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咔哒(1)
巨龙平平地伸展着双翼,一动不动地漂浮在虚无之海中,像黑暗的深海里一条睡着了的鱼。
寒冷而无风的虚空里,遥远的星光也像是凝固在它雪白的鳞片上,直到它懒懒地拍了拍翅膀,才如水般开始流动。
然而单纯的“拍翅膀”这个动作,并不能让它像在有空气的地方那样飞起来——它只是习惯性地拍一拍。
真正让它能够在虚无之海中飞行的力量,正从它无数的鳞片间散出。那力量本是无形的,却因为改变了周围的空间,让它整个身体都笼在了一层朦胧的光晕里。
就像此刻正从它身后飞过来的独角兽号……以及用难以形容的姿势扑腾过来,悬在它巨大的头颅边,像条漂在水里的死狗般摊开了四条腿儿哼哼唧唧的娜娜。
“好累啊!”
小龙的声音直接钻进了冰龙的脑子里——当在声音无法传递的地方迫不及待地想说话时,它无师自通地掌握了这种方法。
“好累好累好累好累!”它用力强调。
冰龙半抬起左眼的眼皮,冷酷无情地表示:“还有两圈。”
对一条能不动就不动,懒得出奇的小龙,不能有半点心软。
娜娜立刻开始干嚎,而冰龙不为所动。
“你自己看看你的肚子有多大。”它说,“你快要跟玛雅养的猫一样连自己的屁股都.舔.不到了!”
小龙的号哭声顿了一刻又拔得更高:‘’娜娜又不用舔.屁.屁!娜娜是个淑女!!”
冰龙毫不留情地用爪尖把小淑女龙弹了出去。
它其实根本没用力,但小龙瞬间飞出去老远,响在冰龙脑子里的嚎叫声却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更加响亮:“讨厌!!伊斯最讨厌了!你再也不是我最喜欢的龙了!!”
冰龙冷笑一声——可惜我是你唯一能喜欢的一条龙。
它又一动不动地漂在了那里,等着娜娜自己飞回来。周围太过空旷又安静,即使因为有远远近近的星光而不是绝对的黑暗,娜娜也不喜欢独自待着。
它其实也不怎么喜欢。虽然待在这里,就身体的感觉来说,比待在独角兽号还要轻松。
它的身躯比以前又大了许多——它在独角兽号上根本没法儿变回原形。
冰龙第一次飞入虚无之海时十分惊讶。虽然它确信,以自己强悍的身躯,在这一片虚空之中飞一飞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它没有想到,会……那么简单。
仿佛它天生就该在这一片星海中飞翔。
它能像在水中一样长时间不用呼吸,不会被冻僵,不会动弹不得。它天赋的魔法之力无需它调动便自行运转起来,让它能够完美地适应这片并不适合任何生命生存的虚空。
那时扭扭看着它的眼神,像是能拔掉它鳞片,抽出它的血,切开它的肌肉和骨骼,看看它的身体里到底还隐藏着多少秘密。
但在它毫不隐瞒地告诉他,它感觉力量是如何在它体内运转,如何起作用的时候,扭扭的眼中也充满了深深的崇拜、敬畏,和真诚的感激。
他对它并没有恶意,他过于热切的眼神,只是发自迫切地想要探知真理的欲.望。也正是因为这种迫切和热情,独角兽号才能飞入星海。
但伊斯还是特意警告了娜娜,让她离这种……另一种意义上的“别有用心”的家伙远一点。同时,他不得不考虑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从来没有任何一条龙想着飞出去?
它们能轻轻松松地飞到云层之上,它们比任何一个种族都更接近天空和星辰,却似乎理所当然地觉得,它们飞不出这个世界,以至于炽翼和耐瑟斯会用那种危险而愚蠢的方法,让自己“成为神”。
虽然它们如果只是单纯地飞入虚无之海,大概也不是那些神明的对手,但伊斯依然觉得,他有理由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他向来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那些神的,这一点就算是埃德·辛格尔也没法儿改变。
白鸦十分赞同他对诸神的看法,但基于她对巨龙的研究,她又觉得伊斯想得太多。她认为伊斯根本已经不是一条普通的龙。他曾经以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为熔炉,融合了耐瑟斯所有的力量,甚至更多,尽管那些力量最终都被释放,而在那之后,伊斯似乎也没有变得特别强大……这样的经历,对他也不可能没有任何影响。
更何况,他还拥有永恒之火。
但他们也已经找不到另一条龙来证明这些。
娜娜毫无参照价值——她天生就是更特别的那一个。而那条用冰芒和银牙的尸体拼凑出来的“龙”,在安克坦恩的军队攻进极北之光的那一晚根本就没有出现。本该控制它的莱威,当时什么都没做,此后也再不见踪迹,是它的“创造者”艾布纳•莱因,在混乱之中带走了它。
他似乎是试图让自己的灵魂进入他所“创造”出的龙里,但并没有成功。最终在巨人之脊被找到的时候,艾布纳带着那条龙,投身于翻滚的熔岩之中,连灰都没有留下。
还有人把主意打到了龙骨岛上。虽然那里所有的尸体都只剩了骨头,也未必没有研究的价值。伊斯很想让他们为自己胆大包天的觊觎付出代价,但在博雷纳·德朱里热情得难以拒绝的帮助之下,他没有使用他所擅长的暴力,而是用“金钱和舆论”的力量,让那些人灰溜溜地偃旗息鼓。
不管怎么说,他毕竟,也是一条拯救了世界的龙。
但同时,他也接受了艾伦的建议,没有阻止某些人雇佣冒险者四处去寻找“可能还活着”的龙,以及没有死在龙骨岛的那些巨龙留下的尸骸。
这样的“冒险”,多少能在艾伦和他的朋友……以及娜里亚的控制之下。他们也不得不给那些人留一个可以有所收获的方向,否则,对伊斯和娜娜而言,反而更加危险。毕竟,太多的人对这个世界的新发展,越来越快地燃起强烈到可怕的热情。他们现在不敢做或做不到的事,将来可未必不会去做。
伊斯觉得艾伦他们也想得太多,真想打他,或娜娜的主意的人,得好好算算他们是否承担得起需要付出的代价——他才三十多岁,他的力量远未到顶峰。
照越来越像个商人而不是法师的尼克·斯托贝尔的说法,“怎么想这都不是一笔划算的生意”。
但既然艾伦和娜里亚会为此而担心,他也愿意照他们所说的去做。反正……与被所有巨龙当成圣地的龙骨岛不同,他对其他那些巨龙,本来也没什么感情可言,真要计较的话,单是那些从前用巨龙身上的各种材料制作的魔法物品,他都计较不过来。
冰龙想着这些,感觉到那条以它为灵感,也以它的力量运行方式为原理才能“飞”起来的三桅船正疾驰而来,倒也难免有点骄傲。
它与那条船的“合作”方式,到底是不一样的。虽然它从来没有说出口,但这样的合作,建立在它对伯特伦·格瑞安的信任之上。
即使那家伙变得越来越烦人,越来越磨叽……他仍是值得信任的。
……也许它偶尔也该对他好一点,而不是总嫌弃他越来越像个老头子一样啰啰嗦嗦,犹犹豫豫。
伯特伦这个船长当得并不容易。他在各方势力的明争暗斗之下坚定地保住了独角兽号的独立——它不效忠于任何一方,它所发现的一切都归整个燿星界共享。
但到底哪些是可以共享的东西,哪些需要暂时保密,又要如何去平衡各方的利益……曾经为了“当个单纯的冒险者”而放弃了大名鼎鼎的长锤格瑞安家族继承人位置的伯特伦,只是因此而白了头而没有秃头,已经相当值得庆幸。
冰龙难得地反省了一下,因此在接到让它和娜娜赶紧返回独角兽号的消息时也没有丝毫耽误,长尾一甩,直飞出去,把才吭哧吭哧飞到一半的娜娜捞在了爪子里。
“还剩一半,下次补上。”它说,拎着愤愤地拿它爪子磨牙的小家伙飞了回去。
船长室里的气氛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连瘫在伊斯怀里扮演“已累毙”的娜娜都嗅了出来,忍不住偷偷探出头。
“我们,”伯特伦试图表现得淡定一点,但自行飞起的眉梢完全无视了他的努力,“我们收到了一个求救信号。”
咔哒,咔哒(2)
尽管“求救信号”事实上意味着危险,但这可是他们第一次收到来自另一个文明主动发出的消息!
他们在梦之茧上捡回的两条船里都有收发信号的设备,但都已经坏掉了。从“到底哪里坏了”都摸不清,到能够根据他们从苏迦得到的各种机器和资料将其修复,也不过只花了他们两个月的时间,只是不太能确定它是不是真的被修好了而已。
而现在,他们得到了想要的证明……至少得到了一半。
他们试着发出去的消息并没有回应,也不知道是对方没有收到,还是收到了却故意没有回复。
“你确定那不是什么陷阱,或者会不小心‘卷入争斗’之类?”伊斯习惯性地泼他冷水,然后才想起自己刚刚做出的决定——要对可怜的船长大人好一点。
“就算是陷阱,也同样是个机会。”伯特伦倒是早已经习惯了他的习惯,不以为意地在桌子上敲了敲他的烟斗,“何况,就算是在真正的海上,任何一条船收到求救信号,哪怕能看到对方是被海盗所围困,也绝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十几年前,独角兽号就是为了解救一条狼狈逃窜的商船跟黑帆对上,并为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而直到今天,对当时的决定,他们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而且,”伯特伦在半空里拖出星图,“这地方离我们原本要去的地方也不是很远。”
星图,除了他们自己画出的,还结合了达里埃尔记忆里的,他们得到的两条船上找出的,和尼亚从沙地人那里连哄带骗地弄来的“最新版”。而那条求救的飞船发来的位置,就在他们驶向原本的目标——那颗矿石星的航道附近。
那条船甚至很可能与他们有着同样的目的地。如果求救信号是真的,而他们又能成功救援,或许能以更加安全的方式登陆那颗星球。
他们其实只是想要去查探一下情况,采集一些样品,观察一下那些被畏惧着的“强大势力”,到底强大到什么程度,并没有……至少现在还没有跟任何势力起什么冲突的意思。“和平”地参观一下,带走一些纪念品,应该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这一次他们收到的信号,也没有“受到攻击,请求帮助”那么危险,只是“遭遇行星岩撞击,飞船损坏,请求救援”。
单这简单直白的一句话,独角兽号上各个职位的人就已经从许多不同的角度分析了许多次,得出许多让伊斯觉得“你们是不是闲疯了”的推测和结论。
整条船都弥漫着一种傻乎乎的喜气,仿佛他们并不是要冒险去救援一条受损的船,而是去参加一场热闹的庆典。
只有船上的三副——负责救援的半精灵吉谢尔,一如既往地冷着一张脸,用她和她的短刀一样锋利的语气和言辞,扎得她的手下们也一个个绷起了脸,脚下生风,跑来跑去地做着各种准备。
而吉谢尔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伊斯的加入。
“我需要我的人服从我的命令。”她说,“完全服从,毫无异议……而这家伙不可能做到。”
“……我不需要加入你的队伍。”伊斯说。
这可不是妥协让步,而是赤.裸.裸.的威胁——他不是独角兽号的船员,做什么也并不需要她的允许,就算不给他安排飞船,他难道不能自己飞过去吗?
他倒也不是一定要参与每一次行动,主要是闲得无聊……但如果有人不想让他去,他就真的非去不可了。
他们冷冰冰地互瞪,视线在半空里如利刃交击,撞得火星四溅,伯特伦无奈地站在一边,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然后屈指敲了敲伊斯的手臂。
他拖着伊斯走远一点,在他耳边嘀嘀咕咕:“有你在当然更加万无一失,但给他们一点锻炼的机会也没什么不好……你说呢?”
他在伊斯神情不善地挑眉时补充:“如果他们的能力有所不及,你再出马……吉谢尔就欠了你一个人情。”
然后再赶紧补上一个“你知道我什么意思”的眼神。
——对他好一点。
伊斯看着对他挤眉弄眼的白发船长,在心中默念着,点了点头。
当他们飞到发出信号的位置附近,飞到瞭望员能够看到那条漂浮在一颗像月亮一样苍白又巨大的星星的影子里的遇险飞船时,独角兽号停了下来。
伯特伦并没有因为喜出望外而失去谨慎。他依然先派出了小船。
独角兽号上的小船只有一种,尽管功能齐全,什么都能做,伯特伦也开始觉得有些不足。然而新型飞船的研制需要时间,他也只能看着他勤勤恳恳的小甲虫们一个接一个飞出船舱。
远远看去,那条漂浮不动的飞船,看起来也很像条虫——一条黑乎乎的、肥肥的、没毛的毛毛虫。
相比而言,连伯特伦有些嫌弃的小甲虫船们,都显得那么轻盈又可爱。
而在越来越接近目标的吉谢尔眼中,那条被损坏的船更像块千疮百孔、还爬着各种藤壶和贝类的长条形礁石,上面布满了各种修补和后期加装的痕迹,让人不禁惊讶于它居然还能开动……以及居然有人敢开着这种破船在虚无之海里飞来飞去。
再飞近一点,能清楚地看到瘪下去的船头,还有时不时地爆出来的火花,看起来十分凄惨,又毫无动静,让人感觉整条船已经被抛弃,或船上的人都已经死光了。
对方依旧没有回应他们的信号,也没有再发出新的信号。
吉谢尔舔了舔嘴唇。这个颇有诱.惑.力的动作,被这么木无表情地做出来,让她看起来活像个对着猎物准备出击的、冷酷又贪婪的海盗。
她觉得情况不对,但这并没有让她失望,反而让她更加兴奋。
“阿尔茜,准备登船。罗杰,原地留守,注意观察。”
半精灵发出命令时冷静又干脆,听不出半点情绪,而她的属下们,不管是哪一个种族,也都没有任何异议地迅速执行,这让她十分满意,并再一次确定,她拒绝那条冰龙的行为,简直再正确不过了。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那只容一人出入的狭小舱门,按照泰瑞反复交代的“流程”,先在舱门外拉出了一个与他们的飞船相通的空间,才撬开舱门,一个接一个钻了进去。
而从头到尾,船上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虽然船头部分损坏严重,但船上的人显然用什么方法封闭了破损的部分。打开第二扇舱门后,他们进入的船舱依然是密闭的,有空气,有明灭不定的光,却偏偏一个人影也看不见,简直像条鬼船。
“……有人吗?”一个矮人战士在阿尔茜的示意下用他浑厚的嗓音和口音独特的布瑞坦语,开口叫道:“我们是收到信号来救援的!”
布瑞坦语,算是这片星域的“通用语”。
尼亚在跟那群沙地人一起钻进血树的几天里套出了不少消息,也因此得知,他们之所以被特别关注,不只是因为他们看起来人傻钱多,也因为他们在各个方面都有些……不同寻常。比如他们独具特色、又不属于这片星域里任何一个文明的飞船与装备,他们神秘却又强大的战斗方式,又比如,他们自己之前完全没有意识到——语言。
巧言术是个并不高阶但十分有用的法术。在法术有效的时间内,被施法者能听懂任何语言,而说出的语言也能被任何种族听懂,如同在听自己的语言一样。
因为实在方便,他们也习惯了使用,但这片星域里常用的“翻译器”,可没有这么强大的功能。
继续使用这个法术,无论他们假扮成什么样子,如何努力地想要“低调”,一张嘴就能显示出自己的与众不同。
于是,他们稍稍改动了原本全透明的面甲,必要的时候,可以让下半部分升起金属甲遮住口鼻甚至整张脸,这样就没人能看见他们的口型,而巧言术的效果,也可以调整成某个固定的语言。
但同时,也有很多人在努力学习布瑞坦语,毕竟,在不同的世界里,“魔法”是否会失效,是谁也说不准的事。
开口的矮人,正是学得最好——比精灵还要好——的几个船员之一,且很乐意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
但他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船舱里,反而让这地方更显阴森和死寂。
在他身后,一个精灵正蹙眉看着不知都糊了些什么玩意儿的地板和墙壁,一脸厌恶。
这船上到底都是些什么人,怎么能把自己的船弄得这么脏!
