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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第三个局外人     诡秘边界的探求者txt下载     诡秘边界的探求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章 往事已成灰烬 (4)

    落水的那一刻,我茫然不知所措。

    毕竟我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走向这么一个结果。

    直到刺骨的凉水沁入衣物,灌入鼻腔,我的身体本能地开始挣扎的时候,我才意识到——糟糕!

    现在回忆起来,岸边的水并不深,若是冷静一下,挺直身子,稳住重心,应该能够踩到湖底。

    但是……死亡的阴影之下,我全然失去了冷静,仿佛置身于深渊之中,不断地尝试向上挣扎,把那不断涌入气管的水咳嗽出去。

    但做不到。

    在水中做不到这一点,气管中的水咳出去之后,有更多水涌进来。而身体也感觉无比地沉重,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浮上水面。

    恐慌在我心中撕开一道口子,随即将我淹没。

    我意识到这意味着一个结果。

    窒息。

    乃至死亡。

    所幸周遭人多,我落水的动静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在水中挣扎的记忆早已不太清晰,但我想那是我距离死亡最近的一回……

    冰冷的水填充着耳道,而我依稀能够感到水面之上……似乎有谁的叫喊声。

    但这些声音终究化作混沌而无序的噪音,我的意识也在这噪音之下变得模糊了起来。

    直到一双有力的手扯住我的胳膊,把我拉了上来。

    从那冰冷刺骨的水中,拉扯到岸边。

    灼热骄阳在此刻是如此温暖,让我感受到生命的力量。

    在岸上剧烈咳嗽的中途,气管、鼻腔、眼睛,全是火辣辣的痛感,这时候我压根无暇顾及是谁把我拉了起来。

    脑中唯一的想法是——活着真好。

    在之后,我才知道,是维克多把我拉了上来。

    从我丢下钓竿打算走一走的时候,他不太放心,于是一直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在我跌入湖中的时候立即叫喊着旁人,同时跑过来救援。

    把我拉上来的人,也是他。

    如果不是他,或许我已经夭折在了二十七年前了。

    我逃过了这一劫,但在一年后,命运又将会在这个湖泊中重新上演,而这一回……

    无人生还。

    ……

    但在那次不幸事件发生之前,我还记得我跟维克多有过这么一段谈话。

    那时候我记得兄长还在上公学,寄宿在学校里,一般只有放假的时候才能回来。

    而我在下一年也到了要去上公学的年龄,而届时我的兄长差不多已经毕业了,遗憾的是没法跟兄长在学校里会面,另外一点遗憾之处就是得向维克多他们告别一段时间了,不过值得期待的是,我或许能在公学里接触到更多的人,结识到更多的朋友。

    因此对于我的未来……既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

    与此同时,我也有些迷茫,我将来毕业之后,我又要做什么呢?

    是继续读大学,在其中深造,获得学位,还是……

    这是每一个青春期孩子都会有的思考,虽然借助于优越的家庭条件,我无须担心我的前途,但对于我到底想做些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依旧存在困惑。

    我和安丽莎她们的关系不错,但男女终究有别,要说谈及理想什么的,自然是优先考虑跟兄弟聊一聊。

    于是一天夜里。

    “坐着聊吧。”我指了指庭园花圃旁的条凳.

    “嗯。”

    二人坐了下来。

    夜幕在庭院之上盖上了一层薄纱,我望向天空,那里涂抹着黑夜的色彩,覆盖着朦胧的星斑。

    我没立即开口说话,而他似乎并不着急,只是跟我一样,平静地举目望向星空。

    星空缓慢流动,爬过时光的轨迹。

    在舒适的微风吹拂之下,我开口说道:

    “明年我也要去上公学了。”

    “希望你在那里有一段美好的回忆吧。”他真诚地回答。

    “你想去上学吗?”

    “上学?当然是不。”他沉默了一会,再接着补充道,“我有从西丽亚那里打听到里奥的学费,一学期相近三十金安,老实说,这开销我可负担不起,即便是现在这份一个月三百铁安的优越工作,也才够学费的十分之一。”

    我沉默了一会,回答道:

    “钱不是问题。”

    风声微微作响,带动花叶的窸窣声,依稀能够听到远处传来的晚夏虫鸣。

    他摇了摇头:

    “不了,这份优越的工作就已经是莫大的施舍了,贪得无厌可不行啊。”

    “上回你救了我,我的父亲也打算给予你一笔钱作为谢礼,虽然当时你拒绝了,但现在只要我跟他再说一声,就能……”

    “福克斯,”他微微摇头,打断了我的言语,“在福利院里,我已经学习到了基本的东西,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那些过于优越的学校,即便是进去了,也会感受到依旧会感受到无处不在的自卑和格格不入。”

    “而在免费学校和主日学校里,能学到的东西也相当有限,并且上学也会耽误到我在这里的工作。”

    “所以?”我嘴上如此问道,但我的内心早已猜到了他的答案。

    “所以我无法像你们一样去上学。”

    果然如此。

    我不由叹了口气,在我的印象里,他是一个很爱看书的人,不同于我对书的挑剔,他几乎什么样的书都能看下去,在我来看枯燥至极的工具书、诗歌、论文、历史书,他都能够看下去。

    在他的工作之余,每一次见到他,要么他正在看书,要么他手里捧着本书,准备回到房间看书。

    这样的人,无疑是一个好学的人,而他却不能在学府深造,无疑是一件遗憾之事……如果他有着足够的资源用于培养自身,那么将来他一定是一个大有作为的人。

    但如果终究只是如果。

    我从思绪中摆脱出来,再举目向他望去。

    却发现他的眼中并无消沉之意,还是一如既往地沉稳和深沉。

    他如是说道:

    “即便如此,我依旧想去大学深造一番,在这里工作数年,积蓄到足够的资产后,我打算尝试去报考密恩乌日吉克大学,这所大学地处偏僻,大体位于亚维兰东北部,风评似乎不错,而它的录取条件也相对宽松一些,只要花费相应的时间和精力,我想我也能够考入这所学校。”

    原来如此,我对他露出了微笑,很高兴自己的朋友能够有着如此充足的上进心。

    另一方面,我也有些好奇,好奇维克多有什么志向,对于自己的未来,有什么进一步的规划:

    “你是这么想的,那就太好了……那么你从大学毕业之后又打算干些什么呢?”

第九十一章 往事已成灰烬 (5)

    “毕业之后?”他接着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但我想为这个社会做些什么,譬如去帮助那些像我曾经那样,遭受着不该有之苦难的孩童。”

    “还真是伟大的愿望啊……加油吧。”

    “嗯。”

    我们没有在说话,一同欣赏着这片星空。

    星空依旧璀璨,这漫目星辰与过往并未有什么不同,或者说这片美丽的星空,每一次探望过去,都感觉不太一样。

    或许是由于观望的角度,或许是基于观察的时间。

    但无论如何,在此时此刻,这片星空,寄寓着我们的希望,寄寓着明日之光。

    时间消散在星空之上,天空上的双月已然跨越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我站了起来,活动活动有些发酸的躯干,然后回头对着维克多说道:

    “差不多了,该回去了吧。”

    而他依旧坐在那里,平静乃至痴迷地望着星空。

    “维克多?”我再度呼唤道。

    他从痴迷中摆脱了出来,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才接着说道:

    “我想跟你聊一聊其他事情,能坐下来听一听吗?”

    “其他事情?”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但是从他的表情看来,我似乎得听一听。

    “好。”我坐了回去,想听听他还想说什么。

    “你知道我过往的一些经历吗?”

    我露出诧异的神情。

    这是一个很沉重的问题,平时与他们聊天,我都会刻意避开类似这样的话题,就是为了避免让他们回忆起不堪的过往。

    但如今为什么他会提起这个?我不太理解,因此愣神了一会。

    而他耐心着等待着我的答案,并未有任何的催促。

    最后我在犹豫之下,回答他:

    “我清楚一点……你的家庭在一场火灾中崩解,容许我为你的父母默哀一会……”

    “好。”

    气氛与先前截然不同,老实说我并不适应这样的氛围……压抑而又肃然。

    父母的不幸身亡,那份悲痛,我也并非没有体验过……

    对我来说,母亲的病亡,于我心中留下的那一处心伤,不能愈合,只能遗忘。

    但我终究是忘不了。

    而他应该也是如此。

    久久的沉寂之后,他再度启口道:

    “我原先是在赛凡丝特尔出生,可我对这座城市并不熟悉……因为在我尚为年幼的时候,就离开了那座城市,因为那场该死的火灾事故……我的所有的一切都毁于一旦,消逝在灰烬之中。”

    “而随即,悲痛欲绝的我被送到亚维兰,寄宿于我姨妈家中,而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与我有着一丝血缘关系的人了。”

    “在他们美满的一家三口之中,我独身一人显着如此格格不入,那时候的天空,对我来说,永远是焦灰的烟熏色,我害怕火……甚至,害怕光,我只敢待在分配给自己的陌生小房间里,拉上窗帘,紧关房门,在黑暗中逃避。”

    “面对这样的我,怎么说呢?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对我表现得很关切,呵,这无非就是盯上了我父母遗留下来的资产……但当时的我过于单纯,什么也看不出来。”

    “而他们的态度在得知我的父母并无任何遗留下来的资产的时候,果断翻脸不认人,而我的生活条件也每况愈下,被迫从房间中搬出来,住进杂物间,还不得不在他们的斥呵、辱骂之下,做着各种脏活、累活。”

    “此外我吃着他们的残羹饭菜,穿着他们淘汰下来的破衣服,用着他们原先打算丢弃的生活用品。”

    “但没有办法……毕竟我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的累赘。”

    “当时的我,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没人能帮助我,也没有人能够告诉我——我是一个人,而非傀儡。”

    “所以……所有的这些,我都接受了。”

    我的心不由被扯紧。

    那份痛苦似乎穿越时间,施加在了我的身上。

    这位挚友所经历的磨难,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把手搭在他的肩膀,轻轻拍击,希望能够排解他的伤痛。

    他试图装作坦然,但他发红的眼睛早已向我坦白了他内心的世界,在哽咽之中,他向我说道:

    “即便我是他们家庭的负担……也不应该如此对待我吧?那么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们绝对不会告诉我答案,只是冷着一张脸,以此让我在他们斥呵之前滚开。”

    “我在她的一次酒后言语之中得到了我想要的真相。”

    “所有的这些我都接受了……吃得不好也罢,穿的不好也罢,我早已接受了这份苦难……但是,我不能接受有人侮辱我的父母,我不会接受任何针对我父母的抨击。”

    “而她却向我嘲讽道——死了活该。”

    “我压制下心中的怒火,向她质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随即从她在半清醒半醉酒的状态下说出了根源——仇恨。”

    “她恨我的祖父并未将遗产划分给她。”

    “根据平日偷听到的对话来看,实际情况应该是这样的——”

    “我的祖父将她外嫁给一位商贾的儿子,以此换取商业上的合作。然而这个商贾在一次具有风险的投资上破了产,而他们的生活水平也逐渐穷困潦倒,被迫遭受了不该有的苦难。”

    “在最后的最后,她的外嫁为我的祖父博得了商业上的成功,但祖父留下的遗嘱上却没有属于她的那一份遗产,因为她外嫁了出去,早已不属于洛贝图斯一族的一份子了。”

    “‘我所遭受的苦难到底算什么!’她当时如此向我吼着。”

    “她恨我的父亲和母亲占据了所有的遗产,却不肯多施舍一点给她,让她度过生活中的难关。”

    “恨我的父母能够过着舒坦的生活,而她自己却因为我未曾谋面的祖父,过上了失败的人生。”

    “所以她恨我的祖父,恨我祖父所偏爱的母亲,恨我母亲所疼爱的我。”

    “‘像我这样的人!应该混迹上流的地方!过着更舒坦的生活!因为你!因为你的母亲!因为你的祖父!’她拿着酒瓶,像个野蛮的猴子一样朝我吼道。”

    “而我……只是待在原地,冷漠地看着她,在这里,我第一次意识到人性的丑陋。”

    “原来人,能够这么恶心。”

    “见我没什么表情,她面目扭曲起来,接着想到什么,疯癫地嘲笑着我——‘哈哈哈!烧死了活该!死吧!死吧!死吧!去死吧!你个孤儿!’”

