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先强后杀
北方的秋历来来的快,去的更快,转眼就入了冬,天一天冷过一天,洒扫的活计就越发的艰难了起来。
不得已,春华只好同谢娘子求了半日,得了假,到外面后街上淘了一身新棉裤棉靴,一坛子上好的烧刀子,几块散碎的杂毛兔皮做的坎肩,几斤上好的桂花糕,虽然花光了这几个月积攒的钱,到底有信心过下这个冬天来。
夜里的长兴侯府到夜里四点,除了几个倒夜香的,便是来送上好的玉泉水的人,那几斤桂花糕做了最好的敲门砖,这天她扫完地,便在更房同两个看门的婆子借光烤火。
“我说你个小姑娘年纪小小的倒吃得苦。”宋婆子笑着咬了口桂花糕,人上了年纪,总喜欢吃些好消化的糕饼,但到了这个年纪,总是忧愁身后事,哪能随意消费。
“吃得苦以后才尝得到甜。”春华也是老凡尔赛了,这种抱怨上级的事儿她自然不会对自己不信任的人说。
“好好!”宋婆子从碳盆的灰烬里掏出一个红薯递给她,笑道,“有这个心自然不用愁没有前程,咱长兴侯府,那自然是侯爷的侯府。”
“不知婆婆可是知道门路?”春华笑着将剥好的红薯递给她。
宋婆子没接,示意她自己吃,只抿了一口酒,将太公椅摇了起来。
“宋婆婆不愿意说的话,没人能叫她开口!”送水的老汉笑着将葫芦里舀了半葫芦烧刀子,又兑了些泉水,喝口酒叼了一粒花生米。
“这长兴侯府是京中有名的乐善好施,府里买卖产业多不胜数,侯爷又精明,一手生意从无败绩,外面都传,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长兴王,说的就是这府上了,只要得了贵人扶助,发家致富不再话下。”老汉也可怜她小小年纪满脸笑,孤苦伶仃的做这苦役。
“可我得罪的人来头大,不知怎么破局!”难得有人愿意出言提点,春华坦陈的说。
“你这小姑娘,这样就好!”老汉就着煤气灯打量了她一眼,随即但笑不语。
旁边府上的更夫笑了,“我原是二门上该班的人,原来这府里没夫人,咱上上下下的各显其能,倒也痛快,自从多了这位镇上太岁,成天的恨不能把银子钱省下来堆成山,但凡得她意的,便是没本事也是好的,但凡不合她意的,便是好的也有限,如今合家上下,除了侯爷,没有不恨她的,只不过面子情怕她,估摸着有好事,她就不等别人说先把功揽了,有了不好的事儿或是她自己错了,她便一缩头推到别人身上,她还在旁边拱火,恨不烧的再旺些。”
说的热闹,送水的老汉也给他添了碗酒儿。
“别人是醋罐子,她是醋缸,这些年,但凡有丫鬟比她标致的,但凡侯爷多看一眼,她面上笑盈盈的,暗中是一把刀,就指示那张陪房寻个错处发卖了,且看着吧,侯爷心里明镜儿似的,迟早有一天!”
“老二住口!”宋婆子一言一出,更夫笑笑闭口不言了。
他看了眼沙漏,笑道,“我该当差了,春丫头可要我送你一程?”
春华一看,四点,下班了,将扫把寄存在宋婆子更房里,笑道,“在府里不怕的,这路来来回回走了不是一次两次,婆婆你们明儿可要吃什么,我明儿当差带来。”
“这个好,你还像上次那样带一挂煮好的羊连杆,多加些姜,这酒你日后别拿,我从我们村里带,这个酒三水七,你白花冤枉钱。”
“好嘞,”春华笑着指了指身上的棉衣,“这月正紧张呢!”
说着她同几人挥挥手,更夫从北往南走,巡夜去了,她沿着夹道往宿舍而去,宋婆子当班可以休息了,老汉推着水车走甬道往大厨房而去。
天气渐冷,到夜间四点,便是府里的猫狗都歇了,整条穿堂黝黑无人,往正院去的门户锁的严实,只有向西的门未关,春华跺着脚握着红薯只呵凉气,忽见黑黝黝的一个人从门后闪出来,不管青红皂白,便如饿虎扑食、猫儿捕鼠一般,抱住春华叫到,“我的亲妹妹,等死我了!”
说着拽着春华便往屋里拉,满口里“心肝”“宝贝”乱叫起来。
春华先是一懵,而后气的满身乱战,一脚垛在那张油子身上,却没垛实,倒激起了对方的凶性,对方拿出事先备好的药水帕子就想往她脸上捂,春华知道后果,双手死命的抵住他的手,但成年男人的力气本就大,她所幸一甩手一侧,抓住案上的油灯往这厮脸上一泼,滚烫的灯油糊住了对方眼睛,对方当时就是两巴掌,帕子附在春华脸上,春华只能屏住气,凭着一股直劲将带尖的烛台朝对方身上捅去,一下,两下,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对方也软了下来。
人的一生,要怎样走过,春华不知道,所有的思绪委屈像走马灯一样从眼前划过,如果老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或者会向这个社会妥协,学着旁人的样子,同狗男友妥协,抓住钱和孩子,利用对方的平台让自己越来越优秀,好过无端被人像提线木偶一样操作着,做着自己同样不愿意做的事情。
忽然的,涩瘫的眼皮被薄雾笼罩的阴霾被一方洁白的丝帕抹去,帕子湿湿的,像是初春花尖上折射着阳光的那滴甘露,春华像是渴急了的鱼,伸出舌头舔了舔唇上的濡湿。
忽然,眼前的一切被拉开了,像是隔着一张玻璃,原先那个曾在她面前暴露过的美男子一张脸放大在他面前,他急速拉近,在同春华相隔一层水膜的距离,露出了一个天使入魔瞬间的笑,他什么都没有说,贴着春华躺下,像一个孩子一样依偎在春华胸前,还幼稚的将她的手横在脖颈上,像是刚找到母兽的幼崽。
“侯爷,请示下——”
门外传来守卫的声音,那个让耳朵怀孕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宣律》,诸夜无故入人家者,笞四十,主人登时杀者,勿论。”
说着,他起身,一把捞起春华,从属下手中拔出剑,一剑刺往地上人的胸口,终结了他还结余的呼吸。
第三十二章 阳光之中
观澜院是长兴侯府的正院,四四方方的正院有十亩大小,恰是个两进的大院子。
长兴侯,位尊,这院的规制就不用。
整个地基有近十亩,走上台阶,左右都有近7米的附楼,整个正院分作三部分,三座巨大的房屋通过柱子相连,分为前轩后厦,加上第二层的楼阁,繁复威严,大梁架有七间,梁柱和屋檐间,巨大的斗拱和藻井,二楼是长兴侯的起居之地,巨大的屋檐通过繁复的斗拱延伸出去,像巨鸟的翅膀,庄重中不失轻灵。
巨大的内室四面有廊,门廊之中内室之外又是一圈内廊,内廊中才是正经起居的地方。
门口垂手立着两个侍女,四面亮着灯,因为天气不好,下起雨来,天又凉了几分,檐角的风铃因雨声,风声,缥缈清脆,比什么音乐都好听。
几人见春华坐了起来,当头的红衣侍女举着灯上前照了照她的脸色,笑着将灯放在边上,为她披上外衣,笑道,“可算是好妥了,也难为爷日日悬心。”
“有劳姐姐了,不知姐姐姓名?”
“我是侯爷贴身丫鬟,负责洒扫的,你只管叫我苹果就是了。”
“苹果姐姐,不知道后面这事儿如何了?”
“如何了,我也说不上来,总之你算是交了天大的运道,从今往后只管享福吧。”
正说着,只听楼下传来声音,“侯爷到了!”
陆陆续续的请安声,整栋楼连猫狗都安静了下来,春华也不由的被这种气氛感染,看向留着缝儿的门口。
“今儿好了,吃药了没有,今儿一日吃了多少饭?”
听了回复,一面摘了斗笠,脱了蓑衣,推门过来,也同苹果一样举起灯,一手遮住灯光,向春华脸上照了照,见春华脸都红透了,笑道,“今儿气色好了些。”
“好了!”晕了晕了晕了!
“我府中出了这等败类是我的失职,你只管安心养伤,这两日养好了,你日后就在这观澜院中做事,只要你本分,尽心,日后自然有你的前程。”
“谢侯爷主持公道!”春华只觉得头晕整个人都晕了,试问一个介乎陈坤演的雨化田气质,精致儒雅如大明宫的薛绍那样的超级大帅哥就在你面前嘘寒问暖——
所有的心里阴影几乎都要被这行走的荷尔蒙驱散了,但春华毕竟是个伪少女,“不知——”
然而,慕容铧是深谙洞察人心之术的,做到他这个位置,想要收买一个人的心,自然见一知百,不待人言就想好了处理,“按我《大宣律》,私闯人宅院,强掠妇女的,自然按律有他的结果,其中支招提供方便的主谋,也是犯了府中禁忌,现在已经影响不到你,你只管安心当差。”
春华长长的松了口气,她没有留意到旁边的苹果脸上的笑也加深了。
“不知——”春华不知道如何能得自由身,但侯爷已经说过了安心当差,自己再提赎身,常人说伴君如伴虎,如果惹怒了顶头上司,那种无人庇护的苦处她不想再来一遍,但——
慕容铧一看就笑了,这样浅显的心思在他面前一如三岁孩童,只是她同样如孩童一样明净的心思让他多了几分良心。
世间聪明人多,蠢人也不少,聪明的蠢人占大多数,偶尔犯蠢的聪明人就比较惹人喜欢。
而这小丫头自然是最后一种,观察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丫头举一反三的能力强,记忆也不错,也知变通,更为难得的是始终很清醒!
突然的富贵,突然的贫穷,突然的扶持,突然的压榨,她就像一株活在岸边的茅草,始终做好自己的事,这点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不是一般的艰难,非得有格物致知的格局,而这出现在一个十二岁的少女身上就尤为难得,想到那个人,那个高傲的除了自己谁都不喜欢的人,这样一个同他长相有八分相似的讨喜的小姑娘,或者会收到奇效。
若是如此,那真是四两拨千斤了!
慕容铧看着她,脸上的笑越发的热,热的春华的心跳加速。
然而,有慕容铧在的地方,自然不会缺少脸红心跳的暧昧,从他的毫不在意到苹果的习以为常。
“你只管安心的当差,那张婆子毕竟是夫人娘家带来的,她的本意也不是杀人,如今祸首已死,我若是再追究,夫人脸上实在难看,你——”
“不敢当!”春华跪坐住,“如今能得侯爷照拂安心当差已是万幸!”
按原计划赎身是不能指望了,谢家不倒,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离开长兴侯的院子除了死还是死。
至于长兴侯为了自己去对付自己的夫人,春华脑子坏掉也不敢这样想,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行了,扰了你半日神,你休息好了,”慕容铧想了想,“直接到我的寝室,你即是夜间洒扫的,便负责守夜!”
“喏!”职责明确,春华安下心来。
刚放心的春华没留意到苹果那忽然睁大的眼和理所当然的觉悟。
随后长兴侯起身而去,他的寝室就在这二楼的中心。
因为长安不同于外地,这里楼房的高度有明确的限制,是以二楼并不高,而且为了防寒,做成了像古代韩剧那种隔间。
而春华所在的地方,正是长兴侯午休的房间。
她睡的榻就在房间的西面,北面是坐的一个巨大的有近十平米的胡床,上面的引枕上还有两本翻开的书,一本可以看到般若两个字。
东面是一个紫黑色的长条大几,上面林立着成山的笔,旁边一个青花的大肚子瓷缸,春华也不知道怎么叫,插着七八个卷轴,房间中央是一个鎏金大铜大鼎,罩着罩子,从孔眼里有烟徐徐而出。
从斜对角,胡床后面的屏风后面,是内嵌在柱子中做成八宝阁的从屋顶到地板的书架,隐隐可以看见一个木制人字梯。
果然,像长兴侯这样的人,学问怎么能不深?
在他那样的困境中坚持不断的学习,真是让人钦佩,而且他还这样好心!
春华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若不能安稳的赎身,那她可以一辈子做长兴侯的侍女,也不错呢!
