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晴天霹雳
理想与孽缘
——苦海有边可涅槃，倒行逆施遭天谴，人渣是这样炼成的
理想很美好，犹如美丽的星子，神秘而绚丽；现实很酸辛，仿佛青瘦的苹果，清纯而苦涩。
世事沧桑，天道轮回，老天饶过谁？不能饶过我这样的女人，更不会饶过倒行逆施之人！
1971年出生的我，随着2021年的钟声响起的那一刻，我竟然五十一岁了。近一年来，月经不规律，出血量大，加上潮热出汗，心悸每天反复发作。白天脑子昏昏沉沉的，晚上失眠，偶尔耳鸣，每天深夜独自盯着天花板感觉甚至生无可恋了。一句话，我更年期了。
在我因严重贫血不得不住进医院的时候，我那个在别人眼中叱咤风云的曾经的老公，屁颠屁颠跑来郑重地告诉我：“他和别的女人的孩子已经六岁了！他叫高兴。希望我能理解并接受这个事实，不要找事，我们还可以复婚，反正你已经绝经了……”
他的话犹如晴天霹雳，使我的脑袋瞬间变得斗大，耳朵嗡嗡直响，自己只看见他的嘴一动一动的，像一个在舞台上卖弄的小丑。
“滚！你这个人渣，赶快滚出我的世界，我永远不想再看到你！”不知道经过多久，我终于清醒过来，我崩溃了。泪水登时打湿了枕头，其实，我的婚姻早就结束了。我用纯真、善良与隐忍成功造就了一个人渣。
活该！就是活该！我就是一个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懦弱之人，我就是一个碰到南墙而不知转身的虚伪之人，我就是一个明知山有恶虎而偏向虎山行的愚蠢之人，我就是一个自以为是而丢掉一生幸福的自负之人。这时的我，尤其痛恨自己。因为这种种恶果都是我咎由自取的，而且还是我忤逆父亲的现世现报。
我眼前这个男人，长我两岁，现在是名律师，曾经和我一样是老师。他就是我的同学，我的初恋，我认定的白马王子，我曾经不顾及父母的反对执意要嫁的男人。真的不敢相信，他会这样无耻，无耻到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
“哈哈，你都躺在医院里了还这么凶！我等这个时候好久了，我反复想象千万次了，你自己慢慢想想吧：你老了，离开我谁会要你，连孩子也生不出来了。哼，你对于我来说，你最后的价值就是伺候伺候我父母，在他们去世时，抱抱罐子，我不会丢面子！”说完，他竟然气呼呼地抛下病床上的我扬长而去。
我的情路坎坷，充满传奇色彩。我竟然和这个男人演绎了一场长达三十多年的人生闹剧，真是孽缘啊！
我们先订婚于1988年正月初六，后经过三年的书信交往，轰轰烈烈恋爱了三年，我并放弃了继续深造的机会于1991年10月17日与之登记结婚，之后离婚，最终也似乎没改变被玩弄被利用的结局。是不是很讽刺？真的很讽刺！
我用我的青春岁月经历了一段孽缘，炼就了一个渣男，一个真正的人渣！
第二章、八十年代的乡村爱情
我是一个来自农村的女孩子，家里姊妹五个，排第二。父亲是工人，常年在济南上班。母亲在老家务农，爷爷奶奶，连同我们姊妹五个，是农村生产队里的人口大户。自农村实行责任制以来，母亲是成了家中唯一的劳动力。村人称我家五姐妹为“五朵金花”。
1987年7月，中考结束，我如愿以偿考上了师范学校。当时农村有早订婚的习俗，1988年春节放假，媒人来了一个又一个。虽然我才17岁，但模样长得还算不错，身高一米六五，苗条得很，又成了非农业户口，毕业就能分配当老师。这在非农业人口稀缺的八十年代，条件还是蛮好的。
天真幼稚的我以为：找个家庭地位高的以后结婚了可能会受气；找个条件相当甚至更差点的，绝对不会受气。我们凭借自己的努力过上幸福生活，那多有意义啊。最好，这个人还能帮我家干干农活。我的理想就是找个志同道合的人，像童话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一样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白头偕老。我母亲自己劳动太辛苦了。一个少女懵懂的梦想是多么天真烂漫啊。
正月初六，我第一个见的就是高志刚，因为他是通过我闺蜜的母亲来提亲的，而且我们还认识，曾经同学过一年。虽然是同学，但我并不了解他。因为八十年代，在农村学校里男生、女生都不说话，谁多看谁一眼，就会有好事的同学说，谁看上谁了。这可是老师重点打击的对象，很丢脸的。再加上媒人说：“他家兄弟四个，在村里虽是贫困户，但是家里不缺劳力，还养了一头牛，可以犁地、耙地干不少农活哩。”我只模模糊糊记起他高高瘦瘦的，曾经在一个运动会上打过一回醉拳，那时候我们学生都迷恋李连杰主演的电影——少林寺。
果不其然，他上身穿一件旧的绿色军装，下身着一条黑色的迪卡长裤，裤腿上还有一个小的圆窟窿。衣着虽然寒酸可是相貌却很精神。他自己坦白说，这是借来的裤子，那个人吸烟，这个窟窿是烟灰烧的。我惊讶于他的坦诚，也感受到他的健谈。他说虽然自己现在穷，以后凭借他的本事一定会让我过上好生活，至少我们俩以后都是老师，都有工资。最重要的是，他反复强调自己一定会帮我家干农活。他妈妈临来时还做了保证。这也许就是我的理想对象吧，谁知道呢？
神奇的是，我竟然相信了：他一定会说到做到的！一个十七岁少女的内心是多么地纯洁啊！
虽然父亲反对，可是我却毅然决然地答应了这门婚事。正月初八，我俩骑着自行车去了县城，在书店里买了两支英雄牌钢笔，作为订婚信物，其他东西都没买。他告诉我，他妈妈说家里就只有这四十块钱，以后等他有钱了再给我买金戒指哩。那时我真的确信无疑。一个男人怎会说话不算数呢，况且他比我大两岁呢？
八十年代的乡村爱情在订婚后开始萌芽。一个少女的爱情理想就是这样懵懂无畏，即使是空头承诺上建立起来的爱情楼阁也是那么令人神往，一个少女热切希望着未婚夫会给自己好的生活。
第三章、书信点燃的爱情
订婚后的几天里，父亲一直唉声叹气，母亲在一旁抹泪，我脑子里还是想着高志刚的话，他一定不会骗我的。人家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又是四兄弟中的老大，一定是个有担当的人，我应该相信他才对。
