她半个身位护着她,“别硬撑着哦,要实在不行,我就120了,或者119也行。”

    时茉翻了个白眼,“没事,走吧。”

    李楠楠以为时茉要买什么重要的东西,抬头一看,居然是蒂芙尼的专柜。

    她站在专柜门口没迈进去,眨了眨眼,问道,“你确定要买这个?”

    时茉已经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蒂芙尼。”两个身材窈窕的柜姐立即笑脸相迎。

    时茉回忆了一下胡木子脖子上戴着的项链款式,问道,“我要买项链。”

    “项链在这边。”

    时茉跟着人往里走,走到摆放各式项链的柜台前,她的目光在展柜上逡巡。

    “你怎么突然想起买项链了?”李楠楠对这些布灵布灵的玩意儿还是很感兴趣的,她比时茉看得还认真,“哎,你看这个,这个好看。”

    时茉只看了一眼她指着的项链,问柜姐,“你好,有没有像钥匙形状的吊坠?”

    “这些不都是?”李楠楠指的几款都是钥匙造型的项链,但没有一条和胡木子的那条一模一样。

    “好像不是这些。”

    站在她正对面的柜姐说道,“您说的是迷你鸢尾花形的那款吧。”

    时茉不太确定,听到柜姐的话仿佛柳暗花明,连忙问道,“能给我看看吗?”

    柜姐却是面露难色,“不好意思,刚刚被一个先生买走了,那是我们店里最后一条。”

    时茉压在玻璃柜面上的手一寸一寸地往回收。

    “真是不好意思,这样,您要确定要,我现在就从另外一家专卖店里给您调过来,您看行吗?”

    李楠楠小心翼翼地探查着时茉似乎很是失望的表情,给拿了主意,“那行,那麻烦你们了。”

    “不用了,”时茉大梦初醒,平静地拦住了李楠楠,“既然没有,那就算了,走吧。”

    “可是……”李楠楠见时茉决意不买,只能对着两名柜姐讪讪一笑,跟着步出了蒂芙尼专柜。

    “你能跟我说说,为什么非要买那条项链吗?”

    为什么非要买那条项链呢?

    刚才她看了那些项链的价格,一万多、两万多、三万多的都有。一条项链需要她一两个月的工资,她确实没必要犯这个傻。

    但她看到宋勉给胡木子买项链,她也想要。

    小时候是想要同龄女孩的裙子,书包,甚至是头上扎的红色蝴蝶结。

    后来是想要同龄女孩的手机,父母的念叨,还有青春期的烦恼。

    对别人来说,明明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可轮到她了,却总是那么遥不可及。

    时茉往前走了一段路才有气无力地说道,“楠楠,你现在有空吗?”

    李楠楠一脸震惊地看过来,“别问这种蠢问题行不行?姐们心情不好,我怎么能没空?!”

    时茉终于展颜一笑,“那就陪我喝酒吧。”

    “啥?喝酒?”李楠楠以为她是在开玩笑,“你的胃确定?”

    “你不能喝?”

    李楠楠啧一声,“问的什么话?”

    “那富二代怎么办?”时茉笑道。

    李楠楠突然站定,犹豫多时,一甩手,“那就让他哭去吧。”

    夜里十点多,时茉和李楠楠在一个隐秘的地方喝酒聊天。要说这位置找得实在是不怎么靠谱,清海市最大的公园的……儿童乐园里。

    此时,两人正分坐在一架跷跷板的两端,一人抱着一个酒瓶。

    “其实老天爷还挺公平的。”

    时茉疑惑地看着李楠楠。

    李楠楠红着一张脸给她解释,“你呢,长得比我好看,工作能力也比我强,但是我运气好啊,初恋就遇到富二代。你看富二代黏我跟黏什么似的。”

    时茉:“……”

    这跟在她伤口上撒盐有什么分别呢?

    李楠楠醉得都没有了同理心,“其实好多人看上我家富二代的,明摆着嘛,实力不允许他低调对不对?家里有那么大的一座矿。”

    “是,你真的是很好命。”时茉勾起唇角笑道。

    李楠楠摇了摇头,“不是你一个,是所有人都认为我好命,亲戚,朋友,邻居,都这么认为。但是,时茉,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点都不认为我命好。恰恰相反,和富二代谈恋爱,我真他妈的受够了。”

    时茉惊得猛抬起头来看向李楠楠身后的人影。

    后面的男人却没看她,他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眼前的李楠楠身上。

    李楠楠吸了吸鼻子,继续哭诉,“我天天都在提心吊胆,害怕哪天他突然想明白了,我是配不上他的,一脚就把我给踹了。”

    酒喝多了,时茉的脑子泛沉,但基本的逻辑都还在,听到李楠楠这句话,她又看了男人一眼,快速把心放回原处。

    男人刚要靠近,李楠楠拍着跷跷板的扶手,“你说他们家为什么要这么有钱?没事赚那么多钱干什么?”

    时茉无奈地笑了笑,黑暗中,她看到男人的嘴角弯了一下。

    “时茉,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希望他们家破产了。”

    时茉:“……”

    男人:“……”

    “这样,我就可以自信一点,不用每天都害怕失去他。”

    说完,李楠楠伏在扶手上,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男人的手抬了起来,快要落在李楠楠的头顶上时,又堪堪捏成拳,收了回去。

    和时茉对了一下眼神,男人冲她绅士地笑了笑,边看着李楠楠边往后退。

    时茉沉默着举起酒瓶,狠狠灌了一口。

    她心疼李楠楠什么呢?

    李楠楠有富二代,她又有什么呢?

    她的爱,连接受的人都没有。

116 他爱你爱得很深,你知道吗

    李楠楠没醉昏头,还知道今晚要干什么,她抹了一下脸,清醒清醒,“不好意思啊,你可以接着说你的事了。”

    那天晚上,她跟宋勉表白失败之后,这几天她一直都感觉自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压抑得比死了还难受。

    她很想找个人帮她拖上来,救她一救。

    但现在李楠楠问她了,话到嘴边,时茉突然就觉得没有讲出口的必要。

    “没什么事,就是今晚看到宋勉给胡木子买项链,我酸了。呵呵……”

    时茉傻傻地咧嘴笑了,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笑得李楠楠的眼眶都红了,“切,我还以为啥大事呢,就这?”

    时茉点了点头。

    “明天,姐们带你上银泰城,什么蒂芙尼、卡地亚、宝格丽,还有周大福、周生生、周大生,统统安排上!”

    “好啊。”

    李楠楠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明天姐们给你买单,给你刷卡。”

    时茉怀疑,“你有这么多钱?”

    李楠楠打了个嗝,接着说道,“咱们一起刷爆富二代的卡!”

    时茉:“。”

    就……也可以吧。

    “楠楠,你对我真好。”时茉晕晕沉沉地拿出手机,打开摄像,“这样,楠楠,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李楠楠以为时茉不信她说的话,更加斗志昂扬地重复保证了一遍,“我跟你说,明天只要是你看上的,统统给它拿下,多余的话都没有。”

    时茉关了摄像,再慎重保存起来,“好。”

    “然后你再戴着蒂芙尼、卡地亚、宝格丽,还有周大福、周生生、周大生,往那个狐狸精面前一站,嫉妒不死她。”

    狐狸精是李楠楠给胡木子取的外号。

    想想那个画面,时茉也觉得挺圆满,“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一直喝到夜里一点才准备打道回府。

    从跷跷板上下来,时茉站都站不稳,差点摔倒。李楠楠是直接从跷跷板上摔下来的。幸好地面是沙滩,摔倒后她就坐在沙面上傻笑。

    富二代终于现身,走过来将她提溜了起来。

    李楠楠晃晃悠悠地勉强立着,转头看到身后的男人,咧开嘴笑道,“你怎么来了?”

    富二代看了她一眼又转向时茉,“不好意思,我先带她走,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时茉摇摇头,她的意思是不用人送,她自己能回去。

    李楠楠最后是被富二代打横抱走的,远远地,时茉还能听到男人的说话声,“不能喝酒还喝这么多,明天起来别跟我说头痛。”

    时茉刚要走动,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穿戴整齐的男人,最令她不能理解的是,大晚上的居然还戴着墨镜。

    墨镜男手掌毕恭毕敬地往前一摊,“请时记者跟我来,车停在那个方向。”

    时茉顿时知道这人应该就是富二代安排送她回去的司机。

    回到锦绣花园,将近凌晨两点钟。

    和李楠楠喝酒聊天的喧闹结束,迎接她的是可怕的沉寂,还有墨一般的夜色。

    时茉扶着墙,一路踉跄到次卧。

    房门居然没关,但房间里也是空空如也。

    宋勉没在。

    时茉艰难地走到床边,扑在了床面上,刚躺下便发现了异样。

    她的心一紧,立即坐了起来,手在墙上摸了几下才把灯摁亮。

    视线还没来得及适应强光,她便眯着眼扫视一番房间。

    最后落眼在床上,时茉浑身都冷得直哆嗦,就像是刚从冰窟窿里打捞上来一样。

    没了。

    什么都没了。

    倚在墙角的那把吉他没了。

    叠在床上的枕头和被子也没了。

    时茉站了起来,迈动着机械的两条腿往衣橱走去。一口气同时打开衣橱的两扇门,衣橱里哪里还能看得到属于他的衣物?

    时茉回头,茫然地又看了一遍这间一无所有的房间,她终于明白,宋勉走了。

    他又一次走了。

    像十年前那样,连声再见都没有,就走了。

    几乎是一瞬间,她便清醒过来。

    除了失望的感觉以外,还有羞辱感。

    时茉低头看地上的影子,一团只有轮廓的阴影。

    她以为那天晚上被宋勉拒绝已经是最悲惨的了,没想到还有更悲惨的在这里等着她。

    她就是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不能跟她说一声再走呢?

    跟她说一声,她不会拦着他的,她还会祝福他一切安好,一切顺遂。说不定,还会在不能见面的日子里想念他。

    究竟,她算什么呢?

    时茉笑了笑,再擦了一把眼角的泪水,走出了次卧。

    回到自己的房间,时茉关上门,又给手机关了机,随后她一头栽进被子里,闭上眼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太长,时茉醒来的时候记忆还停留在高中的午后,她想起下午还要考试,而她好像睡过头了。

    但随着意识流转,她才发现哪里是高中,哪里还需要考试,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时茉笑了笑坐起来,一个强烈的锥心的刺痛感瞬时便在她的身体里涌动。

    她想起来了。

    宋勉走了。

    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就这么打了个她措手不及。

    时茉逼迫着自己不再去想,她拿起被她丢在床底下的手机,开了机,紧接着她的脸色就不太好了。

    手机里有近二十通的未接来电,微信上提示的信息条数更是高达五十多条。

    更要命的是,她居然睡到下午两点。

    时茉连忙从床上起来,冲进卫生间,快速洗了个战斗澡,头发都没来得及吹干,囫囵吞枣地套了一件运动衫和牛仔裤就往外赶去。

    在等电梯时,她先回复了李楠楠的来电。

    “哎哟喂,我茉姐欸,”一接起来,李楠楠先长叹一声,“您总算肯回电话了,我差点都要报警了知道吧。”

    “对不起对不起,我睡过头了,忘记定闹钟了。”时茉用肩头夹着手机,弯身穿鞋子,匆匆忙忙地进了电梯轿厢,“你们现在在失恋博物馆吗?我现在就过去。”

    李楠楠哎了一声,“不用来了,姑奶奶,珊姐特意给你放了一天假。”

    “珊姐给我放一天假?”时茉摁完数字键,诧异道。

    李楠楠想起昨晚一样喝高了,但人的命运就是这样迥然不同。她一大早就被拉出来当社畜,而时茉就可以翘一天的班。

    “嗯,听说是台长亲自给珊姐下达的命令。”

    时茉一愣,说道,“你跟珊姐说一下,我马上就到拍摄地。”

    说完,时茉便挂断通话。

    叫了一辆车,时茉火速赶往失恋博物馆,看到江珊正蹲在导播台前,因为阳光的照射,她在头上披了一件格子衫。

    “珊姐。”

    江珊的目光刚刚往她这边投来,时茉立即抬起双手做投降状,“我错了珊姐,没有下次了。要是再有下次,你就打死我。”

    江珊的表情微微凝住。

    时茉以为江珊是不接受她的道歉,小声地递了投名状,“珊姐,这边我来盯着,你先到旁边休息,晚上我请你吃火锅。”

    江珊收敛神思,笑道,“特意给你放的假,你怎么跑来了?”