    “而我,扇了她一巴掌。”

    “最后我们扭打起来,但孩童肯定是不不敌成年人,所幸对方状态不佳,因此我也没有挨着几下重,而扭打中发出的躁动,引来了邻居的注意……”

    “最终的结果是,我被送进了孤儿院。”

    “驱使着我在孤儿院中挣扎,驱使着我活下去的欲望,是什么呢?”

    “是仇恨。”

第九十二章 往事已成灰烬 (6)

    对于挚友的悲痛过往,我无话可说,毕竟所有的语言在冷漠的人性面前都是如此的苍白,如此的无力。

    但我总得做些什么。

    所以我给了他一个拥抱。

    我是一个感性的人,但即便如此,他的那份痛苦,也绝对不是我设身处地所能感受到的。

    那份绝望的过往或许至今依旧纠缠着他……

    但至少,我不希望我的挚友在仇恨的道路上自我毁灭。

    然而他挪开身子,拒绝了我的拥抱。

    我诧异地望向他。

    内心却又无可奈何,毕竟我并未经历过那段糟糕的经历,所以我无法真切地感受到他的“恨”,对他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若他想要复仇,那我又有什么办法,什么理由去阻止他呢……

    我的目光接着放在他的脸上,不过跟我料想的不太一致,他的脸上并无冷漠,也无悲痛,而是露出少见的微笑:

    “拥抱还是免了吧,月黑风高,两个男的抱在一起,实在有些古怪。”

    而我尴尬地放下了张开的胳膊,不过从他的表现看来,他似乎并未沉溺于疯狂之中。

    反而,我从他的眼中洞悉到,他的内心已然回归到了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接着说道:

    “在那时候确实如此,仇恨是驱使着我前行的唯一动力,当时我想做的,就是在长大成人之后,把这份痛苦全数奉还。”

    “复仇,这是我的唯一目的,唯一渴慕,唯一欲望。”

    “但是……在孤儿院中,我接触到很多新的人,新的事物,在这陌生的城市,我第一次意识到,人的善良、人的美好。”

    “孤儿院里,命运与我相似的人并不少数,而我的苦难,并不唯一。”

    “随着时间的转变,那些事情终究脱离我的视野,但我却始终无法忘记,所有的仇恨,所有的苦难,如梦魇一般如影随形,纠缠在我每一个噩梦之中,只有复仇,只有仇恨,才能让我独自坚持下去。”

    “真的吗?我曾经如此自问。”

    “有趣的书籍,广渺的世界,和蔼的护理,亲切的同伙,所有的这些,也能支持着我向着未来前行,因为我明白,我不再是孤身一人。”

    “但我对我自己的人生,依旧产生了质疑,直到那次谈话。”

    “那次谈话?”

    “是的,在你兄长回校的前一天晚上,我跟你的兄长同样聊了很多。”

    “而他最后所说的一句话,让我明白了我该做些什么。”

    “他说了什么?”我好奇地询问道。

    他露出一份开朗的笑容,说道:

    “啊,很简单的一句话——往事已成灰烬,而你所需要做的,就是去拥抱新生。”

    “是啊,所有的过往早已化作了灰烬,在历史的尽头燃烧殆尽,而我一味的沉溺于复仇,在仇恨的链锁中着迷,那我,这样的我,又跟她有什么区别。”

    “所以呢?”

    我面带微笑,在恍惚不清的光线下,期待着他那最后的答复。

    他站了起来,眼中折射着若有若无的明光,或许只是我的错觉,但我依旧认定,那里,璀璨着人性的辉光。

    他如是说:

    “所以我要用爱与新生,去斩断仇恨的链锁。”

    ……

    哥哥死了。

    听闻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愣在原地,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不可能吧?

    然而从管家灰暗的神色,比以往更加严肃的神态,我知道……我没听错。

    但我不相信……

    不敢相信。

    “请节哀,福克斯少爷。”

    这句话语如同尖刺,刺穿我的心灵,悲痛让我在心中流血,悲伤让我在眼中流泪,而我的灵魂也仿佛被挖去一块。

    往事的身影一具在我眼前重现,过往的回忆一并在我心中浮现,但无论如何。

    都无法填充心中缺失的那一处虚无。

    死了?

    死了……

    死了。

    从学校返回卡斯里安府的马车上,我沉溺在无穷无尽的悲伤之中,全然已经忘了向管家询问其中缘由。

    步入宅邸,我看见掩面而泣的安丽莎,面窗流泪的菲尔斯以及哽咽中西丽亚。

    而其他佣人也站在了墙边,一脸的严肃,一脸的哀叹。

    低沉的哭声在房间中弥漫。

    而维克多站在我兄长的尸体旁,红着眼睛,恍然若失,而地上的泪痕,也意味着他站在那里很久了。

    而我的父亲站在尸体旁,见我来了,依旧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

    但我看到他的脸上,同样泪水夺眶,即便我的视野逐渐模糊,但我肯定,我没有看错。

    在大厅正中央,平摊着两块被褥,对应着其上的两具尸体。

    两具没有了呼吸,没有了言语的尸体。

    ……

    我目送着我的兄长安置于方正的棺材之中,他穿着一身黑衣,在入殓师的打理下,仿佛获得了往日的生机。

    泪水在我的眼中打转流淌,在模糊的视野之下,他并未死去,躺在素白的被褥之上,不过只是睡着了。

    然而泪终究会干,而我终究会看到那冷漠的真实。

    在牧师的布道之后,他安葬在了族墓。

    棺材平稳地摆在挖好的方正墓穴,接着一铲子、一铲子地将墓土填充回去,这时我才意识到……我再也见不到我的兄长了。

    六尺墓土的深埋,隔绝了生死。

    傍晚时分,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而我恍然若失地游荡在庭院之间,没有目的地,只是单纯地走着,我总想做些什么,来填充心中的空虚,若我不这样做,空虚就会反过来吞噬我。

    冰冷地雨水滴落在脸上,随之滑落下来,就像泪一样。

    “回去吧。”不知何时,维克多站在了我的面前,让我停下了并无意义的步伐。

    而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来回答他,不知该如何表述我内心莫名的躁动。

    “嗯……我也很伤心……”维克多解下了往日一直佩戴的吊坠,“但我想,你的伤痛在我之上,所以,请你拿着这个吧。”

    我接过了他递过来的吊坠,并未打量,只是攥紧在手上,而金属上的温热,也逐渐传导在我手上,或许这是雨中唯一的温暖。

    “这是我父母遗留下来的遗物,而我自幼一直佩戴着它,在那黑暗的日子里,它一直填充着我那缺失的心灵,让我在黑夜里冷静下来,而现在,我觉得你比我更需要它。”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遗憾了,但福克斯,请你记住,你并非独身一人。”

第九十三章 往事已成灰烬 (7)

    而后来我才得知,我兄长死亡的具体缘由。

    在事发当天的中午时分,父亲难得从外地回来一趟,

    随着时间的推移,兄长与父亲的矛盾已然没有以前那么锐利了,但我的兄弟依旧会在各种场合回避我的父亲,他倒也不是害怕,而是觉得晦气。

    自然在这个时候,他也不想与他碰面,所以让佣人把中午的饭菜按时送到自己的房间。

    结果在中午之前,我的父亲要求他来书房一趟,说是要讨论他以后的未来规划。

    然而我的兄长自然是不给他好脸色,没放在心上。

    虽然,他们二人平时争吵,但实际情况多半是这样的——面对兄长的质问、指责和辱骂,我的父亲总是以一种退让姿态去应付,或许这在某种意义上,算是证实了他在母亲病危的时候,却在外头与人偷情的事实。

    但说是吵架,其实不过是兄长单方面对父亲的语言攻击,而对于兄长的所作所为,父亲永远都没有什么表态,既不生气,也不反驳,仿佛置身事外,事不关己。

    熟知内幕的佣人会避开这一幕,当做没看见、没听见。

    而不熟知内情的佣人,一般都认为这是我兄长叛逆期逆反心理,毕竟我的父亲也似乎都不当一回事的样子。

    久之久之,不谙内情之人一致都认为我的兄长由于叛逆期,性格乖张,脾气很大,逐渐的,我的兄长也放弃了这无意义的行为,选择回避着他。

    但我终究是有些不解。

    虽然我的父亲确实做出了不该做的事情,但对待我们,丝毫没有任何吝啬或是偏袒,所上的学校都是最优异的学校,此外,衣食住行每一项都处于中上水平,并没有因为兄长对他的辱骂,因而就对我二者区别对待,或是因兄长的辱骂而羞恼成怒,做出什么出格之举。

    他能这么做,但从来没有这么做。

    实际上,我的父亲从来没有向我们展现恶意和丑态的一面。

    虽然他总是顶着一张冷漠的脸,但他的冷漠里并无恶意。

    此外在母亲走后,他似乎也意识到家庭的重要性,虽然他与我交流中虽然不太自在,但是我也能够感受到他的那一份关心。

    或许父亲把我的兄长叫进书房,也是出于这份关心。

    既然我的兄长不愿来,那么他就自身前往我兄长的房间,据偶然路过的佣人所说,我兄长似乎在门外把他臭骂了一顿,接着就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见到父亲对于我的兄长来说是一件很不快的事情,所以他在下午选择独身一人去湖里游泳,或许是为了在水中释放自己的郁闷。

    而佣人注意到独行的他,于是叫上钱尼大叔在暗中跟着,预防不测。

    这就是所有的经过了……

    虽然二者都精通水性,却都意外溺亡。

    为什么?

    这一点相当的可疑,但警方给出的调查报告,就是如此。

    而我的父亲不满足于这个答案,靠关系让警方继续调查下去。

    但一直到后来,也没有发现其他异常。

    而我,觉得其中依旧有些疑惑,需要从我的父亲口中得知。

    但在那之前……

    我需要找到兄长藏匿起来的日记本。

    于是在不长的休假期间,我叫上维克多等人,一同寻觅着那本日记本。

    在花费一下午的时间后,在他们的协助下,我成功在母亲的房间里找到了那本日记。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独自翻开那本日记,从头到尾,毫不遗漏地看了下去。

    透窗而入的光痕,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挪动。

    我从床头柜的抽屉中取出一张黑白合照。

    上面的人有我的母亲,我的五岁的兄长,站在兄长旁边的父亲,以及母亲怀里抱着的我,当时我才两岁。

    而我把目光放在母亲的脸上——阴柔而又美丽,只这只是指代左半边的脸孔。

    而母亲的右脸,则爬满了凹凸不平的疤痕,虽然是黑白相片,不过可以感到这半边的肤色跟其他地方有些差异。

    这一张半毁容的脸。

    是的,我曾从我的兄长那里打听过母亲的多舛身世。

    我的母亲似乎出生于一个富裕的家庭,但在年幼的时候,亲属被人谋杀,而在谋杀之后,凶手点了一把火打算毁尸灭迹,而我的母亲侥幸在火灾中幸存,遗憾的是部分躯干和右脸不幸被火烧伤,已然毁了容。

    如果抛掉我的印象加分,客观来说,基于那张半毁容的脸……母亲算不上太好看。

    在火灾发生后,最后她被送到其位于亚维兰,也就是我未曾谋面的外婆家中,在那里长大成人,然后在那里结识了我的父亲,诞下了我的兄长,随即便有了我。

    日记并不厚,并且在仔细打量之下,可见发现日记的纸张有些污痕,在母亲病亡数月之后,我回想起这一点,专门询问过兄长他是在那里找到这本日记的,毕竟兄长也不像是会乱翻别人东西的人。

    而他回答我,这本日记是在母亲房间的垃圾桶里找出来的。

    为什么会在垃圾桶?