通道狭长,他们只能一个跟着一个。走在最前面的吉谢尔脚步平稳,刻意加重的脚步声像是踩着某种鼓点,在走进另一个舱室时却微微一顿,停了下来,甚至像是准备往后退。
光线昏暗的船舱里,几束明亮的光箭瞬间疾射而来。
咔哒,咔哒(3)
吉谢尔近乎无声地跳了起来,在半空里晃过的影子恍如真正的鬼魅。
一面光盾在她原本站立的地方竖起,挡下了所有的攻击。与此同时,半精灵的短刀已经落进手中,直刺向躲在一堆不知什么破烂后面的攻击者。
那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刀刃逼到眼前才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本能地往后仰,却只是把自己的头重重地撞在了墙壁上。
半精灵不屑地撇嘴,身体灵巧地在半空翻转,避开另几束光箭的同时,屈起的手肘重重地砸在了敌人的额头,让他再一次且更重地撞上墙壁,然后扔下已经失去意识的这一个,扑向另一个敌人。
通道里的队员们也已经在光盾的保护下冲了出来,矮人的战吼如猛兽咆哮,精灵沉默的剑刃闪出迷人的寒光,人类的战士则更低调和实际,相互配合着冲向攻击者。
战斗突兀地开始,却也眨眼便结束。
吉谢尔与阿尔茜所领的两条船,除了驾驶员外还各留一个人接应,登船的其实只有八人,每个人却都是用心挑选出来的优秀战士,其中有一半都经历过十几年前的那场大战,面对蜂拥而来的恶魔也能面不改色,对付这样的小场面更是轻而易举。即使对方的远程武器要比他们的厉害得多,但即使没有光盾的保护,他们开启了防御的制服至少也能挡住两次攻击,而在这两次攻击之间,他们如果还近不了敌人的身……大概从此也就没脸见人了。
而近身战斗的话,这群看起来怪模怪样还挺吓人的家伙,就是一群连黑帆海盗都不如的弱鸡。
吉谢尔觉得自己一个人都能干翻他们全部……但多少还是留了一点给她的队员们。
当视野范围内最后一个敌人倒下,半精灵挥手让人守住了两个出口,眯起眼看着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废物们,似笑非笑。
“这种迎接救援者的方式,我可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说。
还清醒着的敌人停止了.呻.吟和谩骂,然后其中有一个愤怒地大叫起来:“救援者?什么样的救援者会这样偷偷摸摸地钻进别人的船里?!你们知道我们是哪一边的吗?!你们这些没脑子的……”
他看一眼入侵者们整齐干净的制服,把“海盗”两个字吞了回去。
“偷偷摸摸?”吉谢尔冷笑,“我们才该怀疑这是什么陷阱!我们特地赶来,发出的信号却无人回应,发现的飞船也毫无动静,谨慎一点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我们刚才可是问过‘有没有人’的,你们是聋了吗?!”
对方确实有可能没收到信号,但这种时候,她的队员们全都十分配合地冷着脸,让吉谢尔的强词夺理显得格外理直气壮。
总之,气势不能弱!尤其是对着这帮一声不响就发动了攻击,下手毫不留情的家伙,他们还真不怎么心虚。
他们没有受伤是因为他们装备精良实力强大……但那种光束枪,可的的确确是致命的武器,也全都是照着他们的要害射的。
在她连番的质问之后,阿尔茜又幽幽地补了一句:“……说起来,你们真的是飞船的主人吗?不会是刚刚抢占了这条船的海盗吧?”
“各位,各位。”另一个鼻青脸肿的家伙从地上坐了起来,高高地举起双手,“我想我们之间应该是有点误会,我们的传讯器大概有些问题,你们也看到了,这条船就算没坏也真的很旧了……但我们的确是它的主人,我带着我的船长证呢!”
吉谢尔依然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而阿尔茜在一边添油加醋:“队长……他好像是布纳人。”
这家伙长得与苏迦那个一半儿奸商一半儿强盗的班克鲁差不多一个样儿——像只青蛙。
“是的,是的。”布纳人连连点头,讪讪地笑着:“我知道我们那儿的人名声不是太好……但我真的是个正经商人!”
他还真的从腰包里掏出一张卡片,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吉谢尔。
巴掌大的一张卡,正面是他的名字和照片……一张会活动的、立体的照片,背面是他拥有的船只和照片。
这位名叫科尔索的船长,拥有两条货船,这条破破烂烂的“米拉拉夫人”号,确实是其中之一。
吉谢尔把卡还给他,嘴角冷硬弧度稍稍柔和了一点。
阿尔茜微笑起来:“好吧,看起来这确实是场误会……可你们下手也太狠了。”
布纳人脸上讨好的笑都有片刻的凝固——到底是谁“下手太狠”!你们根本连擦伤都没有半点吧?!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笑容,从地上爬了起来,点头哈腰地解释:“抱歉,抱歉,这片区域实在不怎么安全,我们之前就被抢过一次,难免有些紧张过度……”
吉谢尔微微点头,算是接受,内心却在冷笑。
她的确是虚无之海里的新手,却在燿星界的大海上游荡过许多年。还以为“外星人”能有什么新花样,原来也是同样的伎俩……知道这是片极其危险的区域,却还是毫无顾忌地把求救信号传得连独角兽号都能收到,这分明就是在“钓鱼”。
可惜这一次钓上来的鱼,凶得能把他们全部咬碎了吞掉。
他们应该也已经向自己身后的势力求援,只不过独角兽号来得更快而已。但再耽误下去,他们很有可能会迎来另一波“惊喜”。
“所以,”阿尔茜尽职尽责地开口完成他们的“救援”任务,“你们要去哪儿?不是太远的话,我们可以顺便送一送,但这条船……”
她略显嫌弃地周围扫了一眼:“就不用拖走了吧?”
“当然,当然。”科尔索连连点头,又露出一点为难的神情,“但船上还有一批货物……”
“什么货?”吉谢尔皱眉,“不是什么违禁的东西的吧?”
“违禁”这个词似乎又让布纳人的脸皮抽搐了一下——这些人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为什么会有人在这片完全没有秩序可言的混乱区域里计较货物是否违禁?!
“只是……一些动物而已。”他转了转眼珠,赔笑着躬身,“但很干净,绝不会弄脏您的船!”
吉谢尔理所当然地要看上一眼。
但当货舱打开,她的眉毛却慢慢地挑了上去。
“……动物?”她问。
在她眼前,只有满满一货舱的……石头。
灰扑扑的石头,表面还很粗糙,带着苔藓留下的痕迹般灰黑色的斑块,最小的不过手掌大小,最大的则有矮人的头那么大,形状却都差不多——像压扁了一点的鸡蛋。
她甚至上手敲了敲,完全就是石头的质感,但里面似乎有小的空洞。
她怀疑里面藏了东西,但当那“东西”自己跑出来的时候,大名鼎鼎的“鬼刃”吉谢尔,也有一瞬寒毛直竖。
那“石头”就在她眼前长出了四肢……和头。
头是从较小的那一头钻出来的,或者应该描述为:较小的那一头与整块石头断开,变成了个头。
扁扁的、蘑菇般的石盖下,是一张半圆的小脸,鼻子是浅浅的刻痕下两个几乎看不见的小点,嘴是小点下向下弯着的一道弧线,浑圆的眼睛倒是意外地大,没有眼白,是一双乌溜溜的豆豆眼,仿佛嵌在灰色花岗岩上的两颗精心打磨的黑曜石,倒让那张丑脸显出几分……有点特别的可爱来。
而那从“身体”两边和下方生出的四肢,则像是深褐色的树枝,又细又韧的样子,隐约能看见“树皮”微微凸起的,像是血管一样的东西。手脚掌心各有一片坚硬的灰白,尖尖的指爪应该有着不弱的攻击力,但这……似乎是被她敲醒的“动物”,并没有半点要攻击她的样子,只是把两只手蜷在胸口,像是十分困惑地看了她一会儿,又慢吞吞地把头和四肢全缩了回去,变回一颗灰扑扑的石头。
“瞧,”科尔索偷眼看着她的神情,确定她并不认识这种生物,搓着手笑眯眯,“只是些又蠢又懒,没什么智慧的、石头脑袋的小家伙呢!”
在他身后,矮人忍不住重重地哼了一声——石头脑袋怎么啦!
科尔索疑惑地僵了一下,完全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
吉谢尔脸色淡淡,瞥了他一眼。
“既然如此,”她问,“你们运这玩意儿干嘛?”
咔哒,咔哒(4)
“当宠物啊!”科尔索一副“其实我也不太懂”的神情,“有些人觉得这小东西很可爱呢!而且特别好养,不用怎么管就能活很久,还很省钱呢!”
“所以,”阿尔茜轻笑,“您就把整整这么一舱……宠物,送到一颗只有石头的星球上,以免那里的矿工太过寂寞吗?”
她其实并不确定这条船的航向,但上一次行动里她多少从尼亚·梅耶那里学来了一点东西。
果然,她不过是诈了诈,一直表现得像个略显圆滑但本质还是个老实人的科尔索,笑得裂开的大嘴就慢慢合了起来,一直无辜地瞪圆的凸眼睛,眼神也一点点阴沉下去。
在他为自己找出解释之前,海德里,那个矮人,却突然疑惑地开口:“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吉谢尔微微眯眼。她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咔哒、咔哒的声音,像是岩石互相敲击,有种奇特的规律。
她觉得这像是某种暗号,但是,当然,她听不懂。即使有巧言术的存在,“语言”和“暗号”也还是有所区别的。
她看向科尔索,布纳人也同样一脸茫然。
矮人的眼睛却越瞪越圆,满脸的不可思议
“它们……他们在说话!”他吼了起来,“这些石头小人儿在说话!他们说,他们说……小心!小心!”
他甚至凶狠地对着科尔索挥起了他的战斧:“他们虽然是石头脑袋,但并不是没脑子的!他们会说话!你们这是、这是……”
“贩卖奴隶。”
吉谢尔冷冷地开口。
科尔索脸上最后一点虚假的笑意也渐渐消失。
“各位……这可就没什么意思了啊。”他说,“瞧,这完全可以是一场稍有误会,最终却皆大欢喜的救援,不打不相识的我们,说不定还能成为不错的朋友,连这批货的主人,也会对你们表示感谢,甚至给你们一些很不错的酬劳,何必非要去计较一些……完全没有必要计较的细节呢?”
他平和的语气里暗藏威胁,吉谢尔却只是冷笑:“‘主人’?”
“……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从哪儿来的,”科尔索干脆把话说明白,“但这里有这里的规矩。既然你们知道那颗矿石星球,应该也知道‘聪明人’桑古……你们不会想要与他为敌的。”
吉谢尔的确听过“桑古”这个名字。
那颗矿石星球,他们最初是从梦之茧上那一家逃亡者的记忆中得知,当时它才刚刚被发现,便引起了各方的争夺。而后,从苏迦得到的新消息是,在经过了一百多年的开采之后,那颗星球已经千疮百孔,变得十分危险,挖掘矿石的难度也越来越大,一些势力已经离开,剩下的那些却大有不把整个星球挖空誓不罢休的架势。
以及,一个还无法确定的消息——他们在地底深处发现了更为珍贵的矿藏。
桑古所领导的势力就是其中之一,而“聪明人”这个称呼,不单是指桑古本人,也是指他的整个队伍。
那是一群自称要“改邪归正”的星际海盗。
“当然,如果你们是知道了什么,想要来分一杯羹……”科尔索在她的沉默中难掩得意,“有我的介绍,一些能让双方都满意的合作,也不是不可能的。”
吉谢尔抬眼,视线像刀一样从布纳人的脸上刮过去。当她轻轻笑起来的时候,科尔索却感觉到了发自内心的战栗。
“那些‘聪明人’,”半精灵抛起她的短刀,又稳稳接住,“就快到了吧?还是已经到了呢?”
“你怎么……”科尔索下意识地喃喃出声。
他们传递消息的方式向来隐蔽,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怎么知道的?大概是……从你的前倨后恭?”阿尔茜微笑着给他答案,藏住眼中的无奈。
她是真的很想与其他文明进行一场……“文明”的交流的。
布纳人心里有点发虚,却还是色厉内荏地开口:“你们还有最后的机会——现在做出选择还不晚。”
“那么,我也给你一个‘最后的机会’。”吉谢尔回答,“是要横着投降,还是竖着投降?”
科尔索的眼神迷茫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你们到底有什么毛病?!”他终于忍不住吼了起来,“你们其实是故意来找茬儿的吗?总不会是真的想‘解救’这些石心人吧?”
“石心人?”吉谢尔点点头,记住了这个名字,抬手敲了敲左耳上的传音石:“你都听到了吧……船长?”
独角兽号上,伯特伦·格瑞安双目无神地回答:“我听到了。”
伊斯坐在一边,很有些幸灾乐祸。那半精灵一副“有你在就一定会有麻烦所以你最好离远一点”的样子……换她自己还不是一样!
但他到底不是泰丝——他忍住了没有开口。
“我在等您的命令。”吉谢尔的声音从另一边传过来。
她会服从她的船长,即使他做出了让她失望的决定。但在这一次的服从之后,她也绝不会再留在独角兽号上。
但是……“海盗”,加上“贩卖奴隶”,即使很多人会觉得太过冲动,或并不值得……独角兽号上最初的船员,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有别的决定。
伯特伦站了起来,神情平静而坚定。他的忧伤只是因为“友好交流”的梦想再一次被打碎,而不是因为吉谢尔过于强硬的态度。
后者……他可早就习惯,甚至还有点享受。
“准备战斗。”他说。
依然漂浮不动的货船边,那突然出现的三条飞船像是从虚空里蹦出来的。
那不是隐形,而是类似燿星界的“传送”的飞行方式。即使独角兽号已经有所准备,它们也还是出现得太快……快得像是早就埋伏在附近。
看到这一幕的伯特伦眯了眯,放下烟斗。
“可能的话,”他说,“至少留一条完整的船。或者至少……”
“至少保留动力装置!”从旁边跑过去的泰瑞吼了一句。
“这可是我们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战斗,船长。”吉谢尔的声音依然冷冰冰,语气却是轻快的,“你就没有考虑过我们全军覆没的可能吗?”
伯特伦因为传音石另一边不知哪个倒霉家伙的惨叫声呲了呲牙。
“不可能。”他充满自信地说,“我们一向跑得快。”
伊斯听得心头一梗——虽然这是事实……但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在他开口之前,耀眼的光芒划破寂静的空间。
没有任何交流,甚至没有一句例行的威胁或警告,对方先动了手。
伯特伦抓在船舷的手猛地收紧,直到他的小甲虫船敏捷地避开了这一击,并且迅速开始反击,才偷偷地松了口气。
他没有开口,伊斯便也只是站在甲板上,安静地看着眼前……更为安静的战斗。
耳边其实并不安静。
传音石有单向的通道,但在战斗之中,除非必要,并没有人会开启,这样的话,更能掌握整场战斗的情况,而且无论相距多远,都更有种……所有人在一起战斗的感觉。
所以,此刻他一边耳朵里是远处传来的各种嘈杂声响:吉谢尔的命令,法师和牧师的咒语,几条飞船汇报着各自的情况,矮人不管干什么都喜欢吼一嗓子,两个人类战士一边战斗一边小声斗嘴……另一边的耳朵里则是独角兽号上的叫喊声,跑来跑去的脚步声,泰丝一个人也能热热闹闹何况还有不少人配合的喝彩声……
可虚无之海里交错的光束是无声的,射出炮膛的飞弹是无声的,倘若他们听到了声音,那必然是因为他们的飞船被击中,并受到了损伤。
所以,还是听不到更好。
独角兽号也受到了攻击。三条船里最大的那一条,从一开始就把炮口对准了这条看起来美丽又脆弱的三桅船。
那条船,单论船身的话,还不到独角兽号的一半,形状像是一条没尾巴的鲨鱼,在头和胸鳍之间套了个不停转动的圆环……然后气势汹汹地倒着朝他们飞了过来。
听着有些可笑,对方的攻击却很是猛烈。
“防御消耗百分之六!”泰瑞吼着,过高的语调已经听不出是惊喜还是懊恼,“他们的攻击距离比我们远,还比我们快!”
