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五福临门TXT下载五福临门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五福临门全文阅读

作者:紫芋     五福临门txt下载     五福临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章 永安平乱

    两扇城门大开,通过早上的喊话,这些人已经知道现在的事情是一个机会,也都老老实实排成队,等着大夫的检查。

    两条长桌横在城门前,一边儿是大夫看诊处,一边儿则是兵士报名处。

    “凡报名者,需报上自身姓名居所,并同乡邻里……一旦为兵士,则可得平民籍,可在城中居住,可得月俸,以后若然有功,则可晋升……好女子,当从军,建功立业,光耀门楣……”

    有人在一旁高声解说条件好处,有人在登记,报名的马上就可以得到新衣,进入城中,而不报名的则继续在城外待着,依旧是流民身份,每日靠着那么一点儿米面过活,这样的明显对比,若是身体健康还选择在城外,就有些问题了。

    “大人,这样可以吗?”看着报名处的热闹,乔慧娘还有些不放心,“若是进来的那些人中有乱贼……”

    “乔姐,你说,乱贼造反是为了什么?”罗清凤笑着反问。

    “自然是对朝廷不满!”乔慧娘正义凛然地说着。

    罗清凤摇了摇头,说:“她们在成为流民之前也都是普通的农民,对朝廷能够有什么不满呢?她们之所以造反实在是因为大水之后没有了活路,那些沿途的城镇不说放粮救济,反而将她们当做恶犬驱赶,恶犬非生来恶,而是因饿方恶,有句俗语说兔子急了还要咬人,这人急了可不就是吃人作乱么?”

    “民以食为天,为了有饭吃,为了活着,她们才造反,那如今她们进城来,我依旧给她们吃给她们喝,让她们活得好好的,你说,她们是选择那必死的造反之路,还是从此收了心思,老老实实地为朝廷卖命,以后也好换一个富贵?”

    眼中带着一丝慧黠,罗清凤反问,看到乔慧娘若有所思,又道:“这方面还需要乔姐多多帮忙才是!”

    “大人客气了,我粗人一个,能帮什么忙?”乔慧娘连连摆手,只觉得罗清凤是在说笑。

    “乔姐自然是能够帮忙的,我把这些人安排住在一起,乔姐也可以去串串门,了解一下她们,顺带讲一些军中小兵通过努力上进争得荣誉的事迹,我想,这应该不难吧!看到了光明,我不信还有人执迷不悟地往黑暗的地方走,这世上,没有谁是不想要活着的。”

    罗清凤说到最后一句非常感慨,想到她自己的初来,那时候的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不都是为了活着吗?

    “是!”乔慧娘恭敬回答。

    罗清凤没有再说什么,这件事行不行还是有些风险,但这世上到底没有什么不冒风险就可以做成的事情。

    组织了几个大夫带着口罩手套去病人居看了看,里面的病人都是一些病症较轻的,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调理已经好多了,估计再要一段时间就可以康复了,只是康复之后的身体可能大不如前。

    “你们暂且安心在这里养着,这病到底是有些会传染的,不能马上放你们入城去,这里的吃的喝的,若是缺了什么只管说,我会留下人手照顾的……”罗清凤也在大夫之中,近距离观看那些伤口,看着那些人病怏怏的样子,再想到进城时被杀死的人,心中一片感慨,人命轻贱,若是自己不曾努力,说不定哪一日也会如她们这般吧!

    “大人是个好人啊,谢谢大人!”有个中年男子跪地叩首,一帮人都跟着喊起感谢来。

    “快起来,快别这样!我做的只是我应该做的,只怕还不够,若是那从军的人中有你们的亲眷,以后你们也可以获得平民籍,可以在附近重建家园,不必再受流亡之苦。”

    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呢?那样防微杜渐,甚至都不开城门让她们进去,也没有与其同甘共苦的意思,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地看一看,扔下些东西,这一回这么近地看到也只是第一次,竟然就成了“好人”?农人朴实,这点儿小事便当作了恩德,若非真是活不下去了,哪个会去杀官造反?

    又是一片感激之声,罗清凤摆摆手,走出了病人居。

    天气炎热,已经是夏日了,也幸好是这样的天气,才能够让她们的衣物都可以被晒一晒杀菌,住在这窝棚里也不惧晚间寒冷。大夫也算是尽心,开了几种药,给病症不同的人来服用。

    外面的流民经过检查,健康的那部分基本都报名从军,而不去的那些人,则被罗清凤派来照顾病人,这些人健康而不去从军,若不是有亲眷在病人居放心不下,就是别有所图,既然如此,让她们照顾病人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罗清凤的眸光锐利,她不允许有人破坏涪城的安定,尤其是在这种时候,第一次被委以重用,她绝对不能够令皇帝失望,所以,那些害群之马,还是早日铲除的好!

    城中早就划出了一片房子给新入伍的兵士居住,有了之前的政治教育,再有乔慧娘她们的励志故事,五日之后,这些人的精神面貌就不同了。

    罗清凤只去看了一次,便跟夏大人商量着出兵,把城中原有的兵士派出一部分,把这些流民兵也混入其中,安排为一队,共同往永安城平乱。

    作为文官,罗清凤本来是可以留守涪城的,可她还是害怕有什么事情脱离自己的计划,带着侍从也跟着去了,有了罗清凤的督战,涪城那位武官可是卖足了力气,偷袭,夹击,冲杀……仅两个时辰,便平息了永安之乱,那些乱贼本就是流民,不曾有过组织,无法如兵士一般配合默契,防御攻击都是各自为战,也自然免不了落败的下场。

    还以为这场平乱不容易,没想到除了赶路过来的七天时间,真正平乱也就是四个小时搞定,罗清凤有点儿不敢置信地想,这真容易!

    等到白天过来,看到那些死掉的人,她的想法又是一变,那些成为兵士的流民最是勇猛,却也死掉了小半,更不用说处于剿灭地位的乱贼了。一将功成万骨枯,她大约能够明白其中是怎样的惨烈了。

    “把这些兵士的名字都记下来,好好安葬,要为她们竖立一块儿石碑,说明她们是因何而死,穷不可堕志,苦不应习恶,同样是流民,能够为国效命便是有功于国,若是还有亲人的便好好照顾,若是没有,便将军饷给她们带入地下。”罗清凤叹息着说,早在之前,为了防止有奸细混入其中,她让人详细登记了各人姓名,制成了小木牌,让各人贴身放置,如今,倒是方便了立碑安葬。

    永安城的事情到这里并不算完,乱贼是没了,但永安城该怎么办?罗清凤给皇帝写了奏折,把这里的事情详详细细说了一遍,摒弃那些华丽的词藻不用,直接写了到这里以后陆续做的事情,确保事无遗漏,这才派了一个侍从快马上京回报。

    “大人,这个人自称是府衙书吏,鬼鬼祟祟地在外面窥视!”一个侍从提了个女子进来,那女子身材瘦小,看着形容猥琐,尤其是那谄媚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不顺眼。

    “大人,小人童佑,真的是府衙之中的书吏,因为看到流民势大,才躲起来的,如今听闻乱局已定,这才出来,想看看大人是否有什么用得上小人的地方!”那女子被侍从反剪着双手,却还是要做出点头哈腰的姿势来,像是弓着身的虾米,十分可笑。

    乔慧娘冷哼一声:“这等贪生怕死之徒……”

    罗清凤瞥了乔慧娘一眼,乔慧娘一惊急忙收回了后面的话。

    “童佑,你能够见危先匿,也算有几分本事,如今永安城事乱,你就先管起来,整理一下府衙中的东西,看看遗失几何,发一些安民的告示,看看城中是否还有躲藏起来的乱民,若是她们能够就此安分,便既往不咎,否则一律斩首示众。”罗清凤吩咐了一声,就让童佑下去了。

    “大人,这等贪生怕死之徒,怎么还可以委以重用?”乔慧娘这段时间跟罗清凤也是熟悉了,心中有疑问并不藏着,待童佑一走,便直接问询。

    “乔姐放心,这样的人自然不能够重用,可现在永安城无人可用,总要有人总理乱局才是,我虽是文官,但从未处理过一城事务,害怕有所疏失,既然有熟悉的人在,便让她暂代就是了,等到皇上降下旨意,自然有人去管理这等人物,这就不是咱们应该担心的了。”看到乔慧娘还有不满,罗清凤笑了笑,这等嫉恶如仇的性子才是正直吧,“若是依乔姐看,应该怎么做,难道杀了她不成?她一来不曾作恶帮助乱贼,二来不曾害人,杀害同僚,她只是胆小先保全了自己,这样的人哪里都有,难道都杀了不成?”

    同一个道理换了一种说法,显然更好接受,乔慧娘想了想,的确这世上小人多,但全杀了似乎也不可行,嘿嘿一笑,挠挠头也不说话了。

    PS:国庆快乐!

第三章 曲明病殁

    永安城的损失惨重,先不说那些乱民攻进来之后的杀戮作乱,且说为了平乱,放了好几把火,也把这本就残破的永安城弄得更加不堪。其实乱民还不是最可恶的,最可恶是那原来被关押在牢中的囚犯,放出之后只想着作恶,得过且过,在城中做了不少杀孽,虽被杀了,但损失已经造成了,却是无法弥补的了。

    又有那等小人,看到乱民势大,便就此依附,狐假虎威,也嚣张了一段时间,罗清凤派人一一查实,全都押入牢中,等待主官来了之后再做惩罚。

    虽然有一道便宜行事的圣旨,但罗清凤不想太过嚣张,除了强制令大夫诊病开药,强制药商平价售药之外,并不曾乱权,也正是因了这一点,她和夏大人相处得还不错。

    那个童佑这一回也算是小人得志了,听人说平日里她都坐在主官的位置上处理事情,很是嚣张,但看在她没有把事情弄糟,罗清凤也就听之任之。

    “大人,城中有人感染时疫,该如何处置!”

    城中混乱,罗清凤进城后便暂时寄居在府衙后宅,身边也就是一些侍从陪着,童佑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报告时疫消息,让她也吃惊了一下。

    为了万全,她在平乱后不久就让大夫挨家挨户去看诊,确保那些乱民没有把时疫带入城中,没想到还是有了时疫。

    “不用慌张,在涪城用的那些法子还是有效的,依样处理,应该无事,药材什么的,让那些药铺不要想着囤积居奇,尽量拿出来,救人要紧,之后由官府补给她们价钱,这一点,定要记得!”罗清凤平静地吩咐着,让童佑见了也跟着平静下来。

    “是,大人说的是,是下官慌了,哈,下官这就去安排,这就去安排!”童佑说着又退了出去展现官威了。

    “哼,前几天还是‘小人’哪,这会儿又成了‘下官’。”乔慧娘看着那猥琐的背影,不屑地挑刺。

    罗清凤笑了笑,她还真是没有留意童佑的自称什么时候变了,乔慧娘粗中有细,也不是一味的粗蛮嘛!

    “你再派人去看看,我怕她控制不了局面,安排不好。”

    童佑处理小事上还有几分精明,可到了大事上,果然就是自私主义。她发了令,把城中但凡有点儿发热的人统统集中在一个宅子里,不许她们出来,然后让大夫也跟着住进去就近诊治,这样的安排显然不会让人放心,想到以前对付时疫的办法,那些大夫在外面闹着就是不进去。

    罗清凤听到消息过去看的时候,还有病人的家属在闹,一家之中但凡有一个人感染了时疫,童佑就要把她们都关起来,那些人害怕最后被火烧死,都不肯进去,在大街上哭闹成了一片。

    见状,罗清凤蹙眉,呵斥一声:“都给我安静!”

    她这一声喊并不足以威慑,她身边侍从整齐的拔刀声却足以让大家凛然一惊,闭口不言。

    “让大夫诊治一下,是时疫症状的便放在一起照顾,若是不是,便各自回家,把病人用过的衣服什么的用开水煮过,太阳晒过再穿,器具什么也要同样处理……回去之后在家中地上洒上生石灰,记得喝煮开的水,不要吃冷食,让大夫开些药吃着预防也就是了,都在这里闹什么?”

    童佑在一旁唯唯诺诺,听到罗清凤的吩咐,好似得了助力,扬声道:“听见没有,这可是大人的吩咐,还不快去做?”

    没有人敢说这跟她刚才的吩咐并不一样,大家开始按照乔慧娘的安排,井然有序地等着大夫看诊,拿药方。

    “大人,还是先回去吧!”乔慧娘安排妥当了,看到罗清凤还在看着,便让她先回去,顾虑人群中可能有感染时疫的,害怕会传染给罗清凤。

    罗清凤沉吟一下,她是最爱惜自己的性命不过,一想到没有戴口罩就暴露在病菌之中,就觉得浑身不适,正想要走哪!

    吩咐童佑去准备口罩,言明城中人必须都戴的,童佑也怕自己被感染上,急急地回去准备这件事了。

    “大人?凤哥儿,是凤哥儿吗?”一个少年突然奔过来要拉扯罗清凤,却被侍从挡在了三步外。

    “你是……”罗清凤回头看了看少年,少年的脸上不知道涂抹了什么,黑一块儿黄一块儿的,根本看不清面容,唯独那一双眼炯炯有神,明**人,听到问,嘴唇翕合,先落下泪来。

    “凤哥儿,我是曲宁啊!”少年流着泪说,声音婉柔。

    “曲宁?”罗清凤想了一下,惊呼,“啊,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当年领路的小童竟然是曲明的儿子曲宁,罗清凤还是在乡试之前去曲明那里告辞的时候才知道的,所以对这个名字并不熟悉,想了一下才想起来是谁,还是因为“曲”这个姓氏比较少见,一听到“曲”,就让她想起曲明来,继而才想到曲宁。

    示意侍从不要阻拦,曲宁便来到了罗清凤的面前,扯住了她的袖子,扑到她的怀中痛哭,抽噎着说:“母亲她,母亲她……也病了,被关在那宅子里,我……我……”

    “别着急,我这就随你去看看!”罗清凤拍着曲宁的后背,安慰着说。

    “大人……那宅子是……”乔慧娘在一旁大皱眉头,童佑把所有发热的病人都关在了宅子里,谁知道那宅中有没有患了时疫的,大人怎么能够亲自以身试险呢?

    “没事,我有分寸!”罗清凤说了一句,哄着曲宁去梳洗,“那宅子中说不定有患病的人,咱们要戴上口罩再去!”

    口罩那时候准备得多,罗清凤在身边特意多留了几个,这会儿找出来也不费什么工夫,曲宁洗净了脸,也是个清丽少年郎,戴上大口罩,跟着罗清凤一起,两个人进了宅子中。

    这些人是关进来比较早的,也是病症比较严重的,都躺着不能动弹,曲宁当时出去买药,不在曲明身边儿,因了周围邻居的举报,曲明便被人拉来宅子中了,曲宁听到消息赶过来,才正巧碰到罗清凤。

    两个人也不知道曲明被安置在了哪里,便四下去找,那些人也是不负责任,大约想着都是要烧死的,把人扔进来就算完了,并没有正经的床铺,都是往空地处一放,任由她们自生自灭。

    费了一会儿工夫,曲宁先找到了曲明,哭声又起:“母亲,母亲,你看看谁来了!”

    曲明病得不省人事,任由曲宁叫唤摇晃都没有反应,罗清凤过去拽起曲明的一只胳膊,说:“咱们先把师傅搬到门口去,这里空气不好。”

    曲宁乖巧地应声,也拽起了曲明的另一只胳膊,曲明病得消瘦,并没有多重,两个人一人一边儿扶着,就把她带到了门口处坐下,罗清凤去外面叫了大夫来,那大夫有了口罩手套,多了一层保险,也敢走进来了,过来看了看,说:“还是准备后事吧!”

    这话一出,曲宁再次痛哭起来,罗清凤愣了一下,说:“怎么这么严重,是时疫吗?”

    “并非时疫,只是病人体虚空耗也有段时日了,如今已经是油尽灯枯之象,非药材所能救,大人还是趁着这会儿,听听病人有何嘱托吧!”大夫叹息一声,目光中似有悲悯之意,在曲明身上扎了一针,刺激她醒来,“有话快说吧!”

    睫毛颤了好几回方才无力地露出了一抹流光,曲明睁开了眼,意识还有些模糊,想抬手,却无力,罗清凤赶紧把曲明的手握在手中,饱含感情地喊了一声“师傅”。

    “母亲——”曲宁看到曲明睁开了眼,也止住了哭声,只不停地流泪,说不出话来。

    “清凤,咳咳,清凤,是你吗?”曲明咳嗽着,气力不济地问着,罗清凤急忙点头应声,“是我,我回来看师傅来了!”