    都是做电视台节目的,这点眼力见,江珊还是有的。

    明明有洛宁川这棵大树可以倚靠,时茉却执意不要。

    就冲她这份无畏的勇气,江珊就能敬她是条好汉。

    “我没请假,”时茉语气别扭道,“明天我去财务部那边讲一声。”

    这轴劲,江珊叹了一口气,“你像谁不好,偏偏要像张琦?”

    时茉嘿嘿一笑,“像琦姐不好?”

    江珊白了她一眼,“好好看着吧,我去喝口水,盯了几个小时,都快要累嗝屁了。”

    时茉拉了一张小矮凳,坐在导播台前,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不远处的梁凯。

    拍摄机器在轨道上缓缓向前,又慢慢被往后推。

    镜头里,是一个个无法言说的伤痛和记忆。

    七点,组里收工。

    时茉按着酸痛的肩头,忍着宿醉的痛苦,拿出手机查看。

    通话记录一点一点往下移,李楠楠打的次数最多,还有梁凯和江珊的。洛宁川也给她打过两次电话。

    最底下一个陌生的来电,攫住了时茉的注意力。

    这通来电是在中午十一点十三分打来的,响铃37秒。

    凭着直觉,时茉只犹豫了片刻的工夫,便走到一旁无人的地方,回拨了这通来电。

    她的直觉是,这通来电很有可能与宋勉有关。

    听筒里,机械的响声一声一声地嘟着,那团乱麻一样的谜始终不能被揭开。

    就在她心烦意乱之际,突然,电话那头传来男声,“喂,我是萧朗。”

    萧朗……

    果然和宋勉有关。

    时茉的心瞬间被提到最高点,“您好,我是时茉,请问今天中午打我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相较于她的战战兢兢,萧朗的语气显得有点漫不经心,“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就是有些东西是小勉留在这里的,需要交给你,你看什么时候有空方便来一趟?”

    听完萧朗的话,时茉眼前突然黑了一下。

    他留在酒馆的东西?

    如果她没有理解错误的话,宋勉是不是连酒馆都不呆了?

    时茉问得很急切,“宋勉是不是去哪儿了?”

    萧朗嗯一声算是回应。

    “那他还回来吗?”

    萧朗不急不慢道,“那就不知道咯,也许回来,也许永远都不回来了也说不定。”

    “……”

    时茉突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萧朗等了半晌,见没人回应他,自顾自地说道,“他的东西你有空来酒馆拿,要是不要我就给他扔了,省得眼不见心不烦。”

    “别。”时茉困难地呼吸着,低声说道,“我快要下班了,一会儿就去酒馆。”

    “好啊。”萧朗笑声轻浮,“我等你来。”

    梁凯是无意间瞥见时茉一个人呆立了良久,不放心走过来问她,“时茉?”

    时茉立即往另一侧转过去脸,不动声色地擦掉脸上的泪水,“嗯,有事?”

    这个时候他应该识趣一点离开才对,但他们是什么关系?时茉进入电视台起两人就开始合作,几年积攒下来的情分不是作假的。

    梁凯急了,他抓住时茉的手臂,“怎么了?遇到事儿了?”

    几秒钟的时间,时茉早已收拾好情绪,“嗯,有点事,梁哥,我要先走了。”

    梁凯连问是什么事都没问,直接说道,“去哪儿,走,我送你过去。”

    李楠楠恰巧路过,眼尖地瞧见两人鬼鬼祟祟的样子,立马凑过来,“你们两个在背着我商量什么阴谋呢?”

    梁凯:“……”

    这两人,一个心思深不见底,一个则是没心没肺,什么事都藏不住。

    李楠楠的目光在时茉和梁凯的脸上搜查一番,正色道,“这么严肃?啥事儿啊,别吓我。”

    时茉难得对两人透露口风,“宋勉走了。”

    “走?”李楠楠和梁凯交换了一下眼神,“去哪儿?”

    时茉:“不知道。”

    李楠楠蹙紧眉头,“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时茉低下头,“他走的时候都没跟我说一声。”

    “阿西巴!”李楠楠韩剧看多了,韩式、中式的骂人话都来一句,“这个禽兽,忒不是人了。”

    梁凯盯了李楠楠一眼,“你少说两句。也许是有什么事需要离开一段时间,你联系他了吗?”

    联系?

    她还需要联系,问他去哪儿?为什么又一声不吭地走?

    有些问题不需要刨根究底,没有答案,便就是答案。

    “我现在要去一趟一米阳光酒馆,那边的老板说宋勉留了东西在酒馆里,让我过去拿。”

    李楠楠嘀咕,“人都走了,还拿什么?他无情,你也无义呗。这世上好男人又不是只有他宋勉一个。”

    梁凯岔开话题,“你等我一会儿,我这边收拾好让小张开采访车回台里,我陪你去酒馆拿东西。”

    “不用了,梁哥。”时茉牵强地笑了笑,“我一个人可以。”

    走出失恋博物馆时,天色沉了下来,风雨欲来的征兆。路面上不停地有树叶飘落下来,给这秋天加重了悲凉的色彩。

    树叶在春天生长,也就热闹了一个夏天吧,秋天一到,就要离去了。

    什么都留不住。

    她也没能留住宋勉。

    时茉仰头看天,趁着雨还没下来前,搭了一部出租车,去往一米阳光酒馆。

    六七点钟的一米阳光就像一锅还没沸腾的热水,但开始有了醉生梦死的前兆。

    时茉刚踏入大门便要侍应生带她去见萧朗。

    在茶室里,萧朗正端坐在茶桌后摆弄茶杯,杜妄则在一旁弹着吉他。

    刚推门进入,乍然看到杜妄的时候,时茉有一瞬间的恍惚。

    因为她曾经很多次见过宋勉这样抱着吉他,调试吉他弦。

    “来得还挺快。既然来了就进来吧,别傻站着了。”萧朗招呼道。

    时茉抬步走过去,在萧朗的正对面坐下,开门见山道,“宋勉……他去哪里了,你们也不知道吗?”

    “哎,还能去哪里,不就那些深山……”

    杜妄的话还没说完,桌下的脚被人狠狠踩了一下,疼得他差点没叫娘。

    时茉觉察出萧朗的猫腻,也不问,又转了个话题问,“宋勉留的东西在哪里,麻烦萧老板给我看看。”

    萧朗还没开口,杜妄又直愣愣地问道,“宋哥留东西了?他留什么东西?”

    萧朗不回答他,确切地说是不想鸟他,只管着慢条斯理地泡茶。

    “宋哥为什么要留东西,他又不是不……啊——”

    这次萧朗用了十足的脚力踩住杜妄的脚背,疼得杜妄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时茉冷眼看着两人,对萧朗的把戏继续保持沉默。

    叫她来,不会不告诉她。

    果然,没多久,萧朗就从脚边拿出一份牛皮档案袋,往前一丢,扔在时茉的面前,“这些就是宋勉留给你的东西,自己看吧。”

    杜妄见宋勉还真留了东西,身体往她这边歪,“宋哥什么适合留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你知道有个屁用!”

    面对萧朗的简单粗暴,杜妄也挺苟同,“那倒也是,我自然不能跟时记者比。”

    在两人唱双簧的空档里,时茉把档案袋里的文件大致地看了一遍,“宋勉这是什么意思?”

    “这些都是他留给你的。”

    时茉不解地又一次看着一份份的文件,有不动产权证书,有转让书,还有经过公证的律所起草的文书。

    林林总总,各种名目。

    但总结起来就是钱,而且是很多很多的钱。

    都是宋勉留给她的。

    时茉没去看具体的房产证,还有公证书,问萧朗,“他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还没看明白吗?”萧朗不答反问道。

    时茉压抑着情绪,“我不明白,我从来没跟他要过这些。”

    杜妄也看到了时茉手里的东西,咋舌,“我滴乖乖,栢悦公馆耶,均价超过十万了吧。不愧是我宋哥,yyds,一出手就是这么阔绰。”

    对于杜妄含糊的价码,萧朗不屑地纠正道,“一平米十二万八千多买的,一百四十七平米的大平层,你自己算算看。”

    杜妄连忙拿出手机,在计算器上摁,摁完数数位,“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万……妈呀,一千八百多万呢。”

    萧朗给了他一个“你以为”的眼神。

    杜妄震惊完感到十分不解,“宋哥居然是一个隐形富豪,我怎么都不知道?”

    “怕你来借钱呗。”萧朗补刀道。

    这边萧朗和杜妄一唱一和,那边时茉依然回不过神,“宋勉呢?你给宋勉打个电话,就说我要找他。”

    她把文件拢到一块儿,重新塞回档案袋里,就这么放在桌面上。

    萧朗嘴边的笑意味深长,“找到他后呢?时小姐打算怎么处理这些?”

    萧朗用手指压了压档案袋。

    时茉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档案袋上,唇角一勾,“这些还不在我眼里。”

    “时小姐好大的口气。”萧朗收回手,往后靠在椅背上,“除了一套栢悦公馆的房子,还有多少现金,你看清楚了吗?”

    “不用看,虽然我没什么钱,但是我还真不稀罕这些。”时茉将档案袋推到萧朗那边,“麻烦萧老板帮我还给宋勉。”

    萧朗任由她把档案袋还回来,目光有点沉,“你知道这些是宋勉全部的家当吗?他把这些都给了你,他自己就只剩下人了。”

    时茉沉吟片刻,说道,“萧老板,大家都是成年人,爽快一点,今天你把我叫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小勉……他爱你爱得很深,你知道吗?”

    “咕噜咕噜……”

    透明烧水壶里,烧开的热水在翻滚着。

    萧朗静静地看着时茉,而后者如同一座雕像呆立着,连眼睛都停止了细微的运动,让人不禁怀疑她的呼吸是不是也被掐掉了。

    “怎么,你不相信?”萧朗勾起唇角无所谓地笑了笑,“你以为我在骗你吗?”

    他爱她?

    时茉的眼睑终于颤抖了两下。

    刚才的感觉就像是她的灵魂暂时出走,现在又回到她的身体里。

    特别的不真实。

    她不是不相信,是不敢相信。

    她这辈子渴望过很多东西,唯独一样东西是她连奢望都不曾奢望过的,那就是宋勉的爱。

    就算那天晚上她跟他表白,也没想过他会答应她。

    “萧哥说的是真的。”杜妄在一旁看不下去,时茉这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看得他过意不去,不禁开腔说道,“宋哥真的很喜欢你,只是他从来都没有说出来而已。但我们和宋哥在一起这么久,他不用说,我们也都知道。”

    时茉动了动唇,良久才发出声来,竟是带上了哭腔,“宋勉到底去哪儿了?他为什么连跟我说都不说一声?”

