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问及四海TXT下载问及四海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问及四海全文阅读

作者:天冬暗算雨齐     问及四海txt下载     问及四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一十六章

    胖子被打的遍体鳞伤,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手脚都被藤蔓死死缠绕,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而身边的弟子凡上前靠近者,无一例外都逃不过藤蔓死缠烂打的攻击。

    “哈哈哈!你们都会死的!早死晚死还不如现在死得痛快些……”

    胖子突然发疯,原本痛苦面容却成笑得癫疯,嘴唇裂开红肿,牙齿也被打掉几颗,以至于后面听不清他说的话,言语间全是诅咒的重话。

    那个中年弟子双眼猩红,望向我时更是恨不得将我剥皮抽筋,仿佛弟子的死,胖子的疯癫,都将归咎于我身上。

    赤月在地上擦出一阵金器火花,迎面挡住拂尘,却正好正中对方的下怀,金光在我眼前反复交错,一时眼花缭乱,一时不察,胸前吃了一记响拳,被这金光法术乱了阵脚,狠狠向身后的破门撞去。

    头与地面来个紧密接触,我快速将与众朱雀弟子缠绕的藤蔓迅速抽回,紧紧包裹住伤处治疗,在中年弟子还未踏进殿门之前,就先心急火燎地站起身,双手把持赤月,护在心前。

    脑袋一震,周围的景象不知为何多了些许陌生感,有些地方甚至失去了原本的色彩。

    何人能告诉我该怎么做?该如何改变这些人的结局?又该如何从中抽身?

    “借你的身体一用!”

    “借来!”

    “快!”

    是白龙的声音,好几天没听到了,倒真是有几分怀疑自己幻听。

    双眼一闭,等再次睁眼便是光芒万丈。

    ……

    识海出现裂隙,仙藤的第一感觉是新鲜,第二感觉便是不安,识海天下独有,是他亲手缔造出来的神话,本来出现些稀奇古怪,也并非让人难以接受。

    仙藤掐指一算,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像个神棍,现在也不得不承认,时运还是略懂些的,尤其是郡主手相里的贵命,更令他兴致盎然。

    识海与深海里的海水几乎不无不同,临渊而不见底,仙藤盯着汹涌的水面,恍然一道白光闪过,这样他来了些精神,也不免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那白光时有时无,若隐若现,仙藤念及往事的伤痛记忆,似乎不愿放在心上,转身又回到了榻上,一合眼,竟又想到了白龙。

    白龙这一次出现,比以往有所不同,不仅魂体虚弱了许多,连交战的力道也急剧锐减,初次用赤月交锋,勉勉强强和中年弟子打成平手,索性他会很好操控藤蔓,及时缠住中年弟子手里的拂尘,让他被迫中断施法。

    但中年弟子并非以拂尘攻击为主,一手在后背打出道家手势,一轮金光结印合着他口中念出的咒语如刀斧般劈向我的天灵盖,我惨叫一声,随之而来是体内五脏六腑的移位,和骨头的撕裂感,很快轰然倒地,失去反抗的能力。

    但就在中年弟子大快心情之时,四周的藤蔓齐刷刷地冲向他的脖子,像蛇缠绕勒成数圈,不到片刻,便让他连惨叫都来不及发,站着窒息死亡。

    双眼朦胧,眼中的世界很多都变成灰白一片,只有空中飘洒的紫藤萝花瓣混夹茫白的脏雪急不可耐地融进我的身体里。

    血流的很快,也许肉体本来就是一道枷锁,困住那些极而躁动的鲜血,才让它们像潮水般涌出,多么的想重获自由。

第六百一十七章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竟是一月之后,纪炎月与十七王爷的赌约竟提前了,后者并不感到十分意外,只是传信问候了一番。

    扬州城内,落雪纷飞,一仆人低头快步小走,匆匆来至内院御殿,将手里揣紧的书信放于烛火前焚烧,待到灰烬灭掉,香烟已绝,又从柜里拿出一张与信件一模一样的信纸,研墨执笔,加急赶写了一封,但这信里的内容是否与之前一样,则无从得知了。

    这些都做完了,仆人才敢松了一口气,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打扫院前,悄悄离开了御殿。

    殊不知,这一幕都被人盯上了。

    他穿着一身金色直裰朝服,腰间扎条同色丝蛛纹带,黑发束起于镶碧鎏金冠,修长的身体挺如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让人觉得高不可攀、低至尘埃。

    梅花绽放的一旁,有他那抹的独有的色彩。

    ……

    纪炎月白衣黑发,衣和发都飘飘逸逸,不扎不束,微微飘拂,唯独眼中的寡淡与冷情,依旧不减分毫,此刻在亭中独坐,静候那人佳音。

    “萧王枢。”

    纪炎月抬眸,双目与之一对,将他上下都瞧了个遍,任何细枝末微都记于心。

    萧王枢闷闷发笑,常年在药谷钻研膏方,已让他全身融贯中药之气,经过此人身侧,闻着却是令人身心畅通,不觉有何忧难。

    “身子还好些了?听说十七王爷急于招你进京,还提前派人在御中添置家丁医师,便你休息养气。”

    纪炎月嗤之以鼻,更是清笑道:“我何尝不想进京,但去之前,我想要见一个人。”

    想起一个人,萧王枢眸光微暗,轻声道:“你是知道,他也去了的,之前我派人去东海打听,依旧无甚所获,我都怀疑就是那家伙故意封锁的消息。”

    “看来你很了解云暮极啊……”

    纪炎月的语气重了些,怒极伤身,体内剧痛未除,他不想多费口舌争执,便没有再详说下去。

    萧王枢却摇头,将一口热茶灌入口中,自嘲道:“我了解他做甚?我有什么毛病吗?”

    定眼细瞧纪炎月的一双眼睛,简直像浸在水中的水晶一样澄澈,萧王枢看得莫名心慌,微微出神:“太子如今虽孤掌难鸣,但有先帝帝令为证,刘将军位御前之侧,十七王爷还是有些顾忌的,好几次箭在弦上都按兵不动,你就不好奇,这其中定发生了什么?”

    纪炎月轻“哦”了一声,似乎没有多大在乎,萧王枢是个会来事的家伙,抱着一副求证的心态,也没安好心思:“两个都是恨不得算死对方的,这东越将来可是有好戏看了。”

    “那仆人是不是把信烧了?”

    纪炎月只是淡淡问一句,见萧王枢笑而不语,心中已有答案,神色愈发漠然:“找个时机将他杀了,我无需向旁人证明我的能力。”

    萧王枢勾了勾薄唇:“呵,我有时真想看看,你将他们都得罪透的时候,是让自己功成名就地奔赴权力之巅?还是在暗日无光的牢狱里死得其所?”

