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监审
没有公孙玉的提醒，以嬴政平时对李斯的信任，这件事恐怕就不了了之了。
可既然被当众揭穿了，那他就必须得把事情查清楚，再做决断。
嬴政气得在房间内来来回回踱步。
过了半响，忽地又大喊道：“来人，将赵高，姚贾一并关入廷尉府大牢，命蒙毅，冯去疾一同审理，务必让他们交代全部罪行！”
刚刚无功而返的忠再次接令退了下去。
等房间内只剩下公孙玉和嬴政时，嬴政吐出一口浊气，瘫坐在软塌上，口中呢喃道：“寡人对他们都不薄，为何要欺瞒寡人？为何啊？”
公孙玉有些怜惜的上前抱住嬴政的头，柔声道：“女无美恶，入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只怕是大王欣赏韩先生，反而害了他。”
嬴政听闻此言，不由叹息：“是寡人害了韩先生......”
“大王无需自责。”公孙玉也叹了口气：“或许这就是韩先生的命吧。”
嬴政默默的点了点头，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
正当他想起身离去的时候，外面的内侍忽然大声禀报道：“公子扶苏求见！”
嬴政愣了下，道：“快宣。”
扶苏迈入殿内，先给嬴政行了一礼，然后朝公孙玉点头示意了一下，低声道：“父王，儿臣听闻韩先生在牢中自尽了？”
嬴政知道扶苏也很欣赏韩非的才学，因此也没纠结他的消息源，点头道：“寡人也是刚刚得到韩先生畏罪自杀的消息。”
“畏罪自杀？”扶苏诧异。
公孙玉见嬴政提起韩非面露悲色，便代为解释道：“韩先生因有‘韩间’嫌疑，被大王关入咸阳大牢，后自觉罪无可赦，便服毒自尽了。”
扶苏精明异常，一点疑问都不放过：“韩先生服毒自杀，那这毒药从何而来？”
“大王起初判定是李斯给的，可看过韩非口供之后，又有些怀疑是狱卒给的。”公孙玉说着将韩非的口供递给扶苏。
扶苏接过口供仔细看了一遍，很平静的望向嬴政：“父王，如今李斯何在？”
“凡是与韩非之死有关的，都被父王关入廷尉府大牢了，包括赵高和姚贾。”
“可惜韩先生这一身学问了.......”扶苏叹了口气，忽话锋一转，道：“不知父王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嬴政皱了皱眉，道：“先让蒙毅和冯去疾审吧，看看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扶苏知道嬴政是不可能为了韩非，杀掉他们三人的，顶多就是惩戒一番。
不过，他心中有另一番打算，于是沉吟道：“父王，儿臣跟赵高学习‘刑名之术’已久，深知其中门道，恐刑讯途中有不公之处，所以恳请父王，让儿臣旁听监督！”
“这……”
见嬴政有些犹豫，扶苏不动声色的望了公孙玉一眼。
公孙玉笑了笑，柔声劝道：“大王，扶苏虽学习完‘刑名之术’，但从来没实际接触过，此次让他去旁听，也好多了解一下。”
嬴政听完公孙玉的话，似乎觉得有理，于是朝扶苏道：“蒙毅和冯去疾的品行，寡人还是信得过的，但李斯与赵高颇具权势，为避免冤假错案，有人监督也好，我儿若想去就去吧！”
“唯。”
扶苏朝嬴政和公孙玉恭敬行了一礼，然后退出了琼瑶宫。
.........
廷尉府大牢。
李斯做梦也没想到，会被关入自己掌管的廷尉府大牢。
此时，他正两眼无神的看着窗外透进来的残白月光，不知在想什么。
赵高和姚贾二人同样苦着脸，望向那道月光，暗暗思索着。
过了半响，姚贾忽然开口道：“这回可是凶多吉少了，大王应该识破了我等计谋，恐怕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说着，面露惶恐之色。
赵高虽皱着眉头，但眼神却十分平静，转头看向姚贾时，不由有些好笑：“你在慌什么？事情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说着瞥了眼李斯，冷笑道：“你看咱李廷尉不就淡定的很么！”
姚贾闻言精神一震，急忙跑到李斯跟前，道：“李斯兄，你有什么主意，快说啊！”
李斯被姚贾的声音唤醒，抬头望向赵高，却见赵高面色阴冷的盯着自己，想来是不满自己没有告知他，就对韩非动手。
沉吟片刻，旋即对赵高说道：“赵府令误会我了，我之前劝谏大王定罪韩非，可大王一直犹豫不决，唯恐夜长梦多，我才出此下策，哪想到会弄巧成拙啊！现在不是追究责任时候，还是想想办法应付这危局吧！”
赵高冷哼一声：“我等将你当自己人，你却擅自作主，着实可恶，按照正常流程，明日我便审理韩非，他早晚都得死，何在乎这一时？”
“赵府令有所不知，大王对韩非的欣赏非我等想象，今日如不动手，明日就没机会了！”
赵高一愣：“你为何这般肯定？”
李斯苦笑道：“我在去王宫请罪的路上，刚好碰见传令的忠，他告知我，大王下令让我放韩非回香兰宫，等候召见！”
此言一出，姚贾和赵高倒吸一口凉气。
要是让韩非见到嬴政，那自己三人恐怕连被收押的机会都没有，会直接处死！
“是何人改变了大王的心意？”赵高问道。
李斯刚想摇头，表示不知，忽又想起什么，讷讷道：“我是在琼瑶宫见的大王......”
说完三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个人。
“如果是她，我等就难办了......”李斯叹息了一声，赵高微微点头。
以嬴政对公孙玉的宠爱，也别想报复了，谁敢动公孙玉，那肯定是生不如死的下场。
“哎，我说你们就别提她了，先想想办法摆脱危局吧！”姚贾一脸愁苦的道。
赵高不满的看了姚贾一眼，皱眉道：“这有什么好想的，直接认罪不就得了！”
姚贾“啊”的一声瘫软在地上，似哭似笑的道：“赵兄，我等要是认罪了，岂不是死路一条？”
李斯深深的看了赵高一眼，想了想，道：“赵府令的意思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赵高对李斯十分欣赏的点了点头。
姚贾一脸茫然的看了看赵高，又看了看李斯，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又觉得希望满满，想开口询问，又怕被二人斥责。
脸上的表情十分丰富，显得有些滑稽。
李斯被姚贾的表情逗乐了，于是耐心解释：“我们一旦主动认罪，审讯之人就不能再加以严刑了，这样会免受皮肉之苦。
另外，以大王的性格，若我等主动邀功必遭杀身之祸，但若主动认罪，反而会让大王念及旧情，法外施恩！”
说到这，他看了眼面色淡然的赵高，又继续道：“更何况韩非已死，大王伐谋六国正是用人之际，怎可能因为一个死人，而杀对他有用之人？”
姚贾闻言豁然开朗，心中不由大喜，满脸谄媚的道：“两位不愧我大秦柱石，智谋超群，天下罕见，小弟我拍马不及也！”
李斯，赵高相视一笑，旋即闭目养神，静待明日审讯。
第七十七章蒙叔，你着相了
廷尉府审讯大堂。
左廷尉蒙毅坐在主位，御史监冯去疾坐在左位，扶苏坐在右位。
案下十余位膀大腰圆，如狼似虎的大汉不怒自威的守候在大堂两侧。
第一个受审的人是李斯，只见他一身囚衣，披头散发，面色淡然的站在大堂正中。
由于李斯入狱前并没被嬴政撤去右廷尉之职，所以按照律法，未给他带上手铐脚链。
“咳。”蒙毅轻轻咳嗽了一声，开始了审讯：“李斯，我等奉大王之命，特来审讯你陷害韩非一事，若不想受皮肉之苦，便如实招来～！”
李斯虽刚任右廷尉不久，但对审讯流程了如指掌，远不是后来升任左廷尉的蒙毅可比的。
就是蒙毅的这番说辞，他都不知道说了多少遍，自然不会惧怕蒙毅，冷笑一声道：“蒙左尉现在真是得意忘形，威风凛凛啊！”
蒙毅面色一沉，断喝道：“放肆！”
“李斯，你身为右廷尉，却知法犯法，出言讥讽无济于事，还是想想怎过这一关吧！”一旁的冯去疾冷笑道。
冯去疾此人生性耿直，早就看不惯李斯，赵高，姚贾等人了，所以逮到机会恨不得置他们于死地。
李斯冷笑着瞥了眼冯去疾，没有理他，转而望向默不作声的扶苏，恭敬施了一礼道：“罪臣李斯见过公子，公子能旁听监审，吾感激涕零，愿诚心招供！”
扶苏皱了皱眉，转头望向蒙毅和冯去疾，却见二人脸上都带着一些错愕的表情，不由暗暗摇头。
他对‘刑名之术’极为了解，知道李斯愿意招供，蒙毅和冯去疾也奈何不了李斯，于是直接开口道：“来人，笔录伺候。”
李斯朝扶苏投了个感谢的目光，然后用一种十分沉重的语气开始招供。
刚开始的时候，扶苏听着还像那么回事，甚至对李斯有点欣赏，可听着听着却满脸疑惑。
这李斯竟然把害死韩非的主要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而且还招供了些无关紧要的小问题。
最诡异的是，他只字为提以前的功劳，也不请求嬴政饶恕他的罪责。
“他此举是何意？”
扶苏心中生疑：“难不成……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或是心怀愧疚以死谢罪？”
冯去疾刚才还恨李斯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如今听闻李斯的供词，亲自递上笔录，让李斯签字画押。
李斯心中冷然一笑，随后爽快的签字画押，然后朝扶苏行了一礼，回到了监牢。
等李斯走后，冯去疾顿时喜笑颜开：“李斯这奸逆，只认罪不表功，纯粹是找死！”
扶苏瞥了冯去疾一眼，望向蒙毅道：“蒙叔，该审赵高了！”
蒙毅也在为李斯的反常举动疑惑，忽听扶苏提醒，立刻回过神来，喝道：“带赵高受审！”
赵高一入大堂，就看到了扶苏，心中顿时揣揣不安。
他知道自己那一套‘刑名之术’，扶苏已经尽皆掌握个中精髓，只要自己认罪，扶苏立刻就会发现端倪。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于是硬着头皮招供了所有罪行。
果然。
赵高刚一招供完，扶苏脸色就沉了下去。
蒙毅这时也反应了过来，不由笑道：“赵高，你所招录的罪行，依照我大秦律法，是会被判死刑的，你可想清楚了？”
说着又意味深长的道：“大王昔日对你宠幸有加，你为大王也立过不少功劳，其实你完全可以向大王求情，我想大王一定会看在往日情份上，饶恕你的！”
冯去疾听闻蒙毅这番话，顿时急得满脸通红，道：“蒙左尉此言不妥，大王乃明君，岂会因为往日恩情，不顾国家律法！”
赵高听得这话连连称赞冯去疾，但是心中却是一冷。
以蒙毅与嬴政的关系，怎么可能不了解嬴政的秉性，他劝自己邀功请赏，纯粹是让自己找死！
此子好生歹毒......
赵高不动声色的看了扶苏一眼，断然拒绝了蒙毅的‘好心’，转身离开了大堂。
等赵高走后，扶苏暗暗叹息。
按照历史记载，蒙毅正是因为这次审讯，得罪了赵高，从而招来杀身之祸。
但扶苏是不可能让蒙毅死的，不为别的，就为他的好兄弟蒙德。
后面审讯，姚贾跟李斯，赵高一样，对自己的罪行也供认不讳。
扶苏知道，拿着这一堆供词去见嬴政老爹，结果只会跟自己想象的一样。
于是跟蒙毅和冯去疾交换了一下意见，让他们暂时不把供词呈上去，等待下次开堂审讯。
冯去疾对此举很是恼怒，散堂后，一脸不悦的离开了廷尉府。
扶苏也懒得跟他解释，只要他不违逆自己，任由他使性子。
等冯去疾走后，蒙毅挥退了堂内众人，收敛神色道：“公子，你有何打算？”
“赵高乃是我父王心腹近侍，且并非愚笨之人。”扶苏随口说了一句，淡淡道：“蒙叔，你方才着相了。”
说完也不等蒙毅反应过来，便抬步离开了大堂。
蒙毅望着扶苏的背影怔怔出神，虽然扶苏与自己儿子蒙德交好，私下称呼自己一声‘叔’，并无不妥。
但是‘蒙叔，你方才着相了。’这句话，却如洪钟大吕，振聋发聩般在他耳边回荡。
嬴政的脾性他是很清楚，但身为嬴政心腹近侍的赵高，也不比他差.......
