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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离人横川     剑众生txt下载     剑众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76 最后登场的是……

    胜负已分!

    太后被雷电的力量击穿,倒在地上,虽然没死,但自这一刻开始,就已经政治性死亡。

    不仅仅因为她失败了,更重要的是她是被足够正统的力量打败的。顺王没用乱七八糟的剑侠来围剿她,也没用暗地里杀出个刺客暗算她,是先宣布她的罪名,然后启用的是最正统的先祖灵光和国师雷电,正面击破了她。

    这就宣布了正统在自己这边,道义在自己这边,国师也在自己这边,而文武百官……

    今天之后,文武百官没道理不站正统这边。如果有人不站,现在战斗还没偃旗息鼓,那些不肯站队的人一时被战斗波及不治身亡,也是很合理的吧?

    这是一场政变,有标准的政变套路,掌握武力,暴起发难,斩首核心人物,控制朝堂,最关键的两步做完了,下一步就是瓜分权利,然后对天下宣布了。

    正好,楼下有的是百姓,是很适合向外宣布的场合,就在今天夜里,有望把一般政变的整个流程都走完。

    毕竟只剩下很要紧的一步了。

    顺王深吸了一口气,道:“叔王。”

    寿王点点头,笑容满面,道:“终于拨乱反正了。苗氏罪大恶极,自无窃据太后之位之理。顺王,如今宗室都在,要一起去宫里为我皇发丧才是。”

    顺王目光微微一凝:这可和说好的不一样。

    他当然不是等着寿王现在劝进,那吃相也太难看了。按照计划,他应该和寿王一起联手进宫,寻到皇帝的尸骨发丧的,然后顺理成章提到继位的事。现在寿王突然提所有宗室一起去,这可是之前没有说的。

    之前两人联络的时候,已经有了共识——应该登基的是顺王。顺王也不是没有虚情假意的推脱,要让给寿王,但寿王说的很明确,自己年纪到了,再登基也缺乏动力。且皇帝无子,兄终弟及也是名正言顺,哪有侄儿让位给叔叔的道理?而且自己曾经辅佐过太后和今上,若扳倒太后自己登基未免太有背盟小人之嫌。为名声计,为稳定计,还是让顺王即位为是。

    作为交换,顺王即位后要全力支持寿王的延年益寿大计,还要发动天下之力寻找祥瑞灵芝来给寿王添福添寿。

    这本是说好的,但是寿王现在提到所有宗室,他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要借宗室之手推他这个多年德高望重的老皇叔上位,摘了顺王的桃子?

    但是,顺王并不慌。

    口头的盟约,盟友不可靠不是理所当然的吗?都发动政变了,怎么能把对方想象成一诺千金的忠义之辈呢?应该把对方想成自己的同类才对,自己是什么东西自己不明白吗?

    所以顺王当然给自己留了底牌,笑眯眯道:“叔王,你去看看兴王还在不在?”

    这话的意思,是让寿王去看看兴王死了没有。

    没有的话,就帮他一把。

    这是必须要做的,而且缓不得。虽然此时假装救治,抬回皇宫然后让他“病逝”,对大家都体面些,但是不能这么做。

    因为顺王知道:国师还在,规则还在。

    作为皇帝的亲弟,兴王的继承权高于顺王,他又没有弑兄,是无错的,所以没有丧失继承权,只要兴王活着,按照上百年一直运转的规则,兴王就该是下一任皇帝。

    如今这个规则依旧有效,只是暂时被屏蔽了。一旦离开了这座楼,放开了限制,真正能获得正统力量庇护的将是兴王。

    如果兴王上位,顺王他们几个就成了大笑话了,远比寿王自己上位恶劣百倍。

    所以顺王现在逼着寿王去做这件事,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不仁义的事。

    顺王刚刚已经出头了,单抗了太后的压力,现在该皇叔了吧?

    如果寿王这个也不答应,那就是明着翻脸了,顺王会送他一个大礼惊喜一下。

    寿王盯着他,道:“确实,兴王也罢,苗太后也得确认一下。我去扶兴王,你看看那女人。”

    我去杀兴王,你杀太后,谁也别落干净。

    两人交换了眼色,一起上前。

    一直被保护,以至于能比较冷静的看完了全程的纯王低低的哼了一声。

    现场杀人,还是杀自己宗族里的未成年,纯王作为一直征战在边疆的藩王很看不惯的。

    但这一声几乎没有人听见的冷哼就是纯王能表态的极限了,这是政治斗争,理应这样残酷,他不可能在如今这种局势下做什么,他也只是一只政治动物,只是还没那么纯粹罢了。

    但他余光撇到了王飞,就见自己儿子的脸上不但紧张,还有挥之不去的疑惑,心中一紧,冲儿子使了个眼色:

    怎么回事?你知道什么?

    外面的局势艰险再难过,也比不上自己家里人涉入漩涡难过,尤其是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

    这小子……到底怎么混到浑水里去的啊?

    王飞看到父亲询问,索性也不打什么哑谜,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不在这里,低下头在纯王耳边道:“事情没完。至少有一个关键人物没出来。可能还有更深的隐情。”

    纯王干脆也回头对他儿子说道:“漏了关键点没关系,事情能做成就行。再好的计策实际上执行起来经常丢三落四的。”

    这个道理就好像行军打仗一样,约定五路大军从不同的行军道路一起达到战场,都说做了完全准备,但到了现场难免有失期的,来到现场的也有七零八落士兵逃散一半的,那时难道就死等而错过了战机吗?

    所以在纯王看来,不管有什么关键人物,因为什么没出场,这次政变到这里也算成功了一大半。赢了就行了。

    如果有失败,那也可能是政变团伙后续的矛盾,或者被后来者摘了桃子。至少太后已经无力反抗。

    大晋朝堂应该是变天了。

    王飞摇头,道:“没那么简单,有人告诉我……”

    这时,就听寿王道:“唉,兴王……这是没气了?”

    就见他怀里那个身穿华服的少年稚嫩的脸上毫无人色,双目圆睁,已然放大了瞳孔,气息断绝。

    这个少年生在帝王家,却很难说过过一天好日子,就这么糊里糊涂,十二岁夭折。

    在场众人虽然早就知道会这样,还是心头略过一丝阴霾。

    政变本来就是流血,这才是开始。

    寿王表情难过,却看向顺王和太后。

    该你动手了。

    顺王看到了寿王给出了结果,也没有反悔的意思,上前去扶太后,道:“太后……”

    太后不比兴王本就人事不省,此时还是有些意识的,看到顺王靠过来,猛然后缩。

    顺王又岂能被她躲过?出手如电,抓住了太后——

    “啊!”

    一声惨叫!

    那是顺王!

    顺王确实抓到了太后,但就在这时,太后身上泛起了大片金光,正是刚刚的先祖庇佑灵光!

    顺王去抓她,就好比抓到了一个带刺的尖盾上,无数金光扎穿了他的手,他用了多大的力气,就受到了多大的反噬!

    而这次,他本身拥有的护体灵光并没有出现,所以他反而不设防!顺王绝对没有想到转眼形势逆转,猝不及防之下惨叫出身。这一声惨叫像利刃一样划破空气,让本已经渐渐平静下来的局势瞬间风气云动!

    “怎么可能?”

    看到顺王血淋淋的手臂,还有手臂上缠绕的金光,寿王失声叫道。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这种变故?

    太后还藏有底牌?

    可是,可是那不灭的金色分明是正统的护体灵光啊?!

    刚刚太后的宝册灵光是被顺王击破的,这代表顺王正统压过了太后,也是他如今主动出击的信心来源。而太后的灵光被击破,证明她已经被开除出某种保护范围。只剩下“太后”这两个字,已经不能像礼法和体统还被看重的时代那样保护她的生命了。

    然而现在,她的灵光又回来了,而顺王的灵光却消散了。

    此消彼长,众人都看在眼里,以灵光的寓意来说,胜者为正,败者为逆,难道说如今的正统又转移了?

    这么玩笑吗?正统的转移是可以用一分一刻来计算的吗?睁眼是你,眨眼是他?

    太后丢失正统人心,是她杀了皇帝得到的惩罚,这是大逆,即使如此,金册还是保护了她一段时间。而顺王又做了什么,金光瞬间熄灭,竟还不如太后?

    是杀了兴王吗?那也不是他杀的呀。

    顺王、寿王,参与行动的诸王全都懵了,在场的权贵百官们也全都懵了,看看顺王又看看太后。

    此时太后坐了起来,身上一层金光久久不息,俨然又是那个高居宝座母仪天下的太后。

    这时,顺王爬了起来,顾不得身上的伤痕,大声道:“***,你弄鬼——”

    眼见他要冲着那似乎坚不可摧的金光发动殊死一搏,就听身后有人叹道:“顺王,事到如今,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在场众人听到这个声音,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如遭雷击,条件反射的往门口看去。

    门口,万丈金光。

    金光当中一个身影独自站立。

    在场的人大多数如同泥塑木偶,也有人如触电一般冲出来,跪了下去。

    “万岁!”

677 钓鱼

    “万岁!”

    这个时间,这个世界,九天之下,神州之上,四海八荒,只有一个人能被称为“万岁”,那就是当今天子!

    那个金光中的身影中上身高,眉目清明,嘴唇略薄,目光熠熠生辉,看样子还不过弱冠年纪,却已经沉稳老练,有大器之象,唯独严肃之余略显刻薄,正是登基已经十年,在无数争斗中成长起来,去年大婚亲政,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的天子!

    天子驾临!

    所有人都觉得一阵震撼,一阵荒唐,仿佛在做梦。

    天子驾临金鼎楼,奇怪吗?

    今天是传统金山烟火会,天子本来就该驾临的。太后先来,皇帝后来,也可以说事出有因。

    众人面见天子,奇怪吗?

    在场的人谁不能时时面见皇帝?十日一朝,天子不曾怠政,就算是普通的朝臣,一个月也能见他三回,那还差这一回吗?何况天子如今穿着常服,虽然颜色纹样是上用的,但打扮的似乎像个贵公子,并无十二冕旒、十二纹章的庄重威严,也似乎没什么特别。

    然而……

    天子怎么会还活着呢?

    不是明明死了吗?

    不……

    这些头脑清晰的大人们立刻反应过来:

    谁说天子死了?

    哦,顺王说的。

    顺王说的算个屁?他就不能是个乱臣贼子,为了犯上作乱污蔑太后,诅咒陛下吗?

    可是刚刚太后承认了……

    不对,太后也没承认啊。

    太后一直严厉否认自己杀害皇帝,顺王、寿王等逆臣步步相逼,用武力胁迫太后,让太后说不出话来,这才造成了陛下好像已死的假象。至于什么护体灵光突然庇护王爷了……

    这谁知道他们玩弄了什么阴谋?说不定太祖庇佑都是他们弄的障眼法呢。

    无论这其中有多少曲折,有多少不能细想的细节,但事实俱在眼前。

    天子,还活着。

    活着好啊。

    无论寿王、顺王,这些狼子野心之辈上台,谁知道会发动什么样的大清洗?还是皇帝好,胜在一个稳定。

    比起众人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个对稳定大大有利的事实,身在局中的人却是都见了鬼一样。

    顺王不必说了,在他眼里,看到活的天子可不就是见了鬼吗?

    太后误杀皇帝,对他来说金科玉律一样的事实,现在竟然完全颠覆,皇帝生生站在在他眼前,他眼睛都直了,瞪着皇帝哆嗦道:“你……你是谁……”

    而寿王他们这几个则是惊惧无比,又大感后悔,因为他们是接受了顺王的二手消息,又自己去刺探禁宫,寻到了不少蛛丝马迹为佐证,再经过安先生等幕僚的串联,再加上各自的野心与利益,最终弄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在看到皇帝之后,他们想的倒不是活见鬼,而是:

    他么的,这回被顺王这个傻叉害惨了!

    这个傻叉,必定是中计了!

    比起很多不明真相的人猜测是顺王等信口雌黄,寿王却知道,皇帝被太后误杀这个流言并非凭空捏造,是有多痕迹可以互相印证的,甚至看起来滴水不漏,这绝不是什么巧合,而是早有预谋,有人布置了一个陷阱,等着他们这些人往里钻呢。

    布置这个陷阱的,只能是……

    皇帝!

    这一瞬间,寿王几乎已经猜出了谜底,甚至可以倒推谜面:皇帝不知怎么,做出了自己被人误杀的假象,这个假象很真,真到太后居然都信了,而顺王在内廷大概有可靠的眼线获取了这个绝密消息,越是绝密,越会相信这种事。所以他就像鱼塘里的一尾大鱼被皇帝从幽州这个池塘里钓了出来。顺便还把寿王几个一起牵了出来。

    皇帝这么做,仔细想想还是很炸裂的,简直就是拿自己、拿国运开玩笑。他肯定是有什么极大地目标,但总归扫清皇室里一部分心怀不轨的人,顺便敲打乃至彻底废了太后的政治生命这都是显而易见的目的。

    他做到了,很轻松。

    顺王花费了多少力量,和太后刺刀见红的拼杀,都快同归于尽,才到了现在这个优势局面,皇帝却只需走上楼,就可以翻转。现在顺王还应该有反击的力量,处境比刚刚对拼失败的太后要好得多,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却都觉得他完了。虽然皇帝没有展示任何力量,独自一个人走上来,但只要他下一道圣旨,或者一道口谕,就可以把顺王轻飘飘送走。

    差距之大,好似云端和泥泞。

    只因为他是天子!天下名正言顺的君主!

    其他几个登场的王都升起了一股绝望。唯独年纪最大,见多识广的寿王此时还不肯放弃,他心中咬牙暗想:肯定还有什么翻盘的机会,快想想!

    而同时,另一个比顺王还震惊,现在还没办法接受现实的人,当然就是太后了。

    她可是第一亲历者!

    顺王是不是信口开河,她能不知道吗?

    这些天她一闭上眼睛,就是她那把剑捅进了儿子身体里的画面,那入肉的声音,那飚洒的鲜血,那在自己怀里一点点冷却的温度……

    那都是真的不能再真的事实啊。

    所以见到天子站在面前,她没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反而升起了由衷的恐惧:

    自己的儿子已经死了,这是谁?

    她此时肝胆俱丧,想要张口问,但刚刚受伤甚重,一张口,发不出声音,只吐出一口血沫。

    这时,皇帝走了过来,伸手扶起太后,就像母亲抱孩子一样,把血淋淋、灰扑扑的太后抱在怀里,道:“母后,我来了。”

    这时,太后看到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锐利、坚硬,仿佛永远燃烧着火焰的瞳仁,明明这么近,姿态这么亲近,却看不出什么属于家人之间的感情,只有无比的冷静。

    这好像……真是她的儿子。

    自从儿子成长,羽翼渐丰之后,他就一直是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从来不像看母亲,而像是猎食者看自己地盘里的竞争野兽。

    那天发生冲突的时候,这双眼睛也这么锐利的盯着自己,唤起了太后的恐惧,那致命一剑正是她的应激反应。

    “你……”

    “太后勿忧。朕没事。”皇帝俯身,在太后耳边冷冷道:“伱杀不死我的。现在这个样子不是很好吗?也能听得懂人话了。”

    果然,是他的谋划啊。

    太后只觉得一阵悚然,又是一阵解脱。果然啊,自己是斗不过他的。虽然差了二十岁年纪,但自己从来都只有步步败退。

    现在彻底输了,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虽然没明白皇帝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只是作为一个钓鱼计划似乎代价太大了,但此时她已经无力去探寻了。

    她是追不上皇帝的,反正皇帝还不想杀她,不是吗?

    如果皇帝要她死,只需要晚来那么一小步,就可以借顺王的刀杀人了,既然出来阻止,那就是还会留她一命。

    那她也该知趣,应该退场,把舞台交还正主了。

    皇帝看向顺王,声音如高高在上的神祇一般冰冷:“顺王,是你将母后伤害至此的?你好大的胆子!做下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顺王瞪着他,此时他已经有点明白过来,自己是中了陷阱了,白白替皇帝解决了太后,却独领了一口黑锅,这个借刀的人居然还居高临下的指责自己!

    皇帝来问自己,他知道此时有两个选择,其中一个就是揭破真相,痛痛快快骂一顿皇帝,叫这个黄雀别得意,他也不过是黑了心的玩意儿。

    代价是死的很惨,不过不至于九族消消乐。

    还有一种选择,就是说自己也被蒙蔽,真的以为太后杀了皇帝,这才义愤填膺,向太后问罪,绝不是谋逆,反而是对皇帝忠心耿耿。这样来脱罪,并祈求皇帝的原谅。

    这或者可以保命,代价是放弃一切的尊严和翻盘的可能性,只求皇帝怜悯。活命的成功率绝不高,倒是有可能饶恕家族。

    按理说,顺王身为一个政治动物,应该毫不犹豫的选择识时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哪怕有万一的活命可能性,也该做出最谦卑的姿态,姿态并不算什么,活着就是一切。但是不知为什么,他不想服软,哪怕还是有回旋余地的。

    皇帝并没有继续施压,他根本不在乎顺王,转而看向寿王,道:“王叔,你可太令朕失望了。顺王他久在外藩,你可是看着朕长起来的。不独朕,兴王也是你看着长起来的,你居然下得了手。”

    寿王却是毫不迟疑,直接五体投地,大声道:“陛下明鉴,臣对陛下一片忠心,这都是顺王骗了臣,他信誓旦旦说太后伤了陛下,有谋反之嫌,臣身为宗室有护持大统之责,这才与他联手,哪想到此獠竟然如此居心叵测,编造谣言利用臣等,臣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顺王这么一犹豫,留给他的生态位就被寿王占了,他想滑跪也没机会了。

    听到寿王的表态,皇帝不置可否,道:“你说你为了朕不惜冲撞太后,那为什么又要暗算国师呢?”