    “多谢药王教诲,今后不必再给我送药了,我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拿命跑赢所有人。”

    纪炎月的回答,带着一股深深的执念。

第六百一十八章

    “话说,你们东越盛产的桃花果,最早产自西秦。”

    萧王枢拈起片块果子,饶有兴味地瞧着,却不品尝,唇角撩起淡淡的笑容:“知道我在暗讽什么吗?”

    纪炎月不动声色,思来想去,点头称道:“东越高祖的膀臀,一个是谋圣天书,另一个是将军教战,原本是西秦天祚帝的贴身心腹,后来不知何故被赶出了西秦,流浪四海,幸得被当时身为异国质子的高祖所识,带他回了东越,初封少尉,不到两年晋为大将军,率军于秦军对战,常以出奇制胜之计谋延绵战线数千里,将秦军挡在漠河以北,隋城以西,极大扩张东越的版图,为高祖的江山,立下汗马功劳。”

    萧王枢神色微动,只是一阵沉默却诡异得出奇,命若太长,这一生又该如何消受,他不得而知了,高祖年仅四十驾崩,谋圣尚且能全身而退,将军一生尝遍百战,最后却鹿死高后之手,既是悲哀,也不值得可怜。

    “你要是信那些萨满巫教,没准胸口的印记就能消失了。”

    纪炎月摇头笑笑:“那种东西邪得很,我不会轻易触碰,就怕是会赔上性命。”

    萧王枢端端垂首,眼神却喜欢在纪炎月身上打量,默了半响,才道:“对你来说,确实多虑。但长此以后,可就很难说了。”

    ……

    “你回去,本尊不想再看见你。”

    “我无处可去!”

    叔侄二人对望,再无多余言语。

    仙藤黯然失笑,哑声动了动薄唇:“你如今仍是蛟龙之身,如此迫不及待的杀生造孽,只怕你将来历的不是劫,成的不是神,而是堕入魔道,永世不得超生。”

    丹婧面色难看,恨恨道:“叔叔以为我任性?我最后还是仁慈了,留他们个全尸,就应该将他们挫骨扬灰才是!”

    仙藤冷冷看她,见火光映照她娇艳的容颜,几滴泪水呼之欲出,还是韶年少女罢了。

    “我弟弟被他们投毒害死,是你,还有我父王,几次三番阻拦我为弟弟报仇,你说他们冤,我弟弟就不冤吗?”

    丹婧忍无可忍,虽是哭着,却也笑着,她朝仙藤微微一笑,容色更见妖娆:“就算你会逆天改命,你会改变这场已成定局的战局吗?”

    但见仙藤长发凌乱披散,衣袂翻飞烈烈火光中,仍美如天人,面色不惊不变,似笑非笑,给丹婧整迷糊了。

    ……

    我心里一酸,又梦见故人,在漫长的梦境里见到纪炎月,他的眼神平静无波,深邃无情,一种难以言说的陌生感令我感到不安,仿佛他生来便是与我背道而驰之人,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造梦的尽头。

    这个梦待到我醒来后还记得十分清楚,很少会有这种怪异的感觉,就好像提醒我别忘一件很重要的事。

    妩唤见我醒来,喜笑颜开:“先别起来,我去给你倒杯水。”

    我还有些昏昏沉沉,差点又要睡去,是妩唤梦里梦外唤醒我,我才恢复些精神:“我……我睡了多久?”

    “一天!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居然在地上睡着了,还频频做噩梦!现在又有了低烧,你还是别起身,多休息一会吧。”

    妩唤虽是责怪,却令我心安,她用怪异的眼光打量我,我呆呆望了她,眼光发直:“你有点……”

    妩唤一愣,我略微迟疑才接着道:“有点好看……”

    妩唤无语,起身开了窗纱,嘴里还不忘吐槽:“睡一天就傻了。”

    我仰起脸,双目疲惫地合上,问道:“朱雀的人还在吗?”

    “嗯?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望了妩唤的双眼,缓缓说道:“你只需答我,那些人还活着吗?”

    妩唤微微挑眉,斜靠在窗旁:“活着,难不成你想他们死?”

第六百一十九章

    自打城主带受伤的奉贤回来后,就一直闭门不出,也不知整日蹲在里头做甚。

    此时肯定不乏有非议之声,众说城主无心向战,或隐忍蓄力,更离谱的是说他准备跑路,简直无稽之谈。

    恰巧在这时,龙族却突然打了退堂鼓,没人知道具体原因,只道是龙三公主又发出的邀约,定于一月后在朔河开战。

    城主知道这是堵住悠悠之口的时机,更加心安理得地闭关修炼。

    “朔河是极阳之地,古时又称蓬莱仙岛,重峦叠嶂,主峰危山尖处地势高亢,四周毫无遮挡,气流四散往而不复,既藏不住风,也蓄不了气,越上爬则处境忧,不适合登高作战。”

    凤来看向沙盘,手指轻扣桌面,似乎在想一个万全周到的对策。

    “风水上的极阳之地为火地,尸骸化灰,子孙断绝,在时间为午日时。而华盖又是火属龙神,对方多次利用风水布局,会不会还要打一场玄战?”

    凤惊羽将手里的一枚小旗插在危山以南的朔明一带,俯身看去,朔明的怒江峡谷似乎是个有利的地势。

    凤来一听到“风水”二字便头疼,蹙眉看了左右,发现人气缺失许多,道:“今天的人少了,难道是有什么重要的日子吗?”

    凤惊羽目光微凉,盯着手里那面小旗不放,尽管故作淡定,但那抹神色的窘慌还是被凤来瞧见。

    凤来拍了拍他的肩头,淡淡笑道:“你莫再想这些事了,往后来日方长……”

    凤惊羽一笑转了神色,心头纷乱里,一念电闪,便开始引经据典地讲解战时分析。

    ……

    “北燕天寒地冻,到那之后如果受不了了,就回来吧,也不丢人。”

    我话音刚落,这帮人实在没忍住,就直接大笑起来了。

    我不禁自我怀疑:“有那么好笑吗?”

    转头对上云暮极默然相看,我脸一红,害怕地缩了回去,一双琥珀黑沉得摄人,似要将我吞噬。

    “可不带这般贬损未来夫君的。”

    什么未来夫君?我没有这样谈之色变的夫君。

    他将我的退路全然封死,不留一分余地。

    同生共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云暮极手指在我的颈项掠过,深入锁骨中挑弄,傲慢的语气轻声问道:“现在还想逃避吗?”

    我朝他微微低下头去,鼻尖嗅到他身上容易令人放松的龙涎香,不知不觉竟已到了痴迷的地步。

    无话可说,他手心又紧了,缓缓放开我的手,沉沉叹了一声:“记得,我此生决不负你。”

    我怔怔抬头,有点惊慌,他蓦地俯下身,强行托起我的下巴,附上他冰冷又缠绵的吻,慢慢被他掠夺所有,想挣扎,但很快就被这感觉陶醉了。

    良久,唇分,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试图躲避着他的眼神,忽然又抓起我的手,紧紧将我拽进他怀中。

    我又气又好笑:“他们在看着!”