    在萧朗和杜妄面前,她再也装不了成年人的体面,也兜不住因为宋勉离开而濒临崩溃的情绪,时茉两手捂住了脸。

    指间,有温热的液体汩汩流了出来。

117 我想把他找回来

    “跟你说了,他还怎么走得了?”萧朗一脸无奈,“他家里的事,你应该都知道的。妹妹被人玷污后沉塘自尽,他爸跟凶手拼命,失手杀了人,被判了死刑。他妈精神出现错乱,从五楼坠楼身亡。”

    这些往事,时茉比谁都清楚。但萧朗又把宋勉最深最痛的伤疤揭开给时茉看,想让她看清楚了,也是要她想清楚了。

    “来清海前,他坐过四年的牢,这个你也知道了吧。”说起宋勉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萧朗也是唏嘘感慨。

    “他就是一根筋,喜欢钻牛角尖,他觉得他的人生一堆的污点,毫无可取之处,配不上你这样的,索性就当了缩头乌龟,把所有的家当都留给你,自己就收拾几件衣服,背了一把破吉他就走了。”

    “他让我做的事,我都已经物归原主了,接下去你要怎么办,那就是时记者,你的自由了。”

    时茉泪眼婆娑,再一次问道,“宋勉去哪儿了?”

    萧朗故意吊人胃口,杜妄看得着急,“哎,萧哥,你就赶紧的,说宋哥去哪座山了嘛。”

    黑脸白脸,都他一个人唱了,他最终的目的是想撮合这一对年轻人。

    爱情,于他而言,是一辈子的遗憾。所以,他不想再看到宋勉跟他一样,也遗憾终生。

    萧朗撕下一张便笺,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一个地址,放到时茉面前,“我只知道一个大概的地址,具体的,你要愿意找就去找,要找不到那也是天意。”

    便笺上写的地址,时茉知道有这么一个地名,但她从来没有去过。

    她将便笺一折,装入包中,“我知道了,谢谢萧老板。”

    “好说。”

    时茉走的时候,没带走档案袋,甚至连看都没看上一眼。

    揣着那张便笺,时茉像揣了颗定心丸。

    不管萧朗说的宋勉是不是真的爱她,她都要走这一趟。

    配不配,他说了不算。

    只不过现在第二期节目正在制作中,她一时半会儿还走不掉。但她心里都为他留了十年的位置,也不差这几天的时间。

    林小鱼打来电话时,时茉正在手机上查看火车票。

    这段时间,她一度低迷,好几次拒绝了林小鱼请客吃饭的邀请,逼得林小鱼直言这朋友做得也是瞎几把没意思,干脆绝交算了。

    今晚她不敢再爽约,答应林小鱼一起吃晚饭。

    酒馆那边,萧朗看着抽屉里的档案袋,也不知道这事自己办得漂不漂亮。

    不过他觉得自己还是挺给力的。

    为了兄弟下半辈子的幸福,他也不容易。

    杜妄则一直纠结于一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我说萧哥,宋哥哪儿来的那么多钱,我也就比宋哥晚半年到酒馆里来。”

    萧朗睨了他一眼,“别问,问就是自取其辱。”

    杜妄:“。”

    这个问题不能问,杜妄又开始操心别的,“你说时记者会去找宋哥么?如果找到宋哥,宋哥会答应她么?”

    这个问题,别说杜妄不知道,连萧朗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别问,问就是我也不知道。”

    杜妄:“。”

    时茉他不担心,萧朗就担心宋勉那个死脑筋,不肯答应时茉。

    他自作主张把宋勉的行踪透露给时茉,宋勉迟早要知道,他决定主动坦白。

    拿出手机,萧朗措了措辞,给宋勉发去信息。他管这招叫先发制人。

    “今天下午,你女人到我这里来要人来了。”

    “我不肯告诉她,她就哭天抢地的,就差没把我屋顶给掀了。她说我要是不肯告诉她你去哪儿,她就拿把菜刀坐在我酒馆的大门口,看我还怎么做生意。”

    “没办法,我只能把你大概的地址告诉她,她才肯走。”

    “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我也不容易,这个你可以理解我吧。”

    萧朗心虚,一通操作猛如虎,可惜宋勉连个声都没出。

    萧朗:“……”

    “失恋博物馆?”

    晚上,时茉和林小鱼相约在一家酸菜鱼馆里吃饭。时茉和林小鱼谈起新的一期节目。

    预告片花已经放出来了,也不算是秘密。

    林小鱼却对这个主题产生了兴趣,“明天我刚好休息,可以去看你们拍纪录片吗?”

    “明天就是补录一些镜头,估计你去了也看不到什么。”

    林小鱼喝了一口鱼汤,烫得直砸吧着嘴,“没事,我就喜欢看人失恋。”

    时茉:“……”

    “拜托,你这是什么毛病?”

    林小鱼乐得摇头晃脑,“你说,你现在这样子算不算失恋?”

    她只和林小鱼讲过表白失败的事,下午在酒馆里萧朗和她说的事,她还没讲。

    “不管什么恋,至少我还恋过,不像有些人,母胎单身solo,我只能瑞斯拜了。”

    林小鱼啧一声,“小心一会儿让你买单!”

    吃完饭,两人站在街头分道扬镳。

    秋雨还是下下来,窸窸窣窣的。街道上因为这场秋雨也变得萧条起来。

    “明天见。”

    时茉弯起唇角,“嗯,明天见。”

    回到锦绣花园,时茉打开笔记本电脑,接着工作。撑到凌晨两点多,她才打着哈欠倒头就睡。

    第二天,林小鱼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失恋博物馆。

    失恋博物馆,顾名思义,展出来的失恋者捐赠的物品。每件展品旁边都有捐赠者写下的文字说明,解释此件展品的来源和意义。

    推开玻璃门,是一条长长的过道。过道的上方挂满了写着各种文案的小木板。

    林小鱼一边走一边仰头看。

    “多少年后你和她情深似海,会不会想起曾欠我一个未来……”

    “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好,别辜负我一生不打扰。”

    “你知道红色感叹号吗?我对它聊了164天。”

    “我总不能耗尽一生,等你一句有可能。”

    “你是我年少时的春秋大梦,终于在吹满被风的酒里醒了。”

    时茉知道她到了,从二楼的拍摄现场出来,刚刚绕下阶梯,便看到了正仰头着的林小鱼。

    林小鱼也看到了她,露出一点笑意后便冲着她走去。

    “展品都在二楼和三楼,走吧,我带你上去看看。”

    林小鱼点点头,环顾一周后说道,“这哪里是博物馆,倒像是火葬场。”

    时茉跟着看一眼整体环境都是黑白灰色调的空间,失笑道,“爱情火葬场么?”

    “不像?”林小鱼反问道。

    “有点,走吧,这些只是文案,上面才有捐赠的展品。”

    楼梯的墙面上挂着字体装饰画,比如“前任”、“惜”、“无悔”。

    二楼,空旷的房间,四周立着一只只独立的玻璃展柜,每一个展柜上都摆放着一件物品。

    林小鱼走到最近的一个展柜,一看就乐了,“《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谁的青春里没有一段懵懵懂懂的爱情呢?”时茉抱胸倚在墙边,垂眼在玻璃罩下那本被翻得都已经卷边的练习册。

    高一那年,因为遇见宋勉,她的青春里便有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相思,她的生命里有了一个再也放不下的人。

    林小鱼不置可否地走到另一个展柜上看。

    这个展柜上有一把用布朗熊钥匙扣装着的钥匙,和几张照片。

    钥匙是两人在交往后租住的公寓的钥匙。而几张照片则记录了这对情侣之间一些难忘的时刻,比如她的未婚夫跪在地上向她求婚。

    两人毕业后就订了婚,但男生却在婚礼前因为重病去世。

    林小鱼神思复杂地笑了一下,“原来也不是每对不能走到最后的情侣最后都成了怨偶。”

    时茉笑了笑,用眼神示意她跟着自己来。

    林小鱼被带到离了两三个展柜的距离,看到的是另一个展品,一只精巧的鼻烟壶,还有一根验孕棒。

    她好奇地凑近先看了文字解释。

    “鼻烟壶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开心。”

    “孩子是你送我的第二个礼物,而你至今应该还不知道它来过这个世界吧。如果当初你能成熟一点,能多关心我一点,这个孩子是不是就能平平安安地出生?”

    “你曾经问我恨你吗?恨啊,怎么能不恨?所以我们分手的第二天,我为了惩罚你,转头就嫁给了别人。”

    “你记住,XL,有个女孩23岁那年,遇到你这面墙,一头撞了上去,人没死,孩子替她抵了命。”

    林小鱼呆立在这个展柜前许久未动。

    那段文字,她应该早已看完。

    时茉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这根验孕棒时也是久久无法释怀,“故事的开头总是适逢其会,猝不及防,结尾却是花开两朵,天各一方。”

    林小鱼从来都不相信感同身受,但从这个展柜里,她仿佛看到一个女孩一辈子都没办法忘却的伤痛。

    她的性子豪爽,不喜欢这种悲悲啼啼的做派,哈哈干笑两声,“转头就嫁给了别人,这女生也是狠人,我突然想认识她,想和她做朋友怎么办?”

    时茉瞥她一眼,“这些是十年前的故事了,十年前她是23岁,今年就是33岁,我们要叫她姐姐,怎么跟你做朋友?”

    “怎么不能做朋友?”林小鱼叹气一声,“也不知道现在这个小姐姐过得怎么样,离开这种渣男反倒是好事。”

    时茉笑笑。

    两人一同沿着展柜浏览过去。

    密密麻麻的车票,手工编织的围巾,一张又一张的照片,鲜红的离婚证……一一走过去,像是完整地踏过一场场爱情的悲欢。

    二楼看完两人沿着台阶走上三楼,在最后一级台阶,李楠楠连路都没看,猛地往时茉正对面直冲而来。

    就差几公分要撞上,时茉连忙偏开半个身位,手臂一横,以防李楠楠往下摔,“你这是要干嘛呢?”

    李楠楠勒住脚步,看到时茉后情绪异常激动,“我听珊姐说你要辞职?”

    时茉的眼神一凝,接着视线往旁边一转,好几个同事都在往她们这边看来。她小声说道,“一会儿再跟你细说。”

    “别一会儿了,我受不了这一会儿的工夫,你现在就给我说个明白吧。”李楠楠拽起时茉的手便往楼下奔去。

    出了展览馆的玻璃门,李楠楠松手,“说吧,珊姐说的到底是不是确有其事,你真的辞职?”

    时茉抿了抿嘴,正要给李楠楠一个确切的回复,又看到李楠楠突然捂住耳朵,闭着眼喊,“我不听,我不听,反正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做。你现在怎么可能辞职?纪录片才拍到第二期,你想辞,台长也一定不会放你走的。”

    “楠楠!”时茉喊完,喉头突然哽了一下,难受的情绪就这么袭上她的心头,“是真的,我真的打算辞职。”

    李楠楠一脸不敢相信地盯着她,“为什么呀?你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辞职?”

    辞职的理由在时茉的舌尖滚了两圈,还没说出来,李楠楠突然哭道,“你辞职了我怎么办?你告诉我,我怎么办?”

    时茉一怔,突然说不出话来。

    也许是这几天在失恋博物馆里拍摄节目,感染了里面悲伤的气氛,李楠楠莫名其妙地便有了一股兔死狐悲的心情。

    她整个人都像是一根绷紧的弦,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脆弱得很。

    看着那一段段一开头都是海誓山盟,最后只能以无疾而终收场的恋情,她就害怕,哪天她会不会也和富二代分手。

    她甚至想,如果和富二代分手,那这些年富二代送她的东西她要不要也捐赠给这家博物馆。

    可是,最主要的问题不在于此,在于失去富二代后她还剩下什么。

    而现在,时茉突然辞职,就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压死骆驼,她的情绪终究还是崩溃了。

    “楠楠,别这样,楠楠。”时茉手足无措,她没想到李楠楠会依赖她到这种程度,“我只是辞职了,以后我们有时间还是可以经常见面的。”

    “我不要。”李楠楠啜泣道,“根本就是两码事。你不在,我在东升台还有什么意思?”