正想着,只见隔壁传来了说话声,听那洗漱声,似乎是长兴侯的卧室,透过雕花的窗格,一个身着锦袍,长发披肩的男子身影像最美的剪纸贴在窗户上。
春华火星子溅到一样收回视线,脸发热,她双手抚住脸,眼睛却又控制不住的往丝窗上瞄。
第三十三章 贞静贤淑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照见五蕴皆空!”
默默背诵《心经》,春华抚住自己的脸,她是来做丫鬟的,攒钱活的很舒服的丫鬟,不是来做某人的小妾候补的,美色固然好,小命更可贵,在没有找到自己的执著之前,自己首先需要做的就是贞静贤淑。
贞,严守男女之礼,作为女子,经济不独立的奴婢,若是被人拿住把柄,或者再出一件这样的事儿,一辈子就交代了。
静,安静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要惹人注意多生事端。
贤,贤之一字,从古到今都是被人说的,也就是说自己要宽和待人,哪怕吃点小亏,想想自己用作人生宝典的《红楼梦》,被称为贤的最多的就是袭人,自己一定要注意套路和反套路,不知自己能不能做到。
淑,据《大宣大字典》的意思就是温和善良,这是春华最希望能做到的一个品质。
一通瞎想,春华打定主意,安心的睡了过去。
然而,谁都不是上帝之子,春华的打算,在第二天就遇到了挑战。
第二天天色不过刚到早晨5点,长兴侯刚走,苹果微笑着找到春华,帮着她将行李,用过的床单被子打成一个鼓鼓的包,在春华诧异的目光中将价比黄金的琥珀色广陵山水花鸟茜罗半臂当做绳子将这被子扎起,走在前面。
“咱们观澜院可以说是全府里最有规矩却也是最没有规矩的地方。
若是得了侯爷的喜欢,便是天下最珍贵的东西也不过是取乐的物件,若是惹了侯爷忌讳,因为一棵花、一株草被打死的也大有人在。”
“这自然还要多靠姐姐指点。”春华连忙走上前,想要接过包袱,在小厨房里,大丫鬟没有帮小丫鬟做事的道理。
“行吧!正好我早上为爷梳髻,手酸的紧。”
说着她看了一眼春华,见她没什么反应,又说,“要说侯爷,那是咱们大宣第一美男子,喜欢他的人就像河里的鱼一样多——”
“侯爷那就是那天上的星宿,能服侍他的饮食起居,那是天大的福气。”
想来这福利那是真的好。
“你——”苹果看了眼她的眼睛,“还是个孩子,也是我昏头了和你说这些。”
苹果说完,脸上又重新开心起来,指着主楼后的那一排厢房,说,“院里分为左厢房、右厢房,那边是太监居住,这边是侍女的住处,平日不当差,不可擅自进入主楼,违者驱逐出府。”
“喏!”
说完,苹果看着春华将自己的床铺好。
“我还要去收拾,主楼中除了你,还有冬枣,杨梅可以进侯爷的主卧。里面的东西你一概不准乱动,晚上守夜,你话要少,若是传出一星半点关于侯爷的私事,外边的人议论开来,侯爷不过是个风流,你就是个死,切记!”
苹果正说着,只见厢房门口站着一个长相艳丽的姑娘提着瓜子,似笑非笑的看向苹果,“呸——”
她很不礼貌的将瓜子皮啐到苹果面前,一扭身走了。
苹果脸上的怒色只闪过一瞬,“这是宫里出来的绣娘杨梅,专门负责侯爷的针线衣裳,出身好,脾气就怪,你不要往心里去,咱院里还有你冬枣姐姐,荔枝姐姐是一等,另外院里的人都是侯爷的小厮,随从,没有必要切记不能同他们搭话。”
“好的,多谢姐姐提点。”这份工作不像很好做的样子,春华默默给自己打气,要多做事少说话,这里不像是个安乐窝。
“不知我每月的月钱?”
“你是侯爷的丫鬟,月钱自然是按头等,每月是二两银子,另有一套衣裳,两件配饰,你每天的吃食份例是肉一斤,米三升,蔬果两斤,衣服可以收拾好送到二门外给仆妇洗,若是要自己洗,衣服只能晾在屋子里的熏笼上,我今儿是不能陪你了,一会儿我让下边的小丫头芦苇来领你去账房领物件,你晚上当值,先休息下,你的早饭我一并叫人给你送来。”
“多谢姐姐!”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大概是守夜,伺候长兴侯夜间喝茶?
要熬夜,不知道能不能带点书什么的去,不行,还得要点茶叶,不然头一次误了就惨了。
一边想着,一边将言语带笑的苹果送出门。
睡到早上十点左右,再睡不着,刚起身,就见一个身穿红色锦袍,梳了双丫髻的女孩端着一份菜进来。
“我叫芦苇,是院里的二等丫鬟,苹果姐姐嘱咐我给姐姐准备的饭,早晨因为你睡的太香,就没叫你。”
“太感谢了!”春华笑着接过,是一大碗颗粒细长的米饭,一碗乳白带两块肉的笋汤,一碟炒青菜,一碟嫣红的调了醋香油姜蒜的卤肉。
饿了一早春华自然是狼吞虎咽。
“姐姐快慢些,若是不够还能去小厨房点。”
“我就是习惯了!”
春华笑笑,再吃就见芦苇去铺床叠被。
“那个妹妹不用了,回头我自己弄。”
“姐姐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这原是我们的差事,我们日后伺候侯爷也是要做的,如今正好借你们的物件练习,姐姐们的东西都是侯爷赏的,材料稀奇,我不上手也学不好。”
“哈哈,我多话了你随意!”也是,像她盖的被子,里子是不知道什么棉,很软,面子却是很硬的加了金丝的织锦,若团不好,是会留痕的。
大大的吃了这一碗米饭,春华一边收拾自己的碗筷一边同芦苇搭话。
“不知道府里,是个什么情况?”
“姐姐只管安心做事,夫人虽大,大不过侯爷去,你只要在这里一天,便是夫人也不能处置你,更别说若不是侯爷吩咐,夫人也不能进院子一步,你若是实在担心夫人,只管安心在观澜院里待着。”
当下是无碍了,也不知道日后,算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看来长兴侯同他夫人也是很有问题。
“这侯府大院是不一样,夫妻不在一个院里住!”
“你不知道的还有呢!”芦苇也笑了,“真真要我说,这张娘子也太狠毒了些,不提这些,我们去领衣服,过了午饭,账房里忙的锥子都扎不进去,别耽误了你的事儿。”
“好的!”春华也很快穿好了自己的外衣,正是苹果给她包的一件旧衣中稍微合身的一件,没办法,她自己的衣服污了,原本的衣服还在小厨房。
第三十四章 碎语闲言
府里的账房在二门处,是一个五间房屋的大套间,芦苇同账房说明来意,账房探究的目光看向春华,脸上的笑很盛,“姑娘可识字?需要签字画押。”
“没问题!”春华点点头,简单的看了下账房递过来的本子,上面写着某年某月某日,观澜院一等丫鬟李纯领孔雀布两匹,素软缎两匹,一等宫装两套,秋版貂皮长短各一件,一等细鞋两双,棉鞋两双,皮靴两双,一等丫鬟首饰两件。
确认无误,春华签字,按手印,看着账房用一个花朵形状的押印盖了章,印文不是字,而是一个很漂亮的万字文为中心的宝象文。
签好名,账房抚着并不存在的胡子又看了她一眼,从一对的铜签中抽了半支递给她,上面写着长兴侯府,内院9527,并给了她一张盖了印写了物件名的纸。。
芦苇微笑着带她从大堂出门,往右边过一个穿堂,便是清一色的一片大箱大柜子,穿堂旁就是一个门厅,里面有两张大案子,一溜儿小柜子,案上堆着十几本出入账,一个四十些许的老妇女正在收对牌,发放东西,芦苇上前去做交接,春华看着院里几个人正在分拣小山一样的物件,院子里回廊下有好几个木梯子,许是今天恰逢季度盘点,梯子几乎被拿走了。
门厅里一个丫鬟拿着纸和一个类似服装店那种宽一米带篼子的推车进去,不一会儿,只见推车里面多了一个藤筐,外衣是清一色的琥珀色,还有一个小竹匣子。
库管娘子拿了竹匣打开,说,“阿春姑娘先看着首饰,这都是今天才拿来的,都是如今长安城里面的新鲜花样。”
一边说着,她一边拉着春华的手,上上下下的看,叹道,“真是好个美人坯子,平日里有闲了只管过来玩。”
春华笑着点点头,看着匣子里面有十只珠花,十对耳环,有金的,有银的,虽然喜欢金子的价值,但银质的都很漂亮。
“你看这个冠就很适合你。”库管娘子拿起一个金制束发冠,镂空的雕刻配着花丝技术,若是一对正配她的双丫髻。
几乎跟两年前她见过的李贝的首饰不相上下,绝对价值不菲,在首饰盒里是耀眼的存在。
“这个似乎于礼不和。”初时在小厨房顺风顺水的时候她好像记得奴仆不能用金饰,尤其是金冠。
“这有什么的,你们是观澜院的,自然不同,你姐姐们日常不都戴,那才是我们侯府的气派。”
库管娘子不由分说的给她套上,几个在门厅里的不约而同的赞起来,“正是好看!”
“就是,这才是咱们侯府主君身边的人——”
“是啊,这年头没有金饰,简直不配在观澜院里当差。”
“就是,又不是谢姨娘,嫌这嫌那的!”
春华今天不是没有见到苹果头上那漂亮到爆的金镶珠玉宝蟾钗,透明的绿身子嵌了红色的红宝石,雕的圆润如真。
但,无依无靠的人最忌讳沾小便宜,后边往往是跟着很多意想不到的恶果,这是她行走江湖以及观摩无数恐怖片的经验,同时这也是春华做人的原则之一。
“我是谁,不过是运气好一点遇到侯爷搭救的小角色,那能跟姐姐们比,这个就好了!”
打定主意她拿了一对银嵌玉蝉的小发箍,并一对银嵌玉的耳钉。
“不识抬举!”
“好心当做驴肝肺!”
“狗肉上不了高台盘,也难怪只能做个丫鬟,连个侍妾都挣不上!”
旁边几个人不屑的议论着。
“好了好了!”看着春华青青白白的脸色,库管娘子一笑,拉着她说,“你们几个有本事自己观澜院去,咋咋呼呼的,等着前厅的主事老爷们罚么!”
说着,她拿着手里的皮袄对送过来的小丫鬟吼道,“这是什么,你把阿纯姑娘当什么了,这样半旧的袄拿来不是打我的脸?去,拿那个大红猩猩毡的斗篷来。”
春华还要推辞,库管娘子睁圆了眼睛,“再推辞就是看不起我了,这是份例内的东西。”
年轻人几人受得了奚落,几人受得了激?一而再的推辞,连春华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事妈了。
她在芦苇的艳羡中清点过东西,两人一起抬着竹筐往宿舍去。
这边库管娘子同几人相视一笑,到下了值,已是晚上五点。
从大厨房打了饭菜往家里赶,同一个侯府,不一样的世界。
她虽然是个库管,识字会算,但她当上这个职位靠的就是家中的丈夫有个做外庄管事的亲哥哥。
她大伯子虽然厉害,但丈夫却是嫖赌都占,为按住前几年的一个大窟窿,顺利的将丈夫送到乡下,她贪墨了两件汉玉的古董,不想被张陪房查到了,她也便成了谢夫人的一只关键的耳目。
她家的小院子里面原本厨房的张娘子早在坐了。桌上烧了好大的一桌菜,摆着个紫檀的木盒子,光盒子看着就价值不菲。
“好香的菜,今儿我算是有口福了。”
这样说着,她拿着手上的盒子斜着瞄了一眼,见里面都是好出手的金叶子,不经意的合上盖子,说,“有劳!”
“自然事成之后,有你的好处。”张娘子有些阴冷的说。
“只是,事情只能是一件一件的坐,这姑娘年纪虽小,见识却高,我们几个又是怂恿,又是激,她始终很稳得住,只拿了一件斗篷,还不知穿不穿,不知道侯爷哪里——”
“侯爷哪里自然有夫人,若是什么关键人物,我今天也就没法同你坐在这里说话,”
张娘子说着翘起左腿,双手抱在胸前很不耐烦的说,“何况你做的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不过是在同样的一堆东西里面,尽量给她一些稍稍违规的东西,不过是巴结下侯爷看好的一个丫鬟,有错么,若是有错,那整个府里一半的人都得清出去了。”
“你说的是,来来来,喝酒,一切都在酒中了!”