父亲一脸凝重地说：“一家人穷必然有穷的原因，不是因为懒就是其他的，这个时代哪有勤劳还穷的道理呢？”
我就是不说话，心里嘀咕：“人家不是说了吗，兄弟多，家里还有牛，浇水的机器哩。”
一个任性少女的理想爱情或许就是含有叛逆的成分，就算是一剂毒药，也得亲自品味一下味道。
正月的风依旧是凛冽的。
终于熬到了正月十六，爸爸回济南上班，我们各自所在的师范学校也都要开学了，我才从父亲日夜的唠叨中逃离出来。
耳根可算是清净了。
在归校的两天后，第二节晚自习临近下课时，学校传达室的喇叭声竟然传出了我的名字。“……请以上同学在下课后来拿你们的信！”
在惊愕中，我怎么也想不出，谁会给我写信呢？在全班同学的注目下，一下课我就飞跑出了教室。那会是谁呢？是不是父亲从济南写信给我呢？是不是父亲这周日让我去找他？毕竟这个春节我做出了人生第一个选择，选择了嫁给一个穷小子——在农村一家就有兄弟四个，还是老大的穷小子。这决定了我一生的幸福。
相亲当天，父亲也和他聊了聊。事后，父亲正色地告诉我：“他不适合你！这个孩子心浮气躁，口无遮拦，空话连篇，不会给你好的未来。希望你不要太冲动，毕竟这是决定你一生的事情。咱们家是老实人家，一旦定了婚，你以后再悔婚就不好了。我们不能做出尔反尔的事！”父亲还把他那天带的两瓶酒给退回去了，以示态度。我心烦意乱地在翻找着自己的信，很快我的心安定了许多，信上不是父亲的地址。
在春寒料峭的校园小路上，我激动地撕开了信，是他写来的。
“亲爱的薇：
你好！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一定会很意外吧。
今年春节，虽然你的父亲不同意我们的婚事，可是我们还是订婚了。我很高兴你能相信我，我会在以后的日子里每天写一封信给你，汇报我的学习生活，表达对你的思念。我也希望你能给我回信。
刚开学，事情多，学习紧，你如果不回我也不会怪你的。
你的志刚
1988年3月3日”
我把信贴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胸口上，一阵子脸红耳热。我怎么会就定婚了呢？我甚至还不了解他呢？或许这就是小说中的一见钟情吧？我如果能和一个男孩白头偕老，不也是很浪漫的事吗？这或许就是爱情吧，爱情是什么，谁知道呢。
那晚，我的青春迷失在清冷的校园里，月亮在天上静静地沉默着。
师范三年，除了放假，我每天总能收到他的信。在传达室的喇叭声里，我的同学们都知道了，就如他们所说，我是名花有主了。
他是我的初恋，也成了我终生的“劫难”。这又怪谁呢？他是我自己选择的。
第四章、帅哥来了
书信一天一封，讲述着他点点滴滴的学习生活琐事，有时他大谈理想，要立志自己成为马克思，而希望我成为他的燕妮。偶尔还会抄写一两首的情诗。
我也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他，诉说着我的心扉。可是他从不接着我的话题说，也不会安慰我，即使我有某种想不开的事情。我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这个人或许真的不适合我。他真的有些像父亲说的满口空话哦。我的心开始惴惴不安，心神不宁起来。每周六附近的同学往往都会回家，而剩余的同学都在教室各忙各的。
“小薇，有人找你！一个帅哥来了！”美丽开朗的同桌满脸笑容地从教室外大声喊。
“谁会找我呀？我正烦着呢。”
“别呀，有一个帅哥找你，人家可是指名找你的哦。”
教室里的男同学都惊叫着凑向窗口张望：“哈哈，哪个帅哥啊？赶快瞧瞧，谁把我们的班花拿下了？”
我的脸一阵阵发烫，赶快跑出教室。
是高志刚！
我很是吃惊。一百多里路，他竟然是骑着自行车来的。
我的疑惑烟消云散，他是爱我的？我想是的。
他疲惫地靠在树上，一脸笑容：“最近不给我回信了，我有些担心，来看看你。”他一只手摸着自己的头，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我们相处时间太短了，总共加起来不过24小时。
“哦，我没事，就是最近心情不好。”
“我带你逛逛吧，散散心……”
学校的柳荫小道上，我们一前一后慢慢走着，我静静地听，他不停地讲。
我们没有去逛街，因为他没钱。“我只有5元钱，不好意思，也不能给你买礼物。”他用手抓着自己的头发说。
“没关系，我自己买就好。”虽然是说不在乎，可是心里还是有些失落，怅怅地迷茫。我的爱情里没有礼物没有鲜花，可是他还是在乎我的，不是吗？
一对少男少女的初恋，一男一女慢慢地走着，走着，女子聆听着一个男人的未来。她是否听明白了，这个美好的世界里，她有着怎么的位置呢？这似乎不重要，关键是见证了他的灿烂理想。
晚上在同班男生宿舍借宿了一晚。第二天，他又骑着自行车回学校了。
之后，一天一封信，他说着生活的艰难，我也回信，还把自己省下来的饭票换成粮票寄给他，叮嘱叮嘱他吃好喝好，别伤了身体。
有一次，他竟然写了一封血书给我，表达对我的爱，还画了一对背对背的熊猫，写着：“你是我的宝贝，我是你的宝贝。”于是，我精神上彻底沦陷了。
我们彼此盼望着暑假，可以见面。
炎炎烈日，他隔天就帮我家去给棉花打农药，那时的棉花不是抗虫棉，棉铃虫猖狂得很哩。我们一个负责打水，一个负责喷药，农活虽累但很快活，他承包了他家和我家所有的治虫事业。我觉得他很厉害，是那个能给我安全感能给我幸福未来的人。
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爱情是炎热夏季的凉爽剂，是饥寒环境中的小火炉和小火锅，温馨而踏实，有着浓浓烟火气。
第五章、执著换来满地鸡毛
1989年7月，高志刚毕业了，被分配到一所乡村中学。
1990年7月，我也毕业了，我主动要求分配到他所在的一所乡村中学，为了我们的爱情，虽然这所中学地处偏僻的村庄，交通不畅。为了我们的爱情，我还放弃了去大学继续深造的机会，因为我学习成绩突出，每个学期都是全优生，班主任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你应该去抓住这个机会，一个人学习的东西多了，眼界或许也会提高呢，你的人生可能会更美好呢。可是谁能说服一个热恋中的女孩子，因为她的智商的确是零。