    她回到涪城其实有段时间了,却一直不曾回家看看,一来是事情繁忙,二来也怕自己从城外进来的时候感染到了时疫而没有察觉,害怕再传染给别人,因此一直把自己关在屋中,很少外出,而外面的人只知道来了个巡按御史,却不曾见过,再后来,有了口罩,城中便是人人带口罩,更是不知道巡按御史是哪个了。

    因此,罗清凤也不知道曲明并不在涪城,而是到了永安城,并且因为病症拖延,未来得及离开,成了如此模样。

    “清凤……”曲明勾起了嘴角,好像笑了一下,强撑着一口气说,“我只有宁儿一个儿子,如今就托付给你,你要好好照顾、照顾他……”

    话说完,脑袋一歪,眼睛也闭上了,根本等不到罗清凤应声,曲宁见状,嘶叫一声,昏倒过去,罗清凤急忙拥住曲宁,悲伤地看着曲明,才一两年不见,竟然已经消瘦如斯了么?自己若是早些把她接到京中,是否……自己若是早点儿知道她在永安城,早点儿出兵,是否……

    一想到这些,便觉得愧对曲明,而曲明已死,这一份愧对就落到了曲宁的身上,跪在地上,对着曲明的尸体严肃地说:“师傅放心,君玉必然好好照顾曲宁!”

第四章 祸不单行

    安排了人处理曲明的身后事,把曲宁抱回府衙后宅,请了大夫来看。

    “这……”大夫便是刚才在宅子门口给曲明看诊的那位,她犹豫了一下,说,“这位公子怕是已经感染了时疫,正在发热……”

    “哦,那给开点儿……啊,时疫?!”罗清凤一惊坐起,复又坐下,把自己的手伸到了大夫的面前,“还请大夫看看,我是否也感染了时疫。”

    大夫探脉完毕,沉默着点了点头,见罗清凤目无光彩,急忙道:“大人吉人天相,发现又早,吃些药应该就没事了!”

    罗清凤回过神来才知道自己听到的应该算作安慰,微微一笑,说:“在来之前我就有了准备,这样的结果也是意料中的事情,药的事情还要劳烦大夫费心!大夫出去后,请告诉我身边侍从来窗外说话。”

    “老妇从医多年,还从未见有人如大人这般豁达。大人放心,老妇定然全力医治大人!”大夫顿了一下,看了看床上少年补充说,“……和这位公子。”

    大夫一出去,罗清凤就把房门插上了,乔慧娘过来打不开门,只好在窗外回话。

    “乔姐,外面的事情就拜托你了,师傅虽然不曾感染时疫,但这时候怕也无力停棺等待大葬,还请乔姐将师傅火化,把骨灰封于坛中。我这里还好,请乔姐准备一口大锅,并若干柴火,容我把身上衣服一起煮过,到时还要劳烦乔姐找人送药……”

    “大人请容我贴身伺候!”乔慧娘在窗外请求。

    罗清凤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说:“乔姐,把这个小院封了吧!感染时疫虽有治法,到底不是十拿九稳的,你们跟随我,保护我,是职责之内,却没有合该陪我共死的道理,何况我身边还有一人,我两人互相扶持也可自理,乔姐不用担心,把外面的事情处理好才是正理,万不能让这时疫再流散了!”

    “大人——”乔慧娘还要求恳,罗清凤声色一厉:“这是命令,乔慧娘,你不听命么?”

    “是!”乔慧娘应声,徘徊了一阵,便离去了,外面传来了封院的命令,一会儿又有人送来了罗清凤要的东西,院子里也撒上了生石灰杀菌。

    “若是这一关过不去,也只是我命不好!”罗清凤烧开了水,把自己的衣物放在里面煮过,又兑了些水洗了个澡,换过了干净的衣服。院子中在两棵槐树之间栓了一根绳子,刚好可用来晾晒衣服。

    再回到房间,曲宁已经醒了,却还有几分茫然,眼中蒙着一层水雾,红肿着的眼似乎随时还会大水泛滥。

    “宁儿,我现在有一件事情告诉你。”看到曲宁对自己的说话有反应,罗清凤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曲宁就此沉浸在悲伤之中,一蹶不振了。“你我如今都感染了时疫,虽是有药治,但能否好还要看各人的努力,你,愿意和我一起努力活下去吗?”

    “活下去?”曲宁重复了一遍,眼中又流下泪来,哇地一声哭出来,“母亲都不在了,我还活着做什么?”

    罗清凤一听,行动先于大脑,一个巴掌就挥过去了,曲宁猛然被打,哭声骤停,不敢置信地看着罗清凤,罗清凤深吸一口气,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难道你活着便是为了你的母亲么?你父亲那么辛苦生你下来,是为了什么,你母亲辛辛苦苦养育你,是为了什么?你现在连活着都不愿意了吗?”

    曲宁呜咽着,一声不吭,只知道哭。

    揉着额头,罗清凤有些头疼,她真不知道男孩子哪里来的那么多泪水,难道这里的男子泪腺特别发达?想着外面的水还在烧着,也就不理会他哭还是不哭,伸手就去脱他的衣衫,曲宁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衣衫已经被解了一半,连忙按住罗清凤的手,红着脸低声叫:“凤哥儿……”

    绵软的声音透着一贯柔和的性子,罗清凤蹙眉道:“快把衣服脱了,这些衣服都要放到水里煮过,晒干之后才能再穿,干净衣服已经送进来了,热水我也给你兑好了,你脱了脏衣,洗洗再换衣服。”

    “我、我自己来!”曲宁抓着罗清凤的手有点儿冒汗,罗清凤看到曲宁困窘的样子才知道他是害羞了,也知道自己刚才气糊涂了,只当他是病人,却忘了男女有别了,但又想到他刚才的话气人,冷声道:“不是都不要活了吗?还……”

    曲宁微微颤抖,衣衫内的皮肤也露出淡淡的粉色来,罗清凤咳嗽两声,说:“你自己快点儿把衣服脱了给我,我去外面煮衣服!”说着站起来,背过身去。

    “嗯。”曲宁如蚊呐一般低声应了,悉悉索索地褪下衣服,递到了罗清凤的手中,罗清凤拿了衣服就往外跑,一想到身后的少年没穿衣服,她就像是被老虎追着一样,耳后也发红了。

    细细地把衣服煮了一遍,正要晾晒,曲宁已经披着一头湿发跑出来了,红着脸说:“我,我自己来!”

    想到衣服里可能有内衣什么的,罗清凤也没有坚持不许,由着他自己去弄,前面送来了饭菜和两碗药,罗清凤拿着托盘端到另一个房间里,看到曲宁已经把衣服都搭在绳子上了,便招呼他过来吃饭。

    曲宁没有再闹,吃过了饭,喝下苦涩的药,罗清凤看到曲宁脸上的巴掌印,伸出手去抚摸,柔声道:“刚才可是打疼了?我去打些井水来给你敷一下。”

    指尖点过的地方红色晕染,曲宁只觉得心跳加速,见罗清凤要走,急忙拉住了她的手,说:“不,不用了,不疼的!”说完又觉得冒失,缓缓松了手,垂着头坐得端正,把双手放于膝上,揪着衣角揉搓。

    两人对坐,又是无语,看到曲宁头发披散,罗清凤起身去拿了毛巾过来,怜他痛失其母,便想要多照顾一些,“我来帮你擦擦头发吧!”

    “嗯。”曲宁头低得更低了,根本看不到表情。

    不是自己的头发不敢使劲儿,罗清凤慢条斯理地擦着,突然觉得时间过得挺快,当年的小童竟然一下子长大了,又想起上次他送自己出门时候的样子,扭捏万分地送了个平安符给她,还让她记得他的名字,话才说完,他便急忙关了门,又跟第一次一样,差点儿打到她的鼻子。

    “师傅不是在庆阳书院教琴的吗?怎么突然跑到永安来了?”

    曲宁猛地转头,罗清凤没防备,拿着毛巾的手撞到了他的眼睛,泪水哗地流下来,曲宁扁着嘴,也不喊疼,泪汪汪地看着罗清凤,模样可怜可爱又是好笑。

    “让我看看,没事吧?”罗清凤坐在曲宁的身边儿,凑近了看他的眼睛,曲宁的脸色愈发通红,往后倾着身子,结果圆圆的凳子禁不住他的重心太偏,哐当一声,他直接摔到了地上,头发被自己压了一下,又是一痛,小脸皱着,泪水直流。

    “快起来,怎么回事,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冒失啊!”罗清凤急忙扶起曲宁,道,“坐个凳子也坐不稳么?”扶起曲宁,给他拍灰,曲宁左扭右扭地躲着,“我没事,没事!”

    是男女授受不亲?罗清凤想到这里,也不动手了,看着曲宁扭捏着坐在凳子上,回答她开始的问话,“母亲是带我来访友的,结果……”说着眼圈儿又红了,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来。

    “好了,没事了。”罗清凤拍着曲宁的后背,有了刚才的事情,她也不好太过亲昵了,正想着该怎么劝慰,曲宁已经扑到她怀中痛哭:“母亲走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了……”哭着说着好不可怜。

    罗清凤拥着他,低声说:“好,只有我,不是还有我么?不要哭了,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感觉到自己衣襟上一片湿热,又听得抽噎声,这曲宁,不是把眼泪鼻涕都擦在自己衣服上了吧?想着递出了手绢,她的身上总是会放两块儿手绢,一块儿用过跟着衣服一起洗了,这一块儿是新的,才跟干净衣服一起被送进来。

    曲宁接了手绢,又抽泣了一会儿,才打着嗝停住,他的眼睛红红,鼻头红红,小小的红唇嗝一声张一下,小鼻子随着一皱一皱地。

    捏了捏曲宁的鼻头,罗清凤微微一笑,说:“爱哭鬼,以前我怎么没有发现你这么爱哭的?”

    被这样取笑,曲宁又羞又怒,悲伤之意倒是渐渐放下了,从罗清凤手下挽救出自己的鼻子,瞪了她一眼,拿着手绢就跑了。

    夜晚,安排房间,院子里空房很多,罗清凤大略打扫了一间准备自己住,还没睡着就被外面的脚步声吵到了,打开门看到曲宁怯生生地看着她,轻声说:“我,我怕……”

    罗清凤叹息一声,自己在地上打了个地铺,把床让给了曲宁睡,硬邦邦的地上睡得很不舒服,入睡前罗清凤还在想,以前韶光都是这样睡的么?心里莫名地涌上了一份怜惜和想念。

第五章 临行之惑

    永安城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有了乔慧娘的全力监督,童佑做事不敢再肆意,因为经过了涪城的那一套,乔慧娘也知道该如何对待感染了时疫的人,又有涪城夏大人派来的帮手,倒是很快地稳定了恐慌的情绪,虽然还有人死于时疫,但到底没了那么害怕。

    对于病魔,如果是能够根治的,像是感冒咳嗽之类,便是得了也没有人害怕,若是那等容易传染的,只要知道怎样不让自己被传染上,也就没有人会害怕。处置好了时疫的事情,永安城渐渐又恢复了平静。

    罗清凤和曲宁的病症都还轻微,十天之后就完全好了,开启院门,看到在外等候的乔慧娘等人,罗清凤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乔姐,辛苦你了!”

    乔慧娘并不居功,说:“还是大人辛苦些!”

    又过了两天,皇帝的旨意降下来了,这次的永安城主官竟然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人选——高晴。

    江南才女,殿试第二,无论怎样看,这位高晴也应该有更好的职位,要知道永安城与涪城一样,都是僻壤,那位夏大人是因为得罪了敬王,才被排挤到涪城当主官的,那高晴又是为何?

    罗清凤听闻了消息沉吟不语,乔慧娘在一旁笑道:“大人无需为此烦忧,那高晴既然是皇帝亲自任命的地方主官,自然有一份体面。”

    以为我在担心她的体面么?罗清凤笑笑不语,她哪里是记着同年之谊为高晴担忧,分明是猜测这上面的局势有什么变化,从虞万两那里知道高晴是投了左相的眼,那,左相想要重用的人却被皇帝派到了这里,是有意还是无意,若是有意,又是有什么意?

    罗清凤还记得高晴在牡丹宴上对自己的恶意,便是小人之心好了,这样的人她也愿意提前防着,免得真的有了什么不好,悔之不及。

    想了想,罗清凤还是不想与高晴照面,把城中的事情交代给了童佑和夏大人派来的两人,便带着曲宁和乔慧娘她们直接回涪城去了。

    曲宁一路上自己捧着装骨灰的小坛子,眼睛红肿,很是可怜。

    永安的事情一了,罗清凤也就没有什么停留在这里的必要,跟夏大人招呼了一声,说了说缘由,表示了即将离开的意思,夏大人虽善于掩盖,还是让人看出了她眼中的轻松,毕竟,谁的头上直接多了个可以管辖自己的空降兵,感觉都不会太好。

    “下官习惯了这小地方的主官,倒还真的不想走了,还是罗大人好啊,年纪轻轻,就得到了皇上的看重,以后的前途定是不可限量!”夏大人笑容满满。

    “夏大人客气了,这些日子,还要多谢大人的帮忙,君玉回去,自会如实复命!”罗清凤客气两声,推辞了晚宴,往家而去。

    人曾说,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罗清凤曾觉得大禹无情了些,真的是忙到没时间进家门,还是故意作秀?

    这回轮到了她自己,才真的知道到底是怎样的忙碌才能够过家门而不入,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大家都在忙,不是真的抽不出一点儿空来,而是抽出空来也不好自顾自地回家,便索性在涪城的官邸住着,一直忙着。

    同在一城中,又知道家人安好,不管是近乡情怯,还是因为距离短了所以不担心了,罗清凤反正能够安心做事了。

    这会儿回来,竟是第一次回家,曲宁在车中休息,他母亲刚刚去世,还未曾下葬,正是大忌,不好到人家中,罗清凤虽不在意这个,但害怕罗奶奶忌讳,知道后便按曲宁要求,让人把车停在路口,自己带了乔慧娘一人回家,也是害怕阵仗太大,吓到了罗奶奶。

    敲开家门,来开门的小厮并不认识,罗清凤愣了一下,想到韶光说的买了两个新小厮,便道出了自己身份,才在门口说着话,就听到里头罗奶奶喊:“回来了还不进来,在门口罗嗦什么?!”

    依旧是一贯的训斥口吻,但还是难掩音色中的一点儿激动,罗清凤也不理会那小厮,径自走到厅中,蔡大夫也在,似正在和罗奶奶下棋,面前的棋盘上黑白两色,蔡大夫手执黑子,还未曾落下,放回了盒中,打量罗清凤。

    “凤哥儿越大越好看了,也有本事了,老婶子收到信就乐得合不拢嘴,正和我说什么时候上京找你去哪,你倒是先来了,要不是城外的事,说不定我们早就在去京城的路上了,可也等不到你来接!”

    蔡大夫以为罗清凤是特意来接人的,笑得愈发和蔼。

    “有劳蔡大夫照顾奶奶了!”罗清凤先对蔡大夫行了礼,这位和善的大夫除了故意给她开多黄连之外,还是很好的。面向罗奶奶,行了大礼,说:“孙女得了便,特意来接奶奶上京的,韶光已经在京中买好了房子,还要奶奶去主持大局。蔡大夫,您也一起吧,那京中大夫的诊金太贵,想来还是把您也带走更划算一些!”

    听着罗清凤的玩笑话,蔡大夫哈哈大笑起来,说:“想孝顺我便直说,我可不像你奶奶,明明心里喜欢,脸上还非要做出一副不喜欢的样子来。凤哥儿想要孝顺我,我求之不得,便是你不说,我也要厚着脸皮跟着,行李可都收拾好了。”

    她们既然已经收到信了,自然是看过信上的意思了,那信上可明明白白写着要请蔡大夫一起入京的。罗清凤脸上带笑,蔡大夫肯应允最好不过了,这医术在哪里都吃香!

    “老婶子,你可有个好孙女啊!”蔡大夫感慨着对罗奶奶说,罗奶奶眼中有湿润的笑意,嘴上却说:“她有什么好的,不过会些诗书罢了,还是托了祖宗荫庇!”

    幸而罗清凤早就不奢望从罗奶奶嘴里听到什么夸奖的话,听她这样说,也只是含笑听着而已,若是为了这个也要大吵大闹,怕是早就过不下去了。

    乔慧娘脸上有点不满之色,但看着对方是罗清凤的奶奶,也不好争辩什么,只说道:“大人临危受命,如今是皇上亲自册封的巡按御史,才平了永安之乱……”

    “乔姐!”罗清凤出声,已经是晚了。

    “巡按御史?”罗奶奶的脸色一变,也看不出是喜是忧,“那个据说在永安感染了时疫的巡按御史?”

    听着这话音不对,似忧似怒,罗清凤坦然说:“奶奶不用担心,如今已经没事了。”

    “不用担心?!”罗奶奶站起来,猝不及防地打过来一个巴掌,罗清凤看到掌风闭了闭眼,结果巴掌没有落在脸上,却是身边的乔慧娘出手挡了一下,捉住了罗奶奶的手腕。

    完了,这一下怒气更大了,果然,罗奶奶的小怒便成了大怒,喝道:“放手!”乔慧娘愣了一下却不松手,“大人如今是朝廷的官员,奶奶可知道,这一巴掌下去,打得便是朝廷的脸面!”

    罗清凤身上并未穿着官衣,便是乔慧娘,那一身的侍从服饰也换做了普通的布衣,还真是容易让人忽略她身为巡按御史侍从的身份。

    “好,好,好,我如今也打不得你了!”乔慧娘松了手,罗奶奶到底没有再打,气得呼吸急促,蔡大夫赶紧在一边儿扶着,“老婶子,你这是动的什么怒啊?孩子有出息了到底是好的,便是担心她出事,也不要气性太大了!”