“泰瑞,”伯特伦无奈地揉了揉他饱受.摧.残的耳朵,“用不着这么大声,我能听见。”
十几年前那个什么都不太放在心上,所以任何时候都显得十分淡定的小法师,变成了如今这个充满热情……也时常容易激动的青年机械师,这样的变化,实在让人有些……说不出的感慨。
“以及,你比我更清楚我们的优势,不是吗?”船长大人谆谆善诱。
短暂的沉默之后,泰瑞的声音似乎低了一点:“建议拉近距离尽快反击,先打掉对方的主武器。”
伯特伦笑了笑。
“詹西,”他发出命令,“正面冲锋。”
“收到。”大副的语气倒是始终像他的双手一样稳,“转向加速,正面冲锋。”
“启动船首护盾,舷侧光弹准备。”
“……准备完毕。”
……
无垠星海之中,三桅船平平展开的双翼忽地扇动起来。
咔哒,咔哒(5)
是的,那双翅膀能动,而且极其灵活。整条船像只白鸟一般轻盈地拍打着双翼,“羽毛”间散出的光雾在它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冲向敌人的时候,如波浪般在船后起伏,又缓缓消失在虚无之海无形的浪涛里。
船首的独角并没有伸出,只是在撞角上展开了一面巨大的紫色光盾——负责设置这个法阵的大法师塔十分坚持他们对于颜色的选择,伯特伦也大度地接受了这小小的心机。
船舷两侧探出的武器则由更多人合作完成,并以此类武器最初的发明者伊卡伯德·贝利亚命名,被称为“贝利亚光弹”或“贝利亚光炮”。
看在已死的肖恩·弗雷切的面子上,伊斯也容忍了这个。
像魔法光弹一样,这武器力量强大,但发射速度较慢,以至于同类的手持武器并不怎么受欢迎——那速度还不如普通的箭矢或飞斧之类。
“锁定对方两舷主武器,”伯特伦的手指用力摩挲着烟斗,数着落在屏障上、开始让独角兽号越来越猛烈地震动起来的攻击数量,“十六发连击。”
光弹倾泻而出。
敌人的攻击,无论是纯粹的能量束还是其他,其轨迹都是笔直的,也因此而速度极快。独角兽号所射出的光弹,拉出的轨迹却是弧形,且各不相同,并不重叠,连击时更像是十几瓣细长的花瓣在眨眼间接连展开,又向着目标伸展而去。
没有那么快,却也没那么容易避开。
它们仿佛拥有自己的意识,会自行向着目标紧追不舍,明亮且不停改变着方向的光弹晃花了许多人的眼睛,而当那十几束白光中爆开另一种颜色的火光,伊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至少保留动力装置’。”他提醒伯特伦,“你的小法师说的。”
伯特伦略有些心虚地把烟斗塞回嘴里。
十几发光弹的轨迹还映在他眼底,那条被击中的飞船已经轰然炸开,爆成了一片灿烂的焰火。而泰瑞想要的“动力装置”……也不知道是其中哪一种颜色。
伯特伦觉得这也不能怪他。他是按照对方的攻击强度判断对方的防御强度,谁能料到那看起来还挺硬的壳儿,居然这么脆呢!
心虚的同时,也忍不住骄傲地晃起看不见的尾巴。
普通的船员们自然不需要考虑这么多——整条船的每个角落,都是一片欢呼和口哨声。
在虚无之海里的第一场战斗,简直轻松得出乎意料。
小甲虫船没有那么强的的攻击力,却更加灵活敏捷,虽然无法一击之下就解决敌人,也很难被打到。对方还剩下的两条飞船,一条在意识到情况不妙之后立刻掉头逃之夭夭,快得他们都没能反应过来;而当独角兽号悠然飞近,另一条被打掉了半边喷射器的飞船,也只好在几方围堵之下,十分明智地选择了投降。
伯特伦松了口气。虽然船型不太一样,但他们好歹也弄到了一条还算完整的船呢!
吉谢尔却不怎么高兴。被攻击的小船很难与货船保持连接,他们根本就没能回到自己飞船上,战斗居然就已经结束了!
她黑着脸带人去接收另一条船,又黑着脸带回了两条船的船长,阿尔茜和罗杰则带着自己的小队分别留守两条船,而泰瑞迫不及待地带了他的人去“检查飞船情况”,邦布则忙忙碌碌地准备招待他们的石头客人……
吉谢尔并没有把所有的“石心人”都解救回独角兽号。虽然那些小家伙看起来十分无害,但对待一个未知的种族,“谨慎”总是必不可少。
她只带回了三个,应该算是领袖的石心人。
尽管对方站直了也只比自己的膝盖高一点点……最小的一个都不到他小腿的一半高,伯特伦还是对客人表现出了发自内心的尊敬和热情,甚至半蹲下去,想要跟他的小客人们握个手。
这可是历史性的一刻!
小客人们似乎并不能理解这一刻的重要性。他们睁着一双黑曜石般的圆眼睛,把小爪子蜷在胸前,一脸茫然。
然后他们开始用自己细小的牙齿,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这犹如暗号般的敲击声,是唯有矮人才能听懂的“语言”。
连伊斯都听不懂。
事实上,矮人似乎也不是很懂。
伊斯觉得他们完全是因为都是石头脑袋的缘故,凭着灵魂某种程度上的相通,得到了一个大致的理解,其准确度实在很难保证……但他们也只能这样“沟通”。
伊斯略有兴致地和娜娜一起旁观了一下他们艰难又好笑的沟通过程,旁边还站了个修复得闪闪发亮焕然一新的小机器人——被娜娜叫做“达达”的达里埃尔。
如今,娜娜和达达,几乎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或者说,是小机器人总是跟着娜娜跑,而娜娜也并不嫌弃就是了。
但伊斯很嫌弃。他觉得就是因为这家伙的无脑追捧,娜娜才变得越来越不听话。
当初就该把它彻底吞掉的!
那小机器人伸手戳他腿时他差点就一脚把它踹了出去,十分不耐烦地问:“干嘛?!”
“伊斯不要凶达达!”娜娜立刻挺身维护她的小伙伴。
“我,能听懂。”小机器人发出没有多少起伏的声音。
伊斯神情不善地眯起眼。
“我跟你说过不能再侵入任何人的灵魂吧?”他稍稍压低了声音,”不管你做不做得到,都不能做!”
“是‘听懂’。”小机器人强调,“我也,能说。”
它没有表情,也没有语气,伊斯却仿佛能从它的玻璃眼睛里看到鄙视和骄傲……让他更想把它一脚踹开了。
他明明就差点全吞了它,它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怕他!
“达达去说呀!”娜娜兴奋地拍着翅膀支持小伙伴。
伊斯斜斜瞥她一眼,正趴在他肩头的小龙怂怂地缩了缩脖子,而受到她鼓励的小机器人已经勇敢地迈出了它伸不直的小短腿儿。
“咔哒,咔哒哒咔哒。”它说,平板的机械音模仿起那奇怪的敲击声,居然还挺像。
三个石心人瞬间同时转过了头,目光闪闪地看着它,像是看到了从未见过的亲人。
很快,负责“翻译”的矮人就失去了他的工作,只能失落又好奇地站在一边,看着石头人和金属人围成一圈,热切地交谈着,那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的咔哒声,听得伊斯脑壳儿都是痛的。
想到成千上万的石头人凑在一起说话,会是怎样的魔音地狱……他觉得,他还是离他们的星球远一点比较好。
相比而言,吉谢尔与那两位坚持不肯承认自己是海盗的船长的沟通,就顺利得多。
与能屈能伸很识时务的科尔索相比,另一条飞船的船长十分嚣张。在他第七次叫嚣“如果不放了我们,你们统统都要被拉去挖矿!”的时候,吉谢尔差点就忍不住割了他的舌头。
好在,她及时想起,她已不再是“鬼刃”……她还是独角兽号的三副,因此只在对方的舌头上刻了只蛤蟆。
她的手又轻又巧,刻得惟妙惟肖——她还特意用酒帮对方洗了洗伤口来确定这一点。
目睹这一切的科尔索再不敢有半点隐瞒。
他甚至一脸晦气地承认了他们之前发出的信号是因为“一时好奇”。在这片混乱的区域里,已经有很长时间,根本没有谁会理会这样的信号,但他们听说最近星域里来了群“新人”……他们也的确成功地钓到了这群新人。
求仁得仁,可喜可贺。
至于那些石头小人儿,则来自一个被称为“咔哒”的星球。那颗星球其实很早就已经被发现,但因为没什么价值,也一直被忽视,甚至的确有人曾经把石心人当宠物卖。科尔索说他们“没什么智慧”,倒真不是刻意隐瞒或欺骗,而是他和他的同伙们都真心觉得,这些小东西根本没有智慧可言。
因此,他们拒不承认自己“贩卖石口”。
但同时,他们也承认了,他们把这些小人儿从自己的家乡运到那颗矿石星球,并不是拿他们当宠物,而是拿他们当矿工。
一条采荒船在咔哒星上因为飞船故障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无意间发现了这些小人儿的特别之处——石心人在寻找和挖掘矿石上的能力,似乎比矮人还要强。
他们会用自己的小爪子敲击石块,从传回的声音判断哪里有“不一样的石头”;他们也能找到岩石上那些其他人根本看不到的缝隙,轻易地将其敲碎,甚至敲出他们想要的形状;他们小小的身形让他们能轻松地钻过狭小的裂缝和洞穴,更棒的是,他们的生命力极其顽强,石头就是他们的食物,一点微薄的空气和极少的水就能让他们生存……
而他们所喜欢的“食物”,跟大多数人所需要的矿石,并不重叠。
“就算他们有智慧,”科尔索试图强辩,“我们提供各种新口味的食物……和报酬,让他们帮忙挖掘矿石,这也没什么不对吧!”
“‘帮忙’?”吉谢尔玩着她的短刀冷笑,“你问过他们愿不愿意了吗?”
咔哒,咔哒(6)
石心人当然不愿意。
哪怕同样是敲石头,在自己家里自由自在地敲,跟被运到另一个世界里只能每天不停地敲——即使他们的脑袋确实没多大,他们的文明也近乎原始,也还是知道其中的差别的。
就两边“沟通”的结果进行交流时,除了“如何安置这些石心人”和“如何应对那群海盗必然会有的报复”,还有一件事,是他们不得不面对的:这批石心人,并不是科尔索运送的第一批“货物”。
更多的石心人早已经被送到了那颗矿石星,因为格外好用,需求迫切,科尔索才连修他本就有故障的破船都来不及,又一次冒险上路。
石心人希望这些救了他们的好心人也能救出他们的族人,不单是自由不自由的问题,还因为那些带走他们的人完全无法分辨他们的年纪,带走的很多都是老人和孩子,他们要么没有经验,要么没有力气,又无法与其他种族沟通,很有可能在敲石头的时候出错,让整个矿坑都塌下去。
他们的身躯的确像石头一样坚硬,但并不是不会碎的,而一旦碎裂,愈合的速度也相当缓慢,几乎就等于死亡。
“他们的年纪,不是靠大小来分的吗?”
之前无暇旁听的邦布好奇地问了一句。
伯特伦一脸卖弄地摇头:“你一定猜不到,那些我们看起来长得一模一样的石心人,其实也分了好几个不同的种族,有些体型生来就那么大,有些生来就是很小……就像野蛮人和半身人的区别。”
邦布夸张地张大嘴,以满足他的船长虚荣的炫耀之心。
“所以,”吉谢尔不耐烦地敲桌子,“要打吗?”
她的意思很简单,既然已经跟那些“聪明人”对上,不如直接打到他们的“基地”,解救石心人的同时,还可以顺便接收地盘。
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思维方式像个“正义的海盗”。
“打当然是要打的,”伯特伦首先明确了这一点,“但也不能打得太简单粗暴。”
他的确是很想让独角兽号成为“和平的使者”,也担心他们会太早引起太多的关注。他们对其他文明的了解还实在还太少,倘若引来更强大的敌人……引火自焚的苏迦就是前车之鉴。但是,在与任何一方都没有矛盾的时候还能扮演一个“低调的路人”,在已经暴露实力,且没能灭口的时候,反而要尽可能地高调,让所有人都明白他们不好惹,并因此而有所顾忌,否则,试图来咬他们一口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即使那是一群老鼠……老鼠多了也是能咬死人的。
“不单要打,”他说,“我们要打出一场辉煌的胜利,还没有半点可被指摘之处。以及,可以适当地透露一下,我们‘背后’,也是有人的。”
强大且正义——还很美而不可侵犯。
这就是他的独角兽号!
逃回帕波里三号——那颗矿石星球的飞船船长,对独角兽号的“强大”进行了很有些夸大其词的描述。
桑古倒是很清楚这样的描述里会有多少水分,毕竟他是个聪明人。他十分大度地原谅了属下的临阵脱逃,并认为以如此敏捷的反应和当机立断的果决,当一条战斗舰的舰长未免太过屈才。
他把那逃得飞快的家伙调进了“更为重要”的矿坑。
他的态度十分温和,语气堪称慈祥,但也没人敢违抗他的命令。无论是不是假装,他的脾气都比从前好了很多,跟随他时间够久的海盗,却没有谁会因此而试图挑战他的底线。
当他们恭敬地离开,将空间留给他们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来修身养性的头儿,桑古立刻跳起来,暴躁地把满地的软枕扔得满天飞。
然后他盘腿坐了下来,为了平心静气而连啃了五个加林果。
他其实已经听说过那群外来者。那群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人神秘而强大……但也可以肯定的,十分有钱。
班克鲁对此垂涎欲滴,但他混进给对方的货物里的定位器显然是被发现了。他们没能找到对方的主船……但如今,对方自己撞了上来,桑古却有些犹豫。
他打开班克鲁传来的影像,又看了一遍。
摄像头装得绝对隐蔽,而且班克鲁认为这些人对这片星域里的科技和文明都不甚了解——因为不了解,所以才会特别感兴趣。
照理说这些人有可能连摄像头是什么都不知道,但在班克鲁卖力地推销着自己的货物的时候,无论是那个笑眯眯的小个子,还是那个冷冰冰的蓝眼睛,都曾经准确无误地将视线对准了摄像头。
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虽然他们或许并不知道引起他们注意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他们注意到了。
那是利用某种设备查探出的,还是因为直觉,并不重要——甚至后者还更可怕一些。
桑古本能地觉得,最好还是不要与这些摸不清底细的家伙为敌。但失去了三条船和一整船的货物却不予回击,显然也有损他的威严。
消灭了一堆加林果之后,他决定先给对方一个,和平地解决问题的机会。
信号很快便传到了被俘获的那条飞船,然后又传到了独角兽号。
“聪明人”桑古,要求进行一次和平的谈判,甚至先对他们前来救援却被攻击的遭遇表示了真诚的歉意。
“这是一场误会。”他表示,“完全没有必要让它变成一场战争。”
“‘战争’。”吉谢尔嗤之以鼻,“口气可真大啊。”
在她看来,与海盗的几场战斗可远远算不上什么“战争”。
‘’或许也不算太大。”伯特伦翻着整理出来的各种资料,“桑古是布纳人,布纳星虽然又穷又乱但也是有统治者的,而布纳星的统治者,据说与从布瑞坦帝国分裂出来的加德莱特帝国有关。”
科尔索那张船长证,就是加德莱特帝国发出的。
“所以,这是在警告我们,他们背后有人?”吉谢尔听懂了。
“帕波里三号上还没撤离的几大势力,似乎全都‘背后有人’。”伯特伦叹气,“否则也不可能这样相安无事地‘共享’资源。”
他当然不会因此而退缩,但也确实有些头痛。
“这样不是更好吗?”吉谢尔倒是浑不在意,“震慑了他们,就能同时震慑他们身后的势力……”
她瞥了瞥伯特伦的一张苦脸,鼓励他:“自信点儿,船长大人,我们很强!……实在不行,你就把那条龙拉出去遛一遛。”
“我以为你觉得他的存在会影响船员的心态……会让他们太过依赖他。”伯特伦试探着开口。
他其实一直不太明白半精灵为什么总看伊斯不顺眼,他们明明也没什么矛盾……甚至都没什么交道。
吉谢尔疑惑地抬了抬眼:“什么?当然不是,这样就会被影响的船员不如趁早扔下船,我只是讨厌他碍我的事。有那家伙在,我连一场痛快的架都打不上。”
她的刀都快钝了!