    我抱着重新涌起的疑惑,继续翻阅着日记。

    从头到尾记载的时间是从公历年五十一年七月二号到公历年五十二年四月三号,也就是母亲病逝的一年前到病逝前三个月,时间跨度九个月。

    在公历年五十一年八月的时候,母亲逐渐发现了父亲的异常,而在这之前,日记记载的都是普通的日常生活,看得我鼻子有些发酸。

    而真实随着时间逐步揭示,日记的内容也从往日的温馨日常,变成母亲内心的猜疑和不安,日记本上的内容也逐渐变少,笔迹也渐渐淡浅,毫无疑问,她的病愈来愈重了。

    在公历年五十二年二月的时候,她已然发现了那残忍的真实,而我上一回,也就看到了这里。

    而后面,是我没有接触过的东西。

    后面的内容,基本是母亲的哀叹与责怪,而这两项都是针对自身。

    哀叹自身的病,责怪自己的身体。

    我没有从中看到有任何针对父亲的指责,甚至没有提及他偷情的事情。

    母亲,她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啊……

    但父亲的所作所为,不可能没有给母亲带来影响。

    在日记的最后,我还是看到了一处质疑——

    “当时他爱的是我,还是我的钱?”

第九十四章 母亲的日记 (1)

    最后我迷惘地合上了日记。

    在最后的那一句质疑里,我在隐隐约约中猜到了,我的兄长为何如此怨恨着父亲。

    我的母亲在日记的最后,留下她最后的疑惑,而我的兄长,或许就带着这份疑惑,去询问了我的父亲。

    答案到底是什么?

    他当初与我母亲的婚姻,显然不像是外表看起来这么简单。

    我的母亲谈不上美貌,身姿也说不上妙曼,而我父亲追求她……到底什么是为了什么?

    我实在想不到除了钱以外的第二个答案。

    钱,大笔的遗产。

    但真相真的是这样吗?

    在我的内心,或许早已有了答案。

    我将日记本妥善地放回到抽屉。

    接着离开房间,向着父亲的书房走去,如果不出意料,此时此刻,他就在书房里,而我,将去探求真相。

    穿过走廊,偶然碰到了维克多。

    他此刻正在走廊关窗,因为外头已经开始下雨了。

    见到我,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问道:

    “有从日记里找到什么线索吗?”

    “算是吧,我终于知道里奥他为什么会如何地憎恨我的父亲。”

    “是吗,”他见我并无开口解释的倾向,就转而说道,“你现在要去那里?”

    “去找我的父亲,我需要向他求证一些东西。”

    “他现在应该在书房。”

    “谢谢。”我如此说着,正要迈步离开。

    “等等!”

    他突然叫住了我。

    “什么事?”我回首问道。

    “请你记住,你不是一个人。”

    “嗯,谢谢。”

    我以微笑回馈他的善意。

    是啊,我并非独身一人,在时光的潮流中孑孓而行。

    怀着这样的信念,我来到父亲的书房门前,轻轻叩门。

    但并无人回应我的敲门声。

    他不在里面?

    印象里他虽然在家,但好像没有在餐厅吃饭,大概是由管家或是佣人把饭菜送到他的书房里。

    是因为兄长的死?还是因为什么?

    我带着疑惑,按下把手,接着推门而入,发现我的父亲坐在书桌后方的椅子上,面朝窗外,默默地注视着窗外的瓢泼之雨,似乎沉浸在了某种状态之中。

    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在那里发呆。

    推门和敲门的声响,还不足以让他从这种状态脱离。

    “父亲。”我如此说道。

    听到我的呼唤声,他站了起来,接着转身向我看来。

    而我也看到了他的脸——那是一张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脸。

    心力交瘁,具显疲惫,面色宛如死灰,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取而代之的是惘然和虚无。

    我能感受到他的悔恨,他的自责,这种神态,即便是母亲病亡的时候,我也未看到过。

    表演。

    这是演出来的。

    我的兄长看到这一幕,肯定会这么说。

    但对我来说,我的心中依旧留有那一抹追忆,以及那一份承诺。

    这一切,都是他的演出来的……吗?

    我在心中自问自答——这份神态,是演不出来的。

    我确信这一点。

    接着,我意识到兄长的死,对他造成的冲击并不弱于我。

    而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我。

    而我随后才注意到放在桌面上的托盘,那里乘着中午的饭菜,不对,早上的饭菜也在那里。

    他近乎一天没有吃饭?

    证据就在那里,而真实总是与证据同在。

    对于这份真实,我感到有些荒谬。

    在我的印象里,我的父亲永远是一个理智之人,不应当会做出这样的举止。

    面前的人,真的是我的父亲?

    “什么事?”

    他的话语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但语调却没有以往的魄力和威严。

    我想询问那件事,但看到这样的他,我突然失去了开口的力量。

    但最后,我还是下定了决心,启口问道:

    “我看到了母亲的日记。”

    “是吗……”他并不意外,只是默默颔首,“你也是来问我那一件事情的吧。”

    果然,跟我想的一样,兄长他,早已问过了这个问题。

    须臾之间,只有雨声作响。

    我注视着他那游离的眼神,开口道:

    “当时你当时是追求我的母亲,还是她的钱?”

    当时我的兄长,或许也是这么问的。

    面对这个问题,他坐了下来,一言不发地望着我。

    最终平静地说道:

    “钱。”

    真实撕裂开我的心灵。

    这是我料想中的答案,也是我不愿接受的答案。

    为什么不撒谎!

    为什么要破坏我心中的那一份追忆!

    母亲的爱算什么?母亲的温柔又算是什么?

    在恍惚之间,我又听到了她的声音。

    “我最后有一个请求,为了我好吗,去爱你的父亲吧。”

    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

    为什么要让我破坏我许下的承诺!

    我攥紧了自己的拳头,无边的怒火在我的心海之中沸腾。

    在怒火的焚烧之下,我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

    为什么……

    为什么!

    举起我的右手,在怒不可遏的颤抖之下,使劲给他来一巴掌。

    但我展开的手终究是停了下来,僵直在了半空中。

    为什么呢?

    因为他那仿佛缺失一块灵魂的可怜面容。

    因为那一声承诺。

    他垂着头,低声说道:

    “对不起。”

    我站在那里,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

    他坐在那里,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

    唯有雨声依旧。

    终于,他再度开口:

    “日记,其实你们所看到的日记,是她想要舍弃掉的日记。”

    “舍弃掉的日记?”

    “是的。”他站了起来,走到书柜面前,接着打开了书柜的第三层抽屉,也就是最下面的抽屉,从那里取出了另外三本日记,两本是棕色封皮,另一本的外壳则跟我手里那本日记一模一样,但显然不是同一本。

    “这两本棕色封皮的日记,是你的母亲,在与我相处的那一段时间,所写下的,另外一本日记,记载着公历年五十二年四月四号到公历年五十二年五月二十号的事情。”

    他把日记推在我的面前,接着说道:

    “从这三本日记里,我意识到了我的错误,我也意识了我的罪过,对不起,我对不起你的母亲,但我已经没有机会去赎罪了……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

    三本母亲的日记?

    他侧着脸,似乎是不想让我看到他流泪的样子。

    而顾不上其中的因果,我心急如焚地拾起那本棕色封皮的笔记,翻阅了起来。

    终于,我明白……一切。

第九十五章 母亲的日记 (2)

    公历年三十八年,七月七日,小雨。

    昨天外祖母走了,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我独身一人,好孤单,好孤独……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要离我而去,丢下我一个人呢……

    明明我下半年就能到哈伯德雷克大学的霍威尔斯学院里就读了,或许会暂时和您分开,但是那只不过是短短的一段时间,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好想你啊,安莎温外婆。

    但我,再也不能听到你的声音了,再也不能握着你那温暖的手了,我再也吃不到你亲手做的苹果煎饼。

    这个世界没有了你,是多么的冷。

    我宁愿抛弃所有的资产,只要能换取你的生命……

    但死去的人终究无法复苏。

    失去了你,我的生活仿佛失去了重心,在悲伤的深渊中无尽地漂流着。

    我甚至害怕去翻以前所写下的日记,因为我知道,那些日常生活中的幸福,我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来分享了。

    ……

    公历年三十八年,七月十日,大雨。

    这些天,我都过得很糟糕,天气也跟我的心情一样,阴沉沉的,总是下着雨,没有什么阳光。

    但今天不太一样,我见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人。

    所以我要记下来。

    在今天下午,难得没有下雨,所以我去了附近的布棉森公园,就像外婆所说的那样,在郁闷不快的时候,外出散散步、赏赏花是不错的选择。

    但是,我依旧很难从那无穷无尽的孤独之中逃脱出来,悲伤总是在我恍惚的时候再度涌上心头。

    或许是由于天气的原因,公园里的人格外的少,亦如我的内心一般,空寂。

    花圃里的花,也由于坏天气,变得一团糟,落叶和落花积累在公园的小径上,随着雨和行人的步伐,黏连在鹅卵石小径上,沾染着泥泞,步入灰暗的腐败。

    没有什么花值得去赏,也没有什么步值得去散。

    真是糟透了。

    糟透了的一天。

    而且更糟糕的是,当我在公园徘徊的时候,又下雨了,而且还是雨水如同上天在宣泄它的情绪,这是一个风雨交加的糟糕日子。

    而我恰好没有带伞,因此我被困在了一处有挡雨棚的条凳旁。

    而雨,又勾起了我的回忆,我的外婆身亡在那个雨夜里,所有美好的一切,都在那一夜结束了。

    泪水总是管控不住地往外流。

    止不住。

    在当时,我想我是不幸的。

    因为早一点或晚一点,我或许不会被困在公园,也不会因这场雨,而勾起我悲伤的回忆。

    在这里,没有可以让我逃避现实的被窝,也没有可以让我掩盖世界的枕头。

    在我的面前,只有冷清的条凳,冷漠的雨。

    但是,如果不是这样,我或许就不能遇见他了吧。

    正当我坐在条凳上,小声哭泣的时候。

    我听到人的脚步声,有什么人,在向着这里靠近。

    不同于那死气沉沉的雨声,这阵脚步,蕴含着活跃的生机。

    就在这时,一位穿着黑色正装的绅士从雨中奔跑了过来,很显然他也因这场雨而困扰。

    但他突然停顿在挡雨棚外,平静地审视着我,并未贸然进入。

    在当时,我差点是我这张丑陋的脸,或是我抽泣时的丑态,把他吓着了。

    但接下来的发展跟我所想的不太一样。

    他只是坦然地站立在雨中问道:

    “这位女士,介意我在此停留一会吗?”

    我的第一反应说出来很失礼,但我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的——这家伙是不是傻子,下着这么大的雨,整个人都将淋成了落汤鸡的时候,为什么要在外头请求我的同意?

    我搞不懂,他看起来很精神,不像是意识模糊不清的醉汉,也不像是街头无赖。

    所以只在心里认定他是一个古怪的家伙,一个古怪的……绅士?