张娘子吃过饭,略带些醉酒的余味走在街上,笑了!
对于一个没见过市面的穷孩子,最容易腐蚀她的就是华服金钱和众人滔滔不绝的恭维。
就像一滴水在碗里不显眼,十滴呢,百滴就是小半碗,长兴侯那样一个对道德有洁癖的人,总有一天会厌倦,厌倦了以后,就是她连本带利收回来的时候!
人的一生啊!
第三十五章 好学上进
当朝第一权臣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呢?
美酒、美食、美女,觥筹交错,宾客盈门,尤其,长兴侯又是那样的名声。
然而,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侯府的南院里每天宵禁后都是隔三差五的大宴,纸醉金迷,全长安有名的美人冯茜茜听说便是座上客,有她在,年轻一辈的王孙便拿这里当了家。
春华端着水盆跟在苹果身后,苹果正同长兴侯的随从,一个名叫小贵子的小太监侍立一旁。
苹果为长兴侯换了寝衣,小贵子端着一盘奏折文书。
这小贵子天生一副笑模样,长的却很端正,伺候长兴侯洗漱完,换了寝袍,二人也不敢多言,放下文书端着水下去了,苹果给春华了一个警告的神色,春华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月光投影在墙绫上,配着亮堂的煤气灯,所有的一切清晰可见。
长兴侯就在他寝室边上,春华有幸住过两天的房间的胡床上伏案工作。
作为军机处的辅政大臣,他每天需要从下属回报的全大宣各地的事件中挑出轻重缓急,有基本的准备来回应皇帝的询问,并了解事情处理的几种方式,选择最中肯也是对自己一方最有利的一种给皇帝作报告。
春华当差两天,她亲眼看着长兴侯每天早五点起床,晚上7点开始处理公务,每晚11点差不多开始休息,听芦苇说,便是举国休沐的节假日,他的工作却也不能少。
她可以理解皇帝对他的重用,背着这样的名声,不可能上位,好用又美,这样的另一半她也想要一沓。
想来长兴侯就是现代世人常说的精英了,每天休息4-5个小时然后第二天精神百倍的工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用他的优秀赢得了世人的尊重和众人的仰望。
“你不用每天这样看着我!”慕容铧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女孩看她那种满眼的佩服,可爱乖巧的模样,便是一个铁石心肠的玉像也会被取悦。
“啊?嗯,侯爷你说我?”大美人笑了,大美人看着我了——
“你可以取些书来看,我想你不愿意嫁人生子,了此一生,应该是想上进的,若有一天你通过了秀才试,我送你一场缘法,就算,就算是对你在我府里出了事的补偿。”
这是什么样的神仙上司,此时春华对于长兴侯那是绝对不掺假的感激,这是她近来最心心念念的如何改变身份的事儿,若是能过了秀才试,顺利的考入学院,最好能成为大宣的一名小小吏员,她一定会好好工作,重新做人。
“叩谢侯爷!”春华诚恳的行了拜礼,“但不知我的贱籍身份?”
“无妨,你原本也不是奴籍,不过是雇佣契,这个主,我能做,你只管安心读书。”
不是奴契?
亏大了,若早知道这样,在路上她就跑了,了不起赔偿对方损失,本来自己就算是被拐卖的人口。
不,自己没有路引,就相当于没有身份证,就是逃脱也没有办法挣钱工作,至于回家,想到延华她们,死了的人再回去,不知是福是祸!
就是想破头,长兴侯是给了她一场造化。
“无妨,”慕容铧见她真的一脸感动,放下笔,起身扶起她,“我原本就是宫奴出身,我从不觉得谁比谁下贱,只要愿意学,总有一日是人上之人。”
长兴侯一脸动容,他随后领着春华走到书架旁,上上下下,一会儿就找齐了十几本书。
“这两本都是这几年秀才试各地州的试题和解法答案,想来你是识字的,先背着,这十本是今年大长安的秀才试专门用书,你看着,有不懂的地方随时问我。”
有人说,跟到一个对的人,他会让你越来越好,春华相信,慕容铧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如有差遣,敢不死尔!”
慕容铧平生听过的恭维话多如雨水,但直视她眼里的真诚,不免心里也有些动容,然而,他只是一笑,“你以后有了出息想到这一幕会后悔的。”
说着,他拉起春华,也直视着她的眼睛,“记住,你首先是一个人,一个属于你自己的人,然后你才是成为其他,这话你现在可能不明白,但记住它。”
慕容铧说完,去寝室为春华搬了一个小几,一个胡圈椅,就在自己案边,给了她一只笔,一本小册子,确保她随时可以沾到墨。
春华听话的坐下,久久看不清书上的册子,终究她不是个很能憋得住的性子,“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对你好?”慕容铧苦涩的笑笑,“或许是因为你长的像我姐,或者是因为你像曾今的我,谁知道呢,总之眼前的事于你有利,就做,世间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对错!”
春华红了眼眶,心里默默祈祷不管眼前的人经历过多少波折,愿他日后安好,她放下心沉浸在书册里。
大宣的笔同后世的铅笔有点相似,圆圆的,笔芯尖细,是毛制的,就像那种专门写美术字的钢笔,很考验笔力,但抄写起来却很方便,她一边模仿着书本上的字迹,一边小心的练字,从键盘时代来,她的一笔字是个硬伤。
当然,于公于私,她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她时不时的起身为慕容铧研磨,搬运公文,做些书童该做的活计。
时间在做事的时候过的很快,到晚上十点左右,苹果提着食盒送夜宵。
小贵子带着食几,摆好盘,是一盘箸头春,就是烤鹌鹑,一盘小天酥,就是鹿肉和鸡肉同炒,还有分甘同味,莲花包和一罐一品官燕。
“夜深了,侯爷多少再进些?”
“再准备一套碗筷来。”慕容铧头也没抬的嘱咐。
苹果先是一喜,而后看到了案几上埋头写字的春华,明白了碗给谁,几乎没有掩饰住自己的嫉恨,红着眼,“这,恐怕于礼不合?”
“你若是做不了这活计,自有做得了的人来!”慕容铧抬头看向苹果,眼中是没有遮掩的冷酷。
“侯爷恕罪,奴婢不敢!”苹果慌的连忙跪下。
“自己去领罚!”
“诺!”
头一回见识了长兴侯的威风,春华心里打鼓,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惩罚,但显然是自己不想遇到的!
第三十六章 跟前红人
第二天不用说,整个侯府都知道了观澜院第一大丫鬟苹果被侯爷责罚,去戒堂领了二十戒尺的事儿,不少人都在切切私语侯爷的难伺候,更多的人将视线放在了同侯爷同桌吃夜宵的春华身上。
然而,外人不知道的是,每天春华除了和长兴侯一起吃饭,甚至成为了长兴侯子侄一样的存在,在观澜院里,慕容铧时不时的手把手叫她练字,为她解经,让她读官员上奏的条陈,甚至不避讳的跟她讲一些关于朝廷的大政、方针,政策。
慕容铧像种下一颗小树苗一样,只要是涉及的,将自己的所知所能不带一丝保留的交给了春华,饭一起吃,觉一起睡(一个睡榻,一个睡床),有好的东西除了庆郡王,他甚至毫不避讳的会给她留一份。
整个府里上上下下近2000人都知道,自家侯爷身边多了个红人,红的发紫的那种。
临近中秋,天气正好赶路,大宣的附属国大都选择在这时将朝贡的东西送往长安,皇帝的年岁已过古稀,就不是很爱动弹,长兴侯的职责就忙了起来,接受各种献礼,安排各种赏赐。
天气炎热的紧,这天春华刚吃过了西瓜,咬牙将五十年前司马光编著的《资治通鉴》背完十篇,她拿着一本《淮南子.揽民训》解乏,看的正是女娲补天: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滥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苍天补,四极正,**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
为了拯救子孙,炼石补天,驱除猛兽,扶正四极,这就是大宣的创世纪,同西方的男人身体里取出的肋骨做成的女人完全不一样的一种思想。
加油加油,耐着性子看了两章《贞观政要》,将今天的《大宣统治的重心小论文》做了草稿,春华觉得需要洗洗眼睛,再从书架上取了一本《诗经》放松一下。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念诵着,春华不由的抚着下巴,手下不知不觉的描绘出一个Q版的人形背影来,长长的发,清瘦高大的身形,宽袍大袖的风度——
烦躁的将宣纸揉成一团,又舍不得丢,摊开夹在笔记本里,不由想起曾今看过的电影《天山童姥》里的歌,《只有我自己》。
“曾今欢天喜地,以为就这样过一辈子,走过千山万水,回去却已来不及,曾今惺惺相惜,以为一生总有一知己,不争朝夕,不弃不离,原来只有我自己——”
当然,唱是不敢唱的,但从腰间取下羌笛来吹一段,春华却是敢的,难怪世人离不开音乐。
吹一段,心情又好些,把这些黏腻的心思装到一个记忆的细胞里,就像哈利波特的抽取记忆,用意念将它抽出来注入到那张揉皱的小像里,她还是她,只是那个同慕容铧投缘的小丫鬟。
人贵自知!
告诉自己,春华又开始更改自己的小论文,让辞藻更通顺连贯,清理错别字,如果可以,她希望日后能胜任长兴侯的秘书之类的工作,她有信心面对所有的诱惑不背叛他,也有信心从后世的一枝半叶的历史中给他一些中肯的建议,为他提供一种更全面的思路。
大宣是一个很复杂的政体,既有原本封建领主的政体,又有资本主义初期的经济体,因为上层的明智,资源的辽阔富庶,他们辩证和谐的统一在了一起。
“春华,夫人传你。”苹果微笑着上楼,尽管很久之前她被责罚,但她深知是因为质疑了侯爷的意思,并没有将那场责备错怪到春华身上。
“姐姐午安!”
从她成为长兴侯实际上的弟子,她便将自己用了两辈子的名字‘春华’公开了,大家只当长兴侯赐的名,未曾多想。
“不知夫人为什么传我?”一边收拾自己的书,一边将笔放到笔洗里泡30秒,简单的清洗了放在笔架上。
苹果并不敢收拾文书,捧着填漆盘里面的盘子同捧着笔洗的春华一前一后的下楼,说,“谁知道,约莫是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书童。”
春华听得出她话里的提点,点了点头,说,“想来是因为谢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快出生了,侯爷见我同先侧妃娘娘有些相似,侯爷为了提前演练一下怎么做父亲?谁知道呢!”
“你怪好意思!”苹果啐了一口,“这样高的个子,说出去是侯爷的儿女,谁信?”
苹果虽然这样说,但脸上的笑还是深刻了两分,她是负责贴身照顾的,从来没见到侯爷同春华有半分苟且,“我就不知道我哪里不如你了,也不知道老天怎么就给你了这样大的福气,你可真会长。”
多个朋友少个敌人总是好的,“唉,我倒是想长的像姐姐一眼胸是胸,腿是腿的,一穿胡服,别人总看我像是个小子,哪像姐姐你一出院门,都有小厮为看你撞柱子。”
苹果的长相端庄,身材很好,像丰满的水蜜桃,在下人中很有人气。
“又耍贫嘴,”苹果说着不自觉的抚摸了一下她头上的金镶杂宝半翅蝶簪,蝴蝶的翅膀正是花丝工艺,颤巍巍的,随着走动上下起飞,灵动可爱。
“你既走顺便把这两筐胡樱桃带过去,你告诉夫人若是不够分这边还有,吩咐你也是一样的。”
“我就这样举着两个大筐?”一筐在十斤左右,从观澜院到谢夫人的桂秋堂直线距离一里,顺路走近两里的路程,奴婢是不能骑马的,用走的,夭寿呐!
观澜院位置属于前院中心建筑,桂秋堂是后院中心,前院能跑马,后院奴婢是没资格跑马坐车乘轿的。
“你真不像我们院里的,”杨梅笑着从竹篓里捡出一盘卖相好的用缠丝白玛瑙碟子装了递给藿香,让她摆在楼下的隔子上,从篓里又抓了一把递给春华,同旁边的丫鬟们一边吃一边说,“你只管去,我告诉你个巧宗儿,你出门只管叫门口的婆子给你一辆自行车,你一边挂一篓骑过去就是了!”
