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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紫芋     五福临门txt下载     五福临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八章 绯闻纷纷

    预料的果然不错,查证的人还没有回来,朝堂上便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京中的空气也透着紧张。

    朝堂中有三党,以左相为首的一派人被私下里成为“高门党”,左相出身世家,又是正儿八经的科考出身,比及那些因恩入朝为官的更多了一份底气,因她深受皇帝器重,多年管理朝政,举拔人才,身边汇聚了不少的党人。

    另**是与高门党相对的寒门党,顾名思义,便是寒门出身的文士聚集而成的,这些人很多没有大权,并不受左相制约,又因皇帝看重,有了言事劝谏的能力,又多是能够干实事的,虽被分到了地方,在朝堂上也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还有**被称为“清党”,深受皇帝信任,却并不怎么言事,现任的学政大人秦贤德便是其中的代表。

    因为西门君实的事情,罗清凤对左相并没有好感,何况那个高门党听起来就不是自己这样的人应该站的队伍。党争从来都是皇帝的大忌,虽不知道这三党是怎样发展到现在这种程度的,但可想而知,将来未必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次闹起事情来的便是寒门党,寒门党因出身贫寒,所占据的位置都比较基层,对高门党的不满由来已久,礼郡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算作高门党,其身份地位曾经都是让人仰望的,听说出了这样的事,寒门党难免想要痛打落水狗,在朝堂上与高门党起了纷争。

    两党议事从来都是争吵不绝,这一次本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因为皇帝派去调查礼郡王一事的人正是高门党的人,便有人吵着要再派一寒门出身的人去,以示公平,不知是谁想到的,竟然点了在永安城为主官的高晴,而皇帝竟然同意了。

    高晴啊,原来如此。

    罗清凤听到消息的时候想起了虞万两说的高晴投了左相的事情,当时还觉得不可能,左相**不说最重出身,但也不是任由寒门学子投诚的,高晴虽然有个江南才女的名头,可到底还是寒门出身,左相怎会毫无介怀,原来,竟是用在这样的地方。

    有不少人都知道高晴投了左相,却因为她的出身,寒门党的人也无法反对,毕竟党争是私下里存在的,即便皇帝知道,也没有人敢在皇帝面前要求必须要派遣自己**的人去。想来左相开始便存了这样的打算才收了高晴的诚意吧,这般说来,左相的城府实在太深。

    坐在兴隆街一间茶楼的二楼,罗清凤一边品茶歇脚,一边听着隔壁桌谈论高晴的事情。

    “那高晴不也是寒门出身的吗,怎么竟然能够投了左相?”

    有人发问,恰也是罗清凤原先的疑惑。

    “谁让她名头大,又有一个漂亮的弟弟呢?”

    “此话怎讲?”

    “哎,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左相家的三女看上了高晴的弟弟,小轿抬了入府,这高晴才有了登门的机会,不然,凭她那般德行,哪个会看得上她?”

    此人说话言语中很是轻蔑,罗清凤暗奇,她平时少到街市上闲逛,竟从来没听过这种说法,高晴好歹也是江南才女,殿试第二,还是正经有了职位的官员,怎地有人如此编排她?

    左相家的三女,便是与西门君实定亲的那个,西门君实的事情虽然大家讳莫如深,但罗清凤总觉得这样的事跟左相家那位三女脱不了干系,如今听到,倒不觉得是那高晴巴结权贵,反而觉得说不定是这位三女强抢民男。

    “就是,这种人真是咱们女人的耻辱!”有人附和,慢慢讲出了因由,那高晴原来并不甚出名,江南地方有才气的多了是了,怎就她能够被称为江南才女?

    她贫寒出身,唯独读书上还有天赋,也是真的有几分才气,得了一位富商的看重,把自己的独生子许给了她,让她能够不用考虑钱财事宜,专心读书,有了钱财支持,高晴便频频在一些诗会上露脸,又有仗义疏财的美誉,得了不少投契的友人,虽不少人明知她度量狭窄,却还是看在她才情和钱财的面儿上捧着她,如此便成了“江南才女”。

    说话人似乎对这段缘由知之甚详,讲起来十分详尽,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那位富商对她可以说是有知遇之恩了,可她攀上左相,得了第二之后,便想要攀娶一门更加富贵的亲事来充填自己的门面,竟然要休了家中的夫郎。听到此节,不少人唏嘘,就连罗清凤都皱起了眉头,这算女版陈世美吗?

    当然,高晴的这番算计并没有得逞,不知道是谁最先把她的底揭了出来,这便于德行上有失,朝堂上虽没有明着给她什么惩罚,但殿试第二被扔到永安那种小地方当主官,也可知道皇帝并不看好她了。

    “这人,怎地如此无耻!”曲宁轻声说着,很是忿忿,看到罗清凤看向窗外,似乎无动于衷,悄悄拉了她的衣袖,“清凤,若是有人能够让你升官,你便会娶了他么?”

    罗清凤失笑,道:“怎么可能?”见曲宁欲言又止,还是很担忧的样子,罗清凤觉得好笑,没风没影的事情哪里值得这样担忧,故意做出生气的样子问:“原来在宁儿心中我便是这样的人啊!”

    “不,不是,清凤才不是那样的人呐!”曲宁急忙辩白,好像害怕迟一点儿说就不被相信一样。

    看着曲宁模样着急,手不由自主抓住了自己的衣袖,罗清凤反而笑了,低声道:“我就知道宁儿信我。”

    此时,曲宁也知道刚才罗清凤是逗自己玩儿了,微红了脸,瞪了她一眼,气鼓鼓地说:“你就知道欺负我!”

    “那,宁儿不愿意给我欺负么?”罗清凤装作可怜的样子反手勾住曲宁的小指,在永安的时候,两个人还曾经拉钩钩约定一定要活着出去。

    似也想起了那生死与共的时候,曲宁并没有甩开罗清凤的手,而是缓缓靠在了她的肩头,叹息着说:“我只有你了,便是你怎样欺负我,我也只有认了。”

    这句话一出,罗清凤沉默片刻,沉声道:“这一阵儿事情多,不容得我马上调换假期,我已经计划好了,下一次休假便是我带你回章台的时候,你可还记得在章台的家是怎样的?”

    “那可好,母亲说家中小院有一株桃树,年年花开极美,说不定咱们过去的时候桃花还未落哪!”曲宁假装欢愉,微笑着看向罗清凤,眸中似有泪光点点,柔美的容颜愈添惹人怜爱之色。

    “贱人!大庭广众之下和女子勾勾搭搭,不要脸了么?!”

    随着一声突如其来的怒骂,曲宁的一个胳膊被人抓着拉起,书儿和琴儿连忙上前阻挡,罗清凤也跟着站了起来,挡住了一只扬起的手。

    一看是蒙着脸的虞鸾卿,华丽的牡丹衣层层晕染,盛气昂扬,傲气逼人。罗清凤的脸色也很不好,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他,真是出门不利,还说带着曲宁来散心,碰见他,怕是要堵心了!

    “你宁可喜欢这样没廉耻的贱人,也不喜欢我么?”虞鸾卿问得气愤又可怜,一双桃花眼瞪人的时候愈显明亮,口口声声的“贱人”直指曲宁,曲宁被书儿和琴儿护着,眼中含着的泪滚滚而落,目光紧盯着扭在一起的手。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责他?”罗清凤心中烦躁,板着一张脸,挡在了曲宁前面,挡住了虞鸾卿的怒视,“请你注意一下身份,不要做出这种让人困惑的事情,我记得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这位公子想来是认错人了!”

    注意到周围的人都在看这场热闹,罗清凤有了要走的意思,看在虞万两的面儿上,她也不能过分叱责虞鸾卿,坏了他的名声。握紧了曲宁的手,感到他在微微颤抖,忙把他拥到怀里,抽出手绢蒙住他的脸,两人匆匆下楼,经过楼梯口的时候看到了瞿乾寂,对着他看好戏的笑容微怔一下,擦肩而过。

    “罗清凤,你知道我没有认错人,不知道你身边的男子是谁,值得你这样不顾身份地护着!”虞鸾卿竟然追了上来,站在楼梯口高声询问。

    罗清凤的一脚已经踏出茶楼,听得问也没有回头,曲宁蒙了脸似乎有几分安心,从罗清凤的肩头看去,正看到虞鸾卿目中隐约流动的泪花,有了几分犹疑不定。

    “不要理他,咱们走!”罗清凤低声说了一句,拥着曲宁离开,竟连回答的意思也没有。

    “公子啊,我看咱们还是先去看看东西吧,买给长姐的东西可是要仔细挑挑,只怕这会儿去时间都不够哪!”瞿乾寂的声音很大,说着紧追着虞鸾卿的脚步也出了茶楼,并不让人探寻身份。

    “我几次下帖子请你你都不见,便是为了他么?他到底哪点儿比我好?”虞鸾卿不死心,甩开贴身小厮,追出来,没形象地跑了几步,扯住了罗清凤的胳膊,继续问着,“他比我好看吗?他比我有才吗?他能够给你一大笔钱财吗?……”

    “你说的这些都不重要。”罗清凤看着快要哭出来的虞鸾卿,也有几分不忍,低声回了这么一句,拂开他的手,冲着跟过来的瞿乾寂点点头,带着曲宁扬长而去。

第十九章 春水心思

    “本来说是带你出来转转,散散心,没想到……今天的事委屈你了。”

    被虞鸾卿一搅局,罗清凤也没有了继续逛街的兴致,带着曲宁回到家中,见他恹恹不乐,以为他还在为虞鸾卿骂人的话感到不快,语气也有了歉意。

    “他,喜欢清凤吧!”曲宁低着头,把玩着手绢。

    “嗯?”罗清凤愣了一下,没想到怎么说起了这个,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若按照虞鸾卿的认为,应该是“是”,可她自己却怎么也没感觉到虞鸾卿的表现哪里是喜欢了。

    “清凤那样做未免太过分了些,他喜欢你并没有错,你便是不喜欢他,也不应在大庭广众之下予他难堪,他都追出来了,你却还是……我本不应该说这些的,只是,对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如此无情,清凤不觉得不妥么?”

    曲宁头一次如此明白地表示自己的意见,说完了还抬起头来看着罗清凤,清澈的目光有着淡淡的指责,似是察觉到自己的冒失,又匆匆低下头去,侧了身,羞涩恬静。

    “我,我……”

    “你不用说了,我不觉得不妥。”回想自己所言,罗清凤自觉并没有说什么伤人的话,反而是处处留着情面,被曲宁这般责怪,便拉下了脸,那点儿歉意也飞到九霄云外了,只有不满和些许委屈。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既然对他无意,就应该早早说清楚,也应该在态度上表明,否则的话,让他心存幻想,蹉跎年华,岂不是我的过失?是,他喜欢我并没有错,但,难道便因为他的喜欢,我便要处处照顾他,甚至要喜欢他,跟他一起吗?”罗清凤直言不讳,语气有些重,她不喜欢这样的假设命题,难道打着喜欢的旗号便可以为所欲为吗?

    感情不能够等价交换,更何况用感情来干涉别人的作为,也是不妥当的。

    看到曲宁张嘴,似是还要再说什么,罗清凤扬起了手,止住了他,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听。

    “好了,今日你也累了,先休息吧!书儿,琴儿,伺候你们少爷回去休息!”

    书儿琴儿站得不远,听到叫唤便过来了,一人一边虚扶着曲宁的胳膊,罗清凤吩咐完转身就走,曲宁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罗清凤的背影,呢喃:“她生我的气了么?”

    罗清凤大步回了房中,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拍了一下桌子,失笑:“真是荒拗!”

    她因为虞鸾卿一口一个“贱人”地骂曲宁而生气不满,为自己没有为曲宁骂回来而感到内疚歉意,谁想到,曲宁竟然反过来帮虞鸾卿说话,是他太善良了,还是自己太刻薄了?

    罗清凤一向不惹什么事,却是爱憎分明的性格,信奉的便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若是有谁骂她或者她的朋友,她必然是要骂回来的,或者变着法把这口气讨回来,没想到曲宁竟然是这般良善不争,步步相让的性格,那自己这气岂不是白生了,连那歉意,也觉得是白费了。

    “什么事荒拗了?”韶光刚进来就听得那么一句,不由好奇。

    “没什么,不过是觉得自己多事了。”敷衍了一句,罗清凤并不准备把事情告诉韶光,接了韶光递过来的茶水,润了润嗓子,看着正注视自己的韶光,还是忍不住道,“假如……”

    把事情换了一个说法,套了个“假如”说了一遍,罗清凤想要听听若是同等情况下,韶光会是什么反应。

    韶光微微一笑,在浅笑中快速思考了一下,道:“若是我才不会任人骂,一定要骂回来的。有的人就是这样,你越是让着他,他越是不知道好歹,反而你厉害一下,他就知道退避了,不过嘛,我还是会先怨你,怨你不曾先为我出气!”

    留心观察着罗清凤的脸色,见她并没有因为自己这样的回答而不喜,韶光又轻松了几分,唇角上翘,上前握住罗清凤的手,笑着问:“这样的回答,清凤可还满意?”

    “满意!”罗清凤露出一丝喜色,反手握住了韶光的手,说,“这样才对,哪里有任人欺负的道理,身为男子,更应该自尊自强!”

    韶光一笑,并不答言,这样的要求,对很多男子来说都太难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这样她才不会被更多的人轻易引走了心思。

    其后几天无事,罗清凤便专心致志地准备虞万两的生日礼物,既然她说想要一本书,那便要写一个好点儿的,写完这一本之后也就不再写了,省得以后多生事端,所以这一本,就算是封笔之作了,更要好好写才是!

    罗清凤想了一天,也没有想出写什么故事好。曾经的几本,《荷下集》是试笔之作,《梁祝》是经典改编,《牡丹亭》勉强算是人鬼玄幻,《再生缘》属于传奇小说,却有些犯了忌讳,不管怎么说,男子为官是不许的,那男扮女装为官就更有些虚诞了,虽然讨得许多人喜欢,却不免属于偏门,让更多的人不喜,幸好很多人不知道清莲是谁,不然的话,只怕骂伤风败俗扰乱朝纲的都要找上门了。

    既然是封笔之作,自然要写一个更好更出名的,罗清凤自认看小说还可以,真正写的话,太伤脑子,不是这一时片刻能够写出来的,便毅然打算抄袭到底,再从记忆中找一篇经典出来,问题是,能够被称为经典的著作那样多,到底选哪个呢?

    她不确定自己能够原汁原味地照搬下来,便第一个舍弃了被传诵不衰的四大名著,这样再去想,便找一些小的不太长的故事,挑来挑去,想到了白蛇传,想当初电视热播的时候,她可没少看,回回播回回看,那些情节几乎都背下来了,更不用说那经典的歌曲,记忆犹新啊!

    想到了要写什么,罗清凤便开始动笔。

    在罗清凤闭门不出的工夫,外面的尘嚣也渐静了,罗清凤带曲宁逛街在茶楼引起的那一段花边新闻,因为不知道那两个蒙着脸的男子是谁,只谈论了几天,便没有人再说了,一来是罗清凤的知名度并不高,比不上现在的热点高晴,二来是罗清凤的绯闻并没有多少价值,不过是两男一女的戏码,比起那等凶悍夫郎寻到花楼的少了太多的可说性,三来么,京城又有新的事情发生了,掩盖了罗清凤的绯闻。

    一位从南边儿来的男子自称是琴艺大家,愿以琴会友,因其才貌,不少人追捧,特地在月明桥前摆下了擂台,任何自觉弹琴弹得好的都可以上去比试一下,自有不少乐意凑趣的奉上了千金的彩头,更有不少名家被邀来点评,也称得上是盛事了。

    京中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不出半天工夫,关于那位男子的身世就被传了个遍,本为良家的男子出来抛头露面本就稀奇,更奇的还是以琴会友。

    琴,原与射一样,是为君子雅艺,但后来流于教坊,不少曲子也遍传野巷,文士自命清高,自然不会愿意与教坊男子同奏一曲,不少曲谱渐渐流失,庭台不闻。

    骤然听闻有人打出以琴会友的旗号,不由得人不想起古韵悠悠,擂台还没开始,已经兴起一股古风高潮,连带着对那位男子的关注也更多了一些,其风头一度压过礼郡王谋反的事情。

    对京城中的人来说,谋反不谋反的,实在是太遥远的事了,现在的王朝哪里也没有不好,盛世繁华,那些谋反的不和谐音迟早都要淹没,何必早早担心,倒是这等风雅韵事不常有,应该多加关注才是。

    临着河堤,一个宽敞的水上擂台不到十天便搭起来了,平整毫无花哨,反而有了一种古风古韵的感觉,五天后,那名男子便要在此处先奏一曲《春水》,借以开曲,之后一切都按照古书中记载的流程进行,也颇有些意思。

    “真是好可惜,热闹的那三天,我都抽不出空来!”罗清凤听闻的时候无限惋惜,她倒也想要见识一下那是怎样的场景,可惜去不了。

    韶光并不搭腔,他对琴并不懂,好的坏的也听不出来,倒是无所谓去不去,不过,撞了一下罗清凤,指指曲宁的院子,“你去看看吧,自你们外出回来,这都几天不露面了!”