扶苏相信蒙毅能够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所以并没多说。
他此时正来到廷尉府大牢，探视李斯三人。
李斯三人见到扶苏亲自来探视，受宠若惊，急忙恭敬施礼。
“三位都是我父王宠幸的臣子，无需多礼。”扶苏笑着挥了挥手。
李斯连道不敢：“我等都是罪臣，实在有负大王恩典。”
扶苏嘴角噙着笑意，径直走到案几旁坐下，意味深长的扫了三人一眼，道：“可是本公子并不觉得你们有罪啊！”
赵高躬身问道：“公子对我们的供词有疑虑？”
“没有。”扶苏摇了摇头，随手从袖口里拿出一份竹简，道：“你们的供词都非常完美，简直无懈可击，想不死都难！”
姚贾痛心疾首道：“吾等深知愧对大王恩宠，愧对韩非，吾等死不足惜，并没打算给自己留退路！”
“哦？”扶苏挑了挑眉：“这么说，本公子现在杀了你们，也无怨无悔了？”
李斯三人面面相觑，满眼诧异的望向扶苏，却见扶苏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
“公子要对吾等动私刑？”李斯试探着问道。
扶苏抿了抿嘴，点头道：“可以这么说吧，韩先生不光是我父王看重的良才，也是我亥弟看上的老师，你们杀了他，我理当为他报仇！”
“..........”
第七十八章我们不一样
李斯知道扶苏是那种不按常理行事之人，他若要动私刑，直接就动手了，根本不会来牢里跟自己三人废话。
可姚贾却有些慌了，连忙道：“公子何必心急？我等已将罪行全部交代清楚了，只要呈报给大王，迟早是一死，你若动私刑，对你也没好处！”
扶苏见李斯和赵高默不作声，暗骂这两个人是老狐狸，也失去了逗姚贾的兴趣。
于是直接明言道：“你等如此爽快的认罪，无非是仗着对我父王的了解，韩非已死，对我父王已经没用了，而你等却还有用，这供词呈上去，我父王念及旧情，很大可能饶了你等。”
李斯与赵高并不意外扶苏能看透这点，沉吟了一下，赵高率先开口道：“公子打算如何？”
扶苏微微一笑，顾作而言右的道：“赵高，上次的考验，你完成的很好。”
赵高皱了皱眉，回想起扶苏带胡亥道歉的一幕，明知故问道：“公子此话何意？小奴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嗯，你确实做了该做的事。”扶苏点点头，忽话锋一转，寒声道：“但也做了不该做的事。”
赵高心中一凛，不解道：“小奴自问，从未冒犯过公子。”
“赵高，你可知本公子为何要带亥弟去道歉？”
“公子是想以势服人？”
“没必要。”
扶苏笑着摇头道：“我只是想你明白，你动的心思，全在我掌控之中。”
赵高闻言心中咯噔了一下，他凝视着扶苏脸上的笑意，想着前段时间对胡亥的教导，想着胡亥扔玉壁砸自己......
“被发现了么？”赵高心中暗忖。
“公子扶苏真是深谋远虑啊.....莫非赵高的伤是他让胡亥打的，为了提醒赵高越界了？若真是如此，此子心计.....真令人胆寒啊！”李斯不动声色的想着。
事到如今，已经不是韩非之事那么简单了，因为涉及到王储，哪怕是杀了赵高，他也有足够的理由。
只是......
李斯唯一担心的是，杀了赵高，嬴政那边怎么交代？赵高深受嬴政宠幸，扶苏动用私刑杀了他，肯定会遭到嬴政的斥责，甚至疏远，这对以后争夺王位，百害而无一益。
“公子，你杀了我，对你并无好处。”赵高沉吟道。
“哦？真的吗？”
扶苏摇了摇头，瞅着赵高道：“你啊，总是自作聪明，实际蠢透了.....你真以为我父王宠幸你，甚至离不开你，你就高枕无忧了？”
“小奴并没这样想，大王能宠幸在下，是天大的福分！”
“所以说你蠢啊！你刚才说以势服人，本公子杀你还需要势吗？暗杀不可以吗？毒杀不可以吗？亲自动手不可以吗？
......你的资本呢，不过是尽心尽力为我父王办事，事必躬亲的伺候他，让他很有做君王的畅快感，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特长？
论才智也不过李斯，论办事能力与蒙恬蒙毅相差无几......你说我杀了你没有好处？这话倒是在理，但本公子痛快啊！”
杀了你后，我父王或许不快，结局最糟糕也就被关上一段时间，也或许，我父王会厌恶本公子忤逆他，直接将本公子贬为庶民，但即便本公子成了庶民，也是一个富足公子。
宗正府的人，是不会坐视本公子流落街头，客死异乡的，哪怕本公子死了，宗正府也会派人将本公子遗骸接走，葬入王陵。
为什么？因为本公子体内流的是我大秦嬴姓赵氏的血啊！”
“........”
“而你呢？你只是一个来自赵国的卑贱奴仆，一条在我父王宠幸下耀武扬威的狗，仅凭我父王的宠幸，何来的胆气插手我嬴秦王族之事？让亥弟打你，是给你提个醒，莫要太过放肆！”
“........”听着扶苏字字诛心的话语，赵高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他终于意识到，公子扶苏为何与众不同。
其他诸侯国的王室公子，会拉拢权臣为自己谋利，会拉拢国君的宠侍为自己美言。
但公子扶苏不同，他根本不屑这样做。
因为凡是对他有威胁的人，都会被他不择手段的除掉。
他最大的依仗是他自己！
“太像了，太像了......”
赵高看着扶苏，眼中满是骇然之色，身体也不由哆嗦起来，他终于明白嬴政为何那么喜爱扶苏，因为扶苏跟嬴政太像了。
论阴狠，毒辣，狡猾，残酷无情......自己根本比不过他们啊！
扶苏整了整衣冠，没再搭理赵高，转头望向李斯道：“李斯，本公子很欣赏你！”
李斯被扶苏刚才的话震惊得目瞪口呆，忽听扶苏呼唤，顿时打了个激灵，连忙躬身道：“罪臣惶恐。”
“本公子虽欣赏你，但也觉得你蠢！”
“愿....愿公子赐教。”
扶苏冷哼一声，道：“汝满腹才学，能为我父王所用，可见不凡，没想到却鼠目寸光......一个韩非就让你方寸大乱，动了此等龌龊心思！”
“这.....”李斯一时语塞。
“这什么？你设计弄死韩非，无非就是怕他得宠，使你被我父王弃用.....”
“下臣知罪。”李斯被扶苏当面戳穿，不禁有些羞愧。
“你确实有罪，但此罪不是韩非因你而死，是有罪于我大秦！”
扶苏扫了眼李斯，冷冷道：“我大秦攻伐六国，正是用人之际，你却因为妒嫉杀了对我大秦有用之人，其谓罪一。
我大秦统一天下，指日可待，你有国相之才，却无国相胸怀，其谓罪二。
你既然弃楚投秦，却不思忠君爱国，为君所想，反而欺君罔上，其谓罪三。”
“………”
李斯被扶苏斥责得面红耳赤，羞愧难当，如果地上有缝，他真想一头栽进去。
真的是当局者迷啊！
他之前一直想着韩非之才，却忘了韩非的先天劣势，他之前一直担心韩非与自己同属法家出身，不能相融，却忘了区区廷尉又算什么！
自己的目标应该是一国丞相，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韩非就算再得嬴政重用，先天优势不足，根本无法胜任丞相之职，让他做廷尉又有何妨？
扶苏的话，让他茅塞顿开，也让他无地自容，十分懊悔杀了韩非。
“公子，我......”李斯深深望了扶苏一眼，欲言又止。
“呵呵。”扶苏微微一笑，拿起手中的‘供词’，压低声音道：“自己看吧，记得看完后销毁。”
说完，瞥了眼一旁静若寒蝉的姚贾，转身离开了牢房。
此时牢房内，寂静的可怕，这个时空仿佛只有他们三人。
沉默良久后，李斯拿起那份竹简，缓缓展开，里面的字迹刚一映入眼帘.......他瞳孔猛地一缩，泪水犹如泉水般奔涌而下。
刹那间，时空交错。
那年苍山学馆，那条竹林小道，那个老实敦厚的少年，那句不无揶揄的说唱：“我若为君，李斯贤弟便是丞相也。”
第七十九章社会性死亡
扶苏出了廷尉府大牢，远远望着巍峨的秦王宫，无限感慨的叹了口气，嘴里喃喃自语：“如果每个人都了解我父王，我父王得普通成什么样子？”
说着忽地哑然一笑：“平平无奇么。”
等扶苏回到王宫的时候，嬴政已经在蕲年宫召见了蒙毅和冯去疾。
蒙毅无奈将李斯等人的供词呈了上去。
果然，嬴政看到供词后，念及他们三人诸般功劳，没过多久，便让忠跑到廷尉府大牢传令了。
李斯被剥夺了廷尉之职和千户食邑，只担任原来的秦王长史。
赵高的中车府令，也被撤销了，只负责侍候嬴政日常。
姚贾则被罢免上卿，在家闭门思过。
而韩非之死的案件也就此了结。
扶苏听闻这消息后，并没感到意外，只是摇头叹息了声，便径自来到蕲年宫，面见嬴政。
这一次，他没等忠去禀报，便独自进入宫内大殿。
此时的嬴政并没回后宫休息，那就是在特意等他了。
扶苏走到门口，轻微咳了两声，施施然走了进去，结果就看见嬴政把腿搭在案几上，正咬着果子翻看政简.......
那画面让扶苏不由得笑了：“父王，您这造型真够独特啊！”
嬴政随手扔了个果子给扶苏，扶苏接过果子，找了个软垫坐下，然后一口咬了三分之一的果子，啧啧笑道：“父王，您最近咋爱吃酸的了！”
“有的吃就不错了，你小子还敢挑三拣四。”
嬴政白了扶苏一眼，随后打趣道：“监审的感觉咋样？”
“人都给您赦免了，我就走个过场。”扶苏咀嚼着酸果子，笑呵呵道：“父王，您还别说，他们都挺了解您呢！”
“呵。”
嬴政呵呵一声，淡笑道：“李斯啊，外表忠耿，内里却......罢了！一个文官不算什么，至于赵高，有父王在，他还玩不出什么花样来！”
扶苏也微微一笑：“常言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父王英明神武，孩儿也不是吃素的！”
嬴政闻言愣了下，旋即哈哈大笑：“我儿比得贴切，比得有趣，看来父王的担心多余啦。”
扶苏陪笑了几声，好奇问道：“父王，您打算如何处理韩非？”
“厚葬，送回韩国。”嬴政叹了口气道。
扶苏拱手道：“孩儿觉得应该薄殓，将韩先生的遗体送回韩国。”
嬴政站起身，不动声色的道：“我儿是想借由韩非来秦行间，畏罪自杀，伐谋韩国？”
“父王英明，韩非生前没效忠我大秦，死后为我大秦尽忠，也算不枉此行。”
嬴政思虑了一会儿说道：“我儿此言有理，不过，我大秦已经投入三十万兵力在赵国，同时灭韩，恐怕有点捉襟见肘......”