“这倒是个法子,我原想让你带两个婆子的,只是你可会骑?”
没想到这院里竟然有自行车,“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姐姐帮忙推来我试试。”
“我今儿倒要瞧个稀罕,”杨梅放下袖口,擦了擦嘴,直接过仪门走到门房哪里果然推出一辆崭新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来,因她不习惯,扭手扭脚的。
春华如今虽然才13岁,但身材高挑,已是标准的一米六八的标准身材,骑上去还是可以的,就这样骑着在院里绕两圈。
“不错嘛!”杨梅酸酸的啐了樱桃核,嚼着樱桃肉,颇有几分赞赏的抱着手笑说,“你脑袋倒是灵光!”
“灵光不灵光的赶紧的,这天色眼见着要吃午膳了,莫不是你想在桂香院蹭饭?”
苹果笑着嘱咐,同宝莲几人将两篓没开封的车厘子挂在后座上,帮着春华推出门去。
第三十七章 谢氏夫人
临走,春华忽然想起来她不知道路,在长兴侯住的云光楼上虽然可以看到桂香院的大体位置,但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走。
“要不还是叫两个婆子抬着去吧!”
“哪有这样麻烦!”杨梅反驳,“谁不是多走走就熟了,出观澜院,往东边走,顺着一条光滑的三米宽的水泥石子路往东直走,往南进一道仪门,穿过石子铺地的大花园,过一个穿堂,便是内院后门,到哪里你不拘寻谁一问就是了,虽然带着礼去,叫两个人跟着一路招摇过去又叫人说嘴,何苦来!”
春华笑着点点头,“多谢几位姐姐照顾,我去了,今儿那龙须凤爪可给我多留些!”
“去你的吧!”
“知道了,都给你!”
几人苦笑不得,看着她顺利的将车子骑走,又回来一边吃果子,一边讨论着今天的菜单,每人按自己份例点了,让半莲去小厨房叫菜。
这边春华按杨梅说的倒是好找,不一会儿就到了倒厅,候在门边的一个中年女子见了春华,先是一惊,又堆下笑来,“可是春华姑娘?”
“娘子认识我?”春华有些稀奇。
“您原是侯爷看重的人,虽没亲眼见到,这通身的气派是掩不住的。”
这娘子一边说着,一边很有眼色的帮春华将两个竹篓卸下来,“姑娘在这里略等一等,我去通传。”
她自己过了影壁,进了院门,另有两个婆子很有眼色的将两个竹篓搬到门房里,弄好,一人殷勤的说,“姑娘一会儿只管进去,我管保把这自行车看好。”
“你知道这个?”春华有些好奇,这是侯府内院。
“庆郡王往日来府里就常骑这个”说话难免带上自豪。
说话间,前面那娘子引春华进院,院子是大房大院的大四合院,进垂花门,两边是勋爵人家才能建的雕梁画栋抄手游廊,过穿堂,走过一个向南的大厅,从厅中过,进院子,正面七间上房,两边是有斗拱的游廊厢房,堂屋设着古朴的铜鼎,牌匾,一溜儿方方正正的紫檀椅上铺着坐褥。
往左过一个博古架隔开的空间正是谢夫人起居的地方,临窗砌了暖炕,上面此时铺了凉席,一张梅花式样红漆小几,上面一个土定瓶,插着两株似开非开的荷花,放着两个建州窑的黑色兔毫文撇口茶盏,托盘里还有一个短嘴的注子,据芦苇跟她科普的,就这样一套茶具可以买一个她这样的奴婢了。
“夫人万福!”春华行了万福礼。
“好孩子,快起来!”谢夫人笑着对旁边坐着的妹妹说,“确实是个齐整孩子,也难怪侯爷偏爱,快,走上前来让我们瞧瞧。”
“好可爱孩子,怪可怜见的!”谢姨娘看着她扎着两个揪儿,人长的自不用说,英气中带几丝孩气,看着就是没经过人事的样子,五官虽然长的精致,同庆郡王差不多大小,她们同长兴侯在一起快四年,自然知道对方是一个有道德的人,往日听说有谁纳了年纪小的姬妾甚至会贬对方官的,何况自己。
春华不敢多看,只垂头站在一边。
“你平日在侯爷哪里都做些什么?”
“收拾书房,守夜。”任何人都不希望自己的另一半同异性有更多接触。
“还有呢,读什么书,侯爷进来身体如何,可有进补,补什么?”谢夫人却问的更细。
“我识得字有限,至于吃食,苹果姐姐知道的更多,贵大监和安太医在督察,我并不敢多问。”春华这半年只顾备考,倒没有留意,也是,慕容铧这半年的时间到后院的次数屈指可数,若说谢姨娘怀有身孕,但谢夫人却——
不对,想到慕容铧没有的喉结,同妻这个概念忽然涌现在春华脑海。
该不会——
堵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我也是糊涂了,问你这个做什么!”谢夫人随即一笑,看着谢姨娘,心下又平静了下来,不管怎么说,长兴侯那么大的家业,就像母亲说的,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容忍自己没有血脉相连的后代,就冲这,她迟早还有机会。
但,有个人走在了自己前面,还是贵妾,后宅之中,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你好好当值!”说着,谢夫人挥挥手让她下去。
“你闲时只管来我院子里坐,侯爷若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或者你发现什么对侯爷不利的只管告诉我,我同他是夫妻,自然是夫妻同心,你切莫因为胆小误了侯爷的事儿。“
说着她转向一旁的陪房“转眼就是冬天了,你将我去年那件白狐腋的短袄一并给她,赏一等封。”
“且等等,你即来了顺便将这个带去!”谢姨娘说着,朝身边的映月挥挥手。
春华接过映月递过来的东西,一个小小巧巧的花梨木盒子,上面绘了合欢花的图案。
“是!”
“这个你也拿着!”那丫鬟又递给春华一个小袋子,入手就是一闪,这大小重量春华曾今经历过,不用说,又是一袋金叶子。
看来谢姨娘比谢夫人受宠不仅体现在有孩子,她还更有钱。
相比之下赏旧衣和银裸子的谢夫人就吝啬了。
但春华什么都没说,也没有看谢夫人的脸色,静静往后退去。
暖阁里谢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她不由的看向自己的庶出妹妹,对方长的艳丽妩媚,一看就是惯会狐媚子。
“你叫她拿去的是什么?”
谢姨娘嘴角一撇,不在意的笑道,“避火图啰!”
“再怎么说你也要叫我一声妹妹,我当姐姐的也不得不提醒你下,对待下人不能手太松,你以后还有孩子,而且你也知道府里有那么多的小妖精,若是你日后你失了宠,下半辈子怎么活儿——”
“姐姐不用担心,我姨娘娘家这月才给我送了一千两金子,侯爷对我也是爱重,虽没过来,却月月赏赐不断呢,我不在乎这几个钱,何况侯爷跟前的大丫鬟不过才四个,这个还是最受宠的,我若是不为我们姐妹考虑,外面看中侯爷的人那样多,若是有人用无子来要挟姐姐,我们姐妹不是要离散了?”
谢姨娘毫不费力的将话反给嫡姐,又不是真心为自己考虑,装什么菩萨娘子,不过是因为自己赏银高过她了脸面上过不去。
她就不知道了,当年因为嫁的长兴侯,父亲给她们姐妹准备的嫁妆够得上十里红妆了,虽然自己因为外祖家的添妆多些,但嫡姐掌了府中中馈四年了,捞的可不少,可还是那样吝啬,买人不动本,靠几句话,糊弄小孩子呢!
“你,你——”
“谢姨娘此言差矣,府中赏罚自有规矩,不过你也没管理过自然不懂,府里上上下下数千人,赏罚由心,便是侯府的家私折卖了都不够,你私传避火图的事儿于礼不合——”这是张陪房。
“是的,你传避火图置我们谢家女儿闺誉于何地!”
“赏罚是你的事儿,我是妾,别忘记你这场婚事怎么来的,至于图,那是我同夫君之间的情趣,除非你泄露出去,我只找你们。”
谢姨娘也不乐意在这里劳神,说完起身草草行了礼也不待谢夫人回应就出去了。
“混账!”
“夫人息怒,这是您最爱的茶具——”
谢姨娘捂着嘴打个哈欠,坐上步辇,往自己院落而去。
第三十八章 好酒好菜好福利
小盒子春华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没有偷看,喜滋滋的将那袋金叶子藏在书架上一个自己糊的《太平广记》书壳里,她们四人的房间是一个厢房的大通铺。
自从那次慕容铧不知从哪里听说她得的份例贵重她不敢穿,从大毛衣服到首饰,慕容铧就以女孩儿要富养为由,给了她很多的赏赐,有时候她直接从宫里回来,还会给她些价值连城的东西,诸如成套的留了王羲之墨迹的扇子之类的。
太扎眼,别的地方不好放,她就放在她同慕容铧能动的书房书架上,看着她小仓鼠一样的攒东西,慕容铧笑着说给她弄个橱子让她自己攒嫁妆。
橱子还没见,她自己糊了几个套书的匣子,东西都封在里面,不仔细拿在手里看,还真看不出来。
下楼去只见房间里面拼起来的大条桌上放着满当当的菜,几个人显然在等她。
“回来就往上跑,这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赏赐?”
“谢姨娘嘱咐给侯爷带了个盒子。”
说着几人也不吃饭,芦苇和半莲笑着抢下了她手里的绢包,众人看包袱里面有一个锦袋,里面是两个银元宝,“请客!果然是红人呢,我上次给夫人送荔枝才得了几个银裸子,还不及你的一半。”
“今儿发了一笔小财,想吃什么只管说。”
“今儿我去小厨房正见她们送了那么大个的螃蟹,你只那这个备下一坛惠泉酒,今晚我们提前过节”
“成啊!”春华不知怎地想起那个答记者问的笑话,如果你有一亿捐不捐,如今她荷包满满,乐得得个大方的好名声,她这样,也算是入了人际关系的入门课了?
“这么多的好菜还堵不住你们的嘴,乐得消停些吧!”苹果笑骂。
“谁比得上姐姐你,来院里如今也有十年了,说句不害臊的话,就是夫人也没有你接触侯爷的时间久,身家自不用说。”半莲反驳着,一面将狐裘往自己身上套。
“我又想起个笑话来,那次咱院里莲花开的正好,姐姐唤我送了一碗莲过去给夫人,可巧那天在和谢姨娘翻箱子,找些颜色鲜亮的衣裳要赏人,见了花,夫人喜欢的了不得,也不找衣裳了,只说‘侯爷费心,一枝花也想着她’,说我怪可怜见的,生的单薄,当着谢姨娘的面赏了我一件灰鼠皮的大麾,给我了一袋银裸子,这可是再想不到的福气,衣裳钱都是小事,横竖年年都有,难得的是这个脸面。”
“呸,好没见过世面的小蹄子,那是把好的给了人,挑剩下的才给你,你还充有脸呢!”
半莲一一不舍的将衣服脱下,捧起指着手里的短袄说,“凭给谁剩下的,到底是夫人的恩典。”
“要是我,我就不要,若是给别人剩下的也就罢了,一样是这屋里的人,谁又比谁高贵些!冲撞了夫人,我也不受这口软气。”
“除了春华,给了这屋里的谁,算了,即便是给了这屋里的一条狗剩下的,我只领夫人的恩典,也不管别的事儿。”
这笨拙的求生欲看的春华低头忍笑。
“骂的巧儿,可不就是给了西洋花点子哈巴儿了。”大家都笑了。
最后还是苹果自己忍不住站了出来,“你们这起子烂了嘴的,得了空就拿我取笑打牙儿,一个个不知怎么死呢!”
“原来是姐姐得了,我不知道,我赔个不是吧!”半莲缩回去了,众人不屑的嘲笑着。
“少轻狂些吧,赶紧吃了饭,一会儿还得开始打扫呢,眼见着就要中秋了,不说装饰,总要干干净净的吧?”想到打扫,几人也不好说笑,加紧吃饭。
因长兴侯不喜欢叫外人入院,打扫就落在了众人身上,偌大的近一里的宅院,外面是小厮负责,院里上下近3000平的面积同上面的门窗、装饰都是她们十二人需要负责打扫的。
日常是每天擦地,五天多擦一次门窗,一月全部擦一次,并做保养,遇到年节工作量就繁复。
提着桶端着盆还有抹布,春华学着杨梅的样子头上包了块布头子,手上带着苹果给她的袖套,围裙里装上鞋套,同大家一起进了云光楼。
“春华你自己擦书架?”