当然,她也可以直接找伊斯“切磋”一下,但她的战斗方式,对上伊斯和诺威这种敏捷和防御都太高的对手,打起来相当憋屈,而她又不能真的拿他们当敌人,直接往他们眼珠里捅刀子。
伯特伦哑口无言——好吧,是他期待太高,他的三副依然没有什么身为领导者的自觉,尽管她事实上做得很好。
半精灵强势又护短,本身的实力又十分强悍,一向很受尊敬。但本质上……她大概依然没能摆脱那个独来独往的杀手的影子。
但无论如何,船上这些性格各异的同伴们都是他的骄傲……虽然也同时是他的烦恼之源。
他甘之如饴。
当“同伴”们陆续而来,商量着如何就最新的情况改变他们的计划,许多人都敏锐地察觉到,船长大人今天的视线,不知为何显得格外深沉又慈爱。
像个忧伤又欣慰的老父亲。
但老父亲今天又格外地干脆,没再叽叽歪歪什么“权衡”“谨慎”“分寸”之类让人痛快不起来的东西。
一切讨论,都围绕着“如何取得一场完美的胜利”。而战斗之外的种种衡量,胜利……或失败会带来的影响,如何对燿星界的“投资者”们交代……都是船长大人独自背负的重量。
商议结束时候伊斯稍稍停留了一会儿,当船长室里只剩下了他和伯特伦,他才漫不经心地开口:“我之前得到消息……安克坦恩的那座精金矿,矿脉比之前矮人们以为的还要深。”
伯特伦一时间有些茫然——我知道你很有钱,但为什么要突然在我面前炫耀!
然后他在伊斯恼怒的、“你怎么这么蠢!”的眼神里反应过来,忍不住笑得脸都要裂开。
“我知道了。”他说。
他知道了,即使他失去所有投资者的支持,或有哪一方试图以此左右他的决定,左右独角兽号的方向……伊斯·克利瑟斯,全燿星界最有钱的一条龙,也供得起他这一条船。
说真的,这种“有人养”的感觉……还真不错。
咔哒,咔哒(7)
在燿星界,一场正式的谈判,单是准备都耗时日久。需要讨论的问题,解决问题的方案备选,甚至谈判的时间和地点,都得用心斟酌,来回确认。
但桑古所说的“谈判”,不过是一场简单的对话,甚至都用不着见面。
被独角兽号俘获的战斗舰,虽然有所损伤,船上的设备却大多都还完好,那其中的信号收发设备,与独角兽号目前所拥有的,又高阶了一点——像燿星界的言镜一样,他们能通过一面光幕看到彼此。
对于伯特伦坚持不使用自己船上的通讯设备,桑古并不奇怪。为了保密,或因为技术不相通,都是说得过去的理由,而他不会像他的手下们那样,因为后者而轻视对方。
“不相通”,并不意味着对方比他们弱。他那条没几个回合便被轰得渣都不剩的战斗舰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真的只是个误会。”他满满的诚意几乎能从光幕里溢出来,仿佛真心相信这句话说多几次就会变成事实,“我很高兴你们没有因此而遭受到什么损失,而那些鲁莽又愚蠢的家伙们也已经受到了应得的教训,我觉得,事情完全可以就此结束了,只要你们能放回我的船,我的人,和我的货,我们甚至可以一起坐下来,好好地喝上一杯,成为不错的朋友——你们绝不会后悔与‘聪明人’成为朋友的,我的朋友。”
他真心觉得这已经是他能够给出的最好的条件,毕竟独角兽号几乎可以称得上毫发无损,而他已经失去了一条船……按照“正常”的处理方式,他是绝不可能放过对方的。
光幕的另一边,独角兽号的船长笔直地站着,满头白发整理得一丝不苟,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崩出严肃的线条,看起来固执又古板。
“您说得对,”他一板一眼地开口,“这或许的确是个误会,没有必要让双方因此而损失更多,但是——”
桑古刚刚放松一点的神经又不自觉地绷紧。
“您的‘货物’,”伯特伦说,“如果是指那些石心人话,请恕我直言,这是犯罪——他们是有智慧的种族,谁也不能违背他们自己的意愿,把他们当成奴隶,当成工具般使用。我会把您的船还给您,但船上的石心人,以及之前被运到您的矿场的那些石心人,都必须被放归他们的家乡。”
桑古瞪着他,一脸见了鬼似的表情。
这一刻他与他的同乡科尔索灵魂相通——他半点也不相信这群人如此大张旗鼓,是为了解救那些连话都不会说的石头人。
他只想冷笑着把他刚啃完的果核砸到对面那位白发船长一本正经的脸上去,但转念一想,他又重新堆起了满脸的真诚。
“您的善良真是令人……肃然起敬。”他说,“但是,瞧,这里有一个问题。那些石心人独特的能力已经被发现,而他们也并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即使我把他们放回去……他们也迟早会被其他人抓进其他矿场。伯特伦船长……”
“格瑞安,”伯特伦十分严肃地打断他,“格瑞安船长,伯特伦·格瑞安,前面是名,后面是姓。”
“……”
只有名没有姓的“聪明人”桑古在这一刻捏碎了手里的加林果,脸上的“真诚”差点崩塌。
“……格瑞安船长,”他说,“我不知道你们是从何处来,但你们……只是经过而已吧?”
他怀疑这是某个势力强大的星球派出的探险船。
果然,那位“格瑞安船长”矜持地点了点头。
“那么,”桑古说,“一旦您离开,谁还会来保护那些石心人呢?”
伯特伦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桑古在心中冷笑着,把他要说的话说完:“所以您瞧,把他们放归故乡并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让他们发挥自己的特长,并以此而得到其他种族的认可,才能让他们有真正的立足之地。”
伯特伦的眉毛微不可察地往上抬了抬。
他没想到这个海盗头子嘴里居然也能说出点颇有道理的话……但所谓的“认可”,以石心人目前的弱小,在这片以力量为尊的混乱区域里,根本是不可能得到的。
“可他们太弱了,”桑古也显得一本正经起来,仿佛他是真心为那些石头人着想,“在他们拥有保护自己的力量之前,他们需要其他人的保护——而我很乐意承担这个角色,事实上,您对我应该还有些很大的误会,我虽然把那些石心人带到了我的矿场,但只是给了他们一份工作,我们之间完全是合作的关系,您或许觉得我们把他们塞在货舱里的行为很不人道……可他们在自己的星球上就是这么叠在一起生活的呀。难道是他们向您抱怨了什么吗?那或许是我的手下对他们照顾得不够周到吧。”
伯特伦的脸上露出了惊讶和迟疑,而桑古继续在心中冷笑。
这种装模作样的、傲慢又虚伪的家伙,他可见得太多了!
“这样如何?”他笑眯眯地说,“我真诚地邀请您来参观我的矿场。您会看到我们是如何对待那些石心人……不夸张地说,我对他们简直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
光幕能投射的范围之外,邦布差点喷笑出声。
伯特伦咬紧牙关才绷住了表情,做出低头思考的样子。
“而在您觉得满意之前……您可以留着我的人和船。”桑古体贴地补充。
伯特伦抬起了头。
“既然您如此诚心邀请,”他说,“我又怎么能够拒绝呢?”
光幕一关桑古就黑了脸,破口用自己家乡的语言发出一长串的咒骂。
在他终于骂完并喘平了气之后,一直战战兢兢立在一边的弗鲁瓦,他的副手,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您是想要……抓住那位船长当活饵?”
“不然呢?”桑古想到“那位船长”,心头的火苗就又冒了起来,“原本还想放他们一条生路,但如果他们非得从我嘴里抢东西……就只好让他们都躺在我的盘子里了。”
弗鲁瓦了然地点头。
“他们的脑子一定是有什么毛病,”他附和,“一堆石头人也值得他们如此……”
一个啃掉一半的加林果劈头砸在他脸上。
“蠢货!”桑古咆哮,“还以为你多少有点脑子!那些石头块儿不过是他们的借口而已,难道你觉得他们真的能听懂那些啃石头一样的咔哒咔哒?还是以为他们真心想要‘解救’谁?他们只是盯上了我们刚刚挖出来的东西!他们是觉得我是这颗星球上最好解决的吗?!那就让他来‘解决’一下试试看啊!”
他大概是太久没有露出爪牙和利齿,以至于这些外来者把他的“聪明”当成了软弱……既然如此,他也不介意向他们,以及其他那些或许已经遗忘了“聪明人”曾经的赫赫威名的家伙们,展示一下他真正的模样。
作为一位懂礼守矩的客人,伯特伦当然不可能浩浩荡荡带上一群战士去人家家里做客。
他只带了两个人……和一个怪模怪样,说不出是古老还是特别的小机器人,而独角兽号甚至都没有降落。它骄傲地高悬在半空,让地面上的人能看到它优雅的形体,雪白的船帆,以及那一双华丽的银翅。
而帕波里三号荒芜的大地上,此刻也的确有许多人的视线被它所吸引。
那视线并不止来自“聪明人”的基地。
“华而不实”是绝大多数人对它的评价,即使他们或多或少已经听说了它的战绩……但那也只不过是一艘老式的、连护盾都没能张开的战斗舰。
“聪明人”太过轻视了陌生的对手,仅此而已。
但不可否认的是,即使华而不实,独角兽号所展现出的独特的美丽,也还是让许多人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伯特伦倘若知道了这个,无形的尾巴大概又要翘上天去。
但这会儿,他只能端着从精灵那里学来的“优雅而矜持”的笑容,与前来迎接他的主人进行着友好的寒暄。
桑古的视线从他身后掠过。他认得其中的一个,吉谢尔,从货船上传回的影像里,他见识过了这个高挑纤细的女人强大的战斗能力,但只要不让她近身,应该也没什么危险。
而另一个,是个他没见过的年轻男人,白色的头发半长不短,眼睛蓝得发黑,线条柔和的五官和凌厉的眼神全然不搭,一脸不耐烦的样子隐隐让桑古有几分熟悉的感觉……尤其是在他察觉到桑古的视线而回望他一眼的时候。
在这种情况下能被伯特伦带在身边的必然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家伙……但他们终究只有三个人而已,而那个看起来像是复古的收藏品的小机器人,也显然没什么战斗能力。
布纳人思忖着,绽出了满脸的笑容。
咔哒,咔哒(8)
伯特伦“参观”得兴致勃勃,并且有点后悔没有带上泰瑞或阿尔茜。
他也算是从头到尾见证了独角兽号的蜕变,但依然有许多东西他完全看不明白……他事实上连魔法也不是很明白,更别提新生的“科技”。
倒不是他不想了解更多,但正如菲利·泽里所说,“人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东西,有些人的脑子与某些类型的知识大概天生就有屏障,没有必要去白费力气”。
那位圣骑士团长就从不费这个力,他只要知道拿到手上的东西怎么用就很满足了,但伯特伦其实还没有放弃。他有着旺盛的求知欲,也并不掩饰他的好奇,但桑古介绍得实在敷衍——伯特伦怀疑他其实也不懂这些技术上问题,甚至并不觉得他需要懂。
“聪明人”的基地,乍一看并不很大,至少地面上的建筑寥寥无几,在帕波里三号干燥又寒冷的风里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堆,看着很是寒碜。
当灰扑扑的金属大门吱吱嘎嘎地打开,夹杂着各种气息的热气扑面而来,伯特伦恍惚有种走进酒馆的感觉。但耳边隆隆作响的不是喝得半醉的人们时不时的哄然大笑或高声的叫嚷,而是机器沉重而规律的闷响和尖锐的摩擦声,仿佛坚固的四壁后有无数虎视眈眈的金属怪兽,发出一声声不怀好意的低吼,在岩石上一下下磨着自己尖锐的指爪。
那声音并不是很大,却充斥在空气中,一直伴随着他们从桑古令人意外地干净整洁的会客室到“石心人舒适可爱的小宿舍”——几个空荡荡的,分了许多小格的货柜,又从地面下到深深的地底。
“热情好客”的桑古收到了什么消息,不得不满怀歉意地离开,没有陪同他们一起进入矿坑,而是让他的副手弗鲁瓦陪伴客人们继续参观。
这里的矿洞挖得比苏迦的古老矿洞还要深,像是要挖穿地心,一直通到星球的另一边。并没有封闭的电梯让他们能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情形,被挖空的岩石形成的巨大空洞里,交错连接着无数金属的桥梁,明亮的光芒仿佛永不熄灭,照出一片比矮人的矿坑还要宏伟的景象。
但仔细看便会意识到,那“宏伟”不过是因为空间过于广阔而导致的幻觉。矮人的矿坑是他们的家,他们怀着无比的热情在岩石上雕琢出巨大的雕像,雄伟的石柱,宽阔的殿堂,大大小小的通道和洞窟层层交叠,看似杂乱不堪,其实都经过了精心的安排,让他们的工作和生活都如他们想要的那样轻松热闹,或严谨而舒适。
他们从不会为了财富便将地底的矿脉全部挖空,更不会贪婪到明知会破坏山脉的结构也不顾一切地胡乱挖掘。
而在这里,整个地底被挖得千疮百孔,哪里失去了用途便任由它崩塌,哪里还需要支撑便用金属的支架胡乱撑起,看不出半点对大地的馈赠的敬畏与感激,只有肆意抢掠的傲慢与贪婪。
身后的两个人几乎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伯特伦脸上“矜持”的笑容也渐渐有点挂不住。在连弗鲁瓦也找不到什么话来说的时候,他们终于下到了有石心人在的地方。
伯特伦默默地咬了咬烟斗——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灰扑扑的小石头人几乎铺满了他们能看到的地面,专心致志地在岩石上敲着,咔哒咔哒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已经听不清是他们在敲石头还是在交谈。即使有人出现,也并没有让他们丢下手中的“工作”多看一眼,仿佛他们是真的心甘情愿,甚至满怀热情地在这里工作。
但伯特伦知道不是。达达……达里埃尔已经从那三个石心人首领口中得知,他们天性如此——一旦开始敲石头就会沉迷其中无法自拔,至于他们要寻找的是他们自己想要寻找的东西,还是别人让他们寻找的东西,在他们陷入这种状态之后,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他们不在乎……当然,也不能指望他们就真那么听话。即使得到的命令是“寻找铍晶”,他们勤勤恳恳也兴高采烈地敲了几天石头之后,寻回来的也很可能是毫无价值的气泡石,就像寻宝游戏里欢天喜地地叼回几根骨头的小狗。而“严厉的惩罚”对此也收效甚微,他们并不是不会心生畏惧……但他们忘得飞快。
弗鲁瓦忍不住对此抱怨了几句。在他看来,他们对这些话都不会说的小东西实在已经十分宽容,但桑古却一直觉得只是他们还没有找到正确的“训狗”的方式。
而且,即便这些小石头人很难控制,他们所找到的东西也已经远远超过了普通的勘探者,而在“挖掘”方面,依靠的事实上还是机器和其他矿工。
而使用他们,付出的代价也实在是少得可以忽略不计。
弗鲁瓦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他古古怪怪的客人们俯下身来试图与那些石头人“沟通”,一边等待着桑古的命令。
这里的空间很适合埋伏。这是一条新开出来不久的矿道,工具和乱石还堆得到处都是,光线也不是那么明亮——反正石心人也根本不需要什么光线。而机器的低鸣和令人头晕脑胀的咔哒咔哒声由远至近响成一片,也会严重影响人的感官。
那个叫做凯立安的年轻男人,眉头的纹路就没有展开过,一脸显而易见的烦躁。
弗鲁瓦不动声色地挪得离他们更远一点。他也看到过那些影像,至少,那个砂色短发的尖耳朵女人飞身拔刀的速度,他是绝对及不上的。
他只挪了两步,那女人便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她开口道。
“当然,当然。”弗鲁瓦干干地笑着,连声回答。
吉谢尔随手一指——她的短刀已经夹在了指间。
“那些贴在石头后面不动的家伙,”她说,“是你们给这些石心人安排的保姆吗?”