1991年10月21日，也就是在登记的第四天，他骑着一辆自行车，迎娶了我，那一年我刚满二十岁。没有彩礼，没有结婚照，一切从简，因为他家穷。
在我母亲的泪雨滂沱中，我毅然决然地走出了家门，嫁进了高家。当时的我，怎会理解一个母亲的心呢？
一年后，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在一间又窄又暗的泥坯房里，在村里接生婆的关照下，我做了母亲。我的儿子，我可爱的儿子，带给了我生活无限的希望与勇气。
坐月子期间，我婆婆没有给我做过一顿饭。儿子出生第八天的早晨，我老公告诉我，天气不好，他不做饭了，婆婆来给我做饭。当中午十一点半的时候，她才迈进屋门，讪讪地说：“我光答应志刚给你做饭，可是一忙起来我就忘了。你又不是剖腹产，自己下来做饭活动活动也好呀。哪个女人没做过月子呀，用不着这么矫情。志刚上班回来还得给你做饭，多辛苦啊！”说完，像打发乞丐似的丢下两三根油条，气呼呼地走了。
泪水顺着我的脸颊肆意流下来，我的奶水更少了，儿子吃不饱，嗷嗷嗷地不停地哭。我老公回来后，听到孩子一哭，就心烦。气急败坏地喊：“这孩子只知道哭，哭什么哭？一个母亲连奶水也没有，真是废物。你让他使劲吃奶，奶水不是越吃越有吗？”儿子十二天一过，母亲就用板车把我们娘俩接到家里照顾，还买来了奶粉，说男孩子饭量大，你奶水太稀，这是饿的。你看孩子出生十几天了，不长称还瘦了，多可怜人啊。我背着母亲偷偷抹眼泪，直到休完产假去上班，我没有说一句婆家的不好，我不想让母亲挂念。这是我自己选的婆家。
确实双方父母没有条件帮我们带孩子，修完八十四天的产假，我带着孩子搬进了学校提供的一间宿舍。
当爱情遭遇繁忙的生活时，那剩下的就只有满地的鸡毛，兀自凌乱。
我忙得像一只陀螺。上课，批改作业，看孩子，洗衣做饭，每天努力计数着儿子的年龄，盼着快快长大。当深夜时，筋疲力尽的我倒在床上就睡着了。偶尔会想起孩子爸爸，他好像变了。除了周末去帮我娘家去干干农活，家里的所有家务活几乎都是我自己干。而且还对我产生了很多的不满：你看你收拾的孩子邋里邋遢的，饭也不会变变花样，你为什么就不能用些心呢？
我们每人工资只有103元，儿子需要喝奶粉，每个月都是月光族。曾经的他，业余甚至还帮棉花厂拧打包的铁丝赚了点钱，毕竟太有限。月底，还是得在我母亲的物质支援下，熬到发工资的日子。
他说，我不能满足这样的生活状态，我们太难了，总是月光族也不是事。我要趁着自己年轻再进修本科，或许能改变这不堪的现状。我是支持他的，我相信努力改变是对的。他说这样你就得承包所有家务，好让我安心学习！我只有同意。
为了理想，年轻的我们有什么资格不努力奋斗呢？
第六章、转机来了
在一所偏僻的乡村学校里，白天他上课之余，灯火通明的夜里又拿起了学习资料；我则承担了自己的教学和所有的家务。
蹒跚学步的儿子在校园里随意地爬上爬下，我在锅碗瓢盆的交响中操持着一切。感觉就是字一个“累”，一个词“昏天地暗”。
1994年暑假，我们终于迎来了人生的第一次转机。我们假期搬回了结婚时的小土屋住，因为学校一放假就没有人了。
可喜的是国家开始面向社会招聘干部，公检法都招人，而且当老师的也可以报考。这个消息是我的二舅顶着暑假炎炎烈日骑行将近二十里土路来告诉我们的。
他气喘吁吁地说清楚了这件事，连水也没喝一碗，心疼地环顾了一下我局促的生活环境，语重心长地说：“你俩都该去考一考！”说完，起身就兀自推着自行车出了大门。
我望着舅舅的背影，泪水悄悄滑落下来。我这个执意嫁进寒门的不争气的外甥女，他一直牵挂着。院子里沙土堆上，一岁多的儿子只穿一件短裤，正在拿着铲子挖土玩。
我们都报了名，高志刚自己回学校复习了，而我的儿子呢，我思虑再三临时送到了母亲那里。可是孩子从未离开过，我一夜夜失眠，过几天实在熬不过，又把孩子接回来住几天。
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
九四年底尘埃落定，高志刚以笔试面试总分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县法院。而我笔试差了6分无缘面试。这是我以后人生中背负的第一块巨石。他每每打击我的时候，总会自然而然说起：“你做什么行啊，就看考干那次考试……我全县第一名！”
1995年初，他被分配到一个乡镇法庭做了一名书记员。由于法庭庭长骑着一辆摩托车，他觉得骑着自行车使劲蹬也跟不上，就动员我母亲，他妈妈双方家庭到处借钱买了一辆金城牌90摩托车，上牌后落地一万多。我从此就过上了月月攒钱还债的生活。
甭说结婚后衣服没买过，平时生活只有儿子能吃上一个鸡蛋，我就是馒头咸菜，偶尔改善炒个大白菜，夏天从母亲自留地摘点黄瓜、西红柿打打牙祭。我患上了贫血，面黄肌瘦，面容失去了以往的洁白光滑。我成了一名黄脸婆。而高志刚法院工资虽不高，但那时在饭店吃吃喝喝的事，是经常有的。母亲偶尔心疼地说：“你看看，这就是你想过的生活吗？连个鸡蛋都吃不起！”每次周末回娘家，总是连吃带拿着，晚上，母亲总是在胡同口目送我们回家，随着摩托车的一路颠簸，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我的理想中的白马王子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法官，这或许是我的福气吧？
事实证明，这不是福气，而是潘多拉的盒子。一切的美好都慢慢地随着他身份的变化变成了庸俗。
“你一个破教师，能不能有点进取心啊？咱们这样的两地工作多不方便，如果你也能考上法院，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我无语。
生活的快乐一点点淹没在一声声的埋怨声中。这就是我理想的婚姻吗？泪水滑过一个个漆黑的夜晚。
第七章、祸不单行，都是女网友惹的祸