    家中并不曾要求一定要一起吃饭,曲宁又是男子,又是新丧其母,居于小院中也无人管束。罗奶奶自从罗清凤当官便是彻底放了手,由着她管家,大体不出什么乱子她也不会插手,更不会管这小儿女的事,多只叮嘱韶光好好照顾罗清凤,再就是跟蔡大夫要好方子给罗清凤养身体。

    “自那天就没出来?”罗清凤一惊,起了担忧。

    看到韶光点头,面有忧色,罗清凤摇头苦笑,想了想,拿着秋水去了曲宁院中。

    一进去便看到琴儿书儿正在轮番地劝曲宁看大夫,曲宁脸色青白,怅然坐在窗前,长发披散,一副大病模样,让人心生怜意。

    略一思想,罗清凤也知道症结在哪里,自己那日把话说重了,眼前这位怕是在钻牛角尖,自怨自艾哪!叹息一回,上前宽慰,绝口不提前事,只拿秋水说话,说了一会儿,约了改日合奏琴曲,看到曲宁脸色大好,才放下心来。

    当日,又请了蔡大夫过来看看,确定无事,这才安心离开。

第二十章 月下秋水

    “哎呀,真是可惜,今天正是开曲日哪!”

    才走到在翰林院门外,便听到了孙达的叹息声,遗憾不能够去看擂台。

    罗清凤的脸上有了笑意,这几天不见,还真有些想念孙达的聒噪,掀开了帘子,走进去,接话道:“不过是以琴会友,想来都是琴曲,孙姐不是不喜欢听琴么?怎么这么有兴致?”

    “你怎知道我不喜欢听琴,美人听琴,我自然是喜欢的!”孙达甩着玉佩说着,她今日装扮得十分齐整,官服之外还特意多坠了两个玉佩,一副有钱人的派头。

    “喜欢也去不成,除非倒换出假期来,否则还是要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的。”罗清凤毫不犹豫地点出事实,却没有看到孙达沮丧,她反而还笑得很得意,说:“怎么去不成了,我自有妙法!”

    罗清凤疑惑地看了孙达一眼,却也并不发问,能有什么妙法,擅离职守可是罪。

    孙达的妙法到了中午的时候就见到了,她竟然早早安排了一辆驴车在外,趁着中午吃饭的时间,加速赶车,去往擂台观看。

    罗清凤一时不防,也被拉上了车,从上车的时候就开始担忧赶不回来,连孙达提前准备的干粮都没心情吃,只把车夫反复催促。

    “我还说我已经够心急的了,没想到君玉比我还着急,放心,我早打听好了,这会儿定还有人在,不会误了的!”孙达搭着罗清凤的肩膀,笑着说。

    谁担心这个了?罗清凤偷偷翻了一个白眼,却也不争辩。

    擂台是临着河堤的,此时堤上人少了些,也是,听琴曲而已,未必一定要靠近,这会儿的琴弦虽然声音不是很大,但这擂台的设计得太好,利用了扩声原理,能够把声音传得很远。河堤两岸,多有酒楼茶楼,坐在那里听曲也就是了,还有不少人在月明桥上站着听,听琴赏景,也是雅事。

    台子搭好之后,罗清凤便来看了一回,那会儿为的是弥补自己没有时间观看擂台的遗憾,意外发现了擂台的设计巧妙,暗自佩服劳动人民的智慧,也想过在这台子上弹琴是怎样的一种享受,遗憾不能感受,而现在么……

    有一男子正在台上弹奏琴曲,素衣墨发,随风翩然,容颜俊美,神情淡然,仿佛随时都会羽化而去,琴音飘渺,果是古韵。

    罗清凤学琴的时候就曾经专门对比过古韵和今韵,两者的不同绝对不仅仅是琴上多了几根琴弦那样的简单,还有曲风,大不一样,古韵讲究的是一种意境,总共七根琴弦,能够奏出七音,用这七音的组合模拟自然音色,借以表述心境,最是难得。

    堤上还有人在,驴车不能太靠近,孙达索性赶了车夫下车站在一旁,自己站在车辕上观看远处,摇头晃脑的似乎也沉浸在古韵之中。

    “春水为韵,秋水为神。这一曲《秋水》深得古韵精髓啊!”

    一曲毕,有人点评,台上男子拘谨点头,唇角平舒,似在浅笑。屹立姿势犹若高山之雪,多有冷傲之色,然而那舒展的眉眼却如春水含情,柔和了冰冷。

    古韵有四名曲,其一便是《春水》,春意潺潺,融冰为水。自上而下,随水而绿。曲意中多有盎然生机,又含春风拂面的柔和亲切,活泼跳跃,算是比较欢快舒心的曲子。

    其二为《夏花》,夏荫为凉,夏花为暖。其中最难表示的便是暖而不炎的夏花是如何灿烂多姿。

    其三为《秋水》,常有言说春水为韵,秋水为神。说的便是能够弹奏好秋水意境便是解了古韵精髓。

    其四便是《冬雪》,同样重意境,却比《秋水》更好表示,沉稳古朴,苍茫辽阔便可以了,无需许多变化。

    “这人便是那个……”罗清凤想要问却哑言,听到传闻的时候她压根没有注意听名字。

    “这吕乐竟然把琴弹得这样好,难怪敢自称琴艺大家了!”孙达听不出琴的好坏,也一向不喜欢古韵,但听到别人的评价也知道是好了,拊掌而叹,大有逢知己之感。

    “吕乐么?倒似天生是弹琴的。”罗清凤嘟囔一句,伸手挡住了孙达的视线,“好了好了,咱们该回去了,再不回去,可就迟了!”

    孙达恋恋不舍地收不回目光,罗清凤硬把她拉进车去,招呼车夫上来赶车回去,孙达却还把车帘掀开,脑袋探到外面,张望不止。

    那吕乐如众星拱月一般被众人包围着走下台子,继而又有人上去弹琴,琴声闲闲,却是今韵,透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味道,罗清凤一时好奇,也回头去看,台子上,一个娇小的身影端正坐着,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似曾相识。

    第二天孙达还想拉罗清凤去,罗清凤却是说什么也不去了,紧赶慢赶的,昨天还是险险迟到,只为了看那么一会儿,实在划不来。

    孙达也不耽误时间,叫不动罗清凤,便又扯了一人跟自己同往。

    这一天,依旧无人比那吕乐弹得更好,擂台虽不曾限用古韵,但因是依着古风流程,用了今韵便难免落了下乘,被请来点评的也都是看好古韵的,可想而知,有多少人输在一开始的选韵上。

    第三天,也是擂台的最后一天,果不其然地,千金的彩头落在了吕乐的身上,这还不算什么,最难得的是这位良家子竟因此得了一个觅得好姻缘的机会,京中竟有不少富户愿意聘他为正夫,不管是为了附庸风雅,还是为了他的相貌,对孤身一人的吕乐来说,都是极好的归宿了吧!

    晚间,凉风习习,罗清凤竟有些难眠,想到那个极好的台子过了今晚便会被拆除,想了想,抱了绿韵,叫上曲宁,由琴儿和书儿打着灯笼,又叫韶光作陪,几人一起夜游到河堤上。

    白日里气势恢宏的长堤在月色中格外柔和,荧荧的水波晃动出天上的星空,半明不暗的月色朦胧,正可照亮,却不会晃眼。

    “这里弹琴应是极好,且试试音。”罗清凤坐于台子上,没有了桌椅,席地而坐,把琴置于膝上,拨了几个音,月色溶溶,琴音清越,也似融入到这一河清水之中,相得益彰。

    曲宁和罗清凤有过几回合奏的经验,看着罗清凤浅浅一笑,在她正式弹奏的时候也随之抚上琴弦,他今日拿的是秋水琴,弹的是《秋水》,倒也名副其实了。

    韶光在一旁观看,白日里放着高椅给点评人坐的地方此时一片空旷,琴儿铺上了带来的垫子,韶光便坐在垫子上,看着那两人弹奏,情景交融,两人不时的对望显得刺眼,曲宁唇边的浅笑让他不安。

    罗清凤的琴弹得那么好,也唯有自幼学琴的曲宁才能够跟她相配合吧!那,自己呢?

    韶光突然有点儿后悔跟来,双手撑着脸颊,静静地看着,那两个人仿佛在另外的一个世界,与自己远隔天涯。

    “啪,啪,啪……”有零落的掌声传来。

    琴声已停,余韵似乎还在耳边,随着鼓掌的声音,一身素衣的男子步入视线之内,不曾蒙面纱,俊美的容颜在月色下愈发如仙人一般,他身边仅跟了一个小厮,挑着一盏仙人望月的明灯。

    男子缓步走来,来到台下,扬声问:“小姐琴曲如此之好,为何白日不曾来擂台?”

    “只是没时间罢了。”罗清凤淡淡答着,她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正是擂主吕乐,那样的容貌,怕也无第二人了。

    曲宁见有生人来,收了琴,站在罗清凤的身后,拉住了她的衣袖。

    “没时间?不是托词吧!”吕乐纤长秀美的眉毛蹙起,似有不悦之意,语气中也难免带出一两分似乎责问的意思。

    罗清凤笑笑,她来或者不来,似乎都没有必要向眼前人解释,本来就是陌生人不是吗?

    “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公子赏月的雅兴了。”罗清凤礼貌地说了一句,向韶光示意,韶光早已站起,琴儿也挑起了灯笼,曲宁带着书儿,一行人往台下走。

    “赏月?你在说笑么?”吕乐有点儿不依不饶,在台下拦住了罗清凤的去路,罗清凤仰头,才看到晦暗不明的月亮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无从看起,反剩那夜幕上的繁星,还略可赏玩。

    罗清凤好脾气地笑笑,却愈见疏离,说:“抱歉,不曾留意,原来已经这么晚了,我们还要及早还家,公子也请早归,夜深风冷,莫要留恋在外的好。”

    这样彬彬有礼的态度实在令人挑刺也不容易,吕乐不曾再揪着“赏月”不放,继续先前的问题:“你叫什么,白日为何不来擂台?可是看不起我?”

    “你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清凤都说了没时间来,你怎还如此纠缠不休?”韶光不耐烦地说着,拉了罗清凤便走,罗清凤初时愕然,随即粲然一笑,也不说话,随着韶光的步伐离开。

    吕乐愣住了,没有去追,任由罗清凤他们离开,等到回了家中,韶光才开始忐忑,“我刚刚那样,是不是,是不是不太好?”

    “不,很好,我很喜欢!”罗清凤笑着回答,她没有想到韶光猛然爆发一下那么厉害,想到吕乐呆愣的模样,罗清凤就觉得好笑,更好笑的则是韶光此时的表情,实在太可爱了!

第二十一章 闲看风云

    罗清凤到底还是没有去虞府给虞万两过生日,而是在前一天把《白蛇传》送给了虞万两当做生日礼物,两个人简简单单地喝了一回酒,算是庆祝。

    虞家已经给虞万两定下了一门亲事,是一个贫寒的书香之家的男子,据说很不错,而虞万两还曾经偷偷去看过一回,觉得可以,这才允了下来,明年成亲,也是很快。

    虞万两比自己大两岁,她都成亲了,那自己也快了吧!

    礼郡王的事情很快查清楚了,来回报的人证实是谋反,而这场谋反从开始到结束也不过是一个查证的时间,据回来的官员声称,那是礼郡王自知不敌,自刎身亡,而其他的随从起了内讧,这才让她有机可乘,就此立下大功。

    也许,皇帝派她查证的时候也给了什么便宜行事的圣旨,不然的话,围攻礼郡王府,可是大罪。

    有了这样的一个定论,朝堂上的事情就好做多了,只要圈定哪些人是同伙,哪些是从属,哪些是被逼无奈的,然后一一定罪就可以了。

    李义章的母亲果然在同伙之列。

    听到消息,罗清凤叹息一声,开始积极打探到底是怎样论罪,这样的事情一是看成例,二是看皇帝的震怒程度,这一回,这么短的时间完结,皇帝应该不是很生气吧!

    李家又不算是礼郡王的血亲,或许,或许,可以捡回一条命的吧!

    朝堂上这样的事情从来很迅速,圣旨下来的时候,很干净利落地是斩立决,甚至都没有拉回京城复审的程序。

    “现在怎么办?”虞万两全无主意,等着罗清凤想办法,她已经养成了习惯,若是自己不确定的事情,便等着罗清凤做决定,她的决定定然会比自己想的要好。

    “怎么办……”罗清凤想了想,问,“你觉得礼郡王是真的谋反了吗?”

    按照时间算,去调查的官员几乎是到那里没有几天就发现了礼郡王谋反的事情,那,难道是礼郡王的谋反搞得声势浩大,所以才……而更可疑的则是礼郡王的自杀,即便是兵临城下,还可以选择弃城逃走,那个礼郡王府有什么地方让她舍不得离开,以至于自刎而死,到底是畏罪自尽,还是以死表白?

    若不是藏于礼郡王府中的大量粮草成为了佐证,还真的很难让人相信礼郡王会谋反。

    翰林院不少曾经见过这一位礼郡王的人在听说事情后都觉得狐疑,说这位礼郡王是难得的性情端方,诗书上极好,若非本朝不许这些郡王入朝议政,定然早就是朝中一品了,这样的人,怎会谋反?

    礼郡王所得的封地衢州并非交通要道,也不是什么要塞,更加没有充裕的粮草,即便都有了这些,她又从哪里弄来谋反的兵士?谋反,可不是有粮草就万无一失的,她值得冒那么大的风险吗?

    还有一件事令人怀疑,虽然没有对外公布,但免死金牌的下落不明却还是为礼郡王的事情留下了一个悬念。

    “嘘——”虞万两紧张地捂住了罗清凤的嘴,告诫道,“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问,如今已经定罪,你再说的话只会让人认为你对皇帝的处置表示不满,被我听到就算了,若是被别人听到了,在这种时候,算你一个勾连,一并入罪就糟了!”

    罗清凤闭了闭眼,是她大意了,扒下虞万两的手,感觉到她手心的潮湿,知道她也在紧张,也许是担心李义章,也许,是风声鹤唳物伤其类。

    “朝堂上的事情是从来都不讲黑白的,你我都觉得这证据未免不足,仅仅一个密报,仅仅一堆粮草便认定谋反,似乎轻忽了一些,可谁知道皇帝是怎样想的呢?说不定她正需要这样的一个借口,来除掉某些人哪!”虞万两才告诫了罗清凤,自己说起来却是毫无顾忌,“你知道这次因礼郡王一事,有多少人被斩首吗,你知道都是什么人被除掉吗?”

    虞万两面目沉静,扳下一个手指头,说:“第一位,便是咱们都认识的李义章一家,李家祖上以武立家,出过一位抚国公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可很多人不知道那到底意味着什么。是,李义章的母亲的确很有能力,凭自己的实力考上了科举,得到了官职,可,那又怎样,照我看,她实在是蠢不可及,虽然自抚国公之后,李家子孙少有能够领军的杰出人物,可她如此做,丢弃了李家立家的根基,大难临头,还有什么能够保住她的性命?”

    扳下中指,虞万两继续说:“第二位,崔永贵,也是世袭的功勋世家,曾经以武立家的,她有一个儿子给大皇女当了良夫,算是根深蒂固了吧!她被皇帝派到衢州去勤兵政,当时看难免有点儿像是大材小用,现在看,正是皇帝借刀杀人的计策,谁让崔家在军中的势力太大,若是大皇女得了这些势力,自立为帝也并非不可能的……”

    “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罗清凤听到这样放肆的话,连忙打断了虞万两继续往下说。脊背上窜出冷汗来,这一切,都是皇帝早就算计好的吗?把这些尾大不掉的功勋世家派到礼郡王的封地,看着是给予宠信,或者在某些人看来还是监视礼郡王的意思,可其实,只是为了炮制这样一出谋反案,然后把那帮人通通铲除?

    想到这里,罗清凤满目惊惧,古人的智慧何尝可以小看,虞万两是事后才看明白,而自己,事后还只是存疑,盲目地相信皇帝只是被蒙蔽了,还真是太天真了!

    这些阴谋算计的手段,果然是自己不擅长的,旁观时还能够评点一二,看到结果叫一声“高明”,而当自己也身在局中的时候,哪里还觉得高明,不心惊胆战就算是心理素质不错的了!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家又不是这样的功勋世家,世袭富贵的,也没有在军中的交缠错节的关系,也没有在朝堂上如党争一般瞎搅合,应该算是可以自清的吧!

    长长呼出一口气,再看虞万两的笑意盈盈,突然也有了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从来都是从虞万两那里得到消息,无论是最开始还是现在,总觉得她是商人之家出身的,又认识西门家的人,消息灵通是自然的,可灵通到这样的程度,怕是她也有自己的消息系统吧!如此,又哪里是简单的?

    便是这样想,依旧笑得自然,只要是自己的朋友就好,只要自己不会触动她的利益,她们永远也不会反目相见,这,便是朋友的好处了吧!