弗鲁瓦脸上的笑僵住了。
“不是吗?”吉谢尔挑眉,“你们的首领不是说他对石心人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吗?连保姆都没有的话……他可真不是什么合格的父亲啊。”
弗鲁瓦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而在他耳边,他等待已久的桑古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动手!!”
那原本还因为客人们过于镇定自若而有所迟疑的布纳人放声怒吼。
那声音大得连伯特伦都能听见,但他只是淡定地蹲在原地,让一个身体比鸡蛋也大不了多少的小石心人爬上他的手心——那是在他持之以恒的努力下唯一一个肯搭理他的石心人。
他觉得这小家伙很有成为沟通两个世界的使者的潜力,很值得用心培养一下。
转瞬之间,在他四周,密集的光束交错成网,将猎物笼在其中。
他们身周毫无遮蔽,仿佛顷刻间就会被光束所撕裂,但在第一束炽热的光线触及制服的那一瞬,被激发的防御法阵骤然绽开。
那是个光球,数圈符文如光索般围绕其上,不停转动。法阵由图尔·奥格罗和泰瑞在最短的时间里改造和设置,并不是制服上原本那种几乎能够抵御任何伤害,但强度却只是一般的法术,而是单纯地针对光束枪的攻击而设。
“这就是光。”
研究过从对方那里收缴来的最强大的手持武器之后,泰瑞做出这样的判断。他们甚至考虑过让“防御”变成“反射”,但顾及可能导致的危险和混乱,最终还是选择了“吸收”。
这个光球能完全吸收二十四发攻击的能量,足够伯特伦保持着他处变不惊的风度,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
他其实也有些手痒——他已经很久没有握过剑了。
但他并不打算动手,至少现在,也还根本轮不到他动手。
眨眼之间,吉谢尔的身影已经从原地消失。那并非魔法,却也因此而更加令人赞叹——她像一道黑影……或一道无声的黑色闪电,飞窜在敌人之间,手中的短刀只需一两击,便能刺入他们盔甲的缝隙,让他们失去战斗的能力,又并不至于死亡。海盗们几乎连她的身影都无法捕捉,但她所带来的那种阴森的气息,却像是死神冰冷的呼吸,在几声短促的惨叫间,便冻结了他们的血液。
弗鲁瓦灰色的皮肤透不出血色,但他的嘴唇已经变得跟脸一样灰。
“裂解炮!裂解炮!”
他飞快地向后退着,用劈叉了的嗓子嘶声叫道。
伯特伦的耳朵动了动,眼中不自觉地闪出期待的光。
——啊!新武器!
他依然站在原地没动,很有挨上一发试试的意思。但原本也一直闲闲地站着没动的凯立安——伊斯,一把拎住他,纵身而起。
“……等等!”伯特伦叫道,脸上微微变色。
矿洞里的石心人似乎才刚刚回过神来,意识到了“有危险!”。然而他们并没有尖叫着四散奔逃,只是一个接一个地就地一躺,缩回了头和四肢,变成了满地的石头。
但如果有什么攻击连伊斯也觉得最好还是避开,这些石心人也未必能扛得过去。
咔哒,咔哒(9)
“等等”当然屁用没有,所以伊斯也压根儿没理。
他把伯特伦拖开,是因为对方吼出的武器只有一种,从被拉开的破布里推出的却有三种。伊斯觉得对方似乎也有“试试哪种对这帮家伙更有用”的意思,毕竟他们强大的防御力因为魔法本身的特性,总是亮闪闪明晃晃的,想低调都低调不起来。
他百忙之中还十分嫌弃地看了包着自己的光球一眼——这玩意儿总让他想起娜娜的口水泡。
虽然他自己的冰球也是这个样子,可他又不会把冰球往自己身上套!
视线飞快地扫过四周,他抬手将伯特伦扔向左侧。
那里,石堆后已经架起的武器有三个炮口,炮身上一圈红色的小灯已经闪到了一半,围在武器边的人却都不由自主地抬头。
当头飞来的人影活像是被扔过来堵炮口的……可那家伙不是船长吗?!
他们瞪大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满震惊,直到那满头白发的船长在半空中自如地调整着姿势,稳稳地落在了炮身上,向他们露齿一笑,右手一甩,从腰带上拔出的犹如剑柄般的带扣,拖出了隐藏在腰带里一片片金属片,在一连串锵然的轻响中,瞬间严丝合缝地紧锁在一起,变成了一柄长剑。
握紧剑柄的那一刻,伯特伦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这一刻,他不再是什么顾虑重重的船长,而是个一往无前的骑士。
他大笑着挥剑下斩。
充能完毕的武器最终只是寂寞地闪着红光,连一击都没能发出。
另一边,真正的裂解炮倒是顺利地轰出了一击,但光弹从炮口冲出的那一瞬,骤然从地面冒出的寒冰将整个炮身向上抬起,明亮的光弹便直直地轰向了他们头顶的岩石。
伊斯疑惑地停了一下。他以为头顶会被轰出个洞来,甚至已经做好了用冰封住崩塌的岩石的准备,可这看似雷霆万钧的一击……居然连个缝都没轰出来?
“最高档!最高档!”弗鲁瓦暴跳如雷:“蠢货!!”
虽然最初的计划是“最好活捉”……但眼下分明就没有活捉的可能啊!
伊斯的手已经撑上了炮身,十分小心地给它包上了一层冰壳,又不至于冻裂了它——他还记得伯特伦看见新玩具的小孩儿般亮闪闪的眼神。
但操纵武器的人,就连被当成战利品的价值都没有了。
弗鲁瓦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圈人在同一个瞬间停止了动作,直挺挺地倒下去,被冰霜覆盖的身体还僵硬地保持着攻击……或本能地想要逃走的姿势。
而那个白发的年轻人,甚至连武器都没有亮出来。
布纳人在那双蓝得发黑的眼睛冷冷扫过来的时候退无可退地紧贴在岩壁上,意识到他们犯了一个错误。他们应该在更加广阔的空间里设伏——一旦被这些人近身,再强大的武器也没有用武之地。
恐惧和懊恼都只是一瞬,便跟他整个人一起,被彻底冰封。
伊斯站起来的时候听到了伯特伦的警告,却并没有躲开。
身后密集的爆响和呼啸的风声猛撞过来,而他正好站在了一个死角里,此刻往哪边躲都是躲不开的。
他硬抗了这一轮攻击。
而事实证明,有时候,太过自大,多少还是会吃点亏的。
离他们最远的武器在它的操纵者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居然发挥出了意料之外的作用——它成功地击中了伊斯,甚至造成了伤害。
因为太过难以置信,连攻击者都呆呆地停了下来,以至于整个矿洞里都有一刻陷入诡异的死寂。
他们的武器事实上是最老式的一种,发出的攻击不是能量而是子弹,唯一的优势是能在极短的时间里密集连发,可以大面积扫射,很难避开……但与能穿透金属的光束相比,攻击力其实要弱一些。
但此刻,在他们眼前,那个光束枪都无法伤到分毫的人,背后正泛起微微闪烁的银光,银光下却也缓缓漫开一片血色。
子弹并没能穿透他的身体,在他脚下乒乒乓乓落了一堆,但到底是伤到了他。
海盗们甚至不知道那一点更让他们惊讶,是他们居然击伤了这个人,还是这个人的身体居然连子弹都穿不透。
想必是因为那身制服的保护——他们只能如此猜测,并控制不住地心生羡慕。
那身看起来舒适又贴身的衣服,甚至连一点破损都没有!
在他们振作起来,想要再接再厉的时候,吉谢尔已经无声无息地扑到了他们眼前。
解决了敌人的半精灵回头看着伊斯黑沉的脸,轻笑出声。
虽然明显伤得不重,但作为他们三个里唯一受伤的一个,某条龙的自尊心大概已经碎了一地。
“……我告诉过你的。”伯特伦并非有意地补上了一刀。
伊斯身上那件“制服”根本就不是制服,是他自己的鳞片变出来的。而他曾经苦口婆心地劝伊斯穿上一件,不是因为意识到这家伙其实一直都是光溜溜地跑来跑去而觉得有什么不对,而是……毕竟多少可以增加一点防御嘛。
但那条任性的龙穿过一次之后就再也不肯穿了。
他不喜欢那样的束缚。
伊斯冷冷地回他一眼。连他的鳞片都无法完全抵御的伤害,独角兽号的制服难道就能防得住吗?!
伯特伦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正考虑着让泰瑞他们再想办法加强针对普通攻击的防御,已经安静下来的矿洞里响起桑古气急败坏,却依然强撑着气势的声音。
“精彩!”他赞叹着,甚至装模作样的鼓了鼓掌,“你们真是我所见过的最强大的战士,连加德莱特最精锐的突击队都有所不及。但是……”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但吉谢尔低头擦她的短刀,伯特伦盯着地上依然旁若无人地假装自己是石头的石头小人而们,伊斯正把他背上已冻结的血剥下来毁尸灭迹……
谁也没有因为他的故弄玄虚而露出他想要看到的、紧张又不安的神情。
“……加德莱特装备最精良的碎星者,一枚湮灭弹也足够让他们灰飞烟灭,”桑古咬牙切齿,“猜猜看,你们脚下埋了几枚?”
伯特伦终于回过神来,把头转向声音传来的角落。
“三枚?”他说。
桑古突然间没了声音,而伯特伦背起双手,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刚刚,那个在战斗中被他匆忙塞进了腰包的小石头人,戳了他三下。
“……原本还想让你们在死之前看一看你们那条漂亮的小船变成漂亮的碎片的样子,”桑古的声音沉沉地低下去,“现在看来,或许先让你的船员看看你们是如何变成碎片……”
“等等,等等。”伯特伦赶紧打断了他,“虽然我们的船是很漂亮没错……但是,朋友,我们怀着和平的意愿而来,为什么会遭到这样的攻击?我实在是很不明白。”
他在这种情况下依然隐忍的愤怒和不解听起来如此真实,噎得桑古都安静了片刻才咆哮出声:“因为我看你们不顺眼!!”
他实在是气疯了,他不明白这家伙这种时候为什么还要装模作样。而伯特伦也只能因为他出乎意料地配合,遗憾地吞回他准备好的、能让对方恼羞成怒口不择言的精彩台词。
“如此,”白发的船长语气沉痛,充满遗憾,“我们也只能为了保护自己而反击了。”
“收到。”
被七条飞船包围,也被地面上探出的不知多少武器锁定的独角兽号上,詹西平静地开口:“准备反击。”
“开火!!”
几乎同一刻,桑古砰砰地砸着桌子怒吼。
“……哪一边?”他的“传令官”迟疑片刻,还是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
“两边!!”桑古一脚踹翻了桌子。
伊斯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猜到那个不知藏在哪里的癞蛤蟆能用某种方式看到他们,但此刻,即使他的人就站在这里,也未必能看清空气中细小的冰晶。
它们漂浮在空中,弥漫于每一个角落,像一朵朵肉眼不可见的雪花,却有着远比雪花锋锐和坚硬的边角。而这一刻,周围,包括更远或更深的地方,每一点微小的声音都在伊斯耳中。
他听见桑古的怒吼,而在那之后,他听见三声几乎同时响起的、微弱的“滴滴”声,从三个不同的地方传来。
咔哒,咔哒(10)
悬在半空的冰晶动了起来,动得像它们的操纵者一闪的心念一样快。犹如时间被停止,已经启动的湮灭弹停在了爆炸前的那一瞬,像一朵瞬间被切断了生机,再也无法绽放的花。
伊斯睁开眼睛,朝着某个角落懒懒地笑了笑。
桑古握紧了双手。眼前的光幕上,那个年轻人充满轻蔑的笑容透着森森的寒意,而那双蓝色的眼睛,似乎能一直看到他灵魂的深处……看到从那里钻出来的,越来越强烈的恐惧。
布纳人僵着没动,似乎还在等待,等着湮灭弹让这可恶的笑容消失在一片耀眼的白光和最终的黑暗之中,可当光幕真的黑了下去,他却又异常清醒地意识到,湮灭弹没有炸……大概也不会炸了。
即使地面在震动,多半也不是因为地底深处的爆炸,而是因为正在向着天空中那条发着光的三桅船进行攻击的武器的轰鸣。
他不明白……他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力量,已经完全不像什么“智慧种族”,倒是更像……更像他早已记不得多少的古老神话里,那些能够创造天地,也同样能在挥手间毁天灭地的神明。
他呆呆地坐在已经什么都看不到的光幕前,耳边是一片被拉长的,刺耳的鸣叫。他仍能听到他的手下们在哆哆嗦嗦地向他汇报另一边的战况,可他对“胜利”已经不抱多少希望。
如果三个人就能几乎毫发无伤地解决他所有的埋伏,那条船当然也……
他听见胜利的欢呼。
“我们击中了它!”
然而他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对此做出任何反应,另一种惊呼响了起来。
“它消失了……不是,那不是船!那是假的?那是个影子?!他们怎么做到的?!”
“不,不可能!他们不可能在静止状态下直接进入超光速!……”
“打开护盾!打开地面护盾!”
他没再听下去。
他跳下过高的椅子,在手下们因为那条真正的飞船出现在他们意料之外的地方而惊慌失措地调整着武器的方向时发出强硬的命令:“全力攻击!准备启动噩梦号!”
噩梦号是这个基地最大的倚仗,一艘全新的黑色突击舰,是他们花了大价钱才从加德莱特帝国弄来的新型号,也是唯有桑古才能指挥的飞船——他是噩梦号唯一的船长。
已经许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战斗的海盗们松了一口气。
只要噩梦号飞上天空,就会成为敌人无法逃脱的噩梦!
他们甚至真心实意地为他们勇敢的、准备亲自上阵击败敌人的首领欢呼了一阵儿,满怀敬意地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然后又在落到他们头顶的巨大轰鸣中回过神来。
独角兽号根本没有理会那些“包围”了一个幻影,还没反应过来的飞船,直接攻击了敌人的基地。
陆续打开的护盾在黑暗的地面上像一朵朵透明的、幽蓝的蘑菇,但或许因为凝聚的能量有所差异,独角兽号发出的光弹居然能部分穿透屏障,化成一片光雨落下。
攻击力似乎弱了些,范围却更广了。虽然要多费一点时间,他们还是能成功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真的不会把船长他们埋在里面吗?”
邦布看着地面上爆开的火焰,有些心惊胆战。
他也是真刀真剑地跟真正的海盗们打过的。但再锋利的剑,一击也不过只能夺走一个人的性命,而现在这样的战斗,虽不用面对面以命相搏,几息之间造成的伤害……放在十几年前,已经足够让整个黑帆彻底完蛋。
“他们带了传送戒指。”詹西还是十分冷静,“伊斯也在呢。”
邦布抚抚胸口,点了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喃喃:“如果石头在的话,怕是惊得连石头下巴都要摔裂啦!”
他这会儿念叨的“石头”并不是那些石头小人儿,而是他们曾经的同伴。在独角兽号“改造”的那十几年间,走运的石头找到了心爱的女孩儿,恩恩爱爱地在虹弯岛上开了家小店,并没有跟他们一起出航。
对此最为愤怒的就是邦布,他觉得那个方脑袋违背了他们“一起在海上漂到老”的誓言;但平时念叨石头最多的,也同样是邦布。
詹西看起来仿佛根本没听见在他嘟哝些什么,但那张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严肃的褐色面孔,露出了一丝连他自己也没察觉的笑意。
“攻击暂停。”他从容地发出命令,“阿尔茜,罗杰,可以行动。”
“移动方位确定……蔷薇队已就位”
“紫晶队已就位。”
“那么,各位,地面……”詹西稍稍停顿了一下,“和船长就交给你们了。祝好运。”
船首向上拉起。原本已经低得快要落到地面的独角兽号,扇动着银色的双翼,从基地后方的山脊上一掠而过,迎着那些刚刚调头转向它的飞船,直直冲向天空。
“聪明人”的基地里,一片混乱之中,谁也不知道那些“外来者”,到底是怎么钻进来的。
那些“护送”他们的船长降落在基地之外的船员,明明都被好好地包围着!