1997年，高志刚升职调到了县法院研究室，负责给院长写材料。而我还是在原来乡村中学教书。
随着时代的发展，各县衙门都配置了电脑。这时儿子已经上了县妇联幼儿园，我们一家三口寄居在一个同学的工厂场地的门岗房里，主要原因是可以不交房租，而且离他上班的地方和我的学校不算太远。一大早，他送儿子去上园，然后去上班；我自己去学校，晚上各自归巢。儿子永远是去的最早的小朋友，孤单单守在门口等老师开门。日子还算平静。可是他对我的不满不再表现在家里，开始在我们的同事、同学面前时时露出鄙夷的神情。我无语。这都是我自己选择的，我心里暗暗地骂自己。为了儿子，忍了。
1998年6月，县实验中学建成，向全县招聘教师。我顺利通过考试成为了县城的一名教师。这是可喜可贺的。我们一家终于可以在县城有家了。我们住进了县法院西头的一间破旧的瓦房里。夏天，屋后的泡桐树竟然从我们的床下冒出来了。哈哈，风水真是好啊，是块福地。
1999年麦收时节，一向身体健康的母亲，忽然来县医院看病了。我带着母亲在拍片后，被告知应该到大地方再看看。几天后，济南千佛山医院确诊为胃癌晚期。这年春节初三，母亲带着未了的心愿永远离开了。全身上下穿着姥姥做的棉衣的儿子，跟在送葬的队伍里，看着哭得死去活来的我，不知所从。他太小了，只有6岁。
世事沧桑，天道轮回，老天何曾饶过谁？我一直觉得天地人心，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未报，只是时机没到的。可老天却狠狠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我勤劳善良的母亲，还未曾过上一天清闲日子的母亲为什么就这样被叫走了呢？
2000年暑假后，儿子要上小学了，同时我家又迎来了另一个小朋友——孩子二叔家的高明哥哥。两口子去包头做生意，带孩子不方便，让我们帮着带着。七岁、九岁的小朋友，都在一所小学，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原来儿子接回家总是一个人。可是说话总是简单的，一家四口人每天都得蒸馒头，我还带着两个班的语文课，当着班主任，学校上早晚自习，每天骑自行车来回穿梭在学校、菜市场与法院之间，天不亮就起床，晚上帮孩子们检查完作业，洗完澡，洗完衣服一直忙到深夜。而我家的那位除了加班就是加班，时常不回家吃饭；我就像一直不断被人抽打的陀螺，不能有一刻停下来。因为家务活十几年来都是我干，他没有义务似的，母亲去世后，家里也不再种田，自然农活也早就不用干了。而我们的生活还得继续，而且越来越忙。我知道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人生，为了孩子有一个家，忍了吧。
2001年实验中学集资盖家属楼了。经过五年的省吃俭用，买摩托车的一万元外债刚还完。七万的房款对于我们来讲就是天文数字。婆婆听说后发话出来：“你们有钱吗？没钱就是隔河忘金，反正我没钱借给你们。”于是，我们开始一点一点挨家挨户去借钱，我四妹的彩礼钱都给了我，七拼八凑也只凑到了一万元，后来在一位贵人的帮助下，在银行贷了六万元，终于凑齐了房款。贷款从我每月工资里扣，清楚记得扣完贷款就只剩三十五元了。
日子在繁忙中过得最快。一眨眼功夫，高明小学毕业了，夫妻俩在包头生意也稳定了，就接去上初中了。2002年暑假，家属楼如期完工，我们欢欣鼓舞地在拿到钥匙的第二天，就拿着两张草席住进去了。因为没钱装修，有新房就很好啦，我们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在村里的土屋因为他四弟结婚也被婆婆安排了出去，当然也就不再和我有关系。
福祸相依，我只不过没想到来得这样快吧。
听说法院组织员工去威城学习培训，还可以带家属呢，但会收取些许费用。我和儿子都放暑假了，多么渴望能到海边城市玩一玩，让孩子增长增长见识啊。算起来，我们结婚十一年多了，从来不曾出去玩过。
临行前一天晚上，他神情庄重地告诉我，刚搬家，家里没钱，你们娘俩就在家呆着吧。我说：“我可以去妹妹那儿借点钱……”不等我说完，他就愤怒地说：“你以为法院的人是光去玩吗，怎么这样不懂事！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之后就头也不回地说是去加班了。我的心一阵惊悸，到底哪儿不对呢？这么气急败坏的，至于吗？
他学习培训之后的十几天后，深夜，家里的座机忽然响起来。我迷迷糊糊爬起来，拿起电话，就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喂，这是高志刚家吗？”“是呀，这么晚了你有事？”
“你就是他老婆吧。我是高志刚在威海的网友，叫杨紫。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和你老公都已经上床了。他答应回去和你离婚，可是我打他手机不通，我就打了这个他经常给我聊天的座机号……”
在夏季的深夜，我身上像有一群眼镜蛇在缠绕着爬一样冰冷……
第八章、出轨风波
大概男人出轨，恐怕最后知道的就是他的老婆吧。我也不例外。
我一直以为他就是脾气暴躁点儿，由于家庭经济困窘而不满足现状，拼命工作也是为了我们这个家罢了。可是现在呢？怎么会这样呢？那个一天一封信拼命表白理想，拼命表白爱情的穷小子哪里去了呢？哪里去了呢？！
华北平原小村庄的一大片棉花地里，一对少男少女一个打水一个背着喷雾器，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右手拿着喷头管，左手上下压着气筒，脸上的汗水在升起的弥漫雾气的跳跃；女孩子时不时撵上去替他揩揩汗水，谈笑声在夏季干枯的热风中飘扬，散开，彼此起伏，氤氲着青春气息，幸福的味道……
还有心灵手巧的母亲随着时令变化给高志刚置办的棉袄，棉背心，每年新年买的新衣服，暑假即将开学准备的粮票……种种东西都化作冰雹硬硬地砸将过来，我紧紧抱住自己的头，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化作土行孙，遁地消失……