    “动的什么怒,你说我动的什么怒,她死了不要紧,她要绝了我罗家的根,我岂能跟她善罢甘休?!”罗奶奶怒极,说出了心中的话。

    说是怕自己绝了罗家的血脉,绕过弯来,还是担心自己吧!罗清凤用自己的理解诠释了罗奶奶的话,心中微喜,脸色也柔和了几分,跪地道:“奶奶勿气,清凤知道错了,以后定然会小心身体!”

    “老婶子,若是我有这样的一个孙女,定然梦里也要笑出来,你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快别生气了!孩子也还小,以后就知道轻重了,何况她如今领着官职,也是尽忠才会那般,前些日子,你不是还说这巡按御史做了点儿实事,为国为民吗?怎么今儿知道是自己孙女做的,反而不喜了呢?”蔡大夫从旁开解。

    打也打不得,骂也不知道骂什么好,罗奶奶听了罗清凤的保证,又听了蔡大夫的劝,叹息一声,只说:“她如今也大了,我也管不了了!”

    罗清凤跪行两步,到了罗奶奶跟前,言辞恳切地说:“无论清凤多大,奶奶都是管得了的,清凤没有忘记自己姓罗,自然也不会忘记孝道。”

    垂眸再抬眼间,看到罗奶奶藏于袖中的手紧攥成拳,仰头看去,正巧见那眼中恨意一晃而过,罗清凤暗暗心惊,却也想不通到底哪里出了错,为何会有恨?自问自己做孙女还算比较成功,虽不说与罗奶奶多么亲近,到底也不曾忤逆,何来有恨?

    “行了,你起来吧!”罗奶奶轻声说着,转身坐下,询问起何时去京,眸中一片平静,古井无波,倒让罗清凤怀疑自己刚才是看错了。

第六章 京中贵胄

    “大人,我可是做错了?”

    出了门,乔慧娘有些踟蹰,她刚才拦住罗奶奶的动作纯属自然,侍卫的职责便是保护大人,她们这些人又是从侍卫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所经受的训练也是经得住刺客考验的,对任何有敌意的动作都能够提前反应。

    但罗奶奶毕竟不是刺客,也不会有敌意,而是大人的亲人长辈,因一时忧心而起的怒气,那一巴掌从家法上来说,并不算有错。

    “不,你做得很好!没有谁是喜欢挨打的。”罗清凤肯定了乔慧娘的行为,轻声说了一句,“她,那时,是真的想要打死我吧!”

    那样的恨意,她其实还曾见过一回,上一次那棍棒加身的痛,那样的恨意如针刺骨,更是痛入骨髓,到底有怎样的缘由才会让自己的亲奶奶对自己那样恨呢?罗清凤想不通。

    乔慧娘愣在原地,那句轻声的话瞒不过她的耳朵,打死?怎会如此?这样清逸绝伦的女儿家,那样的才学斐然,又正得皇帝重用,怎会有人想要打死她?还是她的亲奶奶?这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家院子小,怕是住不下这么多人,你带着她们去官驿暂住一晚,明日一早咱们便起身,至于曲宁,待我先问过了再说!”

    为皇帝做事都是要小心谨慎的,更何况是这样荣宠的官职,权力越大越是要小心,既然事情办完了,罗清凤也不好拖延复命的时间,至于曲宁的事情……

    “宁儿,永安的事情办完了,我明日便要回京,你是想要跟我一起走,还是……”

    “你要扔下我吗?”曲宁抬起头,目光灼灼,暗含哀意。

    “不,不是,你愿意跟我一起上京是最好不过的了,听说你的家乡在章台,日后我会找时间去那里,把师傅与你父亲合葬在一起,只是,这就委屈你要多等些时日了。”罗清凤叹口气,回到朝中,还不知是怎样的变化,一个翰林院的学士突然成了巡按御史,还没有把事情弄糟,谁知道是好是坏。

    “不委屈!”曲宁急忙说着,一手扯住了罗清凤的衣袖,勾着她的小指,轻声说,“跟着凤哥儿,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委屈!”话一说完,满面红霞,却还扬起头来,用信赖的目光看向罗清凤。

    罗清凤只当曲宁是小孩子,笑了,抽出手拍拍他的头,说:“那就好,现在我先随你回家,你看看可还有什么要带的东西没有,收拾好,在官驿歇上一晚,明日咱们就上京。”

    “那你呢?也住官驿吗?”

    “我……”罗清凤犹豫了一下,让曲宁一个男儿家跟那些侍从一起去住官驿到底不太好,罢了,还是自己陪着吧,反正罗奶奶那里,也不用自己陪,一路上京,有多少话也说得,只怕,她除了那些振兴罗家的话,也不会对她说什么吧!

    “好,我也去住官驿!”看到曲宁因为自己的回话甜甜一笑,罗清凤也有了笑意,吩咐乔慧娘一声,便往曲家的宅子去了。

    宅子里委实没有多少东西,那些家具什么的都是分给曲明住之前就有了,等到曲宁收拾完了东西,除了那两柄琴,也就只有一个小布包,装了几件衣服而已。

    这般轻简,让罗清凤对曲宁也多了几分怜意,张罗着给他买了几件守孝时可穿的素衣,又添了几件玉簪,便得来了曲宁的甜笑和更多的依赖。

    晚上入住官驿,官驿里的人知道罗清凤是巡按御史,都是恭恭敬敬,安排了最好的房间,沐浴更衣,饮食住宿都无一不服侍得周全,倒让罗清凤放松了些。

    沐浴毕,看到绿韵,忍不住手痒,点了香片,拨弄琴弦,月色朦胧下,琴音飘渺,素衣轻纱的女子专注于弹琴,静好如画,让人不忍惊扰。

    一曲毕,四下无声,倒有不少侍从在暗处观望,把赞叹埋在心底,这位看着清逸柔弱的女子智慧勇敢,又有那般才学,似傲然不可侵的高山之雪,却在此刻,柔和温婉得不似女子,月华如水,扰动情丝。

    “没想到大人还会琴!”乔慧娘从暗中走出,言语中不乏赞赏之意。

    “在永安故去的那位便是我的琴艺师傅。”罗清凤微微一笑,微有怅然,当时学琴只为修身养性,时日久了,竟也成了喜爱,再也割舍不下了,手抚琴弦,温柔缱绻的目光无限爱恋地看着绿韵,似水流年,韶光飞度,有多少青春都成了这琴上音,绿韵,这名字倒是极好的。

    “原来是这样啊!”乔慧娘低叹一声,一时无语。

    琴音再起,却有怀思之意,那般清越高扬,才让人知晓并非世间只有靡靡之音。

    第二天清晨,罗清凤早早起来了,把事情交代给乔慧娘,自己便要去亲自迎罗奶奶和蔡大夫过来。

    “大人,我随你一起去吧!”乔慧娘把事情安排给了下面,跟着罗清凤一起出门。

    罗奶奶也习惯了早起,罗清凤来时,正准备吃饭,看到她,不问不理,依旧是慢条斯理地吃着饭。两个小厮忐忑不安,偷偷看看罗奶奶,又看看罗清凤,到底不敢自作安排,只红了脸偷看。

    “老婶子,收拾好了没有啊,我这都等半天了!”蔡大夫的到来打破了僵局,罗奶奶应了一声,放下了筷子,两个小厮拿着收拾好的包裹,跟着来到了门外。

    马车是昨日罗清凤亲自去找的,搀扶着罗奶奶上了车,又把蔡大夫也请上去,这才松了一口气。两个小厮坐在车辕上,车夫的两边。

    经过官驿的时候,罗清凤也上了自己的那辆车,专属于巡按御史的车驾,曲宁正在车上,一见她就问:“那么早,可吃了饭?我带了糕点!要不要吃一点儿?”

    罗清凤对糕点从来没有什么爱好,却还是领情吃了一块儿垫了垫肚子,然后就仰靠在车上闭目养神。

    上京的路很长,一行人也没有故意拖延,却还是用了快一个月的时间才到达京中,这样长的时间,永安引起的风波已经被新的事件所取代,罗清凤的归来虽也让一些有心人士注意了些,到底还是不曾引来大浪。

    让曲宁下了马车,跟着罗奶奶她们一起往家中去,跟那两个小厮吩咐了些事情,罗清凤便去皇宫了。

    正是午时刚过,意态倦懒,这时间,早朝轮不上她,她也只是去复皇命,不准备大出风头,私下里觐见,倒是正和她意。

    “皇上有命,请大人去御书房等候!”

    乔慧娘本来就是宫中侍卫,被派为巡按御史侍从只是临时,复命之后便又恢复原职,特来引领罗清凤往御书房去。

    罗清凤以为御书房中没人,进来了才看到四个皇女也在,连忙叩拜。

    “起来吧!你就是那个写防治时疫十策的?”一个皇女开口,声音拖着几分高傲。

    “是。”罗清凤起了身,不卑不亢地回答,却也不敢直视,这些皇女们是真正的天潢贵胄,若是犯了法是绝对不会和庶民同罪的,她若是得罪了,遭了皮肉之苦也是活该。

    “听说你还有个小名叫做凤哥儿?”一个声音清脆的问道,罗清凤悄悄瞟了一眼,有几分眼熟,啊,不正是那个在课堂上偷吃东西的?

    曾看见过对方的顽皮,也就不觉得她此刻戏谑着问这样的小名是一种侮辱,罗清凤坦然应了,“是。”

    “凤哥儿,呵呵,还真跟个哥儿似的,不会也跟梁祝里说的一样是男扮女装的吧?”皇女嬉笑着,伸了手挑起罗清凤的下巴,似要看她有无喉结。

    罗清凤借机抬头,也就看到了在座的四位皇女,一个手边放着书,似在用功,一个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似在打量自己,一个则是挑起自己下巴的,一个正在书架旁找书,听得声音回头一看,眼有责备之意,说:“十妹,切莫胡闹,罗大人是朝廷官员,正受重用,你这般,可是不给朝廷体面!”

    “七姐,你怎么总是这般严厉,我不过看一下,又没做什么!”十皇女嘟囔着,却也松了手。

    罗清凤扫了一圈,也不再看,依旧垂首,恭敬站着,对方的身份在那里摆着,莫说只是看看喉结这样的小事,便是扒了衣服验明正身,她也没话说,只能够听之任之,除了皇帝,还真的没有谁能够约束她们了。

    而且,七皇女的话虽是解围,却也让人听得不舒服,是朝廷官员,正受重用,所以不能够不给朝廷体面,若不是呢?若不受重用呢?隐含的轻贱不屑之意实在经不起深究。

    “七妹也太过多心了,罗大人岂不知道十妹是跟她闹着玩儿的,不会为这样的小事计较,对吧,罗大人!”懒洋洋发话的皇女眸中似划过一抹精光。

    罗清凤后退了一步,恭敬答道:“殿下多虑了,臣不敢。”

    “呵呵,不敢啊!”皇女别有意味地笑了两声,在罗清凤提心吊胆之际又不出声了。

    御书房一时静下来,只听见沙沙的翻书声,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第七章 御前答对

    “皇上驾到——”

    有唱诺的高喊,罗清凤正了身,向着门口的方向,一看到那明黄色的靴子,当即叩拜,在这样的社会,硬着脖子拒不跪拜,最后苦的只会是自己。

    罗清凤早就习惯了,对着罗奶奶要跪,对着师傅要跪,对着皇帝要跪,天地君亲师,这五样是必须要跪的,一点儿容不得马虎。

    “都起来吧!”皇帝的声音中平,说话间已经行到了主位坐下。

    罗清凤谨慎地在谢恩之后才站起来,皇女们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拱拱手也就是了,十皇女更是活泼,嬉笑着来到皇帝的身边儿,说:“母皇可让我们等了好久!”

    “呵呵,你这皮猴,你的三个姐姐都没说话,就你嫌时间长了!”皇帝对这位十皇女似乎也颇为宠爱,顺着她的话说了一句,毫不怪罪她的埋怨之语。

    “哪里是她们不嫌,她们定然跟罗大人一样,是不敢嫌!”十皇女特意加重了那个“不敢”二字,让罗清凤听得暗暗叫苦,自己是哪里得罪她了?还是她刚才认出自己是曾经看见她偷吃的人了?

    皇帝笑了两声,却也没有深究,转而道:“罗清凤,你把永安的事情说一说,也让她们听听,你是怎么做的,这几个跟你年龄差不多大,让她们好好听听,别成天洋洋自得,以为自己就是最聪明能干的了!”

    这是借着自己教育女儿了,可这样受苦的还不是自己,皇帝越是夸奖自己越是会让皇女嫉恨自己,而皇帝若是觉得自己说得不够好,那受苦的还是自己,连回答一个“是”字,怕都要打翻一船人的,自己又有哪里比皇女聪明能干了?

    “永安的事情其实并不难,若是殿下们去,必然比臣用时更短,处置得更好!”罗清凤先拍了一个马屁,却是连个响都听不到,几人都是不动声色的模样,只听着她继续往下说。

    “臣为人自私,听到时疫的事情,想到有家人在涪城,便请了假要回去看看,不想皇上委以重任,也不敢耽搁,到了涪城之后才知道情况严重,那些染了时疫的人自觉没有生路,便想要多拖人下水,如地狱恶鬼一般,阻着城门,若非有那些侍从护卫,根本靠近不得,好容易进入城中,也是不敢出去,便在城墙上往下投递药品食物,让人喊话,以安民心……”

    听罗清凤说到这里,三个皇女都若有所思,十皇女则直白地问道:“扔了东西给她们就是恩典了,何必喊话,你又喊了什么话,安的什么民?”

    “未曾感染时疫之前,未曾有水灾之前,她们也都是平民,并无罪过,就连造反的那些,若不是穷极思变,也是守法的良民,既然如此,能够挽救自然是好的,便是不能够挽救,也要让她们明白今日之苦难是为何,免生民怨。”罗清凤到底还是把“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话咽了下去,这不是自己可以拿来教训皇帝的,哪怕是教训皇女也是不行。

    “说到这里,臣还要向皇上请罪,臣许诺让那些流民为兵士,让其有平民籍,此举未有先例,也未曾事先请示皇上,实在莽撞,还请皇上降罪。”罗清凤再次跪地叩首。

    “你先说说你为何这样做,说得好了,便恕你无罪!”皇帝这一回并没有马上叫罗清凤起来,而是先询问起来。

    呃,难道皇帝忘记还给了一道便宜行事的圣旨吗?自己请罪,她还真的准备降罪啊?罗清凤自然知道皇帝不会给自己降罪,这样问话,不过是想让自己说得更清楚罢了,因此也不惧什么,慢慢说下去。

    “那些时日,臣发现有永安的乱民在外面活动,为了防止这些人投靠乱民也生作乱之念,臣便先许给她们好好生活的路子,一边是正正当当的身份,甚至是以后可能的高官厚禄,一边则是朝不保夕随时都会覆灭的作乱造反,只要有点儿头脑自然知道投靠哪一边儿,如此一来,城外的流民便也成了一股力量,而那些永安造反的乱民看到曾经同为流民身份的人因为不曾作乱而得到了好的出路,定然也是一种警示。”

    “你是用那些人来扰乱贼子之心吧!”一个皇女突然开口,罗清凤偷瞟一眼,正是那个看书的皇女,她的声音如人一样冷淡。

    “四姐,你听明白了?我怎么还有点儿糊涂?”十皇女双眼茫然,带着几分崇拜看向四皇女。

    “看到了同样身份却比自己活得更好的人,那些乱民岂能不后悔,一旦有了悔意,自然不是什么不可瓦解的,十妹,你连这都想不明白吗?这可是攻心计啊!”音调懒洋洋的皇女说着拍了一下十皇女的头。

    十皇女皱着眉,哎呦一声躲了开去,“五姐,你知道就知道了呗,有什么好了不起的!”

    “嗯,不错,果然慧极,能够想到这样的法子,很有巧思。”皇帝夸奖了一句,说,“你起来吧,朕恕你无罪!”

    罗清凤站起来,觉得腿有点儿麻,稍有摇晃,看在皇帝的眼中,不免让她想起了秦贤德的话,“慧极必伤”,这样单薄的身子,的确不是长寿有福的相,本来还有的嫁皇子之意稍歇。

    待到罗清凤好容易把事情都讲过了一遍,再听到那些皇女们的评述,十分汗颜,自己做的时候只是想到便那般做了,到了她们一说,便成了步步心计,俨然说得是另外一个有勇有谋的诸葛亮,全不是自己。

    皇帝褒奖了几句,便让罗清凤回去了,谨言慎行地出了宫门,深呼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才觉得心情大好,不复御书房中的战战兢兢。

    回到家中,韶光相迎,言语关切却也不乏怨怼,“那样危险的地方,你说去就去了,你可想过,你若是走了,我该如何?”

    托曲宁的福,罗清凤睡了十天的地板,也知道韶光以前是何等辛苦了,听得这番埋怨,怅然一叹,说:“我……不说这些了,以后我会小心的。”

    “清凤,你要记得,若是你死了,我也不会独活。”韶光坚定地说出这番话,带着三分粗鲁七分爱意吻上罗清凤的唇,蜻蜓点水划波而过,留下一圈圈涟漪乱人心房。

    看着韶光耳后发红快步往厨房而去,罗清凤勾起了嘴角,微微一笑,有人牵挂,原来是这样温暖的感受啊!