    时茉蓦然笑了笑,“楠楠,我辞职是为了去追宋勉。”

    “追宋勉?”李楠楠的泪珠还挂在她的眼眶边。

    “嗯,”时茉坦然道,“前两天他背着我离开清海,我想把他找回来。”

    李楠楠的表情很吃惊,仿佛她做的事是一件多么荒唐的事。

    确实有点荒唐,不够理智。

    为了一个男人,她中止了自己最热爱的事业。

    “我爱了宋勉十年,我不甘心就这样结束。至少我要他给我一个说法。”

    李楠楠像是可以理解时茉突如其来的离职,但这不代表着她完全接受这个事实。

    “那你走了,纪录片怎么办?你不是说过要在电视台里终老吗?你这才干几年?”李楠楠拼命挽回,“你可以先请假啊,辞职了万一回不了怎么办?”

    时茉莞尔一笑,“我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也许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如果请假的话,有点不负责任。”

    李楠楠觉得这事回天乏术,又感悲从中来,“一定要辞职吗?一点商量的机会都不给?”

    “辞职信我是直接投到台长邮箱里去的,你说还有没有的商量?”

    李楠楠:“……时茉,你真是个渣女。”

    时茉猝然回头看她,“。”

    李楠楠吸了吸鼻子,把眼泪往回流,就这副惨状了还不忘操心别人的闲事。

    “你那朋友叫小鱼吧。”

    时茉疑惑,“嗯,怎么了?”

    李楠楠的眼睛努力往上看,小心翼翼地压着眼眶,“我看到刚才梁哥多看了她两眼,这事我觉得很有猫腻,你也上点心,就算是为了梁哥的终身幸福。”

    时茉愣住,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讲道,“你……是说梁哥看上小鱼了?”

    李楠楠抬起一点下巴,时茉的反应仿佛尽收在她掌握之中,“我这双眼睛看别的不行,看这种事一看一个准,八九不离十,跑不了。”

    别的她也不相信,但这种事她还真的就服李楠楠,她要是说谁喜欢上谁,基本都会被她说中。

    但是……

    梁凯和林小鱼?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的事。

    “行,我回头问问梁哥和小鱼,看他们自己的意愿。”

    李楠楠噗地一声笑了,“这么直接的么?”

    时茉肯定道,“三十好几了呢梁哥,再不抓点紧,林小鱼这条鱼要是逃跑了呢?”

    李楠楠给她鼓掌,“好棒棒啊。”

    时茉往回走两步又停下来问道,“你怎么知道梁哥多看了小鱼两眼?确定啊。”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李楠楠言之凿凿,“我要是说错了,就罚……就罚富二代便秘三天!”

    “……”时茉转回身说道,“那倒也不至于。”

    那封辞职信如同石沉大海,洛宁川没批,甚至连个回复都没有。

    晚上下班,时茉从机房里忙完直接去了台长办公室。

    她敲了敲门,门后传来一道醇厚的男嗓,“进来。”

    时茉调整了一下呼吸,拧下把手,推门进入,“台长。”

    洛宁川坐在大班桌后,视线却未从电脑显示器上转移开分毫,只用手指了指会客区的方向,冷静道,“坐一会儿,我马上就好。”

    “好。”时茉走到单人沙发前,将包揽到前方,入座。

    十几分钟后,洛宁川从真皮座椅上起身,来到会客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我来到东升台后你第一次主动来我办公室。”

    洛宁川这么一提,时茉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可惜你第一次主动来我办公室是为了辞职的事。”

    时茉的呼吸一紧,“对不起,台长,我很抱歉,我辜负您对我的信任,我知道我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

    洛宁川的手向上,示意她停止,“我只想知道你辞职的真正理由。”

    时茉在踟蹰了几秒后开了腔,“为了一些私事。”

    “为了宋勉?”

    时茉没有否认,也没有隐瞒,“是。”

    洛宁川的目光灼灼,“为了他,辞了这份工作,你想清楚了?”

    “十年前,我失去过他一次,这次我不想再重蹈覆辙。”

    洛宁川垂下眼眸,两手交握在一起。指甲干净整齐,根部有一圈白色的月牙。手腕上戴着一只积家的月相腕表。

    自始至终,她都觉得洛宁川是一个很优秀、很精致的男人。

    但她的心,始终落在那个漂泊不定的男人身上。

    “时茉,我很明白你心里只有宋勉一个,”洛宁川抬起眉骨,眼神里的温情脉脉如水,语气也很诚恳,“但是我还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下,我是不是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

    这是洛宁川对她表白得最露骨的一次,时茉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一直以来洛宁川都没有把他对她的感情拉到这么清楚的明面上。

    拒绝依旧是她唯一的答案,问题就在于她不想太伤洛宁川的心。

    “对不起台长,”到最后,时茉选择老实坦诚自己,“这辈子,除了宋勉,我不做别的考虑。”

    说完这句话,时茉在洛宁川眼里看到一丝失望,或者叫落寞的情绪,她忍不住又道歉一声,“对不起台长,我很抱歉。”

    “不,没这个必要。”洛宁川又一次打住她的道歉,“你很优秀,值得追求。我只是有点遗憾,在刚刚认识时,我应该更主动一些。”

    时茉想,这个和主不主动没有太大的关系,因为宋勉在她心里早已根深蒂固。但现在再来和洛宁川讨论这些,完全没有意义。

    “台长,您也是一个很好的人,以后您会遇到更好的人。”

118 你这样做,真的很讨厌

    从台长办公室出来后,时茉像卸下千斤重的担子。车票,她早买好了,星期六下午一点,也就是纪录片第二集播出结束后一小时。

    在回去的路上,时茉给房东阿姨打了一个电话。

    “阿姨,我是时茉。”

    “哎,打我电话什么事啊?”

    房东阿姨应该正在搓麻将,她都听到洗牌的碰撞声,时茉笑道,“打扰阿姨了,是这样,次卧那个房间我想再继续租可以吗?”

    “我租给小宋了呀,前几天他一次性付给我一年的房租了呢。”

    时茉拿着手机,喉咙突然堵塞住。

    所以,他走之前是把她全都安排好了,除了对她不辞而别以外,对吧。

    “好,那没事了,谢谢阿姨。”

    挂了通话,时茉突然不想回锦绣花园,在路边拦了一辆车,去了城隍庙。

    沿着当时的记忆,她一路找到了那家螺蛳粉店。

    老板娘,那个肥胖的中年妇女正在打扫店里的卫生,“对不起,收摊了。”

    “我想吃螺蛳粉,麻烦能最后给我做一份吗?我可以付双倍的价钱。”

    老板娘原本的态度很坚决,但在多看她几眼之后问道,“你是不是上次跟那个小帅哥一起来吃螺蛳粉的那个?”

    时茉的眼里骤然亮起光,“是的,他是……我朋友。”

    “好吧。”老板娘爽快地答应她,重新开了灶火,给她做了一份螺蛳粉。

    螺蛳粉上桌,和宋勉带她来吃的那次并无二致,一样有臭臭的味道,一样是艳丽的色彩。

    时茉撕了一双一次性筷子。

    老板娘边清洗灶台,边问道,“今天小帅哥怎么没跟你一块儿来?”

    时茉吃得很安静,“嗯,他有事去外地了。”

    “你是他女朋友吧,”老板娘嘴角的笑意味深长,“他来我这里吃螺蛳粉有两三年时间了,有时候一个月来两三次,有时候是两三个月来一次,但我只看到他带你来过。”

    时茉笑了笑,继续埋头吃螺蛳粉。

    十几分钟后,时茉买了单,付的是双倍的价钱。

    老板娘听到收款语音,连忙喊道,“哎,你怎么给38块钱啊。”

    时茉走出店门,想和老板娘客气两句,却发现没有那个心情。

    夜风冰凉,她瑟缩了一下,裹紧双臂,走在无人的街头。

    星期六十一点三十分,东升台纪录片《听你听我》第二集正式播出。

    依旧掀起了网络上一场关于失恋的热烈讨论。

    【妈的,我居然看纪录片看哭了。】

    【看到那一墙的火车票,我哭得稀里哗啦的。想当初,为了见他一面,我每次都要跨越一千多公里的路。现在,再也遇不到这样一个人让我飞蛾扑火般向他奔去。】

    【我想起了那年春末夏初遇到的那个女孩。她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而我还困在原地无法救赎。】

    【如果可以,我想把我前任的眼角膜也捐过去。】

    【啥也不说了,我正在去失恋博物馆的路上,有约的吗?】

    还有人的关注点偏了。

    【难道就只有我一个被这女主持人的颜值吃得死死的吗?】

    【不,还有我,我也很吃这款小姐姐。这颜值应该就是东升台的天花板了吧。】

    【上面的,别说应该,妥妥的天花板,不接受任何反驳。从这一刻开始,我决定要粉她一生一世。】

    画面里,时茉穿着米黄色长袖衬衫,九分小西裤,神情柔和,字正腔圆,“如果你正经历失恋,希望你参观完后要么拼命挽回,要么努力释怀。”

    “如果你正处于热恋,希望你参观完后更加珍惜当下这段感情,并学会感恩。”

    “如果你还没有经历情感,希望你参观后能懂得爱情需要大胆的付出和真心,并对此满怀期待。”

    半小时后,节目播放结束。官方短视频平台点赞量超过千万,留言更是超过第一期,达到二十多万条。

    李楠楠将数据发送给她的时候,时茉正坐在清海南站的候车室里,陪伴她的是一只20寸白色行李箱。

    “找到宋勉了记得给我发个信息,如果没找到就快点回来,知道没?”

    时茉给李楠楠的嘱托回了一个“知道啦”的表情。

    “我突然好嫉妒那个叫宋勉的臭男人。”

    时茉立即回道,“谁说他臭了?他一点也不臭,还很香。”

    李楠楠抖了一个恶寒,“本来还很舍不得你的,就突然之间感觉有点点恶心。”

    “哈哈哈……”时茉勾起笑来,“去找你的富二代吧,别一直吊着人家了。”

    这话,李楠楠瞧着感觉还挺窝心,正要虚伪地感谢两句,又看到时茉回过来信息。

    “别再疑神疑鬼的,你们都厮混了这么多年,富二代如果要分手早分了。”

    李楠楠:“你确定是在安慰并鼓励我,而不是嘲讽?”

    时茉:“都有。”

    李楠楠:“。”

    可以友尽了。

    在冷落了时茉五分钟后,李楠楠忍不住告诉她一个小秘密,“其实昨晚富二代跟我求婚了。”

    “你答应了?”

    这样聊天就没意思了。

    李楠楠憋着气,“嗯,我答应了。”

    “这不挺好的?”

    李楠楠也觉得这样挺好的,至少从昨晚到现在,她还没后悔过昨晚自己做出的冲动决定。

    时茉:“你想想,你啥都没有,富二代对你绝对是真爱。”

    李楠楠:“。”

    “你这女人,就不能正儿八经地夸夸我?”