    寿王立刻道:“这也是顺王的布置,臣被蒙蔽了,听他的命令行事。”

    顺王大怒,喝道:“放屁,这不是你的谋划吗?”

678 登台

    顺王本来就在激动中,经寿王一指,彻底激怒了他,不管不顾的暴怒咆哮,仿佛要把自己的憋屈吼出来:

    “虽然一开始是我传递要紧消息,但这一桩大事却是你上蹿下跳联络的,比我还要积极十倍,造意者为首犯,你就是罪魁祸首!更别说囚禁国师一事更是你开口定计,亲手布置,亲自实行。这件事我要插手伱都不肯,几次推三阻四说自己能办,现在竟然要推给我?”

    这句话也激怒了寿王,寿王虽然对着皇帝唯唯诺诺,但对着顺王却可以重拳出击,喝道:“住口,你这丧心病狂的畜生,这个时候还敢攀诬我?国师的事虽然有我参与,却分明是你定的计。当时我就说不可,国师乃是我大晋的顶梁柱,怎么能对他动手,亲者痛,仇者快呢?是你再三催促,还编造说国师站在太后一遍,默许太后伤害龙体,已成附逆之辈,我被你蒙骗,这才执行了你那漏洞百出的可笑计划……”

    顺王更怒,道:“老狗,竟然在天子驾前乱吠!可笑计划?就算计划可笑,也是你定的计划。我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计划!只知道你大包大揽,说把国师囚禁,叫他不能坏事,将来成事之后还可为我所用,我才信了你,没想到这等屎盆子你还能扣在我头上?”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登时撕扯起来,刚刚还心如过山车忽上忽下的众人难得有乐子看。看这两个亲戚关系这么近的家伙你一个老狗我一个畜生,想想也是可乐。

    然而听着听着,众人中的聪明人都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两个大概真的不是逼急了在互相甩锅攀诬,而是真的存在什么误会吧?

    王飞在旁边看着,作为亲历者,又被提前打了招呼,他心中已经明镜一样:

    当时他跟着寿王一起上山向道宫求援,便察觉出寿王有所图,他以为寿王他们是要调虎离山然而去国师道宫偷东西,后来才知道自己想的少了,他们竟图谋的是国师本身。

    到了这一步王飞已经惊叹世上有这样胆大包天的人,竟敢对举世无敌的国师动手,但转天才知,这看起来计谋深沉,一切尽在掌握的寿王,其实也不过是他人手中刀枪。

    现在听到寿王愤怒咆哮,王飞才肯定:寿王不但是他人刀枪,而且还是糊涂刀,连给谁做刀都不知道呢。他最多也就是参与了计划的一环,就是上了道宫一趟,诱使道宫把人手派出来,这还是重梦真人配合他才做得成,而在道宫以外比如杀人灭门的功夫都不是寿王能做到的。

    或许寿王当时以为是顺王的计划便执行了,但现在明眼人都看出来了,不是,顺王知道的只会比寿王更少,连糊涂刀也没资格做,那么暗中调动所有力量,把这件事推动的风生水起至今日地步的人只有一人——

    那就是当今天子!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王飞还是心情复杂的看了上面穿明黄袍子的人一眼:

    真是个阴鸷之主啊。

    虽然说皇帝是个心存山溪、胸有城府的枭雄也没什么不好,但是身为人主,这么毫无顾忌的折腾,玩阴谋诡计,连黑手套也不用,连自己的死亡都能拿出来玩弄,毫不顾忌一朝颠覆的风险,怎么想也觉得恐怖。

    伴君如伴虎已经够不容易了,何况是疯虎呢?

    现在的皇帝是一点儿也看不出凶残的,反而温和从容,仿佛一雍容公子,此时道:“这么说,确实是寿王叔出手困住国师了?你也知道国师是大晋支柱,想必是没有伤他吧?现在,若是寿王叔放弃了不敬之念,便将国师解放出来吧,再自陈过往误会,莫要叫国师心寒。难道你还要囚禁国师为自用?”

    寿王当然不能拒绝,忙道:“老臣不敢,只是不知……”

    这时,就听有人道:“陛下,臣来迟了!”

    从大门口进来一人,身形微胖,头戴高冠,趋入纳头便拜,众人一看,原来是九天道宫的重梦真人。

    寿王见了他,指着他就要说话,重梦真人先一步开口道:“陛下,请为道宫上下做主啊!”

    寿王僵住了,一时不知所以。皇帝已经上前一步,道:“真人快请起,这是这么说?还有人对真人不利?”

    重梦真人没有起身,只抬起头,富态的脸上泪流满面,一脸栖栖遑遑之态,道:“臣不敢。臣自侍奉国师以来,亲眼见国师兢兢业业,所思所为皆为了大晋,臣自亦步亦趋,不敢说鞠躬尽瘁,可也尽心辅弼恩师,为朝廷效力,这些年也不曾犯过大错。怎么会有人害我们道宫上下啊?那位还是大晋的宗室,莫非是朝廷用不上我们了,要废除道宫?那希望看在国师往年功劳的份儿上,请赦他老人家还乡,我们也甘愿辞官,服侍师尊退隐山林!”

    寿王如遭雷击,指着重梦真人骂道:“牛鼻子,你竟然倒打一耙……”

    然而皇帝却不理会他的愤怒,自己也怒上眉间,道:“真人何出此言?国师之于大晋,还远胜于朕之于大晋。纵有一二乱臣贼子冒犯国师,朕也当严惩之!纵然朕有事,也不能叫国师有事!国师现在何处?”

    重梦真人又流下眼泪,道:“在山上!请陛下至楼前一观。”

    皇帝颔首道:“好,朕正要出去。众卿,跟朕来。”

    他正要出去,一回首,又看到了那几个犯上作乱现在蜷缩一团的王爷,挥了挥手,道:“拿下。”

    轻描淡写两个字,外面闪过几个锦衣武士,毫不犹豫将这几个金枝玉叶一起拿了。

    这些武士却不是原来就在这里的,而是皇帝带来的,看来皇帝来的时候也做了准备。虽然他握有大义,但还是要注意握住拳头。

    这些王爷被抓住时,没有一个人触发了护体灵光,刚刚似乎代表正统性的灵光在皇帝亲口谕旨之下早不见踪影。看来传说中皇帝在,其他宗室完全没有正统可言是一点儿不假。

    这也使得众人猜测,刚刚那人人皆有的护体灵光,可能是皇帝造的饵料,这灵光自有运作模式,皇帝压制自己,其他人便暂时得到力量,一旦皇帝放开限制,那些力量自然退朝而去,一点不留。

    寿王只是象征性的喊了两句:“老臣实有忠义之心,陛下明鉴!”便束手就缚。

    而顺王也不大抵抗,似乎也认命了,但神色平静,似乎还藏有深意。

    皇帝此时已经率领百官和皇亲国戚上了最顶上的楼台,这楼台是新修的,在原本的金鼎楼上又修了一层,在屋顶以上是一处大平台,四面八方没有围墙,只有栏杆而已,全部开放足以观星。

    这个改动可不是最近改的,而是去年皇帝下旨督办,造成这种特殊的形制,似乎就是为今天而准备的。

    皇帝站在最前方,往上看,一眼能看到巍峨的紫金山,还有山上的道宫。

    只是此时山下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而山上却是黑黢黢一片。就好像从华丽的灯光舞台往观众席上望,那是什么也看不清的。

    倒是这群华服大人物上了屋顶,一下子引起了楼下百姓的注意,登时爆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

    这些百姓可不知道刚刚楼上的肉食者们爆发了怎样的汹涌暗潮,他们只看到尊贵的皇帝终于出现了,自然激动非常。

    皇帝掉过头,冲着百姓露出一个他们不可能看到的微笑,就问重梦真人道:“国师在哪里?”

    重梦真人指着山顶上,道:“在那里!”

    就在他说话的一瞬间,只听“嗖——”的一声,一道烟火升上天,啪的一声炸成一朵绚丽的礼花。

    这一声似乎是打开了某个开关,道宫顶上,突然出现了一道蓝盈盈的雷电!

    那是一道从天而降的雷柱,从山顶直冲九天,仿佛在天地之间架起了一座蔚蓝色的通道。雷电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跳跃摩擦,但比起这雷光的规模,仅仅这样的声音算得上安静乃至温顺了。

    随着雷光通天而起,众人无不震撼。楼下的百姓最为惊奇,惊呼声四起。但他们大多以为这是皇家烟火会的一部分,毕竟如今这个岁月诡异频出,百姓也经得住各种玄奇景象了,天魔阴祸壮观,那么皇家也弄出些壮观景色并不为过,因此大多只是惊叹,却不慌乱。

    但在场的众大人却是神色各异。皇帝仰头观看,看到那浩荡的雷电,虽然面色平静,嘴唇却抿了起来,目光中透出一丝渴望。

    唯独被押解出来的顺王此时趁人不被,从上往下看去。正好和楼下一个四十多岁,文质彬彬的中年人对视了一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时,皇帝又问重梦真人:“眼看国师在此,状况还好,怎说他有难处了?”

    重梦真人尚未开口,眼泪又要留下来,道:“国师虽然力量不衰,但神智渐渐沉没,恐有沉睡不醒的危险,还请陛下无论如何救救他。”

679 阴鸷

    “国师当然要救,就是倾我国之力也要救!只是,要怎么救呢?”

    听了重梦真人的求援,皇帝神色凝重,却面露为难之色。至少看起来他是又焦急又束手无策的。

    重梦真人早就知道皇帝为难,道:“陛下,国师与本朝的命运相连,国师即国运。正如您所说,只有朝廷,只有陛下才能救国师。”

    他这话含义甚大,尤其是“国师即国运”这话,似乎有些过分,简直就是僭越了。众人纷纷看他。皇帝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道:“怎么说?”

    重梦真人道:“当年国师诞生,便是由大晋生,共国运起。只是一百年来他以单独的形象独居紫金山,让人忘记了他的来处。臣斗胆,请陛下用一物救恩师。”

    皇帝道:“什么?”

    “大晋行天玺!”

    众人哗然,楼台上有不少人抽了口冷气,似乎正月十五的夜晚都没那么寒冷了。

    行天玺,顾名思义,自然是皇帝玉玺。

    天子六玺,各有用途,但大晋的天子有七玺。这多出来的一玺,就是太祖打造的行天玺。这行天玺虽名玉玺,可不是真的印玺,而是一件国运重宝,类似于前魏的国运碑。

    但凡是正统的神州皇朝,都要有这么一件重宝。重宝可以镇压国运,保护朝廷稳定,还能守卫京师不陷落。当年太祖已然是天下之望,手下强者如云,但就是打不进国运碑庇护的京师。直到后期国师出手,才破了国运碑的防护,让大军攻进皇城,正式完成了改朝换代的工作。即使如此,国运碑也没碎裂,反而还庇护了一大群前魏皇室,被他们一起带走,也是龟寇这么多年组织不散,复国之望不息的根基。

    以一人之力能打破国运重宝,就如以一人之力对抗天下,是国师不可战胜的神话的一部分。但若真的如重梦真人所言,国师与国运相关,与行天玺相关,甚至可以说,是由行天玺诞生的,也就是类似于剑象之于剑,那就是说,当初不是国师打败了国运碑,而是大晋新国宝打败了大魏旧国宝啊?

    闹了半天,不是国师牛比,而是咱大晋的太祖皇帝牛比啊?

    不是国师一直保护晋朝,而是大晋的列祖列宗在保护晋朝?似乎那保佑各宗室的灵光,也是行天玺中生出的?

    这个观点可是非常颠覆众人的常识了,百官面面相觑。倒是一些近支皇室似乎有所耳闻,比如寿王和顺王。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这本是不该说破的事,有这么一个超级强者,对大伙都有好处,没想到竟然由重梦真人这个和国师利益最相关的人说破了,他难道不知道这么说会叫国师走下神坛吗?

    最该掌握这些核心秘密的皇帝此时却露出茫然之色,道:“要行天玺做什么?”

    重梦真人道:“请陛下以行天玺将国师回收,入玺内温养,梳理其灵智,恢复其力量。这本是从追本溯源的好事。等到国师恢复如初,再行解放,陛下可以重新委以护国重任。”

    微微的哗动中,知道信息最多的王飞心中明悟:

    果然是这个意思!

    皇帝要全面收权!

    要说今天这个皇帝,从长成以来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收权。受辅政大臣的权,收皇叔的权,收太后的权……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他如今憋了个大招,不但之前没收的都一次补齐,还要收国师的权力!

    按理说,国师算是个游离在朝局之外的散人,基本上不抓权,只保卫京师,保卫皇座。按理说是皇帝可以信任的力量,天然的盟友,皇帝要是找敌人,找一圈也找不到国师脑袋上。但是皇帝偏偏就盯上他了:不管他是不是有过错,但是他的存在就是过错。

    一个剑仙级别的力量,明明是大晋朝廷的力量,却不归皇帝调用,反而做出种种限制,除非遭遇危局,不然就像没有一样。皇帝大概一直就不顺眼吧?

    所以他花了很大功夫布局,不惜扰乱京师,杀灭手足,最终达到把太后、有威胁的宗室以及国师一锅端的目的。

    当时王飞觉得有人要图谋伤害国师已经十分不可思议了,然而他还是把皇帝瞧小了。皇帝要的是完全吸收国师,有国师的力量,没有国师这个人!

    王飞又在心里重复了一下自己的评价:

    真是阴鸷之主啊!

    也是野心勃勃或者说雄心壮志之主。

    这已经是三代以来最有志气的皇帝了。

    皇帝这么急着收权,难道是为了享乐而收权吗?如果只是为了不受拘束,把太后和前朝的大权收回来就行了,就可以在京师前朝后宫横着走了,国师什么时候限制过皇帝行权了?反而因为国师护卫京师,皇帝尽情折腾都不会发生最坏的情况。废掉国师风险这么大,还不如折腾宰相呢。

    但是皇帝悍然出手,要把这部分做保底的力量抢回手里,肯定是为了做大事。现在皇帝不过二十,正是胸怀大志要做点事的年纪。就好像把五个指头合拢攥起拳头来一样,收拳是为了出拳。

    再联想到圣旨召天下诸侯进京,还有早早扩建金鼎楼的旨意,想来那时候皇帝就在筹谋这件大事了,这事现在也快做成了吧?

    想来今天皇帝要解决寿王、太后、国师之后,就要携一位剑仙的力量整治这些诸侯了。

    他能做到吗?当然不能说十足把握,但不管有几分成功率,这应该是尽几十年皇帝最有机会收拾诸侯的时候了。

    因为皇帝再度拥有了掀桌子的能力!

    在这个个人伟力胜于十万雄师的年代,皇家只掌握日趋糜烂的京师军权,根本不能说兵强马壮,辖制不了那些自身强大的野心家,可如果加上世间唯一的剑仙级别的力量呢?

    有行天玺为守,剑仙之力为攻,再加上大义正统的名分,或许就可以做点什么了吧。再锐意进取,重振当年太祖的雄风也未必不能。

    皇帝想必是看到了这一点,在他看来,占有力量却囿于规则多年不动的国师尸位素餐,可谓罪大恶极了。所以他才悍然出手的吧?

    王飞的心情很复杂。

    这样的皇帝,对世间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对他们纯王府又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似乎……也不是坏事吧?

    对于王府,也就是对于宗室来说,来个雄心勃勃的老大想来不应该是坏事吧?

    毕竟谁都看出来,朝廷是一日不如一日,只是被护住首脑,所以不会死,但想活又活不了。

    这种时候,凡是姓元的,无非是进京来混吃等死,或者待在地方变成藩王,当草头天子两条路,想要振作,却又必须到可以振作的位子上去。难免陷入顺王那种谋反大逆当中,有底线的如纯王府就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这种日子没有盼头可言,这时候出一个雄才帝王,哪怕残酷一点,阴鸷一点,却能带领大家殊死一搏,若胜了自然中兴帝业,哪怕败了也好过缓慢死亡。

    纯王府,也是姓元的,王飞本名也不叫王飞,叫做元盛飞,他也是个盛气的年轻人,从出生的一日起,就知道自己是皇族,知道天下是自己家的,这种观念早已根深蒂固,天下易主,他是接受不了的。

    就算对于天下来说,这种皇帝……也不算什么坏事吧?

    虽然说百姓都盼着掌权者不折腾,但现在天下的诸侯都没少折腾,最好也不过似高远侯那样的守住一亩三分地,但是她谨守门户,不肯进取,天下的百姓怎么能指望她呢?既然都希望出来一个真正的英雄平定乱世,那这个英雄为什么不能是现任皇帝?

    虽然天下这么糟糕,大晋朝廷要负责任,但是跟皇帝有什么关系?反正现任皇帝以前一直做不得主,天下都是其他人搞坏的。他如今亲政,把权位力量都抓在手里,大权独揽,已经比其他人都高,再振作一番,倘若真能涤荡天下,重立朝纲体统,天下人难道非要反对吗?

    是以,见到皇帝这样步步为营,将所有人都算计其内,王飞心惊肉跳之余,也感觉到有些振奋。

    似乎,这是自己应该支持的人?