    虽然刚刚还在哭泣中的我,不太想说话,但如果我不回话,这个古怪的家伙或许还会在雨中傻站着。

    “不介意。”我红着眼眶摇了摇头。

    而他礼貌地保持着距离,坐在了条凳的另一端,摘下了自己头顶上的礼帽。

    身旁突兀地多了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我自然是不好意思继续哭下去。

    于是擦了擦眼眶中的泪水,强行克制住自己悲伤的心情。

    在等待的中途,他突然开口朝我说道:

    “这位女士,你似乎经历了很糟糕的事情。”

    是啊,在这样天气里,独自坐在条凳下,面对着似乎没有休止的暴雨,默默地抽泣,无论是谁,都能看出我的哀伤吧。

    “嗯。”

    我微微点了点头,糟糕的事情我以前也并非没有经历过,但是那些事情很快就会过去,很快就会被我遗忘掉。

    但是……我忘不了我生命中的唯一至亲。

    见到我消沉的模样,他举目望向前方的瓢泼大雨,语调低沉地说道:

    “我的父亲,在一周前去世了。”

    我不由立起了耳朵,这位绅士的命运……似乎与我有着相似之处。

    “当时的我万分悲伤,即便是现在,我也依旧觉得有些压抑,而我来公园散步,无非就是尝试排解心中的痛楚。”

    “但在公园散步的时候……我恍然醒悟,人,终究会老,会死,会腐朽成灰。”

    “但我们所要做的,不是去担心和害怕,而是消除遗憾,尽可能的去填充生命中的缺憾。”

    “填充……缺憾?”我以有些哽咽的声音问道。

    “是的,美好的追忆,正是填充缺憾的一种手段,它会留在人心中最深邃的地方,镌刻在记忆最久远的沟壑里,而这是遗憾所无法抹去的事实。”

    “我和我的父亲,虽然有过矛盾,有过摩擦,但是我依旧能够忆起儿童时候,我与他的幸福时光,而这一点,让我与他沟通,让我与他得以谅解,消除了不少的遗憾。”

    “但即便如此,依旧能够想起一些不快,但所有的这些,早已化作了一抹追忆。”

    “回首某个瞬间,而下一个即告消逝,对此,我总能抱以会心一笑。”

    “而那一抹追忆,足以支持着我从黑暗的消极深渊中爬出来。”

    “往事已成灰烬,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被烧毁,只会深埋在灰烬之下,等待着未来的追寻者。”

    “在过去……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它,”他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但现在我明白了,这个东西,叫做‘爱’。”

    所有的这些话语,化为一把钥匙,开启了我的心锁。

    泪水再度涌上眼眶。

    恍然之间。

    蓦然回首。

    所有的幸福时光再一次回归于我的眼前。

    仅仅只是很短的一个瞬间,但无数的瞬间在我的眼前交接浮现。

    原来如此。

    幸福,爱,追忆。

    在最后,我的泪水于不知不觉中消解,或许我自己也知道,已经没有必要哭泣了。

    因为雨停了。

第九十六章 母亲的日记 (3)

    最后,他礼貌地向我告别,拾起礼帽,迈步离开。

    看着我的背影,我想说些什么,但那些话语终究无从出口。

    为什么呢?是因为我的自卑,还是因为我的犹豫?亦或是我的软弱?

    而我又想说些什么呢?

    当时的我也不太清楚,现在的我也是如此。

    只记得话语卡在喉咙里,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我目送着他的背影,目送着他的离去,接着独自坐在条凳上发着呆。

    但于此刻,我并不感到孤单。

    因为我看到了那些追忆,那些幸福和爱的瞬间。

    我也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命运与我相似之人或许并不少数。

    或者说每个人都会经历这段无可避免的悲伤,亲属的离去,爱人的身亡,友人的逝世,总是难免的事情。

    但是……雨总是会停的,而人也总会继续向前走。

    我能回头看,但我明白我不能一直回头看,倘若一味地沉溺于过往,我就无法走到人生的新阶段,去看更前方的新风景。

    所以,我只需要一个瞬间,一份追忆,这就够了。

    是时候回家了。

    其实,今天并没有这么糟糕嘛。

    或许,在某种意义上,我还得感谢这场雨,注定了这段必然。

    ……

    公历年三十八年,七月十一日,晴。

    今天是一个难得的晴天,我拉开窗帘,迎接着拂晓。

    看着悬于群峦边际之上的骄阳,我忽然感觉昨天的暴雨仿佛一场幻梦。

    但我记得很清楚,而日记本也记得很清楚。

    我不会忘记,日记本也不会忘记。

    窗外的明媚阳光,驱散了我心中余有的阴翳,这是充满活力和新生的一天。

    我打算在今天下午再去一趟布棉森公园。

    我想找到那个绅士,感谢他的开导。

    但我有些忐忑,毕竟公园不小,而他也不一定会来公园。

    我与他之间更未有过任何约定,到最后……我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不了解他的身世,也不了解他的背景,只知道他是一个……古怪的年轻绅士。

    因此,昨天的下午的那一幕,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或许是最后一次见面。

    但无论如何,我在冥冥之中,能够感到那一份莫名的期冀,即便已然错过,但在这样的好天气,去公园里,沐浴着微风,感受自然的气息,在斑驳的光影下阅览着我感兴趣的书籍,不也是一件有趣之事吗?

    带着这样的想法,我换上一件蓝色连衣裙,携着一本《诸岛文化考究》,来到了公园,在现实与记忆之间,寻觅着昨天我所停留的条凳。

    天气好了,自然公园人也多了起来。

    在我前进的路上,途径走过各种各样的人。

    我平静地扫视着这些人。

    虽然只是简单一瞥。

    但我却能从他们的眼中看出显而易见的情感——或是怜悯,或是畏惧,亦或是许些嫌恶,这些都缘由于我那半毁容的脸。

    人的神态、姿态,总能够暴露其内心的真实思想,出于某种锐利的直觉,我总能够感受到他们的这些情感。

    不过对于这些情感,我总是以忽略对待,毕竟他们无非只是我人生中的过客,怜悯也罢,厌恶也好,都对我而言,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我不在乎。

    但……并非全然如此,至少,在此时此刻,我有些在乎他的情感。

    在昨天的状态下,我并无心思去打量着他,去解析他的心灵。

    我想他的眼中,应该没有糟糕的东西。

    但现在,我还有机会吗?

    我还有机会再见上他一面吗?

    我平静地扫视着这些人,从中寻觅着他的身影。

    找不到。

    最后我来到了那张条凳前,而周围有一两个行人经过,他们以好奇的目光探望过来,不过终究向着各自的目的地前行,离开了这里。

    毕竟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理由能让他们在这里留步。

    我望向天空,耀阳悬于群峦之上,沉稳地履行它那万古不变的职责。

    我有理由在这里留步。

    但或许我的理由已经失去了意义。

    我找不到他……

    看来今天是无法向他道谢了,真是遗憾啊。

    如此想着,坐了下来,翻阅起手中的书。

    世间遗憾之事素来是有的,而我的遗憾,或许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吗?

    我始终无法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书上,目光总是会在不经意之间,脱离书页上的文字,不自主地向外探望。

    我在看什么?

    在看一个看不到的人。

    心思愈来愈混乱,书自然也是看不下去了。

    抱着惘然若失的心态,我看了眼怀表,决定该回去了。

    在明天,我还打算再来一趟。

    往回走的途中,一条藤木蔓生的护栏过道,迎面走来一个人,那是一位身着休闲服的青年男子,他正低着头,似乎在想些什么事情。

    而我由于愈发混乱的心思,并未过多的在意,只是与他擦肩而过。

    但是在几秒的时间后,我意识到什么……

    停下脚步。

    再一次的蓦然回首。

    我回首注视着他,而他亦然回首注视着我。

    视线交错。

    时光仿佛于此刻凝固下来。

    从那一刻起,我意识到我们的命运,并非平行。

    ……

    在我全神贯注的翻阅之下,时间转瞬即逝。

    我已大致翻阅完了这两本日记,这两本棕色封皮的厚实日记,记载着我母亲偶然初遇我的父亲,从相互结识,到关系进一步发展,最后再到携手步入婚姻,诞下兄长与我的经历。

    从开始空洞的几行文字,到后来充实的页面。

    一共跨越了将近五年的光阴。

    从开始的灰心、压抑,到后来的期盼、牵挂,再接着的羞涩、雀跃,到最后的幸福、美满。

    我能纸页上的文字中看出我母亲的温柔、善良、许些的自卑和忧郁,但更多的是……幸福。

    这是一段幸福的时光,本来应该是也不能否认,谁也无法破坏的幸福时光。

    我的眼眶不由有些湿润。

    但是在刚才,他以无情的真实,将所有的过往燃烧殆尽,只剩下灰烬,散落在日记之中。

    我知道,这是虚假的,一切都不过只是谎言。

    这些不过只是我的父亲,为了她的大笔遗产,而编织出来的一个局。

    所有的偶然不过是必然,所有的情愫不过是无情。

    所以我的母亲才在我那本日记的最后,留下了那一份质疑吗?

    我看着一直低头不语的他。

    终究是没有说什么,伸手翻开最后一本日记。

第九十七章 母亲的日记 (4)

    对不起……勒克文。

    其实,我在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患上了这种怪病,关于这个怪病,可以追溯到百年前,解释起来很麻烦,但我必须解释清楚——

    我现在的名字叫做丽斯兰菲·卡斯里安,在我未遇见你之前,我叫做丽斯兰菲·洛维里森,但实际上,我真正的名字应该是丽斯兰菲·麦安菲维斯。

    数百年前,麦安菲维斯家族的先祖借以航海和造船产业,在索莱赫斯公国东部的赫斯特芬城发了家,家族的血脉也借助于庞大的资产延续了下去,不断壮大。

    但随着时间的流转,世界局势的转变,科技的发展,麦安菲维斯家族的产业和事业皆遭到了新时代的冲击,已然不像百年前那般繁盛和富有名望,终究走向了没落,化作历史中的一粒不起眼的灰烬。

    但即便如此,家族里的资产依旧足以让数代人过上衣食无忧,乃至奢华的生活。

    但一个噩耗,一个噩梦,从此纠缠上了麦安菲维斯家族的成员,在他们的血脉中流传百年。

    似乎是从我的高祖父那一辈开始,一种古怪的遗传病就此延生。

    流着麦安菲维斯血脉的人,无一例外,皆患上了这种未知罕见的遗传病,但这种怪病只会在女性成员的身上得以发作。

    一般发作的时候,会感到乏力和气喘,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发作时候的症状会越来越严重,在年幼的时候基本表现不出来,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乏力逐渐演变为脱力,气喘逐渐演变为呼吸困难。

    在后期,发病严重的时候,甚至都吞咽和咀嚼都做不到。

    通常来说,患有这种病的人,活不过四十岁。

    一个女性成员患上这种病,还算是可以认定为意外或是特例,但所有留着麦安菲维斯家族血脉的女性成员,无论老少,皆表现出这种症状的时候,就很难不引起恐慌。

    家族里的几代人对于这份自然也是有所研究和调查,但对于这种怪病,依旧没有任何的头绪,即便是凭借着关系网,请求各路人士,医生也好,牧师也罢,都没能够解决麦安菲维斯家族的这种怪病。

    有药能够缓解这种症状,但仍然治标不治本,随着年龄增长,剂量加大后的药物,也不能够缓解这种症状,并且药物本身会对身体造成伤害,过量服药,某种意义上也意味着慢性自杀。

    对于这无解的遗传病,一时间谣言四起,甚至家族成员也逐渐认定自己身上所流淌的血脉,是“被诅咒的血脉”。

    从这一刻起,麦安菲维斯家族算是彻底没落了,毕竟家族里的人,都害怕和厌恶起了自己身上的血脉,他们各自分割祖上的资产,离开索莱赫斯公国,试图摆脱这份诅咒。

    而我的祖父正是如此,他为了逃离这份诅咒的血脉,离开了索莱赫斯公国,带着祖上的资产,改名换姓来到安俄特雷拉,最后定居在亚维兰,希望逃脱这诡异的血脉诅咒。

    但是,失败了。

    我的父亲有两位姐姐,但早在我出生之前,她们全都死于这荒谬的遗传病。

    而我,自然也继承了麦安菲维斯家族的血。

    理所当然,我也在出生的那一刻,患上了这种病。

    父母留下的遗物归属于我的外婆,而其中就诸多关于麦安菲维斯遗传病的研究资料。

    而我的外婆也是一个有学识之人,自然这些资料,不会从她的眼睛里漏过。

    在我七岁那年,我也表现出了这种病的症状,而我的外婆理所当然地注意到了我的异常。

    她也着手开始研究我身上的病,并花重金求助有名的医生,但即便是再有名望的医生,对于流在麦安菲维斯血中的诅咒,也束手无策,只得开出缓解发病症状的处方药。

    当时的我虽然年幼,但对于我身上的怪病,我自己自然是感觉的很清楚,所以我不断地追问我的外婆,试图从她那里得出答案。

    她不可能一直隐瞒下去,于是在十五岁那年,她告诉我了一些细节,其中隐瞒了诸多可怕的事实,譬如活不过四十岁、症状会随着年龄加剧。

    但即便如此我依旧被吓得不轻。

    她抱住不住颤抖的我,轻拍我的肩膀,安慰我说道:

    “会有办法的,外婆会有办法的,相信外婆,只要再过个几年,进步的医学技术就能毫无副作用地根治你的病。”

    但三年过去,她却先我一步而去。

    她走了,在那个雨夜里,无声无息地走了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呢……

    当时的我无力地跪在房间里,无助地望向窗外——只有雨,冰冷的雨水洒落在窗沿,洒落在我的脸上。

    好冷……

    我泪水的温度,无法对抗冰冷的现实。

    而所有的过往都将消逝于时间,亦如泪水消失在雨中。

    在我最落魄,最灰暗的时光里,我从遗产的资料文献中,得知了所有的真相。

    原来,我活不过四十岁啊。

    回到家中,我走进盥洗室,看着镜子里我那毁容的脸。

    我就在想,我的一生……确实是被诅咒了啊。

    我的父母先我一步而去,我的外婆先我一步而去。

    而这样的我,这样丑陋的我,以这样可悲姿态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我,还有活下去的必要吗?