    三个院子,蔡大夫住了一个,曲宁住了一个,还有一个则是罗清凤和韶光正住着的,本说让罗奶奶也住在这个院子,她却执意要和蔡大夫住在一起,罗清凤想着就医方便,也没有怎么劝,便同意了。

    因曲宁是孤身到此的,少不得要再买上两个人伺候着,罗清凤把曲明的事情说了,韶光对才丧母的曲宁也是照顾非常,当天下午就买好了小厮放在了曲宁身边照顾,又多添了两个看着灵巧的到蔡大夫身边照顾。

    韶光挑人很有一套,给曲宁挑的都是那等老实的,不怕曲宁不能服下。

    由于皇帝并没有给罗清凤变动职位,只赏赐了一些钱帛。之后也就无人多加重视,倒是虞万两,听闻那防治时疫十策是罗清凤所写,大加惋惜,不解她为何让秦大人就此事得了嘉奖。

    “人怕出名猪怕壮。出名未必是一件好事,倒是现在,安安分分,有何不好?”还有两天才是三个月假期过完,罗清凤乐得清闲。

    “你啊,我还从来没见人如此淡泊名利的。”虞万两笑着说。

    “非也非也,我哪里是淡薄名利了,我只是不争罢了,那些名声,争来了不当吃不当喝,至于利嘛,我这些日子又写了一本小说,还等着卖钱哪!”因为是在自家院中,也不怕罗奶奶听到,罗清凤放松许多。

    “那可太好了,你是不知道,如今市面上,假冒清莲之名的有多少,也不看看她们那般的文字,哪个配得上濯濯清莲!”虞万两不满地说着,接过了书稿,“《再生缘》,这是说什么的?”

    “这也未必是佳作,比我写的好的大有人在,不过那些人多半不屑写这些杂说罢了,我也只是闲时动笔写写,你也不要太过推崇了。”罗清凤很有自知之名,且不说这故事本不是她首创,她在那样信息大爆炸的时代看过多少本小说,怕是数都数不清,然而真正能够被她以自己的语言写出来保证不跑调的,也就只有这样的小故事了。

    也许,以后有时间,也可以试着重写一下四大名著那样的经典,但时过境迁,故事内容大半还记得,具体情节却多半忘了,怕也是不好写。

    罗清凤品着茶,细细回想当初看过的小说,那些优美的文字,看起来的时候实在是一种享受,然而合上书本,又能够记住多少原文呢?没有过目不忘的才能,能够记住所看过小说的故事梗概,她就已经很佩服自己了。

    那时候读文科,似乎就是为了光明正大地看小说,把副业变为主业,谁想到……

    “好!真是不错!若是真有孟丽君那样的男子,我还真是想要见一见!哦,对了,你可还记得向明辉,前段时间因故入罪的那位向松斌就是他的母亲,他如今,怕是也……”虞万两叹息着,不胜唏嘘,“他那样的人才,也是可惜了!”

第八章 人心不足

    向松斌,还是先帝在世时就得到重任的臣子,后来因为站错了队,在和帝上任后一度遭到贬谪。罗清凤去平乱的时候,皇帝正在因为大水引起的流民作乱而大发雷霆,让下面查处贪污治水银子的,结果,向松斌等二十余人皆在案,如今被押入刑部大牢。

    向明辉是向松斌的第四子,其父本应是向松斌的原配,后因向松斌攀附权贵,另娶了贵夫,其父便成为了侧夫。

    如今的和帝是先帝第七女,其实,向松斌当时的站队也不算错,因为她投靠的是当时的太女,先帝的第三女,只是她投靠得太过彻底了一些。

    那时,和帝的姨母荣王势大,又不曾显露野心,多有巴结讨好的,为了能够帮助太女,她迎娶了一位身份尊贵而名声不好的正夫,借着这位正夫家的势力和荣王有了些许交集,未等她做出什么不妥来,天下已定,和帝上位,而荣王谋反。

    她倒识得大体,原太女因种种罪行被废之后,她便闷声不出,甚至还查探了一些荣王的不妥作为晋升的台阶献给和帝,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这样的做法保证了荣王被诛后,她的职位明升暗降,没有受到太大的牵连。

    罗清凤想,大约这也是皇帝的一种手段,毕竟她不能够太嫉恶如仇,若是把这些人都杀了,谁来帮她治理天下,所以,也只能够在适当的时候怀柔一下,何况,明升暗降,若是有荣王的亲信还在,看到曾经是荣王手下的向松斌在新帝得政后升了职,保不定怎么想呐!

    向松斌老老实实了好久,成日里除了处置公事,便是饮酒玩乐,又纳了不少的男子入府为侍,她后娶的那位正夫大约是知道缘故,并不与后进府的那些计较,只一味逼迫向明辉的父亲,逼得他为了躲个清静,不得不带着向明辉到涪城那样的小地方定居了一段时间。

    这位正夫跟向松斌有两个女儿,又是个年轻有手段的,相较之下,向明辉的父亲就不占好了,他本就是小家出来的,向松斌的父亲那会儿很是瞧不上他的小家子气,他们成婚没有多久,向松斌的身边就多了两个父亲给的年轻漂亮的小侍。

    向松斌本身也不是什么柳下惠,在成婚之前便有了三个小侍,其中一个还给她生了个长子,向明辉的父亲几乎没有怎么得宠过,便先在后宅失了宠,生活可想而知。

    “……说是什么养病,其实涪城那个地方山水虽好,但没钱的话还是不养人,若不是那向明辉不知怎生投了李义章的眼缘,怕是他们连生活都不易的,看他在书院的那副高傲样子,我还以为他是怎生的权贵人家,谁想到竟然是……”虞万两如今的眼界越来越高,十分不屑那种没有多少斤两却貌似千金的人,言语中多有贬斥。

    “他那样,怕是害怕别人瞧不起他所以才做出的姿态吧!你也别太计较了。”罗清凤知道虞万两并没有多少恶意,便是她,也觉得向明辉那会儿有点儿过于目中无人了。

    “他后来是因为父亲病故才离开涪城,向松斌那人虽有些男色无忌,但对儿子还是好的,特意把儿子接到了身边,向明辉也是个有能耐的,不知怎样攀上了将军的独子,尔后才能够出席牡丹宴,可惜,又被鸾卿抢了风头,并没有配上好姻缘,那有名的几个都看上了鸾卿,倒是有个名声不好而又好色的,求娶鸾卿不成,便把主意打到了他的头上,也是求做正夫,他却自命清高,说对方配不上他,很是折辱了对方一番。”

    说到这里,虞万两冷哼了一声,“他以为他的母亲有多大的官威,不过是个小小的从四品罢了,那人的母亲再不济也是个正三品,这一次,落井下石的便有她家在,不然,向松斌那样的,还真是不太够格蹲刑部的大牢。”

    “唉……也真是……”罗清凤也没什么话好说,喜欢的自然觉得向明辉如竹,宁折不弯,宁缺毋滥,但不喜欢的,自然觉得他那只是不合时宜的高傲,除了为自己和家里惹祸,再不会有一样好处。

    如今向松斌入狱,一旦判下罪名来,他便成了犯官家属,若是皇帝大赦,成为平民是最好的结果,否则,便只能够沦落贱藉了。贱藉从贱役,一旦落入贱藉,能够做的,养活自己的出路便只有那三类贱役,若是做别的事情,便都是犯罪。

    男子一旦入了贱藉,以后更不要想着嫁一个好人家了,若是早知有今日,向明辉可会后悔当日拒了那门亲事?

    “……也不知道李义章知道这消息没有,那妮子,怕早就有了喜欢的人了吧!”虞万两说着说着就想到了李义章,当初那个总是黏在向明辉身后,跟前跟后的小跑腿,现在不知道怎样了。

    “既然知道她母亲的官职,也知道在何地,去信问一问就是了。”罗清凤建议着,虞万两摇了摇头,说:“得了,人家不想跟咱们联系,咱们去了那么多封信,你可见回过哪一封?既然如此,咱们还是有自知之明一些,不要去打搅她的大好前程了!”

    罗清凤哑言,她比虞万两更早放弃联系,虽时时念着,但也只把李义章当做幼时好友,当做一个回忆罢了。

    翰林院的事情一如既往地清闲,若说有什么不同的,便是朝堂上的事情这里总是能够听到更多的消息,于是,罗清凤一到翰林院便受到了不少特别的目光注视。

    “好啊,你个君玉,不声不响地就闹了这么大的一出,怎么样,那巡按御史,是不是做得很威风?”孙达说话百无禁忌,从后拍着罗清凤的肩膀,责怪她的先斩后奏。

    “我最初只是想回去看看的,谁想到皇上会给我任命,纯属偶然。”罗清凤笑笑,对这一趟任职经历也不好多说什么。

    “那你这偶然也够走运的了,怎么我就没碰见这样的好事!”孙达故做哀怨地说着,逗笑了一帮人。

    “行了,世玄,你还闹个没完了,君玉可给咱们翰林院大大地露了一回脸!与有荣焉啊!”

    “好容易君玉回来了,可要好好请咱们一回,知道那防治时疫十策是你写出来的,咱们翰林院可是热闹了一阵儿,不少人家打听你哪,想来这一回也是好事将近了吧!”一个和罗清凤同时进入翰林院的同年挤眉弄眼地说着。

    “请客,请客!听说皇上可赏赐了不少的钱帛,君玉不要吝啬,我们大家同事一场,也要分一杯羹才对!”

    “我还没说话,哪个厚脸皮的这样说,要请也要先请我,君玉可是我妹妹,哪有不先请姐姐,倒请外人的道理,她们这些外人,姐姐做主,都不用请了!”孙达挥挥手,很是豪爽地做了主。

    “我们是外人,世玄你倒成了‘内人’了?”有人戏谑。

    “呃……”没想到这个内外还有另解,孙达一时语塞,引来嬉笑声一片,“去去,什么内人不内人的!要吃白饭的就切莫胡说!”

    这一场闹腾下来,三个月的隔阂似乎不曾有过,罗清凤大大方方地请了一回客,这帮人嘴上叫嚣着请客,其实真的也不曾吃多少,倒是吃酒多了些,这年头酒贵,还真是破费了不少。

    六月很快就过去了,虞府来了一回帖子说是请罗清凤去赏荷,虞万两提前打了招呼,知道是虞鸾卿邀请,怕生事端,也怕自己的不干脆让人产生了遐思,罗清凤干脆没去,谁曾想,到了晚间,便有虞府的人把插瓶的荷花送到府上,很是惹眼。

    曲宁借口居丧,入府后不曾踏出小院一步,怕他寂寞,罗清凤便送了不少的书和市面上的小玩意过去,这次的荷花也不例外,转手就送给了曲宁。

    七月生日时,还是上班时候,并不曾张扬,只在中午请了翰林院的同事吃了一顿饭,晚间的时候吃了韶光特意做的长寿面便罢了,虞万两也送了贺礼来,是一本琴谱,倒让罗清凤有几分爱不释手,看完后又转送给了曲宁。

    因为母亲的缘故,曲宁对琴艺也很是精通,偶尔两人也会合奏,两琴如一音,很是厚重,罗清凤还想过能够用琴弹出合唱时的那种重音,却苦于声色单调,弹出来竟还不如单音好听,反而有了嘈嘈错杂之感。

    也许是受了罗清凤征用流民为兵士的启发,皇帝这一回专门下令,允许军队吸纳流民入伍,而报名成为兵士的流民则享有平民籍,且可以军功晋升。

    这样优厚的条件让不少人歌功颂德,就连最爱挑刺的御史处也无一人说不是,一片叫好声,让命令从下发到执行一路顺遂,实在是并没有得罪什么人的利益的缘故,否则也不会如此顺利。

    同时,贪污案历时三个月,终于落下帷幕。这回皇帝大概是痛恨非常,全部下了斩刑,犯官家属,贬入贱藉,在西市发卖。

第九章 人生百态

    这一天,西市早早空出了一片地方,周围拥堵着不少人,都是看热闹的,也有那等想来买人的,在前面占了好地方,等着近距离观看。

    曾经坐车坐轿不可一世的官家亲眷要沦落到被人相看买卖的处境,大约能满足很多人幸灾乐祸的心理,那等买不起人的也在挤挤嚷嚷地等着。

    发卖犯官家属这样的事情是不用官员出面的,京中的人伢子不少,那些巴结得上的便成了“官商”,专门负责这发卖犯官家属的活计,这样的活没有本钱,还因为犯官的家眷,尤其是那些年轻漂亮的公子特别值钱,总是能够捞到不少的油水。

    被推搡出来的一众男女双手被捆绑在身后,衣衫凌乱,上面有不少的褶皱脏污,完全不复往昔的光鲜亮丽,不少人还是只着白色中衣,也称得上是衣不蔽体了。而现在,却没有人在意这个,哀哀切切的哭声中,还有那面若死灰的,听着四下里叫买的价钱,无限哀凉。

    犯官家眷,若是女子倒也罢了,受些牢狱之苦,墨面而已,若是男子,容颜丑陋也是好事,若是容颜光鲜的,少不得便要被卖做妓子之流,从此受苦。

    罗清凤和虞万两坐在驴车上向外张望,便看到一个老鸨模样的男子在那些男子中看来看去,有人害怕啼哭不敢抬头的,都被他捏着下巴,拂去面上灰土,仔仔细细看了,挑挑拣拣,拉出来跟人伢子商量价钱。

    “那是城东最有名的倚翠楼的鸨父,经他手调教出来的人儿,那是……”虞万两口中啧啧有声,似乎回味无限的模样,眼中的贪色之光让罗清凤微感讶然,她还从未见过虞万两如此模样。

    “我总说带你去见识见识,你总是不干,只一心巴着你家韶光,还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的,他的模样,也就一般吧!”被那双清澈的目光一扫,虞万两略有些不自在,女子贪花好色本是平常,可她就是无法做到在罗清凤面前也是这般,假咳两声,端正坐了,往外面看。

    以往发卖这些人也都是在西市,这一片空地的两侧都有界石,又可用作拴马石的那种,那鸨父刚挑了一个模样极美的男子,正两眼放光,要把人拉出来,那人却抢先一步撞了界石,当下鲜血直流,鲜红中还有些白花花的脑浆,很是刺目。

    人伢子是个面目丑陋的女子,她愣了一下,吐了一口吐沫,道:“晦气,真是晦气!”扭头看到不少人侧目,心有戚戚然,扬了鞭子就打,“都给我老实点儿,别以为死了就干净了!”

    叫骂着,把众人手上栓的绳子更拉紧了一些,好多人手腕上都勒出了红印,哭声又起。

    界石前的男子侧脸露着,眼睛似闭非闭,也看不清眸中死气,白皙的肤色,姣好的面容,可以想见在家中也是千宠万宠的,却因为母亲犯了事,便遭到这样的下场,被人摸来摸去,怕是他从未有受过的耻辱吧!可,已经坚持过去了牢狱之灾,如今这般刚烈又难免有莫名之感,是还怀着一线希望,以为会有谁来相救,结果看到鸨父才彻底丧失了活着的勇气?

    罗清凤暗暗猜测着,看着两个强壮的女子把那男子拖走,并不会有人给他安葬,在牢中被盘剥了一层的男子能够被扔到乱葬岗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唉,那男子也是可惜了!”虞万两感慨着,叹息美人凋零如花,来去匆匆。

    那倚翠楼的鸨父一身暗绿,眼角嘴角处已经有了细纹,却被敷面的香粉遮住了,乍看还有几分成熟风韵,细看却是不禁看了。他见状只是冷哼一声,并未说什么,其他的几位同行可就没有那么口下留情了。

    “这会儿子装什么贞洁烈夫,莫不是在牢里没被人摸过,这帮大家公子,我最了解不过了,假模假样的,未及上床,哪一个都是三贞九烈,端庄贤淑,等到上了床,那小家子气的再怎么教也还比不上这些大家公子们的手段!”

    “可不是么,我以前可也买过不少,刚进来,哭哭闹闹的看得人烦,可真正往台上一摆,还别说,也就他们能够上得了台面,至于这床上么,只有问那些常客才知道了!”

    “装样就装样吧,谁让女人们就喜欢他们装样呢?你们两个,也口下留情,别让这些大家公子羞臊难当,再学了那个撞界石的,咱们可就得不偿失了!”

    几个鸨父说说笑笑全没有把人命看在眼中,又从人群中挑出了一些人来。那些不堪的话竟还有不少人附和,没有人理会被发卖男子的悲伤,倒是有个墨面的女子高声叫骂,却不想被一个鸨父认出来了,更是笑得欢畅。

    “哎呦,梅小姐,你以前不是最喜欢玩儿那些刚被发卖的公子哥儿吗?还说什么最有味道,最爱看他们反抗却不能的忍怒忍辱的模样,怎么今儿倒成了正义之士了?好像你多干净似的,要我说,这风水轮流转,如今也算是因果报应,轮到你家公子被别人玩弄了,呵呵,这个,可是梅家小公子,虽然年纪还小,调教两年还是不错的……”

    墨面的女子被说得脸上一红,一时无声,那个梅家小公子,年约十一二岁,面无表情,任由鸨父摸脸摸手,十分乖巧的样子,看到姐姐被噎得无语,反而勾起嘴角笑了起来:“呵呵,我说什么来着,我原说我清清白白男子,偏被你们这等浊臭女子连累,你玩弄别人的时候,可曾想过你家人会被别人玩弄?报应,真是报应啊!”