    但是,他又和那些事先完全不知情况,在这里虽然懵圈但毫无心理负担只管看戏的人不同,他是知道内情,而且做了些事来的。那些事绝非不义之事,但似乎跟皇帝就不是一条心了。

    而且,事情还没完,他知道一会儿还会有意外发生。

    当然那些事不用他来做,朋友不会叫他为难,让他这个世子站到那么多人的对立面去。可是如果坏了这件事,皇帝的筹谋落空,那么之后的宏图大展也就成了泡影……

    可是……可是朋友信任他,他如果出头坏朋友的事,出尔反尔的背叛,这种事他也做不出来。

    就没有中间周全,两全其美的方法吗?

    这时候皇帝说道:“去取行天玺来。”然后转头跟重梦真人道:“真人,只需要一玺就行了吗?”

    重梦真人道:“按理说只需要行天玺,但如果吸纳太慢,迁延日久,恐大有损耗,所以还需要一个人相助。”

    “哦,是谁?”

    “高远侯荀君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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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0 上楼

    听到高远侯的名字,在场有几个人心跳如鼓。

    纯王世子嘴唇抿了起来,心想:果然有这一遭。陛下,你算计那些威胁你的人,那是理所当然,何苦所有人都算计?那些忠于你、对伱有利又或者值得拉拢的人,你统统都尽情算计,将他们吃干喝净,岂不寒了众人之心?

    不过他也是因为跟高远侯熟识才会替她不平,真要不平,国师还没说话呢。怎么国师不算人,就活该被算计了吗?

    但除了纯王这样的知情人,大部分人听到高远侯的名字,只想到:啊?又是她?

    高远侯的名字今天晚上存在感可真足。太后问完了,皇帝问,有一种虽然不在,但江湖处处都是他的传说的感觉。

    一朝天子一朝臣,高远侯已经上一个时代的人了,在座的虽然有的年纪不小,但经过几次朝局变动,大多数人入中枢的时间甚至还晚于高远侯离朝的时间,对高远侯已经没有什么具体印象,只有“云州都督”这个身份的印象,只听得两次三番提到高远侯,才会心中想到:这人是什么大人物,这么关键?

    皇帝沉吟道:“荀侯……她能做什么呢?”

    重梦真人躬身,流利的说道:“高远侯的剑足以加速,能够让陛下迅速地收纳国师入玺,不至于迁延多时。早一刻将国师收入,就可以挽救他的一分力量,也可以挽救他的一分神智。若是再耽搁下去,世上恐怕就没有国师了。”

    皇帝立刻道:“这怎么行?当然要救国师。朕不能没有国师,大晋不能没有国师!荀侯呢?快去请她!”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禀道:“陛下,高远侯称病未来金鼎楼……”

    这时,重梦真人突然道:“陛下,高远侯不来,并非她有意失期,而是被人扣住了。”

    皇帝忙追问道:“是谁?谁这么大胆,敢扣荀侯?”

    重梦真人道:“正是寿王。”

    王飞心中一震,暗道:卧槽,这也行?

    寿王傻眼了,叫道:“什么?她怎么会在我那里?谁说……”

    他反应过来,死死盯着重梦真人。

    重梦真人目光锐利,口气严厉,道:“寿王殿下,如今否认抵赖是没有用的,你的阴谋在陛下面前无所遁形,现在把高远侯交出来,还算为国家立功,多少算将功赎罪。不然一搜把人搜出来,王爷的罪过可就大了。”

    寿王盯着重梦真人,然后猛然转头盯住皇帝,最终摇摇头,道:“我输了,我被你们算计完了。你说怎样便怎样吧。你去搜吧,把高远侯搜出来。”

    事到如今,他终于醒悟,自己按照顺王计划做的算计国师的事究竟出于谁手,但是已经晚了。

    皇帝也知道他看出来了,不过那又怎么样呢?道:“王叔竟不肯主动恕罪,莫非还心存侥幸?去皇叔家搜人,快把荀侯解救出来,可别伤害她。”

    早有人领命去了,包括皇帝的侍卫和道宫的人,一同奔去寿王府搜人。这时又有小太监将一个玉匣呈上,道:“陛下,行天玺取来了。”

    按理说行天玺放在大内,而这里是京郊,不应该这么快就能取来,这活稍微有点糙。不过现在最聪明的人也不会揪这些细节。皇帝接过,打开玉匣,取出一枚印玺。

    那印玺也就拳头大小,作为印玺当然已经不小,但是当做国运重宝看就非常袖珍了,看样子不像是玉做的,特别晶莹剔透,内中好像有一团氤氲的蓝色在翻滚,似乎是雷电,但远比雷电玄奥,好像是雷电浓缩万倍的精华,从天象进阶为天道。

    看到这枚行天玺,看到玺中的力量,众人就有些笃定:这行天玺大概真的和国师系出同源。行天玺高于国师。

    皇帝捧着行天玺,抬头看向头顶闪烁不定的雷光天柱,道:“国师,坚持住,朕来了!”

    他的语气如此坚定,感情如何真挚,谁听了会不感动呢?

    这时,楼下一阵喧哗,有人道:“高远侯到了!”

    众人闻言都纷纷转头,想要看看如此至关重要的人物是什么样的风采。

    然后,众人看见一群护卫簇拥着,中间一个小道士扶着一个老太太走了上来。

    这老太太……是真够老的。

    众人第一眼看见,就算看到了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的样子。老太太头发雪白,身材消瘦,走路摇摇晃晃,似乎稍微一个磕碰,她就倒下去再也起不来了。

    而且,她还是闭着眼睛的,她走路不稳,一部分是因为虚弱,一部分则是因为不能视物,要试探着往前走。

    高远侯?

    就是她?

    一个瞎老太太?

    她能救国师?怎么看着她自己还需要人救呢?

    皇帝看到高远侯上来,神色略变,似乎没想到她是如今这样子,心中很是难过,主动走了过去,道:“荀侯,你……怎生如此?身体如何?这是谁害你这样的?”

    他说着去扶高远侯,重梦真人忙上前轻轻示意,以作阻隔:高远侯就算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是顶尖的剑侠,而且为了马上用她,没太过束缚她的力量,皇帝你那小身板还是别凑过去了。

    皇帝从善如流,顺势转头瞪着寿王喝道:“寿王,我知道你和荀侯不睦,但岂可如此对待国家忠功臣?你罪莫大焉!”

    寿王冷笑一声:随便你说,爱咋咋地吧。

    皇帝又对高远侯道:“荀爱卿,朕来迟了。”

    高远侯倒是很平静,只道:“是天子在这里?天子果然平安。”

    皇帝叹道:“荀爱卿身在囹圄,还惦念着朕。如此忠良是国家之幸。”他仿佛很激动,各种好话不要钱似的倒了出来,作为一个皇帝,他这个姿态都有些过低了。

    这时高远侯应该配合着来几句:“不敢当”、“这是臣应该做的”这种客气话,但高远侯始终很安静,似乎是舞台上的一个道具。

    她这种不配合十分失礼,也不符合她“刚刚被皇帝从囚禁之处”解救出来的处境,人群当中有人不忿,但转念一想:跟这黄土埋眉毛的老太太叫什么劲儿呢?眼看她不拘哪一刻就要死了,还顾忌世间的事做什么?连死都不怕,这还不是无敌?

    皇帝停下了无意义的安抚,深深看了她一眼,道:“荀侯,当年没能得你长期辅佐很是可惜,也是误了国运,现在还有一事请你出手。你病躯如此,朕于心不忍。”

    他看着高远侯,似乎是等她表态,他知道她会同意的——事先都沟通好了。

    果然高远侯道:“既然残躯尚有可为,总比碌碌无为的好。为将者总须马革裹尸还,多谢陛下成全。”

    皇帝总觉得她有些阴阳怪气,但想想她大概真的是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了,便大度的不计较了。

    当下他手托行天玺,向天高举,印玺当中的蓝色氤氲立刻动了起来。

    众人还不及看清那蓝色的轨迹,就见蓝光亮起,无比璀璨!

    一股浩荡的气压由近而远,往外荡开!

    之前,金鼎楼上曾荡过两种气息,一种是太祖灵光,庄严高贵,另一种是国师的雷电,暴戾毁灭,两种都有压得众生抬不起头的威势。

    然而从行天玺中散发出来的威势,却是两者结合,更加数倍,既让人极致的畏惧,又让人无比的敬仰。

    那正是国运的两种大势——威与权!

    朝廷的权柄缺失多年,而威严也靠国师施压,皇帝仅仅是坐在高台上的名义罢了,在行天玺亮起来之后,那无上的权威似乎在这一刻,重新回到了皇帝至尊的手里!

    在这一刻,人群当中不止一个人升起了跟王飞一样的念头:

    或许,这是个值得追随的雄主呢?

    那浩荡的力量人人都能感觉到,但它确实是无形的,随着皇帝的命令,头顶山上的雷光柱仿佛得到了命令,有向下移动的趋势。

    当然,现在仅仅是趋势而已。那雷光柱没有移动,而是稍微倾斜,这个趋势看起来相当危险,简直有倒塌的前兆了。

    虽然离着还远,但在台上观看的众贵人呼吸都停了一下,他们自动想象出雷光柱倒塌后的情景,简直不堪设想。

    不能这样啊,皇帝,想想办法啊!

    这时候,重梦真人适时的呼喊道:“雷光迟滞,高远侯,该你了。睁开眼,你只要睁开眼就好!”

    高远侯淡淡道:“睁开眼就行吗?要不要我把剑拿出来?”

    重梦真人喝道:“陛下面前,如何敢无礼?高远侯你也是老臣的,岂能如此……”

    这时皇帝反而笑道:“无妨,有剑拔剑,只要帮我收回国师即可。我还信不过高远侯这样的忠义老臣吗?”

    他倒不是信得过高远侯,而是自忖行天玺在手,护体灵光可当剑仙,怕高远侯这区区剑侠吗?

    当然,他也认定高远侯不会动手的。这是个有牵挂的人,也是忠臣,可以不那么防备,也不那么体恤。

    高远侯伸出手,手中抓着一枚眼珠,乍一看是眼珠,仔细看却是玉。

    霎时间,眼珠玉光滑亮起,扭成剑形!

    此时,她在心里默念两个字:“拟持!”

681 代价

    光华亮起,在金鼎楼最上方半空中出现了一个极其古怪的轮廓。

    那是一只眼睛。

    不是之前那种眼珠形状的玉,而是真正的眼睛,有眼白,有黑色的眼珠,还有分明的瞳孔。

    就好像藏在虚空中的透明巨兽骤然睁开一只眼睛,宣示了它的存在。

    眼睛中的瞳孔如星,星光扫过在场的每个人。所有人都微微一颤,有一种魂魄被看穿了的感觉。即使皇帝如今已有灵光护体,被目光扫过仍不免心中一虚——这可能还是他心理因素多一些。

    唯独王飞有一瞬间愕然,在刚刚剑成形的那一瞬间,他好像闻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在哪里感觉过呢?

    王飞蹙眉,他其实和高远侯比较熟悉,两家暗中结盟还是他上门请求的,但他只是和云州来的剑客们并肩作战过,几乎没见过高远侯动手,自然也就谈不上熟悉她的剑气。现在这种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呢?

    那边,高远侯的剑象已经展现出来了,虽然没有动手,却已经先声夺人,众人凛然:不愧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剑侠,即使风烛残年,还有这么强大的威势!

    在场众人当中,尤其是那些外来诸侯里,有不少人实力不错,即使不是剑侠也是剑客中相当出色的那一批,他们能感觉到,高远侯外貌虽然确实衰朽,但一旦动剑,还有非常充沛的力量。

    怎么看还没到油尽灯枯的地步啊?

    或许这老货并非一时半刻就要死?

    皇帝倒没什么感觉,虽然这局面是他一手为之,但这还是多年以后第一次和高远侯见面,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体状态,自然不觉得这位荀侯尚有如此威势是奇怪的事。他只关心自己的计划,以及事情的结果。

    眼见剑起,皇帝道:“好,快往那边去看!”

    高远侯,还有那只凭空出现的眼睛一起往天上看去,视线移动到了雷柱上。

    皇帝高高举着行天玺,与山上的雷电相连。他满拟高远侯睁眼之后,收纳雷电的速度必然加快十倍百倍,应该肉眼可见的流动入彀,但举了半天,似乎没有感觉区别,雷柱还是摇摇晃晃要动不动的样子,再看高远侯,实实在在睁着眼,但也只是睁着眼而已。

    这和计划的不同,皇帝有些不耐,虽然他之前是个很能忍耐的人,但到了这个地步,离着成功也只差一步了,他的耐心已大不如前,渐渐化为急不可耐的焦灼,低喝道:“荀侯,怎么不见功效?难道你不愿意配合?”

    高远侯冷静的道:“陛下,你可知我的剑法为什么能逆时光之流?”

    皇帝一怔,这不是对皇帝说话的口气。且不说这称呼你伱我我的,就是句式也不对。他虽然亲政不久,但登基以来,所有人跟他说话都遵循极其正规的礼仪,没人当面无礼,像什么反问句,设问句,祈使句……这些句式都不是该对皇帝说的,也就小时候某个已经死了的权臣不那么讲究,太后都不会这么不客气。

    但他对高远侯没有印象,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本就是潜在的权臣,也许就是因为飞扬跋扈才被太后他们驱逐了呢?

    考虑到现在非此人不可,这老太太又已经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模样,他勉强端起耐心,道:“为什么?”

    高远侯道:“其实我不能改变时光的流动,我只能看见远近、上下、宏微、往来……一切的一切,我都可以穿透遮挡的迷雾看见。”

    皇帝嗯了一声。他嗯一声就算给面子了,难道堂堂陛下还能给一个列侯捧哏?

    高远侯继续道:“但之前我只是看见而已,但是要得到看到的东西,还需要一只手。这只手要有足够的玄奥规则,才能穿过重重迷雾,也要有足够的力量,才能抓住想要的东西。就我而言,看到东西只是寻常消耗,但动用那只手的机会,终我一生也是有限的。”

    皇帝性子再度被消磨——他感觉行天玺发动消耗了他很大的力量,如果高远侯不配合,他是真的完成不了收纳国师的程序的,他甚至都怀疑这件事按照原本速度是不是需要一年时间:这进度条都不带动的。

    “那么,高远侯为什么不伸出那只手呢?现在不正是最关键的时刻吗?你的一生中还有比这更值得出手的时候吗?”

    高远侯道:“我本来是要伸手的,不然也不会在这里了。毕竟皇帝是天下的皇帝。虽然陛下心思深邃,但若真有雄心壮志,肯做实事,未始不是天下之福。但就在今日,我刚刚抬眼看到了之后发生的景象!所以我知道不能伸手。”

    皇帝压抑着恼怒,道:“你看到了什么?”

    高远侯道:“我看到雷电一收,京城周遭地陷,紫金山化为废墟,城防千疮百孔,京郊无数百姓失去了庇护,为阴祸所笼罩。我看到国师一去,京畿失去了防护,无数盗贼、流民四起,百万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我看到……”

    皇帝打断了她,道:“我知道。”

    高远侯很惊讶的看着他,道:“你知道?”

    皇帝冷笑道:“你无非就是看到,京畿的百姓变得和其他地方的百姓一样了么?”

    高远侯一时哑然。

    皇帝道:“原来荀侯你也如太后一样认为我是长在深宫不知世事艰难的纨绔?可笑,我怎么不知道,现在天下动荡,生灵涂炭,唯独京畿百姓得享安宁,乃是国师庇护之功?但难道我身为帝皇,所牧爱者,尽止京畿四周百万百姓吗?”

    高远侯抬眼看他,道:“陛下是为了谋大局而不谋一域了?”

    皇帝道:“诚然。”他这番思量已经数年之久,都只在他腹中默默酝酿,从未向人吐露只言片语,也无人值得他如此信任听他的肺腑之言。他和亲生母亲都沦落到互相算计下死手的地步,又有谁能够推心置腹?

    今日眼前这老物,大概是仗着命在顷刻,居然要和自己面对面放言辩论,这倒也给了他一吐胸中块垒的机会。

    当然,为了防止泄露机密,他的护体灵光往外扩散,完全罩住了他和高远侯的身形。在外人看来,天子身上笼罩着一层氤氲光晕,倍增神秘感,看都看不清,更遑论听到什么。

    在光晕之中,皇帝声音朗朗,掷地有声:“难道我还要像先皇一样,坐在皇城无所事事,等着平安终老,只以国师之力,保护京畿,保护皇城?保护到什么时候?保护到京城以外的百姓都死光了,天下十室九空?还是保护到外面圣人出,荡平乱世,一统江山,只留下我大晋孤舟困守,成了可笑的‘井中天子’,让国师守着我们千秋万代下去?”

    “都说国师是太祖为儿孙留下的压箱本钱,不可轻动,然那本钱是放在箱子里埋着用的么?守着一口箱子,想着我家自有一块金宝在此,因此不算穷光蛋,混不管外面的产业消耗一空,只等着坐吃山空?所谓本钱,是要拿出来,用出去,再加倍收回来,有进有出,步步兴旺,最终重振家业。”

    高远侯微微点头,道:“看来陛下急着……翻本。”

    皇帝哼道:“荀侯倒是言语直白。你若视朕为赌徒,虽然不敬,倒也合适。不错,我正是奋力一搏。我所图者,乃是万里神州,百年国运,此天下第一利是。而我所押上的,有我宗室太后这样的亲情,有国师这样的保险,有京畿百万百姓数年之内的劫难,还有诸如爱卿这样的忠臣义士,当然,还有朕这一条命。”

    “所付出的,几乎倾朕所有,父皇不舍得拿出来的,朕都拿出来。你若问值得么?”皇帝盯着高远侯,高远侯并没有问,但皇帝知道他要问,替她问出来了,道,“朕的回答是,值得!”