    或许我早已死了。

    而现在所囚禁我灵魂的,是那一具如此习惯于活着,以至于不愿意死去的躯壳。

    其实,那天去公园,我不是去散步,也并非去看花。

    我是去投湖自尽。

    而我残缺一生短暂如雨,终究消散在水中。

    我想,我也该早点结束这一切,让我的灵魂解放开来。

    于是在七月十号那一天下午,我来到了布棉森公园。

    打算在入夜之刻,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看不见的时候,跳入公园的湖水之中,结束我被诅咒的一生。

    暴雨先我一步,无奈之下,我不得不躲入挡雨棚下。

    雨并不能阻碍我的目的,却能够伤害我。

    在漫长的等待之中,我无声地抽泣着。

    但你来了。

    唐突地出现我的面前。

    蛾在黑夜中寻见光,我亦如是。

    在这褪色的暴雨之中,你是我眼中唯一的色彩。

    有些古板,有些可笑,又有些温柔。

    我起初害怕着你,但是我注意到你的目光中,只有平静的淡漠,没有任何嫌恶或畏惧。

    为什么?

    再接着,与你并不长久的交谈之中,你诠释了追忆、爱、幸福,而我也逐渐理解了你所要传达的事物。

    在过往的瞬间之中,我寻得了真我,也解开了心结。

    而雨终究是停了。

    望着你离去的背影,我感到某种情愫在我的心中生根发芽。

    而我……还有必要去自我了结吗?

    没有必要了。

    因为我不想留下遗憾。

    或许在那一刻,我爱上了你。

第九十八章 “命运真是一个糟糕的剧作家。”

    那真的是一段幸福的时光啊。

    从相识,到熟络,再到亲密。

    无边黑夜,终究迎来了拂晓。

    但我的心中依旧留有阴影。

    病。

    我的病。

    那是深埋在我血脉之中的诅咒。

    我始终对你抱有歉意,因为我隐瞒了我身上的病,我不敢将之与你述说,因为我害怕你会因为我身上的诅咒血脉而嫌恶我,甚至抛弃我。

    我害怕我的幸福会如泡沫一般全部幻灭。

    所有我隐瞒了我的病,并将所有关于遗传病的文献和资料一并藏匿起来。

    基于我的自私,连累了你我的子嗣,所幸……福克斯和里奥都是男性,不会遭受病的折磨。

    但这份诅咒的血脉,依旧流传了下去。

    抱歉。

    我对不起你们。

    一直到现在,躺在床上,趁着还有部分活力的时光,我才有勇气驱动着躯体,写着这份最后的笔记,从中道出所有的真实。

    我已经时日无多,为了你我的后代,我不能一直隐瞒下去,我需要将所有的真实谱写在上面。

    今天是四月四号,我想我的生命并不长久了吧,对于我自己的身体状况,我很清楚,我也明白,我至多活不过三个月了。

    我在先前一共写了三本日记,而其中一本记载着一些不快的事物,因此我将之抛弃掉了。

    书是不死的回忆,我想展现出来的,仅仅只是爱与美好。

    至于这一本,很抱歉,我已经没有精力和机会接着谱写下去了,在差不多的时候,我会将之交给委托人,让他在我走后,把所有的日记以及所有的文献一同交付给你。

    我与你相处的那一段时光里,或许都在编织着谎言,我的日记上是如此,我的外表上亦然,但此时此刻,全是我的真心。

    感谢你伸手将我带出雨夜,

    给予了我救赎,给予了我幸福。

    我本不该有这些救赎,也本不该有这些幸福。

    但我终究得到了它们,于是我的一生,或许依旧留有缺憾。

    但是我已经满足了。

    在最后的最后……

    我希望你能够去寻觅到属于你的幸福。

    但请容许我自作多情,我依旧要说——

    我爱你,至死不渝。

    ……

    温热的雨,从我的眼眶中滴落。

    他为了得到金钱,对她撒了谎。

    她为了得到幸福,对他撒了谎。

    多么讽刺,又多么感概。

    在接下来的内容,只是一些很平常很普通的时光。

    但我可以从文字中看出,这每一段时光,都留有幸福的足迹。

    母亲舍弃了自己所有的质疑,谅解了所有的苦难。

    并非避而不谈,也并非自欺欺人。

    她所需要,所展现出来,所留存下来,仅仅只是那一抹美好的追忆。

    这就是所有的真实。

    我怅然若失,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苦涩的真实。

    唯有缄默。

    我无声地站着。

    他无声地坐着。

    但只是这样,还是有些疑惑没有解答。

    在我开口发问之前,他轻擦双眼,随后站了起来,说道:

    “看完这些日记之后,我后悔了,我的幸福本来应该在我的面前,但我却视而不见。我借助你母亲的父母遗留下来的遗产,达成了我的功业,但我却对她没有任何的情愫。”

    他垂着头,消沉地接续说道:

    “从开始,到最后,一切的一切,都是演的,都是假的。”

    “不。”我语气铿锵地否定了他。

    他抬起头,目光惘然地看着我。

    而我坚毅地说道:

    “一切的一切,对你来说或许是演的,都是假的,但对她来说,无关紧要。”

    “在暴雨之中,她确实因为你得到了本不曾有的救赎,得到了本不曾有的希望,她借以你的支持,走出了消亡的雨夜,这是毋庸置疑的真实。”

    “她的生命因你的虚伪而延续,她确实获得了幸福,获得了爱。”

    “你也好,我也罢,都无权力去撕毁她的幸福、她的爱。”

    “她把所有的苦难和质疑,扔进了垃圾桶里,留给我们的只有美好和希望,我想,她与她的人生达成了和解。”

    “你呢?”

    他沉默不语,但眼中终于出现许些的色彩。

    他最后平静地颔首说道:

    “谢谢。”

    ——

    “就这样,我与他逐渐达成了和解。”

    福克斯喝了口咖啡,后知后觉地放下手中的日记本。

    这是他在二十分钟前,特地从自己的房间里取过来的四本日记本。

    众人在他讲述的时候简单翻阅了一下,确实上面的内容如跟福克斯的言辞没有出入。

    而管家也早已把勒克文的衣物取了过来,将之放在了桌上,现在他应该在外头的走廊上跟警员待在一块。

    而福克斯暂时结束了他的长篇叙述,一言不发地盯着杯子中的红褐色液体,因为他也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该怎么去讲。

    其余人皆是陷入了沉默。

    毕竟信息量不是一般的大。

    福克斯光是概括着讲,也讲了近一个小时。

    无论是谁,都料想不到这座宅邸曾经上演过如此戏剧化的故事。

    “真是让人感概啊……”至少就霍华德感来,卡斯里安府发生的往事事情足以写成一部精彩的长篇小说,他感觉甚至都不需要怎么加工和改编。

    如果这部事关爱与成长的长篇小说,如果在父子之间达成谅解的那一刻宣布完结,那么还算是上乘之作。

    但显然,这部小说烂尾了。

    在福利院和孤儿院中感受到“爱”,终于从仇恨走出来的维克多·洛贝图斯,在前往新生的途中,却不明不白地消失了。

    逐渐出现在宅邸里的怪异涂鸦,

    暗中窥探的骇人之物。

    险恶的谋杀犯。

    可怕的倒吊死者。

    同样莫名失踪的侦探。

    尚未得到解决的遗传病,也在未来将要在福克斯的女儿身上发作。

    这本是温馨感动的成长故事,在即将完结的时候,却出了续作,并且在一转风格,变成恐怖悬疑的惊悚小说。

    这是霍华德的最终感想。

    他看了眼丁白曙,而后者的脸上倒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一如既往地做着沉思状,想着些什么。

    霍华德不由眯起了眼睛,看了眼坐在对面做思索状的亚诺,不知道他也没有启用掘秘人的异能,不过自己倒是没有注意到他有做过暗号。

    他再扫了眼其他人,大都保持沉默,陷于思绪之中。

    是啊……

    福克斯的讲述让他们对于卡斯里安府有了很多的了解。

    但其中依旧留存着一些疑点。

    霍华德的目光重新锁定在福克斯那一脸纠结的脸上,看来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述说那些零零碎碎的接续之事。

    既然如此,那么就由我先开口问问吧。

第九十九章 “或许这就是命运吧。”

    “咳……”霍华德喝了咖啡,清了喉咙,接着问向福克斯,“首先从你刚才的讲述里,你的母亲似乎是将日记和文献交给了一个委托人,让他在她逝世后交给你的父亲对吧。”

    “是的。”后者点头回应。

    霍华德注视着福克斯,接续问:

    “那么这个人是谁?”

    福克斯想了想他的全名,接着抛出答案:

    “约恩·阿普瑞。”

    “嗯哼。”霍华德扫了眼旁人,包括他在内,不少人对这个名字都有些反应。

    刚才有从福克斯那里听到过,约恩·安普瑞,正是当时丽斯兰菲·卡斯里安在追查勒克文与那位女助理奸情的时候,所雇佣的侦探。

    后来里奥也找上了他,也尝试聘请他做事。

    这是近二十九年前的往事了,侦探那时候多少岁?虽然未曾谋面,不过根据当时里奥的年龄,霍华德能推理出这位侦探现在大概在五十岁到六十岁之间。

    其次这个名字本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没记错的话,他现在暂时受雇于警方,跟着森格·拉朗一同调查。

    而他所调查的时候,又跟卡斯里安府脱不了联系。

    “这位侦探也似乎不简单啊……”霍华德默默在心中思量着,早在二十九年前,他就跟丽斯兰菲·卡斯里安和里奥·卡斯里安有过接触,他跟卡斯里安一族,绝对不是毫不相干。

    而他现在也插手着这一件事,其中因果似乎不简单。

    或许到时候该调查一下这个侦探的背景。

    与此同时,福克斯在思维的海洋中抓住了许些有用的记忆碎片。

    他想起来一些关于这位侦探的情报:

    “啊,虽然当时我未曾见过那位私家侦探,但我想到了一些关于他的记忆,嗯……”

    “因为我的母亲留下的最后一本日记的时间终结于五月二十号,所以我的母亲应该是在公历年五十二年五月二十一号那一天把日记和藏匿起来的文献一同托付给了这位侦探,毫无疑问,我的母亲早已跟这位侦探达成了协议,或许约定了在某个时间,让他把所有的真相交托给我的父亲。”

    “但在后来,我的兄长通过日记,提前找上了他,而他答应了我兄长的要求,不过他接下来所作所为倒跟他所说的不一样,其实他压根没写什么信,只是单纯地找上了我的父亲,然后将日记和文献提前交给了他,让我的父亲自己做出决断。”

    “而我的父亲被日记打动,唤醒了良知,从那一天的晚上开始,醒悟到了自己的错误,对妻子的辜负,对两个孩子的冷漠,皆是自己的罪过。”

