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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成三十     农家状元郎txt下载     农家状元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章 (求追读)雷霆手段

    最终,陈平不仅混了个肚子饱。

    临走时,还打包了一小笸箩的花饧。

    当陈平端着笸箩回到库房,叶老已将杂乱的账簿分门别类,做了简单的归纳。

    他走近一看,账簿上有条不紊的画上了数条碳痕。

    看似杂乱,实则一笔一划皆有考究,在他眼中隐隐编织成一张蛛网,坐等捕获那些县衙蛀虫。

    但叶老却暂未声张,在拿到切实的铁证之前,所有的一切,在外人面前都只是猜测罢了。

    而且极有可能打草惊蛇。

    唯有万事俱备,才好斩草除根,不留隐患。

    陈平看到叶老满脸愁容的样子,也自然知道了事情有多严重,便把花饧捧到叶老面前。

    “老师,您也尝尝,这是那些人给咱们的孝敬。”

    叶老抬头看见是陈平,如墨般的脸色也稍稍明朗了一些。

    不过,他年岁已高,实在是不敢挑战甜度这么高的东西了。

    一个不注意,说不定牙都要被粘下来几颗。

    先是摸了摸陈平的脑瓜,又没好气的弹了两下,“我虽然不屑于和这些污吏有交情,但这东西老夫可真吃不了。”

    话锋一转,步入正题,“说吧,今晚有什么收获?”

    多次见识了自家弟子的奇异表现,加上此次事态紧急,不得不使让陈平放开手脚发挥了。

    只见陈平人小鬼大的模样,就知道他肯定弄来了干货。

    不出所料,待陈平说完今晚听到的对话后,叶老登时拍案而起,反复喃喃道,“终于让我抓住这些老鼠的尾巴了。”

    这一起太快了,叶老又是年近甲子之人,忽然间有点头晕眼花,腿脚都不稳当了,陈平见状赶忙上前搀住。

    他摆摆手推开陈平,先是在房间内转圜了一圈,又回到案前坐下拿起了笔。

    不一会,一封仅有百字的密函,挥墨而成。

    叶老捧着这一张纸,没谁比他更清楚,这一封密函有多重的分量。

    脸色阴沉的抬头望向陈平,严肃的说道:“从此刻起,这件事情你不必再插手,也绝不能告诉别人你今日的见闻。

    这封密函的一句一字,都是我调查出来的,和你没有半文钱关系,记住了吗?”

    陈平何等聪慧,怎能不知这是叶老在保护自己。

    他明白,就算王县令拿到了切实的证据,也只能做到杀鸡儆猴,绝不可能将县衙涉事的一干人等全部处理掉。

    毕竟县衙又不是王县令私产,无论是本地的士绅,还是上级州府衙门。

    都不会允许王县令,在一县之地,唯我独尊。

    否则,那岂不是成了,实打实的百里侯!

    当各方势力再次达成平衡之后,那些被迫吐出巨大利益的胥吏们,心里必然会有强烈的怨气。

    到时候,若是让他们得知陈平参与了此事。

    极有可能会有莽撞之辈,不顾及叶老的名望,直接使出下作手段来。

    哪怕只有那么一丝的可能性,叶老也不会拿陈平的安危来冒险!

    陈平懂事的点了点头,保证今后不再过问,也不再掺和。

    ......

    入夜,沾床就睡的陈平,却不知外面雨疏风骤。

    先是赵都头踏着夜色,取走了这封重如千钧的密函。

    夜半三更,一伙人潜行到一家米库门口,扇年久失修的木门如响雷般被敲响。

    四更,米库掌柜的口供,被秘密送到了王县令的手上。

    五更天,一个铁器铺的东家和一个石料堆栈的掌柜,一起被押进了牢房。

    六更天,一处许久无人居住过的小院,已被查抄一空。

    晨曦初露之时,位于县城东侧,一处许久无人居住过的小院,已被查抄一空。

    朝阳初升之际,被胥吏贪墨掉,尚未来得及处理的值钱物料和工具,全都堆在了县衙里。

    这一夜,堪称雷霆手段,足以躬耕纯火,涤荡宵小。

    赵瑾带着十几个衙役,手持铁尺,闯进了修路工地。

    此时的陈平刚搓开惺忪的睡眼,艰难地从藤床上爬了起来,便听到了外面嘈杂的声音。

    其实昨晚他心中就大致有了个底,所以也就没有太过惊讶。

    只是浅浅抱怨了一句:“真晦气,大好的清晨都没法看书了。”

    陈平大概猜到了是何事,却也没有太过关注。

    只是随口抱怨着,“真晦气,读书的时间都没有了!”