    “如今地方之诟,荀卿比我更知。如此天下,当真可笑。若不能涤荡宇内,鞭笞天下,也不该默默而亡。如前魏一般,守着强大的国运宝器不用,任由刀剑捶打,藏在乌龟壳里。等待新主打入京城,似蝼蚁般仓皇求生,最后落得个‘龟寇’的丑名,何其可笑?”

    “如今我做此大事,荀卿是否要帮我?荀卿要帮我,除了今晚事,云州也可托付给我。顺王为大逆事,我自将幽州收回。然后我收国师之力,当先向北。打通雍州、灵州、云州、幽州一线。此北方三分之一地方切实归于朝廷。以朝廷大义之名分,云、幽之积累,稳住局面并不难。再收拢民心,重建两大京营军,清理流贼,削平藩镇,豁出去数年、十数年功夫,令天下重见太平。”

    “若荀卿不帮我,想也不能以死惧之,那也无妨,我亦不会放弃此间之志。大不了学太祖白手起家,以一人一剑尚能聚人心,造社稷,开百年之国运,我手握些许力量,难道不能做奋力一击吗?遂力不能及先人,志气却不能堕。”

    高远侯听了,神色不动,道:“陛下果然好志气,以你来说,为了君临神州,重振朝纲,什么代价都值得?”

    “当然。”

    高远侯一字一句道:“如果说,代价是将人间拱手让给天魔呢?”

682 值得

    “什么?”皇帝愕然,这就不是装相了,是真正的意想不到,紧接着大怒,喝道:“老贼!安敢空口白牙诬枉朕?什么天魔……你……你比顺王、寿王之辈更近大逆!”

    诬枉这个词,用给皇帝本来就可笑。到了皇帝的位置,许多罪名根本不算罪名。杀人、放火、奸淫、敲诈……这些死罪对皇帝来说或是小事一桩,就算不美化成风流韵事,也绝不会受到制裁。皇帝爱惜名声还好,不爱惜名声做了也就做了。就连最能约束皇帝的“不孝”之罪,也有很多方法开脱。不说杀兄逼父不碍当明君的,就算是现在这位皇帝之前做的事也挺哄堂大孝的,但也没有人出来横加指责。

    但这个世界,依旧有些铁律是皇帝不能碰的,不仅仅是触犯了大多数人的利益被反击坐不稳,而是真的如小民触犯律法一样,会被暴力制裁的。

    比如“通魔”。

    顾名思义,是私通天魔,出卖人间。

    虽然怎么想,皇帝通魔都像是个黑色幽默,但他依旧大怒:这不仅仅是罪名,也是对他人品的最大指责,是他不能容忍的,就好像有些绿林好汉,说他杀人放火可以,说他强暴女人,偷兄弟浑家决计不可。

    皇帝如此暴怒,高远侯却依旧十分平静,道:“看来陛下是不认为自己通魔了?我想也是。陛下花费这么多心思是想得到什么,而不是把口袋里的东西送给别人。但那我倒想要问问陛下,陛下的力量从何而来?”

    这又是一个大逆不道的问题,皇帝气的喘气都粗了起来,反问道:“好客可笑的问题。那我倒要问你,都说高远侯镇压云州,无有不从,如同边镇天子,伱的力量从何而来?”

    高远侯道:“所谓力量,一是自身的力量,一是驱使他人的力量,也就是所谓的权力。自身的实力当然是修炼而来,而在云州的权力——朝廷的大义名分和制度,我自身的力量与权威,组织建设,赏罚与连战胜利带来的军心,施政惠民所带来的民心。这些支撑着我的地位与权力。”

    她一条条的说,仿佛在君前奏对,虽然她的声音低沉沙哑,是耄耋老妇的音色,但不知为什么,那种意气风发的用词却很像一个少年。

    皇帝哼了一声,却在心中默默思索,暗道:这些御人的道理那些老家伙从不肯在我面前清清楚楚的讲解,还要我自己读书去悟,还是此人给我分说明白,她倒是与众不同。

    这时高远侯接着道:“所以我才要问,陛下知道的力量来自哪里吗?当然,本来陛下是天下至尊,所有人都该听皇帝的。皇帝要做什么纵然有阻力,但总归是有人愿意为你去做的。所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是,陛下应该知道,眼前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皇帝又冷哼一声:这不是废话?如果他还有“莫非王臣”的权力,又何必费这么大心思做这些筹谋?

    他好像已经知道高远侯要问的本质是什么了。

    “陛下有天下大义,这大义本该全是陛下,但在中枢,太后始终未曾退出,而在地方则被诸侯侵蚀的差不多了。若说实力,陛下年轻,尚不足以与天下英雄抗衡。若说民心,殿下亲政以来尚未能推行根本大政,只在京城尚有人受惠,远则未遍,不能说有益于天下。若说战绩,陛下的英明神武尚不能……”

    皇帝喝道:“好了,高远侯你可以闭嘴了。你说这些题外话何用?朕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是来这儿过瘾的吗?”

    高远侯笑道:“是我啰嗦了。我的意思说,陛下本来如同笼中……幼龙,虽然伸出时利爪,但也就是抓一些切实的东西,远不足以隔空取物,干涉更强大的物事。再复杂精妙的筹谋,没有强大的力量执行也是镜花水月,而敌人又是那么强大。但是陛下偏偏就做到了,凭空策动了许多足以牵制国师、灭杀宗室的力量,完成诺大的布局。这些力量是从何而来呢?”

    皇帝用计确实很奇,也很险,更重要是够狠,想是筹划良久的。但做事只要够狠就行吗?越是奇险之计,越考验执行力,一环断裂计划便崩溃,手底下没能人,什么好计谋都给执行坏了。

    而且,这次需要的不是传统意义上中枢那些做事为政的人,而是要自身强大无视权威的强者,是离着少年皇帝最远的力量,他从来没拥有过这些力量,甚至现在整个朝廷也没有。

    皇帝道:“朕是九五之尊,虽潜龙在渊,早晚也当飞龙在天,有人想有从龙之功,因此投靠于朕,难道不可吗?”

    高远侯摇头道:“我说的不是那些人。想要进步的人自然不缺。似重梦真人那样的人,无非投机客,他之前跟着国师只能当个管家,连剑客也不能做,没得到足够的实惠,投向陛下不足为奇。但还有一些人,来历恐怕不是那么清楚明白吧?”

    “那我问的更明确一些——有这么一位奇人,特别擅长伪造尸首。若不是他相助,陛下怎么可能瞒住亲娘的耳目,从容金蝉脱壳呢?”

    皇帝倒也不否认,道:“奇人异士,世上不乏。高远侯既然是剑侠,也当知道剑的领域里,做到这些事并不多奇怪。”

    高远侯点头道:“这也不错,只是冒充尸首只需要一把偏门的剑。然则陛下使人连灭数家权贵门户,这些门户绝非软弱可欺,却有人能将之无声无息杀的鸡犬不留。甚至还叫国师也抓不住影子,以至于被调虎离山引了出去,直至最后也劳而无功,这样的强者也是看重从龙之功主动报效陛下的吗?”

    皇帝略一沉默,微微扬头,道:“如何不能?岂不闻奇货可居?难道说强者就无欲无求吗?世上那些诸侯谁不是强者?不也贪恋世俗名位?如果不贪恋只需要一心修行好了,为什么又是带兵又是理政,还给自己封爵位求功名?许有人在地方上自立,就许有人借朝廷的大义殊途同归。朕海纳百川,只要同心协力者,并不吝惜名利!”

    高远侯再次点头,道:“就当有媲美剑仙的势力投资陛下吧,我再问陛下,灭门就灭门,为什么要替换一些人的尸首?”

    皇帝皱眉道:“什么调换尸首?”

    高远侯道:“看来陛下果然不知道此事,之前灭门时我也曾偶然去调查过,其中有零星尸首看似是本人,其实是作假,别人掉包了去,只是做的非常逼真,若非机缘巧合,根本认不出来。那时我才察觉到人尸首可以作假,才想到……”

    她看了皇帝一眼,意思很明白,就是因为看到了尸首可以造假,才想到了皇帝的死也可能有问题,换言之,她其实早对皇帝的布局有所察觉,所以后来才能从怀疑到确定。

    皇帝听了大怒,道:“真是不知轻重的草莽之辈,怎么能轻率的使用能力,露出如此破绽?险些误了我的大事!”

    高远侯诧异道:“皇帝不奇怪他们为什么这么做?或者奇怪他们做了假尸首,却把真尸首或者说真人藏到哪里去了吗?”

    皇帝摇头道:“纵然奇怪,也不想问。无非以公谋私,经营他们的私利去了,我知道世上有很多不可说的手段,要人、要尸首达成不好的目的。这和那些做贪官发财的人有什么区别?但朕既然用他们,就不能细究。就像以后当国也杀不尽贪官一样。还是那句话,为了大计,值得。”

    高远侯笑了一声,道:“是我一厢情愿了,原来皇帝不在乎这些。那我再问,你可知道他们吸引国师的手段,就是放出堪比阴祸降临的阴气吗?”

    皇帝一凛,道:“你说他们是修外门邪道的?”

    高远侯道:“我怕他们是外邪本身!我自云州来京师之前,曾经得知幽州有魔教人混入,已经混到了相当高的位置,恐怕已经到了顺王身边,然后又被他带进京城。”

    皇帝骂道:“此贼不但谋逆,还如此愚蠢!”

    高远侯看了皇帝一眼,道:“这是外域天魔第一次在人间露行迹。我料他们所图甚大,说不定要震动人间腹心。后来入京却不见天魔痕迹,还以为他们尚在蛰伏待机。却没想到在一连续灭门案中见到了阴气魅影,这分明是不满足幽州边角之地,要做天下第一大事。我当时以为顺王就是幕后黑手,那么天魔与他串联,图谋人间,说不定他正是将人间卖给了天魔,才换得外力支持。”

    她目光再度盯住了皇帝,道:“但我没想到,幕后居然是陛下。那以我浅薄的智慧,我想陛下身为至尊,尚不至于为权位就卖掉自家子民才对。”

    皇帝冷笑道:“高远侯——闻名不如见面,想是当年朕年幼,竟没有印象你是这等肆无忌惮的人,当真与众不同。你既然问的出口,那朕依旧直言作答:不会。”

    高远侯道:“那最好不过。然则陛下不主动卖,却难免天魔邪徒趁虚而入。陛下招揽的那些做事的人,若是不需陛下费心笼络,太轻易就能如臂使指,恐怕就要怀疑一下用心了。是不是另有图谋,连你也当做猎物一起算在战利品里了?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就在暗中标好了价格。望陛下三思。”

    她抬头看了看天上,那雷电天柱依旧通天彻地。

    “现在天魔和他们的爪牙都不动弹,想必是等着陛下最后一把,将国师的庇护收走,就是他们逞凶的时候。陛下要一意孤行吗?”

    皇帝目光幽幽,有一瞬间似乎在沉吟,但终于回答道:“当然。值得。”

683 收起

    高远侯哑然。

    很,皇帝的回答。

    你的进谏我收到了,你说得有道理,朕这边的事细想过去也不是没有疑点,我相信你的话——但是,朕不改。

    如果捅了娄子……

    捅了篓子就捅了,发生灾难就发生了,发生之后再处理就好了。

    只要朕拿到力量,收回权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为了朕的目标,一些损失和代价都是值得的。

    这是皇帝的思维方式,而当今这个皇帝,他非常皇帝。

    高远侯叹了口气,能说的她已经都说了,再说就有点水了。纵然说的言辞凿凿,皇帝也不会顾及大局的,或者说,只有他才能定义什么叫“大局”。

    服从大局,朕就是大局,意思是你们服从朕。

    是以她只是再度确认:“陛下执意如此,倘若真让人间遭一大劫,乃至不可收拾,江山沉沦,后果陛下来负责吗?”

    皇帝毫不犹豫道:“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朕安排的事,若有什么劫难,引起什么后果,自然有朕一身当之。与旁人无关。刚刚荀卿那些言语,朕记住了,事后必然会彻查,但眼下这件事却不能停。国师的力量已经遗落在这里,若是朕不继承,难道白白便宜了其他人?荀侯只管来帮朕收拢力量,等朕有了剑仙的力量,第一个便向那些敢利用皇帝的歹人开刀。”

    他又盯着高远侯雪白的头发,用比较正式的声音道,“时间不多了。我也听说了荀侯的情况,鞠躬尽瘁,这次确然是对不住荀侯了。你去之后,身后事必然极尽荣耀,爵位、谥号都有厚增,许卿配享太庙。并选优秀的嗣子继承你的香火,荫封卿的爵禄。云州料你也放不下,朕也会照顾好,从此云州就是大晋的陪都,与京畿无异,优免五年赋税。荀侯若有什么未尽的心事也只管告诉朕,定不让荀侯留有遗憾。”

    高远侯懒得跟他掰扯“受国之垢是国家发生了灾难你来承担,不是说你捅了篓子国家承担”,只是再度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就祝陛下成功吧。我没什么遗憾,只是想看看陛下到底能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如果天下有能担当的人君,谁会不高兴呢?就请陛下把灵光放开。”

    皇帝松了口气,他刚刚虽然因为关心高远侯说的话审视了自己之前的经历,但既然下定了决心,他更在意谋划会不会夭折最后一步。为了完成计划,高远侯的配合很重要,她不肯配合自己,自己的计划就有很大的麻烦。好在自己连番安抚,高远侯应该是愿意配合了。看来高远侯果然如重梦所言,是个大局为重的人,自己既然许诺,她也答应了,终于可以实行了。

    说实话,真是耽误了不少时间。

    放开灵光,高远侯再不看皇帝一眼,只往天上看去。

    “准备……动手吧!”

    她闭上眼,再度睁开,明明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她好像用尽了力气,天上那只眼睛也跟着闭上,然后再睁开。

    三道澄清的目光扫过天穹。

    这一瞬间,高远侯的眼睛里流出了血泪,她面容微微扭曲,向后退了一步。

    而与此同时,天空中的那只眼睛,似乎也流出了什么东西,似是一道裂纹。细细的裂纹划过了天空,融入深邃的夜色,没人能看出来。

    同样,也没人看到,在那满头白发当中,有一根细细的蓝色细线,比头发更细,在微微闪烁。

    “收!”

    皇帝适时的一声急喝之下,就见那巨大的擎天雷柱突然解体,成为了一大坨雷云,又好像丝绸一样团了起来,化作一道流光,往行天玺中扑来!

    刚刚雷光波动的速度是肉眼难见,现在依旧是

    肉眼难见,不过刚刚是太慢了,现在是太快了!

    雷电爆冲的速度,能有多快?

    就是那句,电光火石之间!

    众人只觉得眼睛一眨,雷柱消灭,再一眨,行天玺已经亮了起来!

    之前的行天玺是半透明的,仿佛一块藏有混沌的玉,但现在已经化作一团光,耀眼至极!天上的球形闪电也不如这团雷光璀璨!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行天玺豪光冲天,下一刻,光华又熄灭,皇帝手里只捧着一团光轮,只见耀眼刺目,连轮廓也看不见。

    这应该是……

    结束了?

    就这么简单?

    虽然收回了国师的力量之后,行天玺变得璀璨起来,看起来确实名副其实成了一件国运重宝,但众人本来还期待,场面会更盛大一些的。

    无论是过程也好,结果也好,应该史无前例吧?

    刚刚那个表现,甚至不足以在这场烟火会里压轴。

    但是,这总是成功了吧?皇帝应该满意了吧?

    皇帝也觉得有些茫然,他确实感到了行天玺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这股力量归他支配。感觉好像一伸手就能将其他人碾为齑粉,但这种力量有点虚飘飘的,并没有那种真实感。

    这就是他费尽心思要掌握的力量吗?

    似乎也没有那么强大嘛。

    他有些疑惑的看向高远侯,他心里有疑问的时候,第一个想问的人居然是高远侯,虽然相互之间毫无情谊,连熟悉也说不上,但他却觉得这个人或许能解开他的疑惑。

    这么一看,就见高远侯坐在了地上,用手捂住了眼睛,看着很痛苦的样子。这倒是跟重梦真人说的一样:昨晚这件事,高远侯的生命也差不多到头了。

    这个老臣是指望不上了,他又看了眼重梦真人,重梦正激动的看着他,一点儿没觉得古怪。

    他立刻明白,现在是找不到人释疑的,就算有人,他也不该问:此时问了,就代表计划有可能出现了瑕疵,那就是他露怯了。

    现在这种情况,他怎么能露怯呢?必须是成功的。

    况且……谁说不成功了?或者这就是十足十的成功呢?

    也许是他把剑仙的力量想的太强大、太高不可攀了,事实上,他现在掌握的力量已经很了不起了。他能察觉到自己本身的护体灵光强大了十倍都不止。

    那么,新得到的力量,应该找个人展示一下。不然怎么宣布他的强势降临呢?