    “真高兴,我认识你!”罗清凤由衷地说着。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才对吧!”虞万两挑眉,不知道罗清凤从哪里冒出这样的一句话。

    罗清凤笑笑,并不解释。两个人又坐了一会儿,没有再说这样沉重的话题,而是说了些趣事。

    今年罗清凤要举行冠礼,向虞万两打听了一下到底是怎样的程序,各个家族对冠礼的重视程度都不太一样,程序也是大有不同,不过最简单的一点便是以后可以束冠了,冠礼之后便可以成家立业。

    虞万两冠礼的时候,罗清凤并不曾去观礼,这样的日子,一般都是亲友相聚,朋友都是不见的,想来自家也差不多,如此也好,省了不少的麻烦。

    “对了,你还记得那个吕乐吗?”虞万两突然问起。

    “怎么?”罗清凤摆出了很感兴趣的样子,等着虞万两后面的话。

    “从上次擂台的事我就觉得这人很不安分,果然,之后不少人求娶他为正夫,以他那样的状况,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安安分分做个正夫便算是不错的了,可你知道他怎地,全部拒绝了不说,还发誓要嫁给一个琴艺最好的女子。女子中哪里有几个像你这般学琴的,就算是有,在七皇女的面前也不敢妄称‘琴艺最好’,其心可知,不少人都暗嘲他心高,没想到,竟然真的让他成功了,七皇女已经在前日纳他为孺夫,虽没有大张大办,也是难得的体面了。”

    皇女除了正夫侧夫之外,还有良夫,孺夫两个品级,这样的品级也不是随便给的,需要看人品家世才行,吕乐毫无根基,能够得到一个孺夫的品级,便算是了不得的了。

    “七皇女擅长琴艺?”罗清凤好奇地问了一句,对于几位皇女,她还真是所知不多。

    “算是擅长吧!七皇女是锦容华所出,锦容华被册封容华之前是宫中乐司之首,对各种乐器都很精通,传闻皇帝便是因他的乐声而喜欢上他的,作为他的女儿,七皇女学习琴艺也很正常,曾听闻其琴艺出众,但到底怎样,怕也无人得知,怎么说,皇女也不可能给咱们这些人弹琴听。”虞万两闲闲说着,靠在椅背上仰望天空,竟也显得怅然,出身商人之家,她做什么都倍加艰难,能够有今天,也是极不容易的。

    十天后,罗清凤调换了假期,带着曲宁往章台去了,落叶归根,总归是要去的。

第一章 小雨如酥

    牛毛一样的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冲落了叶片上的灰尘,泥泞了道路,一辆普通的驴车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因路上仅有这么一辆车,所以格外醒目,来往的人难免都要看上两眼,即便看不到车中人是谁。

    章台是个小地方,从兖州到这里需要一天的路程,因附近都是群山环抱,反而不受外面的影响,民风格外纯朴,也有彪悍的地方,这里实行抢亲。

    每年的五月,章台都有一场盛会,未婚男女皆可参加,若是女子看上哪家男子,抢回即可,而男子若是不愿意被抢亲,则会佩戴当地的一种菊花。菊者,拒也。婉转地表示了拒绝的意思,又不损盛会的热闹,极是有趣。

    曲明离家已久,曲宁对章台几乎没有什么记忆,好在罗清凤一到章台便找了一个当地的导游,慢慢访来。

    工夫不负苦心人,只找有小院有桃树的人家,最终找到了那所几乎成为废墟的房子,太久没有人居住,大门上的锁已经锈掉了,有钥匙也没用,只能破锁而入。

    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让人眼前一亮,杂草遍地,右侧只有一棵桃树,枝叶茂盛,树上几朵未曾凋谢的桃花,承接着雨水的滋润,映衬着破损的房屋,格外地鲜亮。

    “这房子肯定不能住人了,还是不要进去,这雨虽小,也怕水滴石穿!”

    导游是个农人,唤作二姐,黑黑的面色略带饥黄,身材瘦小,褐衣穷裤,笑起来显得质朴,唯独牙黄了些,她家中一帮姐妹,唯独她最为瘦弱,为当地人所不喜,至今未曾娶夫,依靠帮人干活糊口,算是村中的闲人。

    罗清凤也是这般想的,所以一下车就拉住了曲宁,听得“水滴石穿”不由多看了一眼这个会用石头砸开锁头,却不像读过书的导游,“你怎么知道水滴石穿的?”

    “看就知道了!”二姐指了指前面,罗清凤顺着她的手看去,章台气候潮湿,建房子的时候除了地基之外还常常多加一层青石,跟地龙有异曲同工的用途,等到冷时在石下烧火,热气透着石板冒上来,干净暖和。

    这种青石常常是宽绰出来一些的,雨水落到瓦片上,汇聚多了顺着瓦片流下,从房檐落下,砸在青石上,旁的地方不说,那檐角地方,雨滴反复滴落,位置不变,青石对应地方便有了浅浅的小坑,这样的坑少有人去研究怎样形成的,便是知道了,也不会简单说出来。

    “你读过书?”罗清凤回头问着。

    听得问话,二姐嘿嘿一笑,挠挠头,她的一把头发乌黑浓密,用树枝当钗绕住了,又扎了个布巾,这一挠,粗拉出些许不整齐的发丝来,“就认得几个字。”害怕罗清凤不信,她又补上一句,“我偷偷学的。”

    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有书院,有钱的人家会请了人来给自家的孩子教学,而没钱的,便可能一辈子都不认识一个大字,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哦。”罗清凤点点头,这位二姐倒是个难得细心的人,最难得还是有这份上进心,以后若是还肯努力,也能够衣食丰足。

    曲宁等罗清凤说到一个段落,便靠过来悄悄说了一句话,罗清凤看了看那破旧的危房,摇了摇头,说:“先回车上去,咱们等雨停了再说。”

    “放心,这雨一会儿就停!”二姐凑趣地说着,曲宁并不搭理,绕过二姐上了车,二姐自从知道罗清凤和曲宁不是一对儿,便常是小意殷勤地往曲宁面前凑,讨好之意明显。

    罗清凤暗笑,凭曲宁的人才,是看不上这样的农人吧,不过,这样纯朴的好逑之心倒也不应因人而抹杀。这般想着,便只冷眼旁观,这二姐是惯于在人眼色中打滚的,做的并不过分,处处都恰到好处,若是不看那黄牙,她的相貌也还算是中等,唯独脱不了农人习气,气质不佳。

    学琴的人最重气质,就如琴声最重意蕴一样,仅这一点上,二姐就不会入了曲宁的眼。曲宁对二姐的讨好视而不见,完全漠视,每每都让人有泄气之感。

    二姐痴痴地看着曲宁上车的背影,面露颓然之色,一会儿又打起精神来反复叙述不久即将到来的盛会,也就是抢亲大会。

    “说得这么热闹,你参加过几次盛会啊?”罗清凤和曲宁坐在车中,二姐坐在车辕上,和车夫并排,侧着身说话,却也不敢掀开帘子。

    “两三次吧,每一次都挺热闹的。”二姐的声音很好听,酥而不软,有一种干净利落的爽利,好像雨后晴空,干净明亮。隔着帘子,看不到人的时候,只听这样的声音,实在是一种享受。

    “啊,那你岂不是抢了两三次亲?”

    “没有,没有!”二姐急了,连忙摆手,一时不慎,胳膊肘撞在了车棱上,哎呦一声压下痛呼,忍着酥麻辩解道,“我只是看看,一次亲都没有抢过的,我现在还没有夫郎呐!”

    听出二姐声音中的急切,也知道这份辩白不是冲着自己来的,罗清凤也没有取笑,很厚道地问:“那,抢亲都有什么规矩?”

    二姐已经习惯了只有罗清凤和她对答,也知道这大地方来的人和小地方不一样,男子是不能随便和女子说话的,听到问便细细答了。

    抢亲的规矩很简单,没有娶过亲的女子,丧偶的女子,单身的男子,都可以参加。抢人的挑人,看好那个便抢先抱走回家,只要被抢男子在女子那里住上三天,婚事便算成了。当然,被抢的那个也有挑人的权力,若是不愿意,可以在三天之内回到自己家,亲事就算告吹。

    章台的生活水平很一般,人们没有多少闲钱,也没有那么多的心思,一旦成婚,多半都是只娶一人的,。

    想到了曲明,罗清凤暗自叹息,自己那位师傅孤独了十几年,就守着这么一个儿子,在多少人的眼中都是不合时宜的,但是放在这里,实在是正常现象,应该说环境塑造人吗?

    曲宁倦怠地靠着车壁,眼睛睁得大大的,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想什么,罗清凤伸手,抚在曲宁的眼皮上,轻声说:“闭上眼休息一会儿吧!”

    眼睫拂过掌心,有轻微的痒意,罗清凤收回了手,曲宁却突然靠过来,眼睛闭得紧紧的,眼珠子却转个不停,“你……”

    “雨停了,可以下车了!”

    车外传来二姐的咋呼声,大约是可以再次看到曲宁的身影,二姐的声音欢快,好像雨停了是多么值得庆祝的事情一样。

    罗清凤一笑,胸腔震动,曲宁起身,微红着脸整了整鬓发,本没有凌乱的发丝,却因为他的动作而弄得毛躁了。

    “别着急。”罗清凤顺手取下头上一个弯月形的发饰,拿下来就是一个现成的小梳子,小巧的梳齿轻轻理顺曲宁的头发,些许不平被发饰一卡,也看不见了,“先戴着吧,我不会弄头发,等回去你再梳理!”

    这一趟章台之行,曲宁执意不带书儿和琴儿,罗清凤拗不过他,想着两人也不是没有单独相处过,便同意了,虽然韶光说怕有闲话什么的,但罗清凤却不太理会这些,她只当曲宁是弟弟一样照顾,心无杂念,哪里想到便是这份单纯的好便让人倾心。

    等到脸上的热气都平复了,曲宁才跟着罗清凤下了车,二姐正在旁边蹲着,看到他们下来,急忙站起来迎着,“这雨都停了!”

    这样有眼睛就能够看到的事情实在没有必要再说一遍,听得出语气中的些许焦急怨气,这是嫌下车慢了吧!必然是等急了!罗清凤觉得很有意思,她以前可很少见女子追求男子的模样,如今看来,也实在是不怎么高明。

    “劳烦二姐在这里等着,我们进去看看就回来!”把二姐拦到了院门外,罗清凤和曲宁两个人进了院子,往房子里走去。

    房子老旧,多年不曾烧过地龙,又兼刚下了雨,潮气很大,罗清凤扶着曲宁的胳膊,“小心点儿,这地滑。”

    曲宁摘了帏帽,眼睛渐渐适应了屋中的昏暗,几处漏瓦坍塌,房中处处尘埃水渍,木质的家具已经腐朽,用手都能够抠下块儿来,曲宁径直往床那边儿走去,在床板处搜罗,摸出一个已经生锈的铁盒子来。

    “母亲说地契就藏在这里,我当时只当故事听,谁想到……”曲宁眼圈微红,把铁盒子递给了罗清凤,看也不看一眼,低着头似又在流泪。

    砸开锁子,铁盒里面放着个小木盒,因为隔了一层铁皮,保存还算完好,小小的黄铜锁有一个相配的黄铜钥匙,打开,地契果然在,且不止一张,还有一封可以算作遗书的信,标明“给后来人启”。

    罗清凤把信交给曲宁,把地契贴身放好,要破土动工,可少不得这地契,曲宁看了一遍信,哭出声来,把信交给了罗清凤。

    信上是曲明笔迹,略略说了她生活在章台的情形,简述生平,交代看到信的人照顾好那院子里的桃树,因那桃树是她成亲时候和夫郎亲手栽的,意义不同,其中略有悔恨之意,悔恨为了考得文士,几度撇下夫郎守家,以至于夫郎因劳累过度而死,仅留稚儿。

    看过信,叹息一声,好在信中交代了要安葬于何处,这一点才是真正了了心事,只是,看看曲宁,犹然哀不自胜,泪落如珠,轻轻拥着曲宁,柔声道:“……师傅看到你过得好,定然会开心的,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曲宁红着眼睛看了看罗清凤,深深点头,再没有犹豫地搂住了罗清凤的腰,靠着她的肩,滚烫的泪水落在衣领里,灼人的沉重。

第二章 归途路人

    章台宗族的势力比较大,好在曲明在这里并没有多少亲属,也没有什么阻力和麻烦。在二姐的帮助下,罗清凤跟其他宗族的人把曲明手中所持的地契都明示了一下,原先占用耕地的姑且不论,只把那块儿坟地好好修整了一番。

    有钱好办事,有人出钱,过来干活的人都很卖力,看着穿着无袖小褂的健壮女子抡起大锄子翻地,罗清凤不由暗自佩服其力大。

    二姐自告奋勇地成为了监工,顶着大太阳,一边督促大家卖力干活,一边自己也跟着帮忙,这样的免费劳动力倒让罗清凤有点儿过意不去。

    人多好办事,原本计划五天修完的坟地只用了三天便已经似模似样,罗清凤置办了一具上好的楠木棺材,曲宁亲手把骨灰坛放入其中下葬。

    下葬那天,曲宁的眼睛都哭得红肿了,其后一天罗清凤哪里都没有去,就陪着他在客栈中休息。

    章台的屋子不能住人,罗清凤找了人整修,二姐把这项差事揽了过去,罗清凤也由她,前面的几件事情二姐都办得不错,虽不排除有借机讨好曲宁的可能,但至少是比较值得信任的。

    这一耽搁便是十来天,房子弄好了,罗清凤带着曲宁去看了一回,又去墓前祭拜了一次,便准备回去了,这次出来只请了三个月的假,再不回,就该迟了。

    坐在回程的驴车上,曲宁还是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罗清凤看不下去了,只好开口安慰:“这一趟虽不近,却也不算太远,以后有机会还可以回来看看……房子和坟地那里,都托给了二姐照料,我看她还算精心……别总是愁眉苦脸的,若是让别人见了,还当我欺负你了哪!”

    曲宁听了话勉强笑了笑,打起了一点儿精神来,说:“我也不是担心,就是觉得……清凤,你以后真的会好好照顾我吗?”

    粉霞慢慢弥漫上脸颊,曲宁清澈的眸光中也染上了羞涩,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划过,紧紧揪着一块儿手绢,手绢上的淡紫色兰草新鲜柔美。

    “你怎么总是担心这个?”罗清凤哭笑不得,她不知道怎样才能够消除曲宁的不安,索性肯定地说,“我一直当你是弟弟,定然会好好照顾的!”

    罗清凤丝毫没有察觉那晦涩的情意,说着承诺的话,竟没看到曲宁霎那白了脸色。

    “弟弟?”曲宁低声重复了一遍,所有的诧异苦涩都压在了口中,原来,一直是自己会错意了吗?

    罗清凤拉过了曲宁,扶着他的肩膀说:“这样的好弟弟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以后定然要找一个好妻主才行,一生一世一双人。”

    天下间最美好的感情,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了吧,不由得想到了韶光,他是不是可以做自己那个相伴一生的人呢?就是不知道他是怎样想的,是否有着同样的希望呢?

    “一生一世一双人……”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她想要的原来是这样的感情,那,韶光……曲宁同样想到了韶光,然后以为这是罗清凤给韶光的承诺,手捂着胸口,低着头,看着泪水滴落,打湿了罗帕,自己,已经晚了一步。

    吸了吸鼻子,强忍着哭泣的冲动,把泪水再压回去,清凤不喜欢看到他哭呐,飞快地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看上去鲜艳明媚的笑容,用欢快的声音道:“清凤可是忘了,我比清凤还大一岁哪,怎样也应该是哥哥,而不是弟弟!”

    “那又如何,我觉得你更适合当弟弟,我也愿意把你当做弟弟来照顾!”罗清凤笑着说,全没有察觉她无意中伤了人心。

    曲宁笑笑,顺势靠在罗清凤的身上,轻声道:“那清凤可要好好照顾我啊!”

    一滴泪水无声滑落眼角,落在罗清凤的肩头,而她毫无所感,还在泛泛说着承诺,她承诺的却不是他最想要的。

    回程的路很顺当,在快要到达京城的时候,出了一点儿小意外,碰上了一辆搁浅于路旁的车子。

    “停一下,哎,停一下啊!”

    声音清脆的小厮上前来拦车,双臂伸展,挥舞着帕子,炽热的太阳下,他额上汗水点点,左右并无树荫,车中闷热,即便那辆车挂了竹帘,在这种无风的天气也不会有多么清凉吧!

    那辆车前除了一个车夫,并无旁人,车里隐约是坐了一个人的样子,应该是男子吧,不然……

    “小姐,这……”车夫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停车,车速却慢了下来。

    “停下看看吧,这么热的天气,又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说不定真的有什么急事。”罗清凤吩咐了一声,车子停了。

    小厮汗流浃背地跑过来,毫无形象地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喘息着道:“这是去往京城的吗?能不能让我家少爷搭一下车?”

    “你们的车子怎么了?”从罗清凤这边儿看过去,那辆车似乎只是一侧的轮子陷到了路旁的低洼处。

    “车轴断了,根本无法行路!”小厮口齿清楚地回答着,同时谨慎地往车内扫了一眼,看到车中还有一个男子在,大约让他安心了,又多说了两句,“我们少爷有急事要回京城,小姐可能行个方便?”