扶苏一听就点点头：“父王的忧虑没错，但其实不用出兵攻打，便可以灭韩。”
嬴政眼睛一亮：“我儿说来听听。”
“韩王安生性懦弱，且对我大秦畏惧甚深，只要父王下国书质问他韩间之事，再让腾率大军直逼韩国，他肯定乖乖就范。”
“我儿此言甚善。”
嬴政看着‘英果类我’的儿子，笑了笑，道：“好，此事就这么定了，明日我便让人收敛韩非遗骸，送往韩国。”
“父王，孩儿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
扶苏看说得差不多了，就准备告退。
嬴政也没挽留，摆了摆手，让他退去。
扶苏刚走几步，忽又听嬴政淡淡说道：“案几上有块令牌，他若想通了，随时可以回来。”
扶苏皱了皱眉，转身走到案几前，果然发现一枚青铜令牌。
只见上面写着两个大字：“司寇。”
他顿时脸色一变，猛然朝嬴政望去。
却见嬴政又低头看起了政简……
走在回去的路上，扶苏的心情很复杂。
自从那日嬴政说“韩非不谙世事，需磨砺一番，方才能用”，他就知道，韩非入秦暗藏玄机。
再加上后来发生的事情，他就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因为嬴政老爹杀人从不需要证据。
可是他却任由自保的姚贾陷害韩非，让善妒的李斯收监韩非，让贪宠的赵高审讯韩非，这不摆明了让他们弄死韩非吗？
他虽然欣赏韩非的才学，但韩非必须得死，或者……死一回。
“这次所有人都成了工具人呢。”
扶苏停步看着璀璨夜空，良久，才舒缓了一下心情。
“其实也可以理解，明年嬴政老爹不过三十岁而已，正是一个男人野心勃勃的时候，也是一个男人权力欲望巅峰的时候。”
而且嬴政老爹已经够意思了，他没有让韩非感受到自己的杀意，反而给了韩非知遇之恩般的待遇。
让心灰意冷的韩非在秦国，过了一段难得的快乐时光。
扶苏默默想着：“这样也好，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
平旦，咸阳城郊外。
嬴武和伯珵站在马车两旁，静静地看着身前的人影。
良久后，伯珵率先开口道：“先生，我们该出发了。”
那道人影转过身来，露出的面容，正是早已服毒自尽的韩非。
他之所以死而复生，多亏了扶苏那日提醒嬴武关注监牢动向。
当日李斯设计毒杀韩非，旭和嬴武在李斯走后，第一时间便赶到了牢房。
旭以前在李典狱手下，就是专门负责排查咸阳大牢安全隐患的小吏。
毒杀囚犯之事在牢中偶有发生过，因此他对用毒和解毒有点研究。
救了韩非之后，也是他利用自己新典狱身份，找了个跟韩非身形，相貌差不多的死囚顶替，才帮韩非逃过这一劫。
“我交给公子的东西，他看到了吗？”
“看到了。”
“嗯，那就好。”韩非点头道：“我们现在去哪？”
他遭了‘毒劫’后，连口吃之症都意外治好了。
嬴武道：“公子的意思是，让我们听你的。”
韩非回望了一眼咸阳城，无限萧瑟的叹了口气，喃喃低语道：“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又该何去何从……”
说到这，他顿了顿：“罢了，从今以后，再也没有韩非此人，吾名为喜，喜怒哀乐的喜，喜新厌旧的喜。”
说完转身上了马车。
赢武和伯珵对视一眼，随后也跟着上了马车。
伯珵回头望向韩非道：“韩……喜，你的新身份，我们会在三日内为你办好。”
韩非朝伯珵施了一礼道：“有劳了。”
“不碍事。”伯珵笑着摆手道：“您能够想通，公子一定会很高兴的。”
“喜并非真的愚钝，只是心中有太多的无奈，幸得公子相救，从此孑然一身，不再欠任何人。”韩非平静道。
伯珵苦笑着摇摇头，这家伙还真是一身傲骨。
他应该猜到了自己会被秦国利用，伐谋韩国。
“你现在没有‘验传’，无法进城住店，我们需跟队伍汇合，护你几日，这几日你先想好去哪，到时我再安排。”
“好。”
韩非淡淡应了声，便将马车帘子掀开一线，向东眺望。
东方紫气，氤氲缭绕。
第八十章墨门七人众
韩非死了，韩国却漠然承受，甚至连棺椁都未打开验证。
按理说，使臣不明不白客死他国，应该是奇耻大辱。
但韩国却不闻不问，显然是对秦国畏之如虎，对韩非弃之如敝屣。
当嬴政的国书摆在韩王安桌案上的时候，他已经吓得面无人色了。
连腾的大军还没逼近韩国都城，他就主动向秦国献地，上书请求为秦臣。
他的懦弱无能大大出乎嬴政的预料，也刷新了扶苏对国君的认知。
按照扶苏的猜测，嬴政从最开始就计划借韩非之死，一举灭掉韩国。
但韩王安如此顺从，他蓦然觉得没这必要了。
于是果断改变了策略，将韩属地设置为颍川郡，一心征伐赵国。
而韩则在名义上被秦所灭。
与此同时，秦国的大军已经推进到了赵国之南，仅与赵都邯郸相隔一条漳水，以及数座大小不一的城池。
秦军虽然有三十万之众，但由于受到赵国二十万大军死命抵抗，使得推进速度急剧减缓。
有的甚至止步不前。
嬴政对此非常恼怒，以为前方将领故意懈怠，于是将南北三路大军合并为一路，撤销王翦主将之职，改任桓齮统率三军。
一时间，桓齮的风头达到了顶峰。
就连桓虎也把鸳鸯楼的事情，抛之脑后，悠哉悠哉的过起了纨绔公子的生活。
..........
白宫。
深秋的早晨，北地咸阳已经有了些寒意和萧瑟，清爽的秋风在屋檐上来回扫荡。
“啊湫——！”
扶苏一出门就打了响亮的喷嚏。
自从解决了韩非之事后，他就一直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嬴政最近被伐赵之事搞得焦头烂额，也没空管他。
椿远远就听到扶苏的喷嚏声，连忙拿着裘衣小跑过来：“公子，小心受了寒。”说着立刻给扶苏披上。
扶苏捋了捋披风，稍微适应了室外的温度后，朝椿说道：“让人在炉子里加点火，屋里有些凉了。”
“唯。”椿恭敬的应了声，便要转身离去。
“等等。”
“公子还有何吩咐？”
扶苏想了想，道：“你等会去把上次来府里找嬴武的人，带过来。”
椿点头而退。
大概过了半刻钟，正当扶苏拨弄屋内壁炉里的炭火时，忽听到一阵轻快而有力的脚步声传来。
他微微皱眉，转头望去，便见到椿领着七名老少各异的人走了进来。
见到七人的样貌时，扶苏不由眼睛一亮：“这些人就是‘墨门巨子’身边的专属护卫？”
他们虽年龄不同，但举手投足般的气质却是一样的，朴素，精明，且正气凛然。
“几位来府上多日，本公子现在才召见，还望勿怪。”扶苏率先开口道。
七人神色淡然，齐齐转头望向一旁的椿，椿愣了下，随后退出了扶苏房间。
“公子，吾等虽奉命来到府上，但必要的流程还要走下。”一名中年男子见椿离去后，朝着扶苏施礼道。
扶苏笑着点了点头，旋即拿出那块‘巨子令’，当众展示道：“这便是巨子令。”
中年男子见到巨子令的那一刹，眼中精光四射，定睛瞧了瞧，随后率众俯首拜道：“属下参见巨子！”
“都起来吧。”
扶苏挥了挥袖子，然后找了个软垫坐下：“从今天起，如果没有外人，便不用再行此大礼，也不必称呼我为巨子，叫公子就行了。”
“唯。”
众人齐齐应诺，站了起来。
扶苏点了点头，重新打量七人，他发现这七人似乎以中年男子为首，便朝中年男子道：“你们都自我介绍下吧。”
中年男子点头道：“吾名为尚，乃七人中的领队，本职为墨匠，负责机关术，兵器制造。”
他的话音刚落，一名身材修长，面容俊朗的青年男子走了出来：“吾名为桐，乃七人中的副领队，本职为墨剑，负责巨子安全，防护。”
“吾名为志，乃七人中的策师，本职为墨脑，负责为巨子出谋划策，答疑解惑。”一名身穿黑袍的冷艳女子道。
“吾名为乐，乃七人中的歌者，本职为墨剑，负责暗杀偷袭……”一名面带薄纱的女子柔声道：“为巨子唱曲解闷。”
在她说话的空隙，眼神仿佛会勾魂一般，看得扶苏心神荡漾，头晕目眩，赶紧低下头不与她对视。
“还唱曲儿解闷，这女子简直就是狐媚转世的妖精啊！”扶苏暗暗咂舌，连忙望向那名沉默寡言的少年：“你为何不介绍？”
尚闻言笑了笑，朝扶苏施礼道：“公子勿怪，他叫葬，口不能言，乃七人中的方士，本职为墨匠，负责炼丹炼药，为巨子解毒疗伤。”
扶苏愣了下，不解道：“墨门为何会培养方士？”
“他不是墨门培养的方士，他是因为误服丹药成了哑巴，才自学成方士，想要炼出‘仙丹’，重新开口说话。”尚解释道。
扶苏默默点了点头，没有对此评价，转而望向最后两位身材消瘦的双胞胎。
“你们是？”
“公子，我们是墨足，专门为巨子传递消息，探查情报。”
这两人说话是齐声的，搞得扶苏一头雾水，根本分不清他们谁是谁。
“你们还是分别介绍一下吧，这样说话，我脑仁儿疼。”
站在最后面那位青年率先开口道：“公子，我叫明，是大哥。”
说着又指向身旁那人：“他叫鬼，是弟弟。”
扶苏定睛瞧了瞧，也没看出他们两兄弟有什么区别，于是干脆不去看，清了清嗓子，低声说道：“你们来到白宫，本公子就赐你们白姓，从此以后，尔等各司其职，为实现咱们的共同理想，止戈息暴，天下和平。”
“止戈息暴，天下和平。”七人眼中闪着奇光，齐齐应道。
扶苏笑着点了点头，这种时候统一思想，是很有必要的。
“现在我就来做下安排。”
“愿听公子调遣。”
扶苏扫了一圈众人，道：“白尚，你原本为领队，以后继续做领队吧，你暂时就负责白宫的防护改造。”
“唯。”白尚点头应了一声。
“白桐，嬴武不在白宫，暂时就由你负责府里的日常安全，有问题吗？”
“没有！”白桐道。
接着扶苏又对剩下的人做了安排。
其中最令他头疼的白志和白乐，则交由椿来安排。
因为暂时也没任务派给她们，只能让她们去调教宫女了。
至于听曲解闷，探讨人生，扶苏想都不敢想，咳咳.....他怕自己把持不住，影响身体发育。
就这样，白宫新增了‘七员大将’，实力陡然变强。
扶苏望着七人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这就是方仲说的墨门七人众么……似乎很厉害啊！”
第八十一章大秦兵工厂
商鞅变法后，大秦只有两种职业，一种是军人，一种则是农民。
在秦国境内酒家是官营的，客栈是官营的，商铺是官营的，武器兵甲是官营的，只要是服务于什么谋利的机构都是官营的。
你所看到的都是国家的，或者国家给的。
基于这样的原因，扶苏最感兴趣的两个地方便是‘兵造’和‘军营’。
兵造分为中央兵造和官署兵造。
中央兵造主要生产大秦先进军备和作战物资。
而官署兵造，除了为中央兵造服务，还负责民用农具制造，铜铁冶炼，锻造等。
说白了，目前的官署兵造，纯粹是给中央兵造打下手的。
偶尔接些地方上的私活，维持生计。
秦国的兵役制度，采用郡县征兵制，主要征集对象是农民。
征兵不足以募兵补充，也征发刑徒为兵。
而征募的兵卒都要经过长期的训练，以及严格筛选。
训练和筛选之地，便是各大军营。
历史上的秦军是无所畏惧的勇猛之师。
纵观整个世界军事史，能与之匹敌的，寥寥无几。
喜欢秦国的，有一大半都是秦军的‘狂热粉’。
按理说，扶苏本应该先去咸阳附近的军营，看看那些秦军是如何训练，如何作战的，毕竟他也是一名秦军的狂热粉。
但遗憾的是，目前他在军队里，除了王贲，谁也不认识，就算持令去观看，估计也看不到什么货真价实的东西。
于是，他只能先去‘兵造’看看，毕竟身边有白尚这样的专业人士，就算有人应付自己，也能及时发现。
兵造的负责人称‘工师’，相当于后世兵工厂的厂长，由国尉府直接管辖。
当扶苏来到兵造时，工师扈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下吏咸阳兵造工师扈，拜见公子！”扈见扶苏下马车，连忙迎了上来。
“呵呵，无需多礼。”
扶苏笑着摆了摆手，道：“扈工师，本公子这段时间要叨扰你了。”
“岂敢，岂敢！”
扈连忙施礼道：“秦国兵造十二处，公子肯来本兵造视察，是我们全造五千军，工，匠的荣幸，怎敢言叨扰。”
扶苏一愣：“五千人？你们兵造这么大？”
扈有些傲然的说道：“回禀公子，秦国兵造最大的中央兵造，也不过一万人，我们兵造在全国足以排进前三。”
“哦，这样啊。”扶苏暗暗吃惊，他之前选择这处兵造，只是因为距离咸阳近，没想到还是个大兵造。
“那就有劳扈工师带我们前去参观一下了。”扶苏说着拿出嬴政给的令牌。
扈见到令牌，毕恭毕敬的让开道路，引领扶苏和白尚进入兵造。
扶苏逛了一圈，发现整个兵造主要分为炉匠房，秦剑房，弩箭房，矛戟房，兵甲房等五大区域。
扈告诉他，秦国所有的兵造都是这样布置的，唯一区别是规模大小和人数不同。
“扈工师，本公子知道我秦国主要冶炼的矿石为青铜，为何不尝试用铁矿？”
扶苏知道秦国冶铜技术甲于六国，但还是好奇，毕竟青铜军备注定要被时代淘汰。
扈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铁水铸造的武器太脆了，容易断，我们都是拿来制作犁，锄，耙等农具。”
扶苏皱了皱眉：“我看你们在炼青铜的时候加入了锡等矿物，来提高硬度和强度，为何不用铁水来加矿物试验？”
“公子有所不知，关东六国在冶铁方面比我们做的好，但他们制作出来的铁兵器与我们的青铜兵器一比，远远不如，所以我秦国兵甲之利才能纵横天下！”
“原来是别人做的东西差，我们才放弃不做啊！”扶苏恍然似的呢喃道。
扈解释道：“公子其实不用纠结，我秦兵本来就优于六国，何故舍本求末呢？”
“有道理。”
扶苏笑着点了点头，随后起身朝弩箭房走去。
其实从炉匠房出来后，扶苏就想打道回府了。
因为他对目前的兵造有些不满。
不是他们制造的兵器不够好，也不是他们的工艺不够精湛，而是他们缺了进取心。
只将一件东西做到极致，对于工匠来说，没什么不好。
可对一个国家来说，并不是好事。
从扈的言语间，扶苏能感到他的自信，他的骄傲，但也能感受到他的自大与无知。
“扈工师，为何这里只有弩，没有弓啊？”扶苏刚走到弩箭房，便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实。
扈笑道：“我们秦国基本很少用弓来作战，因为弓的射程太近，而且准度比较低，不过也有一些兵造生产弓，我们这里没有罢了！”
扶苏上辈子参观过兵马俑，知道秦军确实以弩为主，而且秦弩的先进，放在后世都无法窥探全貌。
特别是秦弩上面的准星，更是开了后现代热武器瞄准镜的先河。
扶苏随手拿起一把弩打量了一眼，发现上面居然刻有小字，类似于编号，就拿他手中的弩来说吧，上面刻有：一六年国尉尉缭造，工师‘扈’，丞‘泗’，匠‘武’。
“这是什么意思？”
扶苏指了指弩上的小字。
“这是由国尉监造的，下吏审核同意入库，检验的工丞为‘泗’，制造的匠为‘武’。”
扈瞥了眼小字，解释道：“如果日后这把弩出现问题，我们工造上到工师，工丞，匠，都可一查到底，全部责罚，轻者鞭刑，重者死刑！”
扶苏闻言有些错愕，这也太严密了吧！
敢玩忽职守，存粹是找死......