这一幕幕往事随黑夜浮动，沉淀，堕落，消弭，最后像大海里的一片枯叶被淹没。我就像一个在暴风骤雨的黑夜，孤身瑟缩在一叶扁舟上的小女孩，惊恐万分，双手抱膝圈成一个球儿，多想滚出这个世界，多想滚出自己作茧自缚的爱情家园，多想纵身跳下万丈深渊哪怕万劫不复，多想去死，对，怎么死都行。自己太失败了，生生活成了一个大笑话。
父亲当初的竭力劝阻，母亲百感交集的泪水，姊妹各种不理解的神情眼神……这时都化作闪电霹雳直直打将过来，我崩溃了。
我独自蜷缩在卧室的角落里，嚎啕大哭，累了，泪水也默默地伴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流淌，流淌……
天色渐渐亮了，我惊悸而起，我不能这样，侧卧里的儿子怎么办？他那么小，那么可爱，我不能……
我得赶紧振作起来，不能让儿子知道这事，绝不能。
再想想最近高志刚被单位下派到村里做了扶贫干部，极少回家。说是需要扎根扶贫地，如果成绩突出的话，会进一步升职呢。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男人出人头地呢？原来如此！他去威城前的异常表现有了答案。这样多方便与别的女人谈情说爱，没有老婆孩子的干扰。想起来，最近家里电话费猛增，他的手机费也频繁充值。原来扶贫扶到了威城女网友身上了。
我打电话给他：“回来离婚吧！”
夏天日头叽叽歪歪就不愿下山，天已经黑透了，他终于回家了。
“怎么，真想离婚？你想想你的工资还剩几个钱，够你娘俩生活吗？还不是我养着你们？”
“什么你养着我？我没挣工资吗？”我被他气得直打哆嗦。
“我可没有工夫和你去离婚，我很忙。”说完就扬长而去，带着我碎成一地的心一起沉入地狱。
我好像不认识这个男人了。这还是那个天天给我写信，天天说情话的高志刚吗？这还是那个承诺让我过上好日子，有钱再给我买金戒指的那个穷孩子吗？这还是那个让我飞蛾扑火般敢于牺牲的白马王子吗？
我想起了当年父亲告诫我的话，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
以后再打电话，总是忙音。
我把收在衣橱中的一大包袱信统统扔进了垃圾桶。毕竟那时的人已经死去了，留着也是徒增伤感吧。
2002年暑假，理想的爱情家园化作了海市蜃楼，人生悲剧的大幕正式拉开。
这真真是孽缘啊！
第九章、他真的辞职了
当晨曦透进卧室的瞬间，我终于苏醒过来。我不仅仅是高志刚的妻子，我更是高飞的母亲，我还是父亲晚年的抚养人，姐姐的妹妹，三个妹妹的二姐，众多学生眼中的班主任张老师！
人生不能因为一个渣男画上句号。
对！日子还得过。我看着只有10岁的儿子，难过、矛盾、委屈只能藏在心里。孩子是无辜的。本该快乐无忧的年龄，我不能这样伤害他。
我就当他死了，他死了我娘俩也得好好过！
暑假在工艺品加工点领了一些计件的活，捏制面塑的花，电扇不能吹，先擀皮，再扣花瓣，然后再看着花样沾成一朵朵花，十二朵为一打，再穿枝，最后整合成成品。我看着一支支，变成一束束，这些娇艳的花朵使我变得平静了许多。钱要挣，饭要吃，你自己的烂事，看看你怎样拎得清。
每个晚上，我原本很好的睡眠像小偷一样消失了。夜越黑我越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我眼睛直直盯着天花板，像放纪录片一样闪过一个个往事的画面，有花有草，有声有色，有情有爱……可是，在反复的影像中我好像发现了什么？对、在这所有的一切中，我都是那个聆听者，那个配角，那个相声中的和声。我不再是那个美丽动人，文思泉涌的女子，我慢慢地变了，变了，变成了自己也不清楚的样子。我更深地沉默了……
一个男人一旦出轨，那一定是没有他做不出来的事，只有你想不到的事。
整个暑假我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平静，我在慢慢地把自己从他身边剥离，即使弄得自己遍体鳞伤也在所不惜，我不仅不能死去，我还得坚如磐石韧如蒲丝，因为我是一位男孩的母亲，我是他的整个天空。
暑假即将结束的时候，他回来了。似乎出轨事件从没发生一样，得意洋洋地向我宣布：“我要从法院辞职了。我将成为公检法第一个敢于辞职不干，出去闯天下的人！我是不是很牛啊！”
“我们先把婚离了，你爱去哪去哪。”我冷冷地说。
“老婆，你干嘛要离婚啊？我做错什么了？难道你不愿意相信我吗？”
真是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我真的无语。
渣男从来没错，错的都是你。这句话千真万确，掷地有声，震得我天旋地转。我怒喝：“滚！爱去哪去哪！”
他嬉皮笑脸地继续说：“老婆，你干嘛这么凶。我出去挣钱让你和孩子过上好日子，难道还有错吗？”
我知道，他一旦辞职，那以后我和儿子就只能有35元生活费了。他在外面是不是挣到钱，挣到钱会不会拿回家来，这些都是现实存在而甚至可以预知的问题。因为兄弟多，他从一岁多跟着他爷爷奶奶长大。虽然奶奶走了，爷爷还健在，现在还时不时来一趟，等冬天有暖气了，一定会搬来让我养着。我们自结婚后，婆婆就跟我们立了规矩：春节、端午、中秋节必须要给节礼。我们还得两份，还有爷爷一份。
老话不老，“痴情女留不住负心汉”，他真的辞职了。
离婚没门！
第十章、带“女徒弟”回来了
他带着全家仅有的200元积蓄，带上行李去了省城泉州，凭借7年的法院工作经验，找到了一个法律服务所的工作。
我们十一年的婚姻在经历了出轨风波之后变得如死水般的腐朽与冷寂。
他的离开，不仅是距离上的分离，更是精神上的撕裂。
从此，我们各忙各的，偶尔他打电话过来，就说他如何如何不容易，也没挣到什么钱。我明白言外之意：你娘俩还有他爷爷在此的生活费用只能由我自己想办法。
虽说经历过出轨风波，毕竟这么多年的夫妻，我还是很担心他。俗话讲，穷家富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确实不太容易。我也就自己扛着生活的担子，如履薄冰地省吃俭用，尽量多去盯早晚自习赚点补助。否则，我们连最便宜的菜也吃不起了。