“好的。”春华跟在杨梅后面进了书房。
其他人各有各的事情,开始打扫,晾晒被褥。
沉默的工作时间过的很快,春华按杨梅说的先用鸡毛掸子扫过书架上的灰,再用湿布擦过大灰,洗干净,又擦一边,换水,擦到雪白的棉布没有灰尘,用换干布擦干书架。
贵大监领着小厮不停的将温水一盆一盆的往楼上传。
杨梅清理了大半地毯,见只有她们两人,笑着说,“你得的赏怕不仅仅是夫人的?”
“姐姐何出此言?”春华回忆自己并没有多话。
“谢姨娘竟然差你办事,就没有空手的道理。”杨梅自觉拿到了春华的一个小把柄,这半年冷眼看来这春华自成一派,做事公道,确实是个好臂膀,她先是用话激半莲,将谢夫人的赏赐挑破,再在没人处点出这一出,只要春华认了,她就不可能同苹果走一路。
“还是姐姐心细,素日听说谢姨娘大方,不过使唤我一次,确实赏了我一个小绢包,我也没细看,左右不过是些金银,想来谢姨娘也不会僭越夫人。”春华维持着基本的警醒,然而不够。
“想来你也知道,苹果是夫人一派的,夫人前次找衣服正是给她的。”杨梅语出惊人。
“姐姐这话说的奇怪,我们不都是侯爷的丫鬟,哪有什么帮派,不过是伺候人的,各人做好自己吧的本分,不好么?”春华就觉得,这么好的位置,攒钱出去做自由人它不香么?
“实话也不怕同你说,你以为今天你送夫人两筐水果真是侯爷吩咐的么,哄哄别人还可,却瞒不过你我去,苹果她三天四天假借侯爷名义去给夫人送东西,为夫人打压谢姨娘,但想来你是经历过的,她手底下都是什么样的人,这些年在府里,夫人她经手的每一笔账都揩油,这样的主母带坏府中的风气,我知道你深受侯爷宠爱,但你不要回报侯爷,任由她受小人驱使?”
“侯爷是不在意这些的!”春华不由的出言驳斥。
“侯爷虽不在意,但我虽不识几个字也知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咱府里若是出现放高利贷、包揽诉讼,侯爷的位置有多少人盯着?”杨梅觉得她似乎抓到春华的七寸了,“若是侯爷被这些小事影响呢?”
只要有在意的人或事就有弱点。
“我知你爱慕侯爷,在乡下女子十六就成婚了,你虽然一身孩童打扮,但你的眼睛骗不了人,这所有的事儿你是明白的,实话也不怕告诉你,侯爷早就放话了,咱们四个大丫鬟,其中有一个是要挑出来做为侯爷的侍妾的,只有这个名额满了,外面的人才塞不进来侯府,这事儿能做主的除了侯爷,夫人,自然还有旁的人,如果你真为侯爷好的话,你要有立场。”
杨梅说完,上前推开窗户,炽热的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织金的红线毯像是地狱的曼珠沙华一样美丽。
第三十九章 理想与现实
“姐姐说的怪吓人的!”
春华并不信任杨梅,听她的话音,她既不是谢夫人的眼线,又不像谢姨娘的内鬼,联想她来历,宫里的?
她有句话说的对,她是肯定喜欢慕容铧的,他绝对有这个魅力,尤其是对自小缺少父母之爱的她来说,但,她自己知道并不是那种志趣相投非你不可的爱,就像她同狗男友。
比起爱情和做他小妾,其实两人心照不宣的选择了这种师徒之情将双方的好感延续了下去,慕容铧明显想维持现状,经历过爱情挫折的春华也知道,这比单纯的情人关系要更牢靠。
但这些事情不是能和杨梅说的,就不知道她这样说的缘由。
“姐姐服侍侯爷的时间比我长太多了,自然知道侯爷不是能被他人左右的人。”
“但你是这些年来唯一能改变长兴侯习惯的人,侯爷从不叫人知道他的喜好,却同你同桌吃了半年的饭。”
杨梅止住了春华的反驳,对她而言,只要春华不倒向苹果就好了,那个名额,从使命到自己,她非要不可。
“约莫是没有比我更像侧妃娘娘的人,或者是谢姨娘肚子里的小主子快降生了,谁知道。”
说着,春华沉默了,继续手中的工作,她有些怀念起半年多前自己自顾自的工作的那段平静日子,不行,学习还要加倍努力才能摆脱这种命运由人的生活。
两人做完自己的活计,也没再多言,不约而同的讨论起一会儿的小聚餐来,世界上唯有美食和美酒不能辜负。
大家不过简单的吃过午饭,到晚上七点左右,门外长兴侯的随侍回了宫门已锁,长兴侯今夜确定留宫中饮宴。
几人脸上都是兴奋,只是按捺着,到掌灯时分,大家隔窗看见管事的提着一溜儿马灯进了院子,大家都出去迎了,当头的管事看了人不少,又吩咐,“别耍钱吃酒,放倒头睡到大天亮,我听见是不依的。”
芦苇同春华挤挤眼,听着众人笑说,“哪有那样胆子大的人!”
管事的上前又同苹果寒暄几句,同贵大监的徒弟交割清楚,“侯爷虽不在,大家看紧门户,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咱都有不是。”
“你只管放心,横竖都是院里的老人!”
苹果这话一出,管事的说,“有姑娘在我们自然是放心的,请安歇吧,我们走了。”
这边杨梅几个忙命关了门,“这位婆婆哪里吃了一杯,叨三叨四的,倒编排了我们一通,她没来之前我们出过岔子不曾?”
“她也是好意,时常提醒着,也免得我们出了圈儿不是?”苹果笑着拉回她。
一时间大家将一个大的炕桌都放在久没睡人的大通铺上,摆上酒果,芦苇和藿香用大茶盘做四五次才将准备的菜搬运完。
宝莲和宝绿烧热了炕,白芷和黄芷偎在火盆旁筛酒,半莲和薄荷在另一个加了铁丝蒙的火盆上烤羊肉。一个风炉上小巧的蒸笼上高高的温着五屉巴掌大小的螃蟹,杨梅端着蟹往炕上走,苹果和春华负责摆碗筷。
“天热,咱们脱了大衣裳才好。”半莲说着,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喜欢。
一时大家都脱了正装,卸了钗环,都只松松的绾了个鬏儿。
“要脱你们脱,有个万一不能一个守夜的没有。”
苹果转身见了这个阵仗,笑骂,“你们一个个的,侯爷再不拘大礼也不能这样散漫。”
“便是宫里也还有三天的元宵好过,能别扫兴么?”
众人面面相觑,又不约而的笑了,苹果一天没挨杨梅刺都不正常。
倒是两个负责值夜的春华和宝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简单的做了个收拾。
春华索性用手耙了耙头发,绾了一个后世那种丸子头,用纱带将头发在头顶系紧,浓密的头发分两股扰麻花那样一卷,绕在头顶,用纱帯缠紧绑了一个蝴蝶结垂下来,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眼眸清亮如水,肌肤雪白透明似凝脂,高高的鼻梁红红的嘴,不过半年的时间,她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了。
再看她身上穿的是大红棉纱小袄儿,缂丝泥金云纹夹裤,高高的头,挺直的背,竟有几分长兴侯、庆郡王的样子。
引的众人笑道,“扮个小道士的样儿还怪俊,怪不得侯爷这样疼你,你同庆郡王倒像是双生的弟兄两个。”
“侯爷这样疼郡王,这布料也没全送去,想不到还给你留了一份。”半莲还没饮酒就醉了两分,她天生爱穿戴,眼都红了。
“你那身量一个顶我这样的两,你要是真喜欢,料子我还有些,等你有我这尺寸就送你一条。”
“啊呀呀!”半莲笑着,“也不要今天说呐,往日里不敢吃有味儿的,今儿好容易有机会了,你太狠毒了!”
那样真心可惜的样子逗笑了众人。
“先不划拳,才开宴,我们每人都吃一杯。”于是苹果为先,先端了酒吃了一杯,大家依次吃了一口,一一吃过,大家才坐成一圈儿,开始吃起菜来。
差不多三十个碟子,不过巴掌大小,清一色的汝窑青瓷,里面盛的菜,天南地北,精致可爱,更有当中一个小脸盆大笑的圆白盘上堆着小山一样的螃蟹,几人相视一笑,伸手向螃蟹抓去,人手一个,往日不曾吃的腥膻的菜报复性的想要吃个够。
当然,大家都身家丰厚,每个人都凑了份子,吃的也都毫不客气。
一大盘子螃蟹吃完,大家都有了三分酒意,就开始划拳猜输赢唱小曲儿,到夜里两点多,酒坛一空,大家才收拾洗漱睡觉。
苹果带着芦苇收拾了桌子,将剩下的菜并到一处,连剩下的螃蟹一并给二门上守夜的人送去,半莲几个人睡成一团,宝蓝同春华给她们盖上两床薄被,宝蓝去工作岗位守着了。
春华这会没理由进楼倒空了下来,她爱干净,端着水杯漱口,杨梅也有这个习惯,她将嘴里水吐干净,指着被子看向春华,“你的被子都是侯爷用过的。”
许是吃多了酒,她说话带了情绪。
“姐姐们不都是?”
“我们得的,是底下人孝敬,他不用的,只有你的不同——”说着眼圈竟然红了,这是从来没有的事儿。
春华只有沉默,夜里风凉受不住时,她忽然想问,“姐姐你有理想吗,就是很想做的衣食住行之外的事。”
“能吃还是能喝!”杨梅不屑的一扭头,走到自己床上倒头就睡。
第四十章 慕容小刀
春华侧着头看着天上清亮的月色,久久不语,并不很想睡,做人丫鬟生死有人,理想,能活着就已经耗费全力了,理想,那是庆郡王那样的人才有权利去追求的事儿,不是吗?
就是在现代,所有追求理想成功的国内外大总裁各种,即便是娱乐圈,除了行业初创时,谁不是来自衣食无忧的家庭。
农三代也好,穷奴婢也好,社会它就是一个三角形的结构才稳定,现实就是三角形比正方形,长方形,菱形稳定,你怎么说呢,抱着脚哭抱怨人生而不平等?
你就是有稀世之美的黛玉妹妹若没有满腹的才气谁理她天天哭?
就是大总裁们也有各自烦恼的事情,若是天底下所有的人天天为自己的事儿每天就是抱怨、哭、咒骂,这人类早就灭绝了。
归根究底,这件事是行不通的,我们能做的,就是一天比一天进步一点,和自己比,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活个知足常乐,心安理得。
打定了主意,春华不在茫然,她往日熬夜就多,白天起的晚,这会儿脑袋正兴奋,并不想睡,做点什么,她看到烧烤架子上半莲醉前念叨过十几次的一盘子肥瘦皆有,烤的椒香酥脆的羊肉串,想吃宵夜。
但火盆早就熄灭了,还好是初秋,须得有酒,哪里有酒,春华有了主意,她用油纸包了一把十几根烤羊肉串和蘑菇串,悄悄的推开门上了云光楼,想要拿酒,却见月色下慕容铧正拎着一个普普通通的酒葫芦坐在窗上,饮酒。
“你——”
“您——”
“你来了-”
“您回来了!”
慕容铧笑着将葫芦抛给她,自己从窗户上下来了,席地而坐,坐在月光里。
春华识趣的将纸包铺在中间,坐禅一样,捧着酒葫芦慢悠悠啜了一口,这并不是什么佳酿,不过是市集上最普通不过的兑了水的烧刀子。
辣的春华眼泪都出来了,她一气吃了一串羊肉,并递给慕容铧,“喝这个酒,就着烤羊肉才痛快。”
慕容铧笑了,就像初见时那样,笑的眉眼俱弯,露出了嘴角旁的两个酒窝,他就着春华的手吃了一串肉,解开束头发的带子,整个人斜躺着,右手支着头,就那样温柔的看着春华,光洁的脚随意的搭着,配着月光是一副完美的画。
春华的脸登时就红了,他的笑也加深了。
“我总觉得你的身体里面有一个成熟的灵魂,你的想法总是出人意料,是我一直以来为数不多的调剂,今日我心情好,说说,什么烦恼要喝酒了?”