    行路的时候哪个没有难处?罗清凤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路上搭车的情况,不过这一回有点儿不同罢了。“搭车没有问题,但你们的车子怎么办?”

    “就扔在那里好了,车夫看着,等我们进了城,会有人过来收拾的。”小厮答完话,就跑到那辆车旁,说:“少爷,这人肯让我们搭车,快走吧,晚会儿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哪!那帮侍卫,一点儿都不中用!”

    “小雅!”带有叱责的嗓音不大,也并不十分严厉,却立刻让小厮闭上了嘴,老老实实地伸着手扶着自家少爷下车,那位少爷身着浅蓝色的衣袍,一顶白色的帏帽遮住了面容,看行动举止,似是大家出身。

    罗清凤只看了一眼就不再多看,盯着男子看十分不礼貌,一会儿,唤作小雅的小厮掀开了车帘,要服侍自家少爷上车。

    “多谢小姐伸出援手!”少爷很是知礼,在上车前还不忘道谢,罗清凤简单回了一句,看着那少爷利落地上车,似乎也不是足不出户的那种大家闺男,但其言语温文儒雅,又像是书香气息浓郁的深闺子。

    外面阳光灿烂,车厢中也是一片明亮,少爷上车后并没有摘下帏帽,罗清凤也没有为了清凉考虑让他如此做,只当没看到这么一个人,小雅坐在了外侧,坐下后就是百般的不安生,一会儿用帕子扇风,一会儿左右瞅瞅,他家少爷还未曾发话,他已经先跟曲宁搭上话,问这个问那个的,曲宁十问四答,很是简略,他也不在意,继续喋喋不休。

    “小雅!”

    “啊,我又多嘴了,不说了不说了,我现在就闭嘴!”

    听到少爷叫自己的名字,语气中带点儿无可奈何,小雅也乖觉,啪地在自己嘴巴上打了一下,捂着嘴说着“闭嘴”。

    罗清凤觉得耳边清净了一些,看向曲宁,曲宁偏着头,双眼无神,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只是发呆。

    小雅说了好半天了,突然安静下来竟让人有些不习惯,罗清凤支着头,闭目养神,然而,还没有五分钟,就又听到了小雅刻意压低的声音,“你们这是从哪里过来啊,这么大热天的,可很少有人在外面赶路的,我们等了好久,路上才经过你们一辆车子。”

    “你们不也是吗?”曲宁一副不太想说话的样子,恹恹地从湘帘的缝隙看向外面,黄土路上,除了车子经过时扬起的尘埃,再没有了别的景致。

    “我们哪里是赶路的啊,我们是出来玩儿的!不过出了点儿意外而已……”小雅似乎说到这里,偷偷看了一眼自家少爷,刚才他就是想要说什么“意外”的时候被少爷喊住了,现在么,“你是住在京城的么?还是去寻亲戚?”

    “住的。”

    “你们住在哪里啊?我们是……”瞟了一眼自家少爷,小雅到嘴边儿的话转了个弯儿,“我们也是住京城里的!”

    不待曲宁说话,小雅又问:“你是住京城哪里的啊?”

    “……”曲宁没吭声。

    “……西大街那边儿有个糕点铺子,那家叫做‘名记’的糕点铺子做的糕点最好吃了,就连它那个名字都挺有意思的,名记,好像让人铭记一样?我家少爷说那种名字可以加深印象,我也这么觉得,我吃过那么多糕点铺子,就记住了那一家,你吃过么?你要是没吃过可以去尝尝看,真的挺不错的,花样还多,虽然不是太大的铺子,但去的人挺多的,都是……”

    衣食住行,小雅的话题广泛到各个方面,也不感觉车中只有自己一人聒噪。

    “小雅!”少爷第三次喝止了,语气中充满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小雅的话有点儿多。”

    “不要紧,话多比较活泼。”罗清凤淡淡地应了一句,反正只是路人,话多与否,忍这么一会儿也就是了,她已经看到京城那宏伟的大门了。

第三章 意外来信

    入了城门,那位少爷道谢后很谨慎地拉着小雅下车,重新租了一辆车往回走,似乎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家在哪里的意思,罗清凤也不想知道,暗嘲对方的小心,又想到这里的男子属于弱势群体,这份谨慎并不为过,便一笑置之。

    “总算回来了,事情都办好了吗?”韶光正在厅中算账,湛蓝色的衣裳穿在身上,也有几分明媚之色,头发挽着,只用玉簪,简单大方,很合罗清凤的心意,看着顺眼。

    桌上放着一本摊开的账本,上面的字迹刚硬,一笔一划都十分严肃,罗清凤随意看了一眼,见到那个古旧的算盘,讶异地问着:“你怎么做到的,奶奶竟然把这算盘给了你,可是不容易啊!”

    那算盘分明是罗奶奶惯用的,怎么落到了韶光的手里?

    韶光并不多言,笑一笑说:“奶奶只是借我用用罢了。”一句话带过了这个话题,见曲宁面色疲倦,忙拉了他的手说:“可是赶路累了,赶紧回去歇歇,大厨房一直烧着热水,我让书儿琴儿给你准备,洗一洗,也去去乏气。”

    曲宁抬眼看看韶光,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就往自己院子里走去了,完全不是以前的样子,若是以前,大约这时候会羞涩一笑,道一声麻烦,然后看一眼罗清凤才离开吧?

    罗清凤看着曲宁的背影,总觉得他有点儿没精神,却也不知道缘由,倒是韶光,伸手在罗清凤眼前晃了晃,微有醋意地说:“怎么了,可是这一会儿离了眼便觉得舍不得?”

    “说什么哪?”罗清凤拉住韶光的手,韶光手上大大小小,有好多的茧子,硬硬的,摸起来特别地有厚重感,让人觉得安心,“这段日子,可是辛苦你了。”

    韶光微笑,眼中含泪,得这一句“辛苦”,他做的一切都不枉了。

    “才回来,你也累了,赶紧回去洗洗吧,一身的尘土味儿。”韶光推搪了一下,罗清凤假装站不稳地顺势踉跄,惹得韶光赶紧来扶,她又露出了笑容,得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宠溺眼神,“你总是惹我担心才高兴!”

    说笑两句,罗清凤才正色道:“我看曲宁回来的路上神色不对,想来还是太过伤心了,他现在只有我这么一个熟悉的人,在这家中,你多关心关心他,让他不要那般忧虑,容易伤身。”

    “嗯,知道了。”韶关点头应下,面上一派正色,眼中的担忧并不明显。

    把事情交代给了韶光,罗清凤便觉得自己放下了一个包袱,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说:“出门倒是没什么,就是路不好走,休息不好,时间也太长了,要我说,这路委实应该好好修一修。”

    修路这种事情,朝廷基本是不管的,在大部分人的认知中,路都是走出来的,不是修出来的,也就是说,所谓的官道就是那种人来人往,走得多了之后形成的踏实一点儿的土路,再有便是那等为了便利乡里,做善事的才铺桥修路,也不是多么好的路,最好的便是铺上石板的路。

    即便如此,不少偷鸡摸狗的还会拉走石板借以铺陈自家,或者是卖掉了换个包子吃,用不了多久,一条石板路便不成样子了。

    也许,应该让工部专门开一个课题去修路,一条路好了,可以间接促进商贸。

    这样的念头转瞬即逝,罗清凤深信的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也没有多费心思,好好洗了一遍,又在浴桶里泡了一会儿,连睡觉的时间都让给擦头发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见到了罗奶奶,只得到一声“回来了”,反倒是蔡奶奶,问长问短地说了几句,话里话外都透着关心。

    这么多年,罗清凤早就习惯了罗奶奶的冷淡,反倒有几分受不了蔡奶奶的热情。好在蔡奶奶并没有问个不停,饭后就收了话,回去休息了。

    回了房间,照例是一碗药膳,罗清凤也不多说话,反正拒绝无效,也不是很难喝,三两下吃完,擦了嘴,才坐在书桌前想要翻开书看看,却看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压在书下。

    “这是什么?”罗清凤拿起信封,问了韶光一句。

    韶光看了看白皮信封,恍然道:“看我这记性,这是十来天前有人送来的,指明说要给你,我说你不在,那人问了我身份,犹豫了一下,便把信交给我了,让我转交给你,我怕放别处弄丢了,便压在书下了。”

    听到是自己的信,罗清凤放心打开,心底存着的疑惑在看到信之后荡然无存,反而添了忧虑。

    夏天房间里没有准备火盆,罗清凤便把信泡在了水盆里,看着信上的墨迹散开,纸张也被泡烂了,却依旧是愁眉不展。

    “怎么了,可是什么要紧事吗?是我给耽误了吗?”韶光见罗清凤脸色不好,有点儿担忧,连声问着,秀长的眉蹙了起来。

    看到韶光跟着担心,罗清凤摇了摇头,笑着说:“没事,只是好久未曾联系的一个老友突然捎了信过来让我去找她,也没有什么大事。”

    话是这般说着,但凝重的神色却从未褪去,看韶光似要再问,连忙说:“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京中可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没什么事情啊!”韶光仔细想了想,还是摇头。

    罗清凤本来也没有期待他能够有什么消息,毕竟……笑了笑,说:“别担心了,我可是累坏了,要好好睡一觉才行!”

    经过了一夜的辗转反侧,第二天早上起来,眼下便有了淡淡的青色,想了想,换了一身外出的衣服往虞府而去。

    虞府门前的两个貔貅很像是麒麟,张着大口,似乎要吞噬财宝的模样,虽然是石头雕刻的,但很有气势,映衬着红门富贵。

    罗清凤并不常登门,还以为门房会不认识自己,没想到自己才表明了身份,门房的态度就热情无比,连忙让人报信迎进去,完全没有势利眼的意思。

    虞万两正好在府中,见到罗清凤,脸上还带着惊喜,“我还说别是传错话了,你不是去章台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才回来。”罗清凤一语带过,把门房上的事情说了,引来虞万两的大笑,“满府的人哪个不知道咱俩是好友,哪个敢使绊,看我不打她板子!我这样的人家,可不能放个没眼色的在门口,若是得罪了什么人,我可得吃不完兜着走,这都是没准儿的事儿!”

    自己坐了,又把罗清凤拉到身边椅子上坐下,虞万两叫了小厮奉茶,慢悠悠地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眉毛一挑,道:“说吧,什么事儿?我平时邀你你都不来,今天来了,可不要说是出远门回来专程看我的,你可没有这么勤快!”

    一语被戳破了来意不纯,生性懒散,罗清凤脸色泛红,有点儿不好意思,但随即又笑了,这也就是熟悉的人才能够这般知根知底,否则,哪个知道。

    “的确是有事,我也不瞒你,我收到李义章的信了。”压低了声音,罗清凤细看着虞万两的脸色,除了眼底划过的一抹光彩,再无变化。

    “哦,是吗?”不咸不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虞万两再不开口。

    这样的反应,是她也收到信了,还是她不曾收到信?她是想要帮李义章一把,还是准备把这个消息换取更大的价值?应该被斩首的犯人,且是和谋反有关的犯人逃出了衢州,并且来到了京城,这样的消息会让不少人动容的吧!

    昨天看到那封信的时候,罗清凤一来感慨李义章的大胆,二来也不得不佩服她的聪敏,灯下黑啊,哪个能够想到有逃犯竟敢往京里来呢?三来么,还有几分疑惑,她到京城来,难道就是为了隐迹埋名?短时间内可行,但时间长了,她难道永远不出门,永远不被人盘查户籍?若是只是为了隐居避祸,大可逃往偏远的深山老林里,也免了户籍上的漏洞,也不怕被熟悉的人看到。

    茶水上来的时候还有几分热,没有盖盖儿,冉冉上升的热气冒了一会儿,在沉默中也冷却下来,茶叶沉到了杯底,水色暗沉。

    “不瞒你说,李义章的事,我听到了只当没听到,这不是我能够管的,更何况……”虞万两留了半句话不说,不自然地转了话音,“我劝你,也只当不知道就好了,这样的事情,永远说不清楚,无论她是为什么来的,咱们只当不知道就好了。”

    这句话一出,罗清凤就知道虞万两也收到了类似的信,否则,她并没有说李义章来京的消息,她却说了“来的”,可想而知……喝了一口茶水,已经冷了。

    当做不知道吗?的确是明哲保身的做法,但,她却不怎么想哪,至少也应该见上一面吧,若是有什么能够帮的,如果是钱财上面的事情,若是可以,也就帮一把吧!

    若是……如果……若是……罗清凤苦笑,自己到底没有两肋插刀的义气,那一个个假设,何尝不是在找一个不去的借口和理由?在找一个拒绝的解释。

第四章 故友重逢

    兴隆街上商铺鳞次栉比,来来往往都是买卖二字,沿着兴隆街往下走,过五六个街口,往左转,便是另一条很有名的街市——福隆街。

    福隆街的名字似乎福气广进,但居住在福隆街的人却都是平民,甚至还有些混混,从福隆街往西便是城西了,这一带混乱,走在街上,便可以听到张三骂李四,看到王五发酒疯打人之类的事情,福隆街俨然一条秩序和混乱的分界线。

    在街口,罗清凤就下了车,让驴车自己离开了,福隆街上也有驴车,但这里的驴车跟城中的大不相同,青布驴车在一色的麻布驴车中,实在太过显眼了。

    罗清凤穿着一身不扎眼的常服走入了福隆街,问了人之后,寻到了信上所写的地址,看着那不甚厚重的木门,听着里面传来的打骂声,罗清凤犹豫了,是这里吗?

    敲了两声门,没有应声,再重重地敲了两下。

    “敲什么敲,不会推门进来啊?!”骂骂咧咧的声音停了一下,怒喝传来。

    推开门,所见是一个小院,三面房舍围拢而成,倒是四合院的构造,左侧的房子中一个女子探了半个身子出来,看到进门的人,惊奇中有几分不耐:“你是来找谁的啊?”

    “我来找……”罗清凤才说了三个字,目光还注视着那个女子,就听到右侧门响,一个清俊男子走出,粗衣布衫,抬眼看过来,说:“快进来,她正等着你哪!”

    罗清凤看着男子有些发愣,这人,我认识吗?

    大概是不耐烦看罗清凤磨蹭的样子,男子眉毛一蹙,上前来直接拽了罗清凤的胳膊走。这是不是李义章身边的人?这样想着,罗清凤便没有怎样推脱,随着他走了。

    这边的房门一关,那个女人嘀咕了两声,便紧紧关了门,没过一会儿,那门中又传来了打骂声,隐隐还有哭泣的声音。

    “你是……”罗清凤看到房间中那个头发蓬乱的女子,还有几分不敢相认,依稀能够从眉眼中看到李义章的影子,但已经不复以前的娇美,更多了英姿勃发,且眉梢上多了一道疤痕,看得出是不久前伤的,黑色的疤瘌还没有退净,竟有几分恐怖。

    “不认得了吗?我都不认得现在的我了!”李义章开口,嗓音仿佛磨过砂纸的粗粝难听,“你倒是没怎么变,还跟小时候一样俊俏,凤哥儿……”

    “李姐姐,你怎么……”

    “她好容易逃过一劫,她的嗓子是被火熏坏的。”男子拿着一个粗瓷碗,碗口破了一个缺口,里面的白水清澈,对罗清凤说,“这里没有茶,我就不招呼你了!”

    水碗放在了李义章的面前,男子的态度并不像是仆役对待主子,罗清凤看看男子,再看看李义章,她原来那样骄傲的脾气,竟然没有对男子不敬的态度有丝毫的不悦,不但笑了笑,还喝了一口水,对罗清凤解释道:“这次我能够大难不死,多亏了他。”

    罗清凤点头,理解了李义章的意思,不外是说这个男子可以信任。坐在李义章对面,正色问:“衢州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样,礼郡王真的谋反了吗?”

    “衢州……”李义章苦笑两声,把她知道的缓缓道来。

    衢州的礼郡王并不是什么有野心的人,但耐不住她的三个女儿争位,一个世袭的郡王爵位让那三个聪明的女子各自为战。

    礼郡王三个女儿,长女庶出,次女嫡出,三女庶出,按理来说没有什么好争的,礼郡王之后必然是嫡出的女儿继位,但奈何这个嫡出是续弦而来的嫡出,长女不服,被宠爱长大的三女也是不服,这位次女倒是一副茫然无知的乐天模样,若非偶然被李义章看到了些许端倪,怕是永远不会怀疑这场祸事的始作俑者。

    李义章的祖母是抚国公,据说与礼郡王有旧,李义章的母亲就职以后,便受邀居于礼郡王府邸的静兰苑,恰与嫡女居所相隔不远。李义章好武,因母亲不喜,便常常背了人在僻静处练武,偶然听到了嫡女与人说话,离得远听得不太清楚,却也知道那穿着斗篷的人见不得光。

    “我也是后来回想才觉得那时候起便有些事情不对劲儿了。”李义章语气平淡,慢慢说着那之后的种种变故,礼郡王倒是没什么异状,但她一向只吟风月,不管家国事,长女和三女一开始都没有把嫡女放在眼中,处处想要压她一头不过是因为她的身份为嫡出,那段时间礼郡王府总是热闹不断。

    后来李义章嫌烦便躲了出去,她想要偷偷从军,却被母亲给逮了回来,再然后便是哪里都看不顺眼,处处跟母亲作对,也没留意礼郡王府中的事情。

    “那天跟平时也没有什么两样,就是太静了,因相隔不远,我便悄悄去看了,见到第一个死掉的小厮,我就觉得不对,忙藏起来,小心往里走,就碰见了那两人杀死礼郡王,再把现场布置成自杀的假象,我当时心中一寒,竟然连礼郡王都敢杀,一时慌乱,藏身不密,被她们发现了,其中一人也不说话当下就给了我一刀,我及时躲了要害,却装成被砍倒的假象,倒在地上,因血流得多,她们也并未发觉不对……等她们离开,我才起来,却又不知道去哪里……便是他,带我躲过那些人,离开礼郡王府的。”

    说及“他”,李义章的眼底划过一抹柔光,看向男子,男子一直静默地坐在床上缝补衣裳,听到这里,冷哼一声,说:“若不是你撞到我身上拽着我不放,我根本不会救你,所以,你也不用感激!”