我最害怕孩子生病，尤其是发烧，害怕去医院，因为家里从没有存到过50元。劳累，贫困我的身体也越来越差，贫血越来越严重。
一个女人一个孩子的日子艰难是无法想象的。
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做好一个母亲更难。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生活的日子总是甜中带苦味儿，甚至充满惊悚味道。
记得隆冬时节的一个深夜，月黑风高，老天似乎极其愤怒，不停撞击着窗户。
儿子有些害怕，赖在我床上猫着。
一觉醒来，一只手忽然摸到孩子的额头，哎吆妈呀，这么热啊！赶快看大夫去吧。
慌忙下床一个人背起孩子去砸南关街道门诊大夫的门。我走过了短短一公里的路却是这一辈子最漫长的一段路。气喘吁吁地赶到门诊，每敲一下门心就颤一下，赶紧开吧！老天保佑，赶快开吧！北风怒吼，吹打着窗户，分不清是风声还是人敲门的声音。不知是谁家好负责任的小狗‘‘汪汪汪’’地赶紧叫起来。敲门声一声紧似一声，屋里终于传来大夫迷迷糊糊问询的声音，我便像得了救星一样长舒一口气，因紧张焦灼的情绪语言也期期艾艾起来：‘‘发烧，我儿子——发烧！’’
当大夫给儿子量过体温，拿过药，打完退烧针好，我感觉自己又活了一回。
回去的路一路的祈祷，赶快好起来吧，老天爷求求你发发善心，让我的儿子赶快好起来吧。我可是从不做坏事的呀，也从没做过坏事的呀。有灾有难的都降在我身上吧——我是他的妈妈愿意替他承受。
月亮冷冷地挂在天边，稀疏的晨星眨着惺忪的睡眼，北风呼啸，一条小路上一个女人背着一个生病的小男孩，一步步艰难地挪回家，那个前方唯一亮灯的地方。
那是我独自拉扯儿子成长的日子，有欢笑有泪水。现在儿子长大成人，我则望着天上的月亮和星星总是想起过往的岁月。
一个个子夜，一个女人和一个男孩的故事。
高志刚的两个兄弟前几年就去了省城做香油坊生意，没钱他肯定有地方借。而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后来连电话也不打了，甚至我打过去也没人接。
2005年5月的最后一个周日，他竟然开着雪佛兰轿车回来了。不仅仅是买了新车，还带回来一个“女徒弟”。这着实让我吃惊。可能是高志刚这次真的发财了吧。
他春风得意地领着那个女的进了门，径自来到客厅的电视橱前，打开靠近屋门边一个橱门，说：“你看看，你看看，这里面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老婆就是这么邋里邋遢的。要不我会不愿意回家吗？”
我一脸的无语。他接着给我介绍说：“这是齐柯，我的徒弟，跟着我当助理。”这次我真的惊讶于高志刚的审美了。真真是超越美的神存在：一米三几的小个子，五短身材，皮肤灰黑，倒是披肩长发，五官只有鼻子还算大，嘴角扬起一丝嘲讽。哈哈，活脱脱一个女侏儒患者。上身白卫衣，下身牛仔裤，屁股一扭一扭，令人作呕。一股强烈的香水味扑面而来，差点把我呛个踉跄。
我顿时明白了，他这次带“女徒弟”回来，是要给我摊牌了。
一棵树根烂了早晚得死，一个蛀牙在嘴里时不时会疼，该来的总会来。
第十一章、公婆大闹办公室
“看到了吗？这就是我的房子。”高志刚环视一下，转头给我说：“你做饭不好吃，我带我的徒弟去吃驴肉火烧了，下午我们就回济南。”
“你爱咋的咋的。与我有关系吗？只想问你一句，咱们何时办离婚手续？”
“等着吧。我想何时就何时！你管得了就管，管不了就忍着！我给你娘家干的活白干了吗？你想的挺美啊。”
这次回来高志刚还真变了模样，起码穿着打扮不同往常；一件姜黄印花衬衫，配一条亮得刺眼的青色休闲裤，一双皮凉鞋，猛一打眼让你绝想不到是一个律师，就纯粹一个油头粉面的街头小混混。
恶心，无比的恶心！原来外面的世界如此能改变一个人啊！那个张口闭口就是理想，斗志昂扬的农村穷小子，似乎彻底摆脱了原生环境，蜕变成一只不断耸动卖弄的并处于发情期的花公鸡，咯咯咯地鸣叫着，他得意忘形，似乎也是神采飞扬的，但那股小人得志的俗气实在让你恶心得想吐。
我不争气的眼泪直流下来，我甚至有点不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做梦一般，颓坐在沙发上，不断用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想让自己清醒过来，慢慢地心沉下来了，静寂无声中变成一潭死水。
随着远去的汽笛声声，我明白：那个十七岁少女在那个寒冷春节做出的订婚决定是如何的荒唐可笑，自己理想爱情的家园是多么的不堪一击，就像太阳照耀下的五彩斑斓的肥皂泡，就那么轻飘飘，悄然崩裂，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点气息也不曾留下来。
我知道高志刚才一定早就得意洋洋地带上他的“女徒弟”一脚油门绝尘而去了。一股深深的悲哀袭来，我早年真的心也瞎了吧？我确信无疑，鬼迷心窍。现在的我，反而无比的平静，也许这错误该画上句号了吧。
半晌，我像往常一样要去盯周日晚自习。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回放着高志刚今天的一幕一幕，一股痛彻心扉的耻辱感淹没了我。
快放学了。突然听到走廊中传来一男一女的叫骂声。这声音似乎还很熟悉。我刚想打开办公室的门去探个究竟。“嘭”的一声，门开了，竟然是我婆婆王秀英一路骂骂咧咧地闯进来了。随后是我公公高大明白（在村里经常给人说事，落得个绰号“高大明白”），满嘴酒气，脸和猪肝一样红，气呼呼地拿起脸盆架上的洗脸盆，举高猛地摔在地上，大骂：“你还是人民教师，你干的是人事吗？”我一脸懵逼，心想，我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呀？婆婆也用手指着我，咬牙切齿地骂：“你这不孝顺的儿媳妇、扫帚星，有你这么恶毒的吗？……”如果不是同事拦着，可能我就会直接被打得鼻青脸肿。一群学生围上来，瞧动静，大都还是我班的学生，我彻底崩溃了。蹲在地上呜呜大哭，这是为什么呀？为什么呀？！