“就是想喝了!”春华反驳,不想在他面前露了怯,“你呢,大半夜的在这喝酒,还坐在窗台上?”
“啊,逃避不是个好习惯,我,我就是单纯的不想活了而已。”
这话似玩笑,倒叫春华不知道怎么回。
“你,有理想吗?”国泰民安、权倾天下,美人环膝,钱多的花不完?
可这些好像慕容铧都有了?
“理想?”
但似乎又都缺点什么!
国泰民安,民众感谢的是皇帝;权倾天下,忙的脚不沾地;美人环膝,没有时间可能还没有能力;’钱多的花不完,没有花钱的地方!
这样的人生——
“是没什么意思!”春华说出来就捂住了嘴。
慕容铧大笑,“我的理想,约莫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有能力了让我喜爱的人有好的归宿,也罢了!”
“你——你自己呢?我是说,我-大家,你喜爱的人也一定希望你能好好的——”
“我不是个君子,我实实际际掌握大宣的日子有近十年了,你能-能想象我的手段,就这样的我若是要开心,得多少人陪葬啊——”
春华却不知道这话怎么接,脑子却盖不了嘴,“你不是个君子却也不是个小人,你让人陪葬定有那人该死的地方,纵然世界与你为敌,我都在你身边——”
“你过来,”慕容铧说着,仍嫌不够快,自己依到了春华身边,将她拉倒在怀里,顿了顿,帮她将脑袋支好,两人头并头躺在实木地板上看着窗外的月光,月亮皎洁的时候,连风都温柔的多。
“说说吧,今儿怎么了,谁又给你气受了?”
这约莫就是所谓的爱,父母之爱、友人之爱、男女之爱,慕容铧觉得他对眼前这个女孩正是这样一种复杂至极的感情,他信无论因果对错,了解足够的事情后,她确实会站在他一边,他也会在改变她成为自己想要的样子前,忍不住为她撑腰,不想她受委屈。
“谁,没谁,就是一些散乱的的想法扰的人心烦,身边的人一个样,自己想要的又是另一个样,一方面同身边的人一样会让你轻松安心,一方面她们看不到但我看到了那种生活更能吸引我,我害怕,”
春华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在这个世界目前她最信任的人面前不再顾忌,“我想要说我想要说的话,做我想要做的事儿,有什么样的后果我都愿意承担,我知道这挺不容易,但我想,但我害怕,我怕失去现在的安逸,我怕和人争执,我怕要使心机算计人,我怕变成我自己都不喜欢的样子——”
咕哝灌了一大口酒,春华做了起来,万分的沮丧,她就是一个普通人!
“阻碍普通人成为执掌天下的棋手的那股阻力,除了身家,财富,容貌,更多的是那股劲儿,与众不同的劲儿,鹤立鸡群,在鸡群里面的鹤本身就是要被看见被啄的,因为它可以轻易的攻击任何一只它想攻击的鸡,该怕的是她们,至于你,真、善、美,多少世人喜欢的东西你都带了几分,你生来就是鹤,你需要的不是考虑鸡怎么想,是如何保持你身为鹤飞起来的能力,至于旁的,你鹤肉鸡肉想来都吃过了,什么肉好吃?”
“鸡肉细嫩,鹤肉多,但我就是一只普通的鸡,智力,情商!”
“世间万物都有他存在的道理,就是平凡如鸡也有可取之处,鸡有多少,鹤有多少?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谁强谁弱不是过一时的,你生来平凡但少了爱恨,能更自如的做自己,这样难得际遇你要丢弃为了同他人一样?”
“我就是我,人世间不一样的烟火——”
身在张国荣那样的位置难怪有这样的感叹!
“喝酒!”
“喝酒,吃肉!”
冷的羊肉串脂肪变白了,闻着不觉得,吃起来却有些反胃,春华喝了一口酒,辣,就可以再吃一口了!
第四十一章 千秋宴
第二天,才过天明,谢夫人处的烟霏、谢姨娘处的映月都来了。
进门看到她们一脸的没精神,映月稀奇的说,“你们这也是府里的规矩?”
“我们是府里的典范,”敢呛声的自然是杨梅,因她宫里的出身,论身份,她是府里丫鬟中的第一等。
“好腥的味道哟——”映月捏着鼻子吆喝着。
杨梅可不是个好调笑的,她手从半莲的碗里抓了一吧,冷不蔫的走到映月身后,一下抹了她一脸羊油,“哪里来的乞丐婆子,百十年没洗脚了,去去去——”
映月唬了一跳,反手从脸上揩下油来就往杨梅上搞,“死丫头,我饶了你再不活着——”
说着去追她,杨梅哪里等她抹,早扰到苹果和烟霏中间。
烟霏笑着说对苹果说,“你也不管管,”
苹果只是笑,不想映月擦偏了,抹了她一脖子,她一反手拉住映月说,“死丫头,我的新里衣,你不赔今儿别出院子!”
烟霏捂着肚子笑,叫杨梅也抹了一脸,半莲和薄荷蓬着头从被子里爬起来打着哈欠伸头看,春华起床,一边收拾床铺,一时大家都笑了。
芦苇端上水来大家洗脸,烟霏一面搓澡豆,一面对着苹果说,“你们这里可好好商量着,这次夫人指明了你们院里带一个人去的。”
“带人去,去哪里?”杨梅用绿豆面子搓手,正扣指甲缝里填进去的豆面子,忍不住接了话。
映月抿了抿薄荷递过来的口脂,对着镜子将自己额中心的花钿理正,一边用螺子黛修眉尾,一边说,“还不是上月先皇后的葬礼,侯爷在体元殿领宴,不知是冲撞了哪路邪神,唐王的岳丈非拉着咱们侯爷拼酒,一时不慎竟将满满一杯酒都泼侯爷身上,侯爷只好去更衣,那更衣的一看是侯爷,三魂去了七魄,一盏茶的事儿偏磨叽到了一刻钟,谁知道那房里就闯进去一个圣人的小常在,众人赶到的时候那常在正眼珠子不错的看着,圣人一听自然是大笑也就罢了。”
“这就是咱侯爷隆宠了,若换个什么人,丢官罢爵也只在转眼之间,”烟霏上好妆接口说,“夫人就寻思着这次圣人的千秋宴还得带个侯爷的贴身丫鬟,若是出了纰漏,自己人放心些。”
“可不,若不是我们时时能见侯爷,谁第一次不是被侯爷惊的魂飞魄散!”半莲笑着去泼水打水,准备梳洗。
“慎言,”苹果喝住了半莲,说,“我晚间我请示侯爷,看带谁,完事儿了我回夫人去。”
“成啊,只别太晚,定了还要报到宫里好领门禁的。”见苹果答应,烟霏拿出怀表看了时间,连忙去了。
“我来也是为的这事儿,姨娘肚子沉,但圣人钦定姨娘去,你们把人选定下来,我好同她计划多带些姨娘的物事,入宫每人带的东西是有数的。”映月说着拍了拍杨梅的手,同苹果说。
苹果点点头,“我到时为侯爷准备两套替换的就行,尽量为姨娘留点地方。”
映月点点头,去了,一般来说,这差事肯定是负责长兴侯衣食起居的苹果跟去。
几人正商量着怎么吃饭,宝蓝急急忙忙的跑来了。
“姐姐们了不得了,昨儿夜里侯爷回来了呢,刚才我去门房里述职,见了贵大监在哪里喝茶,一问才知道昨天夜里侯爷就出来了,现在歇在云光楼呢!”
苹果连忙放下碗,洗过手,拍拍衣服,同芦苇往云光楼去。
“侯爷真是个有肚量的人!”半莲咂舌。
“吃你的面吧,这么多好吃的还挡不住你的嘴!”杨梅拿筷子敲敲碗,“若是让你见到还没成婚的侯爷,你怕不是要非侯爷不嫁了。”
半莲不理她,越说越来劲,“也不知道谁有那样好的福气,去见世面,听说从全大宣选了年过古稀的人,从上一个月就开始出发了,场地就在体和殿面前的大广场上,说扎了十几里的戏台子,从上月就从各地选召艺人,到时候那热闹,若叫我见了这世面,就是死了也罢了。”
“场面大还不是吃饭,没见过世面的小蹄子,你要看戏,这会儿长安街上哪里不是戏台子,你瞅一天告假,带上贵大监的侄儿,管保你看上。”杨梅不屑的骂。
“这苹果姐姐能准?”半莲说话就急了三分。
“只要你不误了差事,侯爷反正是不管的。”
“这个苹果姐姐还没挣上丫头呢,管的比侯爷都多!”
“你这丫头,昨天苹果姐姐才张罗着吃了一顿违禁的,今儿嘴还没抹干净呢,倒编排起她的不是,我告诉她去。”薄荷捧着自己的碗去了。
“好妹妹,”半莲打嘴说,“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千万别告诉姐姐,你不是爱吃羊肉串,等改日休沐了我出钱,再去买,管饱叫你吃个够。”
“我们呢?
宝莲也开始起哄,“你那几个钱月月花超了,还卖嘴呢。”
“姐姐们绕过我吧,你们都是最最善良可爱的人,都知道妹妹我每月还要养家。”半莲求饶。
说到这个,却或多或少带到了大家的痛楚,她们都是大宣子民卖入侯府的,若是日子过的好,在当前的大宣,谁愿意做生死不由己的奴婢呢?
吃过饭,几人收拾好东西,杨梅拿着长兴侯的外袍绣前襟的起草八团排穗褂子,宝蓝也不睡,和春华凑在一旁看着这鲜亮的活计,杨梅特意跟他们讲了怎么绣这种凸出的针法,但她的活计既快又繁复,看的不很懂。
苹果微笑着进门了,她抬手一看几人都在,声音像雷暴,大了几调,说,“春华你过来下。”
“圣人千秋宴的事儿我方才问了侯爷,事多繁杂,我得留守在院子里看着灯火门户,他的意思是你能胜任吗,若是你也觉得不合适,还叫芦苇去?”
春华低着头走过来,脑袋里面飞速的思考。
“我也觉得你从没当过这个差事——”
“苹果姐姐,我去的,我愿意去,我会尽我所能将所有的事情处理好。”春华抬头看向苹果,转向杨梅。
苹果脸色酸中带柔,笑道,“可见是咱观澜院的水土养人,你们一个个自己长大了,咱们日后更好行事了。”
杨梅不屑的一笑,半莲几个惊讶的目光钟摆一样流连在春华和苹果之间,宝蓝手指上的顶针滚到青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大家心中都明白了,这院里面的格局从今天起是三足鼎立了,就不知道这小小的春华能立起来吗?
第四十二章 谁不攀高
大家都悄无声息的,有核对更换摆件的,有赶制大礼服的,有分装荷包的金裸子的,有剪书签的,有纳千层底细鞋的,有调制香料的,有排水牌准备给厨房送去的。
“阿春你等一等——”
春华将裁减好的慕容铧画的长安十二小景做的书签装在他自己雕刻的书签盒里,端着盒子往楼上去,才出院门,就被同样送水牌的半莲追上了。
“阿春,你能帮我同贵大监说说这几天我休假的时候出去外边看看街景吗?”
春华定定的看了眼半莲,“成啊,只是你不要一去不回就成。”
“谁要出去呢,你尽说笑!”半莲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真的生气,示弱了,“可也怨不得你这样说,这个地方难站,因为侯爷往日从不管这些,除了在庆郡王身边的葡萄、冬枣,这房里除了杨梅,那个不是苹果拿下马的,月钱、份例、赏钱,那个不是她说了算,后面靠上夫人,那更不用说,一月里若有一两处得罪了她的,月钱是一点不少的扣,但薄荷,平日里做事也是一言难尽了,仗着苹果疼她,大家就捧着她们,你说可气不可气?”
“也犯不着气她们,从苹果姐姐到我们,谁能守谁一辈子呢,不过三五年,大家各干各的了,那时你想起来还觉得怀念呢!”