    时茉笑着回道,“嗯,夸夸你这个幸运的女人。”

    13点50分,时茉收起手机,推着行李箱检票进站。

    通往西南部的一座小县城的绿皮火车,一共要走三十六个小时的路。

    窗外的风景几经周转,最终在一座叫做墨石的小城市,绿皮火车停下滚滚车轮。因为这里就是它的终点站。

    时茉随着稀疏的人流走下火车,第一次踏上这片从未来过的土地。

    原本应该是很陌生的地方才对,但因为宋勉有可能会在这里,她和这个陌生地方之间的隔阂瞬间就消失了。

    按照萧朗给她的地址,时茉先是在这个小县城的旅馆里休息了一个晚上。

    西南边陲,昼夜温差较大。连日来赶制节目,紧接着她又是一路舟车劳顿,身体吃不住,终于在这个小旅馆里生病了。

    一早,她问了前台最近的医院在哪里,前台告诉她,这里没有大医院,只有卫生所。

    前台见她是外地来的,特意打了一个电话叫了朋友来带时茉去卫生所。

    那朋友来得很快,骑着摩托车来的。皮肤黝黑,但牙齿又白又整齐。

    时茉在心里暗暗给人取了个绰号——小黑哥。

    在小黑哥的带领下,时茉顺利看了病。是风寒感冒,鼻子堵得满满当当的,只能靠嘴来呼吸。

    回到小旅馆,时茉掏出一张面值100的纸币塞给小黑哥,结果被小黑哥断然拒绝。

    小黑哥跨上摩托车,回头对她露出一口的大白牙,“有事再打电话,我随叫随到,不用客气。”

    时茉难受得紧,拎着药袋子就回到房间去。

    吃了药,又裹着被子睡到下午,醒来时时茉觉得身体通畅了不少。她又赶忙收拾行李,办了退房手续。

    人生地不熟,太耗费时间,时茉得到小黑哥的好处,索性就跟前台商量,能不能让小黑哥陪她一同前往寻找宋勉。她愿意付相对的费用。

    前台再一次给小黑哥打电话,电话那头爽快答应。

    十几分钟后,小黑哥又骑着他那辆摩托车来到小旅馆。引擎的轰鸣声在门外显得特别有动静。

    时茉将行李箱寄存在旅馆里,只背了一只背包,便坐上摩托车,去往那条不知名,也不知未来的道路。

    “你要不要多备点吃的在路上吃?”

    “嗯?”时茉反应过来,“不用了,我包里带了面包和水。”

    担心她是大城市来的,吃不了路途颠簸的苦,小黑哥踢开脚踏的同时给她打预防针,“那好,我们走的都是山路,你要忍耐到晚上。”

    “好,麻烦你了。”

    摩托车沿着街道往城镇外开去,离开城镇后是一条老旧的县道。在县道上开了将近两个小时后,时茉感觉自己的骨架快要僵硬。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出了县道,摩托车在一处小型加油站加满油后又继续骑行。这次是沿着一条不停旋转向上的盘山路前进。

    爬上一座山后,接着是一条不断往下的路。等到了山脚下,时茉以为快要到时,摩托车又开始爬新的一座山。

    荒山野岭,如果说没有一丝害怕和担忧是假的,毕竟她和小黑哥才认识不到一天的时间。

    把自己的性命堵在一个陌生人手里,想想,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行到半途中,遇到一条又陡又窄的山路,摩托车的车身像是要直立起来,因为山坡太陡,动力不足,行进十分吃力。

    这时,时茉恰巧往右面的山下看去。

    这一眼,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离她不到一米的距离,便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那一刻,惴惴不安的情绪全都挤压出了眼眶,又被冷冽又坚硬的晚风冷却。

    时茉索性闭上眼,她在想要不要给宋勉留下一些话。如果真出了什么意外,这些就当做她的遗言了。

    摩托车挣扎过这段难行的山路后,又到了一条相对宽阔的盘山路上。

    时茉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捡回来一条命。

    好在这里是西南部,七点多了太阳还挂着山尖上,漫山遍野都是橘红色的光芒。

    半路上,小黑哥停下来休息了一次,两人匆匆塞了一点吃的,又接着赶路。

    就在太阳沉下去的时候,时茉终于见到一处山坳里,有村庄的迹象。

    “看到了没,那里就是你要找的地方。”小黑哥指着那点罕见的人间烟火对她说道。

    “嗯。”时茉喉咙哽塞,挤不出更多的话语。她说不清现在是什么心情,也许是太过激动,反而变得飘忽,抓不着。

    摩托车继续启动,向着小村庄跑去。

    宋勉,我来了,你知道吗?我找你来了。

    时茉紧紧攥住车后的扶手。

    半个小时后,摩托车停在了村口。时茉恍惚着从车上下来。刚落地的那一刹那,膝弯突然一软,她差点站不住。

    “没坐过这么长时间的摩托车吧。”小黑哥笑着给摩托车熄火,拔下钥匙,“走,我带你去。”

    时茉怔怔地跟着男人身后走,脚底是凹凸不平的山石路,踩过时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

    后来,时茉才知道小黑哥是隔壁村的人,就隔着一座山。能看得见,也听得见,但要是过来得走整整一天的时间。

    小黑哥带她到了这个村里最为年长的家里。

    这里山高路远,几乎是与世隔绝,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他们到来的时候,家里的人都已睡下。

    幸好小黑哥与这户主人熟识,打过招呼后,两边的人用本地话交流一番。

    在这个过程中,时茉的心始终是紧着的。她很怕小黑哥掉头过来跟她说,宋勉没有在这。

    所以,当小黑哥的脸色一沉,眉头紧皱起来的时候,时茉的心就突突地跳得很慌乱。

    两人继续交谈了几分钟后,小黑哥向她走来。屋子里微弱的灯光透露出来,照在小黑哥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的光亮。小黑哥的脸变得更加漆黑。

    “是不是人没在这里?”时茉先开口问道。

    小黑哥一愣,继而露出大白牙笑道,“不是,人在这里。”

    时茉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心脏却是跳得更快了。

    他在这里,他有在这里。

    时茉环视一周,“那人呢?”

    “布次老人家刚才跟我说,你朋友两天前进山去了,什么时候回来就不知道了。”

    他在,他又不在。

    那一刻的失落,时茉找不到字眼来形容。消极负面的情绪比他们今天爬过的山还要大。

    但她还是极力挺住,“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他们,我想在这里住下,我付房钱,可以吗?”

    这里是摩梭人的家庭,她不知道摩梭人的禁忌,只能先问道。但她想,宋勉既然能在这住下,她应该也可以被收留。

    小黑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又转回去跟老人转述时茉的请求。

    在小黑哥讲完话后,老人迟疑着用眼神打量着时茉。

    小黑哥适时地又对他讲了几句,老人终于首肯。

    时茉从包里拿了几张纸币递给小黑哥,她知道她的到来给这个摩梭人带来为难,这么做有点俗,但她也要有自己的诚意。

    老人却在见到钱的第一时间就变了脸,激动地大声说了一串她听不懂的话语。

    钱,她一分都没能给出去。不管是这户摩梭人家,还是小黑哥。帮了她,但谁都没要她的钱。

    山里的夜特别纯粹。

    因为没有多余的房间,时茉被带到宋勉曾住过的房间。

    在床头边,她看到了宋勉的黑色行李箱。

    那一晚,她来到西南边陲的一处小村庄里,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睡觉。

    这种感觉就像是时间和空间交错了一样。

    看一眼立在一旁的黑色行李箱,时茉安心地闭上眼,缓缓坠入梦里。

    一夜无梦,时茉是在一阵鸟鸣声中醒来的。

    窗外雾气蒙蒙,她以为还很早,看一眼手机,发现已经快八点了。

    手机里有李楠楠和林小鱼发的微信。

    昨晚她一路奔波,还没给她们报平安。在起床之前,时茉给两人发了两条语音。

    用过早餐后,时茉四处转悠。

    在一处相对宽阔的山地上,时茉看到富有宗教特色的玛尼堆,一条条的经幡在晨风中飘摇。

    玛尼堆,就是一群石堆,用来祈福的。许下一个愿望后将一个石头放在玛尼堆上。

    所以,如果看到好看的石头千万不能带走,因为带走的有可能是别人的愿望和祈祷。

    时茉在路边看看捡捡,然后勉强找了一块还算看得过去的小石块,放在玛尼堆上,双手合十做一番祈祷。

    祈祷完毕,时茉又顺着蜿蜒的水泥路向上。听收留她的那户人家说,山上有一座寺庙,有求必应。

    时茉循着山路找去。

    路程走到一半,她隐隐约约听到有一声声十分微弱的琴声。

    她驻足凝听。

    琴声时有时无,但她还是辨认出,那分明是吉他的声音!

    时茉喘着气,却不敢慢下脚步,继续靠着声音一路向前。

    吉他声渐渐明朗,除了吉他声,她依稀还能听到男人的歌声。

    那首歌,她烂熟于心。

    是她最爱的《最天使》。

    他也知道她最爱听他唱这首歌。

    在见到他的背影时,时茉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宋勉。”

    琴声和歌声一并戛然而止。

    宋勉先是纹丝不动,过了几秒钟后他才缓慢地转过身来,看到是她时,脸上的表情十分诧异。

    时茉能理解他这种反应,他应该是没想到她居然会找到这里来吧。

    压着快速的心跳,时茉迎着他呆滞的目光走了过去。

    “时茉?”宋勉难以置信地喊了她一声。

    他这呆若木鸡的表情把时茉看得是雀跃不已,她走到宋勉面前,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

    宋勉终于相信自己没有出现幻觉,但他的声音还是呐呐的,“你怎么来了?”

    时茉直视着他,“嗯,我找你来了。”

    宋勉站了起来,表情复杂,“你怎么来的?”

    “坐火车,坐摩托车,还能怎么来的?”想起这一路的艰辛,时茉有一肚子的委屈,“难不成我还能从清海走过来?”

    宋勉抓着吉他的手绷紧,“你怎么这么胡闹?”

    “我胡闹吗?”时茉仰起脸,“你连走都不跟我说一声,你还好意思说我?”

    宋勉说不出话来。

    “你走就算了,你不愿意跟我说,我还能怎么办?但是你留给我房子,留给我那么多钱,又是什么意思?”

    宋勉继续保持缄默,只有灼热又专注的目光投放在她脸上。

    几日不见,他的刘海似乎又长长了一点,垂到他的眉眼处。脸色不太好,青白色的,整个人看起来又废又颓。

    时茉刹那间心就软了,忘了他的不告而别,也忘了这一路找来的惊心动魄。

    良久后,宋勉终于开腔,语调缓沉,“那些钱,留给你,反正我也用不着。至少,下半辈子你还有可以傍身的东西,不至于再过苦日子。”

    “这就是你为我想的最好的打算?”时茉质问他。

    宋勉:“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打算。”

    时茉又急又气,“虽然我很穷,但我现在不缺钱。你觉得我会要你的钱?”

    “时茉,别任性。”一丝急躁的情绪攀上宋勉的心头,但在触及到时茉倔强的眼神后他一下又压下情绪,“你要相信你自己,没有我,你一样可以活得很好。”

    时茉越听越难受,“什么叫做没有你,我也一样可以活得很好?这十年来,你觉得我过得很好?”

    “你能从三溪村那种地方走到现在这个位置,你证明了你自己。你做的每期节目,我都看过。包括以前的《焦点连线》,我都从网上找出来看,真的很不错。”

    “所以,你就认为我过得很好?”时茉感觉心在一寸一寸地崩裂。

    宋勉在看到她难过的表情突然噤了声。

    “你知不知道当年你什么都不说就这么消失不见,对我打击有多大?”时茉向前靠近一步,“我每天都去你家,每天。想你在那种情况下会去了哪里,想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所有的担心,你都没给我一点机会。”

    “如果不是在清海相遇,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死了,不在这个世上了。”

    宋勉动了动唇,却没说出话来。

    “宋勉,我对你来说,我到底算什么?是不是就真的那么不重要?”时茉没忍住眼泪,她只能任由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走,你也不说一声,十年前你这样,十年后你又这样。你这样做,真的很讨厌,很讨厌,你知不知道?”

    在时茉低下头捂住脸的时候,宋勉微微抬起手,却又被他生生放了下去。

    “如果你真的能对我这么狠心,十年前为什么要来惹我?十年前,你为什么要对我好?你就不该来招惹我的。”

    宋勉咽下喉咙间坚硬的酸涩感,抬起视线,看向安安静静的树林。阳光在树叶间穿梭进来,泛着金黄的光。风过叶间,光影闪动。

    一切都是他身不由己。

119 但他忘了,他还有时茉

    “时茉,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对。但对你的伤害,我只有一句对不起,别的我也赔不起了。”宋勉空洞的眼神飘忽着,仿佛整个躯体都是空的,“忘了我,忘了过去,自己好好去生活吧。”

    他还是对她说这些话。

    在她千里迢迢找来之后,依旧不为所动。

    时茉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唤回宋勉。

    情急之下,她往前一扑,紧紧抱住男人的腰身,把额头抵在他的肩窝处。

    “那行,那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忘了你,忘了过去,你说我该怎么做?”