可就像他们的船一样,他们如幽灵般瞬间消失,出现在谁也意料不到的地方。操纵地面武器的控制台最先被占领,原本射向独角兽号的光束在片刻的沉寂之后射向了如鲨群般围向三桅船的飞船。
桑古快步走向舰桥,毫不理会耳边各种惊惶或愤怒的叫喊。坐到并不熟悉的位置上时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起飞!立刻!”他对着还在抖抖索索扣着安全带的驾驶员吼道,又转头冲着他刚刚上任的新大副咆哮:“让所有能飞的船全部起飞!哪怕是撞也要把那条船撞下来!”
基地有两个机坪,隐藏在山体中的这一个,目前还没有陷入战火之中,这里所停的五条飞船,包括噩梦号在内,是整个基地最强大的战力,也是用来威慑其他势力的最后的杀手锏。
船上乱成一片,凶名赫赫的海盗们慌得像一群被蛇钻了鸡窝的鸡,扑腾着翅膀到处乱跑,想飞又飞不起来。
他们的确是海盗,十几年前也曾经以悍不畏死的凶猛闻名,但在可以安安稳稳地躺在那里享受的时候,没有人会愿意再拿命去拼。
而正如伯特伦所料,躺得久了,突然再爬起来,会发现从前流淌在血液中的勇气,都已经变成了软弱的脂肪。
如今驱使着他们奔跑的,不再是勇气或贪婪,而是恐惧。
但身体本能的反应还在。噩梦号很快就冲出了机坪,而在它之前,另外四条船也已经飞上了天空。
这颗星球离最近的恒星也很远,大半的时间都是黑夜,黑而冷,稀薄的空气总是如被冻结般清澈,此时却被从天空到地面不断爆开的各种光芒照得亮如白昼。
噩梦号有好一阵儿甚至不知道该攻击哪一边——不知道怎么回事,连他们自己的飞船也已经开始互相攻击。
被占领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每个人心头都是一片茫然。
“……攻击基地。”桑古在一片沉默中开口,又在一道道充满惊愕的视线中重复,“炸掉矿坑,全部炸掉!”
他不信地底那几个家伙能在头顶的岩石全部崩落时也还能保持那样游刃有余的从容——他们不是想带走那些石心人吗?那就让他们,一起安眠在岩石之下吧。
他拒绝去考虑他们仍有逃出生天的可能……他也不会给他们那个可能。
“先炸了弹药库。”他说。
手下们面面相觑。虽然抛弃同伴的事他们也不是没有做过,可他们明明还有噩梦号。
“也许,我们……”大副鼓起勇气开口,却又在桑古冰冷的一瞥中瞬间偃旗息鼓。
既然首领都不在意会损失多少,他又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只要自己能活下去就好。
“果然,他们还有船。”泰瑞自言自语般喃喃,一张脸一半儿忧虑一半儿狂喜,看起来几乎有些扭曲。
尤其是黑色的、比独角兽号还要大的那一条,船首尖锐,船身扁平,像一柄平平刺向天空的黑色短刃,如果不是光滑的表面反射出各种光芒,几乎能隐身于黑暗之中,看起来极其危险,那利落的线条,又有种独特的美感。
……想要!
他转头看向缩在角落的科尔索。布纳人立刻高举双手,发誓赌咒:“我不知道!我之前听说的时候他们正商量着买一条突击舰!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已经买回来了!!”
咔哒,咔哒(11)
站在一边的奥格罗哼了一声:“早说过,你们应该把俘虏交给我。”
虽然似乎也不是很值得夸耀……身为战斗法师,他可是有让恶魔都不得不口吐真言的手段的。
科尔索又缩了缩,简直想要把自己缩成一只真正的小青蛙,钻进某个缝隙里。
他其实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在意识上,他已经完全被击溃了。
这群人……他觉得他们的存在都完全不合常理!
泰瑞收回了视线,没吭声。奥格罗是船上的法术顾问,而这个称呼已经表明了伯特伦的态度——他不希望这个法师对船上的事务插手太多。
那甚至与图尔·奥格罗本人是否可信无关。除非是像阿尔茜那样,保留了她对大地女神的信仰,却放弃了原本的身份,宣誓成为独角兽号真正的一员,否则,即便是对泰丝和诺威,伯特伦所给予的权力也是有限的。
而伊斯和娜娜……自然另当别论。
奥格罗其实也明白,所以刺上一句之后也不再多说。反正独角兽号也并不是毫无准备——他们一开始就是按照“最早出现的敌人只占敌人全部力量三分之一”来计划的。
“所以,”另一边,泰丝充满期待地举起手,“我们可以加入了吗?”
这么大的热闹她却只能旁观,简直能活活憋死她!
“……那条船恐怕不那么容易登上去。”泰瑞有些迟疑。
他指的当然是最大的那条黑船——红发的盗贼个子虽小,挑猎物的时候却一向喜欢捡大的挑。
“不不不,小法师,”泰丝笑眯眯地晃了晃手指,“那恰恰是,最容易登上去的一条船呢。”
毕竟,一头大象,可不会注意到一只蚂蚁是如何爬到了它的身上。
泰瑞紧闭双唇。他知道詹西在等待他的判断来决定如何攻击,他也的确想要那条船,哪怕最终无法占为己有,能够上去看一看也很好……可这并不值得他们牺牲太多,他们以后也总会有别的机会。
然而看着泰丝充满自信的笑容和她身后沉默而立的魔像,他最终还是做出了更为大胆的选择。
独角兽号只有八条最初被命名为“探险船”的小船,如今已经放出去五条,三条支援地面战斗,两条与协助独角兽号与其他飞船周旋,算起来数量其实远远不足,而他们之所以一直到现在都未落下风,是因为他们每个人也都能成为一架独立的“战斗机”。
虽然攻击力不足,却更灵活和隐蔽。
独角兽号的制服设计同样是以冰龙为参照——虽然没有翅膀,但穿上制服的人能在虚无之海中飞行,短时间内行动自如。
当然,那也是经过了长时间的训练才能做到的。
在法术的帮助下,他们能在混乱的战斗中瞬移到对方飞船的攻击死角,悄无声息地潜入。用这样的方式,他们已经拿下了两条船,又击毁了三条,但全船一百二十六个人,如今也只剩下了四十几个,努力维持着整条船的运行,飞行、防御、攻击、各方的联系——看似游刃有余的独角兽号,其实已经竭尽全力。
而泰丝和诺威带走了最后一支战斗小队。
泰瑞看一眼周围寥寥可数的船员,低声问詹西:“要请求支援吗?”
“准备随时启动传送阵。”詹西回答,“……但我觉得应该用不上。”
泰瑞苦笑。他觉得好像谁都比他更有信心……可这些日子里,尽管他们未曾落败,但在研究过了对方的各种技术之后,他却能深深地感觉到其中的差距——他们如今的强大全靠魔法在支撑,但对方的科技,在某些方面,已经隐隐超过了魔法。
甚至,连牧师所掌握的,“神赐”的治疗法术,对方也有同样能加速伤口愈合的各种药剂来代替。
是的,他们还有更高阶的牧师和法师,他们还有更高阶的法术,有必要的话,立刻从燿星界招来一群强大的战斗法师,一击毁掉一条飞船,也不是做不到……可一个天赋过人的施法者,也要花上许多年才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而他们所面对的飞船,一个普通人经过几年甚至更短时间的训练,就能够操纵。
飞船是可以量产的,施法者却不能。哪怕他们现在所使用的魔法石,离“量产”都还很远。
独角兽号所集中的是从一整个世界里挑选出的精英,而他们把几年的积累都用在了这一战……到底值不值得?
而且,他们现在所处的,还根本不是核心区域——他们还在一种强大文明的边缘徘徊,他们所对付的只是一群海盗。
他越想越觉得心慌,但此时此刻,他的忧虑也无法向任何人倾吐。
他只能为他们的胜利而祈祷。
为他们现在的,和最终的胜利。
泰丝·谢帕德就用不着想那么多,甚至很愿意因此而感谢在或不在的诸神。
她只需要好好地享受每一场冒险。
如果她能随心所欲,她甚至都不会选择瞬移。周围是不断绽开的死亡之花,远处是如般冻结般一闪也不闪的星星,在这一片绚烂却又寂静的虚无之海中飞翔而过,该是一种多么奇妙的经历!
可即使她并不是队长,也不能这么任性。
她与诺威在独角兽号上的身份,其实类似雇佣兵,他们提供对方需要的服务,以换取在待在独角兽号上的权力——这可是许多人打破了头都抢不到的。
能随船航行,又享有一定的自由,泰丝对此相当满意,所以她也会乖乖地遵守协议,服从指挥。
这支小队真正的队长是玛雅。之前几支队伍的传回的消息多少给他们积累了一点经验,让他们的行动变得更加顺利。他们甚至依照泰瑞的推测找到了维修通道,轻而易举地钻进了那条巨大的黑色飞船。
但钻进去的那一刻,刺耳的警报声便瞬间响起——他们被发现了。
“新船就是不一样啊。”玛雅感慨。之前有一队幸运的家伙,一直摸到对方的舰桥才被发现,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就控制了一条船呢!
而这条连外壳都没有什么损伤痕迹的飞船,内部也格外整洁明亮,一看就很不一样。
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它更不一样的地方——这条船的船员,连武器配备都跟其他船不一样。
他们所使用的光束枪,不是直接穿透目标的那种,而是会在击中目标时爆开。
强大的能量加上冲击力,让他们无法靠制服本身的防御硬抗,甚至光盾也抵挡不了多久。
但是……他们有诺威。
当第一个被击中的队员身不由己地向后跌倒,魔像伸手一把接住,又顺势推到自己身后。
另一击撞在它胸口,散成一片无用的流光,只留下一点微微的焦痕,也没能让魔像后退半分。
“……他们有战斗机器人!”
“没见过的型号!”
玛雅听着对方乱七八糟地叫着,挑了挑眉。
的确……这“型号”独一无二。
魔像的身躯用了极其特殊的材料,沉重而坚固,下盘极稳,动作又极其敏捷。对方那些因为武器够强就连瞄准都懒得瞄的家伙,根本无法击中它的要害……也接不下它随手的一击。
以魔像为盾,他们冲过了纵横交错的走廊,正面撞上对方已经准备好的重型武器时也没有停下脚步。
这一类武器,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让它再不能攻击。
从魔像背后翻出来的红发盗贼,像一只灵巧却凶狠的赤狐,自半空里直扑向敌人,脱手而出的匕首比她的人更快,直直地扎进了操纵武器的人的咽喉。而几乎同时,矮人咆哮着扔出的战斧,挟着魔法武器特有的微光,重重地砸在了已射出一连串光束的炮口上,生生将炮口切成了两半,又将整个炮身撞得砸在了它后方的海盗身上。
叠加的光盾加上魔像的身躯挡下了它发出的唯一一击。抬着另一架武器跑过来的敌人则倒在了爆开的光束下,和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像泼了油一般异常光滑的地面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玛雅看了看她抢来的、黑得发亮的新武器,很有些爱不释手。
“还挺好用的。”她真心地向伙伴们推荐。
也比之前他们弄到的那些破破烂烂的家伙好看很多。
成熟的战士往往很难放弃自己熟悉的武器,但她原本就不是战士,反而接受得更快。而且,她有预感,以伯特伦的性格,他会迫不及待地让燿星界那边尽快研究出个结果,然后给他们换上类似的、甚至更强大的,“充满独角兽号特色”的远程武器。
她知道这并不容易,但依然满怀期待。
而胜利已在眼前。
舰桥牢牢封死的、坚固的金属大门,在诺威和矮人颇有节奏的一记记重击下扭曲破裂,而弄清楚了他们收缴的重型武器如何使用的队员们又照着大门轰了几发,玛雅便往破裂的大门里扔了一颗最近刚刚研制出来的、取材于某种臭到能令人发晕的植物的“臭弹”。
后来她对此颇有些后悔——她就知道那些研究者不靠谱!!
他们当天所穿的制服,有好些天都臭得没法儿再穿。而最惨的还是诺威……那仿佛连金属都能渗透进去的臭味,连法术都没办法完全清除。
一连好几天,倒霉的英雄魔像,连最爱他的人都嫌弃得不愿靠近。
咔哒,咔哒(12)
当黏答答的蛛网困住了突击舰上负隅顽抗的最后的敌人,而“聪明人”桑古在毫无用处的狂怒之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坐在地上茫然地怀疑人生,当噩梦号成为它曾经的拥有者的噩梦,激烈的战斗进入尾声……独角兽号白发的船长,还在地底慢悠悠地“寻宝”。
他并不知道桑古发出了炸毁整个基地的命令,也并不知道,在一片混乱之中,在前两击被海盗们从前自己在弹药库设下的、格外结实的护盾拦下之后,这个命令就根本没再被执行下去——噩梦号不得不全力应对自己遇到的危机。
船长大人的从容,是因为在不可捉摸的“幸运”之外,对自己,和对进行了各种准备的同伴们完全的信任。
最糟的情况之下,他们也能逃得出去,何况从传音石里传来的各种消息判断,他们已经迅速地占了上风。
“我告诉过你们的。”伯特伦摸着胡子,得意洋洋。
伊斯连一个白眼都懒得回他。
矿坑里的灯都没有被切断,伊斯只是破坏了他怀疑能将他们的影像和声音都传到桑古那边的机器。
很小的一个小玩意儿,现在就装在伯特伦腰包里。伊斯觉得这家伙简直就像个捡破烂的——这东西,等战斗结束之后难道就拿不到了吗?非得现在就让他连那几架不知还能不能用重型武器和一堆奇形怪状的光束枪,以及其他各种伯特伦觉得“应该有用”的东西,连同那些踢一脚就满地乱滚的石头人一起,全部塞进他的“花园”里吗?!
之前拿来装书还说得过去。雅纳克加要是知道自己创造出来的、供它一家三口隐居用的那个宁静美丽的小世界已经变成了垃圾场,怕是要气得活过来。
勉强塞了些东西之后伊斯就再也不肯拿出手杖,伯特伦只好找了个袋子自己装,看起来越发像个流浪街头的拾荒者。
他所装的并不只是各种机械,还有小石头人们在知道他们想要“岩石样品”之后热情地钻来钻去,给他带来的各种各样的石头。
好在都不大——他们也拿不动太重的东西。
那个鸡蛋大小的石头人如今就坐在他的肩头,咔哒咔哒地指挥着二十几个没有进入“花园”的族人,而在战斗中毫无用处的达达,此刻也终于发挥了他的作用。
如果不是他能与石心人沟通,他们大概会收到无数“石心人最爱”的,除了“好吃”之外没有半点价值的松脆石块儿,还不知道要如何拒绝。
而此刻,小机器人正骄傲地向伯特伦介绍:“这个,就是上面那群人最想要的矿石。”
那神气的模样,仿佛那块黑乎乎的石头是他自己挖出来的一样。
伯特伦弯腰向高高举着石块儿的石心人道了声谢,拿起了那块拳头大小的矿石,一时也看不出它有什么特别。
伊斯歪着头多看两眼,抬手遮住了照向矿石的光。
昏暗的光线里,那黑色的石头竟闪出一片片鱼鳞般的银光来。
“……暗影银锡?”伊斯开口,难得地不怎么确定,“带回去给矮人看看。”
伯特伦还记得这个奇怪的名字——埃德·辛格尔曾经在柯林斯神殿的那次会谈上提到过,甚至当场烧了一小块,与从天空陨落的星辰碎片对比,告诉所有人,他们抬头所看到的星星,其实有很多就是这种石头而已。
那些虚假的星辰是诸神留下的,它们所构成的法阵是保护他们的屏障,但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束缚。
但此刻,伯特伦根本想不到那么多,他只深深记得一点——这东西,比精金还要稀少。
“所以,”他两眼放光,“这个很值钱吧?!”