    一帮人早已见惯,也没有不同意见,谁敢上去说几句试试?

    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一不高兴,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我靠着他胸膛,双眼迷离,久久凝在雪山纷飞,北风呼啸,但眼前又是另一番景象。

第六百二十章

    北地天寒,几乎无种植禾稻之地,所需供给,赖乎牛羊草木,粗盐海味。进国之粮,价高利昂,燕主便于民生收购,遂统一南北度量衡,设大司农主天时地利,调度天下义仓。

    黄金海岸在北斗十八里开外,平时少有人烟,有的只是途经此地运送粮仓的骆驼队,领头身上绑着一串铃铛,因此人们听到叮当作响,便知粮食已到,就算没有银两,也可携私物交换。

    庞大的车船停靠岸边,这其实是一种战船,船体两侧装有木叶轮,一轮叫做一车,人力踏动,船行如飞。白莲教的起义军用的就是这种船,号称可载数万人,其实才几百多,一路南下千里,历经百战,船体依旧坚韧如石。

    正好这附近有可以暂时歇脚的地方,我等不及,脚已冻至麻痹,媵人持汤沃灌,险些冻坏了脚趾。

    云暮极拂袖令左右退下,我一脸茫然,方才还喜笑颜开,现在怎么冷了个脸?

    只见他神色黯然,俯身坐到我身旁,将收藏已久的第二只锦囊交到我手里:“这是你父王要我办的事,里面除了提到北燕的千年玄铁外,还要一个人的心头血。”

    我二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顾老贼!”

    云暮极似笑非笑,抚着我单薄的肩头,想从我身上找到他想要的答案:“宁王用这些东西想要做什么?”

    “……”

    云暮极笑意渐冷,冰凉的手指纠缠我的发丝间,在我耳边呢喃,刹那间缱绻尽化杀心:“我虽有所忌惮,但宁王如今不在,可没人管得住我!”

    我侧过身,淡淡看他,又一次欲言又止,拂在耳根的气息依然酥酥暖暖,但他不为所动,只是冷冷笑着。

    “呲……”

    我倒抽一口凉气,云暮极眼里微微泛红,一半轻蔑,一半情欲,突如其来的痛楚逼得我睁不开眼睛:“你快停下!会被人看到的!”

    “你以为我会怕吗?”

    “我费尽心思走到这一天,还会在乎这些?”

    疯子每说一句,加重一分力道,手腕被他抓举过头顶,用链子轻车熟路地锁起,我紧张地咬唇,这家伙的脸色白得像鬼一样,不会又要吐血吧?

    “船要开了!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笑得愉悦,按住我挣扎的双腿,越是要让我燥热,越是要让我痛死,紧扣着的指甲陷进手腕的肉里,难忍而逼出眼泪。

    “你身边那个宁王的手下,还在和扬州城传信吗?”

    我抿嘴冷笑:“与你何干?”

    云暮极骤然连声大笑:“算算时日,他已经和你母妃一样,成为一具没有情欲的傀儡了吧?”

    ……

    离开黄金海岸后,妩唤见我闷闷不乐,斜睨浅笑:“唉,别不高兴了。”

    我轻轻叹了一声,加快了脚步,妩唤在身后跟着,在雪堆里捣鼓成一个球。

    一团团雪球从天如炮弹降临,打得我左右难以招架,晶莹的小雪花落在我的手掌心上,看上去是透明的,慢慢地就融化了。

    玩累后,妩唤躺在地上,臂弯枕着脑袋,翘起二郎腿,我蹲在水渍旁凝视水中的女子,在那萧瑟眉目间依稀见到某些虚幻的影子。

    想起他的话,我直起身子:“妩唤,你还记得路吧?”

    妩唤语声一顿:“你急着回去吗?”

    我扶着额头,来回走动,双腿颤抖得厉害:“奉贤把阿树带到哪去了?我要见阿树!”

第六百二十一章

    “你刚才说的那些事都是奉贤告诉你的?”

    阿树点了点头,一手握紧马绳,脚步慢了许多,我坐在马背上,一点都感觉不到颠簸。

    “郡主,你总说我偷懒摸鱼,其实每干一件事,几乎都拿性命做赌注。”

    我哈哈大笑:“少吹牛了你!”

    “哼!我看你是未经人间苦,我跟着王爷算好了,跟我同一辈的,当初不听我劝,执意不为王爷效力,看看他们现在都活成什么狗样,一身肌肉武功,却浪费去做马夫、轿夫、抬货……一天也就挣那几十两,喝一场酒局都霍霍完了!”

    笑声止歇,我正了正脸色:“好了,好了,和我说说你的发现。”

    阿树一脸骄傲地仰起头,不过一瞬,面色却变得肃然:“奉贤可能是东海人,我先前跟随他整理海商笔录时,见过他写扬州的笔札。我心想,或许他有某种特殊途径,即便东海战乱影响,也能有办法联络扬州的人脉。”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东海与扬州本来就隔得近,两地来往方便也正常,若仅靠一本书就此下论,未免太过偏见。

    “奉贤管东海内务,惊羽管东海治安……”

    “还有一人……”

    阿树打断我喃喃自语,脸色微变:“凤惊羽的姨母管财务,只不过平日里嫌少露面,你还不知道她母夜叉的名号吧?没男人敢靠近她。”

    我淡定扶额,连声带叹:“我只是让你去查人,没叫你挖人家底细……”

    ……

    “我记得北燕有一场十分诡异的战。相传当年,燕主得了一块红宝石,从此珍爱不离手,又好大喜功,建了无数座藏宝阁,专门用来堆满数以千计的宝石。直到有一年,高丽朝觐的贡品不幸被山贼掠去,苦于高丽王朝施压,为缔结两国友好之意,情急之下,只能用假冒的宝石蒙混过关,殊不知燕主鉴赏宝石的技巧十分超然,一眼便能断定真假,当即龙颜大怒,扬言要攻破高丽。”

    “开战之后的二十天,燕军翻越雪山,跋涉数千里,由于对阵地的不熟悉,将军带头迷了路,接连数天都中高丽的埋伏,损失惨重,士气愈发不振,有人提议上奏朝廷,请求增派援军。然而等到援军到来,二十万大军竟一夜间人间蒸发,连一个尸体都未能找到。”

    燕军失踪的那座雪山,具体位置一直存疑,但现在居住在本地的人普遍都认为就在朔河的那片雪山。

    “那失踪的二十万燕军有传言是受到高丽某位国师的诅咒,也有传言是雪地风水不佳,极阳冲煞的虎口,人鬼相撞,劳伤多死……”

    凤惊羽静静思索,执笔点墨在纸中敞开,宛如生花。

    凤来沉吟转身,见院外满地积雪辉映的天都暗了下去,他一动不动,积雪被风吹落于身前身后。

    凤惊羽侧过脸,良久没有言语,几缕乌黑发丝被风吹得起伏,凤来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叫唤,朝他一笑:“改日去请教奉贤。”

    凤惊羽怔住,并未说出一言,却听门外远远传来熟悉的声音,风风火火,焦躁不安:“你们在这商讨战事,可让我好找啊!”