    宋勉浑身僵硬,如同被灌注了混凝土一般。

    “当初你担心我被我哥欺负,你要我搬到你家住。我来月经,痛得晕倒了,你吓得脸都白了,半夜还偷偷到宋婧的房间里来看我。”

    “现在呢,你把所有的身家,几千万,全都给了我。”

    “宋勉,你能不能对我说一句实话,就一句,”时茉抬起头,湿润的双眼对上他冷静的眼神,“你到底喜不喜欢我?你是不是在十年前就对我动了心?”

    “就算我对你动了心,那又怎么样?”宋勉的面容冷峻,“我又不能和你在一起。”

    时茉的眼睫颤抖,“为、为什么不能和我在一起?”

    “因为我会想起宋婧。”宋勉连声线都变得冷静自持,“遇到你之后,我经常会做梦梦见宋婧,看见她从水塘里爬出来,浑身上下都是水。跟我说,‘哥,我好冷。’”

    时茉看着他,眼眶里又一次滚烫起来。

    “当天晚上,如果我带着宋婧回家,而不是……不是和同学去打球,宋婧也不会出事。说到底,都是我,是我害了宋婧……”

    这些话在他心里憋了十年,整整十年。

    当年的事,连给他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那天傍晚,他抱着篮球跟同学先走了,把宋婧留在了校门口。他还记得宋婧一声又一声地叫他,“哥、哥。”

    再见到宋婧时,他看到的是直挺挺地躺在草地上,被一片白布盖着的宋婧。

    “宋勉,宋勉,你听我说,当年的事和你无关,真的。那个人已经盯了宋婧很久了,只是恰巧那一天他好下手而已。”时茉泪流满面地拥住宋勉。

    “不是,如果我那一天带宋婧回去,宋婧也不会被人糟蹋了。”宋勉泪眼模糊,“她才十六岁,她什么都不懂,那么可爱……”

    “宋勉,你别这样,别这样……”

    宋勉双手用力夹住她的臂膀,“你知道,我现在活着的每一天都在向宋婧赎罪,你说我要怎么活?我还能怎么给你幸福?”

    “不是的,宋勉,宋婧一定不希望你这样,她希望你幸福的。”时茉哭道,“当年的事不是你的错,你也痛苦了十年了,够了宋勉,真的够了,你别再折磨自己了好不好?”

    宋勉像一座轰然倒塌的塑像,整个人都垮了下来,“不够,宋婧只活到十六岁,她本来有一个最美好的人生,但她就这么死了。她从来没受过一点委屈,但她受到那么大的侮辱。”

    “时茉,死有余辜的人是我,是我。”

    时茉打了个寒颤,从来没有感受到,宋勉心里的死结是这样令人绝望。

    她束手无策,只能抱紧了痛不欲生的宋勉。

    她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替他分担这些痛苦,因为这个世界真的不能感同身受。

    中午,两人回到摩梭人家里,一家人挺热情好客。摩梭人,地位最高的是他们家的外祖母,一个年逾八十的老人,把德高望重印刻在她一道道如车辙般的皱纹里。

    吃过午饭,宋勉单独出去了,时茉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十几分钟后,她意外接到萧朗的来电。

    “见到宋勉了?”

    时茉嗯一声。

    萧朗接着问道,“他还好吧?”

    他的语气十分不确定,或许他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时茉淡淡一笑,“不算好,也不算坏。”

    “你能把他给我带回来么?”

    在时茉面前,萧朗从未这样低声下气过。其实他对任何人都没有低声下气过,这辈子他混过,恶过,也犯错过,他认,但他照旧我行我素。

    只有在宋勉的事上,他感觉到忧虑了,甚至是害怕。

    “时记者,现在能救他的人只有你了,你怎么都得把他带回来,不然他就废在那个山坳坳里了。”

    时茉的心疲惫到了极点,“他不肯听我的。”

    “啧。”萧朗烦躁地磨了磨后牙槽,“要实在不行,老子亲自去一趟,绑,我也要给他绑回来。”

    时茉叹息,“要是能绑回来就好了。”

    萧朗一下失了声。

    她说的没错。

    静了几秒钟,萧朗换了个话题问,“你没跟小勉说是我把他的地址泄露给你吧。”

    “我没说。”

    萧朗刚想放个心,又听到时茉说道,“我没说,他也猜得出是你告诉我的。”

    萧朗:“……”

    就这年头做个好人,怎么就这么难?就这么不被理解呢?

    “行吧,就这样吧。”

    通话切断,没多久,时茉听到房屋外响起凌乱的嘈杂声。很快又归于平静,接着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刚要起身,便看到宋勉走过来。

    “我给你找了车,现在就动身,天黑前应该就能到达离这里最近的一个小镇上。到时候你在小镇上过一晚,再去县城坐火车回去。这里是吃的,你带路上吃。”

    时茉没记下他为她做的安排,紧张道,“那你呢?你不跟我一起回去?”

    “我暂时先留在这里。”

    说完,宋勉要去提她的背包,时茉连忙上前,“这个暂时要多久?十天半个月?还是……永远都不回去了?”

    想起那份档案袋里装着的东西,时茉不寒而栗。

    已经很清楚了,他是把所有的后路都安排好之后才来的这里,他根本就没做回去的打算。

    “我不知道,应该不会一直逗留在这里,我还想去其它地方走走。”

    时茉握了握拳头,知道于事无补,但她还是直白地问出来了,“那我呢?”

    宋勉的表情微微凝滞,他垂下视线,“你回清海吧,我跟萧哥和杜妄交代过了,有什么事找他们就行。”

    下一秒,时茉径直背起包,走出了房间。

    院子外,果然有一辆小型面包车在等候着。

    其中一个看过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女生,穿着当地的特色服装,应声看过来,接着视线又越过她,看向后面。

    “她叫拉措,她会帮你送到火车站。”宋勉手里拎着一个布袋,“这里面是吃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拿着,路上饿的时候吃一点。”

    跟她说完,宋勉抬眼看向那个叫拉措的女生,“路上开车小心一点,拜托你了。”

    宋勉说得很郑重,拉措收起笑容,一脸认真地对他保证,“放心吧,我十三岁就开始在这条路上跑,附近几个村就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条路的。”

    时茉扯了一下肩带,面无表情地就要去开面包车的门。

    既然他这么迫不及待地赶她走,那她就顺了他的意。她早上才找到他,花了两天两夜的时间,而他连一天都容不下她,就叫人带她走。

    没有人做得像他这么过分的。

    谁知她刚往前半步,手臂突然被人拉住。

    “拉措,你等一下,我再跟她说两句就走。”

    时茉不情不愿地被他拉到一旁,脸扭到一侧。

    “现在走,勉强才能到外面的小镇上,晚一点天就黑了,那样不安全。”宋勉笑着说道,那姿态很有几分讨好的意味。

    “我知道。”

    这一别,再见面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她的心情用心如刀割来形容都不为过,而他就因为怕天黑要赶路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她推走。

    感觉到眼泪又快要冒出来,时茉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得这么不争气,转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他。

    只是还没等她收拾好心情,突然,一个力道将她往后方拉了过去,紧接着她便落入了一个怀抱里。

    “时茉,你知道我现在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吗?”她感受到宋勉的手臂在不停地收紧,还有他急促的呼吸声,“如果没有发生当年的事,你说我们现在会不会已经结婚了?”

    时茉阖上眼,泪水沿着眼角跌落下来。

    “也许,我们连孩子都有了也说不定。”他的嗓音染了一点笑,那种很绝望的笑。

    “那现在为什么就不可以?只要你说一声,我现在就可以跟你结婚,现在就可以给你生孩子。”时茉哭道,“好不好,宋勉,好不好?我不要离开你,我不要再离开你了。”

    宋勉抱得她很紧,像是要把她的骨骼都挤压到一起,良久时茉才听到他似乎咬着牙说道,“时茉,是我辜负了你。这辈子我就这样了,下辈子,我给你当牛做马,偿还你。”

    在宋勉的怀里,她哭得泣不成声,只隐隐约约中感觉到宋勉似乎在她额头上,轻轻地吻了她一下。

    最后,她还是被宋勉推上了面包车,车门也是他亲自给她关上的。

    时茉要下车,却听到宋勉大叫一声,“拉措,走!”

    引擎声响,车辆缓慢往前滑动,时茉贴着窗用力拍打着,她紧紧地看向宋勉,“宋勉,宋勉。”

    拉措看着后视镜,犹豫着要不要踩下油门,却听到宋勉又大喝一声,“拉措,快点走!”

    面包车终究还是渐行渐远。带着他最爱的女人走了。

    宋勉呆立在路边,失魂落魄。连面包车扬起的尘土都沉淀下来了,他依然保持一动不动的姿态。

    在炽烈的阳光下,那姿态仿若是一座木根雕塑。

    另外一边,时茉坐在面包车里,十分安静,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拉措看了看后视镜,用有些蹩脚的普通话有意打破沉默,“你要听歌吗?”

    时茉的眼神放空,半晌才嘶哑着出声,“不用。”

    山路崎岖不平,面包车不停左右晃动,拉措继续找话题,“你长得真好看。”

    是她见过的人中最好看的。

    拉措真诚的夸赞并没有拉回时茉更多的生命力,她依然像个木偶般摆坐在座位上,不声不响。

    拉措两次搭讪失败,只好闭紧了嘴,专心开车。

    哪怕是在一段相对宽敞的山路上行进,面包车的速度也并不快,始终保持在30迈左右。

    时茉心如死灰,阖上眼。面包车偶有颠簸,她的身体也跟着摇晃。

    她和宋勉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时茉在心里悲哀地想着。

    就在她感受到身体渐渐往左倾斜时,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整个人往前推去,猝不及防间她听到一阵巨大的响声,“砰!”

    紧接着是拉措“啊”的一声惨叫。

    ……

    ……

    把时茉送走之后,宋勉魂不守舍地回到布次家。

    布次家养了一条黑犬,七八岁了,通身漆黑,一双乌凌凌的双眼。

    据说摩梭人家里都喜欢养犬。男人半夜三更走婚时,都要带一块猪膘肉,就是用来打发狗的。

    黑犬见到陌生人都会大声吼叫,但对宋勉不会。

    宋勉刚走到院门口,黑犬摇着尾巴贴近他。宋勉弯下腰,摸着它的脑袋。

    黑犬吐着长长的舌头,模样亲昵。

    “自己玩去吧。”

    黑犬听不懂他的话,只是一路跟着他回到房间。

    宋勉进了房间,从行李包里找出一条牛肉干,撕开包装塞到黑犬嘴里,“就你活得舒坦,什么都不用想,只要有吃的就高兴。”

    黑犬顾着吃牛肉干,口涎延伸下来。

    宋勉心情沉重,连对一条畜生都不肯敷衍。用一条牛肉干打发走黑犬后,宋勉脱了鞋,躺到床上去。

    结果他想错了。

    就算他闭上眼,依然能清晰地浮现出时茉那张脸来。

    哭得梨花带雨的一张脸,把他的心都哭碎了。

    意识在浑浑噩噩中浮沉着,一阵刺耳又尖锐的铃声划破他沉重的思绪。

    宋勉莫名其妙感到一阵心惊肉跳,清醒过来后发现是他的手机响了。

    来到这里后,他就把手机关机了,彻底陷入与世隔绝的状态。所以萧朗给他发时茉要来找他的信息,他也没能及时看到。

    直到看到时茉,他才打开手机看到萧朗那几条推卸责任的信息。但木已成舟,他也懒得追究萧朗。

    只不过时茉在回到清海前,他的手机一直是畅通的,而且是机不离身。

    在铃声自动切断之前,宋勉按下接听键,张口时是略带干哑的嗓音,“喂,萧哥。”

    “宋勉,时茉出事了知道吗?”