    “他也醒悟到了,先前的自己,对妻子视而不见,对孩子置之不理,而自己的眼中只有利益和名声,有了利益,追逐更大的利益,有了名声,寻求更响的名声。”

    “没有爱。”

    “最后他选择了赎罪,主动断绝了与她的联系……”

    福克斯叹了口气,怅然若失地说道:

    “其实,我的父亲真的喜欢她,而她也喜欢我的父亲,他们一同享受温情的时光,纯洁而无暇的时光……并未有做什么污秽的勾搭。”

    “但我的父亲明白了这终究是错误的爱。”

    “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错误的人。”

    “他亲手结束了这段孽缘,以一道心伤,作为赎罪的代价。”

    “而另一端,侦探随便编了个谎,把我的兄长糊弄过去,毕竟真相只有他和父亲知道,既然我的父亲做出了决断,那么他的任务,就到此为止了。”

    “如果我的父亲打算接纳那位女助理,那么侦探会将所有的真相告诉我的兄长,并给予我们兄弟俩生活上的援助,所有的钱,我的母亲已经支付过了。”

    “但我的父亲选择了赎罪,事情就走向了另一个端点……”

    “那位侦探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得到回应之后,把里奥的所作所为告诉了父亲,协助我的父亲去解决亲子之间的纠纷。”

    “或许是为了治愈自己的心伤,亦或是出于内疚,让他选择到外地办事,这样,就见不到我的兄长,也就不会激发任何的矛盾了。”

    “对于我的兄长,其实我的父亲了解的很清楚,无论是找上侦探,还是对侦探的要求,以及他自己一个人在暗中鼓捣的那些,我的父亲知道的很清楚。”

    “我的父亲是一个理性之人,他明白,只要等一段时间,等到兄长冷静下来的时候,将所有的一切答案告诉给他。”

    “但我的父亲错了,我兄长的执念,或许会随时间而褪色,但不会随时间而消退,即便见不到面,我的兄长依旧不会放下心中的执念。”

    “因为那本日记,意料之外的日记。”

    “我的父亲没想到那本本该被扔掉的日记会在他手上……而这一疏忽,让事情走向了他预料不到的结局。”

    “直到三年后,他与他之间的矛盾依旧没有调和。”

    “其实在悲剧发生的那一天,我的父亲找他,就是为了说出所有的真相,但他压根不想跟我的父亲有任何的交流,因此乃至悲剧发生,他都还不知道真相。”

    福克斯仰面望向窗外白色线条交织成的川流:

    “或许这就是命运吧。”

    一本本该被扔掉的日记,改变了一切。

    是巧合?

    如果我的母亲不在那一天扔掉日记。

    如果我的兄长不在那一天捡到日记。

    命运将会被扭转。

    但世上没有如果。

    我彷徨地望向窗外。

    遗憾的事情有两点。

    我再也见不到兄长的身影,听不到他的声音,生死将我们隔开开来,直到我的生命耗尽。

    其次,是我的父亲,我父亲的心结或许永远无法解开了。

    因为我的兄长已然逝世,误会再也无法解开,而他再也没有机会与之达成和解。

    雨带着我的遗憾,一去不返。

    “真是值得惋惜的事情啊……”韦德唏嘘地感叹道,左手食指、中指笔直地贴在一起,在胸前画了个环,祈祷着一句,“愿真神宽慰他们的灵魂。”

    福克斯双手交叉,接着低首,额头贴着十根手指,真诚地祈祷道:

    “愿真神宽慰他们的灵魂。”

    福克斯在祈祷完后,亚诺放下茶杯,指出可疑之处:

    “卡斯里安先生,我很好奇,既然你的父亲知道了真相,那为什么不尝试跟你述说?”

第一百章 悲鸣

    福克斯扶额说道:

    “这又是另一处遗憾之事了,我的父亲在先前以为我对这背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一无所知,同时不跟说我,是因为他认为我不应当在这个年龄接触到这些事物,毕竟这些事情,对于一个孩童来说实在是有些残酷了。”

    “十五岁,他打算在我十五岁的时候,告诉我真相。”

    “或许他只是害怕,害怕这些真相会将不谙世事的我变成另一个兄长。”

    “但实际上,在九岁那年,我的兄长就已经给我看了部分的日记,只是……唉,过往已经铸定成事实,谁也无法改变。”

    三十年的遗憾终究作为一瞬叹息。

    无人能够战胜时间。

    面对无可逆回的时光,人们所能做的,只有妥协和退让。

    亚诺收回目光,微微点头。

    他读懂了福克斯的叹息。

    很显然,如果勒克文提前将真相告诉福克斯,那么或许三者就能提前达成谅解,而后来的悲剧,或许也就不会发生了。

    遗憾终究是遗憾,如果终究是是如果。

    福克斯的眼眶不由又红了起来,这些事情无疑是他心中永远的一处缺憾。

    不过亚诺的心境倒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冷静下来,以置身事外的角度去思考,这就是他的做事准则。

    亚诺接着说道:

    “虽然我看得出你的伤感,但是很抱歉,我们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为了真相,总得做出一些牺牲……关于维克多,当时的你有什么了解吗?”

    面对亚诺的话语,福克斯默默地点头:

    “当时的我啊,当时的我因为兄长的事情,请了三天的假,回去参加他的葬礼,在最后一天的下午得知了所有的真相,随后我的父亲将那三本日记交付给我保管。”

    “在隔天清晨,我的心依旧杂糅成一团,毕竟那些真相对我造成的冲击可不是一星半点,但我还是回了学校,即便在学习和生活上依旧心不在焉,但至少我可以远离那一块迷惘之地,至少不会无时无刻想到我的兄长、我的母亲。”

    “时间像一针麻醉剂,让我麻木于新的生活,或许无法治好我的伤,但可以让我忽略伤痛。”

    “四个月后,我回到了卡斯里安府。”

    “这时,我想我已经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那些往事了,对于我的过往,或许我也已经达成了和解,我本是这么想的。”

    “但面对放假回来的我,前来迎接的西丽亚等人却是露出一份勉强的笑容,如果这是这样,那我还能冷静下来,但我没有看到维克多。”

    “出事了?维克多出事了?我的直觉敏锐地看出了问题所在,接着我慌忙地问向领头的西丽亚,询问着维克多的下落……”

    “而随后,她们终于藏匿不住心中的悲伤,以苦涩和悲伤的口吻,向我述说维克多失踪之事。”

    “就在一个月前,在晨起的时候还没有人意识到异常,但随后值班工作的时候,管家和她们怎么样都找不到维克多人,包括在他的房间也没找到他,这时候才意识到不对劲,连忙报警。”

    他怔怔地往下说道:

    “就这样,维克多·洛贝图斯唐突的失踪了,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痕迹,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那个夜晚。”

    “警方也对此调查了将近一个月,但依旧没有调查出什么成果,最后在三天前撤回所有警员,算是不了了之。”

    “不过此外还有另外一批人依旧在此进行调查,他们似乎是特殊部门的人,衣着跟你们很像,现在想来,他们应该是你们的前辈吧。”

    “人其实不多,好像就三、四个人,时不时地会来到府里询问佣人或是管家,后来他们也找上了我,询问我一些细节和问题,虽然见的不多,但我倒是对他们领头的那一位印象很深刻。”

    福克斯描述了他记忆中的形象:

    “他们领头的是一个戴着黑色眼罩的银发青年男子,而这位男子的脸上有一道狭长伤疤,竖直穿过戴着眼罩的那只眼,不过是左眼还是右眼,我就不太确定了,”

    关于这位戴眼罩的银发男子,亚诺倒是有些印象,根据福克斯的描述,毫无疑问是现在在历史协会管理第七档案库的那位,二十六年前他应该还在第二调查员队伍里,时间上倒是对的上。

    亚诺追问道:

    “他们当时有问什么问题吗?”

    福克斯按了按太阳穴,显然是有些困扰:

    “嗯……怎么说呢?关于他们问的问题,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大体上……应该是在问维克多跟我的关系,出事的时候我在干什么,抱歉,其他零零碎碎的交谈内容我压根记不清了,但我还记得我最后问了他们一个问题,那么就是维克多还有存活的可能性吗?对于他的回应……我倒是记得很清楚。”

    福克斯沮丧地说道:

    “‘希望渺茫’——这是他的回应。”

    “再过半个月,我们举办了他的葬礼,因为维克多失踪这么久了,依旧没有任何音讯,确实如同那位银发男子所说的那样,他……估计是凶多吉少。”

    “那是一个不愉快的假期,对于那些消沉的日子,我实在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回忆了,所以我想不起其他的细节了,”福克斯低头看着地面,似乎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颓丧的表情,“自我的兄长之后,又有一位挚友不告而别,甚至生死都无法确认。”

    即使看不到脸,众人依旧能够感到他的那份悲怆和懊悔。

    “但最后,特殊部门的人也不再来了,就这样,不再有人提及维克多,或许是出于畏惧,或许是出于哀伤,不再有人提起他,仿佛被世界所遗忘。”

    泪水无声地滴落在地面上。

    “但我忘不掉啊!”

    福克斯终究是遏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这样的结果又算什么啊!他的理想!他的苦难!到底算什么啊!”

    “明明他撑过了最苦难的时刻,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舍弃了仇恨,选择了救赎的道路,选择了拥抱新生……明明一切,都本该向美好的方向发展,但为什么……但为什么……会这样啊!”

    如同野兽的悲鸣,他的悲恸寄宿在声音中,一览无余。

    “他的理想!他的志向,全部都……全部都……算什么啊!”

    面对令人心酸的一幕,其他人只是保持着沉默,默默地移开了目光。

    没有人打算制止他。

    他的宣泄,无非只是对命运的无力反抗。

    但无论如何,他们的真挚友情,值得所有人的尊重。

第一百零一章 三人的新生

    房间里,唯有轻微呜咽之声和狂躁的雨声相互传响。

    在掩面痛泣一会后,福克斯取出手帕擦拭脸上的泪痕,试图让自己平息下来后,对着众人说道:

    “抱歉……我失态了。”

    “没事,我们都能理解,”亚诺倒没立即追问,善解人意地说道,“先喝点水冷静一下吧,让自己冷静下来,才能理性的思考。”

    “谢谢。”福克斯提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冰凉的水流过喉咙,缓解了他那惘然若失的空虚,让他从悲恸中脱离出来,重新归于理性。

    等到福克斯喝完水后,亚诺再借着询问:

    “安丽莎和菲尔斯以及西丽亚三个人在之后怎么样了?我注意到现在的卡斯里安府人员清单上没有她们的名字。”

    福克斯回答道:

    “其实从福利院招募过来的人有一个雇佣期限,一共是五年的雇佣期限,如果有人在工作方面认真可靠,那么可以再做合同,延长雇佣时间,毕竟以打扫卫生这种程度的劳作,换取包吃包住、优异工资的活可不是那都能找到的。当然在签合同之前,没有任何约束,若是不想干了,结完工钱想去哪就去哪。”

    “本来我的父亲原本打算每隔五年从福利院里雇佣一批适龄的优异青少年,也就是五年一轮换,但后来又出了那一档子事情,不得不取消这个福利性的策划。”

    “她们三人很幸运地没有出现意外,最后五年期满,对于心灵手巧的她们,我的父亲很乐意继续雇佣,不过她们都选择了离职,我也询问过她们原因——要么是为了自己的理想,要么是为了自己的志向,总之她们都有着离开卡斯里安府的理由。”

    “有着五年工作带来的丰厚的积蓄,她们确实有了这个资本去追逐自己的美好愿望。”

    “最后,我在路上向她们挥手告别,结束了我人生的第一阶段,那段尚有缺憾的童年时光。”

    “但我们并非就此永远地分别了,实际上我们保持书信来往,一直到现在。”

    福克斯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安丽莎结婚了,育有一子,虽然中途经历了一些波折,但在我和其他人的帮助下,成功克服了困难,最后丈夫在亚维兰商业街一同经营着一家花店,生意不错。”

    “而菲尔斯当时嫁给了一位有志青年,而她的丈夫现在已经是一家公司的总管了,算是事业有成,而她在不久前刚诞下了她的第三个孩子,有着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西丽亚则是回去照料她的父亲,最后在她父亲逝世之后,去了艾斯霍提,在那里遇见了对的人,再接着一同和丈夫经营着纺织业,现在开设有两个工厂,事业蓬勃向上,虽然她以前有时会很忙碌,没有空闲写信,但从她偶然寄来的书信之中,我可以看到她的幸福。”

    “我想,她们无疑都找到了自己的新生。”

    看来这三个人倒是有着好结局。亚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或许世间存在着苦难,但在苦难的黑夜里,依旧有光,不是吗?