不过，这一点扶苏倒是挺欣赏的。
毕竟这些兵器如果出现质量问题，危害的可是本国兵卒的生命安全。
沉吟了片刻，扶苏又拿起一把弩对比了下，问道：“扈工师，我看这弩箭房内的弩和箭，大小样式，相差无几，这是怎么做到的？”
“回公子的话，不止是弩箭，兵造内的所有兵器盔甲，都是由中央兵造发下来的标准模具，统一制造的。
而且制造完成后，由各匠房工丞，亲自比对标准模具检验，如果有不合格的，绝对出不了兵造，工匠也会因此受罚。”
扶苏闻言冷汗淋漓，大脑里只有一个字：严！
难怪商鞅变法，会使秦国逐步走向强大。
从微末小事，到军国大事，每一项都是严格按照标准流程来执行的。
这兵造，也有点类似于扶苏上辈子接触的流水线作业。
直到日暮终了，扶苏和白尚才告别了扈工师，回到白宫。
一路随行，白尚基本没有发言，显然是为秦国庞大而先进的兵工制造深深震撼。
他们墨门的机关，在于单个精良制作，比起秦国批量化，精生产，却显得有些小巫见大巫。
无论任何人，任何组织，在国家机器面前都显得很渺小。
第八十二章竞争发展
从扈管理的兵造回来后，接连数日，扶苏跑遍了咸阳周边的兵造，更加系统的了解了秦军各种兵器的生产流程和工艺特点。
逐渐对秦人使用武器装备的习惯有了详尽的了解。
对于这一点，扶苏决不敢马虎，毕竟自己制作的军备，一定要符合秦人行为习惯。
这样才能让他们更加得心应手的作战。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扶苏将自己的现代思维与这个时代的实际相结合。
琢磨出了一点东西。
某日早朝，扶苏带着有些红红的眼睛上了朝堂。
根据前线来报，三路大军合并的秦军比以往有了进步，虽然推进速度依然缓慢，但比起之前止步不动，要好上许多。
在朝堂议论了半个时辰后，一些新的问题又被大臣们提出来，嬴政便制定了下一步作战计划。
正当嬴政准备下令散朝的时候，扶苏才出言道：“父王且慢，儿臣有话要说。”
嬴政打量了一眼扶苏，对扶苏最近的表现很满意。
他已经不再将扶苏当孩子看待了。
于是笑着示意道：“我儿有话，不妨话直言。”
扶苏拱手道：“父王，儿臣参观了咸阳附近六处兵造，突然有些感想，或许对我大秦统一六国有所帮助！”
“哦？”
嬴政闻言顿时来了精神，扫了眼阶下众臣，追问道：“我儿莫不是对我大秦军备有什么独特见解？”
此话一出，大殿顿时安静了下来，诸位大臣的目光纷纷锁定在扶苏身上。
扶苏被这么多人盯着，说不发怵，那是不可能的。
但知道他们对自己没有恶意，也就迅速镇定下来，沉吟道：“父王，儿臣并非有什么独特见解，只是想给您看看稀奇事物！”
“稀奇事物？”
嬴政脸上闪过一丝不解之色。
扶苏淡淡一笑：“父王可否允许儿臣让人将稀奇事物带上殿来？”
“去吧！”
嬴政摆摆手，扶苏麻溜的朝殿外跑去。
众朝臣的面色显得有些怪异，虽然他们很清楚这位公子的言行大胆，但如此行事却让人琢磨不透。
大概过了半刻钟，扶苏带着白尚和白桐走上了大殿。
只见白尚和白桐分别抱着一座青铜小鼎上殿，鼎内隐隐传来阵阵水波之声。
“什么稀奇事物？”
嬴政嘀咕了一句，好奇的走下台阶，躬身朝鼎内瞧去。
“鱼？”
原来两座小鼎内，分别盛满了水，水里有几条青色小鱼和一条金色龙鱼。
“我儿这是何意？”嬴政皱眉道。
扶苏笑了笑，朝身边的众朝臣招了招手，众人得到嬴政示意后，纷纷靠上前来，仔细打量水中之鱼。
蒙毅问道：“公子说的稀奇，莫非就是这些鱼？”
扶苏点了点头：“蒙左尉且看，这鼎中的青色小鱼，在水中安静的游着，而这条金色龙鱼，却在鼎中扑腾欲出，何解？”
蒙毅想了想，道：“想必是这金色龙鱼不喜这小鼎......”
“常言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蒙毅一愣：“那公子觉得是何缘故？”
扶苏没有接话，抬手朝白桐示意了一下，白桐点点头，将金色龙鱼放入青色小鱼的鼎中。
刹那间，原本安静畅游的青色小鱼，立刻在水中扑腾起来，而金色龙鱼却变得异常安静。
就在众人疑惑不解的时候，只见金色龙鱼猛然朝青色小鱼发动攻击，不到片刻，一条青色小鱼便被金色龙鱼吞入口中！
“这鱼......”
王绾与李斯对视一眼，均有些暗暗心惊。
不是说他们没见过大鱼吃小鱼，而是想到扶苏之前的举动。
这不，同样也意识到这一点的朝臣们，表情也逐渐变得古怪起来，哪怕嬴政也有些恍然。
扶苏朝嬴政施礼道：“我大秦军备，相比六国，确实有过之而无不及也，但要想我大秦变得更强，就必须要有竞争意识！”
嬴政疑惑道：“何为竞争意识？”
“以前诸国强盛，我秦国衰弱，我们以超越诸国为目标，不断改进军备制作工艺和技术。
如今我秦国强盛，诸国衰弱，我大秦便有了统一诸国的雄心。
但也少了竞争意识，军备发展虽与日俱增，但相较以前，却有些迟缓！”
嬴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儿有何想法，细细说来。”
“父王，我大秦自从商君变法后，国力与日俱增，尤其在军备方面，更是做到秦兵之利甲于关东六国。
但儿臣参观了各兵造后，却发现有些军备不再适用我秦军作战，还有的军备甚至能降低我秦军的战力！”
“你是说，有人在军备上动了心思？”嬴政的脸顿时沉了下去。
此话一出，吓得负责中央兵造的王邗大惊失色，连忙拜道：“下臣万万不敢！”
嬴政没有理他，转而望向扶苏：“我儿想调整兵造？”
扶苏摇头道：“我大秦兵造制作的都是从实战中摸索出来的军备，且规模宏大，儿臣并不想调整。”
“那是何意？”
“父王刚刚也看到了，青色小鱼之前很安静，但金色龙鱼进来后，立刻疯狂扑腾，游在最后面的甚至被一口吃掉。”
“你是说.....对手？”嬴政试探着说道。
扶苏表情诚然的道：“对，一个可以让中央兵造游快的对手！”
此话一出，众人心中恍然，嬴政也若有所思。
“我儿想给中央兵造树立一个对手，提升他们的进取之心？”嬴政道。
扶苏点头道：“大秦军备都是严格按照中央兵造的要求和标准来生产的，如果中央兵造的军备更新速度迟缓，将会大大影响我秦军战力的提升！”
更何况秦律以‘严’闻名，各兵造只会按中央兵造的模具来制造，不敢推成出新。
所以儿臣想恳请父王设立两个专门研发新式军备的官署，一个由中央兵造筹备，一个由少府筹备。
大秦以后的军备，国尉府采用竞购方式选定，谁的军备更优良，更先进，更实用。
国尉府就订购谁的，然后由十二处兵造代工，批量生产。
赏罚也是如此，优胜劣汰。
以上是儿臣近日观看各兵造的感想，有不足之处，还望父王与诸位臣工指正。”
此言一出，嬴政敏锐的察觉出了这一先进理念对秦国军备将有巨大的推进作用。
不由大喜道：“真不愧是寡人的儿子，见识非凡！诸位爱卿，此举确有可取之处，在自我竞争中使大秦变得更强……尉缭！”
“臣在！”国尉尉缭应声而出。
“你掌管我秦国所有军事，觉得扶苏此举如何？”
尉缭看了眼扶苏，干瘦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大王，臣觉得公子此举意义重大，足可以让我大秦军备更进一步。”
嬴政闻言心情大好：“好，既如此，寡人便令你们速速筹备，有任何进展立刻向寡人汇报。”
“唯。”
少府冯劫和中央兵造王邗齐齐应道。
第八十三章铁器时代
中央兵造和官署兵造虽然都属于国家，但里面涉及到的人员，矿石，材料都是各大利益团体把控的。
扶苏如果想要插手兵造之事，难如登天。
甚至牵一发而动全身。
所以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实现秦国军备提速，过度到铁器时代。
他也没指望中央兵造的研发官署能弄出什么新式装备，毕竟再新也不可能弄出热武器来。
当然，中央兵造的负责人也没想过少府筹备的研发官署，能弄出比自己好的军备。
就这样，双方对这件事，出奇的达成了一致。
此时蕲年宫内，扶苏端坐在案几后，神态自若的品着茶水，而旁边的冯劫却是一脸苦闷。
少府本来就是一个为王室管理私财和生活事务的机构。
让少府筹备官署还可以，但涉及到军备研发，那真的就有点难为了。
不过，扶苏也没指望少府能帮自己什么忙。
他只是把少府当‘工具人’而已，名义上由少府筹办，其实私下里都需要他亲自掌控。
嬴政自然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把他们二人招到蕲年宫，另做安排。
“冯爱卿啊。”嬴政假装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随口问道：“你对军备研发官署有何看法？”
“回大王，臣.....臣一时还没头绪。”冯劫面带难色的道。
嬴政呵呵一笑，转头望向扶苏：“此举是我儿提出来的，想必心中早有打算了吧！”
“父王，您是打算让儿臣主管研发官署？”扶苏试探道。
“不，父王就是问问你的打算。”嬴政摇头说道。
虽然他心中早已承认了扶苏的能力，但是扶苏年纪太小，负责如此重要的官署，恐不能服众。
不过对此，扶苏并没感到意外，神色淡然的道：“父王觉得用铁打造的武器好，还是用青铜打造的武器好？”
倘若是在以往，嬴政肯定毫不犹豫的回答青铜，因为大秦的最强军备，都是用青铜锡合金打造的。
可如今被扶苏这样一问，他却有些犹豫了。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认为青铜更好：“关东六国早已精炼铁矿，却仍旧敌不过我秦兵。”
“诶？我还以为父王会站在我这边呢......毕竟我既然敢提出竞购，肯定是有点把握的。”扶苏眨了眨眼睛，调侃道。
“.......”嬴政顿时哑然。
之后，大殿内陷入一片寂静。
冯劫冷汗直冒，感觉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这对父子怎么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嬴政才长长叹了口气，首次以不符合秦王身份的语气说道：“我儿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吗？”
扶苏的心微微一颤，有些诧异的望着嬴政，因为他从来没见过嬴政老爹用如此‘无奈’的语气说话，在以往，特别是当着外人的面，从来都是霸气侧漏的命令口吻。
想了想，这冯家父子是真正的忠耿之臣，应该深得嬴政的信任，于是扶苏也没将他当外人，郑重地说道：“既然儿臣提出军备竞购，就没想过跟中央兵造走一条路......