    宋勉浑身的毛孔立时都张开,两三秒钟才抓住漂浮无力的声音,“时茉她出、出什么事了?”

    “出车祸了,刚才我接到她电话,说是有好大的石头砸下来,刚好砸到她车上,你现在人在哪儿,和她在一起吗?”

    宋勉的脑子嗡一声就炸了,下床的动作太急,眼前突然一黑,他一时没站稳,又跌回床面,“萧哥,你在和我开玩笑的吧,你不要骗我。”

    “我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吗?”萧朗都低声吼出来了,“时茉没跟你在一起吗?她不是去找你了?”

    宋勉软着两条腿往外走,“我让她回清海了,她也就走不到一个小时。”

    “你怎么让她一个人回来了呢?”萧朗责怪的语气中夹着懊恼,“现在你赶紧去找人,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她跟我打一半电话就断了,再打过去就打不通了。”

    是死是活……

    摩梭人家的房屋有高高的门槛,宋勉没能迈过去,在听到萧朗说时茉不知道是死是活时,整个人往前扑去,重重摔倒在地。

    宋勉一边爬一边找到时茉的电话号码拨过去,在漫长的两三秒的反应时间过后,他听到的是机械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抓起手机,他没再犹豫,发了疯地拼命往外跑去。

    布次家的孙女今年十三岁,见宋勉飞快地往外冲,跟在他后面追了几步路,“宋哥,你去哪儿?你鞋子怎么都没穿?”

    风从他耳边穿过,灌进他的喉咙里,像刀片一样锋利,宋勉尝到了铁锈的味道。

    他不停地往前跑,脑子是麻木的,身体也是麻木的。

    他还记得宋婧出事的那天晚上。

    他打完球回家,邻居一看到他便跟他说,“宋勉,你怎么才回来?你妹妹出事了,在你学校那边的水塘里,你快点去!”

    当时他的脑子有点懵,犹豫了两三秒才想起自己现在要往学校那边去。

    在去水塘的路上,他的心有点慌,有点不安,他以为的“出事”只不过是宋婧被人欺负了一下,或者是从哪里摔伤了,又或者她莽莽撞撞的,过马路时被车撞到了。

    他没想到邻居说的“出事”会是宋婧死了。

    跑到水塘边,远远地,他便看到偌大的水塘被围了密密麻麻的一圈。

    他喘着粗气挤进人群中,看到闪着红蓝警灯的警车,看到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看到他爸和他妈跪在地上。

    地上躺着一个人,一只脚光着,一动不动。

    他再往前,看到了宋婧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双眼紧闭。

    这是第一次。

    第二次发生在几天后。

    他在学校里上课,班主任突然跑进教室,打断正在上课的数学老师,冲他叫道,“宋勉,你现在赶紧回家,你爸出事了。”

    他坐在最后一排,目光茫然地穿过整间教室看着班主任。

    接着他摔了手中的笔,夺门而出。

    那天班主任说的出事是,在找到强奸宋婧的嫌疑犯后,宋父在身上藏了一把水果刀。

    嫌疑犯被办案民警带走的时候,宋父突然举着刀冲了上来,他要替冤死的女儿报仇。

    就在这个时候,离嫌疑犯最近的民警用自己的身体挡下了水果刀。

    刀插的位置刚好就在民警的心脏部位。救护车还没赶到,民警就没有了生命体征。

    宋父当场被抓。

    两件事接连发生,宋勉来不及感受痛苦,整日战战兢兢地守着宋母,连学校都没敢去。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发生在一个多月后。

    那天晚上,宋母突然跟他说想吃巷子口的大馍,让宋勉给她买去。

    这段时间宋母的精神不是很好,经常不吃不喝,睁眼一睁就睁到天亮。宋勉怕她出什么意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看着她。

    宋母说要吃大馍,他原本是想带他妈妈一起去的,但宋母说累了,不想动。

    他想快去快回,不过十分钟时间,很快的。

    事实证明,人的预感真的是很灵验。

    站在大馍店的店门口,他在等老板给他找零钱,突然身旁冲出来邻居家的小男孩,拉起他的手就走,“快,宋勉哥,你妈从楼上掉下来了,你赶紧回家。”

    闻言,宋勉先是感到一阵翻天覆地的眩晕,竟被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生拉着往前走了几米。

    等他彻底反应过来,他仰天长啸一声,“妈——”

    吼完,他一把扔了手里的大馍,扯下小男孩的手,疯了一般往回奔去。

    但是,还是来不及。

    刚刚跑回楼下,远远地,他便看到地上似乎躺着一个人。和宋婧不一样的是,那个人是有颜色的,仿佛,他还能看到一颗心脏还在身体里不停地跳动着。

    但那个人的身下流出了一滩血,一滩猩红色的鲜血。

    可是,那个人身上的衣服他再熟悉不过。

    那是今天早上他才为他妈妈穿的衣服。

    “妈——”

    宋勉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接着,他往宋母躺着的方向爬了过去。

    十年前的一幕幕,晃现在宋勉的眼前。奔跑中,一双凶狠的双眼里不断地冒出温热的液体来。

    他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出现这些噩梦,因为该失去的亲人全都失去,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但他忘了,他还有时茉。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他?

    从以前到现在,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他?

    胸口像被剧烈的风劈开一样疼痛,双脚也像灌了铅一样越跑越沉重,宋勉咬着牙往前跑,一刻都没有停歇。

120 和你一起回清海

    时间倒回去十几分钟。

    面包车突然剧烈震颤的时候,拉措便第一时间踩下脚刹,手刹同时拉起,惊恐万状地看着被砸得碎裂的挡风玻璃。

    等震动完全停止后,时茉才抬起头来,面如土色地问道,“怎么了?”

    拉措心有余悸的表情,她仰起头来看,“有一个石块从山上滚下来,砸到车上了。”

    “没事吧。”知道自己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时茉淡定了不少。

    “我没事,你呢?”这时,拉措才慌张地将上半身转过来看时茉,毕竟她受人之托,需要把人安全地送达。

    时茉冲拉措嫣然一笑,她安慰这个摩梭女孩,“我没事,石头砸在车头呢,我怎么会有事?”

    “呼,吓死我了。”拉措找出一盒烟,问时茉要不要,时茉摇头后她自个儿点了一支,缓解情绪。

    “还好你没事,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宋勉交代了。你知道吗?宋勉说你是他最重要的人,所以让我一定要把你安全地送回清海。”

    时茉心口一窒,不知道说什么,便把脸转到车外去。

    手机铃声打碎了车内剩余的惶恐气息,时茉拿起手机一看,是萧朗。

    “喂,萧老板。”

    萧朗迎面问道,“你被宋勉赶回来了?”

    就也不用这么直接。

    “嗯,我现在就在回去的路上,只是……”时茉看了看破碎的挡风玻璃,“我们遇到了一点小情况。”

    三言两语,时茉把刚才的惊魂一刻跟萧朗提了一下。

    “等一下,我知道怎么做了。”

    时茉摸不透萧老板深奥的套路,“嗯?”

    “这样,你听我安排。”在电话里,萧朗把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计划跟时茉讲了一遍。

    听完,时茉问道,“我们这样算计宋勉可以吗?”

    萧朗啧一声,“这怎么能算是算计呢?脑子不要这么死,特殊之时就该用特殊之法。”

    时茉还在犹豫,但她知道自己已经被萧朗说动了。

    因为不试一试,她真的没有机会了。

    “一会儿,你记着手机关机,等一个小时后再开机。或者宋勉给你打电话的话,你别接就成。”

    时茉也不再欲迎还拒,她对宋勉的意图也没必要再保留,大大方方地承了萧朗的情,“我知道你可能不大爱听,但是我还是想谢谢你。”

    在沉默了两三秒后,萧朗才自嘲地笑道,“这是我欠你们的,你不用跟我道谢。”

    “欠?”

    时茉还想问他“欠”是什么意思,萧朗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萧朗让她关机,只要用稍微正常一点的思维思考一下就知道这事不能开玩笑。但时茉想了又想,最终能和宋勉在一起的念头让她铤而走险。

    随后,她不仅关了自己的手机,也关了拉措的手机。

    拉措疑惑不解,“我叫我表哥过来接你,关机了怎么跟我表哥联系?”

    时茉咬了咬唇,狠下心,“就关一小时,如果一小时后没动静,你就开机。”

    萧朗算的时间挺准,这里离出发地不远,不到十公里。就算骑自行车也不用一小时,开摩托车就更快了。

    如果宋勉有心赶来救她,她等一小时,绰绰有余了。

    但她没有等一个小时,大约四十分钟左右吧,是拉措从侧面后视镜里看出了端倪,“哎,你看,后面这个人是不是宋勉?”

    拉措的视力好,她眯着眼努力看了好久才确定,现在正在向她们飞奔而来的人好像是宋勉。

    他不是开车,也不是骑摩托车或者是自行车,而是用两条腿跑来找她。

    愣神之际,时茉拉开面包车的门,走了下去。

    宋勉来到她面前时,两人谁都没有出声,只有宋勉如拉风箱一样粗重的喘气声。

    他的双眼赤红,嘴唇却是透白的,一张脸都是汗,黑一道白一道。

    时茉的视线逐渐往下。

    长袖套头衫和水洗牛仔裤都还算正常,只不过当时茉看到他的脚时,她不禁用双手捂住了嘴。

    一双脚全是黑色的污垢,黑色把鲜红的血沾染成了暗红色。左脚的大拇指指甲盖整片掀开了,成四十五度角插在大拇指上,黑色下隐约还能看到嫩肉。

    宋勉的眼神失去了焦距般,表情很麻木,他摇摇晃晃地走近了几步,然后一把抱住了她。

    “宋勉……”时茉嗫嚅道。

    宋勉越抱越紧,她先是感受到他整个人都是颤抖的,接着听到了他低低的呜咽声。

    宋勉抱了她近半个小时,哭声早已停歇,就是不肯松手。

    时茉担心他那片掀开的指甲盖,想要给伤口消消毒,但她只要稍微一动,宋勉便勒得她更紧,就快喘不过气来。

    几次之后,时茉便作罢。

    拉措也过来劝了几回,但宋勉就像失去神志的人,听不进任何人的话。

    没多久,拉措的表哥开着车过来。

    宋勉这种状况,时茉自然回不去,只好带着宋勉先回到原先那户摩梭人家里。

    回到原先的房间里,布次老人家让她外孙女从银质烧水壶里倒了一杯热水过来。

    她看了看双目呆滞的宋勉,说了一句话,时茉听不懂,让她外孙女翻译,她外孙女听完便说道,她祖母说宋勉得的是癔症,喝点草药就能好。

    时茉半信半疑,也并未当场反驳老人的话。因为她知道宋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受到的刺激太大了。

    她不知道萧朗是怎么跟他说的,让他赤着脚在四十分钟的时间里跑了将近十公里的山路。

    幸好这次出门她带足了现金,时茉拿了两千块钱给拉措,修车用的。拉措只接了五百块钱。

    “等宋勉好了,我再送你回清海,这次我一定会小心,不会再出错。”

    面对这个善良的女孩,时茉感激之余再也没能做出更多的举动回报她。

    拉措和她表哥走了后,布次老人回她房间给宋勉熬草药。

    时茉打了一盆温水,想给宋勉先擦拭身体。

    她合上房门,踟蹰片刻,伸手要去脱宋勉的牛仔裤。谁知手刚触碰到牛仔裤的纽扣,她的手被人猛地抓住。

    “你要干什么?”