第六百二十二章

    几日后。

    奉贤由人搀扶来到清风堂,身体的伤似乎还未好转,急剧的咳喘灌入耳中,我抬头见此情状,正欲说什么,他正巧开口:“郡主在此地过得可还习惯?”

    我笑道:“除了有时候呼吸不通外,其他的没问题。”

    奉贤淡淡笑了:“城主在深海设立的结界参考龙族的阵法,师敌长技以制敌,龙人灵脉最是敏感,而深海结界又是专克,削经夺气,毁坏灵根,自是不敢进来冒犯的。但此结界也是初创,尤以深海高压,十分对人体不适,郡主有此反应,属实正常,不必过忧。”

    奉贤接过我递给他的茶,轻轻吹着热气,目光略显幽沉:“郡主知道,我为何来找你?”

    我心中迷茫,不知他想问的是扬州城的事,还是他的事?

    “朱雀一位大弟子疯了。”

    奉贤仍是语气平淡,茶微微凉了也不喝,却是急着问道:“我想知道那天发生的事,你和云暮极到底和那位掌门说了什么?为何弄得大弟子疯疯癫癫,朱雀人心惶惶?”

    心头凉一阵,空一阵,穿越时空回到过去未免太过扯淡,我一时也很难开口。

    奉贤看出我心事重重,更觉得蹊跷,语声渐渐沉了下去:“郡主,并非我有心疑你,只是担心有人从中作梗,离间朱雀与城主的交情,至于别有用心之人,该处置的我已经处置了。”

    我一凛:“敢问长老,那别有用心之人……”

    奉贤沉声道:“门中仅剩十一名弟子存活,但大多都是年轻新招的弟子,并不知晓太多内情,而大弟子疯了,自然问不出话,昀直失踪,至今仍找不到他的下落,目前看来他最可疑。”

    我低低吁了一口气,是期待还是庆幸,望向奉贤:“我见他一直还未出来,便偷偷翻墙进去,他们弟子人少,几乎都被门外习凉的吵闹吸引了去了,所以有人偷溜进来也疏于监察,我有白龙的通灵能力,在他们中殿找到了睡昏过去的云暮极,还有一条女龙,我估摸着一定是这条龙对朱雀下的死手,便与它杠上了。”

    奉贤只是略微皱了皱眉,神色平静地听着,我接着缓缓道:“那大弟子早与那龙有过勾结,朱雀死去的弟子,魂魄都被拿来给那龙**,用疫病掩盖真相,死的人最多,通通对外宣称是疫病所致。”

    “岂有此理!”

    奉贤绞拳紧握,杯子裂成碎片,茶水洒落一地,我看得心惊,连问道:“那些弟子没和你说?”

    奉贤不语,脸色变得尤为阴沉,尽是失望痛心,良久,才冷声沉吟:“我有要务在身,先回去了。如果有昀直的消息,我会再来找郡主。”

    我轻轻颔首,命人去取些纱布为奉贤包扎手的伤口止血,却被他漠然拒绝,由人扶着病体,双腿颤颤地走出门。

    “长老,等等,我有一事相求。”

    我急着喊出声,奉贤似有些不悦,背影在门边停刹,冷冷地吐出一字:“讲。”

    “可否帮我在扬州城打探一个人?”

    奉贤先是沉默,后又一笑:“你是说带你入东海的那人?”

    我点了点头,熟料,奉贤却卖了个关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容后再谈吧。”

    “……”

    眼见奉贤走远,纵使我怎么求,都得不到他的回应,只好沮丧地回到原位,继续整理门令,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都安静了,才觉得这地方太过冷清。

第六百二十三章

    干戈寥落,旌麾战矢,梦回吹角连营,此时在军营中,一股前所未有的阴霾笼罩所有人心中,凤惊羽提着刀枪,在众敌群里杀出血路,带着仅剩八百余人回来,不仅丢了几座城,还祸及城中无辜百姓,那些惨死的人皆被龙族折磨致死,那双双满是歹怨的眼睛,是死者留给世上愤恨的冤屈……

    凤惊羽霎时惊起,不知不觉趴在案桌上睡下,时候也过去多久,凤来静静地坐在窗前,闭目养神,许是睡去多时,他也有些疲态。

    眼前似乎浮现一张张凌乱的战报,以及染上鲜血斜倒在一旁的刀枪,凤惊羽抚了抚额头,起身,步子轻轻出门去,暗蓝的深海,四处可见的暗流,难得令他张望许久。

    小的时候,这片海域很不安全,但很多人却愿意付出生命冒险的在此定居,即便他们知道每年海啸都会夺走一半人的生命。

    后来才知道,那些人是实在没有办法,他们躲避参军、逃离战乱、携妻带子、居无定所,偷海船,行北线,只为来到这片无人管控的深海难域,也宁愿去当乞丐,整日捡些海蟹,贝壳吃,也不愿回到他们的过去。

    以前的旧城主庸碌无为,以为将海神喜欢的年轻女子交来献祭,便能保一方平安。

    于是,家破人亡,死伤无数。

    海啸每年都会有,都会准时且离奇地带走很多人的性命。

    宁王带着他的海军来了后,似乎才出现了转机,传闻他暗中与龙主取得沟通,使得海啸渐得以消停。

    传闻罢了,海啸现在依然猖狂。

    凤惊羽突然停住,面色微沉地盯向前方那道匆匆一过的身影,他记得那个人,是郡主身边的侍卫,也是宁王的亲信影卫。

    阿树猛的感觉后背升起一股寒意,慌张地朝身后一看,握紧了指尖的信,都快被他拧成一团。

    这么做可不是只为了郡主,还有他自己,去偷,去抢,把奉贤拦截下来的消息,都取来。

    奉贤心思缜密,阿树方才是差点摔断了腿,才勉强躲过那些机关阵法。

    江湖人称“猫郎”,说的就是那净干些偷鸡摸狗之事的人。

    阿树这几天在奉贤处办事,已将路况摸索得滚瓜烂熟,花海高大隐秘,他就不信,身后的人能从这高深迷宫里走出。

    “咦?”