我大秦精炼青铜上百年，技术工艺早已巅峰造极，儿臣想要在青铜军备上胜过中央兵造，基本不可能。
再者，此事关系到我大秦军备的未来发展，即使会失败，儿臣也觉得可以尝试，毕竟我大秦想要在军备上有所突破，必须得另谋思路。
更何况儿臣这段时间仔细观察兵造冶炼铁矿，发现了很多弊端，这些弊端只要改正，一定可以得到不小的收获。”
嬴政深思了片刻，问道：“你真想主管研发官署？”
“不，研发官署由冯少府主管就好了，儿臣只要小小一个监造就足够了。”
“小小一个监造？”
嬴政有些哭笑不得地望着扶苏，没好气说道：“你知道父王是不可能给你的，......军备，国之重器也，不仅关乎我秦军生死，更关乎我秦国兴衰存亡，非同小可。”
“所以，儿臣退而求其次，只要求父王允许儿臣一件事。”
“什么事？”
“无条件让地方官吏，包括冯少府听儿臣的指令，就三次。”
嬴政闻言皱了皱眉，不由思索起来。
虽然他逐渐意识到，眼前这个儿子多半深藏着惊世骇俗的才华，因此每一次安排，都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可问题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扶苏现在只是个孺子，对那些权贵来说还没威胁，可若真把中央兵造压下去了，那不知得牵动多少人的利益。
这样他就会有危险.......
因此无论是监造还是主管，嬴政都是不可能交给扶苏的。
毕竟在他看来，他的儿子扶苏即便再有才华，也必须等他灭掉六国，震慑住那些人后，才能展现出来。
这是他一个做爹的保护欲。
不过，若是丝毫不给权限，那么扶苏想做的事，根本无法展开，或许地方上的官吏因为他王长子的身份给予尊重，但绝不可能听从他的命令。
如此一来，这个儿子的才华就毫无用武之地，他提出来的竞购军备也将成为笑柄。
这样一想，给予扶苏三次无条件命令地方官吏的权限，或许是最合适的。
如果三次都失败了，那只能回来乖乖当他的秦王长子。
“好，父王就给你三次无条件命令地方官吏的机会！......记住，只有三次！”
嬴政深深望了扶苏一眼，在案几的绢布上写下这段话，还郑重地盖了他的私印和玉玺。
相信凭这张东西，再加上少府冯劫的配合，扶苏在地方上没人敢违抗他的命令。
“拿着吧，好好收纳！”
嬴政话里的意思，扶苏听得很明白，无非就是给他三次机会。
如果这三次机会他把握住了，那就继续干，如果没把握住，那就回来继承家业，别整天东想西想的。
扶苏沉吟片刻，随即拱手拜道：“多谢父王。”
送出去这份王令，嬴政心中便有了决断：“冯劫，筹办官署需要人手可向嬴酃借调。”
冯劫心中一凛，嬴酃可是守卫秦王宫的郎中令，向他借调人手.....岂不是要动用禁卫军？
大王这是......
冯劫下意识的望了眼嬴政，却发现嬴政面色淡淡的看着他，连忙应道：“臣遵令。”
“好了，你下去吧。”
“唯。”
冯劫知道嬴政有话要单独对扶苏交待，于是恭敬应声退出了大殿。
等冯劫走后，嬴政直接开口道：“我儿打算选哪处郡县？”
“漆县。”扶苏想都没想，便答道。
嬴政点了点头，然后便让忠拿来了有关漆县的资料，让扶苏先做个大致了解。
第八十四章煤炭
漆县（现今彬州），距离咸阳都城比较近，这也是为何扶苏选择这里的原因。
要想发展铁器，甚至是炼钢，离不开煤。
古代烧铁水基本都是用木炭来烧，但是木炭的温度有局限性，远没有煤的效果好。
天然的煤不能直接拿来炼矿，因为里面含硫，影响矿水质量，所以需要先脱硫。
漆县的矿脉不少，尤其是陕西省，也就是八百里秦川腹地，蕴藏的矿脉极多。
可那里毕竟遥远，真要开采出来，再运回咸阳都城这人口密集区域，耗费也不少。
而漆县不同，这里距离咸阳也不过十二公里，随时开采，随时供应咸阳周边的兵造，问题不大。
所谓快人一步，领先一路。
只要把控住了漆县的矿脉，以后咸阳各处兵造，还不得乖乖听话。
漆县这里，主要负责熔炼各地送来的铁矿，制作成生铁，然后运往十二兵造，进行再次熔炼和锻造成农具。
扶苏从嬴政那里拿到了漆县的所有资料，对漆县有了更详细的了解，便开始回白宫准备。
过了大概三天，冯劫那边就通知他，官署人员已经筹备完成了，新官署的名字，按照他的要求改为‘军器监。’
巧的是中央兵造的官署也成立了，名为‘国器监。’
扶苏刚听闻‘国器监’的时候，不由呵呵直笑，这还真有点国企的味道了。
不过，他也没在意。
当天就跑到蕲年宫，向嬴政辞行。
“父王，明日儿臣就要出发了，您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冯劫那边会帮你安排好的，父王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嬴政摇了摇头，随手从案几上拿起三枚令牌，递给扶苏道：“记住，你只有三次机会......将这令牌交给地方官吏，父王便不会追究他们的过失。”
扶苏知道秦法严苛，凡事都需要按照律法要求来做，想要打破常规，就必须要秦王令，不然说破了天，地方官吏都不可能听从自己指令的。
并且，万一自己指令失误，导致地方官吏因为失误，触犯了秦律，也可以用这令牌来免去刑罚，相当于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小心接过令牌，将其揣进怀里，扶苏面色有些古怪的道：“父王就这么肯定孩儿会犯错？”
嬴政笑而不语。
随后，他岔开话题道：“冯劫跟寡人说，你似乎对石涅比较感兴趣，还让他派人去漆县勘查石涅矿脉，.......跟父王说说你的打算。”
煤在战国称之为‘石涅’。
嬴政问石涅，扶苏就知道他一直在关注自己的举动。
“父王，这石涅，孩儿称它为煤炭，是一种比木炭燃烧效果更好的矿物。”扶苏解释道。
“煤炭？”嬴政愣了下：“我儿是说这石.....这煤炭可以当木炭来用？”
“煤炭燃烧的温度比木炭燃烧温度高，拿来炼铁矿，铜矿最合适，且煤炭现在属于没人要的东西，比起木炭造价更低。.......因此，儿臣准备在漆县设置煤炭司，专门开采煤炭，日后供应我咸阳周边兵造。”
说到这，扶苏又想起了什么，道：“更何况现在已经快入冬了，我大秦腹地寒冷异常，比不上咸阳，用煤炭烧炉，正好可以取暖御寒。”
“煤炭怎可拿来给人御寒？”嬴政有些恼了，感觉这个儿子在糊弄自己。
虽然他旧居秦宫，但非常爱看书，因此也知道燃烧‘石涅’会使人中毒致死。
“父王是担心碳毒吧？”
扶苏不惧反笑：“这个儿臣自有应对之法，父王如果感兴趣，可愿到儿臣白宫看看？”
嬴政眉头皱了皱，旋即朝忠吩咐道：“摆驾，寡人要出宫。”
自他亲政以来，每到深秋，天气骤然转寒，以至于秋不像秋，冬不似冬，粮产减量也就罢了，毕竟有蜀郡那个粮仓，可以供应全国。
可那些冻死百姓却每年增加，这对于一心伐谋六国的嬴政来说，是个巨大的难题。
毕竟秦国的兵卒，来源于百姓，百姓减少，兵卒便会减少。
所以一听到可以煤炭可以御寒，嬴政顿时来了兴趣，比煤炭炼铁的兴趣都大。
等嬴政来到白宫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白宫的屋脊上多了一个方形的‘建筑’，不断从里面冒出滚滚浓烟。
“还愣着干什么，快救火啊！”原本兴趣正浓的嬴政看到这一幕，顿时脸色一变，扭头就对身后的忠大吼道。
“唯。”
忠侍候嬴政很久了，知道他的脾气，也不敢含糊，二话不说，就招呼身后的禁卫军：“跟咱一起上！”
“慢着！”扶苏也没想到嬴政反应这么大，连忙阻止道。
嬴政一愣，有些不解的道：“我儿这是何意？”
“父王，别急，随我进去瞧瞧便知。”
嬴政见扶苏如此淡定，也没多说，直接跟着走了进去。
刚进入扶苏的房间，他立刻发现房间内的布置，与寻常的房间不同，然后指了指屋内的铜管：“这是你做的？”
“儿臣可不会做这些，都是儿臣招募的工匠做的。”扶苏卖了个乖。
嬴政点了点头，没继续深究，指了指左边类似床榻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那叫炕，下面是空的，晚上睡前烧热，冷天睡觉很暖和，父王可以去试试，现在已经烧好了。”扶苏给嬴政倒了壶茶，便挥退了侍候的忠与宫女。
此时房间内的温度比外面暖和的多，嬴政穿着皮裘都感觉有些发热。
他脱掉了外面的皮裘，然后像一个乡下来的土鳖，慢慢的走到土炕位置，将手放在上面，一丝丝暖意，立刻传来，脸上顿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然后接过扶苏递来的茶壶，笑道：“这些应该都是你弄出来的吧？”
扶苏嘿嘿一笑，没有正面回答。
嬴政对此也不在意，又问道：“刚进来看到的那个浓烟管子又是什么？”
“那是煤炭炉，里面烧的就是儿臣给您说的煤炭，这上面的管子会把碳毒送到屋外，保证屋内的人闻不到。”扶苏耐心的介绍道。
其实造这炉子和管道，还多亏了白尚这位墨匠。
围着炉子转了两圈，又伸手感受了下温度，再次满意的点点头，然后指着壁炉道：“这又是什么？”
“那个叫壁炉，也是取暖用的，传自极西之地罗马。”
“罗马......，我儿竟然知道极西之国，看来这段时间学了不少东西啊！”嬴政拍了拍壁炉的石砖，点头说道，心里已经决定在自己寝宫也砌一个壁炉。
“父王，这里有些热，你喝点茶吧。”扶苏见嬴政脸色有些发红，鼻尖也冒出一点点汗珠。
嬴政‘嗯’了一声，然后拿起茶壶抿了一口，忽然间，满脸诧异的望向扶苏，道：“这，这是何物？为何寡人从未喝过？”
“嘿嘿，这叫奶茶，亥弟最喜欢喝了。”
第八十五章初至漆县
自从嬴政在白宫待了半天，回蕲年宫怎么待都不舒服，于是干脆搬来了白宫。
同时让赵高和忠，将所有要处理的政简都搬到了千秋殿，而白宫的人也换成了王宫里的人。
不过这些扶苏都是不知道的，他此时已经在去往漆县的路上了。
跟他一同随行的，除了少府冯劫引领的‘军器监’等人，还有蒙家兄弟，椿和墨门七人众。
当他们来到漆县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下官漆县县长宸夫，拜见公子——！”
在仔细检查扶苏和冯劫的文书，确认文书无误后，漆县县长这才主动向扶苏行礼。
毕竟在这之前，他们因为无法确认扶苏的身份，因此没有向扶苏行礼，如今确认了秦王长子身份，他们自然得补上这个礼节了。
在秦国，万户以上称为县令，万户以下称为县长，漆县人口不过数千户，因此这里的长官被称为县长。
扶苏客气的跟宸夫寒暄几句后，便带着众人进了县城。
等冯劫去安置官署后，扶苏又跟随宸夫进了县衙。
刚走进去，扶苏就先了解漆县冶炼匠房的情况，顺带介绍此行的目的。
“如今漆县共有几处炼铁匠房？”
“回公子，六处。”宸夫低头回道：“永乐，龙高，新民，义门，幽风，太屿.....大小炉房，共计六座。”
“六座......”