    没想到这被姐姐一直护着的弟弟竟然如此反复,要挑走他的鸨父一愣,笑容柔和,道:“乖儿,没想到你这般识相,放心,只要你听话我定然不会打你,管保两年后让你名动京城!”

    “名动京城,你也真会夸嘴!”另一个鸨父听了,两人互相说笑起来。

    梅家小公子笑得冷艳,扯了一下鸨父的衣袖说:“若你要买我,还应再买一人,把我这位姐姐的儿子也买走,真正要报应,也不应该漏过他才是!”

    那鸨父难得碰见一个乖巧听话的,更是觉得这一家子有趣,母亲被斩首,女儿被墨面,儿子被发卖,却还要闹出些事来满足了看热闹的人,当下满口答应,把那个六七岁的也买了下来,当下差点儿没有气死那位梅小姐,她手动不了,直接用脚去踹曾经视若珍宝的弟弟,若不是被绳子拉着,怕还是真要打起来了。

    “啧啧,这位梅家小公子好狠的心啊!”虞万两在一旁看得兴起,没想到这样无聊的发卖还能够看到这样的人生百态。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为了把那孩子就近照顾,那样的年纪,说不定也会落入花楼,与其在远处受了苦也不知道,倒不如放在身边多加照应的好。”罗清凤淡淡地说了一句,感慨莫名。

    朝廷对于官员犯罪一向是处罚严厉,能够被墨面发卖的女子只是少数,是犯官家中最无能的才能够得到这样的“宽恕”,那些优秀的,尚未长成的,都会被杀死,为的是斩草除根。而墨面的女子,因为已经沦落到贱藉,又是那样的身份沦落下来的,很少有能够安稳生活的,多半挨不过生活的苦难,早早就亡了。因为那样的身份,便是再怎样的男子也不会嫁给墨面的女子,也就等同于断了血脉。

    罗清凤看得很平静,把现在的场景套想到自己的身上想,她也知道该如何求一个平稳,平平淡淡才是福,那些大波大浪的官员倾轧还是不要参与的好,这些被判为贪污的,难道真的没有被连累,受冤枉的吗?多半都是党争惹祸,她们成了替罪羔羊罢了。

    做官的,哪里有不贪污受贿,真正两袖清风的呢?辛苦了那么多年考学,考上了得来的俸禄大概还不足以用来偿还以前的负债,更不用说还要养家,所以只能够受贿,只能够贪污,有了一两银子的开始便会有以后的百两千两,一旦事发,有了牵扯,便是大罪。

    所以,那看似对贫寒子弟同样公平的科考其实也是不公平的,有几个能够真正从寒门之中脱颖而出呢?早早地投了门,成了某党,自然是有了人举荐,可以升职,却又怎知不是他日祸事的开端呢?

    品着茶,一点点品味着茶中的苦涩,宁静着心绪,从永安回来后,到底还是浮躁了,巡按御史,那样的声威,沿途的官员都要来叩拜,便以为很了不起了吗?

    罗清凤静静等着向明辉的出现,发卖的人多,要好几批拉出来,这一批里没有,便要等剩下的了,这里的发卖很讲规矩,一般都是那些花楼的人来先挑,挑的是犯官家眷中长得好看的男子,剩下没有被挑中的那些则开始贱卖,一两银子能够买两三个,那些想要交替贱役的便会从中赎买。

    从事贱役者不准跳槽改行,他们都是在官府登记过的,若要不做了,便要先给自己找个接班的,然后去官府报备,之后才可以改行,而这,还是从事贱役三年以上者才有的福利。

    虞万两可没有罗清凤那般心静,看了一会儿总是哭哭啼啼的也让人厌烦,再没有像梅家小公子那般出彩的人物了。使了个人去人伢子那里打听,这些人发卖时候是不会改名字的。

    “行了,别等了,已经被私卖了!”打听消息的人回来,虞万两叹息一声,“想要做回好事都不行,咱们走吧!”

    私卖是在这样正式的发卖之前私下里进行的交易,买家也都是有钱有势的,虞万两撒下钱去,买了消息,向明辉是被那个被他拒婚的女子买走了。

第十章 情真意误

    对于向明辉,罗清凤最开始注意到他是因为他跟李义章一起,英气高傲,在庆阳书院,是那种一出现便会夺人眼球的人物。

    但即便是李义章临走时候拜托她和虞万两好好照顾,也是虞万两出力的时候居多,她只是远远看着,现在,这样的时候,她依旧做不了什么。

    以向明辉那样的高傲性子……罗清凤早已存了不好的念想,等到虞万两真的传来向明辉的死讯时,她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是不是太冷漠了呢?

    想着想着,已经走到了曲宁的院子外,听得里面的琴声,哀若流水,缠绵不绝,是曲宁在弹琴么?前几回去看他,他似乎已经好了,原来,还是那么伤心么?是啊,怎能这么快就不伤心,到底是亲人哪,这世上,像自己这般冷情的怕是很少了吧!

    手扶在院门上,正要叩门,就听到里面说话声。

    “书儿,你去看看清凤回来了没有!”

    不知怎么想的,罗清凤避到一旁,正等着那个叫做“书儿”的小厮出门,又听得里面又说:“算了,书儿,回来!”

    “少爷,你既然想见小姐,让书儿去找就是了,怎么又……”说话的是琴儿,初来的时候看着人挺老实的,熟悉之后才发现也挺会说话。

    “清凤事情多,我不愿意扰了她……唉,我……”曲宁的声音犹豫不决,一语未毕,又是数声叹息。

    “少爷可是还念着在永安和小姐天天相伴的日子?”琴儿机灵,先道出了曲宁所思。

    “虽然知道不应该,可总还想着,她若是仍旧那样天天陪着我就好了,否则,这琴也不知道弹给谁听。”

    院门内曲宁声音惆怅寂寥,也勾起了罗清凤对永安那段时日的怀念。

    感染了时疫的那会儿,两个人被迫住在一个院子中,成日里相对,或者一同读书,或者一同回忆某件事情,各自讲些趣事,倒如知己好友一般,既增进了彼此的了解,也不觉得烦闷,而现在……叹息一声,罗清凤敲了敲院门。

    书儿开了门,看到罗清凤,脸色惊喜,“啊,小姐来了!”

    这一声明显是向着里面喊的,曲宁坐在庭前一株花树下,素衣无尘,一头长长的黑发只用白玉簪简单挽起,有一缕垂在耳边,别有妩媚风姿。

    罗清凤一笑,缓步走入,琴儿已经去拿茶点了,曲宁起身相迎,“行了,坐着吧,都是一家人,不用那么客气!”

    曲宁起身一半,又坐下,偏了头,耳后微红,轻声道:“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可是得闲了?”

    “不得闲便不能来看你了吗?”罗清凤笑着坐在了曲宁身边的垫子上,看到曲宁被逗红了脸,倍觉有趣,却也没有再继续,而是正经道,“我这些日子忙着公事,倒是没时间过来看你,若是你觉得闷得慌,就去看看书,不然做些什么玩儿的也好,虽说居丧期间多有不许,但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别把自己憋出病来。”

    微风忽起,曲宁的袖子被风吹拂,露出一截皓腕来,明晃晃的银镯子松荡荡地摇晃。

    “你这也穿得太单薄了些,书儿,去给你家少爷多拿一件衣服来!”捉住了曲宁的胳膊,用手心的热捂着,愈发觉得寒凉,“你也多照顾着点儿自己,我想不到那么多,你自己也想不到吗?穿得这么单薄坐在风口,容易招病的。”

    曲宁脸上红霞再起,却没有挣脱,勾起唇角,低头应声。书儿依着吩咐拿来了披风,罗清凤接过展开,披在曲宁的身上,细心地为他系好了带子,低声道:“且等过了年,我再倒出假来,就陪你去章台。”

    上次的三个月假期虽说有了巡按御史的差事,但到底假期还是倒换过来的,这次少不得要“还债”,罗清凤细细排了,过年前过年后,可是有一段时间自己都不能休假,要天天上班的,还真是没什么时间去章台。

    “那个不着急的,我知道你忙,你也要小心身体啊!”曲宁说着握住了罗清凤垂下来的手,“我不愿意给你添麻烦,却也不能帮你什么,若是你烦了,累了,只管来找我,但凡能够为你开解,我必不会推辞,若是不能,也只当跟我说说话散散心好了,就像,就像咱们在永安时候一样,好吗?”

    曲宁说得激动,抓住罗清凤的手用力了些,罗清凤微微一笑,点头应了,“好,你说什么都好。”

    罗清凤的语气宠溺,只当做是哄弟弟,师傅把曲宁托付给她的那天,她就把曲宁看做了一家人,本还不是太亲近的,却又因为那十天的共患难,两人的关系更加亲密了几分。

    曲宁咧开嘴一笑,灿烂的笑容一晃而逝,他靠在罗清凤的肩头,把玩着她的手指,静默中似有暧昧弥漫。

    琴儿端着茶点过来,看到这副情形,嘴角微翘,居丧过后,少爷就要跟小姐办喜事了吧!这样一想,又觉得褐衣的书儿杵在那儿跟木头一样,招了手让他过来,拉着他一起到小间中说话。

    这一段时间,罗清凤天天都要上班,却又不喜欢成日里抄书的工作,便想了个编排书籍的方法,说起来也简单,以前在图书馆借阅图书的时候常常会看到,先把书籍分成若干大类,然后再按照字母顺序排列,在这里,索性就用笔画排列,一类的放到一起,再找书的时候就快了许多。

    翰林院的大部分人都已经习惯了闲散,但也不是说没有人对这样的闲散抱怨的,罗清凤把方法提了提,也有感兴趣的,然后在孙达的号召下,倒也有一帮人跟着罗清凤一起收拾书架。

    “这样,借阅书籍的人依旧登记,写上什么时候借的,再还回来的时候再登记一次,也不让她自己放回去,索性都放到前面,由咱们的人放回去,这样一来,也不怕书架整理好不久又被弄乱了,就是咱们自己找书也方便多了,若是有重复的书也可以知道,免得被那帮子书局的人蒙骗了。”

    孙达一说,便有人附和,她在这个翰林院中的人缘儿倒是挺好,有了她的帮助,罗清凤少了不少的阻力。

    “也对,这本来也算是咱们的差事,若是办好了,指不定还有什么奖赏!”

    翰林院之所以被当做养老之所,实在是这个地方没有什么出头的机会,若说学问,在翰林院混了十年十几年的多得是,哪个轮得到新来的出头,而不问学问,翰林院学士就完全没有了用武之地,也只能够被闲置了。

    一想到有可能因此立功得到奖赏,参加的人又多了些,罗清凤只提出了一个大概的设想,其他的排班什么的大家都已经安排好了,等到收拾书籍的时候更是方便。

    书籍卷宗原来便是按照一定方式归类的,比如说医药占卜都在一起,六部的卷宗都在一起,这回要做的不过是把这种划分更加细致罢了,了解了具体的分类,坐起来也是极容易的。

    一些人负责重新登记造册,把新的图书排列画成类似表格的形式方便查阅,其他人负责摆放,书籍按照笔画排列,卷宗按照年代排列,摆放的时候顺手把有残缺的书册都挑出来,等着慢慢修补。

    翰林院万千书籍,要一下子整理出来实在不太可能,好在大家都是习惯了慢慢做事的,并不着急,安排好了便是有条不紊,有些不爱整理的,便把修补书籍的活接了过去,抄抄写写,说说笑笑,着实有了不少的生气。

    等到整理了大半的时候,也就快要过年了,看到整理好的成果,奖赏什么的反而不重要了,大家兴高采烈起来,凑份子吃酒,这一回可不是普通的酒楼,而是约到了城东倚翠楼。

    倚翠楼,好像有点儿耳熟!

    “平时咱们大家都没有什么空,这一回可是难得,我听说前段时间的事让倚翠楼又来了不少的新人……”

    啊,倚翠楼,不就是城东的花楼?罗清凤想到了西市发卖的场景,想到了那个身着暗绿色衣衫的鸨父,想到了那个撞死在界石上的男子,又想到了梅家的那位小公子,顿觉有点儿扫兴,那样的地方,到底有什么乐趣可言呢?

    只要是人,不分男女,都不会愿意被别人取乐,若是没有苦衷也没有哪个愿意卖身的。

    “若是倚翠楼,我就不去了……”罗清凤打起了退堂鼓。

    “诶,你怎么能够不去,一定要去!”孙达揽住罗清凤的肩膀,邪魅一笑,“哦,我倒忘了,君玉年龄还小,怕是还没有开过荤吧!姐姐今儿就要领你见识见识!”

    一群人听了起哄,不停地撺掇着罗清凤去,罗清凤推搪不得,被众人推搡着一起来到了城东的倚翠楼。

    所谓玩在城东,城东的花楼处处,一到夜晚,大红灯笼挂起,胭脂香粉随风,还真的有些灯火阑珊不夜天的感觉。

    迎来送往的欢笑声,故作妖娆的男子妆点得如水蛇妖精一样,专门魅人心魄,又有丝竹管弦之声,歌声约莫是伴着舞的,或轻扬或妩媚。

    明明是花楼,明明是寻欢作乐的地方,却偏偏有一些爱做正经的人,你来我往地演着自以为与众不同的戏码,谁知道台上的那个是不是真的清纯无暇,谁知道台下的这个是不是真的正人君子?乌烟瘴气一地凌乱,还要看天明时候是怎生脸孔。

第十二章 认亲纳侍

    第二天不用上班,罗清凤起来的时候和往常一样,韶光早已经去忙了。

    “已经有了张叔做饭,你实在不必起这么早的。”洗漱之后,看到韶光,罗清凤红了红脸,方才说出这句体贴的话。

    韶光笑笑,说:“不碍事,这么多年都习惯了,再说了,我也喜欢为你准备早饭!”

    罗奶奶即便没有什么事情了,还是习惯早起,蔡大夫也是,三个院子的人唯有吃早饭的时候是都在一起的。

    厅里放着一张圆桌,罗奶奶和蔡大夫已经入座,曲宁也早坐好了。

    “这么多人等你一个,你这官不大,架子倒是越来越大了!”罗奶奶刻板地训了一句,及至瞧见韶光,嘴角微翘,叮嘱,“你以后要好好照顾小姐!”

    “是。”韶光低头行礼,服侍罗清凤坐下,自己却并不落座,先帮罗奶奶蔡大夫还有曲宁布置了碗筷,然后才在罗清凤身边儿一个略低一些的凳子上坐下。

    等到罗奶奶动筷,大家才都吃起来。

    “呵呵,清凤这是长大了啊,要给个红包才好!”蔡大夫笑呵呵地说着,意味深长地在罗清凤的脸上扫了一眼。

    罗清凤自知昨日的事情,脸色红窘,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再看曲宁,一张小脸如纸一样白,目光点点似含泪一样,顺手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曲宁碗中,轻声说:“多吃些!”

    曲宁脸色略有好转,轻轻应声,笑了一下,慢慢地夹起菜来吃,一双眼不时看向韶光。

    罗清凤觉得大家都有些怪怪的,也跟着看向韶光,韶光今日的发式好像不太一样了,记得以前都是……而现在……

    韶光被看得脸色发红,连忙夹了一筷子菜到罗清凤的碗中。

    筷子和碗触碰出来的声音清脆,罗清凤转回了目光,谁也不看,老老实实地吃饭。

    吃过了饭,饭桌都收拾了,蔡大夫却没有马上和罗奶奶一起回院子,罗奶奶坐在主位,让蔡大夫也坐在了旁边,“咱们两个老姐妹也算是有缘的,你一人孤苦,只把清凤当自家孙女好了,她是不会不孝顺你的,且坐下!”

    蔡大夫推脱不得,坐下来,眸中隐含感慨,拉着罗清凤的手说:“好,好,我白捡了一个孙女,还是这么有出息,这么孝顺的孙女,哪里不好?”说着就动手摘下颈上的一根红线,线上只有简单的一个水滴状羊脂玉坠,圆润光滑。

    “这是给我孙女的,快收好!这可是我压箱底的宝贝了!”

    罗清凤双手接过,并不推脱,跪地叩首,叫了一声“奶奶!”这样便算是认亲了。

    蔡大夫欣慰非常地笑着,连声说着好,激动地双眼泛红,怕是又想起自己早逝的孩儿了。

    “恭喜清凤又多了一个亲人!”曲宁红着眼圈说着,似是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我的亲人不就是你的亲人吗?还不快改口叫‘奶奶’?”罗清凤认了蔡大夫为奶奶,心情也是极好,以前她就想过,若是自己的奶奶能够像蔡大夫那样就好了,现在,也算是如愿了吧!