    奉贤确实一直秘密调查扬州城,本以为他会多关注最近的异象,但似乎在此给友人的信中,多半是叙说旧情,虽然提起往事难免会伤怀,但奉贤的字迹中却无半点感伤,而是紧张……

    阿树愣了,信的末尾还有一首诗,他也是见惯了各种机关算尽的刁钻角度,很自然地猜到这是一首藏头诗。

    “宁王小心。”

    短短一刻,内心从未有过的煎熬,在一片撕碎纸声中爆发。

    ……

    清风堂。

    “镜海冤沉录?”

    现在应该是子时了,我刚想去歇息,凤惊羽却在这时找我要这本书。

    他就这样呆呆地看着我,眼底深邃无波。

    这本书是妩唤在角落堆里找到的,到时候我忙着整理文册,见她老抱着猎奇的心态,偶尔跟我讲起书中几处情节,最后无一例外,故事的主人都死于冤屈,我还特别好奇,谁会是这本书的主人,将冤死者的故事写下来,好让后世的人怜怀和惋惜。

    “郡主若要问这书是何人所做,恐怕这世上没有唯一的答案。”

    我笑了笑,平实地接受凤惊羽的话,并未觉察他所做的微妙改变:“依我看,作书人的初衷,是望后世能引以为鉴,规避些冤假错案罢了。”

    凤惊羽听后并不为所动,而是沉了声线,带着些许寂寥的心境:“如果有人从一出生就被冤假错案定罪了呢?”

第六百二十四章

    宁王这个人,他并未过多了解,但以其高深的本事,他唯有敬而远之。

    与宁王的见面只有三次,第一次是宁王率领东越海军在扬州城落脚,他当时跟着城主第一次来扬州,见见人界的烟火气,恰巧在对面的酒肆街道,见到这支凯旋归来的军队,此时离他们打赢匈奴仅不到两月时间。

    城主也是第一次见宁王,马鞍上的铠甲金灿,手执重剑稳而立坚,只一眼,就被此人气度和胆魄折服,还萌生出要誓死追随的念头。

    但凤惊羽却摇头,并语出惊人地劝城主三思而后行。

    高深莫测的人,往往不值得深交。

    时过境迁,当他时而久久看向郡主时,不经意会出现一种错觉,提防而令人害怕。

    望向眼前的女子,表面看着单纯无害,实则或许会有另一番心思。

    “郡主,我回来了!”

    阿树拍了拍身上的野花,兴冲冲地走进门,不料,差点与凤惊羽撞上,顿时心生寒意,却没有在话语中表现出来,还算客气。

    “郡主,惊羽大人,我没打扰到你们商讨公事吧?”

    我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眼睛因强大的困意而有些睁不开,回道:“你有什么事吗?”

    阿树淡定地吹了一口哨,斜眼看向凤惊羽:“没事,路过见清风堂灯火通亮,属下担心郡主操劳过度,便过来看看。”

    我笑容僵硬:“你有心了……”

    凤惊羽一双异瞳,顷刻间,冷得像是误入冰窖,冷傲孤清却又盛气凌人:“郡主,我之前就说过,会带你习武。”

    “是说过……”

    “那你可愿拜我为师?”

    “啊?”

    “郡主不可!”

    阿树急红了眼,想都未想清楚,便开口,这下尴尬的是他,我也没法替他收拾了。

    阿树清了清嗓子,咳嗽几声,冷声道:“属下只是觉得,惊羽大人这番话,未免有些唐突。”

    凤惊羽目不转睛,缓缓看向我,气息也跟着骤降:“郡主,我并非真要你拜我为师。你武功底子向来薄弱,又不勤加练习,趁现在还未错过筑丹期,赶紧跟我学。”

    “唉!郡主先别急着答应,我常年跟随王爷,明枪暗箭各种花样见的并不比大人你少,由我来教郡主习武,再合适不过……”

    我叹了一声,喊住两人的争吵:“好了,阿树,我想跟着大人习武。”

    “不!郡主,你会后悔没选我的!”

    阿树头疼不已,论资质,论长辈,他教武道,更有资格,怎叫一个毛头小儿捷足先登了?

    凤惊羽见我松了口,渐渐展露笑容:“郡主选择我,我必不负宁王所托,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我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扶他:“言重了,言重了……”

    握住凤惊羽的手时,他手里有一块圆珠转动的流苏,滚落到我手上,紫色的兰香之气包褢镂金里头微小的火焰,不仔细看还真难发现,里面是一个转动缓慢的火球。

    “赤月是火相,铸剑师必用烈火熔炼,才可锻造金刚不坏,用以琉火,洗净铅华,可助赤月威力大增。如何?为师送你的入门礼可喜欢?”

    我瞧着满心欢喜,率真脱口道:“喜欢!谢过师父!待徒儿学成归来,以后就换徒儿保护师父!”

    凤惊羽一时竟哑然失笑,唇角轻扬,美目似水。

    虽然总有些事难以释怀,但有我这番话,这师父就注定好要当一辈子了。

第六百二十五章

    “镜海冤沉录?是谁为那些无辜枉死者喊冤?”

    二人出了清风堂,心有余悸的阿树总会分神,恰巧捕捉到那道敏锐的视线,才有些尴尬地自顾自留意凤惊羽手里的那本书。

    凤惊羽回头看他,面色平静地说道:“没有作者,都是随处散记征集而成。”

    阿树若有所思:“所以这是东海的散记?以前王爷执法,曾翻了不少冤假错案,令方里方外的乡亲感动不已。”

    凤惊羽微微一笑,眼神却不那么淡定:“你与王爷,可谓主仆情深,难怪如此替郡主考虑。你们来东海也一月有余,王爷有事未能赴约而至,郡主纯真善良,虽不常提起,但久而也容易让人看出异况,不知可有埋怨过王爷?”

    阿树不明:“何为埋怨?王爷不过是……”

    阿树及时止住了口,脸色顿时变得格外严肃,冷声道:“王爷何时离开东海?”

    凤惊羽负手而立,在花海前停足,长发似拖长他的背影,沉寂着无边难忘的岁月,幽幽开口:“城亡时,他走了,听说去了傲来,可谁又知道他的动机呢。”

    转而忽地又笑道:“王爷没和你说?你不是他身边最为信赖的影卫吗?”

    阿树脸色阴沉,强好面子,便自欺欺人道:“王爷是不愿行事被人打扰,没有半点走漏的消息,就好办事了。”

    凤惊羽只觉眉头皱得更深了,有些不敢相信耳朵里听到的话,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唤起他更为古早的记忆。

    宁王就是这样一个深不可测之人,这样的人必须提防。

    “大人方才一路跟踪,究竟意欲何为?”

    阿树脸色阴沉,双眼直勾勾盯着凤惊羽,后者抬起异瞳,迷幻而令人微微失神,不开口,便让题者自猜。

    “扬州城有郡主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奉贤的消息总迟来,我不放心,所以抢先捕获信使,拿了几页纸书看,现已经还回去了。”

    凤惊羽定了定心神,当时在扬州城,未见其人,却已知道其过人的手段,在各路豪强权贵脱颖而出者,岂能泛比?