扶苏虽然面上没有任何表示，心里却有些惊讶。
因为他从资料上的信息推断，漆县的原生铁矿应该属于硫铁矿。
而硫铁矿是不能直接拿来炼铁的。
没想到，漆县居然有六座炼铁匠房。
“难道我推断错了？”扶苏心中想了想，旋即吩咐道：“拿漆县县图来。”
漆县县长宸夫连忙命人将漆县县图取来，平铺在案几上，扶苏站起身来到案几旁，目光扫向案上的地图。
“原来如此，将陆运做水运，从运量上提高了产量.......嗯，这个县长很不错。”
对照着县图上的标示，扶苏一眼就看到了其中关键，这些匠房全部设置在河流附近，同时还标注了船泊。
“宸夫县长。”
扶苏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着，淡淡问道：本公子来漆县的目的，你应该知道吧？”
“下官听冯少府知会了，要在漆县设立‘军器监’，专门督造铁器。”
“如此便好，本公子来漆县，正是为了冶炼铁器而来。”
宸夫有些不解的问道：“不知公子为何会对铁器感兴趣，我大秦一直以冶炼青铜为主。”
“看来宸夫县长对冶炼一道，颇有研究啊！”扶苏意味深长的道。
“下官以前也在兵造任职过，所以对这块有些了解。”宸夫拱手道。
扶苏眼睛一亮：“那你对铁武器怎么看？”
“铁武器？”宸夫愣了愣，随即面露诧异的望向扶苏：“公子的意思是，要炼铁做我大秦军卒的武器？”
扶苏笑着点点头。
“万万不可啊，公子！”宸夫闻言连忙摆手道：“关东六国的铁武器根本无法与我大秦的青铜武器相比，怎可让我大秦兵卒用铁武器作战？！”
“宸夫县长少安毋躁，本公子也不是蛮横之人，不会强征你漆县六处匠房，只希望你批块地下来，做本公子的试验场地。”扶苏看着宸夫道。
“不知公子需要多少亩地？”抱着应付的态度，宸夫试探着问道。
“亩？你在糊弄公子呢？”扶苏还没表态，蒙德就插了进来，言语中满是不屑。
“宸夫县长，若是需要几亩地，本公子会亲自来你漆县？”扶苏抬手安抚了下蒙德，皱眉问道。
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宸夫心底升了起来，他硬着头皮对扶苏道：“公子说个数量，我漆县.....”
不等宸夫把话说完，蒙德就伸出三根手指道：“两百倾，公子只需两百顷！”
“什么？！不可能，我漆县没那么多地！”听了蒙德说的数目，宸夫立刻站了起来。
秦国土地算量标准以“六尺为步，步百为亩。秦田二百四十步为亩，一顷百亩。”
一秦尺相当于0.23米，6尺为1.38米，一亩相当于190平方米。
蒙德这一口气就要将近38000平方米的地，宸夫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宸夫县长别急，本公子也不是蛮横之人，不需你的稻田，只需草田即可，不过两百顷确实不能再少了。”扶苏说话的语气平淡，不带意思怒义，但也包含着不容拒绝之意。
“公子，我漆县的土地都分封给有功爵之人了，确实不足，还请......”宸夫看了看面色冷俊的蒙德一眼，决定还是和扶苏说道说道，最好能把他支到别的地方去。
“宸夫县长最好还是快点答应，我们公子还要去办正事，否则换了冯少府来，只怕少不了六百顷，你送不走他！”
不得不说，蒙德的‘白脸’扮演得不错，将一个狗腿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冯少府？”想到那个带着禁卫军进入漆县的家伙，宸夫嘴角抽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分明不是来设立‘军器监’的，倒像是来强占地盘的。
妥协与否成了宸夫面临的最大问题，同样作为中央兵造一系出来的士族子弟，能给公子扶苏添堵，也是这些士族子弟乐于见到的情况。
不过如果冯少府来了呢？他带的禁卫军可都是精锐，要是软的不行，来硬的咋办？
犹豫中的宸夫再次决定先拖着，等晚点回去商议一下再说：“公子，此事干系重大，非下官一人能做主，不知公子能否宽限几日，待下官与同僚商议后，查清县志，也好给公子一个准确的答复。”
扶苏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也蒙德对视一眼，然后直接起身，对宸夫说道：“那本公子就不打扰了，告辞。”
能如此轻松的蒙混过关，宸夫心里暗暗窃喜，也鄙视公子扶苏雷声大雨点小，若以后他登上秦王之位，自己家族崛起指日可待。
心中虽鄙视，但礼数上谦卑恭顺，摆出一副下臣的姿态：“恭送公子——！”
扶苏的笑容愈发温和，对宸夫挥挥手道：“罢了，无需多礼，宸夫县长一心为漆县，应当嘉奖，待会本公子就去跟冯少府聊聊，让他爹冯御监上奏，重新考察各地官吏功绩.....”
说到这，又转头望向蒙德：“蒙德，你父亲主管廷尉府吧？你要在你父亲面前为宸夫县长美言几句才是，让他多多关照漆县法治。”
扶苏的话虽说的好听，但暗里的意思，傻子都能明白，这分明是要给宸夫‘穿小鞋’了。
几乎瞬间就反应过来的宸夫脸上一片惨白，冷汗不断从额头上渗出。
心思急转间，宸夫便改了注意：“公子稍等，下官突然想起，泾河边确实有块地，只是靠着河边，经常闹水灾......”
扶苏和蒙德对视一眼，眼中笑意，一闪而逝。
第八十六章圈地
“哦？你怎么又有地了？”
蒙德挑了挑眉，脸上写满不屑，嗤道：“没有就不要勉强嘛，公子一向都是以德服人。”
“不勉强不勉强。”
宸夫连忙摆手道：“只是刚才没想起来，再加上那块地靠着泾河，怕公子不满意。”
扶苏面带欣赏的赞道：“哦，宸夫县长倒是有心了。”
宸夫心中将这两个混蛋放到脚底下拼命的踩着，吐槽这帮纨绔公子，不好好呆在咸阳都城享福，怎么跑到漆县来瞎折腾，脸上却分外真诚的谄笑道：“能为公子办事，是下臣的福气。”
扶苏仔细打量了一眼，发现宸夫脸上竟然看不出一丝尴尬之色。
暗叹这家伙，没白当几年的官，脸皮早就炼得比城墙还厚。
不过，这些士族子弟哪个不是心机深沉之辈，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一点就透。
嬴政老爹虽然身在宫中，但这些早已被他看的明明白白，他当初动吕不韦的时候，也只是驱散那些门客，却从来没想过动那些与吕不韦交好的士族大家。
吕不韦在秦国经营多年，与他交好的家族多不胜数，可现在依旧好好的。
“这就是士族大家的底气啊！”扶苏暗自感慨了一句，随后拉住还要言语讽刺的蒙德，收起脸上的笑容，对宸夫道：“那就有劳宸夫县长带我们去瞧瞧吧。”
反正已经怂了，宸夫不介意再恭顺一点，连忙点头哈腰道：“公子稍等，下臣马上差人去准备。”
就这样，在双方妥协下，一行人准备前往泾河河堤。
只是出了县衙，看到那辆破车时，宸夫瘪了瘪嘴，似乎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被咽了回去。
他的小心思，扶苏怎么可能不明白，只作视而不见的上了马车。
颠颠簸簸，嘎吱作响。
坐在马车里的扶苏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蒙德闲聊着，偶尔时不时朝外面瘸腿的马儿望去，眼中的寒意是越来越浓。
蒙德看着似乎快要散架的马车，再也忍不住了，转头朝扶苏道：“公子，你说那家伙是不是故意的？”
扶苏揉了揉被颠得有些酸痛的屁股，咬牙切齿的道：“不用猜也知道，那混蛋一定是故意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真够拼的！”
蒙德盯着前面同样颠簸乱晃的马车，恶狠狠的道：“这家伙敢耍我们，等回头咱找机会收拾他。”
扶苏现在就像一个不倒翁一样，在马车内左摇右晃，等稳住身形后，才沉声道：“现在还没必要，我们刚来也人生地不熟的，万一他再暗中使绊子咋办？”
蒙德眉毛一拧：“他敢！他要是敢给公子使绊子，我蒙德一定饶不了他！”
扶苏被蒙德的样子逗乐了，心说这家伙最近有点反常，一点都不像平时的样子。
莫非他又是瞒着自己？
扶苏心中暗暗揣摩，嘴上却调笑道：“哟呵，公子德，看不出来啊，这狗仗人势的本事，越来越熟练了！”
“公子说笑了。”蒙德愣了下，讪笑道：“我这番跟你出来，就是想做点事。”
听到这话，扶苏敢肯定这家伙有事瞒着自己，但这都不重要，反正自己正需要人。
“放心，以后有你忙的。”扶苏拍了拍蒙德的肩膀，笑道：“这事做成了，整个秦国没人敢小瞧咱们！”
“一切全凭公子吩咐。”蒙德郑重道。
扶苏道：“好，你现在就让马车停下。”
“公子不打算考察了？”蒙德疑惑道。
“不了，咱们打道回府吧！”
在这样颠簸下去，扶苏感觉翔都要被颠出来，他哪里还有心情继续考察，于是果断决定回漆县城里的临时府邸。
蒙德其实也被颠得受不了，听扶苏说打道回府，立刻吩咐外面的车夫停车，但却没去通知前面的宸夫。
一路在前面带路的宸夫似乎也被颠懵了，跑了五里多路，才在护卫的提醒下，得知公子扶苏没跟上来。
无奈之下，也只好掉头按原路返回，再次颠了五里多路，才发现了扶苏他们的马车。
在车里整理了一下衣冠，宸夫摇摇晃晃的下了马车，等走到扶苏马车前，才稳住身形，朝探出头来的扶苏道：“公子，为何不继续走了？”
“宸夫县长尽心尽力办事，实乃我大秦官吏的楷模，你选的地，本公子很放心，所以就不去看了。”扶苏面带欣赏的笑道。
宸夫闻言嘴角微微一抽，面带犹豫的道：“公子看重下官，是下官的恩德，只是公子所做之事，干系重大，下官还是怕出纰漏......”
说到这里，又露出一副坚定而又真诚的眼神：“因此下官恳请公子去考察一番，这样下官心里也有地。”
扶苏呵呵一笑，随后走下了马车，打量了一眼瘸腿马儿，无奈道：“本公子也想去考察，可是这马车残破不堪，实在跟不上宸夫县长的步伐啊！”
“这......”宸夫瞬间明白过来，自己被扶苏摆了一道。
不过，路是他领的，马车是他命人安排的，说起来也是他有错在先，所以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扶苏将宸夫的神情瞧在眼里，不动声色的环顾了一遍四周，道：“宸夫县长，本公子看这里环境还不错，不如干脆就将此地划作本公子的试验场吧！”
颠簸了许久，他已经没有耐心再跟宸夫周旋了。
“这里？”宸夫心中一惊，连忙回道：“公子，再往前走十里便是此行的目的地，不如......”
此处一片荒凉，别说稻田，就是草田都不如。
将这里划给扶苏，宸夫没那个胆子，以为扶苏是在装样子，试探自己。
“不用了，就这里吧！”扶苏挥手打断了宸夫的话，转头对蒙德说道：“蒙德，带上标记，从宸夫县长掉头哪里开始，到我们脚下站的位置，圈起来，等回去后报给冯少府，让他命人都造‘军器监’府衙，然后再到经河那边再圈一个，作为匠房试验地。”
没有商量，没有测量，甚至没有回旋的余地，只是简单吩咐几句，就把一切定了下来。
完全没将身边的宸夫放在眼里。
不过也是，堂堂秦王长子，的确不用将一个小小县长放在眼里。
“公子，公子，不可以啊！不可以这么圈地啊！”骑马而去的蒙德，宸夫无力阻止，只能扭头朝扶苏哭丧着脸说道。
“怎么不行？你给本公子一个理由！”扶苏似乎吃定了宸夫的态度，反问道。
宸夫望了一眼扶苏刚才圈的地，结结巴巴道：“太，太大了，这，这怕不止两百顷了！”
谁的地盘谁清楚，谁的地盘做不了主......
第八十七章识时务比令牌好用
宸夫虽然背靠士族，但并不是没能力。
从他管理漆县炼铁炉房就可以看出，他的能力不容小觑。
因此他对自己属地还是非常了解的。
扶苏圈的地，已经远远超出了当时规划的两百倾，甚至六百顷都只多不少！
虽然这片地基本都是荒地，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况且这么大片地，未经上报，就私自圈占挪用，可是重罪。
“嗯，确实不止两百顷，那就算六百顷吧！”扶苏沉吟道。
“公子，下官不是那个意思，是这地还没得到批准，如果......”
“放肆！”扶苏断喝道：“本公子还没跟你计较靠近泾河那块地的水患问题，你却反过来跟本公子斤斤计较，是何居心？莫不是以为本公子年少好欺负？”
王长子也是君一级别的，欺辱王长子也是要杀头的！
“下官不敢，公子误会了！”宸夫看着眼含怒意的扶苏，连忙解释道：“下官是担心郡守会追究责任......”
“无妨。”扶苏小袖一挥，道：“他若要追责，就让他来找本公子。”
“可是.....”