    而福克斯接着说道:

    “我父亲最初经营福利院的目的或许只是为了名声,但无论如何,它确实拯救了不少人,维克多也好,她们三个也罢,我从中意识到,为他人的幸福所奋斗,这才是世界最有意义的行为,所以我进入亚维兰市议会厅,与此同时经营着第二家、第三家福利院的缘由,正是如此。”

    “工作辛苦了,”亚诺点了点头,向福克斯表示由衷的尊敬。

    对于无私贡献之人,他总是抱有尊重和敬意,他看了眼霍华德等人,说道:

    “我要问的事情问的差不多了,现在该轮到你们问了,有话就快说,时间不等人。”

    “啊,我先来吧,”霍华德抢先问向福克斯,“关于那个女助理,你知道些什么吗?”

    “她?抱歉,其实到最后,我都没有见过她一面,而她的名字之类的信息一概不知,毕竟我以前没有问过这方面的信息,怎么说呢……我不太想知道关于她的事情,而我的父亲也不会刻意去说这方面的事情。”

    “我只知道,那天父亲与她彻底做了断绝。”

    “是吗……”霍华德推了推眼镜,陷于思维之中,继续整理和分析着线索。

    而下一位询问者是卡莎:

    “关于遗传病的资料还在吗?”

    “当然,”福克斯点头说道,“这些资料在我的书房里妥善保存着,这些资料也算是有一番年头了,最老的那一份差不多是在四、五十年前所写下,应该是我的母亲不幸早逝的父母所留下的,随后是我母亲的外婆整理的资料,再接着是我父亲,然后是我……我们所有人都试图解决麦安菲维斯中的遗传病。”

    “但四代人的努力,如同抛入海中的提灯,在浪的颠簸中转瞬熄灭,直到现在,我依旧没能探明这仿佛诅咒一般扎根在血脉之中的遗传病,”福克斯摇了摇头,虽然目光中蕴含着一丝不安,但更多的是决心,“即便如此,我依旧不会放弃去拯救我的女儿。”

    “嗯,”卡莎看了眼亚诺,而后者会意地点了点头,她就说道,“我们这些人致力于解决特意事件,而你女儿身上的病显然属于我们的工作范畴,所以关于这遗传病,我想我们的人也能帮上一些忙……当然如果有那些资料作为参考是再好不过了。”

    “没有问题,等会我就把它们全部搬出来。”福克斯果断地回应,同时目光锁定着卡莎,似乎生怕她反悔。

    “嗯,我有一个疑问。”韦德的声音转移了他的目光。

    “怎么了?”福克斯疑惑地反问道。

    “虽然可能会勾起你的一些不快回忆,但容许我冒昧地问一句——你妻子的病……跟你母亲的病有相似之处吗?”

    “没有,”福克斯摇头说道,“我的妻子患的是一种古怪的哮喘病,发作的时候会咳嗽不停,有时甚至会咳血,当时我也联想到了我母亲的病,但是二者差异太大了,应该不是同一种病。”

    “原来如此。”韦德喝了口咖啡,这才想起自己好像有听管家说过相关的内容。

    霍华德看向唯一没有发言、还在处于思索之中的丁白曙,开口问道:

    “白曙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第一百零二章 谋杀案

    “还有很多要问之事。”

    后者已经理清了思维,坐直身子坦然说道:

    “首先,你刚才的叙述里有一处自相矛盾的地方——在先前,也就是你翻阅令堂日记的时候你说你的母亲在那场不幸的火灾发生后才送到她位于亚维兰的外婆家。”

    “但你母亲最后的日记上又说是她的祖父为了逃离这份诅咒,改名换姓来到亚维兰,两种说法,那一种说法才是真的?”

    “后者,”福克斯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现在回想起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当时没说清楚,于是重新解释道,“抱歉,当时说得有些入迷,没说清楚这方面的事情,怎么说呢……”

    “我的母亲从来没有跟我们说过这方面的事情,说到底,她对于她的家庭和身世也没有太多的印象,在事故发生的那一天,她还处于不能记事的年龄,能从火灾中活下来,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是一个奇迹。”

    “而第一种说法是我和我兄长的误解,毕竟我也没有见过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他们很早就走了,我更是没见过我母亲的外婆,按照日记上的时间,她是在我母亲十八岁左右的时候去世,当时我和兄长都尚未出生,而后来我们对母亲亲属的认识,对于基于其他外人的转述,其中有些误解很正常。”

    “啊对了,”福克斯想起来什么,接着说道,“其次我还有一份辅证,后来,大概是我二十岁的时候,我一时心血来潮,根据母亲的日记,到一些保存着旧报纸的图书馆查询着相关的报纸,最后确实从一些报纸上找到了那一起在当时闹的沸沸扬扬的谋杀案件的相关记载。”

    “具体的案发时间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应该是五十六、五十七年前,当时我的母亲一共才一岁、两岁吧……”

    “而那起改变了我母亲命运的谋杀案发生在亚维兰北部维罗亚斯皇后区的一处别墅中,报纸上的特征很明显,即谋杀二人,纵火毁尸灭迹,时间和事迹完全吻合,毫无疑问就是这一起谋杀案,嗯……”

    讲到这里,福克斯的神情变得有些微妙,是似乎纠结于什么事情。

    丁白曙自然也是注意到了他的古怪,不过他打算先搁置一边,待会再追问。

    “报纸还在吗?”丁白曙接续问道,

    “我最后搞到了那些旧报纸,最后保存在我的书房,就是不知道放在哪个抽屉里了,待会我找一找,顺便和遗传病的资料一并拿过来就是了,毕竟我留着这些资料也没什么用,如果能在你们的手里起到什么作用,那最好不过了。”

    “很好,第二个问题,你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只有你母亲一个孩子?”

    “日记里没有提及,不过我想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若有第二个孩子,那么我的母亲不可能不知道。”

    “嗯,好的,那么第三个问题,关于那一起谋杀案,你有什么了解吗?是怎么样的谋杀?杀人动机是什么?为什么你母亲还活着?犯人抓到了吗?”

    “额……”福克斯有点发愣地看了眼丁白曙,看来这位先生的问题不是一般的多,不过另一方面也算是说明他的用心。

    福克斯回顾了一下自己的记忆,答道:

    “报纸上其实也没有细说,只是模糊地提及到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是被枪杀的,以及有几位幸存者……应该就是别墅里的佣人和我的母亲,而在随后几天的报纸里,凶手成功被绳之以法,但关于凶手……”

    福克斯的话语突然中断,接着一言不发,露出沉闷而微妙的神色。

    他额头上的皱纹再度叠了起来,眼光凝重。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问题。

    而丁白曙倒也不急,平静地等待他的答案。

    福克斯最后摇了摇头,摆脱那份纠结,给出这个荒谬的答案:

    “凶手的姓氏是阿普瑞,全名是霍罗斯·阿普瑞,一位检察官。”

    “阿普瑞?”霍华德眉头不由皱起,他记得很清楚,那位名叫约恩的侦探,同样是叫做这个姓,连忙追问道,“他跟约恩·阿普瑞是什么关系?”

    福克斯扶着下巴,边思索边回答:

    “我不清楚,其实当时的我也注意到了这异常之处,那时我差不多二十岁,距离这件谋杀案的发生已经过去了近三十多年了,而我确实没有什么继续往下追究的理由,所以就此作罢。”

    “至于他……我认为应该是阿普瑞的长辈,或许是父亲,或许是兄弟,毕竟这个姓算是挺少见,唔,当然也不能排除偶然同姓的可能性。”

    “动机和作案手法报纸上有解释吗?”丁白曙追问道。

    “没有动机,”福克斯遗憾地叹道,“实际上作案手法也没有解释,所有的报纸都是如此,原因很简单,根据报纸的内容,他在审讯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说,而后来唐突地死在了警署里。”

    “咳!咳!”旁边正在喝水的霍华德唐突地咳嗽起来,显然他是被这惊异的答案所呛到了。

    而亚诺垂首不语,平静地等待着福克斯接下来的叙述。

    霍华德擦了擦嘴角的水,连忙追问:

    “唐突地死在了警署里?怎么死的?”

    “猝死的,他猝死的前因后果报纸里没有提及,警方对此没有公开,应该是有什么原因让他们加之以保密处理。”

    “而对于这一点,各个报纸都有自己的说法,有的说是先天疾病,有的说是服毒自杀,甚至有说是警方的‘不当措施’导致他的死亡,嘛……总之什么说法都有,但没人能给出一份可信的说辞。”

    “而后来警方给出的解剖化验排除了后两者,而对于他亲属的询问则是排除第一项,这么看来就有些奇怪了,我不清楚你们的人有没有介入调查,最后根据后来的判决,他确实是谋杀二人的真凶,事情差不多就这样结束了,虽然其中依旧有些疑点,但有心在意和追究的人估计没有几个,这件事的终究淡出人们的视野,一周之后基本上就没有任何相关报告了。”

    “我想警署里应该有宗卷吧,如果想查的话,你们的人应该是能够查到的。”

    “是吗……”丁白曙若有所思,这一份回复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即便如此,他的思绪并未被打乱。

    接着他问向第三个问题。

第一百零三章 Checkmate

    “第三个问题,你认识查理·塞内加登吗?”

    “查理……塞内加登?”福克斯低声地复述这个名字,随后他带着疑惑微微点头,说道,“我认识他,他住在伊洛韦恩区的一个偏僻礼拜堂,他是一个虔诚的神父,也算是一位苦修者和隐居者,为什么要问我这个?”

    丁白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侧首看了眼亚诺,而后者颔首作为回应,于是丁白曙就给福克斯解释道:

    “塞内加登死了。”

    “死了?”福克斯满脸诧异。

    “是的,今天上午发现死在了伊洛韦恩礼拜堂里,死法跟皮埃尔·杜门一模一样。”

    “噢天哪!真是……”福克斯顿时感觉有点头晕目眩,他很清楚丁白曙不会说谎,但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实远远比他想的还要荒谬,一时间他有些接受不能。

    “喝点水吧,卡斯里安先生。”亚诺又给他倒了点水。

    “谢谢。”福克斯将之一饮而尽,但脸上依旧有些不可置信。

    丁白曙再度问道:

    “你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

    “我?第一次……见到他……”福克斯冥思了一会,然后答道,“没记错的话,是在我父亲的葬礼上,那是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等等,你这话的意思是……你之前没有见过塞内加登神父?”霍华德突兀地说道。

    “嗯,是这样,怎么了?”福克斯疑惑地反问。

    “不……没什么,”霍华德收敛住自己的惊讶,一同加入提问,“葬礼上神父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吗?”

    “没有,他的言行举止都非常端正,最后请求自己来为勒克文主持葬礼,所我同意了,毕竟虽然我跟他未曾谋面,不过据我打听而知,他的风评和人品都很好,并且跟我父亲的关系也不错。”

    “关系不错体现在什么方面?”

    “我的父亲经常会礼拜天去伊洛韦恩礼拜堂做礼拜,偶然跟我聊天的时候会提及那位神父,也会提及他的虔诚和善良,同时我想两位圣教信徒肯定能够融洽相处。”

    “嗯……”霍华德想了想,再问道,“你的父亲是怎么结识那位神父的?”