伊斯一时竟无言以对。
伯特伦·格瑞安人生的最初二十多年从不曾为钱发愁,之后的十几年虽然没什么钱也毫不在意,最近的十几年,却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金钱的魅力。
毕竟,他的独角兽号,花起钱来简直就是个无底洞。而今天这一场胜利所烧掉的钱,也是难以计数。
“你们可以占领这个矿场。”伊斯说。
伯特伦十分心动,最终却还是叹着气摇头。
“恐怕不行。”他说。
他是想要展现独角兽号的力量,却并不想引来更多的敌人。而在别人的地盘上夺走别人的财富,却会毫无疑问地成为众矢之的。
他们当然并不是没有任何野心和欲望,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也不能是以这种方式。
当他们回到地面,战斗已经彻底结束。独角兽号毫发无损,小船有一条被打坏了翅膀,而受伤最重的船员,是在地面的爆炸中被碎片波及,一条腿几乎被完全切断,好在随队的牧师就在附近,立刻进行了治疗,已经没什么大碍。
“我们的盔甲,在普通攻击方面的防御还是差了一点。”泰瑞告诉伯特伦,“还有,小船的攻击力太差,在这样的战斗中几乎只能起到诱敌的作用,我们需要有更多不同型号的船;还有……”
他飞快地列出了他们一堆的不足之处——这一场胜利并未让他露出多少欣喜和骄傲之色,反而让他变得更加焦虑。
伯特伦意识到他有点不对劲,现在却也没有太多的时间问个究竟。
他有大堆的事情要处理,而泰瑞也很快就离开了。
他们要在不长的时间里尽快了解他们弄到手的一切东西……以及尽可能地多弄走一点暗影银锡。
小机器人达达给了他们另一次惊喜。它的确是个不能战斗,甚至走路都走不了多快的维修机器人,但它身上有个接口,可以接入信息终端,在短暂的时间里复制大量他们所需要的资料和信息。
之前修复它的人其实有很多地方都不是太懂,有很多零件都不知道是什么用处,但他们非常仔细地把所有断掉的线都接了起来,居然也恢复了它的不少用途。
机器人本身的型号已经堪称古老,可某些技术在几百年的时间里虽有提升,其原理却并没有什么变化。
伯特伦觉得有些奇怪。“挖矿”这种工作,机器人应该是最适合的,但这个矿坑里有各种机器,却没有机器人。
“因为据说几十年前布瑞坦帝国的分裂,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机器人暴动。”科尔索回答了他的疑问,“现在分裂出的三个帝国两个联盟,自由者联盟就是由机器人统治的。任何一种类型的机器人,都会轻易被它们控制,所以‘自由者’的势力之外,许多人都不敢再用。”
他甚至偷偷看了达达一眼,努力用眼神向伯特伦暗示它的不可信,但伯特伦只是讳莫如深地笑了笑。
达达的确有着机器人的身躯……但控制它的灵魂可不是机器人的智能。而一个真实的身体比许多小一点的星球都还要大、能创造出一整个世界的幻境的奇异生物,即使力量已经被削弱了许多,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控制的。
何况,达达对娜娜死心塌地。
他们抓紧时间忙忙碌碌,而伯特伦所期待的人,也并没有让他等太久。
没过几天,距离这个基地最近的另一股势力的基地,便向他们发来了消息。
“我们并无恶意,”光幕上,一位绿色皮肤、头发能如蛇一般蜿蜒游动的女性面带微笑,“只是想要拜访一下新的邻居。”
“恐怕我们只是暂留的过客,”伯特伦露出同样恰到好处的微笑,“但也很乐意招待尊贵的客人……事实上,我们有意举办一次晚宴,为前几天的惊扰向这个星球的各位表示歉意,也希望能向各位解释清楚,这实在不是我们有意要引起的战斗……可我们对这里并不熟悉,不知道您是否能代为联络一下呢?”
摩拉娜,那来自曼宁帝国的军官,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满头白发的男人,爽快地点了点头。
“当然,”她回答,“这是我的荣幸。”
帕波里三号上大大小小有一百多个矿场,分属于七个不同的势力,而这七大势力,事实上又分属于曼宁帝国、加德莱特帝国和星环同盟。
曾统治这这片星域的布瑞坦帝国分裂后的三个帝国两个联盟之中,继承了原帝国之名的新布瑞坦和机器人统治的自由者联盟,其势力范围都离这里太远,并没能将触手伸过来。
而像“聪明人”桑古的矿场这样,名义上为私人投资,事实上有某一势力官方或商会在背后支持的,还有两个,剩下的四个,三个属于官方,再加一个号称“民间组织联合”的,以“科学研究”为目的的矿业研究所。
完美的平衡——伯特伦并不打算打破的平衡。
浑水摸鱼看似轻松实则危险,作为外来者的独角兽号,也并不想因为自己的出现,而让一个在这样的平衡中暂时保持着大致上的和平的星域,更快地陷入混战之中。
他们所带来的,所代表的……该是一些更加美好的东西。
咔哒,咔哒(13)
曼宁帝国,在帕波里三号上拥有的矿场最少,但其实是几大势力中实力最强的一个,有摩拉娜代为联络,原本就对独角兽号充满兴趣的其他几方,自然也不会拒绝伯特伦的邀请。
他们以为“晚宴”会安排在独角兽号已经完全占领的基地,或那条奇妙的船上,可迎接他们的,却是空旷大地上一座突兀而起的,晶莹而璀璨的冰晶宫堡。
与之相比,停在它旁边的那条美丽的三桅船都有些黯然失色。
再见多识广的人也难免为之而震惊。一夕之间建起一座宏大的建筑,在准备充分的情况下并不算什么难事,可他们眼前这座透明的、被无数灯火映照得辉煌无比的宫殿,据说,是自己“长”出来的。
宫殿巍峨的大门边是两尊巨大的雕塑,同样晶莹剔透,一边是披甲持剑的战士,一边是面容沉静的学者,步入门内,迎面是一个浑圆的喷水池,池中的雕塑则是一群人身鱼尾,在浪涛之上追逐嬉戏的奇异生物,而水池周围繁盛的花木,或许是比这一座透明的宫殿更为不可思议的存在——它们仿佛是真的从地面上直接长出,而且已经生长了许多年,郁郁葱葱,繁花累累……可这个星球的土地上根本长不出任何植物。
摩拉娜迟疑片刻,解下了头盔。
果然,空气里虽有些寒意,却完全可以呼吸。她甚至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风浮动的花香挟着冰冷的气息,直沁入心脾,令人精神一振。
她又拉下了手套,伸手抚上一朵雪白轻盈的花,繁复而柔嫩的花瓣在她手指下轻颤,那美妙的触感绝非幻觉。
“白蔷薇。”
那位白发的船长微笑着迎了上来,随手掐下一朵花送到她面前,“非常适合您的花朵。”
摩拉娜接过那朵花,轻声笑了起来。
“您不让我们惊讶到失去语言的能力是不会罢休的,是吗?”她说。
“我只希望我的客人们能尽情享受这美好的一晚。”伯特伦回答,向着她,和她身后纷纷解下头盔的客人们热情地展开双臂。
“欢迎,朋友们!”他说,“欢迎来到燿星堡!”
这是用“美好”二字绝不足以形容的一晚。
会驻守在这荒凉而危险的外域的,虽多半不是什么身份显赫的人,却也都不是泛泛之辈。他们之中甚至有人见过未分裂前,还不曾被毁灭的布瑞坦城那犹如神迹般的恢弘。相比而言,这座冰晶宫堡虽小,却也同样是令人心生敬畏的奇迹。
没有人会蠢到在这一晚便弄明白这奇迹到底是如何创造,但“燿星”这个名字,连同独角兽号一起,从此深刻在他们的脑海之中。
令人忌惮……也令人向往。
他们不得不收起最后的轻视之心,倾听那位白发船长带着遗憾解释他们与“聪明人”之间的战斗因何而起,他们也不得不低头看着那几位作为代表的石心人,以一个小机器人为翻译,控诉他们因为“语言不通”而承受的各种误解与伤害,并承认这个奇异的种族,的的确确拥有智慧。
伯特伦甚至愿意把与这些石心人沟通的方式交给他们——把他们的“咔哒咔哒”当成一种暗号来解析就行了。
达达自己原本并没有想到这么多。像冰龙一样,他的能力全凭本能……毕竟也没有谁教过他了解自己的力量。是阿尔茜在与达达的交谈中敏锐地察觉到,达达能够听懂石心人的语言,是因为他强大的计算能力。在旁听了矮人与石心人半通不通的交流之后,他立刻就从两种“语言”对应的部分解读出了其中的规律。
而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总结规律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伯特伦之前所推测的一样,发展到某种程度的文明,至少在明面上,绝不会允许“奴隶”的存在。虽然咔哒星并不在任何一个势力的统治范围之内,但只要他们被承认为智慧生物,明目张胆地把他们当成奴隶或工具来使用,便成了需要冒上更大风险的违法行为。
伯特伦反复考虑过,小家伙们特殊的能力的确难得,但以这个星域的科技水平,也不是没有别的方法来代替他们。在“使用成本”提高之后,强行奴役石心人去寻找矿脉还是否划算,就是一个很值得犹豫一下的问题了。
星环同盟的代表甚至立刻就邀请咔哒星加入同盟。这个由许多独立星球组成的同盟确实挺适合咔哒星,但咔哒星的位置却更接近加德莱特帝国的领域。
那是一颗没有帕波里三号这么荒凉,多少还有些水源和动植物的星球,但论有用的资源,却比帕波里三号要贫乏得多,但如果这颗星球拥有智慧种族,其意义又完全不同了。
突然因为另一种原因被争夺的石心人面面相觑,但伯特伦只是站在一边,笑而不语。
有些事他可以帮忙推上一把,有些事却只能靠这些小石头人自己去面对。
一场晚宴,从头到尾,伯特伦更加关注的都是石心人的问题。即使依然有所怀疑,在伯特伦表示他们将很快离开此地,继续他们友好的探索之旅时,大多数人也只能承认,这些外来者或许有些装模作样,但也或许是真的,“为了友谊和和平而来”。
就算不信,独角兽号所表现出的实力,也让他们只能先相信一下。
当终于有机会独处,摩拉娜意味深长地向伯特伦重复:“为了友谊和和平?”
伯特伦无奈地叹息:“有这么难以相信吗?”
‘’倒也不是。”摩拉娜回答,“我不知道你们的星球在哪里,但它无疑很远……跨过这么遥远的距离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星域,只有‘友谊与和平’这样空泛的口号而没有任何实际的目的——换成是你,面对这样的外来者,你会那么轻易相信吗?”
她的坦率让伯特伦不能再用敷衍来应对,他沉思片刻,认真地回答她:“在我们的世界里,一个很美的海岛上,有这样一首歌,‘为什么少年要扬帆远航?他想知道海的那一边是否也有鲜花开放’……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们,确确实实是想看一看这片虚无之海,到底有多么宽广。是的,在我们的旅途之中,我们也曾发现像帕波里三号这样没有生命存在,却有珍贵资源的星球,并将我们的旗帜插在了星球上,而当我们飞过苏迦,我们只与苏迦人交换了一些植物的种子,一些书籍与知识,尽管我们的力量远胜于他们——我们并非毫无所求,但我们绝不会以掠夺和强占的方式去得到。与扩展我们的疆域相比,我们更想扩展的是我们的眼界……那已足以让我们变得更加强大。倘若不是收到了求助的信号,我们根本无意卷入任何争斗,但当我们发现被奴役的石心人,也做不到视而不见。我不了解你们的文明,但我相信,能发展到某种程度,对与错的标准总不会相差太大……而我们只是努力在做对的事,同时……”
他笑了笑,向摩拉娜举了举酒杯:“努力保证我们自己的安全。”
他似乎承认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承认。
摩拉娜沉默良久,开口时微带遗憾:“如果你们能更早一些……能在布瑞坦尚未走向衰亡时来到这里,或许更好……那时的布瑞坦人也有像你们一样的勇气和心胸——一个足够强盛而自信的文明才能孕育出的勇气和心胸,你们一定会受到热情的欢迎,而不是抢掠与欺骗。”
伯特伦多看了她一眼。他已经知道布瑞坦人长什么样——与人类十分相似,或者说,更像精灵,有十分精致的五官和尖耳,却有更多种肤色,只是眼睛更大而狭长,瞳仁大得几乎看不到眼白,眼角也斜斜往上挑。
就像他眼前的女人。
摩拉娜或许不是纯种的布瑞坦人,却无疑有布瑞坦人的血统,也难怪她会有这样的感叹。
“……总会有新的辉煌。”伯特伦回答她,“我们或许错过了一个,却未必不能见证另一个。”
摩拉娜抬手摸了摸插在耳边的白蔷薇,轻轻笑了起来,手指翻转,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枚小小的,像是银币一样的金属片,塞进了伯特伦精致的、修满银色星辰的衣领里。
“如果有一天去到巴西亚,”她说,“把这个拿给星港的任何一个入境检查官。”
她向他眨了眨眼,拍拍他的胸口:“我很期待下一次见面。”
在她离开后伯特伦摸出了那块金属片——他怀疑那就是个硬币,或者是有什么特殊意义的纪念币之类的东西,浅浅的金色,很规则的六边形,一面是坐标和地图,似乎就是如今曼宁帝国的中心巴西亚,另一面是个布瑞坦人的半侧面像。
“……‘我很期待下一次见面。’”
吉谢尔不知何时飘到了他身边,幽幽冒出这一句。
“我想我们终于得到了一个友好的邀请!”伯特伦捏着银币咧开嘴,喜不自胜,“虽然似乎不那么正式……”
吉谢尔冷冷地看他一阵儿,又一声不响地飘开了。
没有得到回应的伯特伦茫然不解——这难道不是一个好消息吗?
几步之外,安静地旁观了这一幕的泰丝幽幽地叹口气。
连石头都能开窍,为什么这位看着也不笨的船长大人,就总也开不了窍呢?