    时茉:“……”

    这安全意识还挺好的。

    “你衣服脏了,我要给你换掉。”

    宋勉怔怔地盯着她看,目光极其陌生,像是不认识她一样。过了好久,他的眼里才有了神,“时茉?”

    时茉喉头一哽,“是我。”

    “你没死?”宋勉的嗓音颤抖起来,“我以为你死了。”

    “我没事。”时茉后悔道,“是我骗了你,对不起啊宋勉。”

    宋勉的视线逐渐转正,慢慢地吐着气,仿佛是把巨大的恐惧吐出来一样,“你没事,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时茉想要张口说话,她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但她一接触到他平静如水般的目光时,早已想好的措辞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说的再多,弥补的也不过是她愧疚的心,并不能掩盖她欺骗他的事实。

    还有,对他造成的意外的伤害。

    时茉坐了一会儿,转身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管消炎药膏,“宋勉,你的指甲脱掉了,我给你擦点药。”

    宋勉对伤口始终都无动于衷,听到时茉的话后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个好。

    替他擦干净双脚后,时茉才发现他的脚真的是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全是累累伤痕。

    她咽下泪意,小心翼翼地给他的双脚上药。

    那段近十公里的山路似乎把宋勉整个人都耗尽了,没多久,时茉便听到他规律的呼吸声。

    布次熬好中草药后让她外孙女端过来,时茉没忍心叫醒宋勉,只得让小女孩把药端回去。

    后来时茉打了萧朗的电话,才知道宋勉为什么会以为她死了。

    萧朗跟他说,她出了交通事故,生死不明。

    但宋勉关心则乱,他下意识地便将事情往坏的方向想。

    那晚,她守在宋勉的床头。半夜,宋勉做噩梦,不停地呼喊她的名字。她怎么叫他都叫不醒。

    一直到有鸡叫声,宋勉才安静下来。

    累了一整个晚上,时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隐隐约约中有人拍她的手,她才慢慢清醒过来。

    一抬起上半身,她便对上宋勉灼亮的眼睛。

    “你……你醒了?”

    宋勉的神志果然恢复正常,他看了看四周,问道,“现在几点了?”

    时茉连忙去找手机,“七点半。”

    她回答完,却见宋勉的眼神紧紧抓着她的手机不放。

    她蓦然想起来昨天的事。

    “宋勉……”

    她刚刚心虚地开腔,宋勉同时问道,“你手机没坏?”

    “没坏。”她的声音小了下去。

    宋勉冷声问道,“没坏,昨天你为什么要关机?”

    她本来是想推脱的,比如说手机没电了,又比如说她走的时候太伤心就把手机关了。

    借口还是有的。

    但时茉一个都没用,“对不起,我是故意关机的。”

    宋勉转回视线,紧接着问道,“昨天我给你打电话,你关机了,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

    “知道。”时茉低下头去。现在宋勉来质问她,她无话可说。

    宋勉:“你是故意的对吗?故意让我担心?”

    “是。”

    宋勉还是给她保留了一点颜面,“是萧哥让你这么做的?”

    时茉迟疑了一下,回答道,“不关萧老板的事,是、是我自己的意思。”

    对她的话,宋勉没有任何的反应。时茉心一横,直接把责任都揽过来,反正都要有人出来买单,两人买还不如她一个人全扛了。

    “你不跟我回去,还把我赶回去,我不甘心。我来这里找你之前,都把电视台里的工作辞掉了,可是你直接把我送走。”

    “我原本想就这样一走了之的,但是走在半路上,面包车突然被滚落下来的一块石头砸中。那时我就想吓你一下,也许这样你就不会让我走,让我跟在你身边了。”

    她半真半假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她还是在期待宋勉能看她对他不死心的份上,能对她网开一面。

    但她等了好几分钟都没有等到宋勉松口,只听到他疲惫到厌倦的口吻说道,“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时茉呼吸沉闷,站起来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趴着睡的缘故,双腿麻得没有一点力气。

    她撑着床面艰难地站起来,“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最后,宋勉没有叫她。她就坐在离门口半米远的地方,多希望房间里传来叫她的声音,但她只听到几声含糊不清的说话声。

    每次听到,她都要心惊肉跳一番。确认不是宋勉叫她之后,心瞬间坠落了下去。

    房间里,宋勉在跟萧郎通话。

    “我把房子和钱都给她了,她都没要,东西还在我这里,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就什么时候还给你。”萧郎知道自己干的事有些缺德,老实很多。

    宋勉坐在床上,身体还是虚弱无力的,“没事,就放在你那边。”

    “小勉……”萧郎欲言又止,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发现该说的早已说完,再多说也是无益,只是这种结局,他不太能接受。

    人生不尽是无奈。

    “萧哥,我决定了。”

    萧郎郑重道,“决定什么了?”

    “我跟时茉回去。”宋勉语气很轻松。

    萧郎顿了好久才问道,“回来后呢?”

    宋勉把话说得更明白一点,“我想和她试试看。”

    萧郎突然说不出话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哽在他的喉间。

    “萧哥,你说的没错,就这么放开时茉,我怕以后我真的后悔。”

    “想通了?”

    宋勉说道,“想通了,昨天跑着去找时茉的时候就想通了。”

    萧郎的鼻腔里蔓延着酸涩感,很多年他都没有过这样激动的情绪了,“这么想就对了,我们都等着你回来。”

    “谢谢你,萧哥。”宋勉笑道。

    “谢我干嘛,要谢你就去谢你的女人。”萧郎也失笑道,“我跟她说你去了大西南,她转头就跟了过去。”

    宋勉偏头看了紧闭着的房门,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他知道时茉就在这扇门的后面。

    “小勉,老天爷对你也不是赶尽杀绝,至少还给你留了一个时茉。”

    宋勉低声回道,“是。”

    “她能为你做到这个份上,说真的,我一个大男人,都佩服她。不容易。你得珍惜,别再折腾她了,跟她好好过日子。”

    宋勉的眼眶逐渐发烫,他深呼吸一口平复情绪,回道,“我知道萧哥。”

    “行了,没事就好。回来前打个电话,我去接你们。”

    宋勉犹豫半会儿问道,“萧哥,那个孩子,你确定是你和陈菲姐的?”

    “确定。”萧郎知道宋勉为什么会这么问,“失恋博物馆里,那个鼻烟壶是我亲手给陈菲做的,世上独一份,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宋勉无话可说了。

    “我只是没想到,当年,”萧郎突然失声,好半晌才接着说道,“当年我和陈菲竟然还有过一个孩子。”

    “萧哥……”宋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萧郎才好,有些痛不是能用语言抚得平的。

    “我他妈,我他妈怎么就这么混?”骂声中夹着萧郎抽噎声,一个三十几岁男人情绪崩溃的时候跟一个孩子一样脆弱。

    宋勉心情沉得像坠了一块铅。

    “我活该啊小勉,我这是自作孽不可活,所以,你不要走我的老路,好好珍惜,知道没?”

    宋勉压下复杂的心绪,“嗯,我知道。”

    等太阳升得很高后,时茉才听到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她回头,看到宋勉站在门里,正垂眸望着她,不带任何表情。

    时茉站起来,脸上堆起笑,“要吃早饭吗?他们给我们留了饭,你要吃,我现在就去端。”

    宋勉一手扶在门后,“你吃过了吗?”

    这还是有一点关心她的意思?

    时茉立即觉得有一种被赦免的感觉,胸口也没那么紧了,“还没,等你呢。”

    “你先去吃,我出去一趟就回来。”

    说着,宋勉跨过高高的门槛,径直往前走出去。时茉伸出去想要拦阻他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中,空空如也的姿态仿佛在尽情地嘲笑她的一厢情愿。

    在门外又站立了片刻后,时茉觉得不能再这样自找没趣下去了,这样只会消磨掉她在宋勉那里最后一点点好感。

    她算是看明白了。

    宋勉爱她是真。

    但决心不跟她在一起也是真。

    其实他一直都表达得很明确了。

    他可以为她出头,甚至不惜冒着坐牢的风险。他可以给她全部身家,这副身家价值千万,那是多少人一辈子都盼不来的财富。他也可以为她赤脚奔跑十公里的山路,担心她到差点疯癫的地步。

    但他不允许她和他在一起,也不允许她对他念念不忘。

    时茉心酸地擦掉脸上为数不多的眼泪,开始收拾行囊,接着她给拉措打了个电话。

    这次,她想自觉一点离开。

    当决心下定了之后,背起行囊时,她才感觉到一切也都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她刚拉开门,一个高大的身影冷不丁地撞入她的视线。

    “你这是要干嘛?”宋勉一脸诧异地看着她。

    时茉抿了抿唇,不知道她这个举动算不算幼稚。

    “我要回去了。”时茉嘴角向上弯,努力挤出一丝笑来,“宋勉,这次我是真的会乖乖回去的,不会再给你找任何的麻烦。你放心,我已经跟拉措说好了,她大概半个小时就能到。”

    宋勉的目光有点沉,像是不悦,但又不太像,总之她是看不大懂。现在她也不想懂了。

    能给她保留最后一点体面,就足够了。

    宋勉霸占着门口不动,时茉只好侧了侧身,作势要往外走。她这姿态已经摆得够足的了,只要有眼睛看,就会给她让出一条路来,都不用她提醒。

    但宋勉没有。

    他就像一尊门神一样,两只手撑在门框的两边,牢牢地将她堵在门内。

    时茉等了半晌等不到他主动放她出门,便抬眼去看。这一眼的含义,相信宋勉也是了解的,随后他便说道,“拉措还有半小时才到,你着啥急?”

    “哦。”时茉只好回头等着。

    宋勉下一步也跟着她进了房间,打开了行李箱,开始往里收拾衣物。

    时茉:“你也要走了吗?”

    “嗯,”宋勉弯腰背对着她。他穿了一件纯黑的卫衣,下摆露出一圈白色的T恤衣摆,深色的牛仔裤,一双高帮的运动板鞋。

    虽然看不到他的脚,但时茉的视线依然一直停留在那双运动板鞋上。仿佛这么看着,就能看到他脚上的伤是否无碍。

    刚才他出去的时候,她都没注意到他这一身的行头,看来他是早准备好离开的。

    只是不知道他又要去哪儿。

    总归是要和她各奔东西了吧。

    他逗留在这里的时间比她的久,东西比她的多。房间外的水泥路上响起了发动机的声响。接着是车门开启、关闭的声音。

    “时茉。”拉措未见其人,喊叫声先给她探路。

    时茉握紧了一下拳头,犹如即将要上刑场一样,提了一口气站起来,“拉措来了,我要先走了。”

    宋勉那边刚好给行李箱拉上拉链,抽出拉杆,说道,“走吧,我也走。”

    时茉忍不住问,“你要去哪儿?”

    “和你一起回清海。”

    时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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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3497/ 第一时间欣赏高冷男友的偏心宠最新章节! 作者:清斋夏木所写的《高冷男友的偏心宠》为转载作品,高冷男友的偏心宠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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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冷男友的偏心宠介绍:
【兢兢业业美女小记者×高冷民谣酒馆驻唱歌手】
时茉没想到,十年了还能再遇到宋勉,而十年前无疾而终的暗恋也得以重新继续。
还有一件事时茉也没想到,有一天宋勉会对她说,“时茉,我的世界已经崩塌了,但我还想为了你,再努力一把。”
第三件令时茉没想到的事是,和宋勉谈恋爱体验感居然这么好。
上班时她故意撩拨宋勉,“我想你了,怎么办?”
宋勉立即甩了一个定位给她,“过来,别净说那些有的没的。”
吵架了,宋勉会对她说,“生气了跟我讲,我可以向你解释和道歉,别闷在心里。别和我冷战,别自己偷偷难过一晚上。”
宋勉还很护短,明目张胆地告诉所有人,“我对时茉不是偏袒,是正儿八经的偏心。”高冷男友的偏心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高冷男友的偏心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高冷男友的偏心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