“宸夫县长，本公子既然来此地，说明本公子势在必得，你又何必跟本公子过不去呢？”
说完，抬手止住了征要开口的宸夫，轻轻揉了揉鼻头，道：“本公子来漆县是征得父王同意的，并非来胡作非为，这里以后会成为我大秦的重要军事要地。
不出半年这些荒地都将变成无数良田，华屋，而你宸夫县长，也将前途无量，本是互利互惠之事，奈何宸夫县长......
哎，罢了，君子不强人所难，本公子这就回去告诉冯少府，另选他地。”说着转身便朝马车走去。
当听到“无数良田华屋，前途无量”时，宸夫的心已经崩不住了，连忙招呼扶苏道：“公，公子且慢！”
此时的他就像害怕天上掉下的馅饼，自己接不住一样，三步并作两步，还没等扶苏转过身来，便急不可耐的跟上前去：“公子有话好商量，有话好商量。”
大秦现在不缺地，缺的是人，缺的是粮田，如果自己治下的属地，能开出无数粮田，宸夫做梦都要笑醒。
秦国对官吏的考核非常严格，不是说为官一任，不犯错误，也不作为，就能高枕无忧了。
因为在秦国的律法里，碌碌无为也是一种腐败啊！
所以单单是这一份天大的政绩，就让宸夫将郡守抛之脑后，如果错过，那可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而且最关键的问题是，公子扶苏来漆县已经征得了秦王嬴政的同意，秦王的意志也是区区郡守敢忤逆的？真当那些禁卫军杀人的矛不锋利么........
所以此时的宸夫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也顾不了家族的任务，抓住瘸腿马儿的马绳，急声说道：“公子且等等，下官还有话说！”
“还说什么？”扶苏表情淡淡的回头道：“难道还想给本公子换辆更差的马车？”
“公子，这.......，刚才是下官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啊！”为了那‘无数良田华屋’，宸夫也是拼了。完全把脸蹭在地上，让扶苏来回摩擦。
“哦？”扶苏挑了挑眉，戏谑道：“宸夫县长如何糊涂了？本公子怎么不知。”
“下官乃是漆县的一县之长，属地的所有地都是下官说了算，公子愿意圈多少是多少，下官绝不阻拦！”
常言道，御人之术，无非枣子加大棒，扶苏这大棒还没拿出来，给颗‘甜枣’，宸夫就乖乖投降了，真是识时务啊！
不过这也不影响扶苏所悟的‘道’。
宸夫虽是士族子弟，但并不在核心圈，所以他对士族的作用并不大。
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能爬到这个位置，已经是极限了，想要更进一步，只能靠自己。
这样的情况下，他才起了为难扶苏，结交咸阳城里的权贵，琢磨着能否从一县之长，爬到一县之令。
可别小看这一字之差。
万户以上的县令，远不是万户以下县长能比拟的。
之前也说了，人口在秦国的重要性，人多的地方意味着机会也就越多。
如今同样有爬升的机会，扶苏给了，到底是顺水推舟，将事情办好，坐等升官发财？还是得罪扶苏，赌那一丝权贵的怜悯。
哪怕是个傻子也该知道怎么选。
于是宸夫的士族傲气堕落了，他现在几乎跪在地上求着扶苏留下了，在这里圈地，在这里建匠房，越快越好，一刻也不能耽误。（嗯，真诚脸。）
宸夫根本没怀疑扶苏的能力，毕竟扶苏在咸阳城闹的动静也不小，作为咸阳周边郊县的长官，自然也听说过他的事迹。
“好了，别在勒马绳了，你看它都吐白沫了。”扶苏见敲打得差不多了，抬手指了指快要被宸夫勒死的瘸腿老马。
宸夫这时才反应过来，连忙松手笑道：“不碍事的，等会下官就给公子换一匹上好的马！”
扶苏翻了个白眼，也懒得跟他计较，于是直接开口道：“既然你现在没有异议，那我们是否可以回县衙了？”
“可以可以，公子稍等，下官马上安排！”
宸夫已经彻底服软了，对扶苏言听计从，连忙朝身边的护卫招了招手，让他把马牵过来拖车。
回去的时间竟比来时慢了一倍不止，生怕将扶苏牙齿磕坏。
等回到县衙，将所有事交待完毕之后，天色已经黑了，原本计划再去炉房考察的计划也彻底泡汤了。
“公子，这样的人你还想用他？”扶苏坐在临时府邸的大堂内，蒙德一脸不解的问道。
扶苏呵呵笑道：“蒙德，你难道不觉得他很聪明吗？”
他现在都在想是否把宸夫调到‘军器监’来管理煤炭司的所有事务。
蒙德皱了皱眉：“如此趋炎附势之人，都是小聪明罢了！”
扶苏暗暗摇了摇头，蒙德这家伙还是阅历太浅了，根本不懂什么叫识时务为俊杰的道理。
宸夫归顺，为他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也省去了一枚令牌，何乐而不为？
扶苏现在终于明白嬴政老爹那一套用人哲学，不怕你骄狂，就怕你没本事，不怕你动小心思，就怕你办不好事。
只有有本事的人，才懂得怎么为自己谋取更大利益，才明白什么是取舍。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丢点脸面，在扶苏看来，不算什么。
第八十八章改进风箱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既然蒙德以后要跟着自己做出一番事业，就得全靠他悟，悟出来的才是自己的。
所以扶苏没在宸夫的问题上解释太多。
“蒙德，接下来我需要你帮我办一件事。”扶苏沉吟道。
蒙德一听说正事，顿时认真了起来，郑重道：“公子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我此行来的目的，主要在煤矿，我希望你替我调查清楚漆县煤矿都归在谁的属地，然后想办法买下来。”
扶苏朝蒙德道：“钱的问题，可以向少府支出，不过有煤矿的地方，基本都是荒芜之地，你也不用出高价。”
说到这，忽又想起了什么，道：“如果有人恶意阻挠，或者不配合，让冯少府去处理。”
“公子是打算将漆县的煤炭全部纳入煤炭司？”
“煤炭是以后的重要资源，必须先下手为强。”扶苏道。
“行，明日我便带人去办这件事。”蒙德点头道。
扶苏又交代了几句，便让蒙德回去休息了。
第二天清晨，扶苏带着蒙犽在宸夫的带领下，来到了位于永乐的一处融铁炉房。
这熔铁炉房与与兵造熔青铜的炉房没多大不同，只是相对简陋了点。
刚一靠近炉房，顿时感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虽是深秋，额头上的汗珠也不由渗了出来。
扶苏朝炉房内扫了一圈，发现这些挥汗如雨的工匠，全都是赤裸着上身，毫无畏惧那些溅射的火星。
炉房内主要分为三类人，一类是炉匠，守候着一炉炉熊熊烈火，用鼓风不停地控制炉内的火势。
二类是不停添加矿石，并转送熔炼好的铁水的矿匠。
三类是负责将铁水提纯，冷却，铸成胚块的成匠。
看着他们热火朝天，井然有序的一幕，扶苏暗暗咂舌：“这么默契的配合，简直跟兵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工机器一样啊！”
想着便转头望向身边的宸夫：“他们是从兵造出来的？”
“他们都是被兵造淘汰出来的。”宸夫摇了摇头。
扶苏诧异：“淘汰出来的？我怎么感觉他们跟兵造里的匠人一样呢？”
“公子仔细看他们的身上。”
扶苏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眼那名炉匠，发现他的后背和手臂上，都有七八道狰狞的鞭痕。
从这些鞭痕可以判断，这些人都受过刑。
“你是说，他们是因为犯了错，才会被发配到这里的？”扶苏皱眉道。
宸夫道：“公子猜的不错，这些人之所以被兵造淘汰，就是因为犯过错，虽然那些错，不是什么大错，但也是兵造不允许的！”
扶苏愕然。
这兵造比他想象的还要严格。
正当扶苏还想问点什么的时候，一旁的蒙犽忽然开口道：“这炉橐好像有问题。”
炉橐，其实就是类似鼓风机的东西。
主要由皮囊和陶制的拉杆组成，使用时，将橐前后拉扯，使之压缩鼓气，让炉内的炭火燃烧更旺盛。
一般像兵造那种大型的炉房，都是多个炉橐一起工作，也称为联排橐。
熔铁矿的要求显然没熔青铜矿的要求高，所以这里的炉房，顶多是三个炉橐一起鼓风。
“有什么问题？”扶苏知道蒙犽在机关术方面很有天赋，因此也没怀疑他的判断。
“鼓风的量太小了。”蒙犽沉吟道。
扶苏眼睛一亮：“你有办法可以改进？”
“可以试试。”
“行啊，那咱们马上去。”
扶苏听蒙犽要改造炉橐，顿时来了兴趣。
于是转头望向宸夫，宸夫也不含糊，直接带扶苏他们来到一处仓库。
只见仓库里罗列着大大小小的炉橐。
“公子，这里都是炉房备用的炉橐，你们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招呼这座炉房的工师。”宸夫恭敬道。
扶苏点点头，然后朝蒙犽道：“可以开始了。”
“好。”
蒙犽随口应了一声，便仔细打量炉橐，然后用木炭在地上画图。
很快，他就开始动手拆炉橐。
而扶苏则坐在仓库外面的石头上，吃着干果监工。
负责看守仓库的护卫和炉房的工师，看着蒙犽拆炉橐一脸心疼。
平时他们就像看管宝物一样看管炉橐，没想到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臭小子，二话不说就给拆了。
实在是暴殄天物。
他知不知道这些炉橐造价不菲？
想必是不知道吧......不然他怎么拆得这么随意。
护卫们对蒙犽的行为有质疑，是很正常的反应，他也没打算让蒙犽跟这些护卫解释。
但正因为蒙犽的行为过于大胆，所以他才必须留在这里镇场子。
宸夫起先一直在旁边伺候，但也抽空去看蒙犽改造炉橐。
直到日头越来越高，扶苏估计宸夫业务繁忙，肯定还有其他政事要办。
再三要求下，宸夫才先一步告退。
“嘴上没说，但宸夫县长其实和那些护卫一样，觉得我在胡来，全当是陪着我玩呢。”
扶苏吃着干果，喝着茶，眯起眼睛目送太阳地里的宸夫匆匆上了马车，觉得这人有意思。
“公子想做的事，一般人怎能理解。”白尚眯起眼睛，说话模棱两可。
扶苏一听这话乐了：“听你的意思，似乎也没懂我要做的事？”
“公子想要以铁器代替青铜器，属下恰好也知道些炼铁的事。”看着忙碌的蒙犽，白尚并不避讳的回答：“改动炉橐鼓风量，可以提高炉内温度，用高温熔炼铁矿，应该是炼玄铁，而不是炼生铁吧！”
扶苏目光一呆，难以置信的朝白尚问道：“你们掌握了炼钢的技术？”
“虽然不知道公子说的钢为何物，想来应该跟玄铁差不多。”
白尚轻描淡写的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看向扶苏：“不过这种使用人力拉扯的炉橐，是炼不出钢的。”
“你有办法？”扶苏问道。
白尚反问道：“我听说公子在泾河圈了地？”
“他打算用水力驱动炉橐？”扶苏心中诧异，嘴上却淡淡道：“那块地我是拿来做新炉房的。”
“公子可愿将新炉房的建造交给属下？”白尚看了眼依旧忙碌的蒙犽，低声说道。
扶苏看着白尚，心里有些复杂：“你有多少把握？”
“说实话？”白尚嘿嘿一笑：“没多大信心。”
听到这话，扶苏表情怪异的看着他。
“这是很了不起的技术。”白尚沉吟道：“如果真成功了，我的机关术将会更进一步，所以就算失败几次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公子请放心。
就算失败了，我建造的炉房也不是这里的任何一座炉房可以比拟的。”
扶苏看着白尚，眼神中有了细微的变化，沉默片刻，便摆手道：“去吧。”
“唯。”
白尚应了声，转身便离开了仓库。
第八十九章百炼成钢（上）
蒙犽改造好的炉橐，就摆在仓库外，很精巧，做得也非常好。
仓库护卫和炉房工师鸩好奇的打量着新炉橐，见扶苏走过来，蒙犽笑吟吟道：“公子，你看我改造的咋样？”
扶苏呵呵一笑：“看起来还不错，就是不知道用起来咋样。”
“肯定比之前的好啊！”蒙犽打着包票道。