    罗清凤没心情理会那两人的打情骂俏,沉吟了一下,说:“不对啊,如果是这样,时间上就不对,礼郡王自杀是谋反案发生之后,你却在之前没有听到任何风声,这……”

    “我逃出来前根本没有听到谋反案的任何消息,还是出了衢州才知道的,而那时候,我的母亲还有礼郡王府的人都死光了。”

    李义章眼含杀气,仅看她脸上的伤疤便知道那场杀戮是如何残酷,让人不寒而栗。

    罗清凤的脑子有点儿乱,那个时候李义章的母亲就死了吗?想想在谋反案发之前礼郡王就死了,不,不对,官府有查验尸身的人,不,如果说衢州上报的密报说礼郡王谋反,而礼郡王却一无所知,衢州一无所知,那,到底是谁蒙蔽了视听?

    按照李义章所说,罗清凤细细从时间上推敲,礼郡王被杀应该是破获谋反案时候的事,这样的天气,尸体根本不能久放,那些人若不是为了让人看,也没必要把礼郡王的尸体摆成自杀的模样,而那把火,破获谋反案的那把火则是最好的毁尸灭迹的工具。

    至于李义章的母亲那里为何也同时遭到屠戮,恐怕不是因为她知道一些什么,就是那些人也把她当做礼郡王府的人一并杀掉了。若是前者,便是杀人灭口,而杀人者的胆大可想而知,抚国公的后人都敢杀,是因为不在乎还是因为有信心皇帝会直接判斩立决?

    如果是不在乎,则又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手头上的势力大,根本不怕这次的事情被闹开,一种则是闹开了也无所谓,反正另有手段压制。

    一个谋反案,被指为谋反的人竟然不知道,在密报传到京城,在京城派人去查的这段时间,竟然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听到,这可不是小手笔啊,整个衢州,怕是已经在某些人的掌控之中了,连郡王都可以瞒过,是怎样的厉害人物?

    越是想越是觉得心惊,若是那人可以预测皇帝不会把相关人犯拉到京城复审,若是那人可以预测皇帝会判斩立决,为她除了后患,这个人,该是如何心思缜密,心机深沉啊?她必然是对皇帝了解极深,又或者掌握了在朝堂上影响皇帝判断的口舌。

    “你,你知道是谁干的?”罗清凤的嗓音也有些哑了,这会儿她倒是巴不得手中有一碗白水,润润喉咙,既然李义章说与嫡女有关,那么她那会儿一定是听到了些什么以为不重要,但其实算是线索或者证据的东西。

    “的确。”李义章肯定了罗清凤的猜测,却没有继续往下说。

    不知道该是庆幸还是失落,既然她不说要么是没有十足的证据,要么是不想把自己卷进去。罗清凤轻轻呼出一口气,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联系?”凝重的气氛被这一句话打破,却是毫不相关的问题。

    罗清凤愣了一下,说:“这个问题,大约是我们要问你的。你走之后除了第一次的礼物回来,再没有了音信,我们按照你留下的地址寄过几次的信,都是石沉大海,等到了京城,才知道你已经在衢州了,那会儿虞姐姐还寄了几次信,却依旧是没有回音,我们都以为……”

    “怎么会这样?我一封信都没有收到!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李义章说着站了起来,情绪激动。

    “你嚷嚷什么,你也不想想,你那时候的身份,你母亲怎么会让你跟一个寒门一个商人交往,定然是你母亲搞的鬼,有什么可‘以为’的?”一语中的,男子说着咬断了线,把衣服抚平叠起来,若无其事地收拾起来。

    误会解开,李义章嘿嘿一笑,态度亲近不少,没有了一开始的冷酷,那一场变故虽然让她成长了,却也没有磨灭了她的本性,反而让她内敛了不少,稳重起来。

第五章 六月品莲

    聪明人说话不需要讲得太透,李义章没有说出衢州事件的幕后人是谁,罗清凤也没有问,叙旧之后,罗清凤言称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忙,李义章笑着应了,似乎并没有被这一场挫折打倒,也并不觉得自己现在是逃犯。

    的确,她也不应该算作是逃犯,炮制这场谋反案的那些人为了消除过多的痕迹,放了大火,而大火则不仅是毁灭证据的好方法,同时也是毁尸灭迹的好方法,李义章之所以能够逃出,还要多亏了这场大火。

    罗清凤不好在这里久留,说了会儿话便离开了,那个男子送罗清凤出门。

    “不用送了,我知道怎么走,你回去照顾她吧!”如果说开始还以为这个男子是仆役,那么看到他和李义章相处的情形之后,也知道这两个人是一对儿的了,罗清凤还真的无法适应李义章的讨好转了方向。

    曾经,她那么喜欢向明辉的,而现在,竟是一句未问。

    罗清凤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感慨什么,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那个曾经英气勃发男扮女装读书院的男子,还有几个人记得呢?

    “你只知道让我照顾她吗?”传入耳中的声音似乎有些怨怼之意,罗清凤停步,转身,看向男子,他们认识吗?

    “凤哥儿,你不记得云朗了吗?”一声问犹若微风,带着暮色的寒气,男子平静地直视罗清凤,仿佛只是在问一句“天气好吗”。

    “云朗,你是云朗?难怪有几分面善,你是怎么跟李姐姐走到一起的?你弟弟呢?那年……”

    暮色四合,院子里没有灯光,隔壁做饭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和着院子里那不知名的草木,组成了一种特殊的气味儿,让人感到平静而温暖。

    橙色的光亮透过粗拉拉的窗纸照射到外面,窗户上投出一个窥视的影子,左侧房子的女子正趴在那里,注视着院子里的动静。

    云朗不等罗清凤说完,拉着她便往外走,来到了院子外面,反手关上身后的门,哐当一声,门板上的灰都被震下少许。

    “……有什么了不起的,成天古古怪怪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人!……”女子的骂声传来,几句俚俗的骂人话似乎是方言,让人听不懂,却听得出粗鲁和恶意。

    “这里不是叙旧的地方,你怎么总是……算了,你赶紧走吧,以后也少来,免得给我们添麻烦,若是有事,我会去找你的,我已经知道你家在哪里了。”云朗快人快语地说着,推搡了罗清凤一把。

    “呃,那好,有事你来找就是了……”

    “好了,别罗嗦了,快走吧!”云朗说完,转身又打开了门,进去了,似乎还能够听到女子的叫骂声,却并不见云朗反驳生气,又是一声门响,从右侧传来。

    罗清凤苦笑着转身,今天这一趟竟是专程叙旧的,真没想到李义章竟然喜欢上了云朗,她知不知道这是云朗呢?当年那个被她那么厌恶的人如今成了她喜欢的,还真是世事难料哪!

    云朗的弟弟呢?是出了什么变故所以才没有在一起,还是……

    乱七八糟地想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了有点儿坎坷的福隆街,站在街口,回首望去,袅袅升起的炊烟看起来很有烟火气息,连那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都让人觉得亲切,这样的生活,平淡温馨,也未尝不好吧!

    家里的饭也好了吧!想到韶光,罗清凤的脸上有了笑意,有人相伴,的确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情。

    了了一桩心事,回去的脚步也轻快许多。

    这次去见李义章的事情,罗清凤并没有跟虞万两说,既然她想要“知道也当不知道”,那自己何必去多事,更何况……不知道怎么回事,似乎自从上次怀疑起虞万两的消息来路,再想到虞万两的时候,罗清凤总是多了一层思量。

    六月正是赏荷的好时节,翰林院是最讲“雅”的地方,品茗赏花便是最经常的雅事,自然也不会落下“品莲会”。

    看着被塞到手中的帖子,淡蓝色的纸张上寥寥几笔勾勒出荷花荷叶的轮廓,上书:六月荷花,清香怡人。特寄素帖,静待君至。

    品莲会,是赏花会吗?

    “自然,这也少不了要赋诗,这个应该难不倒以诗才闻名的君玉吧!”孙达拍着罗清凤的肩膀说,“这品莲会可不是年年都有的,君玉若是去,也带上我吧!”

    “这品莲会是谁办的啊,她怎么知道给我寄帖子?你没有吗?”跟孙达熟悉了,也知道她这个人不拘小节,罗清凤言谈中也随意了许多。

    孙达眼神闪烁,说:“你就别问了,品莲会每次的主人都不一样,今年是这个人,明年说不定就成了那个人,你去就好了,至于这帖子么,既然要赋诗,不寄给你寄给谁啊?我可写不出‘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的诗句!说不定人家是指望着你在品莲会上留下佳句名篇哪!”

    “是吗?”总觉得很奇怪。罗清凤随意收了帖子,倒也没有为此事纠缠不休。

    帖子上注明的时间是五天后,地点是城南的莲湖,提起这个莲湖,倒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了,那里的莲花到了六月可谓胜景,却是不对外开放的私人园子,最难得的还是这莲湖顺水而上便可到达月明桥,放舟一游也颇随心。

    了解之后,罗清凤对这个品莲会也有了不少的兴趣,不过是作诗罢了,自己做不好,难道还背不好么?关于荷花的诗何其多,随便选上一两首交差也就是了,既然有机会,不见识一下莲湖风光,岂不可惜?

    品莲会邀请的人有男有女,都是在文才上有长处的,这一点上倒很像是文学男女的集会,却不知是不是也有牡丹宴的性质。

    安阳王举办的那场牡丹宴是为了给女儿挑选良夫的相亲大会,声势浩大,但最终目的却是雷声大雨点儿小,除了让虞鸾卿风光了一把,邵佳林却并未挑选到一个良夫,据说是要先有所成就再考虑儿女情长,一时也为人称赞。

    不过嘛,据虞万两所言,这位邵佳林可不是表面上的不近男色,牡丹宴后虽没有趁着风潮向虞鸾卿提亲,却是暗中帮助了不少,否则拒绝了那么多人的虞鸾卿是不太可能有安稳的日子。

    这是暗中的,明面上,邵佳林没有少下帖子请虞鸾卿赏花看景,其中还有安阳王正夫的帖子,虽然对外宣称是安阳王正夫与虞鸾卿投契,但其实,已经有不少人认定虞鸾卿是邵佳林的囊中之物,这才是求亲之人断绝的根本原因,谁敢得罪安阳王啊!

    知道了这些之后,罗清凤不知道应该感激邵佳林变相还自己清净,还是应该为虞鸾卿感慨。

    对于虞鸾卿的喜欢,罗清凤从来不打算接受,可即便是这样,拒绝了,看着他被别人追逐,看着他被别人一步步逼入良夫的位置上,她还是觉得不太舒服,是一种看着富丽的牡丹落在她人手中的艳羡与叹惋。

    花开是当折,可谁知道花愿不愿意呢?有心怜花,却又恐花心向己,纠结不已。

    恐对深情,恐负情深。

    五日后,孙达早早就来到门口堵人,生怕罗清凤不去,倒是难得看她对什么事情这么上心。

    城南莲湖,真正到了城南,才知道这个莲湖到底有多大,远远地,就可以看到那一片接天的莲叶,仿佛无边无际一样,满眼的绿波随风,更有双飞鸟时而掠过,彩色的羽翼,十分漂亮。

    在门口处递交了帖子,两人结伴而入,这一日,从卯初日出起便是开园,园中有住宿,可当日归,也可住下,待明日归,并不限时日,曾有人从品莲会始住到下一届的品莲会,也算是白住之典范了。

    听孙达说起来的时候罗清凤瞠目结舌,竟然有这样的人,这到底是要占位置,还是要白住啊,而且,住在园中,伙食费什么的,难道是园子主人负责不成?

    这样的话只自己想想,也不好问出口,张口闭口是钱财便是俗气了,为文士所不喜,罗清凤虽不觉得谈钱有什么俗,但也不好太过特立独行,社会到底不是她说了算的,在清流中混却偏偏要与清流格格不入,岂不是自找麻烦?

    某些时候,罗清凤也觉得自己挺有同流合污的潜质。

    “你可知道,今年卓公子也会来呐!”

    “卓公子?”

    看着孙达洋洋得意的样子,罗清凤实在不好扫兴地说她不知道卓公子是谁,可,她是真的不知道。

    “你不会不知道卓公子是谁吧?!”孙达惊呼,罗清凤懵懂的眼神已经给了她答案——她是真的不知道,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孙达抚额,“天啊,我都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在京中住的,竟然都不知道卓公子是谁?那你来品莲会是看谁的啊?”

    来品莲会就是为了看卓公子吗?这是什么道理?之前怎么没说?罗清凤满眼的疑问,不等问,便有人打断,“请问,可是罗清凤罗小姐?”

第六章 莲园精舍

    来人一身藏蓝,装扮像是个管事,罗清凤稍有迟疑,道:“我是,你是哪位?”

    “我家主人有请小姐移步一叙。”微笑恰到好处,既不显得太过热情,又不失礼貌,躬身之际,指向来路,一副要引路的架势。

    “你家主人是谁啊?啊,可是这园子的主人?”孙达抢先问着,提到园子主人激动非常,倒是抢上前一步,想要先行的意思。

    来人错步,似乎无意地拦住了孙达,笑容可掬地对罗清凤道:“小人奉命而来,请小姐移步。”

    貌似恭敬,实则有点儿强势的话让罗清凤微微皱眉,是谁如此故弄玄虚?

    “我与朋友刚来,实在……”罗清凤觉得“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样的邀请未必是有好事,正想要推脱,却被孙达打断。

    “赏园子又不差这一时半刻的,既然是园子主人请你,你就先去看看,看完了记得跟我说,这位主人可是神秘得紧,我想见都见不到,你能见还不见,可是有点儿过分!”孙达狠劲儿拍了一下罗清凤的肩膀,眼神艳羡,却笑得欢快,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话说到这里,罗清凤也想不出什么借口来推辞,看着来人的笑容只觉得碍眼,故意反驳说:“你怎么知道请我去的一定是这园子的主人?”

    “这还用问,肯定是了,哎呀,你就别罗嗦了,赶快去!”孙达挥挥手,不待见罗清凤婆婆妈妈,说完就快步离开,往另一处小亭中去了,那小亭中隐约有几人在,也不知认识与否。

    事已至此,罗清凤也不好再拖延,振振衣袖,往管事指着的路行去,管事随后跟上,遇到岔路口处,便先一步指点,谦恭有加。

    园子无名,因内有莲湖,极为出名,便有别称“莲园”。初闻时,罗清凤只当这里就莲湖一景独好,没想到院子修建得也很有特色,既有南方的婉约清丽,也有北方的恢弘大气,经过两道垂花门,一条游廊,便是覆道。

    覆道原是高空飞廊,联系楼阁之用,此处却不同,驾于桥上,一端连接岸边,横跨一条人工开凿的河流,直接通到一座建在假山上的楼阁,竟如平地拔升一般。

    假山上又有土壤,种植香花异草,那楼阁八面来风,都是轻纱掩映,恍然一座空中庭院。

    那位管事模样的人于覆道旁止步,躬身请罗清凤上覆道,已经走到此处,又是这等景观,无论那楼阁中是谁,也都当见一见了。

    缓步行在覆道上,左右风景各不相同,想来那楼阁更是一处观景的好地点,可以把庭院都收于眼底吧!这样想着,脚步快了几分。

    朱门敞开,左右各有一个青衣小厮侍立,见罗清凤走过来,其中一人伸手挑起纱帘,还大胆地盯着罗清凤看了两眼,直到另一人低声咳嗽,才仓皇收回目光,面颊泛红。

    不过一个照面,罗清凤却想起这人是谁了,曾见过两次的那位高声嚷嚷着要包子的男子,他在这里,那么,里面的……心中已经有了猜测,面上却不动声色,缓步走入。

    本以为这回可以看到庐山真面目了,没想到迎面便是一个紫檀架子的轻纱屏风,屏风三折,从缝隙和纱影处可见后方人端坐姿势,一方坐塌放于屏风后,一人端坐其上,深紫色的衣裳上有暗绣,华贵而低调,竟是颇有家世的感觉。

    “坐吧!”屏风后传来的声音清朗,正是上回那人!