这几句话好像说到了半莲的心思,她红着眼睛说,“昨儿还那样子,大家倒是像有长长的一辈子在这院里。”
“心想事成总是个难的,
但这些年咱本本分分的做好差事,一月一两,每年积攒的衣服头面体积到年底变现攒成金子,买个养老金,买个小窝,日后有了小家只要肯干,日子总是不错的。”
“总不会的,进了这个府,哪里还出去,便是嫁了府上的一个小厮,也比外面强十倍,我阿娘说了我在这里安心当差,等阿弟长成了安排个前程,日后再给我准备份好嫁妆,也能有个安安稳稳的家。”半莲说着,脸上满足平和的笑很能感染人。
“希望你如愿。”还能说什么呢,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路要走,不到最后,谁知道那种生活是幸福的。
但她是再不愿将自己的所有寄托他人的。
二人才分开两步,一阵风吹的沙子迷了眼,她右手环着托盘蹲在地上揉眼睛,眼光一瞟,角门上,只见薄荷赶上半莲,两个人热烈的说着什么。
顿时觉得没意思起来,再不留恋,抬脚往云光楼走去。
这时太阳晒了一个早,整栋楼里暖洋洋的,阳光透过开着的窗户直射到地面,热闹的灰尘在光影里飞舞着。
一上楼,从大开的门缝里可以清楚的看到慕容铧,头发简单的扎着,就像小龙女,一袭白锦袍,那冷着脸工作的样子都像极了书里面的角色,斜射的光打在他身上,光影里的灰尘像金粉,把他装点的像一尊神像。
春华微笑着欣赏着,她觉得能一生这样工作着也是一种幸福。
“在哪里干什么?”慕容铧头也不抬。
“你怎么就知道是我?”
“脚步声,这院里除了你谁这样没规矩的窥伺我,你同我去?”慕容铧笑着放下一本条陈。
春华眼珠子左右转着,很有几分不好意思,“我想成为一个更有用的人,这是您的书签。”
她加紧几步走了进来,将盒子放在书案上,像平时一样翻开桌上慕容铧留下的功课,十篇字,两本书,一卷题,和一卷批改后的作业。
写字想要出锋可不容易,并没有什么捷径,只有临摹、根据慕容铧总结出来的笔画写法一笔一划的练习。
她静静的练习着,慕容铧却停下了笔,眼光不觉得将视线放在了眼前的人身上。
不过三年的时间,约莫是营养充足,眼前的人的躯壳同她的灵魂越来越匹配,将刘海梳起,花钿、俊眼修眉,特属于女子的柔润的线条因为身上的书卷气更显沉静,不知不觉间,从那个垂着双丫的少女长大成人了。
他不由自主的抚摸着自己仍然丰润的下颚,她们在渐渐长大,他却渐渐老去枯萎,难怪同僚中有些老头子,尤其是龙椅上坐的那人,会如此迷恋少女。
但,他,他看着回廊上窗台之间的那盆龙舌兰,笑了。
他不屑于被同动物一样的本能支配,他不玩则以,若玩,能玩的比天下人都有趣。
“你昨天拿过来的是什么东西?”
“啊,您在同我说话?”春华描完最后一笔,抬头看向他,抬眼想了想,“您说的是那个小盒子,那是谢姨娘让我给您带过来的,为这,她赏赐了我一袋金叶子。”
“你倒不藏私,”慕容铧笑着将那个盒子递给她,“我不用她,你留着玩去吧!”
“想来是姨娘给您的心意,这不好吧!”
“你过来,”慕容铧放下手里的东西,一把将身前的春华揽在怀里,拉着她的手摩挲着,渐渐由脸颊扶到下巴,停留在他喉结那个位置。
“我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是叫我姐姐是吧?你明白了吗?”
春华先是羞的通红的虾子一般,而后剧烈的一震,他知道,他知道她是于春华,在他主办的宴会上出的事情,所以他这样照顾她,还说还她自由身份,还有,最关键的,他这是在告诉她就是她想的那个样子,他就像泰国的人妖一样没有生育能力?
然后,然后的然后——
谢姨娘肚子里的孩子难道不是他的?
春华忽然想起来这半年多的日子,除了去谢夫人房里,赏赐谢姨娘东西,慕容铧从没有在后院多做停留,众所周知的,夫人并不得宠,她也总不能抬着嘴到处去说长兴侯不举的事情,因为谢姨娘那大大的肚子本就是最明显的证据。
这也难怪了,他做了大宣十几年的权臣,纵然有点什么,年过古稀的帝王哪里就能完完全全的掌控他?
慕容铧含笑看着她的胡思乱想,环着她的身子不由的抽搐了下,空气里弥漫着一小股青竹子的气味。
女人呐,再聪明还是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第四十三章 鸡汤有毒
“我这满腹的心事也从来没有一个信任的人可以说,这些话我憋了几十年了,你——”
“您勒疼我了!”春华笑着抬头,只能看到他的下巴。
慕容铧松开手,神色倦怠,好像狗男友那条判了绝症被安乐死的拉布拉多,不觉的,让春华心软了下来,她很痛惜那条狗,当然更关心眼前的这个人,若是可以,一个人这一生都这样了,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多少可怜?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这天正热,不如我们去澄院,那里清静!”
慕容铧起身,身后的架子上取下一件半家居的茧绸制的素袍披上,转身看向春华。
澄院是浴场,偌大的院子同后世的泳池差不多,还有冬天专门泡澡的小隔间。
这样炎热的天气,能泡在水里,那是个不小的诱惑,但这不是后世,男女授受不亲,除非自己不想嫁人,但自己目前确实不想嫁人。
“莫非,你看不上我,嫌弃我不男不女?”
“我去。”其实听半莲说府里大宴的时候,男女确实隔着布帘子在一个浴池里,听说有偷偷潜过去的。
春华定定的看着慕容铧,心中思绪翻腾,想到这一直以来的帮助,为这个人,她愿意奋不顾身。
“你不用担心,只是找个说话的地方,想来你也知道,我这院子里主人虽然是我,但,谁又是真正的属于我,便是下属,也不过是利益往来,寻个清静说话的地方,我这样又能对你做什么?”
“即便你要做什么,也无碍!”又不能干什么爱做的事儿,就是他想要一个拥抱和肩膀,她愿意给。
慕容铧大笑着,牵着她从二楼复道而下,过了个拐角,便是一个四面只有挡门的宫殿式样的楼中楼,楼中央是一个蓝田玉砌成的近一百平方的水池,围楼并不高不过简单的两层,都是用大片的玻璃镶的透窗,阳光直射在池子里,水池之上是露天的,正午的大太阳直射下来。
显然众人通过烟道给水池加温了,池水清澈,因为水而折射着碧蓝的天,真应了那句诗,蓝天日暖玉生烟。
慕容铧并没有食言,春华换好浴衣披上浴袍,直接下了浴场。
这同往日的游泳池并没有什么不同,她穿的还更多,纱衣纱裤配上棉质的纨绔,丝毫不用当心走光。
而且这里很安静,可以清楚的听到一只小鸟脚落在檐角上的喀嚓声。
所有的声响在整栋楼里无处躲藏。
她瞬间就明白了慕容铧这样修楼的缘故。
“你过来些。”
春华转向声音来处,阳光就像聚光灯,可以清晰的看到慕容铧落在夏布上的剪影,池子比春华想象的要周密的多,男池和女池贴着水面的地方用玉璧隔开,水面之上是夏布,显然,要直接穿过去是不可能的。
池水随着人的走动涌到隔壁池子,端的暧昧,若是夫妻或者情人,倒是撩人的心思。
“你吃点——”
话音刚落,只见夏布上一个巴掌大的绣边小布门被撩了起来,一个在阳光下绿色浮在水面上的阳绿翡翠盘被递了过来,上面盛着鲜红的荔枝和红毛丹,就是在铁路便捷的现在,这种保质期极短的热带鲜果也是有数的权贵能享受的美味。
“我出生于陇西慕容氏,我阿奶是少典氏部落的公主,以少典部为嫁妆,嫁入三苗部成为阏氏,这本该强盛的部落,毁于原本的阏氏之子同我父的争权,我父归顺延德女帝一系,拥立当时的宁王,我母就是宁王私生女,伯父同当今之父结盟,扶当今上位。”
几句话噎住了春华享受美食的心情,这里面蕴含的几代的争端绝逼是饱含血泪的,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一个部落中的小王子成为男宠?
“我生来无母,同胞姐姐爱我如子,我父不甘平庸,通过伯父的门路将姐姐送入宫中做女官,我想的狠了,在9岁那年求入宫参选的堂姐将我扮做小宫女带入宫中,无意中被当今看见,阿父养我如煽马,十五岁见幸当今,到如今,已20年。”
春华咽了咽口水,将剥好的果肉又递了过去。
慕容铧大笑,“你同情我?”
“没有,不敢,其实吧,”春华想了想,“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我们不能每天都沉浸在受过的伤害中,幸福是对比出来的,你就相当于是同当今谈了场恋爱,虽然你不情愿,不过现在这不是分手了吗,借由他的资源你的努力,你实现了从懦弱王子到权倾天下的巨大转变,你是奋斗二十年成为人生赢家,不到四十岁完成了天底下亿万男人的终极目标,你是这个!”
春华笑着伸过小布门,给慕容铧比了个大大的大拇指。
慕容铧舒心的一笑,头不由的往这只还带着孩气的手下一蹭,在春华要伸回的当口,抓住了,说,“叫我握一握!”
那语气之脆弱,似在说我很可怜,我很惨,你是我唯一的阳光。
慕容铧不由的添了一下唇,看着这只指甲修剪整齐可以直接触摸指尖的手,将果肉放在上面,调皮的一口含住,惹得春华一缩手。
“对不起,我——好痒!”难道曾今的侧妃娘娘是这样喂慕容铧的,慕容铧不仅有点猫的气质,习惯也有点像。
“我阿姐当年生了一对龙凤胎,只活了小贝,当小贝一天天长大有他自己的世界的时候,我开始向往一个家庭,我看到谢芜的时候,她有几分同阿姐相似的脸吸引了我的目光,她当时执著的为了她的爱情逃婚,我觉得她应该是个好女子,在她被抓回时我上门提亲,我当时给了她选择,她可以嫁我或者嫁给她的情郎,按她的要求,她见了我,然后答应了,因为她生母实在不堪,我娶了谢筠,我开始接受医师的治疗,但龙椅上面的那个人怎能放弃我这样好用的棋子呢,事情就这样僵持着,结果她竟然怀孕了!”
心上人爱上我的外在,怀了别人的孩儿想要霸占我的财产,这是什么神仙剧情。
“但你还不能说!”首先是丢不起这个人,其次,他需要一个孩子维持他的男性尊严,还有势力,再次,如此轻易的偷人,背后有没有龙椅上那人的影子?
“是啊,人或者都是这个样子,或者这是我的果报,我走到今天手上自然不干净,就像是一个砚台,再好的美玉挨着我大约总是要带点墨迹的。”慕容铧满足的长叹,原来,同一个自己有几分喜欢的人这样亲密接触是这样让人沉醉的事儿。
但,越是美好越是不忍摔碎,他的人生就是拼接起来的碎神像,,虽然外观一样美好,但里面入住的却是孤魂野鬼,了解他的全部,就是最慈悲的佛也会掩面离去。
而她是那样善良、干净、纯粹、勇敢!
春华怜爱的反手抓住他的手,想要给他一些能量,尽管觉得自己多事,但她始终想要尽她所能温暖他。
“你很好,无论什么,我与你同在,我知道你尽可能的想做个好人,你对我,我们这些奴婢充满了仁慈,但世事岂能尽如人愿?”
“我杀过人——”
“我信你杀人始终有缘故,你也一定救过人,佛家还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害过人,很多很多人,有老有少——”
“我信你始终为了自保,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我们出生在这世界上就是一场修行,向好或者向坏——”
春华觉得自己被抽空,有一个单独的灵魂就在这躯壳里,她想,她约莫是信了一种邪教,以爱情的名义。
第四十四章 全府公敌
“我们走吧!”
春华惊讶于慕容铧情绪转变之快,有些不知所措,但她并没有多话,小心的起身,往更衣室而去,随浪而起的果壳飘过玉石围栏,红的像血,无端让她心中一凉,随之而起的风刺的她瑟瑟发抖。
“她们怎么没给你穿个外袍!”慕容铧愤怒的声音在二楼响起,顿时,更衣室里的哑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春华微笑着接过对方递来的衣裙,很快的换好,小跑着上楼。
“我们走啊——”
慕容铧叹了口气,笑骂了一句“蠢丫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事情不过过去半天,春华被带到浴场的事儿传遍了整个府里。
中饭她有幸分到了一碗煨的鹿筋,一碟光明虾炙,一份水晶冬瓜饺和一碗合欢汤,到下午慕容铧进宫当差,她仍就回到了厢房。
大家没来由的对她客气起来,不约而同的同她隔开了一段距离,就好像她通身罩着一块玻璃,唯有半莲还有一丝活气,“你怎么回事儿,澄院怎么样,是不是真的那样漂亮,侯爷宠幸你了?你怎么还是丫头?”