“那就试试吧。”扶苏点了点头，然后朝工师鸠道：“把新炉橐装上，我们看看效果。”
工师鸠听到扶苏的话，立刻吩咐人将新炉橐抬到炉房，然后以旧换新。
“公子，装好了......”工师鸠见新炉橐装好了，转身看向扶苏：“和橐用法一样吗？要不，我们先试试？”
“别废话了，赶紧试。”扶苏还没作答，一旁的蒙犽已经迫不及待了，赶紧走上前去帮炉匠们打开炉门。
扶苏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工师鸠听蒙犽的。
工师鸠恭敬行了一礼，然后上前招呼炉匠们开工。
随着熔炼铁矿的炉子升温，蒙犽立刻招呼炉匠拉动新炉橐拉杆，炉匠弯腰试了下力道，自言自语了一句：“这炉橐的力道可不轻啊！”
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只见他猛然发力，拉出拉杆，旋即又用力往前推。
炉橐内产生的气流剧烈碰撞，从风口喷薄而出，直接送进炉膛。
只听呼呼作响，火红的炭火一下子就窜了起来，跳动的蓝色火苗在炭火中腾舞。
“好火啊！”工师鸠不禁大叫一声。
他以前也是兵造的工匠，后来因为年龄问题，被兵造淘汰，来管理这熔铁炉房，至今已有十年。
他的辨火之术很不一般，第一眼就看出这蓝色火苗的不凡。
什么样子的火焰，产生什么样的温度，最合适打什么样的物件，他都一清二楚。
只看蓝色火苗腾起，工师鸠便知道这新炉橐起了作用，于是立刻让矿匠添加矿石。
矿石在炉内高温下极速融化，里面的铁水，因为高温的缘故，比原来的铁水亮噌许多。
扶苏也是越看越兴奋，然后命人在铁水里加少量的石灰石粉末。
工师鸠愣了下，走上前去问道：“公子这是要炼什么？”
“如此炉火，不拿来炼玄铁，着实可惜。”扶苏满脸兴奋之色。
“玄，玄铁？”工师鸠目瞪口呆。
玄铁他自然听说过，但是能炼出来的人，整个大秦也找不到几个。
没想到公子扶苏竟掌握了这门技术，他心中立刻警觉起来，赶紧驱散四周围观的工匠：“都站在这里干嘛，还不快去干活！”
众人闻言一惊，连忙作鸟兽散。
工师鸠的话，扶苏也听在耳中，但没在意，他现在就是想试试，能不能炼出钢来。
这炉内的蓝色火苗，以他的估算，至少在1800度以上，所以熔炼铁矿的速度才会那么快。
铁矿在高温熔炼的情况下，部分能转化成氧化亚铁，里面的杂质，会被氧化亚铁转化成炉渣，这样就使得铁水更纯净。
加入石灰能使铁水里面的硫和磷等杂质，转化为磷酸钙和硫化钙，成为炉渣。
过量的碳也会被氧化，成为一氧化碳，从溶化的铁水里冒出来，就像铁水烧开了一般。
虽然不知道这种方法能不能行，但扶苏觉得可以一试。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
当成匠兴奋地将制作成型的胚块呈上来时，扶苏的兴奋神色逐渐淡了下去。
他瞥了一眼，就知道这不是他想要的钢块。
而一旁的工师鸠却满脸讶然之色，仔细打量这个似铁似钢的胚块。
“公子，这块胚铁，虽然没达到玄铁的成色，但比我们制作的生铁要好上许多。”
似乎是看出了扶苏眼中的失落，工师鸠又补充了一句：“其实，加以锻造，也不是不可能成为玄铁。”
听到这话，扶苏稍微愣了下，恍然想起古人炼钢都是要经过捶打的，所谓百炼成钢，就是指铁通过反复锤炼才能成为坚韧的钢。
“你会锻造玄铁？”
“下吏以前在兵造接触过玄铁，所以恳请公子，让下吏试试。”
扶苏一听眼睛就亮了：“行，你试试吧。”
“谢公子。”
工师鸠面露喜色的施了一礼，然后让人将新炉橐拆下来，装在专门锻造农具的炉房。
等开好炉之后，扶苏和蒙犽也跟了上去。
工师鸠抬头望向扶苏：““公子想要下吏打造什么物件？”
扶苏想了想，问道：“你会打刀吗？”
“刀？”
工师鸠愣了下，苦笑道：“公子说的是打兵器吧？这个下吏倒是学过，只是下吏的本事不够，所以打不出什么好的兵器，当初在兵造也试着铸过剑......可是，铸了几次之后，便放弃了。”
“为什么？”
蒙犽有些不满的道：“为什么要放弃？几次不行，就几十次，几百次，总会成功的！”
“兵造怎么可能会让我试几百次.....”
工师鸠叹息道：“能有几次都不错了。”
扶苏去过兵造，了解里面的实情，所以制止了蒙犽的不满，笑道：“不管能不能成功，先试试再说。”
“公子放心，下吏一定尽力而为！”
工师鸠也不是个矫情之人，得到扶苏鼓励后，果断将那铁胚投入炉内，开始再次熔炼。
扶苏和蒙犽则找了个木墩坐下，仔细观看他铸刀。
“公子，你觉得他能成功吗？”蒙犽问道。
扶苏笑道：“我刚才不是说了么，不管能不能成功，都要试了才知道。”
如果工师鸠真能打出一把好刀，扶苏便打算将新炉房交给他管理。
要知道，这年月想要用铁打出一把好刀，需要花费的时间和人工太多。
这个时代的兵器之所以用青铜，是因为青铜的熔点低至软，哪怕铸造出来也不会太脆。
可铸造铁兵器就不同了。
由于铁矿里面杂质太多，需要不断锤炼，锻造。
就算能造出上好的铁兵器，也不可能成为制式装备。
关东六国的冶铁技术虽然远超秦国，但真正的铁制兵器却很少。
除了那些将领的心腹精锐，其余兵卒还是用的青铜兵器作战。
若工师鸠能够铸出百炼钢刀，扶苏便会拿着刀去咸阳见嬴政，让他看看铁制兵器的前景。
毕竟光靠口述和信任，没实物证明，也无法服众。
只要嬴政认可了铁制兵器，那以后大力发展铁器，火炮，火枪都可以造出来了。
这样想着，扶苏对工师鸠越来越期待了。
“你若能成功......我必将重用你！”
第九十章百炼成钢（下）
战国时期最出名的刀要属于燕国的明刀，形状跟刀币类似。
燕明刀是战国晚期铸行的燕刀，其主要特征是刀身由圆折变成磬折。
整体器型似磬，折脊，直刃，刀柄面，背两条竖线伸入刀身。
工师鸠铸造的刀胚，也是以燕刀为模版熔炼的。
扶苏没有以自己的思路去干涉他，让他尽力施为。
但铸刀并非易事。
等到工师鸠铸成刀胚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扶苏也不急于一时，于是便让他先回去休息，明日再继续。
等扶苏回到府邸的时候，正巧碰到刚刚向冯劫汇报完进度的宸夫。
因为“军器监”的衙门还没建好，扶苏便让冯劫搬到自己的院落办公，这样方便他安排。
冯劫知道嬴政对扶苏的器重，所以欣然接受了扶苏的要求。
而宸夫自从被扶苏点醒后，一直为扶苏马首是瞻，兢兢业业的办事。
这一点扶苏很欣赏。
所以看到他这么晚忙前忙后，不由心头一动，笑道：“宸夫县长辛苦了。”
“岂敢言辛苦。”正急急忙忙赶出来的宸夫，听到扶苏的声音，立刻停住脚步，上前行礼道：“能为公子办事，是吾的荣幸。”
“如此甚好。”扶苏满意的点点头，忽话锋一转，道：“本公子见你行色匆匆，所为何事啊？”
“这……”
宸夫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扶苏脸色耷拉下来，道：“有话就说，吞吞吐吐作甚？”
“回公子的话，下官刚接到禀报，送往漆县六处炉房的铁矿，骤然减少了许多。”
扶苏闻言心中一凛，沉声道：“怎么会这样？”
宸夫躬了躬身，讪讪道：“下，下官也不知。”
“不知？”扶苏皱眉打量了一眼宸夫，随即笑道：“宸夫，到我那里帮忙如何？”
不想踩人的时候，扶苏一般都会称我，将本公子抛到一边，因为他觉得这三个字听起来像个纨绔。
“不知公子此话何意？”
宸夫被扶苏突如其来的问题问的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在漆县待的还不错，眼看着扶苏圈地后就要开田建屋，到时候大把的政绩到手，这时突然离开，岂不是将功劳拱手送人。
宸夫的神情让扶苏想起了什么，不由打趣道：“你还惦记那些地啊！”
看着宸夫沉默不语，扶苏又继续道：“圈起来的地我已经交给‘军器监’了，那里将会由冯少府全权负责。”
“冯少府负责？”宸夫眉头皱了下，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对，军器监的主管也是他，这次来漆县，本公子其实就是帮忙的。”
“公子，你，你可是将我害苦了啊！”
和扶苏打交道也有几次了，他的脾性，宸夫多少了解了一些，言语间也不再小心翼翼。
少府那是做什么的？那是为王室掌管钱袋子的，他们手里能漏出多少功劳给自己，为王室办事情，都是理所应当的。
“要是真想害你，我也不会把你叫住了。”
扶苏欣赏的就是宸夫这种墙头草的性格，很多事情就是需要这样的人去办。
“下官谢公子抬爱！”宸夫心里恨不得将扶苏的小人往地上踩个百十遍，脸上却一副感恩戴德的笑容。
“宸夫，咱们之间虽然闹过些不愉快，但你的为人和能力，我是非常看重的，所以才将实情告知你。”
扶苏自己都感觉有些假，不过没办法，自己手里没有这样圆滑的人。
“公子的好意，下官心领了，日后绝不辜负公子的期望。”
宸夫的话也说得很明白，‘日后绝不辜负公子的期望’，意思是这次就算了吧。
扶苏笑了笑，道：“我虽然不管军器监，但也有自己的煤炭司，你到了我那里，除了我，就属你最大，比起你在漆县更容易出头，你是明白人，自然看得通透，好好考虑一下吧。”
说完，扶苏便转身朝府门口走去。
他自有他的傲气，虽然宸夫是人才，但并不是非用不可。
没达到想要的目的，扶苏也就早早睡去。
不知不觉中，天又亮了。
扶苏早早的起床洗漱，在椿的伺候下，穿好衣服，穿好鞋子，带着蒙犽去了炉房。
铛铛铛！
炉房中，工师鸠已经在捶打刀胚了。
这些年他一直有遗憾，没在兵造铸造出一把武器来，如今有机会再次锤炼，昔日丢下的手艺，也重新熟悉起来。
扶苏和蒙犽依旧坐在木墩上，一边吃着干果，一边看着打铁。
虽然看起来挺无聊的，但这个时代的娱乐项目实在太少，也只能将就着看。
只见工师鸠用铁钳将火红的刀胚取出，放在砧板上反复捶打，火花四射，每一次捶打，他都用足了力气，使得里面本就不多的杂质，一点点被敲击出来。
刀胚逐渐成型，温度也随之降下来。
差不多呈暗红色状态时，工师鸠立刻停止捶打，然后钳着刀胚放入马尿槽内。
这是扶苏提醒他的。
马尿里面含有的盐分，可以使钢铁快速冷却，保证硬度。
不过就是味道不怎么好闻，当铁胚放入马尿槽内时，一大股刺鼻的恶臭，弥漫开来，使扶苏和蒙犽眉头紧皱，赶紧起身后退。
“那水槽里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难闻！”蒙犽捂着鼻口，瓮声瓮气的问道。
扶苏笑了笑，没有回答。
蒙犽也没再追问，只是好奇的打量着那块刀胚。
估摸着温度差不多了，工师鸠又把刀胚从水槽里钳出来，扫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放入油脂中。
这也是扶苏告诉他的。
钢铁在油脂中，冷却速度会变慢，这就保证了钢铁不易变形，开裂，拥有较好的韧度。
说起来，这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发明，只是对传统冷水淬炼法做了改进，成了双淬火法。
但对这个时代而言，无疑有着重大的意义。
别看这两种常见的液体作用大，但是工匠的经验积累也不容小觑。
没有现代的温控设备，完全凭着经验来操作，是很了不起的技艺。
就算别人掌握了双淬火法，但没有这样的技艺，也是毫无用处的。
工师鸠早年间的确没有铸成过兵器，可长时间管理熔铁炉房，让他对火温的掌控，达到了入微的地步，再加上他积累多年的冶炼经验。
成功是迟早的事。
扶苏只是给他打开了一道门缝，他却可以迅速推门而入，登堂入室。
这其中的奥秘，即便蒙犽再聪明，也无法完全明白，他只是觉得，那两种液体一定藏着秘密。
不过，蒙犽虽然好奇，却也不会介意扶苏不告诉他秘密，因为他想做的是机关大师，而不是铁匠。
时至晌午，扶苏和蒙犽又回到了府邸。
刚回去不久，他们便看到怒气冲冲的蒙德狂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