    至于目标,自然是……

    皇帝的目光越过众人,在寿王脸上停了一下,然后越过他盯住了顺王。

    寿王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顺王感应到皇帝的目光,抬头看他,堂兄弟两个对视,各自心中冷笑一声。

    皇帝如今大局在握,自然不会粗糙的吼什么“拿下。”叹道:“国师先生已经沉睡,不知何日才醒来。真是我朝一大损失……”

    说到这里,他感觉有点阴冷,但也只是感觉而已,也没碍着什么,便继续道:“我是不能立刻唤醒他,但对国师的不敬者,理当问罪。”

    众人纷纷暗自凛然,很多人打了个哆嗦:有一小部分是因为这句话意味着皇帝要拉开某种血腥的序幕,更多的是因为:真的冷啊。

    皇帝始终给自己开满护体灵光,所以只是微感寒凉,但下面坐着的其他人都觉得有一阵冷风吹过,仿佛三九天那钻入骨头缝的寒风,吹的人栗栗瑟瑟,几个体弱些的文臣都牙冠打战了。

    这些打战的人还在莫名其妙,甚至猜测这是不是皇帝的手段,但另一些人却完全警惕起来。

    譬如在大臣当中,有一个体格粗大,双目浑圆

    ,略有些三白眼的中年人反应最大,几乎要站起来大声提醒:

    “有阴气!有天魔要来了!”

    此人正是检地司都指挥使曹制邪,也就是天下检地司名义上的老大。虽然现在检地司分属各州,早已各自为政,但京城的检地司至少还在管理京畿地区的阴祸,虽然也不怎么出动,因为京畿被国师压制,已经多少年没有阴祸了。

    但曹制邪能当上都指挥使,也不全是钻营运动来的,他有一个检地司人的基本素质,对阴气也十分敏感,刚刚冷气袭来,他猛然就察觉到:这是阴气,是阴祸的前兆!而且规模空前,不容乐观!

    就他作为检地司人的观念来说,阴祸比什么都重要,在场的都是王公贵胄,不乏有弱不禁风者,别说接下来的阴祸,就是暴露在阴气里多那么几刻钟,都有可能死。

    所以他本能的张口要来报警,但看到皇帝正要雷霆处置顺王,一时犹豫:放任阴祸祸害百官和下面的百姓,和打断皇帝触怒天子哪个更严重?

    果然还是……触怒天子吧?

    看天子行事的果辣,如今又正在意气风发的时候,还是不要触怒他为好。

    反正处置了顺王也就一会儿,等他做完正事就可以禀报了。

    他这么想着,于是闭上了嘴。也不止是他一人这么想,其他在场能发现问题的也全都缄口不言。所以皇帝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皇帝继续冲着顺王道:“你也是元家血脉,神宗皇帝的亲孙,固然有错,朕岂忍刀剑加之?你又何苦苟活自辱之?”

    这自然是催他自杀。顺王冷着眼看他,突然掉头向后一个翻滚——

    他身后,就是栏杆!

    这动作非常迅速,眨眼间,他已经翻出栏杆,皇帝束手看着他,只等他下一步动作。

    顺王翻出之后毫不犹豫,从金鼎楼往下跳下!

    39314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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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4 来临

    众目睽睽之下,顺王翻出栏杆,纵身跳下!

    这金鼎楼有七层,近十丈高,若是寻常人跳下去,不管什么姿势着地都一定会没命的!

    在场众人不乏低声惊呼声,但没有人上前阻止,都等着这“识时务”的顺王一跳解决今天晚上的混乱局面。皇帝也走上几步,一手托着行天玺,一面盯着顺王。

    眼见顺王从上方落下只需要一眨眼的时间就能出结果,突然,在众人眼前一片绿色,仿佛绽开了一朵绿色的花。那顺王落在绿花当中,顿时隐没不见!

    众人一呆,仔细看时,原来竟是一片树冠。那金鼎楼下不知何时生长出一株巨大的槐树,竟将顺王完全包裹起来。顺王先是落在树梢,紧接着一滚,竟然隐没在树冠当中,就像鱼入大海,再也看不见了。

    怎么回事?

    他逃跑了?

    这大树有问题,是来接应顺王的!

    看来顺王还算有心,早在下面安排了同党。

    皇帝勃然大怒,喝道:“贼子尔敢!”说着一抬手,一道天雷从天而降,噼里啪啦的劈落在大树上!

    这一道雷光说粗不粗,说亮不亮,但所有人都被其中暴戾的气息震住了,不由自主往后仰了仰!

    霎时间,一股焦糊味儿传来。雷电熄灭,众人看到那株骤然生长,几乎长到了三丈高的大树已经完全变成了焦炭,整个过程都没到两个呼吸时间!

    好强大的雷电!

    众人心中想起了国师:当初国师就有这样大的威势,无论上一刻在做什么,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手指,登时有天雷从天而降,把人劈成焦炭,无论是房屋大树还是地底水中,只要国师想动手,绝对没有人能逃得过。

    现在,皇帝也掌握了这种能力了!

    行天玺收国师之力,果然还是成功了!

    如果说稍有差别,那就是国师可能劈中之后,连焦炭也剩不下,这大树还剩下一大段木炭,似乎威力比之国师还稍有不如,但也可能是皇帝现在还没熟练掌握,也有可能是故意的——故意留下焦炭尸首,让人警醒呢?

    虽然说,地下那块焦炭只有纠缠在一起的一坨,也看不出什么尸首来。

    众人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口水:国师在的时候,尚有规则约束,只需要循规蹈矩倒不怕雷劈,但是如今在皇帝就不同了,生死皆出于皇帝一念之间。比起规则,还是人难伺候啊。

    皇帝扫了一眼,似乎对自己的力量还是不甚满意,但看来顺王应该是真的死了,没能领叫他自戕保全体面的一片好意,还是落得个死无全尸。他也看到了地下呆若木鸡的百姓,一挥手道:“孙指挥,去把场地封锁,把百姓们都分散疏导。还有,这其中必有顺王同党,都抓起来一个个审。”

    他口中的那个孙指挥,当然不是检地司的都指挥,而是皇帝亲卫羽林卫都指挥,这也是皇帝信任的将领,今日并没有跟太后来,是暗中保卫皇帝过来的人。这位指挥却不似检地司曹指挥那样五大三粗,反而面目平常,瘦瘦矮矮,平时没有什么存在感。

    这时听到皇帝吩咐,他从不知哪个角落里出来,简单的回答了一声:“遵旨。”便转身下去了。

    皇帝冲着下面百姓开口道:“众……”话音未落,眼神一凝。

    就见天边,不知何时起了黑雾。

    此时本是夜晚,夜色深重,有黑色也不大看得清,但今日是元宵,有好大的月亮,本就比平时明亮,又有万千花灯照的四周灯火通明,皇帝借着灯光分明看到远处天边飘荡着一团一团黑色的雾气,在弥漫着、扩散者,似乎要往眼前扑来。

    “什么东西?”

    皇帝没见过这个,那种黑雾令他心生不安,脱口而出。

    这时,百官当中闪出一人,大声道:“阴祸,这是阴祸!陛下容禀,不知怎的,就在刚刚周围突然诞生了大量阴气,好像有一个魔窟……不,一、二、三、四……至少有十数个魔窟在形成!都聚集在京城周边!这……这可是……”

    皇帝认出此人是检地司曹指挥使,京城久不闹阴祸,都指挥使算个透明人,基本上没跟皇帝说过话,但皇帝记忆力出众,还是记下了他的名字,深知此人是阴祸方面的专家,他的判断当然可信。

    此时,他立刻想到了高远侯刚刚的警告:失去了国师的威慑,京城这片“安全区”立刻就会崩塌,再加上天魔有心算计,这天子脚下立刻就要变成鬼蜮!

    当时皇帝选择“值得”,但他想来,那必然是随着时间一点点崩坏的,还能够亡羊补牢,哪知道如此立竿见影?他倒是不后悔选择,但也知道这必须要重视,立刻喝道:

    “曹指挥,你立刻带人平灭魔窟!朕在此,岂容这些妖魔鬼怪在京城放肆?!”

    平灭?

    我呀?!

    曹指挥只觉得一阵头大,想问问陛下对数十年没有实战过的京城检地司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但他不敢说,只得先答应下来。

    好在皇帝也不是个全一厢情愿的愣头青,道:“除了孙指挥的羽林卫,在场到也有实力还不错的爱卿,朕给你授权,你把他们都调去平乱。重梦,京城的阴祸苗子都是国师处理,伱也多次参与,这时候正用的上,你来做曹指挥的副手,帮他部署剿灭魔窟的大局。”

    重梦真人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连忙低头应是。

    曹指挥略松了口气,如今的朝廷虽然不如前魏那样文为灵官,武为剑客,军队也称不上精兵,但武将当中还是有不少高手的,文官中也有剑客,哪怕宗室……

    宗室还是算了吧,不说现在正是遭忌讳的时候,就说大部分宗室剑客的实力,除了拿起剑的一刻,平时和剑那是相看两厌的关系,上场还不够添乱呢!

    但是好手最多的群体其实是……

    曹指挥不能提,皇帝倒是自己想到了,目光扫过外来的诸侯——这些人,每一个都是强者,多半是强大的剑侠。

    但是,还真不好用,皇帝于是道:“诸位爱卿,人间是天下人的人间,天魔是我人间的大敌,无论是谁,遇到阴祸难道能袖手旁观吗?若是今天天魔攻破了京城,在场的各位皆无立足之地了!”

    诸侯之中原有乖觉者,立刻有人出来拜道:“臣等奉诏讨魔,万死不辞!”

    皇帝摇摇头,道:“倒不用爱卿们亲自去,你们的亲卫不是没有带上楼来吗?正在楼下列队,倒也方便,不如先交给曹指挥使用。”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诸侯心里都不情愿,这不是一道命令的问题,而是他们要待在楼上,让下面的人跟曹指挥走,肯定要把调动队伍的信物交出去,也就是说自己就被架空了呀,回头还能不能还回来还两说呢。

    但到了此时他们要反抗也没办法,因为皇帝的行天玺雷光闪闪,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止是地位最高的人,也是实力最强的人,从各方面都不容他们反抗。

    刚刚反抗的顺王什么下场,大伙都看着呢。

    这一招一石二鸟,算是把诸侯都踩住了。

    曹指挥也是个伶俐人,不容他们多想,一个个上前收取了令箭符牌这些信物,道:“陛下,这些够了,文武剑客不如留下保护陛下……”

    毕竟他要是把这些朝臣都抽走,楼上只剩下诸侯、宗室和弱鸡了。只有一个行天玺,未必看顾得过来。

    皇帝喝道:“你只管下去平定魔窟,越快越好,朕身边自有护卫。十步之内,必有忠信,这楼上岂无忠臣孝子?纯王爱卿!”

    纯王正自忧心忡忡,听到皇帝叫自己,忙起身出列,道:“臣在。”

    皇帝温声道:“朕身边由你来戍卫。卿是我宗室中流砥柱,想来爱卿不会令朕失望。”

    这可是天大的信任,天大的体面,纯王满口答应谢恩,曹指挥看皇帝早有安排,忙点起了百官中的高手下楼去了。

    这一来,楼上只有皇帝、宗室、光杆儿诸侯以及一些实在没有实力的文官了。其中最紧张的自然是诸侯,之前拜见太后的礼仪从顺王那里开头就掐断了,现在大部分人上了楼都没做任何动作,此时只看着皇帝。

    皇帝找这些诸侯进京,自然要进行一番操作的,他原计划收取了剑仙力量之后就和这些诸侯来一场“对话”,怎奈魔窟来的太急,外面大战箭在弦上,里面不能乱起来。相反,他还要保护这些诸侯别出什么事,以免添乱。

    当下他连续点了几个信任的宗室出来,负责戍卫,将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朝臣保护起来,顺便把诸侯看管起来。

    现在,在剩下的人当中,皇帝愿意信任的还是他元家的人,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其实元家人忠心的人数还过得去,但成才的人并不多,两者交集,筛不出几个来。如今也只好矮子里拔将军,让他们护卫一下文臣尚可,让监视诸侯那是一点儿不济事,还得靠陛下手里的行天玺。

    这些被点出来的人当中,自然有纯王世子元盛飞,因为他是皇帝一手提拔的亲信纯王之子,在众得力宗亲中年级最小,皇帝对他还颇看重,一上来就给他一个明确的指令:“盛飞,把荀爱卿扶过来。”

    元盛飞答应一声,忙扶起一直坐在地上的君侯,发现她眼角的血迹还没擦干净,配合苍老的面容,看这有些恐怖。

    皇帝等高远侯过来,看她病骨支离的样子,正要说几句安抚之言,高远侯自己先悠悠说道:“陛下,你后悔吗?”

685 无礼

    这句话声音不大,也不小,或许后面那些诸侯没听得清,但护卫在皇帝身边的纯王父子都听见了。王飞哪里想到有人这么无礼,汗毛一炸,猛然要回头,却见老爹瞪视着他,连忙学着老爹双目望天,神游万里。

    皇帝眉头皱起,道:“高远侯,你如今这样,朕自然什么也不与你计较。刚刚你已经尽力了,现在就好生保养吧。”

    意思是伱要死的人了还哔哔赖赖的,闭嘴等咽气上哀荣不好吗?

    高远侯并不在意,仿佛真有点“无敌”的样子,缓缓道:“如果陛下后悔,我可以把一切恢复原状。”

    皇帝愕然道:“恢复……”

    高远侯道:“恢复到了国师还在山上,诸邪不侵,天魔不敢放肆的时候。陛下依旧是九五之尊,你的敌人都被打倒,早已是名副其实的至尊,朝堂的权柄尽在掌握,尚大有可为。只不过国师的力量像以前在紫金山上,一样稳定的保护京城罢了。”

    皇帝立刻道:“那不可能!没有国师的力量哪有什么权柄?朕难道是求一个在金銮殿上过家家的吗?”

    他盯着远近弥漫的阴气,坚定地道:“朕既然把力量抓在手里,就有善用之而解决问题的准备。朕自己来解决阴祸!”

    这时,就听得外面乱了起来,他派出去的人马已经在做事了。

    但此时外面的情况不容乐观,眼见天空阴气越来越浓厚,让人想起了前几日雷云罩顶的日子,但是雷云还不过让人恐惧,但此时的阴气已经开始实质上影响人的精神。修为稍微低一点儿的人只觉得从头冷到脚,一股又是森寒又是惶恐的冷意从脚底下升起,一直冲到头顶,仿佛要冲透天灵盖。不少官员顾不得仪态,就在位子上瑟缩起来。

    就这,还是在高高的金鼎楼上,有皇帝的行天玺散发着雷光,多少有些庇护的结果,而楼下的百姓、城里的百姓,乃至京畿郊外的百姓状况只有更加糟糕,拿着刀枪的兵卒只能吓唬他们,却不能保护他们。

    高远侯的声音再度提高,语气渐渐不好,道:“陛下,要做决定要趁早。现在还有挽回的余地,再等一等,错过了时机就后悔莫及了!你心里到底装了多少社稷,又装了多少黎民?”

    皇帝本来烦躁不安,闻言突然心中一动,盯着她道:“荀卿,你还有能后悔的手段?”

    高远侯叹了口气,有一瞬间似乎有失望之色,但很快就只是淡淡,道:“现在还是有的。只要我想,陛下刚刚的手段都要打水漂。之所以问陛下,是因为我究竟是大晋之臣,生于斯,长于斯。陛下要永绝后患吗?”

    皇帝略一犹豫,似乎在考虑某种方案,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带着几分痛心疾首,道:“荀卿,你为什么信不过朕呢?”

    高远侯此时双目光芒湛湛,眼下血痕初干,仿佛在审视他,缓缓道:“我正是还想相信陛下,才希望你做出决定的。毕竟陛下是万民之主,不是吗?”

    皇帝恼怒道:“你说你是大晋之臣,我怎么没看出你有一点儿恭顺之心?你这是和朕说话的态度吗?如今看来当年太后做的不错……”

    两人已经向着吵架进发,突然一阵心悸的压迫感传来,只听“噗通”、“噗通”几声,楼上有的文官摔倒在地,浑身抽搐。

    天上,阴气最浓郁处陡然开了一个口子,钻出一个怪物来。

    那怪物就像一条蚯蚓,是柔软的圆柱体,头伸出来了,身子越伸越长,但尾部还没有出来,它出来的方式就像从一口井里往外拉绳子,在没拉到尽头之前,谁也看不出它有多长。但现在拉出来的形态已经从蚯蚓渐渐地越变越想盘在肠道里的蛔虫了。

    而且,这巨虫长着嘴,或者说叫口器。它除了前端有巨大的口器,每隔一段身躯就张开一个口器。口器里密密麻麻长着两圈牙齿,一圈向外翻,一圈向内扣,只这牙齿密密堆叠的样子,就看得人密集物恐惧症也要犯了。

    这样的庞然大物,即使在夜空当中也看得清清楚楚。何况金鼎楼最顶上的观星台视野非常好,那巨大的虫类就在头顶,似乎一垂下就能把在座的紫袍金带吸入那可怖的口器里。

    震撼人心!

    在场的众人凡在朝中的不管是文臣还是宗室哪里见过这个?纵然是诸侯见过的世面远比朝臣广阔,此时也不由发慌——

    越是知道深浅,反而越发慌了。因为这些剑侠可以感受到这个天魔的强度,绝非自己所能对付。

    绝不是普通的大天魔!就算不是剑仙级别的天魔王也差不了多少!

    这种天魔怎么会降临人间呢?

    而且……

    “怎么没有界火啊?”诸侯中有人率先意识到问题,脱口而出!

    界火,就是天魔跨界而来受到世界意志压抑而燃起的火焰,带着界火就说明是异界生物,界火能压制外来者的等级,即使是天魔王也能被数个剑侠联手压制乃至杀死。这是每个上过前线的剑侠都知道的常识,诸侯除了宗室都是曾经在前线奋斗过的。

    可是,这强悍的天魔王周遭是没有火焰的,难道说这家伙竟被世界所接纳了?

    那就是说眼前有完整的剑仙级强者了?