公婆在我一众同事的劝说下，骂骂咧咧走了。
于是，我成了实验中学的名人。因为在实验中学历史上，从没有一位老师被自己公婆或者爹妈打骂到学校来，这得多大的仇啊！我开辟了学校的屈辱历史，罪大恶极。
半晌，我才终于想起：一定是今天下午高志刚带着他的“女徒弟”回去看他爸妈了。
第十二章、我的麻辣婆婆
说起我的婆婆王秀英可了不得，她是全乡十里八村响当当的人物，至少在本村秦寨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又是本寨内联姻，娘家婆家可是隔墙的邻居。
本姓王家子女四人，一姐一妹还有一个弟弟，她是老二。父亲是文化人，结婚后听她自己讲，姥爷可是全寨考上师范学校的第一人，当过教师，后来因为为人处世机灵能干，发现突出被提拔到乡政府做了干部。后来和政府内一名未婚女青年乱搞男女关系，被泼辣霸气的姥姥领着孩子们，跳着小脚大闹到乡政府而不得不开除公职。回家之后在那个时代，倒买倒卖商品，被抓进监狱蹲了三年，出狱后以放羊为生，最后在姥姥的整日整夜的谩骂中驾鹤西去。因其头脑精明，精通生意经而有了“县城南第一王”的美誉。
姥姥却是位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妇，和姥爷原是两姨做亲，本是亲上加亲的，姥姥是家中独女，自小娇生惯养，虽然不识字却生的一副大嗓门，大吵大闹连哭带骂的，就是骂三天不带重词的厉害人。姥爷自从结婚起，每次不顺老婆心意那可是经常被通宵地骂。或许因为姥姥泼悍的性格，常年被辱骂，从被开除公职回家后就换上了哮喘病，最后也是在呼哧呼哧地气喘中结束了自己不平凡的一生。
据说，姥爷死后还给姥姥留下了足够的银钱养老，当年做生意存下不少钱哩。你说他姥爷是不是个传奇人物。
王家四个子女就是在他们父母打骂吵闹中长大成人。那真是个个麻辣个个是擅长打骂的高手，无人能敌，至少在十里八村是响当当的著名家族。本王家在秦寨真是无人敢惹的主。
四个子女各自成家后，都把原生家庭的打骂文化发扬光大，家家不安宁，户户吵翻天。每逢佳节，一家偶聚也是吵骂声连天，因为彼此姐妹，姐弟之间的鸡毛蒜皮的小事，秦寨街上彼此跳着高地对骂，骂街就成了王家的独家大戏。
婆婆王秀英在结婚前还是在四姐弟之中最不厉害的角色，结婚后却也把婆婆公公拿捏得死死的，一点不如意就骂大街，搞得资本家小姐出身的婆婆年纪轻轻就得了心脏病。只要一听到儿媳妇的骂声立马犯病。真是一物降一物啊。原本以为的亲戚关系荡然无存，他和公公本也是两姨做亲的。结婚后原形毕露又加上连生了四个小子，更是挺直了腰杆无所畏惧。神挡骂神，佛挡骂佛。
我自从结婚后，就尝够了挨骂受气的滋味，就成了寨内人人知道的受气包。
这怪谁呢？在自己没有打听清楚人性的时候就盲目地答应了婚事，这真真是一脚不小心踩进了火坑。
我的原生家庭爷爷奶奶慈善；父亲常年在外工作为人至孝耿介；母亲贤良淑德，敦厚善良，勤劳踏实，一辈子孝敬父母，与人无争，真真是本本份份的人家。自小家教不许打架骂人不礼貌，行为举止优雅，加上都是女孩子，是我们张庄年年的“五好家庭”。
最富戏剧性的是两个三观完全不同的家庭，我却非要违背父亲的意愿和阻拦飞蛾扑火般嫁过来，这又能怨谁呢？谁也不能怨。
这都是年轻无知冲动的个性害苦了我。一个少女心中理想的白马王子，怎会出现在一个骂声连天的家庭里呢？这是我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那晚，我彻夜未眠，盯着天花板到太阳升起。黑夜真的好漫长啊，我感觉自己老了，真是老了。
第十三章、屠户高家
高志刚的先祖是开屠宰铺的。
乡间流传屠宰牲口过多会殃及后代子孙万代，造下冤孽业障。到曾祖这代开始注重子女教育，于是从高志刚的祖父高登州开始，其父就开始给孩子们请先生学文化。其读书写字的能力成为他一生的重要技能和骄傲，他以此成为寨内红白喜事的座上客，书写对联和记记账簿，还备受寨内人尊敬。家中兄弟排行第二，人称“高家二相公”。
想当年，二本鬼子入侵到了县城，城南棉花行姜老板的独生女因怕遭鬼子践踏选择下嫁离县城很远的秦寨高家，高家二相公成了不二人选，姜家女儿带上丰厚嫁妆悄悄嫁进了秦寨高家，成为了其改善门第观念的一股清流，子女一定要读书识字。她一生生了四个孩子，因后来家庭贫困潦倒，救治不及时，长子出生几天就夭折了，公公高大明白是家中第二个孩子，第三个孩子活不到两岁也没了，最后一个女儿在全家惊悸和喜悦中幸运地活下来。姜氏因自小读书有文化有教养，由原本娇生惯养的优渥生活一下子沦落到寒门屠户的儿媳妇的受奴役的处境，自身肩不能扛，不善劳动被全家人看不起，每天郁郁寡欢，后来儿子又娶了王秀英，这个泼辣霸气的儿媳妇，早晚大骂，朝夕小吵，心脏病由轻到重，后来一听到儿媳妇的骂声就晕厥，多次住进医院，更是被儿媳妇称为“老不死的”。幸运的是王秀英害怕落得个泼妇害死婆婆的罪名，加上自家四个儿子慢慢长大以后也要娶媳妇，再说一旦住院还得花钱，这诸多顾忌到使得王秀英骂声连天，骂大街的次数越来越少了，真真切切是秦寨一大幸事。寨内民风似乎也大有好转，人称王秀英都变文明点了，哪个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家境贫寒，加上长期压抑的生活氛围，女儿出嫁后，姜氏一住进女儿家就不愿回来。由于女儿嫁的是军人，后来随军去了，于是乎就转身住进娘家侄女家里，只要不过年，就不会回高家受那份委屈。
1989年春节正月十八姜氏在王秀英沉闷许久，最终又破口大骂之后，心脏病复发，一命呜呼，结束了自己悲催的一生，享年五十九。
时代的不幸，家庭的喧嚣，终身抑郁不得意，她带着一贯的幽怨神情、恍惚的眼神，这位资本家的大小姐终于解脱出来。我想一定是去了天堂的。据高志刚讲，奶奶为人慈善，做的一手好女红，他自一岁多就由爷爷奶奶抚养，自己的衣服鞋子等都是奶奶亲手缝制的，精美得很。
我1988年和高志刚订婚后，还有幸见过老人家一面。