    回头去看罗奶奶,她并没有什么不悦的神色,那样的一张脸,连笑容也不会十分明显,若是不笑就只会显得生气刻板。

    “可以吗?”曲宁轻声问着,用期盼的目光看向蔡大夫。

    蔡大夫看了一眼曲宁,又看了一眼罗清凤,笑道:“清凤说可以自然是可以的,我可不介意再有一个孙子,只是这礼物嘛,老妇身无他物,若要说宝贝,除了那一手医术了……”

    一听到“医术”,罗清凤激动非常,忙对曲宁说:“还不快谢谢奶奶,奶奶准备把医术交给你哪!这可是别人想求都求不来的!”

    “谢谢奶奶!”曲宁从善如流,只要是罗清凤说的,都会照做,当下就跪下,老老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蔡大夫苦笑,她本来是想要把医术传给罗清凤的,哪里有男子学医的,不过……罢了,与其带到棺材里,不如传给他了,看他模样也还算机敏,应当不会把自己的医术浪费了。

    经历过种种事情的蔡大夫对男女尊卑并不是看得太严重,否则,罗清凤的这番话会让她彻底翻脸,此刻只是笑了一下,便模糊地应了下来。

    韶光端着托盘在廊下等了一会儿,听到那句“我的亲人不就是你的亲人吗?”韶光只觉得心里一痛,差点儿端不住托盘,又静了一会儿,看到里面的人都坐好了,这才微笑着走进来。

    把托盘放下,倒了一盏茶在手,双手捧着,跪在罗奶奶的面前,奉茶道:“奶奶请用茶。”

    罗奶奶拿起茶盏来抿了一口,把一个红包给了韶光,韶光谢过,又倒了一盏茶用同样的方式敬给了蔡大夫,蔡大夫也给了个红包,笑道:“仓促准备的,怕不是很周全……”

    “不过是收个小侍,要什么周全,咱们喝口茶,便是给了体面了!”罗奶奶不赞同地打断了蔡大夫的话。

    “老婶子……”蔡大夫才张口,看到罗奶奶不赞同的眼光急忙打嘴,“可是这些年叫习惯了,都忘了我也该改口了!老姐姐——”罗奶奶微微翘起嘴角,说:“这才对了,我虽长你十几岁,但你既认了我的孙儿,理应改口!”

    “老姐姐,这是我准备不周,白惹一场闲话,下次可不会了!”蔡大夫原来大概不是想说这个的,但不知怎地改了口。

    罗清凤弄明白这一场原来是因为给自己收小侍,这岂不是,昨夜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脸上有些不好意思,怪不得一早上大家都那么早,还那么奇怪,可是韶光说的?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可惜某人正低着头听训,没有反应。

    “你伺候了清凤这么些年,也是个能干的,这段日子看你把清凤照料得很好,我也就让你继续照料了,只有一点,不要尽勾着清凤贪欢,该让她正经上心公事才是!”罗奶奶的训斥一如既往地教条,罗清凤却听得脸色泛红。

    好在这种房内事,罗奶奶也不好多说,只说了两句便作罢,不然罗清凤还真的怀疑自己不会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羞愤得脑出血了,这种事,这种事竟然也是可以公开说的吗?曲宁还在哪!不知道他会怎样看自己!

    再一想到自己的年龄,若是放到现代还是中学年纪,这已经不是早恋,而是早尝禁果了!

    等罗奶奶一说完,罗清凤便借口还有事情要忙,急忙回房,经过韶光身边的时候拽着他的手一起走了,回到房,门一关,见韶光不言不语地正要发火责问他为什么到处乱说,又注意到他的发式,问:“你今儿梳的这是什么发式?”

    “清凤可是不喜欢?这是……成人的发式。”韶光羞涩而含糊地说过了那两个字。

    罗清凤一囧,得了,她想也知道韶光不会把昨夜的房中事到处张扬,但,他早上顶着这样的发式转上一圈儿,谁还不知道自己跟他……咳咳,算了,就这样吧!

    “没什么,挺,挺好的!”莫名地结巴起来,一间房,两个人对面,却有些不自在起来,“你去忙吧,我看会儿书!”

    捧着书坐在桌前,等到韶光出去了,把门关上,罗清凤的目光才真正落到书页上,竟然拿反了,急忙正过来,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满心里都是懊悔,昨夜到底是哪里来的那股冲动啊?

    正想着,门被打开,韶光进来了,罗清凤急忙正襟危坐,却见韶光捧着一盅汤品过来,“这是我早早起来熬的,这会儿才好,这汤要趁热吃才好,最是滋补!”

    “补……汤?”罗清凤有些吃惊,手一松,书掉了。

    韶光专注地把托盘放在桌上,舀了一勺轻轻吹着,贴着唇,觉得不热了,这才递到罗清凤的唇边,罗清凤一脸的抗拒,说:“我身体挺好,不用了。”

    “清凤别犟了,快喝吧,我弄了好久的心意可不能这么浪费了!”韶光温言劝着。

    闻一闻,好吧,是挺香的,可,“这里面熬的都是什么啊?”乳白色的汤汁中不会有什么古怪的东西吧?想到牛鞭虎鞭之类给男人滋补的东西,再想想,给女人滋补需要什么?

    罗清凤的脸色十分古怪,韶光也没多想,把汤中所需的食材一一报上来,还好,多半是百合羊乳杏仁之类的东西,还算正常的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行了,我自己喝!”多大的人了,总不会还如小孩子一样被喂着吃饭!接过勺子,三下两下喝完了大半,罗清凤放下勺子,“才吃了饭,是真的喝不下了!”

    韶光笑笑,说:“蔡奶奶才给了我一个方子,让我以后熬药膳给清凤喝,清凤还要赶快习惯才好!”

    “药膳?”罗清凤一愣,连忙拒绝,“我身体挺好,就不用喝那种东西了吧!”药膳,可想而知都是带着药味儿的,她小时候喝的药可不少,没病可是不想再喝了。

    韶光很坚持,说:“清凤一定要喝,蔡奶奶说了……清凤的身子弱,不容易使男子有孕,所以……我想给清凤生一个孩子!”

    韶光含糊地跳过中间一段话,掷地有声地说完最后一句话,转身就跑了,罗清凤懵了,她好像一直忘了,生孩子这件事在这里是男人做的,那,昨夜……再想找韶光问问,已经看不到人了,又拿起勺子,木木地吃了两口滋补汤。

第十三章 因清而惊

    今年的新年过得十分热闹,有蔡大夫在,她走南闯北去过的地方多,见识也多,说起话来,不乏乡趣俚俗,却又并非是粗鲁不堪的,连带着几个小厮也在廊下乐呵呵地听着笑着。

    城中才出了烟花,罗清凤贪新鲜去买了些,没想到平日里看着老实柔弱的小厮们放起烟花来很是高兴,争着抢着要放,有张叔领着,罗清凤也不是很担心,想着过年,索性让他们玩儿个过瘾。

    这会儿的烟花并不是很好,没有礼花那么漂亮,真正是烟花,一点火,先窜出一阵烟,然后一声轻响,像是什么在鸣叫一样,嗖地一声,有道亮光窜上天去,一闪即没。

    据说这烟花是某个痴迷长生的人试图炼丹时弄出来的,这人也是聪明,她虽因为炼丹把家产败光了,却因发现了这烟花的配方而迅速小富。

    罗清凤听说后一阵感慨,若是她再研究下去,或者配方做些调整,也许弄出炸药来就不是那么好运了。

    家中的小厮都是死契,无父无母的,只把罗家就当做自己家,罗清凤平日对他们不说多加关照,也不曾苛责过,一发了压岁钱,欢快的谢声透着对主家的感激和过年的喜悦。

    罗奶奶已经不再主持家中事务,只说罗清凤如今是官身,也应该是一家之主的,便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罗清凤全权打理,罗清凤不喜欢对着泛黄的宗谱细数往昔的光荣,索性只是挂在一间空屋子里,拜上几拜,上了香,走个过场也就算了。

    对此,罗奶奶并无异议,而其他的事情上,除了烟花,都是韶光在安排,安排得挺好,罗奶奶和蔡大夫都挺满意,在看到饭桌上还有自己的家乡菜时,蔡大夫尤其感慨,差点儿没有落下泪来。

    曲宁也很开心,他虽然没有亲手放烟花,却在小厮放烟花的时候一直不错神地看着,拍手叫好,那副快乐顽皮的样子竟是罗清凤从来没见过的。

    一家人吃过了饭,罗清凤便先告罪去休息了,她明日还要去翰林院值班。

    翰林院过年的时候也休假,不过为了防止某些意外,比如说皇帝突然想要问什么而找人,或者是某些皇女皇子突然想要找书,一般都会留人值班,孙达为了帮罗清凤倒换那三个月的假期欠了不少人情,这回那些人是借机收人情来了,罗清凤也不介意,一股脑地把值班都揽在身上,左右一个人清闲也挺好。

    这么多年,罗清凤一直不怎么习惯太热闹的场景,越是看着人家热闹,越是觉得自己孤单,看得多了,便有些疲惫的感觉,好像历经沧桑的老者一样善于感怀。

    呼出一口气,看着白色的雾气升腾,天气真冷啊!罗清凤身上穿的是才做好的皮裘,并不是什么好皮子,只是兔皮拼接起来的,唯一的优点便是都是纯正的白兔皮,绒绒的毛配着束腰的样式,穿起来显得身材修长窈窕。

    把官衣穿在了里面,因为皮裘保暖,罗清凤便不耐烦穿那厚重的冬季官衣,而是在里面穿了夏季的官衣。

    翰林院的官衣很是好看,尤其夏季的最好看,墨绿轻纱,很有墨竹的挺拔坚韧之感,斯文雅致。

    罗清凤本就弱质纤纤,眉眼间最是柔和温婉,若在现代,便是窈窕淑女,在这里,便成了女生男相,偏于柔美了,好在她年纪尚幼,唇红齿白只觉得灵秀可亲,又有才学官职在身,没有谁敢看不起她。

    虽是名为值班,翰林院的钥匙却不是罗清凤掌管的,从总领侍卫那里取来了钥匙,打开大门,偌大的一个翰林院仅有自己一人在,不知怎地,便生出一种自在之感,果然,还是这种冷清的环境比较容易让人舒服。

    翰林院中保存了那许多书籍,是不准见明火的,虽有地下采暖,到底是远离宫中的,热气到了这里也不剩几分,还要一直敞着门表示有人,冷得让人打颤。

    罗清凤想到孙达叮嘱的话,才知道一个棉帘子有多么重要,从书架后头翻出了厚重的帘子出来,踩着凳子挂在门内的钉子上,等到再去挂另一边儿的时候,恰有人掀开帘子,罗清凤不防备,被推了个正着,惊呼尚卡在嗓子眼,便被人手一捞,扶住了。

    “啊,多谢!”没有看清是谁,罗清凤已经先道了谢,等到站稳了抬起头来,不由得一愣,眼前的女子,若在现代,便是正经的女生男相吧!粗犷的相貌配着并不细腻的肌肤,看起来是另外一种刚强,并不会让人觉得别扭,却也不是中性的阴柔,很有味道的女子哪!

    再一看到对方的服饰,急忙低头,恭敬行礼,道:“不知皇女殿下此来何事?”

    心里寻思,这位皇女从未见过,也不知是何品行,别因为刚才的事情发落她才好!又奇怪这位皇女怎么身边没有人跟着服侍,竟一个人走到这里来。

    “正好路过这里,听说清莲的书不错,可还有,找出来给我看看。”皇女的声音也有几分磁性,让人一不留神就听得入迷。

    “是。”罗清凤应声,就去找寻,旁的不说,自从上次十一皇子来要过清莲的《牡丹亭》,罗清凤才发现翰林院竟然收录了清莲的不少书,还都不止一本,据说还有外借不曾归还的。

    能够在翰林院借书看本来就是一种身份的彰显,除了皇上和皇子皇女们,能够借书的便是皇帝宠信的四贵君了,有些贵夫为了炫耀皇帝对自己的宠爱,自抬身份,也会特意讨要到翰林院借书的旨意,当然,凭他们的身份,未必喜欢那些大部头的书籍,便也只有时下流行的杂说比较能够入眼了,而罗清凤可以很自信地说,在她之前还没有哪个话本能够把爱情描写得优美动人,雅俗共赏的。

    这一次收拾书架,罗清凤不好意思把自己的书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便扔在了上面,有那么一点儿束之高阁的意思,此时想要拿,还真的有些尴尬。

    翰林院的书架是按照正常女子身高抬起胳膊能够够到的高度设置的,罗清凤年龄小,身材也不比这里正常女子的身高,略微矮了些,先开始抬起手来,因为皮裘的限制胳膊抬不高,索性脱了皮裘,再去够,垫着脚尖还要差一点儿。

    鼻尖上渗出汗来,能够感到有人正看着自己,面色有了两分困窘,正想着索性搬凳子过来好了,上面的那本书便被另一只手拿下来了。

    “是这本吧!”皇女平易近人地说了一句。

    看到书已经被皇女拿在手中,罗清凤也松了一口气,说:“是,她的书比较好认,书脊上都有书名。”

    现在的书基本上都是线装本,并不存在书脊,罗清凤则坚持封皮要有书脊部分,这样可以把名字印上去,许多书放在一起的时候也更好找。

    转到正厅,棉帘子才挂起一半,风一吹,有点儿冷,罗清凤急忙又穿上了皮裘,转过身,那位皇女已经把帘子挂好了,正回头冲她笑,很标准的笑容,八颗牙齿都足够洁白,反而显得肤色暗沉。

    “呃,谢谢殿下!”罗清凤犹豫了一下,恭敬道谢。

    “不必,你叫什么,几时来的翰林院?”皇女殿下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拉了一把椅子坐下,罗清凤很想说那是自己刚才踩过的,但看到她已经坐下,也就没有吭声,而是拘谨地回答起这好像查户口一样的问题。

    “清凤?哪两个字?”皇女随口问着,语气平淡。

    “清水的清,凤凰的凤。”罗清凤半点儿没有炫耀才学的意思,简单回答道。

    “清水的清,也是清莲的清喽?”皇女的手中拿着书本,封面上写着《荷下集》三个大字,那一片碧绿的荷叶下隐约有鸳鸯双栖,涟漪状的波纹简单勾勒,“清莲”二字便在波纹之侧。

    罗清凤心里一惊,垂下的眼帘轻声应“是”,这位皇女到底是有所发现,还是随口说到?

    与虞万两从事小说一事并不曾张扬,原先是为了隐瞒罗奶奶所以用了笔名,而后来则是怕麻烦,所以一直隐下不说,若是拿这件事做文章,倒也不能说她经商不妥,但,怕是会有不好的印象吧,比如说是奸猾或者欺上瞒下之类的评语。

    看过吏部对官员的考评,罗清凤更知道这样的评语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手心里有些发潮,转念一想,罢了,已经是这样的闲职了,还能怎样,坦然下来,再抬头去看,那位皇女却正低了头看书,很是专注的样子。

    椅子正挡在门口,罗清凤进退不得,倒有几分踟蹰,现在自己该继续这样站着听候差遣,还是做些别的事情?若是她,宁愿选择后者,但显然是不行的。

    好在《荷下集》中都是短篇故事,那位皇女看了一篇便合了书,起身要走,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问,罗清凤正要松口气,却听那位皇女说:“我听说清莲有本书写的是一个男扮女装当了官的故事,你把那本书找到给我,送到大皇女处就是了!”

    棉帘子打开,皇女潇洒地走出,罗清凤摆出恭送的姿势,却是出了一头的冷汗。

第十四章 是故非故

    大皇女,并非嫡出,而是皇帝**中一位籍籍无名的宫人所出,至今还曾有人说起这位宫人的好运,不过是一夜恩宠,便得了女儿,被封为良人,有了名位,可惜的是,这位宫人太过福薄,生下女儿没有多久便死掉了。

    但皇帝对这位皇女还是比较重视的,也许是那之前还没有一个女儿的缘故,特意把大皇女过继给了当时的宠夫——贤容华为女。

    皇帝**的等级划分十分严格,除了主理**的皇夫之外尚有四贵君,八贵夫,并若干容华,良人,顺常,良使,夜者,这些算是有名位的,其他则为宫人,宫人一旦受宠,最末则被封为夜者,若得宠则晋位,否则,终老于夜者位的也不在少数。

    贤容华一直无女无子,几次孕育都接连失落,后来也灰心丧气,专心抚养大皇女,皇女名婕,虽为长女,却在其后陆续有皇女出生,也渐渐不受宠爱,淹没于宫室之中。

    若非元封六年的自请出征,恐怕众人都会忘记还有这么一位并不怎么受宠的皇女在。

    元封六年,那一年罗清凤才六岁,正在过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新年,新奇而忐忑着,眼中的一切都透着新鲜和陌生。而这位皇女却已经十三岁,跪在冰冷的大殿上自请出征,是年,鬼戎犯边,正是新春,没人愿意去理会骚扰不断的小虫子,让大皇女抢了先。

    那一次,皇帝很是高兴,当即就许了大皇女从军的请求,自然不能让她从士兵做起,便成了副将,其后便是将军,再其后,便是如今这个赫赫有名的凶煞神皇女婕了。

    以前罗清凤也在同事的闲聊中听说过皇女婕的名号,凶煞神,听着便是十分恐怖的样子,据说其名在边疆可止小儿夜啼。

    杀人不眨眼不算恐怖,最难得的是她在杀你之前可能还会对你笑,这一点,最是让人惊惧。

    大皇女自十三岁请战之后战胜,便渐渐得到了重视,借着一场又一场的小战成名,在军队中一步步晋升着,如今,年方二十已经是将军了,早在五年前便娶了当朝一位将军的儿子,成家立业,也可谓是事业有成。

    虽然在军中有了威名,但碍于抚养她的贤容华如今并不受宠,身份也不高,得到皇位的可能却是不大,倒成了不少皇女愿意拉拢的对象,毕竟她的夫君是将军之子,两者结合,也算是有了在军中说话的权力。

    一直听说这位皇女喜爱边疆风光,性好杀戮,甚少在京中居住,怎么……罗清凤胡乱想了想,不由一笑,这是过年,普通人家尚且在过年求一个全家团圆,皇家又怎会例外,再怎样的骨肉相争,在这种时刻,也会做表面上的和乐吧!