    惹不起,惹不起!

    剑仙级别的强者只有剑仙来招呼,所以那些诸侯一起把目光汇聚到了皇帝那里:

    陛下,看你了!

    往常这种邪魔都是国师负责应对的,你刚刚拿了国师的力量,怎么也该露一手吧?

    如果证明你果然有正面击败天魔王的力量,大伙臣服你又如何?

    皇帝感受到了各种期待的目光,有挑衅的目光,也有单纯求助的目光,这都是他应该回应的、回应之后会有所收益的请求。

    但是,他心里其实对这些目光不屑一顾,他真正想要回应的是……

    “高远侯!”皇帝瞪着眼前这老太太,一字一句道:“朕说过,真会解决后来的麻烦,岂有虚言?你给我看仔细了!”

    高远侯一怔,道:“陛下,这不是一时冲动的事……”

    她不说还好,说了更令皇帝气冲斗牛,喝道:“畜生,胆大包天!拿命来!”

    随着他的一伸手,一根粗大的雷光柱冲天而起,往那巨大的蚯蚓处冲去!

    众人都感觉到了一股澎湃浩荡的力量,那股毁灭性的气息迫人眉睫,或许是因为距离更近的缘故,众人只觉得这股力量压迫感一点也不比天上的巨虫小,甚至更强大!

    那雷电何等迅速,随着皇帝大喝眨眼间冲到了巨虫身前,然后……

    擦身而过!

    射偏了!

    皇帝断没想到如此,一时怔住,没有持续催动力量,那雷光顿时熄灭了。

    他一时顿住,周围也是鸦雀无声。

    这时,背后有人冷静道:“陛下第一次使用力量,有失误也可以理解。那长虫虽然很大,但与天空相比不过沧海一粟,很难瞄准。”

    皇帝听了有些羞恼,显然他以前没有自己失误别人还不紧不慢的解释的经历,这不用问只能是高远侯了,天下间再没有第二个人会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话。

    就听她依旧不紧不慢道:“眼瞄不如手瞄,手瞄不如心瞄。陛下不用先用眼来找物,再用手来追眼,再用心来躯手,直接用心锚定那天魔,雷电自会从命。”紧接着她又讲解了几个出手的诀窍。

    她的言语当然还算平和,如果当做老师指点学生那还真是非常客气了,但考虑到她是说给皇上听的,未免太过无礼,那种不容置疑的味道分明还是师徒之间的指导。哪怕皇帝小时候上课的太傅,也绝不敢用这种口气做指导。

    倘若是以前,皇帝自然听不进这种话,刚刚他还恼羞成怒来。但他刚刚射歪了之后,陡然紧张起来。尤其是高远侯再三重复如今的局势紧张,渐渐给他施加了不少压力,此时自然就希望得到帮助,想要抓到一根绳索,听到高远侯明确的告诉他该怎么做不由自主松了一口,照做起来。

    王飞看着这情况,十分震惊,纯王连忙又给他使眼色,叫他不许露出意外神色,更不许胡思乱想。也就是高远侯现在这种情况,完全不怕秋后算账,因此想要怎么做便怎么做。如果王飞以为是常态,将来失了礼数,那后果不堪设想。

    不得不说,皇帝其实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学习新知识也很快,不过几次就掌握了诀窍。高远侯收敛了之前的姿态,鼓励的微微一笑,道:“陛下已经学会了,再试一次。”

    皇帝很高兴,又看了高远侯一眼,高远侯很确定的点点头:“陛下没问题的。”

    皇帝嘴角微微一瞥,抬眼一看——

    下一刻,一道雷电毫光洞穿了那远处蜿蜒的身躯!

    “打中了!”皇帝回头再去看高远侯。

    高远侯竖眉道:“没完呢,还差得远,加大力度。”

    这句话更加不客气了,皇帝却没有在意,因为他看到了在天上,那巨虫虽然被雷电击中,在空中抽搐,但紧接着调整了角度,竟大张口器,把雷电吞了下去。

    “它能吞雷电!”皇帝有点急了。

    高远侯坚定道:“那就让它吞,再加倍,用更多的雷电打过去!没关系的,国师的力量足够灭却这怪物!”

686 新剑仙

    听了高远侯的话,皇帝一下子镇定下来了。

    其实他本身也不是经不得事,容易六神无主的人,相反城府不浅,也曾练得喜怒不形于色,只不过以往面对的都是暗潮汹涌的政治斗争,争执在口舌之间,尚未见过如此物理意义上的大场面,又没有掌握强大力量的经验,一时被镇住了,到高远侯提醒了他一声,他心里有了底,当即加大了投入,雷光陡然粗了一倍,直直的穿入那巨大的怪虫口中。

    怪虫大口吞咽,仿佛口中盛着一个宇宙,雷光却是源源不绝,也是看不到尽头。

    雷光柱就像一根拔河的绳子,一边是人间至尊,一边是史无前例的天魔王,双方都陷入了绝不能后退的力量消耗中,只看谁能发挥出更胜一筹的力量,将对方如洪水一般倾覆。这根绳子中间没有标志物,不知道天平倾向于哪方,只有完全胜利才能揭晓答案。

    此时皇帝的身躯被雷光照亮,黄袍几乎被映照成了纯白色,他看起来比之前明亮、强大,仿佛天神一样。

    众臣看到他的样子无不暗暗震撼,就算有人见过大场面,但执掌这场面的人是皇帝,终究是不一样的。

    有人心里突然想到了国师。

    虽然很荒唐,但是往日众人心中国师的震慑力远胜过皇帝,那是来自绝对力量的绝对威慑,之前皇帝没有这种威慑,他更像是一把椅子,一个玉玺的化身,本人面目模糊,那玉玺之前甚至还是太后在用。

    当然,众人也没见过真正的国师,他们对于国师的形象其实也不过来源于某种对力量的想象。

    但在这个时候,御雷战斗的皇帝与想象中的国师形象渐渐融合,大晋的最高权力和最强力量渐渐在他身上融合……

    形成了一种质变。

    终于,在雷光持续不断的轰击之下,胜负出现端倪,那巨虫开始挣扎,扭动,似乎要逃离,但雷光再度加大了输出,把它像钉子一样钉在虚空中。

    “轰!”

    下一刻,那巨大的怪虫突然分裂成几段,其中几段霎时间被雷光淹没,而另一些部分则往各处散开,浩荡的虚空中,那些残片非常渺小,几乎不可目视。

    赢了?

    皇帝心中一喜,第一反应要回头去看高远侯,就听高远侯道:“左边。”

    他一怔,手肘被人推了一下,来不及消散的雷光立刻倾斜,往另一个方向冲去。

    只见雷光擦过之处,一个虚影浮现,正是那巨虫,此时它似乎短了一些,身形稀薄了一些,但恐怖的外形没有大变,被雷光扫过之后再度歪了一下,断了一截身躯。

    皇帝怒道:“这怪物和蚯蚓一样,断了还能活?果然是天魔怪物!还要跑?往哪儿跑?”

    高远侯冷静道:“一个怪物不算什么。陛下的雷光其实克制所有天魔,但就怕……”

    正在这时,只听得外面嘈杂声大起。皇帝稍微一低头,就看到低空弥漫的阴气正在地面三尺左右聚合,聚合出一个一个的小漩涡,像是那怪虫来处的袖珍版,从那些小漩涡中往外爬的正是各色的怪物。

    这些小漩涡不仅仅在紫金山下,更遍布京城,金鼎楼地势高能俯瞰城内,粗粗一扫,竟不下上百!

    短短片刻,京城就将出现数百个天魔,至少也是剑客级别,说不定多是剑侠级别的大天魔!

    皇帝这才知道所谓“鬼蜮”不是危言耸听,而是事实,而联合自己的天魔势力也绝不会给自己反悔的机会,立刻就会加倍的讨还账来。

    这个时候,他再度想到高远侯的那句话:“陛下,你后悔吗?”

    他依然不后悔,只是不能无动于衷。

    他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与此同时,高远侯直接在他身后开口道:“之前国师凝结的雷云陛下还记得吗?那应该是剑势的应用。以大势压阴气定然有用,最不济也能迅速地大范围的雷电攻击,总比一个个雷电攻击快些。”

    皇帝得到他提醒,连忙将心神压入行天玺中,他掌握了行天玺,有些东西自然就会了,不片刻就见天空云气弥漫,乌云从金鼎楼起往外蔓延,速度一点儿不慢。云中雷光滚滚,在雷云所过之处,浓郁的阴气果然被驱散不少。

    皇帝心中稍松,回头看一眼高远侯,道:“朕还以为你会问……”

    高远侯神色冷峻,道:“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把麻烦处理好吧!”

    皇帝一时无言,将心思放在京城当中。

    作为皇帝,他从没有战斗过,最多是有知识储备,这时候掌握行天玺也是慢慢琢磨出力量的使用方法来,他悟性不差,刚刚学会了“心瞄”,就尝试代入雷云,俯瞰这些漩涡以确认目标。

    “哗啦啦啦——”

    几乎一声整齐的雷劈声,雷云当中同时劈出数十道闪电,往那些正在成形的漩涡中劈去!

    竟有一大半劈中了目标!

    这些小漩涡规模无法和巨虫相比,大部分受了雷击仿佛冰雪被泼上了一锅热油,啥时间消融。也有一部分本身好像有了灵智,及时散去阴气,避过攻击,又在不远处重新凝聚。

    “真不错啊!”

    这一声却不是来自高远侯的鼓励,而是王飞脱口而出的感叹。

    刚刚凝聚的雷云,一下子上百道雷电,数十道劈中,消灭了几十个目标,这个成功率真的不差!

    如果是国师在此,他是这样的成功率当然可算是失误了,但这是皇帝第一次出手群攻,他才掌握行天玺半个时辰,根本不懂什么叫剑势,才刚刚学会了瞄准!连群攻都是自己琢磨出来的。

    这种情况下还有这种成功率,简直可以算惊艳了!难道说皇帝是个天才?

    王飞惊叹一声就闭上了嘴,他还没资格赞许皇帝,皇帝也不需要他的称赞。

    再来一次应该就行了吧?

    国师执掌力量一次就好,皇帝执掌力量则两三次,反正最后都能灭敌,其实也差不了太多?

    这时皇帝也兴致勃勃的打算来第二次发动了,这种打地鼠的感觉还真挺不错的,做皇帝生杀予夺并非奇事,但一个念头天雷降下,瞬间予以毁灭,见效奇快,却是直白痛快的舒爽。

    手握凶器的强者比起金銮殿的皇帝,顺我者昌这方面或有不如,逆我者亡却是大大加强了。

    他自觉掌握了诀窍,也就不问高远侯的意见了,自顾自的发动下一次进攻。

    然而,他却不知那位高远侯如今也正自心神不宁。

    心神不宁的理由却十分虚玄:

    会不会……太顺利了?

    不管是这怪虫也好,这阴气漩涡遍地开花也好,只能说比较棘手,绝不能说无解。

    这样的力量如果国师尚在,几乎可说不值一提,即使国师缺位也难有绝大作为,皇帝掌握国师一脉的力量,这不是可以预见的事吗?怎么会不做准备予以更有效的打击呢?

    或许已经做了?

    近似剑仙的天魔王只是开胃前菜,真正的底牌在后面?

    是什么?

    按理说对方有底牌她也不怕,她也准备了底牌,而且是掀开就堪称“王炸”的底牌,是足以应付任何情况的。

    但是……不能识破对方的暗手,总让人心中不踏实。

    仔细想想,如果是自己,要取得决定性的胜利,需要做什么?

    派更强的力量下来,强势镇压么?

    要是能做到当然好了,兵强马壮怎么会输呢?

    可是这伙天魔的人手应该也不是无上限的,最简单的道理,倘若他们早就有碾压国师的力量,那又何必忌惮什么国师呢?花费那么多心思迂回搞掉国师,不如想什么时候杀过来就什么时候杀过来好了。

    要知道,最终拿下国师的决定力量可还是皇帝出的呢,还不一定是真的镇住了国师,还有一点因为被守护的对象背刺心灰意懒主动退出的意味。这么说对方的绝对力量是不足以正面硬撼国师的。所以那个趋近于剑仙的天魔王已经趋近于主力了。纵然还有高手,应该在级别上也不会超出太多了。

    以这样的实力,却这样积极地推动皇帝收回国师的力量,他们有什么把握皇帝收回力量之后就可以对付了呢?

    按照一般想法,应该是趁着皇帝限制完国师,却又没能收回力量的时候先一步发动,让上一个剑仙消失,下一个剑仙来不及诞生,中间空挡足够用了,可是他们却没那么做,等到皇帝完全收回了力量才发动,这不是给自己增添麻烦?

    除非另有目的。

    那应该是……

    突然,高远侯再度睁大了眼,开始上上下下打量皇帝。

    皇帝感觉到了被打量,他正享受强大的力量,只觉得无所不能,突然有被窥视的感觉,顿觉不爽,眉头皱起,倒是没有直接开口斥责,只道:“荀侯!”

    突然,就见眼前金光一闪,耳边听到她大喝道:“小心了!”

    高远侯化作一道金光,将皇帝扑倒。

    这个速度太快,快到了什么祖宗灵光,什么雷电,都不可能达到的极致速度——

    那是天下间最快的速度!

    显然,负责保护皇帝的纯王也没反应过来,但有人替他反应了,一股巨力扫来,把这个称霸一方的剑侠踢开老远——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一个阴影破开楼板,划破空间!

    那是一把弯弯的巨刃,形如镰刀!

    一瞬间,金鼎楼被一把巨大镰刀从下往上劈成两片!

687 上策

    轰隆——

    偌大一个金鼎楼,被一把镰刀竖着劈着两半。

    这一刀从地基劈到屋顶,最后到达天台。

    从刀口来看,那镰刀不是从天而降的,而是从地下暴起,一直劈到楼上,镰刀锋利而巨大,所过之处,无不应声而断。因为太过锋利,镰刀过后,那做金鼎楼竟然还在原地,保持裂开的状态,仿佛被拆开的积木,远远看去像某种奇观。

    皇帝在高空看着这一切的景象,不由得目瞪口呆。

    他此时正浮在空中,被一个老太太用单手抓着,好像一个挂坠一样挂在空中。

    就在刚刚被袭击的一瞬间,他眼前闪过一道光,被阳光晃得眨了一下眼睛,下一刻就已经到了数百丈的高空,这挪移的时间连睁眼闭眼的时间都不够。皇帝现在想起来还是蒙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他只知道,那镰刀的到口在他脚下,如果他留在原地,那就应该和楼一起变成两片了。

    “荀卿……”皇帝惊魂未定,哑着嗓子道:“亏你……”

    高远侯盯着金鼎楼,神色肃然,道:“刚刚是我的责任。我应该时刻观察周围的情况的。毕竟比起国师,你才是最大的破绽。”

    国师的力量在那里摆着,如今也只是转移,无论什么时候也不好对付。但是之前的国师是全方位的强大,作为资深剑祇和一个真正的剑仙一般无二,但皇帝夺走了他的力量之后,只能把国师的力量凝聚在一个道具里,那国师的力量其实就没有主人了,任何人夺走就可以使用。

    当然按照皇室的规则,这份力量并不是谁都能用,行天玺本身就是为皇室量身打造的重宝,只有最合法的正统的执政者才能动用。之前是太后和皇帝,现在只有皇帝才能动用。若没有这个条件,皇帝也不会信心满满的执行这个计划,不怕给他人做嫁衣。

    但是没关系,这就是像太祖庇佑灵光一样,有皇帝认皇帝,没有皇帝认的人就多了,只要皇帝死了就行。

    这种情况早该想到的。

    高远侯有些后悔,皇帝不懂,她应该想到的,可以她没有实时观察的周遭,差点让对方得手。

    可见,就算有了明见万里的眼睛,也不是谁都能用好的。

    皇帝急道:“他们的目标是朕躬?那朕要怎么办?要……”

    他往那金鼎楼残楼看了一眼,又情不自禁的回头看了一眼京城。

    高远侯盯着镰刀,道:“我有上中下三策……”

    皇帝真急了,怒道:“这时候你还搞这一套?上策是反悔吗?中策是什么?”

    高远侯道:“中策是反悔。反悔的话从国师的力量镇住紫金山开始,那些天魔无法入侵,不过敌人还在,只是由明转暗。没有办法追踪、消灭他们,幕后黑手也还没登场,没有情报,等着他们下一次攻击我们再寻机对抗。下策,我送伱回去,你别管这边了。陛下是天子,坐镇京城最少有个稳定人心的作用。其他人没有能代替你的人,你在皇宫里呆着,用国师的力量团团保护在周围,应该没人能强杀了你。”

    皇帝略一思索,道:“上策呢?”

    高远侯道:“去战斗。”

    皇帝“啊?”了一声,指了指自己。

    高远侯声音镇定如平湖,道:“陛下,就像你答应的那样去战斗。力量在你手里,如果你这次逃避,以后更没有机会战斗。再强大的力量你不去动用它也不是你的。只有你握住这份力量战斗,杀死敌人,不但获得了安全,而且也彻底获得了力量。”

    皇帝脸色发白,呼吸粗重。

    高远侯继续道:“人君唯优与不敏则不可。优则亡众,不敏不及事。我相信陛下有人君的潜质,聪明而勤奋,也展现过果决。然此时正是见真颜色的时候。在政治斗争中的果决不过能杀害对手乃至无辜的人,面对敌人的果决却能保护子民和江山。你可是说过你的目标是保护他们。难道陛下之前的果决只是表象,骨子里仍是干大事而惜身的庸才吗?”