    阿树略微颔首,提起这人,又有些难以言说的无奈:“是他……”

    凤惊羽面色渐沉,又追问:“他也是王爷身边的亲信,亦或谋士?”

    阿树刚想说他是棋子来着,不免露出一丝苦笑:“他啊,还不算……”

    凤惊羽见他心事重重,心想指定问不出重要的东西来,于是最多奉劝他一句,语气恢复先前的平淡:“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谁都不想做那鱼肉,任人宰割,谁也不会一直做刀俎,决定人的生死。”

    阿树愣了愣,心神有所触动,他了解王爷,但似乎只停留在表面,因而不知深浅,多了几分敬畏之心。

    夜重渊携以天下做赌注,他知道,但从来不知道,王爷棋局的最终走向,是要灭了对手?还是颠覆所有?

    ……

    回到居所,仆人已备好汤池,但凤惊羽全无困意,摒退所有人,急不可耐地翻开镜海冤沉录。

    “果然是删改了!”

    凤惊羽挑起灯火烛,正打算彻夜翻读,却听见窗声嚣戾,窗杆在墙壁上刮几道痕,夹在一页的书签掉落地上,书页因重向朝后翻去,他伸手一按,最终落到了北斗篇。

第六百二十六章

    凤惊羽一双长眉低垂,双目半明半暗,目光变幻,越往后翻越是凝重,仿佛书里也有个人正深深看着他,盯着他做过的一切。

    他微微蹙眉,咳了几声,漫长阴冷的夜,黑暗深处的海,陪他度过无尽的忧愁。

    “不要再看了。”

    城主不知何时来了,悄悄地伫立在门外,神色极为冷淡。

    凤惊羽一时惊怔,抬起了头,城主则是一笑:“此诚危急存亡之时,东海危机虽解除,但这只是暂缓,龙人的心思也不好多揣测。”

    “城主……”

    城主眯眼注视凤惊羽,且不知是受了多大的刺激,才会汗如雨坠,便劝稍安勿躁:“你信我就没错了,虽然他身边疑点重重,但总归不会害了这座城和城里的子民。傲来昨天来了人,我顾着修炼,腾不出时间,如今想想时候也到了,我该去看他们。”

    凤惊羽暗松一口气,袖手垂眸,急促地叫了一声“城主”:“你一早就知道,北斗一直秘密培养的代掌门,长得和郡主一模一样?”

    城主笑意加深几分,语气却分外平静:“是,过几天她会来此一同商讨战况,郡主想必是不想见了,你尽量别让她见着。”

    ……

    凤惊羽蓦地恐惧起来,恰似初见那一眼,剑拔弩张克百关,碧血溅染沙海战,拽紧的拳头一点点再拽紧。

    却听见身后一个略微暗哑的女声缓缓问道:“师父,此招可有破绽?”

    凤惊羽微微侧身,眸色淡漠,接过赤月长剑,挽起几道利索的剑花,斩去一片花蕊,归来十里清香。

    缄默片刻,剑身如白蛇吐信,游走于兵刃间,又似轻盈飞燕,躲过那明枪暗防。

    带起衣袂翩跹,顷刻间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若这般舞剑,他就欲乘风归去一般,足不沾尘,轻若游云。

    凤惊羽抬眸一笑,忽而轻声问:“今日练了几个时辰,你现在可有几分把握试我三招?”

    我微微笑着,并不认怂地接过赤月,取来身旁竖立的一把长木剑,有如棍棒麾下,与赤刹拭出火光,又跌跌撞撞地朝后倒去,喃喃低语道:“果然停练一段时间,退步了不少。”

    “心有杂念,固然是练不成的。”

    凤惊羽顺着这地上的滑剑的痕迹瞧去,扫过我脏乱的布鞋,击退、转身、抽剑,依旧从容应对而不误,方才多心的人,又何只她?

    “这几天战报不断,师父辛苦了。”

    见我兴高采烈地捧上一盏茶,凤惊羽不免失笑,还真把他当长辈般孝敬。

    “对了,几日前师父借的书,师父打算何时还来?”

    凤惊羽低了头,面色微僵,哑声道:“不是可借十五日吗?”

    “有人给我写了张字条,非要求着看,我真没想到这本书会这般抢手。”

    凤惊羽如今对这“镜海冤沉录”五字很是敏感,眉宇间重重压低了几分厌色:“那人的字条还留着吗?兴许我认得字迹,知道何人所写。”

    我一怔,不禁朝他笑道:“师父今日总觉得哪里怪……何必较真一个求书之人呢?”

第六百二十七章

    眼前隐隐灼灼,像山峦重云一样压下来,丹婧脸上终是有了一丝冰冷的笑,喃喃重复道:“哈哈哈,爷爷不要我了……”

    她娇好的音色越说越低,一度哽咽,厉声质问:“为什么走的是我?”

    空旷的龙宫,只留下叔侄两单薄的身影,丹婧蹙眉辗转,想要唤人面见龙王,却发现发不出一点声音。

    仙藤心中却是清明的,知道这侄女病着,而且病得不轻,神色幽幽,疯狂灯影下的人影微微晃动:“纸包不住火,趁现在族内知道的人少,你爷爷要你即刻离开东海,等过段时间风波平静,再考虑要不要把你接回。”

    丹婧不愿听从,嘶哑了声音:“要我走?这分明是流放!我不服,我要见爷爷!”

    “混账东西!如今龙王左右早已换了另一班人马,你去也只能吃闭门羹,反被人落下笑柄!”

    仙藤忽而一惊怒,令丹婧难以咽下两口,抱着双肩瑟瑟发抖。

    仙藤眼眸波光流转,拢了拢袖子,双脚不知何时化成龙身,游走于大殿之上,在榻前停下,眼神也变得十足犀利:“你与云暮极合作归元丹一事,本尊已将此消息压下,华盖的人虽是听了一点风声,但没有证据,不会拿你怎样。”

    丹婧仍是怨恨冲天,拽着袖口,冷冷地瞥向他处:“他倒是赚的盆满钵满,却是个吝啬鬼!至今我都未曾收到一分一毫!”

    丹婧一席话,着实把仙藤也呆住了,说来他也有责任在身上,若非他搭桥引线,这傻侄女也不会蠢到跟一个奸商合作。

    “说过了没?说够了赶紧给本尊滚!”

    仙藤那是气得咬牙切齿,面露凶光妖兽无疑,大手一挥,整座宫殿也跟着一震,龙吟雄浑的力量瞬间穿破耳膜。

    风声里传来吱呀开门声,借着灯色,凌晨隔岸海岛的灯光还是那般耀眼,也是她喜欢的灯色,那熟悉的烟火气,转眼间又消散离去。

    丹婧默默地叹了一声,今后怕是见不到这番光景了。

    “谁?谁在那里?”