    屏风正前方便是一个坐塌,揽衣坐下之际悄悄打量四周,房中再没有旁人,又是视野开阔的地方,若是声音不要太大,倒是谈机密事的好地方。

    罗清凤不知道这人会跟自己说什么,便只盯着屏风上的荷花图,细心看那绣工构图,并不先开言。

    屏风三折连起来是一张完整的图,左侧除了水波,便是题诗抢眼,中间则有繁盛的荷花,恰好挡住了纱后人的样貌,影影绰绰,只能够看到朦胧装扮,并不清晰,右侧的图也无甚不同,不过风过拂波,荷叶稍退,露出了一双鸳鸯相栖相傍,无限情意通过那高超的绣工,灵活的眼波展现出来,真得一句“只羡鸳鸯不羡仙”。

    静默许久,罗清凤都要忘了自己一开始是等着对方解惑的,而是专心研究那一双眼怎么能够绣得那般絮絮如生时,对方终于说话,却也不是解惑。

    “住的地方我已经找人安排好了,莲湖胜景,当得仔细相看……可惜……”叹息一声,似有未竟之语,都在不言之中。

    罗清凤起身行礼,谢过盛情,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承蒙盛情,不知尊驾如何称呼,可与罗家是世交?”

    屏风后一阵沉默,好一会儿才道:“日久不提,姓名已成无用。无德之人,不用尊称,只当萍水相逢吧!此番,原是我多事。你去吧,自有管事带你前往住处。”

    罗清凤并不太期待能够得到答案,若是想让她知道,那么上次便会通报姓名,只是没想到此人竟然自称“无德之人”,可是做了什么错事被家族逐出的吗?疑惑又深,但听到逐客令也不好久留,起步往门口走,行了两步又停下,并不回头,低声问:“你可有什么心愿?”

    至今为止,三次相见,若说第一次是偶遇,那第二次,此人明显是有相帮之意,这一次,更是显示了不俗的实力,即便并非园子主人,能够如此自由安排客人,也是很有面子的,这样的人却总是语义惆怅,似有郁郁不乐之事,也是让人好奇。

    “我的心愿……只在来生……”

    等了好久才等来这么一句话,那样无望,罗清凤有点儿后悔这样贸然的一问,迟疑片刻,还是离开了,走到门前,忍不住回头,那人已经离开屏风,似乎站到了对面窗前,光影移动,明暗变幻,那屏风上的荷花愈发娇艳,连带那一双鸳鸯更如身在光晕中一般,彩线莹莹,流光暗涌。

    听到里面的脚步声,门口的小厮急忙掀起纱帘,罗清凤走出,再次踏上覆道,也没有赏景的心情,原以为是解惑的,谁想疑惑更多。

    走下覆道,管事还恭敬地站在那里,明明周围并无人看着,她的站姿却是端正不变,显然是受过一番训练的,普通人家可用不了这样的管事,这莲园到底是谁家的呢?那人又是谁呢?

    把疑问放在心底,并不多问,随着管事来到了住宿处,是一处极清幽雅致的房舍,香木在侧,树荫郁郁。

    “此处房舍极为清雅,内中摆设,若然有什么不合意的,小姐只管吩咐。”管事殷勤地领着罗清凤把房舍看了一遍,话也不多,却都是紧要的提点。

    “挺好,麻烦管事了,不知我那位朋友现在何处,可有住所?”罗清凤看了一圈,甚是满意,难怪有人厚着脸皮白住,这样的地方,住进来就不想走了吧!

    竹塌清凉,珍珠穿成圆垫随意摆放,玉石雕凿而成的瓜果让人看了垂涎欲滴,又有真的瓜果放置在桌上,果香诱人,地板上铺着一层木板,很是整洁,床虽清简,却从里到外透着静雅之好,纱帐轻飘,玉枕温凉。

    推开窗,便可以看到院中的情景,鹅卵石铺就的一条小径通向花丛深处,平整的大路则通向回廊,左右并无高墙,却又山石掩映,又有竹林屏障,俨然如山野居,却是闹中雅舍。

    不用说,便已经安排此处的人是多么精心,罗清凤心中油然而生的感激无可言诉,便与疑问一起压在心底。

    只是,自己今日才来,这样的安排却不是一时半刻可以做好的,那,难道那人早就知道自己要来,又或者,自己那张素帖便是她送来的?

    是专程相送,还是听说了自己要来之后才顺手为之?

    想到品莲贴的难得,罗清凤很怀疑是前者。但,到底为何,还是要问过孙达才知道,现在想来,由她把帖子送到自己手里本来就很可疑,她对这件事情这么积极,一大早就来堵人,生怕自己不去,刚才躲得又那般快,似乎都是早就安排好的一样。

    狐疑的目光转向管事,管事似乎未觉,依然是原先态度,听到问,坦然答道:“可能是在莲湖赏玩,小姐可要遣人去问?”

    “不了,还是我自己去找吧!”罗清凤拒绝了管事的提议,主人待客热情,自己却不能真的宾至如归,把别人的仆人当自己的一样驱使。

    听到罗清凤拒绝,管事也没有说旁的话,应了一声“是”,便道:“小姐可还有其他吩咐?”

    “没有了,你若有事,便去忙吧!”罗清凤也不耐烦这管事在自己身边罚站,由她自去,管事恭敬行了礼,才告辞离去,礼数周到。

    罗清凤在榻上略做了一会儿,便起身去找孙达,也不知道她会在哪里,帖子的事情可要找她好好问问,虽然瞧着那人不似有什么恶意,似乎还是家中故人的样子,但这般来历不明,还是让人放心不下。

    无功不受禄,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不怕她有所求,就怕……虽没觉出恶意,罗清凤却还是愿意谨慎从事,求一个心安理得。

第七章 如鹤如荷

    精舍左右,各有几间下人房,罗清凤想要出门,才开门便有几人过来垂首听命,随意点了一个小厮带路,往莲湖走去,因无急事,一路上边走边赏玩。

    庭院中并不只一处精舍,或临水或临木石,亭台楼阁,水榭小轩各有不同,隔断也各不相同,有的是借着山石树木形成的视线挡阻,有的是直接建起的花墙篱笆当做阻隔,有的则是借着林木依托,隔开两处不同,却又融成一景,委实绝妙。

    罗清凤于建筑欣赏上并不太懂,只是大略看一个好,便已经觉得这景致颇费人工,想来那位设计师也是绞尽脑汁方能够如此,花费定然不菲。

    想到这里,自己一乐,明明是如斯美景,若真文士,应是思如泉涌,灵感不绝,可,看到自己眼中,想到的却是花费银钱多少的俗事,果然,俗人一个!

    领路的小厮规矩万分,罗清凤若是停步,他便跟着止步,罗清凤若是走快,他便也跟上两步,除非被问,甚少开口,不知是不是怕言多错多的模样。

    待看到莲湖,罗清凤便让小厮自己回去,她则缓步上前,慢慢寻访孙达。

    此时的莲湖附近已经有不少人在,也有人开动了小舟,泛着碧波游湖,阳光正好,晴朗的天空中飘着洁白的云朵,绿荷白莲,颜色鲜亮,更有那等出众的粉莲黄莲殊色相争,两岸各有花木,正是盛放,也称得上一个争奇斗艳。

    疏疏落落几个人群,三五文士聚集一处,或者赏花,或者谈话,年轻的男子也不避嫌,三两结伴,把臂同游,也不做那等小气模样,拿个面纱遮挡一二容颜,坦然露脸,或清爽或娇妍,各有姿色,笑靥如花,以人入画,更添美景。

    晃了一眼大略,罗清凤便往小亭看去,孙达这人似乎活泼,其实却并不怎么好动,若是拿了一本书抄,虽然抄书期间可能会停笔说话,言笑一番,却很少挪动地方,除了寻书放书,她可以在一个地方坐上一天不见动静,又可以称之为文静了。

    罗清凤以前常常想她这般不爱动,到底那些消息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可看到她下班之后的活泼,便明白这人只是坐得住而已。

    果然,那小亭中的六七人,座中一人便是孙达,笑声宏亮,老远就听得到,也能够想得到她必然是笑口大开。

    嘴角也勾起一抹浅笑,这样性子的人想要隐藏什么怕也是不易吧!

    “……若真要相比,怕是唯有白鹤才能够用来作比卓公子的高洁,那样的人家,又是那样的人品,怎能不让人思慕?……”

    “庭院中所圈养的白鹤哪里配得上卓公子,剪了翅膀无法高飞,仰人喂养,唯知炫毛羽之光洁,如此作比,分明污了卓公子的品格。若我看,唯有白荷才更适合,白璧无瑕,正应如是!”

    “我也觉得荷花更适合一些……”

    走近了亭子,听得话题焦点是“卓公子”,罗清凤的笑容古怪,这一帮女子,背后便是谈论男子如何如何的么?就算是相亲,也不用这般不要遮掩的吧,果然羞涩和矜持已经是男子的美好品格了吗?

    不过,如白鹤,如白荷,若是品格如斯,一个男子,想来定然是温文儒雅,志向高洁,犹若高山之雪,晶莹剔透的吧!遐思飘远,竟也对这位“卓公子”有了几分好奇,想要知道是何等样人才称得上如鹤如荷的美誉,希望不要是以讹传讹。

    孙达正要说什么,一抬眼看到罗清凤在,忙招呼道:“君玉,怎么才来,可见到了园子主人是谁?”

    听得“君玉”二字,众人齐齐来望,及至看到罗清凤都有诧异和失望之感,其中一人出声道:“你也叫‘君玉’?”

    罗清凤奇怪为何如此问,但看着众人好像都期待答案一样,微微一笑,道:“我姓罗,名清凤,字君玉。不知,可有什么不妥?”

    看向孙达,她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喃喃自语:“君玉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对吗?君玉,君玉……啊,我知道了,这不正是……字却不一样,我从未往这里想,竟是此时才想到,真是该打该打,枉我还自称喜爱,连这点都忘了,这喜爱也休提了!”

    孙达说着打了自己脑袋两下,一副懊恼沮丧模样坐下,其他人则各归各位,若不是顾及身份,估计会毫不犹豫地投给孙达一个鄙视的眼神。

    “到底怎么了,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这有什么不解的,世玄常言如何如何喜爱卓公子,却是连他的名字都忘了,这喜爱还能有几分?”刚才发问的人笑着回答了罗清凤的话,又道,“在下傅恒,字楚达,若是这位小姐不介意,便请这边坐吧!”

    “谢谢!”罗清凤谢了坐,又问,“那位卓公子的名字跟我的字一样?”

    “哪里一样,你是君子如玉,他是千钧之玉,尚有一字之差,往日里我都是‘卓公子’,‘卓公子’地称呼,虽知道他名为钧玉,却是从不提及,免得伤了卓公子的清誉,谁想到,日久竟生疏了,我说你的那个字怎么听得这般耳熟,若非这是秦大人亲起,我便要以为你是故意借此引起卓公子的注意了!”

    孙达的沮丧来得快,去的也快,这么两句话的工夫已经恢复了精神,也坐过来跟罗清凤说出其中缘故。

    “我以后可再不叫你的字了,只叫你‘清凤’好了,免得卓公子听到误会我,那我就是百口莫辩了!”孙达说着横过胳膊推了一下傅恒,对罗清凤说,“楚达比你年长,你便如同称呼我一样叫她‘傅姐’即可,以她的身份,当个‘富姐’绰绰有余!楚达,你也去了那一套‘小姐’称呼,只叫清凤名字便好!”

    “怎可如此失礼?”傅恒笑着推脱,一派贵小姐的模样。

    罗清凤笑着开言:“傅姐,孙姐既然这般说,我便这般叫了,名字起了便是为了便于称呼,直呼名字又何妨,傅姐还是直呼清凤姓名吧!免得街上遇到,一声‘小姐’,茫然不知应谁。”

    “君,清凤言之有理,楚达你再推脱,可是看不起我朋友了!”孙达大大咧咧地把手搭在罗清凤的肩上,佯怒道:“你平时也不是这般迂腐的人,可不要再装这幅酸样子!”

    “如此,我便直呼清凤了!”傅恒一笑应下,再开言,随意许多,“听世玄说,刚才有人相邀,真的是那园子主人相邀么?”

    除了最开始的那一问,傅恒的模样一直十分正经,陡然一变,如孙达一般靠着柱子八卦,还真的让人愣了一下,罗清凤反应过来,笑容更盛,是性格多变,还是把自己当作了非外人的行列?

    “不知道是不是园子主人,却是以前曾经见过的,可以算作故人。”罗清凤含糊答了一句,不管那人身份到底为何,她却是不想把疑惑公之于众的。

    “倒是可以问问孙姐,我的帖子是孙姐拿过来的,说不定孙姐早就知道园子主人是谁,否则也不会帮忙传递帖子!”

    为了防止被追问,罗清凤话题一转,拉孙达下水,光明正大地问她帖子的事情。

    此时亭中诸人,有安静看景的,有小声说话的,还有些继续卓公子的话题,倒也不避讳别人听到,多是溢美之词,也不算非议,勉强算是高谈阔论吧!

    傅恒的目光若有深意地看向孙达,罗清凤也跟着注视孙达,孙达被看得局促起来,连忙摆手,道:“我哪里知道园子主人是谁,不过是有人把帖子给我,也是今日那管事模样的人物,然后让我转交给你,似乎知道咱俩交好的样子,让我一定要带你过来,我原来不想应的,怕有什么图谋,不过转念一想,若是这真的是园子主人给的,定然也是看好你的文才,想要让你大大地露脸,虽不知为何如此大费周章,但也是好意,所以就没推脱,直接带你来了,我本来还想跟着的……”

    后面的事情不说罗清凤也能猜到几分,必然是看那管事似乎不好惹,又怕真的是园子主人,自己惹怒了她引来麻烦,这样的权贵定然不是谁都能够惹得起的,孙达便趋利避害,早一步避到一边儿了。

    “……没什么麻烦事吧!”孙达眸中微有歉意,关切地问了一句,问得小心,透着心虚。

    “哪里有什么事,孙姐不用担心。对了,孙姐可定了住在哪里?我看那些房舍都极为雅致,孙姐可要选一处跟我比邻的?”罗清凤漫应了一句,转移了话题,不想多说。

    关于这莲园的主人,不知道有多少猜测,她可不想被卷进去,然后被人反复求证,想想就觉得麻烦!

    “什么住处?你说的是后面的精舍?”孙达声音有点儿高,吵到了周围的人,有人看过来,罗清凤忙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傅恒歉意地看向众人,又怪责地说孙达:“你吵吵什么,就你声音大。”

    孙达不理会众人谴责的目光,也不理会傅恒的责怪,只看着罗清凤,压低了声音问:“可是后面的精舍?”

第八章 谁怜芳尘

    “是啊,又有什么不对?”这一惊一乍已经把罗清凤的好奇心磨灭殆尽,虽然问着,虽也疑惑,却是语气平平,又得了孙达高看一眼。

    “你倒是不动如山啊!那精舍可不是一般人住的,总共那么几处,都要文采极好才可入住,这还不算,非权贵也很少能够进去,我只听闻好,却从未见过,你倒好,竟然能够住下,不行,说什么今天我也要跟你一起住!”孙达拉住了罗清凤的胳膊,似乎怕她跑了一样。

    “有那么夸张吗?”罗清凤看向傅恒,向她求证。

    “这可不是夸张,而是事实。”傅恒看罗清凤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解释道,“虽进来的人都有帖子,按理说住的地方也是有帖子的人都有住处,便是持贴人带来的人也可以同住,但那后面的精舍却是不同,如同这莲园一般,除了主人家指定的人,并不对外人开放,往年的人,都是文采极好的权贵,世玄那般说,倒也不错。”

    正正经经说完这一段话,傅恒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学着孙达样子,拉住了罗清凤的另一只胳膊,道:“所以说,清凤,既然你有幸住在精舍,我也厚着脸皮要求同住,好歹看一眼那精舍模样,我也就无憾了!”

    竟然是如此么?这般想着,罗清凤对那人更多了一分好奇,她真的是园子主人,还是和这园子主人也有旧,可,她为何对自己这般好?问题再次回到原点。

    看着罗清凤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孙达正要叫她,就听到亭子外面躁动,亭中高谈阔论的那几人也停了口,有人道:“看,卓公子的船!”

    一时,几人都挤到这边儿观看,孙达和傅恒也顾不上旁的,急忙站起身,望向莲叶繁茂处,一艘小舟划过碧波,缓缓行出,罗清凤也回了神,眯着眼看去,除了撑舟的舟子,船上坐有三人,到底哪个才是那大名鼎鼎的卓公子?