    皇帝吐出一口气,道:“朕一身干系社稷……”

    高远侯侧过头。

    皇帝继续道:“岂能弃社稷于不顾呢?荀卿,你教教朕,该如何去战斗?”

    高远侯微微一笑,道:“陛下,您还记得国师是如何战斗的吗?”

    皇帝稍作回忆,摇了摇头,道:“我没见过他真正战斗。”

    高远侯叹了口气,道:“看来是没有捷径了。那么就像一个剑客,一个剑侠那样战斗吧。用最强的剑法……”

    她用最简练,最精准的言语简单的将剑客、剑侠与剑仙的思路交代一番,皇帝边听边想,有些所得,但仍觉得没有把握,但又说不出退缩的话,不由得紧紧握住行天玺,手心出汗。

    最后,高远侯道:“陛下,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尚还年幼,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却还肩负着一县安危百姓的安危,所以当时我也只好莽了上去,侥幸赢了,才一步步走到今日,这都是第一次努力拼搏获取胜利带给我的勇气。过了那一关之后,就没什么可阻挡我的了。今天陛下也是第一次上战场,肩负的却是人间万民与社稷苍生,我想陛下是天子,得天之佑,自然也能攻无不克。从今天之后,就没有什么能阻挡陛下的了。正如陛下所说,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祝陛下旗开得胜。”说罢拱手为礼。

    皇帝点点头,道:“荀侯想说,朕今日若赢了这一场,便有了力量的来源?当年太后逐走你,留下寿王,如今想来真是铸下大错,当年若有荀卿为太傅,今日朕可能就不必如此忐忑不安了。”

    高远侯微微一笑,道:“太后当年并没有做错。并不是谁都能有陛下这样的容人之量。若当时留下,今日更无再见之日。”

    难得她称赞皇帝,皇帝忍不住暗喜,指着下面的金鼎楼道:“这里还有众臣工,就请荀侯护持了。”他也不管这老太太还能不能护持这么多人,反正他现在只能把后背交给最信得过也最有能力的高远侯,其他的想不了那么多。

    “行天——”

    皇帝的心神完全沉入,以感悟剑心的方式沟通行天玺,下一刻,雷光迸发!

    这一回,不是蓝中带白的暴戾雷电,也不是金煌浩荡的庇护灵光,而是两者结合甚至交融的一种雷光,明明是雷,却是白金交织,冲天而起。

    雷电当中,蕴藏着无穷的力量,无上的庄严、无可比拟的辉煌,以及似乎与之不太融洽但在渐渐融合的难以言喻的暴戾,那是……

    天罚!

    大道无情之鞭!

    没有人见过真正的天罚,但很多人仰望那雷光时却想到了那传说中的天劫雷罚:

    煌煌天雷,代天行道,涤荡人间,诸邪退避!

    在雷光中,依稀可见皇帝的影子,他的身边卷起天罚风暴,他就是风暴眼,任周边如何狂暴,他稳稳地站住,如真神一样永恒。

    之前的行天玺此时漂浮在皇帝身边,如一件随行的背囊,而他手中出现了一把雷光凝结的剑。

    虽然也是金雷中凝结出来的,那把剑尤其辉煌璀璨,凝聚着天罚的一切玄奥——那是一把天子剑!

    天子,是天下之天子,如今天下是剑者的天下,身为天子怎么不带剑呢?

    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

    天子举剑,雷光随剑而动,向下方劈下!

    此时,一把镰刀从金鼎楼弹出。

    镰刀,就是镰刀。

    那不是某个人、甚至某个鬼握住镰刀,而是镰刀本身弹了出来。它就像故事里的镰刀精,虽然完全没有人形,却拥有自主行动的能力。

    这把镰刀完全展开约有数十丈长,甚至超过了金鼎楼的高度,完全看不出它是怎么藏在金鼎楼下的,以它的长度与那剽悍的锋利,稍微倾斜几刀,就能把还剩两半独立的金鼎楼细细切做臊子。

    好在,它应该是对那些残骸没有兴趣的。

    它的使命始终是皇帝,虽然没有眼睛,但它知道皇帝已经到了头顶,因此刀刃凝聚出锐利森寒的冷光,向上劈——

    没有劈出!

    因为皇帝的剑先到了!

    从高空劈下来的一剑,说是剑光,又或者雷光都不准确,那是皇帝降临的第一道天罚!

    劈中!

    刺啦一声,就好像在空气中擦出了火花,镰刀带着它凝聚着的冷光一切霎时间燃烧起来。金色的天雷完全吞没了它,让它在雷光中化为一个模糊焦黑的轮廓!

    可能在最开始的那一瞬间,镰刀是想要挣扎的,但那一瞬间太短暂了,雷光披在镰刀刃上,不管它是真的镰刀还是象形的镰刀都是完全无法抵抗的,在下一刻已经烧得失去了形状,在低空中化为了一团模糊的渣滓。

    高远侯冷眼看着,就要张口,稍微提醒一下:“后面——”

    但没等她提醒,皇帝竟然自己察觉了,却没有完全转身,而是微微侧身,自然而然转了九十度,一道金雷往后斜劈!

    虚空中,一条类似于刚刚那怪虫的怪物刚刚显出半个身形,竟已经被雷光劈个正着!

    中!

    又是一次毁灭!

    这金雷展现了比刚刚天雷更强大的破坏力,几乎一瞬间就将那怪虫冲没——几乎是不堪一击。

    “看起来把国师的力量收回行天玺可能是这力量真正的用法,融合了国运和皇帝的威严,上限要远比天雷单独分出来使用上限要高。只是制度虽然这样设计,却太考验皇帝了,以大部分皇帝的素质,根本无法用这种力量来战斗,连战斗的勇气也没有,还是乖乖受国师保护为妥。”高远侯退到了更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白发在空中飘扬,她看起来没有一点儿老态了,简直和人前的高远侯判若两人。

    “但愿我的选择没有错。”

688 尝试

    高远侯浮在半空,仿佛一只海东青一样俯瞰战场,没有像她答应的那样去救援金鼎楼里的众臣。

    当然,这也不用她救,她是安排了后手的,自然有人在危急时分将那些真正不适合呆在这里的文臣送走。不过要送出去容易,再接回来得需要点运气。

    只能说,她安排了很多后手,今天她能露面,就是把大部分情况都考虑周到了。虽然她只是一个人,但安排在各处的不止一个人,每个人都很关键,都是一个后手。

    现在她留在高空,其实自己也是一个后手,而且无人替代,是最后一重保险,也就是传说中……后悔药!

    也就是上策、中策、下策中的中策。

    现在正在用上策,但她还有最后一次使用中策的机会,打通时间的壁障,强硬的翻转,不但能把国师的力量禁锢回去,还能把这一片时空完全扭转一时三刻,这可不是刚刚她加速雷电的那种小打小闹,而是真正拥有颠覆的力量。

    这甚至不是她手中的剑能做到的,而是一个一次性的宝物,天底下唯二的机会。

    本来一开始就打算这样做的。

    对于计谋来说,虽然说分上中下,但是并不是说上策强于中策,中策强于下策。从谋士的话术来说,上策是激进的,高投入高风险高收获,下策是保守的,低投入低风险低收获,而中策相对均衡,一般的主君都倾向于采纳中策,谋士说不得也想推的是中策。

    只是这回皇帝选的是上策。高远侯可以推中策,按计划采用更稳妥的方法,但是她心念一动,答应了皇帝去战斗,鼓励他去战斗。

    原因有很多,比如说如她所言,中策确实是能治标,可以迅速让场面风平浪静,但不能治本,不能彻底解决问题。因为敌人一开始就存在,持续的存在,幕后黑手天魔组织下了这么大一盘棋,早早埋伏在左近,可能这一次只是他们发动的一个窗口,就算关了这扇窗,他们依然还在窗外窥探。不给他们这个爆发机会更找不到他们,消灭不了敌人。甚至不能知道他们还打通了什么关节,控制了什么人,比镰刀、怪虫那些已经现身的怪物隐藏更胜的是什么东西。

    下次他们卷土重来,这边掌握的消息可能还没有这次多,而且也未必有机会推动形势,让皇帝以国师的全部力量为局势而战了。

    如果这一次能够彻底的消灭敌人,一劳永逸,其实也是不错的,脓疮挑破之后把脓水挤出来,才能彻底痊愈,不然留着脓疮越拖越大,等到溃烂时,或许就无药可救了。

    还有的原因是,可以皇帝先入场,将先锋打得溃不成军勾出后面的黑手来,就算最后打不过也可以最后再反悔,上策叠中策,简直是开挂的玩法,何乐而不为呢?

    又或者对面翻出牌实在太大,就算翻回去都后患无穷……

    那她就翻另一张牌,也是早早就准备好的暗牌,要说比逆转时空还强大则未必,但却是另一个方向的胜负手,同样是只有她能掏出来得牌。

    既然要做这种大事,没有一张又一张的底牌怎么能安心呢?

    这就是他……她高远侯的手段!

    但归根究底,让她坚定的尝试激进上策的原因是……

    难得看到有志气、有勇气的皇帝。

    稀缺物种啊。

    天下间有大义大勇者不少,同时是强者的概率还可以,但兼有皇帝身份的可能性就太低了。

    以至于她都想放下成见,看看这个皇帝的成色了。

    她对皇帝已有成见,纵观这一段时间的表现,此人是个野心勃勃、阴鸷果辣、不择手段、翻脸无情、刚愎自用、死不改悔的家伙。人品可以说在常人以下,她是绝对不会和这种人交朋友的。

    唯独……

    做皇帝的资质好像还可以。

    虽然他一通操作猛如虎,弄出这么大一个烂摊子,一番筹谋给人做了垫脚石,看样子脱不开志大才疏四个字,作为皇帝也不怎么样的。

    但当险些被杀过后,皇帝坚定地选择去战斗,还是让高远侯改观了。

    这或许是因为高远侯说的:“人君唯优而不敏为不可”,皇帝的决断明快有人君之象。也或者是因为……同性相吸?

    皇帝的某种坚持,让他想起了当初的自己。

    这种像未必就是好事,也可能是中二爆棚的幼稚,是每个少年人都会沾染上的,但高远侯还是想在手中握有一个后悔药的时机试一试,把最重要的一环托付给皇帝——万一能成呢?

    或许皇帝的阴鸷与急躁是来源于没有享受最好的教导,没有才识过人的人杰为他指路,所以只跟太后学会了抓权,只跟寿王学会了狗斗,只跟国师学会了冷漠,所以才成了如今这模样呢?老实说他凡是能学会的技能,都还算出类拔萃了。

    再有一个,凡事怕对比,今天晚上寿王、顺王、太后以及在场其他宗室、诸侯可谓你方唱罢我登场,表现的形形色色,丑态百出,让人突然意识到,即使皇帝没人教,掌握的资源可能还不如一方诸侯,他的表现依旧是高出侪辈的,矬子里拔将军的话,皇帝还真的可以当个皇帝。

    如果把需要一个人来稳定天下,不说那些隐没草莽尚无姓名的豪杰,就眼前来看,皇帝……还真不算差的。或许就在眼前诸侯群中,尚有面上低调蛰伏,其实胸有韬略的英雄或枭雄人物,但高远侯这双眼睛没看见,她没看到关键时刻有挺身而出的英杰,她只看见皇帝这个选择。

    如今她虽不在乎改朝换代,但也知道出一位文治武功的真英雄大豪杰的概率就像是拿网子去海里捕鱼,能捞上大鱼算抄上了,并不是常有的。而且就算有,也不知要捞上几网,捞上几次。就说她交游数年,也认识几位人选,不是天不假年,就是比皇帝还“望之不似人君”。说不破不立容易,但不知道由谁而立,心里总是不保底的。

    出现了一个机遇。

    英雄造时势,时势造英雄。

    当京城面临危机的时候,或许能够造出一个掌握最强力量力挽狂澜的皇帝呢?

    大浪淘沙方显英雄本色。

    皇帝答应了去战斗,他也确实去战斗,但现在的战斗仅仅是开始而已。第一次点头答应不算什么,年轻人都有放手一搏的勇气,他现在还在摧枯拉朽的胜利,那么越战越勇也不说明什么。如果幕后黑手来了,把他打得丢盔卸甲,哭爹叫娘,他受了挫折选择败逃躲藏再不敢出头,那说明他刚刚的豪言壮语和壮阔蓝图即使不是一个自私自利的暴徒掩饰自己荒唐妄为的谎言,至少也是一个毫无自知之明的幼稚鬼的不切实际的妄想罢了。

    那高远侯的后悔药就是为那个时候准备的。

    那时对高远侯来说,不过是计划稍微拖延,但依旧可以推进,唯独对大晋来说就算完了。

    虽然即使如此,高远侯不会觉得可惜,也依然有退路,但一个大王朝的崩解终究是要掀起巨浪的,黎明之后虽然会有太阳升起,但黎明是非常黑暗的。偏偏她自己不能在人世间久耽,也没有做大事的精力,那时只能只能指望一位五百年一出的人间豪杰从头收拾河山了。

    不世出的大英雄和能任事的小皇帝,人间总得衬一位吧?满朝朱紫,四方豪杰聚集在金鼎楼,正逢灾乱,并没有这种大英雄挺身而出,皇帝也没有退缩,凝聚天子剑斩妖除魔,那么看来还是小皇帝领先一步。

    那就试一试吧,元盛宸。

    高远侯在空中静静地看着,置身于所有人的最顶层。

    她的眼睛非常清澈,并没有那种耗尽生机只剩下最后一点光亮的疲惫,也没有那种久经风雨看透世情的洞彻,就像少年人一样干净明澈,充满了好奇心和期待。她似乎还是有一些振奋的,但并没有放松警惕。他知道,皇帝这样的所向披靡并非常态,下一阶段才是最要紧的。

    此时她正在复盘一向所见:灰色的大花、蚯蚓一样的巨虫、割草的镰刀,哦,还有他乡遇到的卷心菜……这些莫名其妙的玩意儿似乎都指向某种元素,就是……

    会从天上来吗?

    和还在专注战场的皇帝不同,经验更加丰富的高远侯在上下扫视战场,企图找到那真正的黑手要出现的通道。

    要知道这毕竟是人间,无论如何强大的外来者也不能无声无息的潜入,至少要有阴气郁结,积蓄足够的力量,引起风暴,再打穿世界屏障。但那第一波爆发的阴气在皇帝一通雷劈之下已经消散了大半,剩下那些浮荡在空中,就算是聚集在一起能不能再引下一个巨虫都两说,大概是不够开一个更大的口子了吧?

    那不是天上,难道是地下?

    高远侯一挑眉,又差点忘了,自己现在有一双世上无双的眼睛。

    那么,就看看……

    她刚刚睁大眼睛往下扫视,就有所发现,看到一个不寻常的目标,自然皱起眉头:

    是他?

    原来他在这里!

689 奸臣

    皇帝在高高的天穹化为雷光,仿佛雷神一般大杀四方,举重若轻的打败那庞大到不可想象的怪物,在下方被一众兵卒分割包围起来的众百姓只看得神驰目眩,满目敬畏。

    这些百姓眼里,皇帝本来就是带着几分神圣的,皇帝和天上的神仙一样都是高不可攀的人物,此时看到皇帝在战斗,自然加深了这种印象,同时,百姓也知道皇帝是与邪魔在战斗,正邪分明,心里自然极其期盼皇帝获胜,情绪渐渐靠向皇帝。

    毕竟,坐在神龛里的神仙和救苦救难的神仙还是完全不同的。后者除了敬畏还能收获崇敬和爱戴,这就是所谓的“民心”了。

    眼见皇帝越战越勇,能从邪魔手中保护自己,被分别疏散出去的百姓都忍不住停下来激动地呐喊欢呼,甚至哭了起来,复又被推着离开,而还来不及疏散的则都跪拜在地,山呼万岁。

    “愚夫愚妇……明明是皇帝惹出来的祸事,他不过是在处理自己捅的篓子,甚至还没处理好,你们居然还感恩戴德起来了,活该你们是蚁民草芥。”

    在百姓群中,一个穿着打扮不起眼的年轻人看到这一幕,眼中闪过深深地厌恶和憎恨,他不仅仅是憎恶这些不辨是非的蚁民,还憎恶那不合时宜简直就像来配合皇帝刷声望的怪物,当然最憎恨的还是高高在上的那一位,只是他绝不敢说出来,只在肚里连连嘲讽,毕竟他也刚刚才死里逃生。

    是的,别看他现在不起眼,脸色黝黑好像风吹日晒的小民,其实他片刻之前还在金鼎楼上叱咤风云,险些成为天下至尊的。

    这位青年,当然就是顺王。

    就在前一刻,这位顺王殿下不接受自裁的命运,冒险跳下了金鼎楼,藏身在一株槐树当中,紧接着皇帝的雷电劈来,把大树劈成了焦炭。人人都以为他死了,但殊不知他早就安排了退路,那槐树中有一个替身剑法,正好将他换了出来,这一次侥幸非常,前脚离开,后脚藏身处就被雷击,稍微晚一刻他就已经没救了。

    如此死里逃生,他迅速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旧衣服,涂黑了脸,混入了百姓当中,这才逃过一劫,但也只是逃脱了眼前的性命之忧,后续的大计暂时就不用想了。

    此时他心中固然愤恨到了极致,却也难免沮丧,想想之前和左右勾画宏图大业有多么意气风发,现在就有多失落。他甚至有些怨怪自己身边那唯一来接应的忠臣安先生:虽然我知道你的忠心,但伱不是以智谋著称的吗?往日指点江山,弄得好像是什么算无遗策的大才一样,结果从一开始就中了人家的圈套,谋划了个笑话,你还好意思当个谋臣呢?早知道还不如被国师调理成咸鱼呢,至少如今不失荣华富贵,不似今日凄凄惶惶无处安身。

    当然,都落魄到这个地步,他还不至于和眼前唯一一个忠臣翻脸,只是也没心情再礼贤下士,便背转身子不去看安先生。

    这时,就听有人道:“公子爷。”

    他一怔,反应过来是叫自己,而且这个声音非常熟悉,一回头,就见人群里挤着一个久违的熟人,吃惊道:“你……”

    这人头戴斗笠,斗笠下面露出白须白发,正是之前顺王身边第一心腹剑侠成剑侠。他在顺王摆烂之后就和安先生商量好了,出去找高远侯解救,一去不回,此时居然再这里见到了。

    顺王先是大喜,但紧接着想起了什么,蹙眉道:“老成,你回来了?”