    去茶水间找内侍要了热乎乎的茶水,倒一盏,也不喝,捧在手中,暖和和的也就不觉得太冷了,看了一会儿书,觉得闷了,便掀开帘子到外面看一看,歇歇眼,翰林院前面也有一小片空地,往前还有小花园,夏季的时候也是一片绚烂,此时难免草木凋零,但雪花莹白也是美景。

    混了一天过去,再没有旁人来,罗清凤要走时才想起忘记登记借阅之事了,忙又写上,想着明日还是自己来,索性也不收拾摆乱了的桌子,锁上门,把钥匙还到总领侍卫那里,这才悠悠然往外面走。

    冬日天黑得早,沿街有些普通人家,多半是为了节约灯火,早早就开始了饮食,饭菜的香味儿传来,勾得罗清凤也觉得饿了。这里的街拐角处也有一个卖包子的铺子,这家人也会做生意,天热的时候卖包子还要卖凉茶,天冷的时候便是包子和热汤了,总见其门前热闹,桌子板凳都不得闲的。

    “来一笼羊肉馅儿的包子!”一声咋呼传来,是男子声音,罗清凤看去,竟觉得这一场景莫名熟悉,包子铺前,一个男子高声叫买,身后不远处还有一辆青布驴车,青布驴车!

    似乎,好像,真的是见过的!

    卖包子的忙给拿了一笼,包子烫,害怕男子拿不住,把纸又给多包了两层,男子似有满意神色,高声说:“你还挺会做生意的么!给你,多的就当是赏你的了!”

    男子转身上了青布驴车,车子缓缓前进,罗清凤也没有看出什么来,便当做一次偶遇,正要走,却被一个荷包砸了个正着。

    淡紫色的荷包熏过香,浓郁的气息扑鼻,最动听的大约是里面的银钱撞击声了,罗清凤抬头,看到车帘放下的瞬间,是车中扔出来的吗?有点儿莫名其妙,但还是跟了上去,荷包中的钱不少,但不义之财还是不要收取为妙。

    驴车仿佛故意跟她作对,她行得快,驴车也快,行得慢,驴车也慢,似乎故意等她一样,实在耐不住想要叫一声,又觉得不妥,上车的男子与自己素不相识,贸然相叫,太过猛狼,被当成登徒子可就是冤枉死了。

    待行到偏僻无人处,罗清凤心中暗自警惕,这种莫不是骗局吧?故意扔钱过来让自己接住,然后引自己到某处抢了自己的钱,不对啊,自己身上的钱还没有荷包里的多哪,何况,若是自己拿了荷包就走,也无人可以证明这荷包不是自己的啊?对方岂不是得不偿失?

    正当罗清凤停下脚步,思虑不定的时候,车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那个男子跳下车来,侍立在一边儿,不住地以眸光偷瞟罗清凤。

    车中竟还有人,一道女声传出:“你可是姓罗,名清凤?”

    “正是,不知……”

    “你不要问我是谁,我知道你是谁就好了,你奶奶可还好?”车中人打断了罗清凤的问话,不顾她的疑惑,径自追问。

    “奶奶身体康健,敢问,可是故人?”罗清凤想,许是奶奶认识的故交?不然怎会开口便问奶奶。

    “只是认识罢了。”车中人的回答明显不可信,但显然对方并没有解释的意思,继续说道,“你能够考取殿试第三,文才也是极好,如此,也不愧对罗家祖先,那荷包中的银钱是给你的,你尽管收着。如今你身为翰林,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罗清凤压下疑惑,答道:“并没有什么打算,翰林职务清闲,正合我意。”

    “嗯,如此也好。”似乎惆怅地应了一声,车中人又问,“那你可有什么心愿?”

    “家中安康便是我最大的心愿。”罗清凤虽不解那言语中的意思,却还是直白地回答。

    “……”车中久久无言,若不是这里足够安静,罗清凤确定自己刚才的回答并没有小声,还要以为车中人是没有听见哪。

    静默半晌,车中一声叹息,说:“天不早了,你早些回家吧!回去后不用对你奶奶说起我,也不要多问。”

    这叮嘱来得奇怪,但听到这样的话,九成九是认识的人了,说不定是原先和奶奶有什么过节,或者有什么不好说的,然后以后再不交往,可,听那个声音年轻,并不似奶奶那等年纪的,难道是故交之后?

    罗清凤停在原地胡思乱想,在过年的时候给压岁钱是长辈的专利,她说荷包中的钱是给自己的,在这种时节,也唯有压岁钱一说了,那,她便是长辈了,是亲戚家的吗?据罗奶奶口中说罗家原是大家族,也保不准有一两个亲戚流落在外,而她反复问自己打算心愿,大概是想要帮忙满足的吧!

    这样一想,又觉得有几分错失良机,可细细想来,还真是没有什么可以称作心愿的,如今的官职既然不准备晋升,也不准备有什么大的企图作为,其他诸如健康快乐也不是别人可以赋予的,确实无可说。

    青布驴车缓缓离开了面前,帘子晃动,车中似乎有人在向外张望,罗清凤凝神去看,却什么也没有看清,恍惚似看到一双明眸,到底是谁呢?

    这样的纠结等到回到家自然烟消了,屋中的橘色灯光柔和而温暖,一进屋来,便看到韶光的微笑,脱了皮裘,换了衣裳,再坐在暖和和的炕上,竟觉得懒洋洋的,一动也不想动,对路上的奇遇也只当做笑谈说给韶光听听便罢。

    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不求人的时候自然可以不卑不亢,底气充足,既然如此,也无所谓有旧无旧。

    倒是那位大皇女,她所问的话,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而最后的那句问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怀疑自己男扮女装?这样一想,又觉得当日牡丹宴上,向明辉的确有瞪视自己的原因,那本《梁祝》怕是也让他得了不少人异样的眼光吧!

    遥想当日牡丹宴上的那冷情傲然的风采,那一曲幽咽呜泣的洞箫曲,可是一曲成谶的丧曲?那般清冷,似早已埋下的哀愁暗恨纠缠凄凉。

    叹息未已,回眸而视,韶光正坐在灯火处抄录诗句,似有所感,停笔回眸,微微一笑,眸光流转,竟也似有万千风华刹那绽放。复又用功,认真书写,柔和的光晕照射在身上,那清秀的容貌也沉稳起来,气质端方。

第十五章 小病既康

    知道又要寻书,韶光笑了,拿出一本《再生缘》来递给罗清凤,说:“我多要的时候你还说用不着,如今,可是,用-不-着了?”

    罗清凤笑笑,接过书,“算你有先见之明!”垂手时,碰到了怀中的荷包,拿出来,交给了韶光,“这便是那人给的了,你一起收了吧,暂时别告诉奶奶,反正那人似乎无害,以后若是再碰到了再说,也免得奶奶为这种没影的事情劳神。”

    “知道了!”韶光应着收起了荷包。

    翰林院的工作永远是今天和明天没有什么区别,罗清凤在里面坐了一会儿,只觉得暖气逼人,地龙比昨天热了许多,竟有几分烤人的感觉,索性推开了半扇窗户,看着外面的静雪,回忆起不知哪篇文章里的一句“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描写雪的诗篇文辞,但真正面对这一片雪景能够想到的,似乎也唯有这一句最应景,该说庸俗人难想高雅诗吗?

    桌子上放着那本《再生缘》,书页被风吹起,“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一句诗脱口而出,听得叫好声,诧异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大皇女已经进来了。

    “早听得人说清凤的诗才不错,牡丹宴上一句‘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几成绝响,一时再无人敢再写牡丹。我原来还想此为拗赞,没想到,真是没想到,清凤小小年纪竟然文采斐然!”

    大皇女一口一个“清凤”,叫得亲热,却让罗清凤听得别扭,急忙要行礼,却被扶住了胳膊,“免了,这里就你我二人,要那么多礼数给谁看?”大皇女一副不喜礼俗的样子,让罗清凤也不好多说,顺着她的意与她一同坐在窗前长塌上。

    长塌原是休息之所,一张低矮的床上桌置于其中,两侧各容一人略阔绰,大皇女自扶住罗清凤便一直不曾松开她的胳膊,两个人并坐在小桌一侧,便显得略挤。

    这种,就叫做“把臂同坐”吗?还真是够别扭的。

    罗清凤不管和人这么亲近,想要挣脱却又争不过大皇女手上的劲道,又怕挣扎太过,落了行迹,也是不好看,便勉强侧坐了。

    “殿下,这是您要的书!”罗清凤想要借着取书来挣脱胳膊上的手,奈何大皇女快一步,先倾身过来翻起了桌上的书,她身子倾斜,竟是把罗清凤完全逼在了怀中。

    一股檀木清香近在鼻端,罗清凤往后倾身,却也没有多大地方,后面就是墙了,墙壁寒凉,她不想往墙上靠。

    “清莲的书总是那么清新雅致,你说,这清莲会是怎样的人?”大皇女开口问着,似乎漫不经心,看过来的目光却是深邃的,“真想知道能够写出这样文字的人是怎样的。清凤,不好奇么?”

    “一样是人,应不会有什么不同。”这是试探吗?罗清凤脸上还是平静,心中却难免起了思量,上一次说起还可以说是偶然,那么这一次,还是偶然吗?她知道自己就是清莲了吧!但,为什么不明说,而是用这种方式试探,是不肯定,还是故意逗弄?

    想到后者,罗清凤的脸色有点儿不好,若是她已经知道了,再看自己故意砌词狡辩,也可以算是一种猫捉住老鼠之后的趣味吗?

    又想到了大皇女杀人之前还会对人笑的话,昨日她对自己笑得那么灿烂,现在她对自己笑得这么玩味,莫非……背上陡然一寒,想要避开,大皇女的手却已落在了她的脖子上,好像抚摸什么爱物一般摩挲着。

    “若非知道清凤并非男扮女装,怕是还要以为那《再生缘》中所说的奇男子便是清风这般哪!”大皇女轻声说着,似乎无限遗憾的语气。

    “殿下说笑了,故事就是故事,怎么会是真实的事情?”现实的荒拗往往甚于故事。罗清凤压下了这句话没有说,那强而有力的手就在自己咽喉处,若是自己哪里说错了,这位皇女大概一掐就能让自己彻底断送掉生命。

    也许是常年领兵作战的缘故,大皇女身上有着很浓厚的统御气息,再混合上经年累月积累下来的杀气,罗清凤竟然连反抗的念头都没有,任由那只大手在自己的衣领处逡巡不去。

    “是吗?”大皇女的脸色渐变,松开了手,站起身来,罗清凤轻轻呼出一口气,也跟着起身。

    “卿可有字?”

    “有,字君玉。”

    “君玉,君子如玉?”大皇女猛然回身,罗清凤一时不防,差点儿没有撞上,借着拿书,侧身避过,听得一声称赞“卿真如君子!”也只是微笑一下,把书双手奉上,也算是明显的送客之意了。

    大皇女接了书,声音低沉地笑了两声,那么好听的声音笑起来让人很有一看究竟的欲望,罗清凤垂着头,并不去看。

    “上次那本书也很有意思,我原先只听得《梁祝》出名,不想清莲原来还有这样的书,诙谐有趣,只不知道这人间是否真的有能言善辩的狐狸,蠢笨如乌鸦的鸟了。”大皇女说完离开,并没有要求罗清凤作答。

    直到看到棉帘子掀起又落下,罗清凤才松了一口气,这位皇女,大约要重新评估一下了,怎会如此有气势,一松一放全在她谈笑之间,自己却被那股威势逼得喘不过气来,不得不相信,有些人就是能够用一个眼神甚至是沉默来让人臣服。

    又或许,幸好不曾生在皇家,这样的公认的皇位候选人之外的皇女便如此厉害,其他的几位皇女岂不更是了得?

    想到上次所见的四位皇女,哪个又是简单的了,那个看着最无心计最单纯的十皇女不也是在谈笑间让人胆战心惊么?处在那样的高位,有个那样的出身,从小接受的便是帝王论和阴谋论,能够简单单纯的便是愚蠢了。

    幸好没有存着什么翻天覆地的念头,不然,还真是斗不过这些在阴谋阳谋中长大的皇女,幸好!罗清凤无比庆幸自己的甘于平凡,否则,存着其他的念头难免不会被这些皇女们看出端倪来,到时候,怕是连收尸都难了。

    历史的演变总需要一波又一波的革命才能够填满观念的沟壑,自己没有那么伟大,想要把封建社会的制度过渡成现代社会的制度,况且,那也不是一年两年十年八年能够完成的任务,那样的事情还是留给更伟大的人去做吧,自己,还是顾好自己就好。

    以后,还是少用清莲之名的好,反正,如今不愁银钱,没有必要为了这个引来额外的关注,那些小说,再怎样写,也无法给自己更多的满足感吧,毕竟,不是自己的东西。

    下午的时候有几分渴睡,一个人歪在榻上,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等到睡醒了才觉得不好,窗户开着半扇,屋子又热,一冷一热交加,头有点儿昏沉沉的。

    飘飘忽忽地回到了家中,也不想吃饭,洗漱过便睡了,等到半夜,似乎有人给自己喂苦药,习惯性地吞咽下去,真的是苦药,恍似又回到了小时候,那阵儿蔡大夫的药里可没有少过黄连,真苦!

    朦胧地睁开了眼,看到韶光正放好药碗,曲宁红着眼看着自己,天光大亮,“什么时候了?”一说话,才觉得嗓音沙哑难听。

    “清凤,你都烧了一夜了!”曲宁上前摸着罗清凤的额头,把韶光挤到了一边儿,“你现在可感觉好些了?”

    “嗯。”罗清凤点点头,看看外面,又问,“什么时辰了?”

    “已经是辰时了。”韶光低声说着,“吃点东西再去吧!”

    曲宁震惊莫名地看着韶光,指责道:“清凤烧了一夜,才稍微好了点儿,你就……难道翰林院那里不能够请假的吗?”

    “不要紧,我没事。”罗清凤起身,身体有点儿绵软,果然是高烧过后的感觉,“宁儿怎么在这儿,起这么早吗?可吃饭了?”

    看着罗清凤要起床,曲宁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低了头说:“我是昨夜过来的,我在外面等你!”话说完就跑出去了。

    罗清凤有点儿莫名其妙,看向韶光,韶光却没有什么好脸色,说:“你让他看着你穿衣服么?”

    “哦,我都忘了。”罗清凤一怔,看了看自己的中衣,很好啊,也不见露胳膊露腿的,真是……“不吃饭了,先给我弄点儿热水洗洗吧,一身的汗。”

    “想着你要用,早弄好了,可惜刚才没法说,你去洗吧,水还热着!”韶光说着把罗清凤扶到屏风后,果然,热水已经备好了,正合时宜。

    “还是韶光知我!”罗清凤赞了一声,快速退了衣裳,泡入水中,“宁儿怎会过来?”

    “昨夜发现你发热,我就去找蔡奶奶,不知怎地他也知道了,赶过来守着,巴巴地守了一夜。”韶光的话里有点儿酸气。

    “怪不得你们精神都不太好!”罗清凤低声自语。

    韶光想说什么,但看罗清凤完全没有在意某些事,张了张嘴又闭上,他绝对不会提醒。

第十六章 冷暖交替

    翰林院的地龙好像又比昨天热了几分,罗清凤进了屋子,只觉得憋闷得喘不过气来,打开了窗,歪在榻上,脑袋里模模糊糊似乎在想事情,又似乎是一片空白。

    索性也没什么事,也没什么人,心里一放松,眼皮就怎么也支不住了,睡着前还在想着关窗,朦胧中也不知道关了没有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耳边似乎老有人在说着什么,是借书的?还是……她想问,却又睁不开眼,感觉很舒服,似乎又回到了家里,放松地在软枕上蹭了一下,继续昏睡不醒,好像有人在叫她,却也听得不是很清,她想说起不来,却又觉得身体很沉,动也动不了。

    一着急,醒了。

    对着一双眼睛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才对准焦距,这是……“殿下……”十皇女怎么在这儿?这样想着,再一看,这里根本不是翰林院!