    一人鹅黄衣裳,坐在船头戏水,一手持着荷花,以花茎划破湖面平静,看到人看来,并不避让,嫣然一笑,荷花半遮面,眸光流动,尽是华彩。

    另一浅紫衣裳的公子坐在他的身侧,被他遮挡了大半,见他这般与人嬉笑,似有不悦,微微蹙眉,说了什么,素颜上有责怪之意,鹅黄衣裳的男子嗔怪着横了他一眼,撅起嘴,扔下了花枝,可怜荷花正盛被人攀折,如今又被随意丢在水中。

    随着小舟渐渐从荷花繁盛处行出,最末那个蓝衫公子也逐渐显露,他俯身,伸长了手臂,似要拾起那一枝被弃于水上的荷花,他低着头,看不清楚面容,却能够让人从他倾身拾花的动作中体察到其心思细腻,怜花惜花之意。

    可惜,那小舟想要前行,便是不用船桨,也要用长杆撑水而行,水波正是往外散去,那荷花被弃时间虽短,却已漂得有些远了,蓝衫男子尽力伸出手去,却还是相差咫尺,他俯身愈前,也愈让看者为之悬心。

    周围的喧闹声都消了,怕是打扰那一副美人泛舟的图景,身边有人不自觉地屏息,似乎怕惊扰了那倾身够花的男子。不用说,罗清凤也有了一个大概的判断,那位蓝衫公子便是鼎鼎有名的卓公子了吧!

    “如果一定要够花,为什么不用长杆,岂不更便?”罗清凤喃喃自语。

    “多谢提醒!”双目一亮,傅恒对罗清凤称谢,转头高喊,“还请卓公子用长杆够花,比较便利!”

    这一嗓子可谓是一鸣惊人,那位蓝衫公子闻言微怔,随即目视这边儿,微微颔首,傅恒也适时一笑,坦然相对,似在以目传情,又传得坦荡。

    撑船的舟子听了话音,不待吩咐,便用长杆挑花,花枝带水,轻巧被挑起来,可惜长杆黏着泥泞,污了花瓣。

    舟中如何罗清凤没有再看,而是趁着后面的人往前拥挤,悄悄地退了出去。

    既然无意,还是莫要往前凑比较好。

    正要往回走,孙达从后面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道:“清凤不要生气,楚达刚才的确有点儿不地道,用你的点子出风头真是……”她与傅恒相交多年,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若说没有恶意,她借此出了风头是真,若说有恶意,那点子也并不难,不过大家情迷,才一时无人想到。

    罗清凤愣了一下,知道孙达在为自己抱不平,满心感激,道:“也没有什么,便是我不提醒,早晚也有人想到,又不是多聪明的做法,我并没有因此生气,不过是嫌人多,有点儿吵,先退出来罢了,你也知道,我不喜欢太热闹的!”

    自从上次从倚翠楼狼狈而出,罗清凤再被邀都以不喜热闹而推脱,大家看她性子如此,并不是刻意疏远,也就不强求她,只是免不了拿她上次的落荒而逃做笑柄,说上两句。罗清凤从不计较这些玩笑,久了也无人再提,都把她不喜热闹的说辞当作了真的。

    “你呀,也难怪文采好,这样安静的性子怕是成日里都在琢磨诗词吧!”孙达自以为地为此做出了解释,却让罗清凤听得惭愧,她的诗词多是抄袭而来,哪里是自己做的,却当得这般赞誉。

    讪讪笑了笑,并不继续这个话题,看孙达对精舍有兴趣,她便领了孙达往后面的精舍而去。

    在精舍看了一圈,顺道吃了饭,罗清凤便要小睡,孙达也赖着不走,在榻上躺了,却迟迟不睡,给罗清凤恶补了一些京中贵公子的知识。

    这位卓钧玉卓公子是将军之子,将军只此一位独子,甚是疼爱,至今未曾许人。据说其文武双全,其中武艺估计有点儿水分,这时候的男子若是能够上马能够开弓,便算是武艺不俗了。

    而文则是久负盛名,琴棋书画,卓公子以画出名,其最喜画景,这莲湖景致更是最爱,但凡有品莲会便有他的身影,而有了他,便有更多不为权贵所动的文士愿意来品莲会,品莲会的声势也因此而更盛,说不清是谁成就了谁,反正一旦说起品莲会,则必然让人联想到卓公子。

    “孙姐可也有相求之意?”既然睡不着,罗清凤也支起胳膊来打趣孙达。

    孙达一笑,抬起手臂枕在脑后,双眼望着头顶,慢悠悠地道:“我倒是想,可惜,别人看不上我……如今,我家中早已有夫,这朵荷花还是让别人去摘吧!自有楚达那等痴心不改的等着攀折,就不知最后会落入谁家手了!”

    求之不得则弃之,旁观之,坦然对之,这也算是一种智慧了吧!

    “不过……”孙达话音一转,坐起来,认真地说,“清凤倒是可以试试求娶,旁的不说,卓公子最爱文采出众的人物,清凤不就刚巧是吗?”

    “我?”罗清凤看孙达认真,也收了嬉笑,说,“我还是算了吧!”

    “什么叫做算了吧,清凤可是已有心仪之人?”孙达追问不舍。

    罗清凤脑中浮出韶光的面容,却是一晃而逝,想到更多的还是那位下落不明的西门君实,情绪难免有了几分低落,沉声道:“仅有文才有什么用,没有权势,再好的文才也不顶用。”

    当时,但凡她有点儿能力,别的不敢夸口,至少她会保下西门君实,诚心相待,也换一个真心,得一段情意,一个美满的婚姻,便是不得,也不会遗憾。

    而现在么,她也不知道与韶光算什么,虽说在世人眼中都是正常,但她却不好把一切都推到一时的意乱情迷,把韶光真的当做一个可有可无的小侍,她是想要负责任,想要一个幸福家庭的。

    但,总觉得还缺了一点儿什么,不是身份地位,而是两个人相处时候的感觉,明明是那么亲近的人,却总是感觉隔了一层什么,以前不觉得,而现在,却越来越在意,到底是自己贪心,想要的更多了,还是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韶光的真心?

    欲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那夜月光朦胧,他声音坚定,宽阔的肩膀似乎可以托付终生,她软弱得想要依靠……事情发生之后,他顺理成章成为她过了明路的小侍,然后,一切如原来一样,并没有什么变化,可,还是不一样了吧!

    她知道他的宠溺,却不知道这样的宠溺算不算爱,又或者只是照顾她而成的习惯……她,不安心,却也不知道这不安心是为了什么而来的,难道只是想要得到一个肤浅的爱或者不爱的答案吗?

    “清凤怎么这么说,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孙达奇怪地问。

    “啊,没有,就是一时感慨一下,看着这样的精舍,难免没有几分钦羡权势之利。”罗清凤顺口说着,又觉得这句话透着嫉妒和世俗,难道自己骨子里便是这样的吗?有点儿慌乱地看向孙达,文士出身,最是讨厌这样的俗气了吧?

    令人诧异地,孙达并没有出言反驳,也并没有看轻的意思,而是复又躺了下去,长长地叹息一声:“是啊……权势最是动人心……”

    窗外的阳光正好,有微风隐隐,幽幽的香气自然清淡,罗清凤闭上了眼睛,在静默中渐渐熟睡。

第九章 真假清莲

    一觉睡醒,已是日暮,天色将黑未黑,昏黄的太阳照射着西方绚丽的晚霞,渐渐沉下去,万物朦胧,昏黄黯淡,不复白日的光彩,即将开启夜色的深沉。

    塌上空空,孙达已经不在,问了小厮才知道她早一个时辰醒来,已经去莲湖那边儿了,所谓的品莲会,这会儿才是即将开始的时候。

    廊下点了灯,最漂亮的莫过于飘檐下挂着的莲花灯,栩栩如生,还有清幽的莲香浮动。

    随意吃了点儿东西,罗清凤便也往莲湖去了,毕竟是品莲会,来了若是不见识一下,还不如不来这一趟。而且,她也有点儿好奇,这品莲会到底是怎样的。

    越是往湖边走越是明亮,虽不如白昼,但那千万盏荷花灯在湖中亮起,也是让人目眩神迷,连同挂在树梢枝头的灯光,竟然抢夺了月明星辉,绽放着人间异彩。

    湖边有一处明厅,四面通畅,并无门窗,此时里面摆下了长桌,灯火明亮,有人泼墨作画,有人细心写诗,廊下,有乐人弄曲,多为清雅之韵,尽做欢畅之姿。

    也不拘都在厅上,莲湖附近多小亭,多平台,也有奇石摆放,若然随意,则处处可歇,画舫小舟也供人随意使用,湖中已然停泊了一艘华丽的画舫,舫上欢笑之声频传,一派欢乐之景。

    不喜吵闹的则可寻了清幽小亭,摆上棋盘,或者下棋,或者品茗赏景,轻声低语,虽花木繁多,却也不怕蚊虫滋扰,那花木多种异种,凭借自身香气便可驱逐蚊虫,省了不少麻烦。

    罗清凤不知其中根由,只把一切归结于随身的香囊,随意找了个僻静地方坐下,因嫌石头凉,便找了处回廊坐在廊下,低头看流水缓缓,有赤色的鲤鱼若隐若现,粼粼水光晃动,树叶沙沙,惬意自得。

    “都安排好了吗?”

    “没问题,就等那边儿人来了!”

    随风飘来的两句话没头没尾,却听着其意不善,罗清凤看了看声音传来处,花墙的那边儿站着谁?

    这处僻静,灯光较少,那花墙处正好最是阴暗,便是没有那些花草挡着,也看不到那人是谁。

    罗清凤换了个方向,微眯着眼睛,装作睡着的样子,想要再听点儿动静,却是再没有声音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过后便是一片寂静,人走了,但,到底安排了什么呢?

    又停了一会儿,听得再没有动静,罗清凤也坐不住了,往前头走去,这种僻静的地方实在不应该过来,万一碰到点儿什么不该见的,撞破什么隐秘,岂不是很难堪?

    “你怎么才过来啊,我还正说要过去找你哪!”孙达正东张西望,看到罗清凤,脸上一喜,迎上来说,“没想到这次的品莲会居然会请来她,你知道谁来了吗?”

    明知道孙达现在是在卖关子,罗清凤却还是配合地摇了摇头,做出好奇样子问:“不知道,是什么了不起的人来了吗?”

    孙达此时眼中的光彩远胜于提到卓公子的时候,罗清凤还正在猜测难道来的人是什么比卓公子更有名的贵公子?

    “清莲,是清莲来了!”孙达兴奋地说着,全没留意罗清凤的脸色陡然变得很难看。

    “清莲?你见了?可是写书的那个?”

    “除了那个清莲,还有哪个清莲啊,自然是写书的那个,啊,刚才还在厅中哪,现在怎么不见了?”孙达回头往厅上看了看,虽没找到人,却是兴致不减,“真可惜,你没见到,是个极英气的女子,真想不到她竟然能够写出那样细腻的文字来!”

    “你怎么睡到这会儿才起?”孙达问了一句,为罗清凤遗憾。

    罗清凤的脸色并不好看,听到不是说自己,自然松了一口气,她还不想让清莲和自己那么快划上等号,可,竟然有人冒名!这人也太胆大了吧!她是欺世盗名,还是想要借机图谋生事?

    若是刚才不曾听到那没头没尾的一问一答,罗清凤大约不会有后一种猜测,而听到了,想到了,再想这件事情就有点儿复杂了,万一那人做了什么坏事走了,背黑锅的可是清莲的名字,旁的不说,等到别人发现清莲便是自己的时候,即便是有知道真相的,自己的名声也不好听了。

    冒充谁的名字不好,竟然冒充自己的,真是不可原谅!

    “你怎么了,可是没有休息好?”借着亮光,孙达这才看到罗清凤的脸色难看,关切地问。

    “没怎么,想到没有见到大名鼎鼎的清莲,有点儿遗憾,你知道她刚才往哪边儿走了吗?我喜欢她的书可是很久了,一定要见上一面,这品莲会才不算白来!”罗清凤挤出一个笑脸来,却不甚自然,眸光晦暗,正算计着怎样揭露那个冒牌货。

    孙达一向热心,也很少把事情往复杂了想,听到罗清凤这般说,便道:“我没看到,不过,问一下就知道了,刚才可是不少人都注意到那位清莲了,定然有人看到她的去向!”

    看孙达笑得别有深意,罗清凤问了一句,才知道那位清莲引起了怎样的轰动,先不说多少公子争相追捧,目光火热,便是因为百般示好而不得的女子看到自己心仪之人那么关注别的女人,心里也不对味儿,多有想要放冷箭的。

    孙达虽然喜欢清莲的书,却不是很喜欢那个人,总觉得太突然了些,有点儿适应不过来,她以前一直当清莲是个男子,突然成了个女子,多少让人觉得失望,因此后面才不注意清莲,反而去找罗清凤,想要说道说道。

    寻了两三人一问,果然有了方向,孙达兴奋地拉着罗清凤一路寻来,除了满足罗清凤想要一见清莲的欲望,还想要满足一下自己幸灾乐祸的欲望,她刚才可看到傅恒也是目光不善的一个了。

    “楚达那妮子最是善变,你瞧着她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却不知道她可算得一霸,若非必要,无人愿意得罪她,那可真正是个能下黑手的家伙,干了多少坏事,虽有人怀疑,但都没人抓到明证,若不是我和她交情好,知道一二,也要被她的外表骗了!”孙达一边走着,一边给罗清凤介绍情况,“卓公子看好清莲,楚达就必然要收拾清莲,就不知道是怎样手段了,我也好奇得紧!”

    询问清莲去向的时候,孙达也顺便问了一下傅恒的去向,听到是一个方向,便愈发兴奋起来,明显是要看好戏了!

    罗清凤侧目去看孙达,她这样,算不算是准备幸灾乐祸,还以为她多么喜欢清莲,原来是这样的“喜欢”么?不过,傅恒竟然是个腹黑么?真是看不出来,人不可貌相啊!呼……幸好那个不是自己!

    “啊”一声低呼,来人似不曾留意路,撞了罗清凤一下,罗清凤退步,站稳了看过去,撞人的那个小厮正坐倒在地,他泪眼朦胧,努力想要爬起,却似崴了脚,半天站不起来,泪水潸潸而下。

    怎么撞人的比被撞的还委屈?罗清凤无奈地叹气,说:“可是崴了脚了,你先歇着,我去叫人过来,你可还有同伴?”

    “怎么办……怎么办……少爷不见了……怎么办?”

    小厮坐在地上喃喃自语,罗清凤听得无语,便是找人也不是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吧!

    “啊,你,你是卓公子身边的……”孙达本还有些不耐烦,看到小厮的脸,猛然惊呼,面色古怪。

    “你见过我家少爷?”小厮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仰头看向孙达,就差没有抱着她的大腿哀求自家少爷的下落了。

    “没见着。”孙达摇了摇头,好奇地问,“卓公子不见了吗?”

    小厮黯然地低了头,不言不语,继续挣扎着要站起来。

    罗清凤见状,也顾不上男女有别,上前扶了一把,让小厮站好,近看了,这位小雅她倒也曾见过一面,上次在路旁拦车的便是他了,一路上的聒噪让人印象深刻,他是卓公子身边的,那,那位卓公子就是……没想到她竟然那么早就见过了。

    小雅站好,拉开了和罗清凤的距离,罗清凤也自觉地退开,但见他一瘸一拐地又要走,忙叫住了他:“你脚上伤了,还要往哪里走?”

    “我家少爷不见了,我要寻他!”小雅低声回答着,却是不容置疑。

    孙达见状,倒是下了决定,对罗清凤说:“咱们先去找卓公子吧,至于清莲,改日还有再见的机会。”

    罗清凤点点头,的确,这么晚了,卓公子失踪,若是传扬出去……不免又想到了西门君实,想到了他从巷子艰难走出,却还是倒在地上时紧紧扒着砖缝的手,握紧了拳头,她绝对不能让那样恶劣的事情再次发生。

    “先说说你是怎么发现你家少爷不见的吧!”罗清凤的思路清晰,现在茫然找人并不是上策,若是弄得动静大了,虚惊一场倒也罢了,最多被人笑两句,就怕传出不好的消息来,平白污了卓公子的清誉。

    小雅又流出泪来,用袖子胡乱擦了一下,道:“刚才在大厅……”

    听完了,罗清凤和孙达对视一眼,皱眉,怎么竟然又和那个清莲有关,她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第十章 爱才惜名

    既然卓公子是随着清莲一道走的,那么刚才的方向也就没有错,继续找就是了,虽然要去找的地方就是小雅过来的方向,但他也并没有反驳,要跟着一道去。

    “你脚伤了,就算跟着也走不快,我们去找就是了!”孙达这会儿拿出了大姐的风范,让小雅留下,找了个园子里的小厮吩咐他带小雅去看看脚伤。

    又问了几人,一路往后,竟是往精舍方向而去了,孙达越来越沉默,罗清凤也有了最坏的打算,却又忍不住往好了想,可能卓公子也被安排到精舍住宿了,刚才只是过来休息呢?

    到了后面,便少游人,找了小厮来问路,直指一间精舍。

    孙达加快了脚步,罗清凤也快行几步,正要上前,就看到两个人并肩走出,正是傅恒和卓公子。

    卓公子素颜无暇,浅蓝的衣裳莹莹有水纹暗绣,平整如常,并不见褶皱凌乱,发丝也是整整齐齐的,倒是傅恒,袖子卷着,扇子别在腰后,衣裳也破了,头发也显得散乱,唯独一双眼睛明亮非常。

    看到孙达和罗清凤过来,傅恒愣了一下,笑着说:“怎么,你们是来找那个清莲的吗?”