    丹婧一惊,何人鬼鬼祟祟躲在林丛中,她小心翼翼地朝那边走去,耳边顿时传来熟悉的语声,令她不免呆住。

    “你是……”

    ……

    “郡主,你的心上人给你传信了!”

    满清风堂都是妩唤欢声笑语声,脚声跑着跑着,一张纸信就飞入手中。

    忙着整理手中的书卷,只是懒懒地看了一眼,妩唤却飞奔至身旁,凑热闹地读了起来:“小白白,沿途遭遇了风暴,可能要迟些回来,切勿过分挂念,回来定给你带一份大礼。”

    我装作淡定地哦了一声,面色却不自觉地染上一片绯红。

    妩唤试图在我脸上找出心虚的小人,笑得耐人寻味,我急匆匆撇了信封一眼,笑道:“他没说小白白啊,又是你编的!”

    “哈哈哈,你就认了这位夫君吧。唉?还有内容……”

    “哦?他说千年玄铁还未找到,会派人继续深入调查,不过眼下还有个略为棘手的事。据手下禀报,顾老贼听闻东海内乱,似乎也想凑这个热闹。北线海域平静,无多风浪,这老贼很可能会顺风顺水搭载这程,几天前还在蛇岛看到顾家的战船在附近巡视,而这片地带归东海统辖,他们此举越界了。”

第六百二十八章

    将杯中茶缓缓饮尽,我淡淡地笑,妩唤目光则紧紧盯着我。

    在这海底犹如缩头乌龟住着,未免太过乏闷,我垂眸听着翻滚的海浪声,由远及近。

    “至少,他待你是好的。”

    妩唤声音柔和,仿若一声叹息。

    她看我眉睫一颤,浓重阴影覆着半张脸,我神色哀然,缓缓说道:“我原以为困在深宫,便是牢笼,笼中的金丝雀就是有人喂养,有人娇惯,慢慢地丧失飞出囚牢的枷锁与勇气。原来,时至今日,才回想起,有人会为我精心布置好将来的一切。如今,我身体又被种上情蛊,此蛊无解,唯有和那人长相厮守,方能躲过一死……真可笑呢!”

    那笑声不停歇,一直笑,一直笑,令人悚然心惊,妩唤略垂了脸,目光深邃:“有人一生困死宫中,你是幸运的,但也是不幸的,不过也比他们的结局好多了。”

    一日的操劳,让我有些睡眼迷糊,眼前渐渐浮现出那些人的影子,每次梦见他们,总要好好叙事一番,因为以后都将见不到了。

    “来!敬云湖、齐王、昭和、颜妃!”

    妩唤一声诧言,愣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举起茶杯,合同我笑道:“那我便敬温肃贵妃、和远嫁西秦的胞姐!”

    我瞧着妩唤笑道:“真像昨天才发生的事……眨眼间,咱们都落到这般处境了,看似逃脱了权贵的爪牙,但还是困于这世道的不公。”

    妩唤笑得漫不经心,突然脱口惊诧:“哎!”

    我轻笑莞尔:“怎么了?”

    妩唤却一时慨然:“当年我被带进齐王府,从小接受残酷的死士训练,每天都有人受不住刑罚而死。住在冰冷的暗室里,身边更没有交心之人,通通是冷漠的人性,每空一张床就意味着死人,可我不想死,所以硬是撑到现在!”

    “你恨贵妃和昭明锦衣玉食,坐享独宠,而你却一生在外流浪,在四处杀人的江湖上闯荡……”

    妩唤说着隐有泪花,一丝隐约笑意凝在唇畔:“贵妃死的该!她生而不养,弃女于寒潭,迟早遭报应,就该料到这个结局!”

    我冷哼道:“那你还敬她?”

    妩唤每说一句便提高一声,到最后已是哑声怒喝:“敬她,是敬在当初在我与胞姐之间选中了我,让我自此活在江湖上,隐姓埋名,一身本事,苟活至今。不然,便像昭明公主,身不由己远嫁异国他乡,甚至还未出国门,便得知生母死迅,嫁期未满又要奔丧,被秦人眼盯视为不详,可想嫁过去有她好受。生人不如死人一去白了,有的人看似活着,其实已经死了。可怜昭明武功高强,有从军报国之志,终究是埋没深闺!”

    笑意浮在嘴角却变成了苦涩,万千难,终也脱口而出:“过了今晚,一切都会好的。”

    “是的,郡主的吩咐,妩唤都记着。”

    我轻声一叹,收拾茶具:“总是郡主郡主叫,难道我没名字吗?”

    妩唤咦了一声,又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小白白吗?”

    我转头发了急:“今夜要把这些书卷都收拾好,你可老犯懒了你,再不勤快些,就没得睡了!”

第六百二十九章

    海岛已有初夏的迹象,遗留春风和煦,短暂过后又卷起千层浪。

    兵营训练有序,一切按部就班,门派林立的众多小城,就属这隐蔽而不被发现,也是历届城主挑的好地方,善守防攻,四处谷地,遮天蔽日,也较为阴凉。

    凤来带人巡视了一圈,定好军营驻扎范围,加派巡逻人手,尤其周边山群的荒野不毛之地,同样也难防山贼。

    一个月的时间很紧,虽说东海的海军强盛多年,但之前的耗战损失严重,现在增添多是外来的新兵,其中以扬州人居多,他们中大多数甚至连龙人都未见过,有些还迷信地以为与龙神对抗为不敬,但为了领钱也不惜与自己的信仰对峙。

    只有鞭策这些人,才能让更多的人从军,有了军队,整座城才有一线生机。

    “你当他们是神,他们当你是蝼蚁。多年海祭枉顾人命,他们可曾消停过?可曾放过我们?”

    “既然他们不仁,就休怪我们不义!”

    “龙妖尚且欺凌贱民,我等何尝斩龙祭天?”

    城主的发声震耳欲聋,醍醐灌顶,着实拿捏住大部分人的心声,不过要彻底说服所有人,唯有第一场战。

    ……

    这一日我也来到军帐外,翻着手里数不清的卷宗,每一页都是新加入军的名册,上面都有他们每个人的来历和军旅生涯,若经发现有人当逃兵、当替军等一律按军法处置。

    这军法是父王率领海军入境时带来的,历届城主都觉得可行,便从此沿用下来,其中包括鞭刑、腰斩等一些酷刑,虽然东越律法早些年也做了从宽修改,但人们用惯了旧例,只能说改就改,要改也得征得旧贵族的同意,这就扯远了。

    我沾点朱砂颜沫,细细审阅书册上的名单,这可不是平常用的草纸,而是简书,又厚又重,字迹还很小,挑灯烛火看了半天,眼都快瞎了。

    妩唤换了好几个韦编,才把卷册穿成,竹筒敲打在这烦躁枯萎的过程中略显悦耳。

    “郡主,城主又把七门召集起来……”

    我顺着妩唤所指,朝帐外看去,果然见着几个熟悉的人,一侧白衣偏角,无须猜就知道是凤惊羽,与周长信相谈甚欢,少见他这般自然的笑容,莫非是有好消息?