有些人,大概是天生注定要单身一辈子的吧。
咔哒,咔哒(14完)
伯特伦最终得到的正式或非正式的邀请不止一个,但在他们决定去往何方之前,还有一些别的问题要解决。
由帝国官方矿业公司的管理者代为联系,他们准备把“聪明人”的基地交给加德莱特帝国——既然他们做出了一幅“遵守规则”的样子,就不能太肆无忌惮,而桑古的矿场虽明面上是私人投资,他的公司却是在加德莱特帝国注册。
当管理者违反了法律,帝国有权查封这个公司。
伯特伦花了一点时间来弄懂那些商业上的新奇术语和各种规则,但这多少比科技和魔法什么的要好懂一点。
他甚至去研究了一下加德莱特帝国的法律,为他们几乎搬空了基地仓库里已经挖掘出的暗影银锡找到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剿灭海盗”是有奖金的,而试图洗白的“聪明人”对他们的所作所为,分明就是海盗的行径,那他们拿走一点奖励,也很理所应当。
几天之后,前来接收基地的加德莱特帝国代表对独角兽号自己选择的“奖金”也没什么异议,毕竟,据他们之前得到的消息,更多的矿石还藏在地底,他们并不算吃亏。
伯特伦也交回了所有没有被轰成碎片的飞船和所有还活着的海盗,但那其中并没有桑古。
桑古的失败至少有一半是因为他的轻敌,作为一个成名近二十年,最后还能与帝国高层搭上关系的海盗,他的能力不容小觑,如今对独角兽号又充满了仇恨。伯特伦到底不是埃德,他可没有天真到放虎归山的地步。
何况,桑古一死,他所留下的势力和财富,必然会引起争夺,独角兽号正好趁机抽身。
所以,那位海盗首领已经在试图逃走时被一刀隔断了喉咙,而在此之前,他一直与他的手下们关在一起——他并没有透露任何机密的机会。
确定了这一点的帝国代表笑容更加真切,尽管他也明白,这并不意味着伯特伦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但这样知情识趣的态度,总是令人满意的。
又被邀请“参观”了几处矿场,并得到更多的邀请之后,独角兽号飞离了帕波里三号,将小石心人们送回了家。
咔哒星。这个名字泰丝想起一次就要哈哈哈大笑一次,但当他们落在那颗看起来几乎像帕波里三号一样荒凉的星球上,一打开面甲就灌了满耳的咔哒咔哒,便瞬间深深领会了这个名字的生动与贴切。
石心人根本就没有给自己的星球取名字——在被采荒者的飞船发现之前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在一颗星球上,但他们对它被叫做咔哒星倒也没什么不满。
在被抓走许多后,这些小家伙们事实上都已经躲到了地底,但他们没法儿不敲石头,也就一样会被发现。
即使已经被承认为智慧种族,他们需要担心的事依然很多,他们的危险并未完全解除……他们的文明还相当原始,就被过早地拉进了一个已十分先进的文明体系之中,那有可能让他们得到快速的发展,也同样有可能让他们快速地走向灭亡。
伯特伦满怀忧虑,已经对着那个总坐在他肩头的小石心人喋喋不休了好几天,试图教他们如何在这样的情况下自保。
“……既然这么担心,不如成为他们的保护者,或者干脆把他们的星球整个儿藏起来。”听得头痛的伊斯如此建议。
伯特伦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摇头。
“他们能行的。”他说。
石心人的确弱小,可一个懂得在绝对的劣势之下装傻示弱来自保,在面对更加强大的力量时也不曾卑微地乞求庇护的种族,总能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
他不能自以为是地强行把咔哒星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那听起来很有英雄气概,却只会给独角兽号和石心人,都带来更多的麻烦。
但他依然给他连名字都没有的小石心人朋友留下了几个传音石。
“加油。”他轻轻敲了敲那小蘑菇一样的石头脑袋,“如果需要帮助,就联系我们。”
他顿了顿,突然想到了另一个主意。
“你觉得,”他转头问伊斯,“我们邀请几个石心人去辛格尔学院‘参观学习’一段时间如何?”
伊斯正盯着蹲在魔像肩头,察觉到他的视线就立刻转过去拿屁屁对着他,还愤愤地啪啪猛甩尾巴的娜娜,很有些心不在焉。
之前为了以防万一,他把娜娜哄回了燿星界,当回来并发现自己错过了怎样的热闹时,小龙气得嗷嗷直叫,发誓再也不理他,并且说到做到,连他亲手烤的小羊腿儿都没能哄回来。
但听到“辛格尔学院”这个名字,伊斯还是下意识地抖了抖。
埃德还在的时候一直抱怨这个名字让他尴尬得头皮发麻,害他也不自觉地有点麻。
那座学院现在并不只是传授法术,事实上也是一座什么都研究的研究院。
“只是想让他们……在和平的环境下尽快地多了解一些东西。”伯特伦补充,“而且,那里有矮人。”
矮人会毫不迟疑地保护这些与他们“心灵相通”的小家伙。
作为辛格尔学院名义上的管理者之一,伊斯十分随意地点了点头:“只要他们自己愿意。”
伯特伦又看向斯凯尔·蒙德,那个被他特地从燿星界拉过来与伊斯一起造出了那座冰晶城堡的大法师。
作为学院真正的管理者之一,蒙德也没怎么犹豫就点了头,甚至相当欢迎的样子。
一通咔哒咔哒之后,小石心人十分干脆地又把五十多个石心人送回了独角兽号。
“瞧!”伯特伦得意地向伊斯炫耀,“他们很聪明的!”
伊斯:“……”
——又不是你生的崽,你得意个屁呀!
当他们准备离开时,小石心人戳戳伯特伦的小腿,在他躬身时给了他一颗小小的黑石头。
“礼物。”达达说,即使这一次其实并不需要他翻译。
他也有,是一大块还包在石皮里的、像是最灿烂的阳光凝结而成的金色宝石,他已经迫不及待地送给了娜娜。
伯特伦喜滋滋地道了谢,好奇地看着那颗小石头,觉得它有点像暗影银锡……或者说,比他们在“聪明人”的基地里搞到的那些更像。
“……这个纯度更高。”伊斯说。
伯特伦跟他交换了一个眼神,又惊讶地看向他的小朋友。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看起来天真又懵懂……可他们或许什么都明白。
伯特伦最终并没有将“咔哒星上可能有更多暗影银锡”的消息告诉更多人,虽然他怀疑当时就站在几步之外的斯凯尔·蒙德也猜到了什么,但大法师既然现在没吭声,将来也不会轻易开口,只是在伯特伦希望大法师塔能够尽快提供更多的魔法石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伯特伦咬咬烟斗,有点肉痛地以个人名义送了他一箱暗影银锡,以支持大法师塔针对“如何利用虚无之海的力量”而进行的研究。
这研究十几年都没什么太大的进展,因为它需要的材料,无论是龙血还是暗影银锡,都太过稀少。而这一批从海盗手里弄来的暗影银锡原石,虽然杂质略多,但提炼之后的量也已经相当可观。
蒙德倒不至于以自己的猜测来胁迫他们,但花点钱保持更为良好的关系,在伯特伦看来,还是挺划算的。
更多的暗影银锡也托付大法师带回了燿星界,用以制造新的武器,更多类型的飞船……以及,更多像独角兽号这样的主船。
伯特伦已经竭尽全力虚张声势,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会受到各种试探,却不会再轻易被攻击。可是,一直只有独角兽号独自飞行在虚无之海之中,也的确太过势单力薄。
船长大人因为各种事忙得死去活来,却也没忘记为自己的船员们举行一场热闹的庆典。
没有做给别人看的那样豪奢,但保证有无限量提供的美食和美酒,至于歌舞之类的,那就完全不用任何人操心了。会唱歌的不止精灵,会跳舞的也不止矮人……比如,他们的布里人大副詹西,就有一副低沉浑厚的好歌喉。
吉谢尔在歌声和整齐的跺脚声里提着酒瓶走过甲板,敲了敲船长室的门。
片刻的等待之后才有声音传来:
“进来。”
半精灵走进黑暗的房间,眼前是一片璀璨星海。
伯特伦拉上了窗帘,打开了星图,盘腿坐在墙边,抬头看着那无数的星辰。
吉谢尔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把酒瓶递给了他。
虹弯岛的果酒依旧清冽甘甜,在这一片虚幻的星光里,漂浮在真正的星海之中,喝起来与就着夏之海的海浪声相比,又别有一番滋味。
“找到了吗?”吉谢尔问道,“我们的下一个目标。”
“差不多,”伯特伦回答,“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在外域多转一转,而不是直接进入核心区域……泰瑞说我们目前的力量对上这个星域最先进的科技,也未必有多少胜算,但是,你瞧,我觉得我们花不了太长时间就能追上……”
他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吉谢尔就只是安静地听着,中间突兀地插了一句:“所以,不去巴西亚?”
伯特伦一脸茫然:“巴西亚?当然要去,某一天吧,那地方很远的,没有必要特地先跑一趟,我觉得我们可以先接受另一个邀请……”
然后他又开始絮絮叨叨自说自话。
黑暗之中,半精灵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翘。
有些人,大概就真的是,另一种类型的石头脑袋。
但他们总能一路同行。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风起之地(1)
泰丝·谢帕德从未见过如此花哨的传送阵。
就在她眼前,那通常代表着神圣、力量,或至少也是巨大财富和权力之类的,刻着微光流动的奇妙符文的法阵,被五彩缤纷的鲜花团团围绕,从燿星界的红玫瑰到坎塔卡的蓝羽草,热热闹闹地混合成一种……俗,但又有几分可爱的风格。再加上法阵上方飘飞的彩带,焰火般洒落的荧光,周围山呼海啸般的叫声、掌声和口哨声,让她恍惚有种站在斯顿布奇旧街市场的破烂小剧院里,等着幕布拉开时的激动。
伯特伦的审美有时十分正常甚至还算高雅,有时又很喜欢这种充满世俗味道的,闹哄哄的喜气。
泰丝觉得挺好的。
她的口哨吹得比谁都响,但他们这会儿要迎接的可不是什么演员。
法阵之上闪烁起更为明亮的光芒,一片喧闹之中,精灵安菲特富有穿透力的声音依然清晰可闻:“让我们欢迎第一位客人——”
他拖长了语调,在法阵中骤然出现的身影自明亮而模糊到清楚可见,而周围的欢呼声又如海潮般往上猛涨起来的那一瞬提高了声音:“星际研究院船舰研究所的研究员,来自巴拉赫的提亚特!他参与了我们刚刚拿到手的便携式微型货舱的研究……”
法阵上微胖的中年男人激动得满脸红光,向着人群拼命挥手,直到有人领着他走下传送阵,而法阵又开始另一轮的闪烁。
第二个被传送过来的也是一位研究员,同时也是一位年轻的法师,虽然同样激动,却有些羞涩,慌乱又认真地向着人群行了个礼,又引起另一波高涨的欢呼声。
第三位客人则尊贵许多,当她清瘦而挺拔的身形出现在传送阵上,即使有许多人并不认识她,那些热情却会显得有些轻佻的口哨声也自然而然地消失,只有整齐的掌声更加热烈地响成一片。
鬓边已有缕缕银丝的中年女人挥了挥手,唇边浅浅的笑容沉静温和,一身象牙白的长裙绣着浅金色的花纹,华美而低调,被一条浅灰色的披肩一压,更显出几分平易近人的朴素。
“欢迎——”站在法阵边缘的安菲特恭敬地向客人伸出手,“鲁特格尔的王太后陛下。”
伯特伦赶紧上前几步,从精灵手中接过了茉伊拉。
“欢迎!陛下您……”他开口,却被从来不会如此失礼的太后所打断。
“抱歉,”她凑近伯特伦耳边,稍稍压低了声音,“恐怕有些意外……”
这一刻,周围稍稍回落的声音又高了起来,开始黯淡下去的法阵里,一个只有十来岁的少女红着一张肤色微深的圆脸,在人们热情的视线中兴奋又有些不知所措地握紧了靠在她身边的小男孩儿的手。
已经向前迈出一步的伊斯,眼神瞬间沉了下去。
安菲特愣了一下。这最后出现的两个人里明显有一个与他知道的、应该出现的不一样……
他试图把这略显尴尬的意外圆过去。但他并不是什么经验丰富的主持者,一时间还是卡了壳。
茉伊拉来不及再解释,拍了拍伯特伦的手背,回身提高了声音:“欢迎,辛格尔学院第三届魔法与科技融合创新大赛的优胜者,来自赫特兰德的岑施,她的梦想是成为独角兽号的一员——以及威利·辛格尔……我想我应该不需要介绍他了吧?”
一片笑声之后是更大的欢呼声,少女笑得裂开了嘴,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迈出的脚步像是小鹿在跳跃。
对上一双冰蓝色的眼眸时她的笑容不由凝固了一瞬,但她牵在手里的男孩儿很快让冻结的空气恢复了流动。
他拉了拉她的手,在她低头看向他时冲她软软地笑起来。
“谢谢你带我过来,”他说,“我找到我的叔叔啦!”
少女被人引领到一边时还有些茫然和担忧地一个劲儿回头,而男孩儿已经扑过去抱住了伊斯的腿。
“伊斯叔叔,”他叫道,“我好想你呀!”
虽然有些心神不定,伊斯还是下意识地低头揉了揉他黑色的卷毛,柔声回答:“我也很想你。”
“威利!”
娜娜从他肩头直扑下去,毫不客气地径直往男孩儿脸上砸:“你又胖啦!”
果然,没有她盯着就是不行呀!
伊斯眼疾手快地拎住了小龙的后颈,把她轻轻放到男孩儿怀里:“说这句话之前先摸摸你自己的肚子!”
泰丝已经迫不及待地挤了过来,伸手掐了一把男孩儿肉乎乎的脸颊:“胖一点怎么啦!小孩子就是要胖才可爱啦!”
娜娜虽然也胖,可没有这么好的手感!
她忍不住把已经只比她矮一个头的男孩儿搂进怀里猛揉了一顿,而威利只是嘿嘿地笑着,仰着头乖乖给她揉,一只手小心地护着被挤在了中间的娜娜,在她抓着他的衣服往上爬时毫不在意那细小的爪子刺出的一点疼痛,另一只手还紧紧地抓着伊斯不放。
而另一边,茉伊拉正在满怀歉意地向伯特伦解释:“雾灵界那边的谈判临时出了点问题,娜里亚也很想能赶回来,但实在没法儿脱身,艾伦又在赫特兰德,对外放出的消息一直是五个人,所以我临时又挑了一个,因为时间太紧,没来得及告诉你们,希望没给你们添什么麻烦。”
“不不不,当然没有。”伯特伦连声回答,“这样再好不过。该是我向您道歉才对,是我们考虑得不够周到,还要劳烦您为我们收拾局面。”
“……她遇到什么麻烦了吗?”伊斯突兀地开口。
茉伊拉自然明白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我问过娜里亚是否需要帮助,”她回答,“她说只是一些小问题,花点时间和耐心就能解决,并不会有什么危险。”
伊斯默默地点了点头,心中复杂的情绪,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沮丧。
他帮不上她什么忙。
他的神情低落得如此明显,让茉伊拉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伯特伦已经站到了同时充当舞台的传送阵上,对客人们又一次表示了热烈的欢迎,并且向他们赠送了特别的礼物——用秘银搭配来自五个不同星球的珍贵金属铸造的、做成独角兽号形状的胸针。
这之后便是自由的活动时间。伊斯抱起威利去墙边看那些他们从各个星球收集来的一些珍稀或有趣的动植物标本,而茉伊拉也被伯特伦引到摆放着桌椅的另一边,一边喝着来着另一个星球的新奇果汁,一边听着独角兽号这两年来的冒险故事。
在帕波里三号获得了那一场“完美的胜利”之后,独角兽号已经在外域又航行了近一年的时间。
他们所遇到的绝大多数星球都没有生命存在,或炽热无比,连伊斯都无法接近,或冰冷死寂,除了灰尘与岩石外一无所有。
他们也见到过一些异形的星球——一些不能再以“球”来称呼的世界,它们不规则的形状更像某个更大的世界崩毁后的碎片……他们甚至在其中的一片上发现过一点文明的痕迹。
那是比精灵,甚至比巨人还要古老的文明。
他们还曾停留在一颗完全被水所覆盖的星球,让独角兽号像一条真正的“船”一样,再一次航行在水面之上,风暴之中……然后差一点就被水中巨大的怪物一口吞没。
有生命存在的星球大多都已被“发现”,布瑞坦人的足迹遍布整个星域。许多星球不曾有自己的文明,或不再有自己的文明。他们知道了星环同盟正是一些星球的“土著”们为了反对这样的同化而成立,试图在接受更加先进的科技时,依然能保留自己的文化。
咔哒星最终加入了星环同盟。同盟的实力并不是很强,却极有韧性,虽难免有些固执,却也还保持着理智。
相比之下,伯特伦的确更喜欢星环同盟的独立和坚持,但独角兽号依然没有偏向任何一边。他们拜访过加德莱特帝国在外域最大的商业中心,也曾在曼宁帝国打造得几乎与一颗小一点的星球没什么两样的移动堡垒里一边品尝辣得人灵魂出窍的“美食”,一边听着帝国的军人不动声色地展现他们强大的实力。
他们没有再遇上什么战斗,但他们的“盔甲”已经悄悄地换到了第二版,有更好的防御,也更轻盈透气,就像贴在皮肤上的另一层皮肤,让伊斯都无法再拒绝;他们有了类似光束枪的远程武器,可以在致命和非致命,魔法和非魔法之间切换,泰瑞一直唠叨着这是毫无必要的设置,但依然对他自己也有加入的研究成果爱不释手;在小甲虫船之外,他们又有了单人操纵的小巧战斗机,和可以装卸至少三个货舱的采集船,甚至,另一条“独角兽号”——一条正在被争夺冠名权的主船,也已经快要制造完毕。
一切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大概……除了某条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