    听着话音不对,孙达和罗清凤都没接腔,看了看卓公子,卓公子见到罗清凤,注目的时间长了点儿,冲着她颔首示意,随即离去,并不曾多言一字。

    傅恒看了罗清凤好几眼,似乎想要问刚才卓公子为何对她如此,罗清凤急忙问:“可是发生了什么吗?我们刚才碰到了卓公子的小厮才过来的,没事吧?”

    隐去了小雅的名字不提,也不想提起卓公子,上一次只是萍水相逢罢了,倒是没必要多说,好像大家很有交情似的。

    孙达没感觉罗清凤说得不对,把注意力放到了傅恒身上,问:“楚达,你怎么在这里?”

    “说来话长!”傅恒放下衣袖,说,“咱们边走边说吧!”

    原来刚才在厅上,傅恒见卓公子跟清莲相谈甚欢,便不舒服,本来已经离了厅,后来又觉得不能白白便宜了那个清莲,便又回来,刚好看到清莲引卓公子往精舍方向去,便跟了上去,后面便是一出骗子想要对卓公子不利,而她挺身相护的故事。

    “那个混蛋还挺能打的,若不是出其不意,我还真不一定能赢!”傅恒笑了笑,牵动了嘴角的痛楚,呲了呲牙,笑容也显得古怪,“呸,下手真重!若不是我这几年不打架生疏了,她定然讨不了好去,就是现在也不好过,我用凳子砸的那一下可是够狠!”

    凶相毕露的傅恒配着嘴角的淤青,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文士。

    孙达哈哈大笑,说:“我就知道你不会吃亏!敢打我朋友,那个清莲也真是不想混了!”

    罗清凤一路默默跟随,听着这两人转而探讨起打架经验来,颇为无语,文士不一定代表温文儒雅文质彬彬啊!

    傅恒因为脸上有伤,便直接回去休息了,孙达和罗清凤回到莲湖厅上,大家正在品评诗作画作,品莲会的重头戏便在这里。

    卓公子不知何时回到厅上的,站在几位公子中间,极为抢眼,若单论容貌,他未必是最美的那个,在罗清凤看来,他美不过虞鸾卿,但他那种温润如玉的气质却是少有,个子在男子中也算是高的了,如鹤立鸡群一般,想要不注意都不容易。

    注意到罗清凤的目光,卓公子微微点头示意,似乎在表示谢意。

    “可惜了,君玉不曾作诗!”孙达虽说要改口,一时间却还是忘了,在厅上说话,声音不曾收敛,倒是不少人都看向了卓钧玉。

    “这人是谁啊,怎么这么冒冒失失就叫公子的名字?”一向崇拜卓钧玉的秦康快人快语,说出了不少人的心里话。

    “啊,误会,误会,我说的是清凤,清凤!”孙达也知说错了话,急忙补救,“清凤字君玉,说起来,这字还是秦大人给起的!”

    姓秦的大人不少,但在京中却只有原观文殿学士现任的学政大人秦贤德。秦康听到是自己奶奶起的,也就不吭声了,只歉意地看向卓钧玉。

    “天下间同名同姓的何其多,不过是名字相同罢了,不必如此计较!”卓钧玉并不介意,面色平静,落落大方地一言蔽之。

    罗清凤还没有感激他为孙达解围,就听到卓钧玉又说:“听闻罗小姐殿试第三名,以诗闻名,不知今日胜景,可还有佳作?”

    众目睽睽,有人眼含不屑,有人已经摆出了倾听的姿势,孙达更是一副踊跃模样,好似要作诗的人是她一般,用期待的目光看着罗清凤。

    “各位佳作在前,实在不敢献丑!”

    罗清凤知道的关于荷花的诗不少,却也不愿意总是为了这样的雅会赋诗,毕竟她会背的诗作有限,万一哪一日“江郎才尽”岂不是丢人?原先风头太过,如今正应该收敛一二。

    “怕是盛名之下其实难符吧!”

    “你便只管献丑,我们听听,不多计较就是了!”

    文士之中,最争文才,没有看到别人实力之前,多得是不肯认输之辈,罗清凤还是吃亏在年龄太小,即便有以前牡丹宴上的诗作扬名,却还是有不少人不相信那是她写的,认为其名过誉。

    “你们都胡说什么?!清凤的诗哪里是你们比得上的,她是怕你们没颜面才这般自谦,你们也莫要给脸不要脸!”孙达高声为罗清凤说话,可这话说得委实不好听,原来还是一两人私下喧嚷,这下子算是犯了众怒。

    被选举出来评价众人诗作的几位也不满了,其中一人冷了脸说:“若有诗,只管作来,哪里这么多废话!”

    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景,罗清凤有点儿愕然,果然,风口浪尖的时候,进退不由人,目光回转,看到卓钧玉略显担心和歉意的目光,再看到孙达一脸不忿还想要争辩的样子,她急忙拉了一下孙达的衣袖,让她不要再说话。

    上前一步,环视一圈,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罗清凤拱手道:“既然盛意惓惓,我也不好失礼人前,便作上一首诗又有何难,不过,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实在不应勉强辞工,为诗而诗,还请各位谅解。”

    作一首是个意思,作得多了,早晚要面对无诗可用的窘境,以后,非必要,还是少卖弄诗才吧!

    “春初北岸涸,夏月南湖通。”罗清凤一边思量一边漫吟,脚下顺势踱了一小步,嘴角含笑,“卷荷舒欲倚,芙蓉生即红。”目光无意中落在卓钧玉的脸上,瞧见那些许粉红色泽,微觉诧异,却也不容迟疑,移转目光,“楫小宜回径,船轻好入丛。”

    想及日间事情,那小舟可不正是“好入丛”么?

    “钗光逐影乱,衣香随逆风。”脚下又踱了一步,衣袖轻动,似要印证“衣香随逆风”一句,及至“莲湖少许地,年年情不穷。”时,把“江南”改为“莲湖”也算思虑过的,勉强应时应景。

    弃更出名的诗不用,而用这一首,主要便是想到这“年年情不穷”的句子了,若对这等品莲会来说,正是“情不穷”。

    赏莲,是喜景之情。

    看人,是喜人之情。

    无论是为哪一样来的,岂不都是情?花开花落有时尽,此情此景年复年。

    “果然佳作!”先前把人得罪狠了,即便这首诗的确不错,称赞的话也只是如此而已,好在罗清凤也并不图这些称赞,不过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罢了,一笑置之,反而显得处事淡然。

    孙达一脸的喜悦,得意的模样好像夸的是她一样。其他人则是面色各异。

    “谁知道你这首是不是早就做好的,在此时充数。我说个题目,你若是还能作出来,我便服气了!”有人不服,罗清凤看去,这人刚才所作的诗已经被评定为上佳,但显然不如罗清凤这一首,无论是写景还是意蕴,都略差了些。

    “我为什么一定要你服气了?”罗清凤实在不耐这层出不穷的麻烦,虽然秉持低调,但她本质上是个怕麻烦的人,曾经在牡丹宴上的义气之举固然有借了自己年龄小,大家不会太怪罪的缘故,也有一绝后患的意思。、

    刚才明明说好了只作一首诗,却有人不依不饶,若是她出的题目常见倒还好说,若是真的出了一个生僻的,自己岂不为难?

    能够走到今天的这一步,官居翰林,固然有自己努力学习,考试有技巧的缘故,可又何尝不是这些诗作增光,她承受不起名声败落的后果,自然要杜绝后患。

    “文章合为时而著,诗歌合为事而作。你服气不服气,那是你的事,我想不想作诗,那是我的事,还请这位小姐分清楚彼此你我,莫要混为一谈,我没有理由必须要让你服气,你也不必服气我,各行其是便是了!”

    虽有几分傲气,道理却也有几分,一时寂静,无人应答,那位挑衅的也不知用何等语言辩解,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好一句‘文章合为时而著,诗歌合为事而作。’!”

第十一章 权势动人

    众人闻声看去,身材颀长的女子笑容温煦,全身简素,唯有头上玉簪,腰上玉佩看着不凡,可那份威仪却并不因笑容和打扮而让人错认。

    邵佳林,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罗清凤微微蹙眉,瞟了一眼身边的孙达,她也是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而此时,并无人解惑。邵佳林称赞着,缓步行来,经过卓钧玉身边时,卓钧玉依礼退后半步,她稍稍住了一下脚,多看了卓钧玉一眼,毫不掩饰好感地赞道:“这便是卓大将军的千钧之玉了吧!果然仪表不凡!”

    以卓钧玉的身高,怕是不少女子站在他的身边都觉得有点儿不和谐,邵佳林的身高却刚好高出他半头,两人站在一处,也可称得上是一对璧人。

    “世女怎么有空来此?少迎了!”

    安阳王是世袭的王位,就在邵佳林考取殿试第一的名次后不久,安阳王便奏请上意,正式封了邵佳林为世女,现在的邵佳林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可以代表安阳王府了,行事便不得自专,这样的雅会若是能够请到她,也算得是光彩了!

    受宠若惊的人反应过来,少不得要把邵佳林迎到主位,还要说一声“未曾远迎,实在失礼”之类的客套话。

    “我若是不来,又怎能够听到这般真知灼见?”邵佳林应付两句,注意力便转移到了罗清凤的身上,只看了一眼,便笑起来,说,“听闻清凤来此,我就料到必有佳作,因有事耽搁,才晚来一步,好在,还不算太晚。”

    罗清凤自到京之后便少交际,又有牡丹宴上的大出风头,名声提上去了,便是再不好退,与人相交,若然热诚了,别人当你目的不纯,若然冷淡了,别人当你性子高傲,其中分寸委实不好掌握。

    其实,罗清凤这般年龄并不是真的不通人情世故,只是懒得应付,看得太透,反而觉得一切都是虚伪做作,也算是文人傲骨了!

    这一来,她平素来往不过那么几个,不图升官不愁钱财倒也好说,只是到了这等聚会之上,一旦有人刁难,便是难以脱身,连个帮忙说话的都没有,她之所以先用高不可及的文才压下众人,也是在此之故。

    邵佳林这般赞誉,话中含义又说自己是专程来寻的,点明了看重她的诗作,言外意倒把别人的诗作都当做不值一提的了,只这一句话就挑起了矛盾,等于是把罗清凤放到火上煎烤了。

    安阳王何等权势,安阳王世女又是何等尊贵,别人想巴结都巴结不来,她罗清凤是什么身份,寒门出身,不过是诗文上略有所得,便被如此高看,在场诸人,即便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也是不服气的,保不准以后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察觉到周围的目光涵义变化,罗清凤想要皱眉,硬忍了,谦恭地笑着说:“世女过誉了,不过小道上略有所得,当不得世女如此夸赞!”

    不知道邵佳林是有意要捧杀,还是真心称赞,罗清凤都不敢领了这话,也不好与这位安阳王世女关系拉得太近。

    这些皇亲,虽然皇帝对其甚为宽厚,却也提防有加。邵佳林的文才到底怎样,她那个京中才女之名到底有多少水分,都先不说,只看她殿试之后便只领了挂名闲职,也知道皇帝的优容厚待也是别有深意的。

    只是,不知道安阳王特意在邵佳林殿试之后请封世女头衔,是不是也有让自家女儿名正言顺不当官的意思,毕竟,按照法度,皇亲国戚是不得干预朝政的。邵佳林考取了殿试第一,固然彰显了自身才学,大大地露脸,却也是犯了忌讳,处境尴尬。

    罗清凤虽不喜交际,但拜虞万两所赐,对京中的大事也是略知一二的,虽然虞万两说的时候只当做八卦,罗清凤听的时候却是把重点记了的,这位世女,在众位皇女中可谓是左右逢源,连性格最为冷淡的四皇女也不曾与她交恶。

    能够做到这一点,可是不容易哪!若不是野心勃勃所图者大,便是真的善于交际。

    罗清凤懒得猜她是哪一种,反正,无欲则刚,自己对她并无所求,也就懒得理会她怎么做,做了什么,只在心中记一个小心便是了。

    因此上,言行恭敬,远远离了,倒也没有不当之处,在罗奶奶的面前尚且能够做到平淡不出声色,又怎会在邵佳林面前露了行迹,即便是那谦恭有点儿假惺惺,却也让人以为是她得了赞誉,沉不住气想要得意的缘故,倒与原先给人留下的年少轻狂的印象对上了号。

    邵佳林笑笑,把目光移开,与在场的几个有名的文士开始了寒暄,倒似不曾把罗清凤放在心上,与先头说的专程来听佳作相比,就有点儿雷声大雨点儿小了。

    听得几句话再没有提到自己,罗清凤才缓了一口气,好长时间不曾在罗奶奶面前装样,再装起来,还真的感觉格外别扭,拉了一下孙达,趁着没人注意,两个人一起退出了大厅。

    听闻安阳王世女在此,不少人都往厅中集聚,邵佳林至今未曾迎娶正夫,又是那般才貌双全,不少男子都有思慕之意,而女子,就是看着安阳王的权势,也愿意往头前凑凑,混个眼熟,真的有事时也有人可求,保不准还能够获得一份前程。

    虽说皇亲没有干预朝政的资格,但也不是真的一点儿都说不上话的,不敢跟皇帝要求什么,难道还不能跟下面要求什么吗?多得是想要讨好安阳王借以在皇帝面前得到赞誉的人。

    “都是一群眼里只有权势的小人,哪个还有文士风骨?”孙达走得远了,才舒口气,很是瞧不上那些人的样子。

    “世人都是一样的,谁敢说对权势真的不动心?”罗清凤随口应了一句,也有开解之意,并不希望孙达愤世嫉俗,邵佳林的身份到底不是普通,万一有什么不好听的落到她耳中,谁知道会不会背地里给人穿小鞋?

    当然,看她的模样倒是不像那种小人,怎么说也是安阳王世女,雍容大度也是数得着的。不过,还是那句老话,防范于未然罢了!

    孙达被罗清凤这句话堵得一窒,涨红了脸,她倒是没怎么样,不过有那么一点儿酸,只是一点儿罢了,但,这般一想,还真是没意思,自己比往厅中凑的那些人只多了一点儿自知之明,顶多是五十步笑百步,谁也不比谁强多少。

    “若是我像你这般年轻,定然也是厅中人!”孙达感慨了一句,倒是有点儿“可怜白发生”的遗憾,把罗清凤听得笑了起来:“孙姐这是来得哪一出啊?不过二十多的人,哪里来得这般消沉?”

    “不是消沉,而是事实,三十而立,我已经不年轻了,对现在的俸禄也算满意,其他的……唉,岁月催人啊!”孙达白了罗清凤一眼,正儿八经地说,“想我当初到翰林院的时候,虽是因为清贫,却也是想要干出一番事业的,那时候眼界儿高,轻狂,每天都是干劲儿十足,可现在,才几年,我已经有了养老的感觉,翰林院,果然是养老之所,清凤,若是能够,你还是早点儿离开的好,以你这般人才,待在这里实在是屈才了!”

    看孙达是认真的,也是好意的忠告,罗清凤也收了笑容,真诚谢过,心中只记着她这份好,却并不想改变初衷。

    人活一生,选择怎样的生活就必然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在别人眼中,碌碌无为,是一种虚度,是应当悔恨的消极的生活态度,却不知道安于平淡也是一种幸福,至少罗清凤现在是乐在其中的。

    至于权势么,若是真的为了那个,行些蝇营狗苟之事,罗清凤还真是会自己看不起自己,再说了,图谋权势的都是人才中的人精,哪里是自己比得过的,还不如安分守己来得逍遥自在。

    也许,以后回想一生的时候,会觉得“若是……”,那也只是一种假设罢了,罗清凤自己,是并不会为此悔恨的,她选择了她想要的,付出了为了这个选择应该付出的,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只看自己是否得到了想要得到的生活。

    若是得到了,虽庸碌而无悔。

    再看得开一点儿,名利权势都是虚的,与生死无阻,何必那般介意,既然再活一次,虽有为了世俗而不得不做的退步,却还是要在可能的情况下更多惬意自在才好,否则,也是拘束,活着反倒不如死了万事自在。

    “别不当回事,我可是认真说的!”孙达见罗清凤谢过之后又笑得云淡风轻,虽心底佩服她这般气定神闲的功夫,却还是忍不住又劝了一句,“难得世女看重你,你便是上前多说几句话,那些人也挑不出什么理来,顶多红着眼酸你几句就罢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人的嘴脸,最看不得人好的,她们刚才那般挤兑你,你实在应该压她们一头,出一口气也好!”

    “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何苦争来?既不是掌风人,我便在旁观风就是了,何必非要做别人的马前卒,吃力不落好?”

    孙达听了叹息一声,也不再劝说,却依旧不满罗清凤的无为庸碌,微忿道:“你既拿定了主意,我还说什么,白费一番口舌,才真正是吃力不落好!”

    “怎么不落好?孙姐的好我自然是记在心里的,不过不说罢了,正所谓‘大恩不言谢’嘛!”该卖乖的时候,罗清凤从来都不会拉不下架子来,嬉笑着说了两句,孙达脸上的怒色便转成了笑脸,带着些许无奈,跟罗清凤一起去精舍休息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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