一些疑问一个接着一个,春华自己也懵着呢,听了好大的一场八卦,同慕容铧有了共同的小秘密,于慕容铧没什么,她却像是掉到糖浆里,虽然甜,但这样深的糖浆是会让人致命的。
“没有的事儿,你不要听人瞎说,我跟侯爷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不是那种关系,可又是那种关系呢?
尽管春华人情世故方面实在弱鸡,但她有种天生的敏感,她竟能清楚的明白,这些话她绝不能去问慕容铧。
他就是那样一个人,我若给你,天大的珍宝你都不能推,接过去哪怕丢了也可以,但若是不给你,自己来要,便是一根针,你要走了我也迟早要让你送回来,顺便狠狠的刺你一次。
“你就嘴硬吧,我也听说了,你们四个大丫鬟中有一个就是准姨娘,原本大家都觉得定了是苹果姐姐,没想到你后来居上!”
半莲捧着春华的脸,仔细的看了又看,“我今儿才发现,原来你真的挺好看的,平日藏的太严实了,把你跟侯爷放在一处,”她想了想,“比苹果舒服多了,苹果比较适合跟宋王那样的站在一起!”
“你个作死的小蹄子,又在编排我,当心着别惹起我的火来,我非剥了你的皮叫你外面要饭去。”苹果进来正巧听了这话,脸上虽带了笑,话却不客气。
“夜宵夜宵,我去看看夜宵安排的怎么样了,万一侯爷又大半夜的回来,不愧是长兴侯,宵禁也能出宫呐!”半莲嘻嘻哈哈的跑远了。
“你——”苹果态度一缓,柔声说,“即是侯爷看重了你,你只管放心,夫人会为你安排做主,日后开了脸做了姨娘,又体面又尊贵,你又是个要强的人,真是天随人愿,不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细细和我说了,我好去跟夫人回话,也好为你做打算,侯爷这不言不语的,若是夫人不出手,你这一生就这样悬着不成,我们到底姐妹一场。”
表情撒谎,近十年的心思谋划瞬间翻船,杨梅那样才是正常,姐妹情深撒谎,这是刺探情报,夫人出手撒谎,如何应对,春华脑里没有足够的经验干货。
“姐姐说笑了,就像姐姐往日服侍侯爷穿衣一样,我不过是正巧在哪里要服侍侯爷洗浴,为他剥了一盘子荔枝,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传成这个样子,要不姐姐你为我做主去问问侯爷?”
慕容铧语录之,遇到别人不怀好意的打听刺探不知道怎么办,不要顺着对方,要将问题甩回去,永远不要将自己的真实心思、秘密交托给一个对自己别有心思的人手里。
“你还同我撒谎,那为什么侯爷,”苹果毕竟是个大姑娘,“褥子上流了那么多脏东西?”
“啊?”什么意思?
“你还和我装?就是侯爷见幸于你有什么大不了的!”
苹果作为贴身丫鬟的,又年事渐长,家中母亲同她心思一样,很是教导了她一番男女云雨之事,但服侍慕容铧十年从未见他有过旖旎念头,却不想她听说二人去澄院赶上去就见到慕容铧坐褥上那一团湿痕,心如刀绞,原来不是不动念,是动念的对象不是自己。
“啊?”坐褥湿了就湿了呗,不对,看苹果这样气急败坏的样子,忽然想起她看到的谢姨娘送的避火图,想来是慕容铧看了避火图心火旺,难怪要去洗澡哩,一是好说话,二是不好意思跟自己说?
难不倒快治好了,果然,谢姨娘不愧是慕容铧的初恋情人,白月光就是白月光,言情小说诚不误我。
“姐姐误会了,”春华笑着带苹果上云光楼,打开了案上自己正在描的避火图,厚厚一小本小画册,描摹极其精美,极写实的男女之事动画小册子,男主人公很有几分像慕容铧,女主角自然是像谢姨娘,当先的几页被春华画上了衣服。
“我上来时侯爷将这个递给了我,随后就要去沐浴。”她可一句谎话都没说。
慕容铧语录之轻易不要说话,事实可以选择性的省略了就好,不要用说谎将把柄丢给别人。
苹果顿时红了脸,看了几眼小册子,掷在地上,满脸飞红,捂住脸,“谢姨娘太放肆了,不是我说,也是个大家姑娘,这也太——”
“我不管这个,你自己同夫人说去。”苹果捂住脸跑下楼,倒像是画上的女主人是她一般。
春华捧着小册子哭笑不得,其实现在网页上跳出来的小广告比这还撩人呢,古人就是害羞。
少不得又跑去跟谢夫人解释了一场,一路上捡着众人掉落一地的羡慕嫉妒恨。
她那边算过去了,但谢夫人却一把将茶杯掀在地上,“这个妖精,孩子都快生了还这样妖里妖气的,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争宠,果然跟她那娼妇娘一个腔调!”
“夫人息怒!”张陪房较谢夫人冷静的多,“不管姨娘怎么做,侯爷的正室大房始终是姑娘,她这下贱手段有什么关系,倒是这个小丫头,不过入府半年,倒同侯爷吃过半年的饭,这次数加起来比你都多,而且,不管怎么说,这丫头眼见着长开了,倒比哪一位更像先侧妃娘娘,去伺候沐浴可是换了衣裳的,还是合身的衣裳,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巧合,夫人切莫对歪了枪头才是——”
“枪头,什么枪头,夫人有兴致要骑马射箭不成?”
“侯爷来了!”就有人打起帘子,烟霏捧了茶随后进来。
第四十五章 初提和离
“你们先下去,我同夫人有话要说。”
慕容铧却没有接烟霏的茶,他捧着手四处打量着这个院子,四年的时间,从一开始的雪洞一般,如今已是富丽堂皇。
谢筠忐忑不安的看着慕容铧,眼中是满满的痴迷,她也不知道她这样普普通通的闺秀怎么就成了长兴侯的夫人。
往日那些对她不屑一顾的闺秀谁到了她面前不要战战兢兢,变着法的讨好她。
只要她说一句不好,便是往日贤名最盛的娘子也会被他人指责,这一切都源自眼前这个男人。
但,她怕他,比她的陪房想象的都怕,她太害怕这种名不副实的状况,她太清楚眼前的人对她实如路人。
虽然有那些记忆,但那更像一场梦,但那种记忆总不像儿时见到的庶母言语中流露出来的那些,甚至,她手腕上的守宫砂还在。
她同侯爷和庶妹同侯爷之间的气氛是不一样的。
但这最羞耻的一面便是对自己的陪房乳母也难以启齿。
“侯-侯爷有什么话要说?”她小心的将茶端到慕容铧旁边。
“我厌倦了我府上有好几个做主的声音了!”
“我,我不曾过问过侯爷的前院——”谢筠几乎是用嘶喊的声音,但她刚出口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连忙将声音压小。
“苹果呢?我这些年很给你面子了,你确是还算称职,但你也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我对你并没有夫妻之间的想法,我很肯定以后也不会有,我会为你物色了几个不错的人,你从中挑选一个,我会以亲戚身份安排你出嫁,你这些年在府里的积蓄都可以拿走,我还会为你准备一份嫁妆。”
“侯爷,我不,我不要离开你,从见了你我这一颗心就是你的——”
“这话说给你自己,你信吗?”慕容铧突的冷了脸,一把掐住她的下巴,将她的目光直直的同自己对上,“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嗯?”
眼光冷的像冰碴子,谢筠抖的浑身乱颤,脑袋里浮现出那些被慕容铧断手断脚的传闻来。
听说她的公公就是被慕容铧挥刀自宫,活活疼死的,但,好不甘心,“就为了给妹妹让位?她如今肚子大了你就迫不及待的想要丢开我,我是给你解闷的玩具儿——”
慕容铧双手勒住她的脖子,直接将她提了起来,一米八的大个子将她举得老高,脚不停的乱蹬,“是我叫你嫁给我的吗,不是你自己眼红搀进来的,算计我好玩吗,耍我好玩吗——”
语气里的阴寒能生生的冻住玻璃。
慕容铧终究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将她摔在地上,地上一片濡湿,慕容铧不屑的一笑,“念在你对我还算忠诚,再有下次!”
“不敢了,我不敢了——”谢筠沙哑着声音,从没想过死亡离自己这样近,周围的风声,奶娘的谈笑声水一样浸入进来,她活过来,脑袋又开始计算运转,好不甘心。
“侯爷,我也曾是你枕边人,为了妹妹,或者还有那个丫头,我收回所有只守住这个位子也不行吗?”
“我的身边从不需要人,不管是谁。”就这样守着个人过日子,他也很不甘心呢,人人为这天下疯魔,但不过就是个玩具而已,慕容铧转身离开,徒留地上的谢筠又哭又笑。
正院的风波自然没有波及开,晚间临睡,春华捧着下巴,小眼神眨巴着左右看着慕容铧,想问又有几分不敢问。
“做什么吞吞吐吐!”慕容铧含笑塞了一颗大樱桃在她嘴里。
“你,你,我——”算什么?“府里都是我们的传言,但你不会容忍背叛的样子,所以,”
她后来一回想,慕容铧看了小册子动情的对象,应该就是她才是!
慕容铧敛起笑,却不言语。
“我知道你知道我的意思的。”若要叫一对男女打破界限拉近关系,共同洗个澡或者睡一觉都是差不多的方式。
“乖,你跟着我是毁了一辈子,你不过是现在接触到的人少,跟着我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我都能做你父亲了。”
“那就有人心就长的老,我若是按心理年龄可小不了你几岁,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以她对他的了解,若是今日不说,今后这件事就会沉入海底,她不愿意!
春华就想赖在他身边,拉着他的袖子,“跟那些小屁孩有什么好聊的!你眼前算单身,我也是,就试一试不行吗?”
不由想到同龄的李贝和堂哥吴斌,对他们下嘴她那不就是老牛吃嫩草?
慕容铧宠溺的摩挲着她的脑袋,就像抚摸一只小猫,“我知道,乖!”
却再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春华恼的抠他手心,挠他咯吱窝,但显然慕容铧的忍耐度不同旁人,根本不为所动。
她眼睛一转,想起白天苹果的话,由不得学着无意中浏览到的小广告,一舔嘴角,直接亲在了慕容铧的喉骨上。
果然,滋味特别的好,白皙的肌肤很Q弹。
她清晰的感受到了他的味道,除了以前闻出来的玫瑰和辣椒前调,隐隐流露的醋和盐香还有橙花薰衣草,尾调是沉郁的广藿香和雪松。
在这点上男人同女人有着天生的不同,她就像小狗抢食儿,慕容铧反手拥住她,低口含住她的唇瓣,唇齿相依,相濡以沫,手四处点火划过她的脸,她的脖子,流连在腰线上,腰部不自觉的开始研磨。
春华是个很好的学生,她很快的学着他的样子,轻抚着他的胸口,四处点火,脑中四散的烟火撩拨着她的神经,她只能随着本能动作,
这一切就像是个开关,一下子给慕容铧的神经上了弦,他一把捞起她,“你需要冷静一下!”
下一刻,春华出现在了浴池里。
“你还小,如果你真的想要我,可以,但我身边还有夫人,还有谢芜,还有你说的我分手了的前男友,我们停留在这个阶段对我们彼此都好!”
春华将脑袋埋在了水里,自己好不要脸,这是上赶着做小五小六,虽然到古代了自己的原则就可以抛诸脑后了?
是啊,关键还有谢姨娘和无辜的谢夫人,还有圣人那疑似变态的占有欲,他们纠缠到一起,对彼此都不好,在一起,眼下的她只能困于内宅,总不能占着位置不出力,当别人不存在?
不能持续成长的她能和他完全匹配吗,是不是也是七年之痒?
这种感情若不认真要它干嘛,若要认真本是众人痛苦之源,何必开始?
慕容铧笑笑往回走去,春华将脑袋从水里探出来,她几步上前从后面搂住他,半响,说,“慕容铧,你记得,有个叫于春华的人爱过你!”
说着,自己先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