当时，她拉着我的手，坐在土炕边上，深情脉脉地嘱托我：“志刚这孩子，本性不坏，不像他妈，从小受穷，是我看着长大的。希望你们以后好好过……”
斯人已逝，出丧之日，大雪纷飞。
众人皆连连称奇，时令至此，还能下如此般大雪？！
第十四章、高大明白
姜氏死后，爷爷高登州再没续弦。下面四个孙子都没娶媳妇，谁还会在乎一个老头的需求呢。再说，哪个老太太愿意进一个骂声连天的家庭饱受煎熬呢？
高志刚1989年7月师范毕业，一直和爷爷一起生活。
高志刚学业一直是在爷爷奶奶的支持下完成的。用王秀英的话来讲，志刚的在村内的责任田让他爷爷奶奶耕种，自然应该由他们支付高志刚的一切费用，她没这个义务，多地冠冕堂皇的理由！我想她是忘掉了自己的身份是一个母亲，退一步说，也是人家的儿媳妇，老人是在替她照顾孩子。
老话俗话说的真好，秀才遇到不识字的兵，有理说不清。
爷爷当时是生产队的会计，有点文化不愿意也不擅长干农活，奶奶本是千金小姐，自然也不会干农活，地里的收成年年不好；再加上奶奶时不时的因病住院，常年要吃治疗心脏病的药；连同高志刚的吃穿学费等，是村里一等一的贫困户。
高志刚订婚后曾多次一脸忧戚地说：“自己最最难过的时候，就是每学期交学费前的晚上，自己站在村子街口无所适从。给自己母亲要学费被骂；折回家再看到爷爷一脸的无奈和痛苦；还有奶奶一连地唉声叹气，一个劲儿地抹泪，那忧郁的眼神，恍惚的状态真的让自己开不了口。”
至于高大明白在家里的地位就是王秀英的长工，只管干活挣钱，钱都由老婆管着，自己一分钱没有。自然而然对大儿子的诉求也爱莫能助。再加上自己没主见，枕边风吹多了，也认为自己的父母不体谅自己，三个男孩子家庭困难，没事找事还让大儿子来要学费，他的地不是你们种着吗？凭什么要我们拿钱？！
自小，高大明白身体状况也不好，怕也养不大，被自己母亲送到娘家，一直到高中，后来姜家老人去世，高登州以家庭困难为由就让他辍学回家了。这或许是他终生的遗憾吧，起码觉得自己的父母不爱自己，书都不让读完就让他学木匠手艺支撑家用了。
后来娶了王秀英，一直叫骂：“天下哪有这样不爱孩子的父母，自己亲生孩子高中都不让读完，你看人家大爷家的孩子，还是后妈却让孩子完成了学业，谋得了一份公差呢你的困境都是你父母造成的！最终导致高大明白在父母有生之年，和自己的父母不说话，一直放任自己的老婆撒泼打滚，任意辱骂自己的父母。
后来，或许觉得自己窝囊，除了干活就是喝酒，一喝就醉，整天醉歪歪的，喝醉了蒙头睡大觉。谁爱咋地咋地！尤其是高中生，学了不少诗词，经常在同村酒友面前吟诗抒情，借酒浇愁，给别人分析问题头头是道，被人美名曰：“高大明白”。叫着叫着甚至人们忘记了他的名字，就成了大号。
俗话讲，清官难断家务事，干脆就不断了。自己佛系起来，自己干活喝酒，至于自己的父母如何，老婆如何，孩子如何只要死不了，管他呢？谁爱咋地咋地。现在看起来，到真是活得通透了。这或许就是大明白吧。
那时候的我，一直安慰他，这一切都过去了，以后你有我了，我会好好待你的。
我父亲母亲订婚后也了解到他的家境，不仅逢年过节不要节礼，而且还主动承担了他的衣食学习费用。经常通过我送他衣服、粮票，自此再没有困窘寒酸的样貌。
公婆自从我们订婚后，对我来说，倒是清净的，好像自己的大儿子消失了一样不管不问。
我只知道婆婆务农，公公高大明白凭借自己的木匠手艺在外打工。
第十五章、要结婚了？
1990年春节，高志刚忽然跑来，郑重地告诉我：“我妈让我们赶快结婚。”
我一脸的惊讶，“为什么这么着急？我还没毕业，更别提工作了，再说我还不够结婚年龄呢？我才不满十九岁呀？”
高志刚说：“我们这儿没结婚证照常结婚呀，我妈说证不证的没关系，先办了仪式你嫁过来，等年龄够了二十岁再再去办登机手续呗。”
“那不行，我不能违背国家政策非法结婚！我们家很传统，绝对不会这样做！”我有些不满地说。
“我不是也愿意你赶快嫁过来吗？我和爷爷一起生活，两个大老爷们，再说我也不会做饭……”他放低姿态极力克制自己幽幽地说。
“这不可能。难道你娶我就是让我给你爷俩做饭的吗？”我真的很是生气。
“也不是啦，我不是天天想你的吗？
“这事没得商量！”我干脆利落地说。同时我的心一点点下沉，气息也急促起来，他怎么会这样想呢？我难道……
“我妈说，我弟弟志强也订婚了，按照传统家里都是哥哥先结婚，我们如果不结婚我弟弟就结不了婚呀。”
我更加不可思议：“你弟弟也不到结婚年龄呢，我记得你给我说过他和我同岁。他也才只有十九岁呀！国家婚姻法规定，男子得到二十二岁。”
“你怎么这样死心眼啊？志强订婚了，如果不赶快结婚，以后女方因为穷什么的再反悔了是谁的事？”
“反正不是我的事。我管不了这么多。”我看着眼前的高志刚忽然产生了一种陌生感，甚至是从来都不曾真正认识过似的感觉。
“我妈说，这样对我们也好，你看我也没少给你家干活，连她都没有这么多，再说，我们都订婚两年了不是吗？”
“你妈说什么都是对的吗？高家又不是国家，法律规定男女不到年龄不能结婚。我们将来要是国家干部身份，怎么可以违法呢？”
“违什么法呀？你知道不，我们的同学潘涛都已经结婚了呀？我和他是从小的同学，也是最好的朋友，我不会骗你的。”高志刚急赤白脸地说。
“我不管别人，只说我们自己。退一步讲，即使我答应，我父母也不会答应，他们不会这么着急把我嫁出去的。”我竭力辩解着。
“你也是嫌我们家穷是不是？是不是？”
“这不是穷不穷的关系，绝不是。”
最后，他扭头就走，好像我做了什么缺德的事似的。
管他呢？我恨恨地想。
我只是没想到这时候他的妈妈是那多的重要，他妈妈是这样的霸道，他妈妈是那样的不可理喻。
今年倒春寒，风很冷，我的心也很冷。
我怎么就觉得是他因为给我家干活有卖给了他家的味道呢？
我郁闷，我也不敢和自己的父母说。我真的害怕面对父母，尤其是父亲，他一开始就不同意我们的婚事。现在他会怎么想，我真的无法可想。
我的思想迷惘在凛冽的寒风中，我就像一只被狂风暴雨中击打在网中竭力挣扎的蜘蛛，那么无助，那么惶恐不安，似乎一不小心就会被吞没掉。
这怎么会快结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