    那成剑侠上前一步,欠身道:“公子,大喜啊。”

    顺王一听鼻子都差点气歪了,自己现在落到这个地步,倒了八辈子血霉,还喜呢?喜你八辈儿祖宗!要不是本王现在落魄了,非给你点颜色看。

    然而,成剑侠却好似突然不会看脸色了,反而近前一步,道:“公子,一时的得失不要紧,刚刚的挫折您尽可以付之一笑。眼前有一种喜事,如果成了,会有翻倍的……”

    “住口!”

    顺王背后传来一声低喝,正是安先生赶了过来,虽然在人群中不便大发雷霆,但也看得出是压抑着极致的愤怒,瞪视成剑侠,甚至走上一步,隔在顺王与成剑侠之间,这有用身体保护顺王的意思。

    “你这个叛徒、奸细,害了公子一次不够,竟然还敢回来蛊惑视听,这回又有什么阴谋?”

    那成剑侠同样沉了脸色,喝道:“安少迁,你说话可要当心了,什么叫做叛徒?我乃殿下第一亲信,世代忠良,你安敢无礼?”

    安先生冷笑道:“若不是亲信,还不能把殿下害到这样的地步。之前那位被误杀的消息,可是你第一个带来的,还准备了种种佐证,叫我们深信不疑,后来联络寿王、图谋国师也是你一步步建议,每一步都跟着那边的步点走,你说怎么那么巧呢?”

    他这么一提,顺王也反应了过来,仔细一想还真是如此,这一切的原点也就是误杀消息完全是成剑侠带来的,原因也很简单,顺王府在宫里的老关系,都是老顺王那一代埋下的,当时就是这老头负责,到了下一代,顺王长在幽州,已经不懂宫里的事了,只能依靠老人,这老头说什么基本就是什么。

    这么一想,成剑侠的嫌疑还真是不小。顺王暗暗想:这老家伙失踪这么久,想必是完成任务就脱身了,但现在又出现了,还要利用我?不把我骨头都嚼了不肯换下一家是吧?

    那成剑侠斩钉截铁道:“公子休听他胡说八道,老臣绝非皇帝的探子,从未背主,我敢对天发誓,若有虚言死无葬身之地。”

    他说的十分真挚,顺王却是没那么容易相信,他要是想发誓能发的更真诚。

    然而安先生却冷笑道:“原来如此,是我小看你了。你还真不是宫里那位的走狗。你还不如走狗,你竟然投靠了天……”

    突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顺王在他身后,看不到他的神态,但听到他的声音断了,再凝神一看,发现这个幕僚好像变成了一座雕塑一动不动了。

    他心中恐慌无比,连忙伸出头去看安先生的脸,就见他双目圆睁,嘴巴张开,脸色永远凝固着惊怒的。居然已经……死了!

    顺王只觉得头皮发麻,尚来不及愤怒,先感觉到一阵发自内心的恐惧,结结巴巴道:“你……”

    成剑侠的脸仿佛撕掉一层面具,变得扭曲桀骜起来,低声吼道:“狗东西该死!老臣对你一片好意,可你身边有奸臣!你因为奸臣不听我的话,实在是糊涂!现在奸臣死了,你应该听我的话了吧?”

    顺王只觉得天旋地转,虽然安先生最后的话没说完,但他听懂了:这家伙是个人奸,主子不是皇帝,而是域外来的天魔!

    他是来找自己投魔的!

    可是我不想通魔啊!

    通魔乃是天下最击穿底盘的恶行,皇帝都不能承担通魔的罪名,顺王又哪里敢呢?

    可是,现在这个情形他还有的选择吗?

    此时顺王面上不由露出绝望来。

    成剑侠看他这样子,大概也猜到他猜出来了,索性就不装了,露出牙齿道:“殿下安静些,马上王座就会降临,那时什么皇帝什么国师都是跳梁小丑罢了。您就乖乖等着,好好配合,一会儿您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做人间之主了。这不是您梦寐以求的事吗?还有什么不满意呢?一会儿看到什么都不要惊讶,这都是理应发生的!”

    说着,他摘下了斗笠,往天上一扔,接着……

    天上,皇帝以狂雷之势将战场清空了,仅剩下雷光包裹着身躯,在原地形成了雷光甲胄。

    他此时志得意满,心念一动,那雷光竟然凝聚头尾,生角披鳞,幻化成一条真龙。而皇帝身穿黄袍,独立其间,盘龙绕身,就好像御龙而降的天神一般。

    下方一片惊呼。

    百姓哪里见过这个?本来就知道“真龙天子”,这时候看见真的了,更兼之前战胜天魔的威风,更是激动万分,顾不得背后还有羽林卫看守,纷纷五体投地,再度山呼万岁。

    皇帝在空中听到了呼声,心中意气渐长,心想:今日使知皇帝之贵也!往日那些大臣拜我,那都是假的,就是龙椅坐个木头他们也会拜,但是拜完了该怎么便怎么,我的命令但凡和他们心里想的有一点儿冲突,他们便阳奉阴违,甚至充耳不闻。但今日我在这里,这些百姓拜我都是真心实意,把我当做天子君王。这底下的群臣宗室也绝不敢再违逆我。现在虽然只有眼前百千人,但等我的剑再往前征战,天下人渐渐都要俯首。再往后我便不亲自带剑出征,剑指向哪里,天下人变为我打向哪里,那时我便是真正的人间之主!

    他这里想得清楚,信心大振,只觉得天下间再无难事,突然听得脚下一阵惊呼,低头一看,却见一个老头在脚下的人群里突然长身而起,轰然自灭!

    爆炸之后,空间好像坍塌了,露出一个小洞,无数阴气从中爆发!

    “什么东西?”皇帝吃惊之下,正要挥剑毁灭,却见洞口终于钻出一人来。

690 花园

    谁也没想到,最后粉墨登场的家伙会用这样的方式。

    不是从天上来,也不是从地上来,而是从……人中来!

    一个剑侠几乎用自爆的方式,打开了一道通路,这应该是某种诡异的剑法,以独特的规则绕过了天地之间的限制,接引了某个不该进来的存在进入。

    也亏了竟然有一个剑侠竟然愿意牺牲性命做这种事!还是一个纯粹的人类剑侠!

    魔教,这绝对是魔教!

    稍微有些见识的人心里都闪过这个想法:只有那些在魔教中都算脑子不正常的狂教徒才会做这种事。

    而最后闪亮登场的是……

    一个矮个子。

    似乎是人。

    夜色中,他的身形十分模糊,只看见身躯又矮又瘦,却有些驼背,头上戴了个斗笠,就好像刚刚那个自爆的老头子扔上天的斗笠又掉了下来,给他戴上了。

    或许是因为斗笠遮掩,或许是因为夜色浓重,或许是那人本身的古怪,除了一个矮驼背的轮廓,再也看不清他的细节,好像站在真实与虚幻之间,存在又不存在。

    在上方,皇帝看到了这个人,心中只觉得古怪。此时他已经渐渐掌握了手中的力量,自然而然学会了一些使用力量的方法,比如依靠精神外放,甄别对手的强弱。

    他分明察觉到眼前这个人不是很强大,似乎还没有刚刚自爆那个老头实力强大。

    但是,皇帝没有敢小看他,因为他确实也看不清那人的相貌。他好像蒙着一层伪装,这层伪装不是纱,不是面具,也不是任何具体的实在的遮挡物,它好像就是概念上的“伪装”,因为有这一层伪装,所以从根本上绝对不会被看透。

    反正自己力所不能及的,没有把握的,都要保持谨慎,皇帝在深宫呆了这么多年,谨慎二字肯定是学会了的。所以他把尽情咆哮的雷电一点点收了回来,也不再可以维持真龙的样子,就像一层层的甲胄包裹在四周,却还留下一般常常的雷刃,作为进攻。

    而头顶上,高远侯的神色更为郑重,轻轻摸了一下耳朵,对着空气说道:“准备转移——”

    第四个字刚刚出口,就见那矮小身形轻轻动了一下,手往前伸,做出一个动作。这个动作不像是打拳出招,也不像是取物,而像是……

    锄地?!

    这个动作一座,瞬间天地变换,众人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变化。

    以此同时,有人从半截金鼎楼上跳出,依稀披着一袭披风,长剑高举,全力挥出,喝道:

    “剑法——连坐发配!”

    剑法狂卷之处,几乎卷尽了楼前一片空地,空地中原有暂且被分割开等待疏散的百姓,因为参拜皇帝滞留了不少,还有包括羽林卫在内也有几百人,聚在一起也算乌压压一片,却正好在剑法笼罩之内,剑法一落,霎时间斗转星移,变成一块白地。

    然而下一刻,白地变绿。

    无数青草从空场中拔地而起,霎时间填满了整个紫金山山脚,无论是空地、花灯、楼阁、栏杆、山石,全部在一瞬间埋没于荒草之中。

    那不是单纯被覆盖,而是被取代。所有荒草都是笔直的往上生长,无论是什么阻碍,全抵挡不了草木发芽的生长之势,被直接穿过,如同穿纸。有的沉重些化为废料堆积在草丛的最底部,有的轻便些的却如糖葫芦一般穿在草叶梢头,有些花灯因为空腔大里面的蜡烛未灭,居然也把健草照的五颜六色,有一种光怪陆离的美感。也就是刚刚那个转移的剑法来的快些,稍微再迟一线,草叶上挂的就是数百不堪入目的血葫芦了。

    眨眼之间,紫金山下化为绿色荒漠!

    皇帝之前还有一瞬间的念头:什么狂妄的人会用“连坐发配”这种名字做剑法,偏偏还是救人的剑法?下一刻便被突然展开的绿色世界镇住了,一时哑然无声。

    紧接着,绿色草木已经长到了平均一丈多高,紧接着草丛中绽放一朵朵姹紫嫣红的鲜花。那花朵不是如野花般东一朵西一朵杂乱无章,而是一丛丛、一簇簇,错落有致,似乎是经过规划、修剪的,像景观一样建好了花圃,花圃中的花有玫瑰、月季、海棠、芙蓉、百合……其中不乏明种。

    除了花圃,草地出现了果树、藤萝架、石板小路、石头围的池塘、凉亭和石凳……

    转眼间,这带着几分肃杀的绿色荒漠变成了一座精致优雅、生机盎然的……

    花园?

    只不过这些花草景观都太大了,这是个巨人国的花园!

    皇帝看得目瞪口呆,明明是美景,却不由得毛骨悚然。

    这又不是第一次见那种怪虫被恶心的激发生理反应,也不是被纯粹的力量恐吓住,而是被眼前的不可思议和不协调镇住了。

    创造,比毁灭的视觉冲击力当然大大不如,却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神秘感,这种神秘感会带来未知的恐惧,这种恐惧是越想越深、越想越怕的本能恐惧。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恐惧就是孤独。随着那个转移的剑法,周围无关的人被一举清空,一下子安静下来。刚刚鼓掌喝彩,让皇帝享受万民敬仰快乐的老百姓都消散了,一同带走的还有皇帝的成就感和荣耀感。那种一举一动牵扯欢呼雀跃的荣耀是能很好的冲淡恐惧和真实感的,让初登战场的皇帝感觉不仅仅是在战斗,更是在演出,恐惧也变得刺激起来,备受鼓舞,越战越勇。

    一旦寂静下来,他就要面对自己最真实的不安。

    皇帝有些发抖,他的修养告诉他,应该镇定,但还是感觉难受。

    这种难受一开始应该是心理作用,皇帝也觉得是心理作用,但是渐渐地他发觉可能不是心理作用,而是一种切实的难受、虚弱。

    就好像有人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在掏他的身体。虽然体表无碍,但是内里好像要被掏空了。

    这种生理上的恐惧令他更慌了,他忙看向高远侯。

    高远侯的神情很专注,并没有看他,而是在扫视战场,就像将军在帅台上俯瞰军阵。

    这时候的高远侯一点儿也不苍老,也不衰弱。简直就不像高远侯。

    皇帝心中奇怪,但是此时高远侯这样的表现自然是给他带来了安全感。

    他坦诚的道:“荀卿,朕很难受。”

    “陛下……”高远侯看向他,道,“陛下可以退场了。”

    皇帝愣了一下,旋即大怒,道:“荀侯认为朕胆怯,所以在装病吗?朕岂是虚伪的人,是真的……”

    他说到这里,突然闭上嘴。

    他之所以愿意向高远侯求助,是他觉得高远侯值得信任,没想到高远侯骨子里瞧他不起,那他何必求助,让此人看轻?

    皇帝是无论如何不该露怯的。

    高远侯倒是察觉了他的意思,认真的看了他几眼,道:“陛下似乎体虚了。先回去休息吧,我送你回宫。非我看轻陛下,战斗的事,高估自己和低估自己都是大害。现在这位是陛下现在对付不了的敌人。”说着屈指一弹,一道光从皇帝头顶罩下。

    皇帝顿时觉得好了,就好像刚刚睡了一大觉,早上起来沐浴清晨的阳光又饱餐了早饭一样,心中大定,觉得自己又行了,道:“卿言道:我现在对付不了,但其实我以后能对付?或者说,如果是国师在此,他掌握这份力量应该是能应付的吧?”

    高远侯轻咳道:“陛下猜到也罢了。若给你一两

    年或者几个月熟悉力量还是有可能的。但现在你太生涩,不可能战胜。不过你也不用遗憾,本来你战斗也是为了积累皇威。如今皇威已经赚足,便可以退场了。剩下的事……交给我吧。”

    皇帝死死地盯着他,突然道:“荀侯有把握?”

    高远侯轻声道:“谈不上把握,不过更凶险的局面也遇上过。”

    皇帝冷笑一声,道:“如果我坚持战而胜之,荀侯可愿意指点我?”

    高远侯侧目看他,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可以冒险,不用冒险到这个地步。第一次上战场而已,有此表现已经够了。反正我很满意。”

    皇帝冷笑道:“天下还有比你狂妄的人吗?朕是为了你满意才战斗的吗?再说荀侯是真满意吗?之前荀侯还不曾失礼,循循善诱,引导朕去战斗,现在突然变了脸,全无礼节,话里话外都是说朕百无一用,存心不良,非有心降魔,驱赶朕回去,把朕鼓起勇气做的一切贬损的一文不值,你是太失望了,还是在激将?若是你真要激将,倒让你成功了。”

    高远侯上下打量他,心想自己总不能说看到场面渐渐不可控,将要决战了,自己懒得再敷衍他了而已,只好奇道:“陛下既然认得清激将法,怎么还会上当呢?要是这种浅显的当都要上,陛下也不是今日模样。”

    皇帝冷笑道:“朕不是上当,只是确实还要战斗而已。你说我来战斗还有意义吗?既然你用激将法激朕留下来,想必朕的战斗是有意义的吧?那为什么不战斗呢?”

    高远侯神色变得有些奇妙,道:“为什么想要继续战斗呢?是喜欢战斗吗?”

    皇帝道:“朕不战斗,难道把天下安危托付给你?朕倒不放心了。既然荀侯都在生死之际扯下面具了,那朕也直说了吧,到手的力量,朕不会放弃,到手的权力,朕也不会放弃。所以朕也不会放弃责任,更不会认输。朕曾经想要推行新政,做些实事,却障碍重重,一件也做不下去。那时朕就决心收权,把力量收回朕手里,再也不允许旁人阻碍。皇室阻碍朕废之,诸侯阻碍朕除之,天魔阻碍难道朕能放过吗?荀侯你若碍事,朕一样不放过你。”

    高远侯听了,突然失笑,道:“陛下如果真的能掌握剑仙的力量,咱们怎么会赢不了呢?我试为陛下解惑。你看他这样瞬间变换自然环境,似乎如同神明,其实只是展开了剑势。剑仙都有这样的本领。你也有剑势啊,刚刚的雷霆还是剑法层次,尝试去探索真正影响环境的剑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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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众生介绍:
年幼的汤昭带着老师的遗物一副眼镜闯荡江湖。他还记得老师那个失败的老穿越者留下的祝福:戴着我的眼镜出发吧,说不定能给你开挂呢?
在荒山破庙的枯井里,这个祝福实现了……
戴上眼镜,看看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吧——
欢迎来到剑客的世界!
你以为这是一只猫,其实它是一把剑!
你以为这是一只罐子,其实它是一把剑!
你以为头上是太阳,其实它还是一把剑!
所谓剑天、剑地、剑众生
汤昭:我先来那把太阳!
眼镜:其实你可以多来点
已有百万字完本老书《上天台》、《补天道》,人品保证,童叟无欺
书友群715-643-348欢迎交流剑众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众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众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