    妩唤挑了一下眉角:“要我去看看吗?”

    我面色一冷,周长信手里推着一个长发遮脸的女人,单看背影,令我心里十分不顺,定睛一看,原来与凤惊羽相谈甚欢的,并不一定是周长信。

    一个眼色,妩唤领命即去。

    我拾起地上散落的名册和书卷,正打算重新收拾一番,突然帐篷被掀开,一年轻男子面露歉意,贸然冲进来有些狼狈,拱了拱手,示意道:“敢问姑娘是堂主吗?在下有一事想求姑娘帮忙!”

    我一愣:“什么事?”

    男子有些紧张,下意识回望帐外的情况,停顿几课后,便匆匆上前张望:“堂主可记得前几日收到求借镜海冤沉录的信条?”

    “是……你怎么知道?”

    男子见状也瞧出个大概,连忙低声询问:“实不相瞒,在下是托人所求,还请堂主能否为在下的朋友破例一次?当天借当天还也行,他……快不行了!只想求一个真相!”

    我闻言沉默,男子一看着急了,面色愈加难看:“堂主,此书有经人删改、胡编乱造之疑,在下的朋友被冤枉十几年,若临死之前,仍不能为之平反,实在天理难容!在下如今得到当年的呈堂供证,有足够的证词当即翻案,但还需借助此书顺藤摸瓜,找出当年一同审理此案的证人,还请堂主为此破例一次!”

    “可书不在我这,在惊羽大人那……”

    “在下替友人求堂主!”

    说着,男子就要跪下,哭得泪水直涌,看出友情珍贵非凡。

    旁人求了我多次,每次也不应,现在竟拖延出了人命,事关尊严,怎么说,我也得帮一帮。

    我平生最是见不得这些生离死别,话音未落,便着急去找凤惊羽,赶在他们进入军帐前。

    望着我走远了一段路,男子哭着又变相,擦干泪水的戏码,隐隐露出阴寒的笑容……

第六百三十章

    “郡主?找我有何事?”

    凤惊羽即使皱眉也很好看,眉眼弯霞,宛遇和风旭日,他一开口,其他门派的人朝我这边看去。

    我着急向众人歉意打扰,拉着凤惊羽走去一边,脱口而出:“师父,你借的那本书有带来吗?”

    凤惊羽闻言错愕,似乎有藏着掖着不愿说出的心声,目光也有些涣散:“带来了,你急着寻回所为何事?”

    “有人活不久了,只愿在活着最后一刻,平反当年蒙冤的案子,而那本书就是最有利的证物。”

    凤惊羽脸色微变:“他要翻的是什么案子?还有他是哪里人?”

    “这……”

    我面露难色,还真没想清楚就跑出来了,凤惊羽这一说,倒多出几处疑点。

    “那些求借的字条就是他代友人写的,我想旁人毕竟有求于我,不能一拖再拖。”

    凤惊羽目光微暗,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令他沉思了一会儿,转而对我铿锵说道:“我随你去见见那人。”

    “好。”

    ……

    和暖日光照不进昏暗的帐营,北地初夏日的阳光也清风爽朗,并不见得非得是冰天冻地且寡淡。

    未进帐,那男子又叹了一声,我和凤惊羽在帐外也听得清晰,帐内看到外面两人的身影,身子一僵,静了片刻,但见凤惊羽一身华衣璎珞玉带,灿若云霞,映出个秀雅绝伦,恍然仙阙中人,在光漫空谷的山清水秀中,如同画中走出来的人。

    果然名不虚传……

    男人瞬时失神,仰面呆呆望着凤惊羽,满眼都是渴求的无助。

    “你是哪里人?来此有何目的?”

    凤惊羽端坐堂中椅上,不愧为城主身边的左右膀臂,观其气度,常人不及半分。

    男人喃喃低语,神色有些恍惚:“回大人的话,在下是朱雀人士,家中是卖书的。一次偶然打开家中封尘已久的地室,本想把以前的书拿来当古董卖,能赚几个铜板,没成想却让在下误打误撞地找到友人当年的冤案卷宗,得亏在下留的书够多,不然就没有诸多证据,也不可能趁友人尚有一丝气息在,为其鸣冤翻案。”

    凤惊羽骇然抬眸,冷声质问:“卷宗乃是官方收管之物,以官府判案为准,你家卷宗是否真卷,亦或是仿迹,还有待考证。且不说你要的此书是民间撰写,大有空穴来风之意,其可信程度也不高。还有,据我所知,冤案积压长达十年以上,能翻案的几率,不大。”

    男人眼角湿润,那干瘪的嘴唇吐不出来话:“那……依大人所见,翻案是没希望了?”

    凤惊羽却摇了摇头,淡淡说道:“眼下战事吃紧,我有心帮你也顾不暇,此事便交由堂主来办吧。”

    我一惊,忙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可大人我资历尚浅……”

    “多学就会了,不是有妩唤辅助你吗?她人呢?”

    凤惊羽左顾右看,半个人影都没见着,我急忙扯开:“可能去解手了,这家伙是懒人事多……”

    “好,此事就交给你了,别让我失望。”

    凤惊羽怅然动容,神色又骤然恢复平静,看得我好不怪异。

    出了营帐,护卫这时上前禀报,言语间更为焦紧:“大人,我们派出去斥候失踪了,不知是迷失在山间,还是被大浪阻隔?”

    凤惊羽边听边摆弄手里剩下光秃秃的枯枝,语毕,目光决绝,扬手掷了,拂袖转身离去。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4146/ 第一时间欣赏问及四海最新章节! 作者:天冬暗算雨齐所写的《问及四海》为转载作品,问及四海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问及四海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问及四海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问及四海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问及四海介绍:
风雨交加,雷电交闪,从小到大我最怕的不是雷声,也不是经常找我麻烦的魏王,是人心,是不敢揣测的人心。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飞升九五,皆是被人心逼迫,一路走来的这些年,好似都不曾发生过,我尤其记得那些曾经的名字,夜煌义,夜重渊,司九诚,顾北邵,云暮极,纪炎月,罗卜,赵之耀……可叹世人只知他们皆是王侯英杰,枭雄翘楚,又频频斤斤计较那些平凡琐事,让功绩成就沦为史书编写,恰逢有人提议重编他国国策,还原真正的历史,还原那段岁月荣光,我当时就在想,若是重来一次,大家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结局或许不一样了。
只可惜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问及四海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问及四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问及四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