    “我怎么在这儿?”罗清凤的脑子还有点儿晕,不太清醒的感觉。

    “你不知道你病了么?还开着窗睡觉,是想病入膏肓么?”十皇女的语气并不好,但能够听出来其中还是有着关心的成分。

    罗清凤笑了笑,大约是因为生病的缘故,此时再看,并不觉得这位皇女有多么难懂,完全是个孩子嘛!“谢谢殿下关心!”

    “你——谁关心你了?!”十皇女乍了毛一样跳起来,怒瞪着罗清凤,脸上却泛起浅浅的粉色,很是可爱。

    罗清凤只笑不语,到底是皇女,不要让她恼羞成怒了才好。正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皇女一怒,怕是……自己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大脑再次恢复了工作,想要起身,又被十皇女按倒,“躺好别动,太医说你要静养!”

    太医?还说不关心,若是不关心,怕是不用请太医吧!罗清凤这样想着,脸上难免带出了一点儿“我了解”的笑意,让十皇女愈发不满,“你在翰林院生病,若是真的病死在那里了,以后谁还敢在那里借书,本皇女不是关心你,不要自作多情!”

    “是,谢谢殿下好意,清凤铭感于心!”罗清凤笑着说,并不反驳十皇女的话。

    “你——”十皇女憋了一肚子的话却又不知道如何说起,摆了摆手,坐在椅子上,神态一变,轻松适宜,“记得就好,记得以后就、就……”“就”字之后久久没有下文,十皇女蹙眉,很是不满地摔了桌上的茶盏,“这里是四姐的府邸,你先住着。”

    不过一句话的工夫就变换了三种神态语气,这位皇女也可谓是喜怒无常了。

    看着十皇女走出去,一众仆人毫无反应,等到她离开了才开始收拾地上的碎片,轻手轻脚,竟然连一点儿声音也没有的,怪不得这些人可以在皇女发脾气的时候当隐形人了。

    四皇女的府邸么?哪里能够让人安心住着?还不如回去的好。

    皇帝的子女不少,有先是默默无名尔后以军功见闻于朝野的大皇女婕,也有才华横溢品貌兼优却英年早逝的二皇女姗,更有以喜玩乐多敏慧而著称的五皇女婵,温和如玉仪态大方的七皇女婧,活泼好动聪明受宠的十皇女嬉,而四皇女嬗则是个沉默的存在。

    与大皇女婕最初的默默无闻不同,没有人忘记这位四皇女嬗,在提到诸位皇女的时候必然要提到她,但唯一的评价似乎就只有“好读书”,“不善言谈”,“为人冷淡”而已。不是无视,不是忽视,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提到的时候泛泛而过的那种。

    对于这位四皇女,罗清凤一直有一种本能的忌惮,记得在御书房的第一次见面,十皇女的叽叽喳喳给人印象深刻,七皇女的温和有礼也让人记忆犹新,五皇女的敏慧也让人见识到了一两分,似乎漫不经心却又一切掌握于心的感觉让人不由自主想要服从,而那位低头看书的四皇女……

    不知道该怎样形容那种感觉,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可她却一言不发,无论旁边人怎样,似乎都跟她没有什么关系,可莫名地,总是去注意她,无法忽视。她沉稳如山,总能够给人依靠的感觉,似乎有她在便可以安心做事。

    但,这种安心并不是平静无拘束的感觉。

    想到自己现在是在四皇女的府邸,罗清凤更加不能够安心住着了,坚持着坐起来,身体有些不舒服,却也不是很难受,昏昏沉沉的感觉习惯了也就好了。

    “小姐,你怎么起来了?”三个小厮进来,为首的一个身着浅绿色衣裳,他身后的两人都是褐衣,一人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碗热腾腾的药。

    “我没什么大事,正想着告辞回去。”罗清凤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能够这样随便说话,即便是小厮的服饰,也是得到上面信任的心腹吧!

    “小姐也太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了,反正已经住下来了,何不养好了再走,不然,殿下定要怪罪我们伺候不周了!”绿衣少年说着怕怪罪,却没有一点儿的惊慌之色。

    罗清凤笑笑,并不接口,她是肯定要走的,而那位四皇女应该还不是那么分不清的人,不至于因为这个惩罚这些小厮。

    “小姐先喝药吧!”绿衣少年吩咐一声,身后那个褐衣的便跪到床前,双手把托盘上举,另一个空着手的则用勺子搅合了一下药汤,舀出一勺来先自己喝了,再换了一把勺子舀起来下一勺,在嘴边吹了吹,奉给罗清凤。

    被这样伺候着吃药,罗清凤可吃不下去,躲开了勺子,连声说“我自己来就好了。”

    褐衣少年看了一眼绿衣少年,见他没有发话,便把手中勺子放了,任由罗清凤自己捧起药碗,一口气把药喝完。

    药里面应该加了蜂蜜,苦混着甜,味道更糟糕了,罗清凤宁可喝苦药也不愿意喝这样的药,却也没有办法,拿勺子的那个褐衣少年适时地递过来一杯清水。

    “小姐喝些水吧,刚喝了药不能饮茶。”绿衣少年声音柔和。

    罗清凤也没拒绝,接过水杯,一饮而尽,不烫不凉的水正好冲淡了嘴里那股又苦又甜的味道。

    “好了,我现在感觉好多了,不知殿下可在,我去辞行。”罗清凤再次提出了先前的提议,害怕绿衣少年拒绝,忙道,“我回去养病就好,没有臣子住在皇女府邸养病的道理。”

    绿衣少年似乎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说:“也罢,既然小姐坚持,我便领小姐去见殿下,若是下次遇到了大皇女殿下,还请小姐代为美言,并非是我们照顾不周。”

    “大皇女殿下?不是十皇女殿下吗?”罗清凤奇怪地问,明明一醒来看到的是十皇女,并且听她意思,也是她发现自己的啊,怎么……

    “啊,两位殿下一起过来的,只不过大皇女殿下有叮嘱我们好好照顾罢了。”绿衣少年的言语不甚恭敬,罗清凤也不深究,而是在想大皇女和十皇女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十皇女和十一皇子都是华贵夫所生,华贵夫如今最受皇帝宠爱,十皇女可以说是风头正健,只差在年龄小,还不曾办什么正经差事,她与大皇女走在一起,是拉拢吗?这样的念头一晃而过,罗清凤并未深思,十皇女还是个孩子哪,哪里会有这么多的想法,都是自己这种旁观的想得多了。

    整了整身上的衣裳,出门时,一个褐衣捧来了皮裘,两个褐衣上前伺候着罗清凤穿上。

    平日里穿衣服顶多是韶光帮把手,这会儿这么多人,罗清凤还真的有些不习惯,暗想那些皇女被这么伺候着长大,不知道有多少人是高分低能的,指不定哪个才华横溢的还不会穿鞋系带哪!

    绿衣少年领着罗清凤到了四皇女所在的书房,态度恭敬地请示了才让罗清凤进去,罗清凤目不斜视,书房这种地方,最是机密,还是不要乱看的好。

    把告辞的意思说了,除了进去时晃了四皇女一眼,罗清凤再没抬头,一直盯着四皇女衣裳上的金边儿,看了又看,就差研究其中的针法如何了。

    “想走就走吧!”四皇女冷淡地说了一句,就不再理会。

    罗清凤偷偷瞟了一眼,四皇女低下了头在看桌案上的书册,很是专注,如初见时一样。

    缓缓退出来,罗清凤在门外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四皇女,似乎跟最开始的时候不太一样,那种冷冰冰的气息完全掩盖了不动如山的沉稳,让人感觉压抑,倒是与大皇女身上所带的杀气有一拼。

    两者异曲同工,都让人喘息不得,很是逼人。

    这样的皇女,是故意隐藏锋芒,还是锋芒未曾显露?无论是哪种,都是极其危险的,如出鞘的利剑,稍不小心便会伤人,还是离远一点儿的好。

    出了门便有轿子,也不知是不是那个绿衣安排的,罗清凤坐了轿子回去,到了家才觉得全身疲倦,躺到床上就睡了。

第十七章 春雷惊人

    蔡大夫开的药很管用,吃了两三天,罗清凤便觉得全好了。翰林院的值班工作照旧,却再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再没有碰到大皇女或者是其他的皇女,安安静静地过了年。

    过年之后,翰林院的一切又恢复了正常,大家继续整理书籍,群策群力,很快,翰林院内便是一番新的面貌,似乎增添了不少的鲜活生气。

    和煦的春风吹来时,一道惊雷打破了平静。

    “礼郡王谋反?!”

    衢州传来这个消息的时候,罗清凤正在抄书,一滴墨汁从笔尖滴落,洇染了一沓素纸,“礼郡王,听着有点儿耳熟啊!”

    “礼郡王,可是那个世袭的郡王?”孙达略知一二,询问周围的人。

    翰林院中多得是熬了几十年的老学士,对朝中掌故清楚如目,当下就给出了解释:“正是那位,其祖上有功于朝,一门三杰,其中一人还曾经舍命救过高祖,皇帝给了世袭的爵位不算,还给了一块儿免死金牌,除非谋反忤逆的大罪,任何人都不得动礼郡王。”

    “免死金牌?”罗清凤诧异,她还是头一回听说有这种东西,不是应当是虚构的吗?皇帝怎么会给其他人这样的把柄在?

    “礼郡王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无论哪一位都对皇帝恭敬有加,应该不是那种会造反的人吧!”有人对消息的确实程度提出了质疑。

    衢州跟京城相隔甚远,那块儿划分给郡王的封地也并不是真的属于郡王,依旧是由朝廷任免官员,并且官员要对朝廷负责,郡王只是能够得到封地上所有的产出,并且享有一定程度的特权而已。

    “我记得,这一任的礼郡王为人最是端方,谋反,不太可能吧!”

    即便消息已经传来,但还是有不少的人都不相信礼郡王会谋反。

    不管翰林院是怎样想的,朝堂上据说已经为此吵得不可开交,皇帝对这个消息十分震怒,立刻派了查办的人去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是不太相信礼郡王会谋反的意思。

    因为觉得礼郡王这个称呼有几分耳熟,罗清凤就多听了一些,等到回到家中,也就不复记忆了,谋反那种事情离烟火气息好远,并不需要她去操心。

    第二天轮到她休假,罗清凤还想着要不要去看看虞万两,因为虞鸾卿的不肯罢休,罗清凤觉得很尴尬,几乎没再去过虞府,与虞万两的交往也少了许多。

    还没等到罗清凤去,虞万两就来了,脸色并不好看,罗清凤还以为她要说虞鸾卿的事情,等到坐下来了,才听到她说的是礼郡王谋反的事。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关心朝政哪!”罗清凤颇有几分意外,虞万两生平无大志,这一点长大了也没有什么变化,即便通过了殿试得到了正经的官职,但她属意的还是生意上的事情,在经商上她也极有天赋,这才来京城多久,已经小有名气,接受了虞家在京城的生意,并且还有扩大的趋势。

    “我的确不关心朝政,我更关心的是李义章!”虞万两直言不讳,脸色依旧严肃。

    “李姐姐?这关她什么……”罗清凤诧异地问,继而脸色一变,她想起来为什么会对礼郡王这个名称这么耳熟了,礼郡王所在的衢州,不正是李义章母亲去就职的地方吗?这样说来,若是谋反一事属实,礼郡王固然不可幸免,李家也会遭殃的。

    李家祖上曾经出过一位抚国公,声威赫赫,如今虽然抚国公不在,却因为李义章的母亲很有能力,李家的势力依然很大,那样的人去一位郡王的封地就职,本来就是不寻常的,莫非……

    “姐姐也不要太担心了,说不定这一切皇上早有成计,现在不过是掩人耳目。”罗清凤劝慰着虞万两,自己却并不怎么相信。

    如果真的是皇帝把李义章的母亲派去监督礼郡王,那么现在的事情无疑就是在皇帝的脸上打了一耳光。如果是皇帝特意让这样的消息放出来,借机铲除尾大不掉的礼郡王,那么李家必然不会有事,即便一时困窘,以后也会有翻身正名的机会。

    但,如果、如果李义章的母亲不是皇帝派去的,礼郡王谋反的事情属实,那么这其中就必然是有所勾连,李家的下场定然会很惨。

    不由得,罗清凤想到了曾经看过的卷宗——荣王谋反案,当时在荣王封地任职的官员都被屠杀殆尽,看的时候明白这是皇帝的斩草除根之策,想的是理所当然,并不觉得什么,而现在同样的命运要降临到自己认识的人身上,才觉得其中残酷。

    虞万两沉默半晌,才道:“但愿如此吧!”

    “姐姐到底在担心什么?”罗清凤不解,这件事她们怎样也帮不了李家,事情太大了,若是真的,能够尽朋友之义,为之惋惜哀悼便算是有情的了,何必早早自苦?

    “我在担心这件事牵连到咱们。”虞万两如实说着,小时候的情谊能够值得几分?若非早早断了联系,这会儿她可能会更加为李义章担心,而现在她担心更多的反而是自己和罗清凤是否会受牵连。

    “应该……不会吧!”一句肯定的话被罗清凤说成了两截,也不是十分确定,这种事情历来为统治者的大忌,不要说文字狱那样疑神疑鬼的冤案,谋反案从来是宁杀错,勿放过的,端看皇帝怎样决定了。

    “算了,就算牵连上了,咱们现在也没办法,还是静观其变吧!”虞万两看到罗清凤也苦着脸,先罢了猜想,放下了揉眉心的手挥了挥,似乎想要挥走那些引起恐惧不安的猜想,展颜而笑,却并无欢愉之色。

    罗清凤也笑笑,拿了茶壶给虞万两的杯中添了热水,说:“谢谢姐姐提醒,不然我还真想不到这么深远。”

    “说得我好像是专门给你提醒来的,不过,这种事,也是我糊涂了,竟然想要找你问一个办法。”虞万两懊恼着拍了一下脑门,喝了一口茶说,“这段时间咱们还是谨慎一些,千万不能乱,仔细想想,以前的信件也都是在李家去衢州之前写的,也没有什么内容,估计不碍什么。”

    不愧是经商的,脑筋转得快,礼郡王的事情一出就想到了牵连上,再想到了信件,处处都比自己快一步。罗清凤暗自佩服虞万两,点头应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虞万两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喜欢吃东西的胖姑娘了,而是成为一个有谋虑并且沉稳的商人了。

    商人言利,这样的情况,先想到的便是自己会不会被牵连,会不会有什么损害,而不是……明知道和李义章的感情已经淡薄了,但还是忍不住苛求虞万两的情谊不变,因为不敢想象,若是自己沦落到李义章那样的境地,她是否还会对自己好。

    第一个认识的朋友是虞万两,罗清凤对虞万两的重视程度远远超过李义章,这个朋友是她精心培养出来的,也是她看着成长起来的,若是……绝对不可以!

    “先不说那些恼人的事情了,姐姐的生日就要到了,这次可打算怎么过来着,我要早早准备一份姐姐喜欢的礼物才是!”罗清凤嬉笑着转移了话题。

    “只要是你准备的我都喜欢!”虞万两跟着放松下来,说,“其实也不用费力想,你送我一本书就好,清莲的书卖得实在是太好了!你猜猜,你写的那些书,卖得最好的是哪本?”

    看着虞万两露出了“你一定猜不到”的表情,罗清凤也跟着来了兴致,把那些书一想,说:“莫不是……《优秀考文集录》?”

    “诶,你怎么猜到的?!”虞万两惊奇,看向罗清凤,“莫不是你先找人问过了,不对呀……”

    不忍心看虞万两为了这些许小事苦恼思索,罗清凤的心情也轻松了,笑着说:“你既然特意来问我哪一本,我只要把写过的书里面类型不同的那一本挑出来就好了,除了小说之类的,也唯有这一本与众不同,这样实用的书,大卖也在情理当中。”

    “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虞万两笑着说了买卖情形,“估计明年来科考的学子人人手中都有一本《优秀考文集录》,一想到那样的情形,我就觉得好笑,若是卷面上再是众口一辞,就更有意思了!”

    那样的情景,顺着虞万两的思路一想,罗清凤也笑了,隐有些担忧,希望这样不会让考官反感才好,若是真的让考官怒了上奏,自己这个编撰书籍的少不得也要有个罪过。

    果然,这样的事情还是越少越好,多做则容易多错,倒不如不做,又不是缺钱,谨慎为上。罗清凤坚定了以后不再写书的想法。

    两人又回忆了小时的种种,说了说市面上的趣闻笑话,只当作闲谈,把忧虑放在一边儿,也是谈笑甚欢。直到虞万两告辞离去,两个人都有意识地避开了关于李义章的话题,却没有放下那份忧虑。

    如果说礼郡王的谋反是一个着火点,那李义章就是最好的引线,随时有可能为小人们提供把柄,祸害到罗清凤和虞万两的身上。这样的担忧不是虚妄,世上多得是愿意损人不利已的小人,想要借着谋反案引来注意的也大有人在。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3526/ 第一时间欣赏五福临门最新章节! 作者:紫芋所写的《五福临门》为转载作品,五福临门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五福临门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五福临门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五福临门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五福临门介绍:
她只想好好活着,过平凡而幸福的小日子,没有多少大智慧,没有多少大志向,却怎么就是不能得一个安稳,一个接一个的美男上门来,有送家财的,有给官位的,......诱惑接踵而至,她到底是要还是不要?五福临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五福临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五福临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