    “啊,这个我问题我当年特意问过他,我的父亲自述自己是在弗莱湖周边散步的时候,注意到在中游沿岸有一个中老年人拿着桶打水,而他身上那一件深蓝色教袍引起了我父亲的注意。”

    “说实话如果不是从佣人那里打听礼拜天父亲的去向,我甚至不知道在伊洛韦恩区有一处礼拜堂,而当时我的父亲也不知道这座礼拜堂的具体方位,应该对此有些好奇,于是按照大致方位寻找着这位神父,结果就来到了伊洛韦恩礼拜堂,然后结识了那位神父。”

    “原来如此。”霍华德点了点头,这样倒能够理解,接着对丁白曙说道,“我差不多问完了,白曙你继续吧。”

    “嗯,”丁白曙微微点头,接续分析道,“首先我想知道,在你的兄长死后是不是依旧消沉了一段时间?”

    “是的,”虽然福克斯不知道对面这位先生是从何得知这段消息,不过事实确实如此,“虽然我最终与他达成了和解,原谅了他……但他自己依旧没有原谅自己,或许是由于内疚吧,亦或是更复杂的情感,总之他在那天起不再把生活的重心放在自己的事业上……”

    “或许他选择了放手,亦或只是在消沉中懦弱地逃避。”

    “但无论如此,他确实如你所说那样,消沉了两周左右,这两周里他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要么就是在书房里,几乎足不出户,我也不知道他在干些什么,几次去看他,他似乎都是在发着呆。”

    “嗯,我猜你的父亲在两周后的礼拜天到弗莱湖走了一趟,然后遇上了神父。”

    “啊?你是怎么清楚的?”福克斯这就有些诧异了。

    “嗯,我是随便猜的,从你的表现来看,我猜中了。”丁白曙语调淡漠地回答。

    “是嘛……”福克斯突然觉得这个外乡人的表现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不过没太放在心上,转而回答,“是的,他当时就是在礼拜天遇见了神父,经过了他的开解,终于解开了心结,在这一点上,我也很感激那位神父,从那一天起,我的父亲有了自己的信仰,算是成了圣教信徒……或许他能从信仰之中找到那一丝慰藉,从中看见拂晓的色彩吧。”

    “而我的父亲也迎来了新生,他淡出了利益和资本的争夺,转而投入慈善和修建民生设施之中,讽刺的是,无数他过往所谋求的名声,在后来却唾手可得,但他也早已不再谋求那些事物了……而他所在乎的,或许只有救赎和新生,以及……爱。”

    “好,第四个问题,”没等福克斯沉溺于感概之中,丁白曙接续问道,”这回是九年前的事情,你还记得起九年前卡斯里安府发生了什么?”

    “九年前?”这回是把福克斯问倒了,他愁着脸回想着那段时间里的事情,“啊……九年前,九年前……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啊……等等!我想起来了,九年前我的父亲是雇了人来翻修卡斯里安府,这件事你是从哪里打听到的?”

    “一会再说……请问那些人装修了那些地方?”

    福克斯注意到丁白曙那眼神渐发的冷漠,整个人的气场冷峻了下来,仿佛一块没有感情的冰块,光是立在那里,就让他感到许些不自在。

    “额……卡斯里安府,我是说卡斯里安府主楼房背面的墙面,那里的壁面和砖瓦缺少一些保养,看起来有些陈旧,不太雅观,所以让人翻新墙面,此外又扩建了大堂,连接了客厅和客房。”

    “内部的摆设有变化吗?我猜勒克文有让他们帮忙搬运一些杂物吧,譬如……被虫蚀、并陈旧的老书架。”丁白曙如此逼问道。

    “对,除了书架外,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老物件一同被搬进杂物间,此外几幅画像也在数月后被搬到新建的大堂里……有什么问题吗?”

    福克斯不由有些冷汗,他不了解为什么对面会知道的这么清楚,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些事情,早就知道了答案。

    而所有的提问,都是引导着他走向什么地方。

    如果将此刻的情况比喻成一盘国际象棋,那么丁白曙的每一步,都是Check(将军),福克斯不得不应对将军,做出回应,而这些回应,最终会导向Checkmate(将死)或是Stalemate(僵局和棋)。

    在这场棋局里,只有这两种结局。

    “没有问题,我猜当时自然是有挑选着老书架上的书吧,有的书被虫蛀了需要扔掉,有的保存良好可以留下。”

    “是的……怎么了?”福克斯有点克制不住脸上的惊异……因为对面“猜中”的次数实在有些多了。

    棋子挪动,而这场局将要收尾。

    两种结局,会是哪一种?

    丁白曙也不知道

    但丁白曙知道,这是最后的将军——

    “你有从上面看到一张图纸吗?”

    而福克斯的回应决定了结局:

    “嗯,当然有的。”

    棋已落下。

    而最后的结果是——Checkmate。

    “那么请你告诉我,图纸的颜色——是什么颜色。”

第一百零四章 审讯开始

    “图纸颜色?”福克斯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疑惑,反问道,“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身处局中的他,不理解丁白曙的用意。

    他不太理解一张结构图的笔墨色彩跟现在发生的事情有何关系。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旁边的几位观棋者则早已明白了丁白曙的用意——他的目标至始至终只有这一个,即引出图纸的存在,从福克斯的口中探求图纸的色泽。

    他的询问一环套着一环,从九年前的翻修,到后来的搬运杂物、清点书籍,但他实际想问的最终问题只有一个。

    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想法?他的逻辑又是从何搭建起来的?

    亚诺的目光聚焦在这位新人身上。

    看不透。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那如冰面一般的淡漠神情下,潜藏着暗流涌动般的思绪。

    而丁白曙严肃地接着说道:

    “这份答案很重要,请你慎重回答,那张图纸的颜料颜色,是什么颜色?”

    福克斯虽然还是感到不明所以,不过他能感受到气氛的僵硬,众多道目光汇聚着自己身上,毫无疑问,自己的答复至关重要。

    所以得好好想一想。

    他从早已褪色的回忆中尝试忆起那张图纸的颜色。

    那是一卷黄褐色的图纸。

    而当时自己的父亲叫他去清点一下书架上取下来的书籍。

    当时的书架刚好摆在书房的一扇窗户旁,这样能够偶然能晒到太阳,使书籍免于潮湿和虫害。

    缺点就是下大雨的时候容易被淋到。

    但好像是因为一次下大雨忘记关窗,而导致书架和上面的书一并淋了点雨,书页有些潮,但后面没有发现,也忘记拿去晒,而后来发现问题的时候,不少书已经遭了殃。

    但其中还是有很多保存良好的书籍,因此我的父亲就叫我自己挑出来。

    而当时自己第一眼就从那堆叠放起来的老旧书籍中发现了那一卷独一无二的图纸,将之摊开来后,鲜明而严谨的红色线条在自己的眼前展现开来,那是结构示意图,什么的结构示意图呢……

    他回忆起来那是卡斯里安府的结构俯视图,在图纸的边缘有些积灰,图纸的右上角还有一个时间标注,不过他忘记了具体的时间。

    除了颜料是红色以外,别处也说不出什么异常,总的来说,不就是一张普通的结构示意图吗?

    “红色的。”福克斯给出答复,同时以好奇的目光望向众人。

    但让他有些奇怪的是,他们对自己这个答复纷纷露出许些困扰的神色。

    “怎么了?”福克斯思疑地问道。

    他的不解愈来愈多,总觉得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交谈内容,或是缺失了什么重要情报,与他们的思维产生了脱节,总之就是有些雨里雾里。

    “要我解释一下吗?”霍华德问向亚诺。

    后者陷于思索,并未回话,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就简单地跟你说说吧——那位名为约翰·顿克的管家,就是在外头走廊的那一位,而我们之前询问过他,他在一个月前组织佣人去清扫过杂物间,对此你有印象吗?”

    “嗯……没有,说实话这些琐事我不是很关注,平常就是管家负责让人打理,顿克他怎么了?”

    “他在检查打扫成果的时候,偶然发现了那张结构示意图,但是呢,他当时看到的图纸,上面的颜料,皆是黑色。”

    “黑色?等等,你确定是同一张?”

    “啊,那张图纸现在就在我的手提箱里,另外一队人出去的时候把它转交给我们,既然如此,就你就亲眼过目对照一下吧,”霍华德打开手提箱,挪开桌面上的其他物件,将那一卷图纸勉强摊开。

    而福克斯立即挪动椅子,探头打量着图纸:

    “这……”他的目光在图纸上来回扫过,再度抬头的时候,脸上鲜明地带上惊愕的神情,“就是这张,我不会记错的,就是这一张,为什么他说是黑色的?”

    这时卡莎插话道:

    “抱歉,打断一下,我想问一下,九年前你在检查老旧书籍的时候,书架上就只有一张图纸?”

    “只有一张,如果有很多图纸,那我肯定对它们都没什么印象,更不会记得这么清楚,毕竟人对‘唯一’的事物,会记得相对清楚一些。”

    “好的,我明白了,”卡莎接续问道,“那么我还有一个问题,搬运旧物的时间,具体是在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福克斯皱眉反问。

    “对的,装修和扩建肯定不是一日就能完成,按照刚才的说法,装修人士的举止有——翻新墙面、扩建大堂、搬运杂物,当然,还有绘制卡斯里安府结构示意图。所有的这些,都需要消耗时间和投入人力,对于这些,你还记得吗?”

    “啊……我想想吧,”福克斯望着图纸,开始了冥思,九年前的事情……九年前的装修事件。

    在开始回忆之前,他突兀地意识到今天所冥思苦想的,都是那些往事。

    而答案,真的能在过往的阴影中找到吗?

    他不清楚,但总得试试。

    但在他开想之前,亚诺唐突地站了起来,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看着有些不解的福克斯,亚诺丢下这么一句话:

    “好了,既然你还要想一会,那你就现在这里想吧,我出去叫人把管家带去在临时拘留间坐一坐,毕竟他的嫌疑也不小。”

    ——

    审讯室里,班奇·克劳利坐在一把被固定的椅子上,双手拷着手铐,衣着全然湿透,并且从裤脚到上衣都沾染了不少泥泞。

    即便如此,他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神情,既没有被逮捕的不安,也没有接受审讯时的紧张。

    只见他的脸色一片苍白,什么表情都没有,整个人一动不动,即便衣着完全湿透,也没见他因为寒冷而有任何颤动。

    他只是呆板地望着栏杆外的四人组,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仿佛一个没有感官的傀儡——这是约恩对他的第一印象。

    除了他的胸膛还有略微起伏,能够证明他还活着,别的地方就看起来真的跟一具死尸似的——苍白的面容,无神的眼眸,从开始到现在没有眨过的眼睛。

    这家伙果然不是正常人……约恩在心里评论一句,随即望向旁边的追猎人跟审查员,而他们依旧着保持沉默,目光聚焦在克劳利的身上,似乎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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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4100/ 第一时间欣赏诡秘边界的探求者最新章节! 作者:第三个局外人所写的《诡秘边界的探求者》为转载作品,诡秘边界的探求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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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秘边界的探求者介绍:
或许在虚无缥缈的未来,丁白曙会意识到,自己从棺材中坐起的那一刻,已然步入局中。
——
这是一段历史的碎片,我从中聆听着那蒸汽与齿轮的交响曲,它低声述说着每一个时代的变迁。
科技能够驱散愚昧,但却无法解析超凡。
我将窥见烛明无垠,那容纳万千梦境、追溯万物根源之所。
我将拜请四十四位司烛,祂们是基于认识,而超脱认识者,基于自我,而超越自我者。
我将驱用禁物,扫除一切飞升之路之障碍。
我将挖掘早已湮灭的七重历史,从中找出尚能一用的遗骸。
我将聆听秘启,从中习得秘术、探求秘法,以仪式之名,使之为我所用。
我终将沿着超凡之路穿过晋升之门,攀升恏之阶梯,踏入具型之堂,享用长生之光。
人生来注定追随辉光,
一如火花,
于雨中彻夜向上飞旋。诡秘边界的探求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诡秘边界的探求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诡秘边界的探求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