    库房门口,几个人跪在地上,心理脆弱的已经瘫坐着在抽泣。

    他们心里都清楚,经过今日这一事,县衙是别想再呆了,能重返白身都算是王县令法外开恩。

    严重的恐怕会被判充军边境,那无疑是九死一生。

    这几个倒霉蛋,看面相是老实巴交,属于连油花都捞不到多少的底层人物,却被率先拉出来示威。

    引得尚未出工的民夫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不过多时,众人从小声的议论中,冒出一阵鼓掌叫好的声音,围观的人经这一起哄,纷纷拍手称快,像是在围观一场大戏。

    不多时,王县令来到了众人面前,身旁站着赵瑾和衙役。

    他阴沉着脸,指着那群跪地上的蛀虫悲呼道。

    “黔首困极,何物极而不反?胥吏戾恶,竟祸内而敛财!

    本县承平之治,风调雨顺,未有外敌,先诞内鬼,本为利民之举,何为蠹木之梁!

    都言本县旧路难行,数十里泞泥崎岖,又怎甚于攘内之途?

    贪官污吏不绝,如猛虎潜伏于途;足下风气不正,如经风雨而无所庇护。

    人人雁过拔毛,既如此,康庄大道,何日可见!

    吾辈困厄科场,也未觉今日这般掩噎难言,恨不得罢官还乡,埋骨桑梓!”

    王县令已经多年未做诗词,以至于周围的不少人都忘了他曾经也是大才子,文道乃心声,此时的内心或许从未如此吵闹过。

    “无耻至极!!!”

    愤愤的落下这一句后,王县令就背过身去,吩咐道,“取纸笔来,本官要把这些蛀虫做的恶事,尽数禀告府衙,上奏朝廷,定要治他们个流放抄家之罪!”

    声音如炸雷般响亮,显然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

    赵瑾不敢多言,只好捧出事先备好的笔墨走上前。

    可王县令身边的县丞和主簿,再也不敢沉默下去了。

    先是县丞悄然上前一步,低声劝解道:“县尊且慢,此事万万使不得!”

    “我永顺县的事情,只能在县里解决,若是惊扰到了哪位御史,只怕会节外生枝”

    “就算他们最后被判了抄家流放,县尊怕是也会落得个御下不严之罪啊!”

    县丞的语气虽然轻缓,可话语却着实犀利,一下点到了痛处,令正在火冒三丈的王县令,也不得不考虑一下这些现实的问题。

    另一旁胆子小的主簿,两腿已经颤颤巍巍了。

    年岁半百的主簿,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做了一辈子胥吏,竟也会落得个晚节不保的地步。

    今日一早,他就被传唤到了县衙里,当看到满地堆积的物资和工具,就知道事情已经败露。

    王县令也未听他辩解,直接就叫赵瑾将人绑了过来。

    堂堂一县主簿,就这样当着数千人的面,噗通一声跪倒在了王县令身前。

    “是下官猪油蒙了心,请尊上开恩,饶我一条贱命吧!!!”

第32章 (求追读)猪队友

    这主簿干脆利落的一跪,使得现场大小官吏,纷纷相顾无言,噤若寒蝉。

    一下子性质就变了!

    王县令要整治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是下面的污吏。

    想要办成的事,也只是追回被贪墨的钱粮,以确保这条道路能够在农忙时节前顺利竣工。

    对于主薄这种地位的人,顶多也只是敲山震虎,以期他能够有所忌惮。

    从未想过在这个节骨眼上,将他掀翻下马。

    可现下他竟然当众认了罪,这样一来就算有意放过,这悠悠众口如何堵得住?

    如果将他罢官免职,用不了多久便会有一位新主簿上任。

    谁敢保证,新主簿不会像现在这个小老头一样中饱私囊?

    万一,新任主簿比他更贪腐,再次陡生事变,甚至延误工期呢?

    所以道路竣工之前,王县令并不打算横生枝节。

    县令能想到这些,这洞若观火的奸猾县丞自然更是思忖良多。

    实际上,县丞更不愿意看到这一幕!

    现在的永顺县衙里,正式的文官只有他们三人,而县丞身为佐官,自然是矮了县令一头。

    若不是有着一个好拿捏的主簿,对他处处顺从,时时配合,这县丞怎么可能与之分庭抗礼!

    所以,县丞一看到主簿涕泗横流的求饶模样,顿觉急火攻心,一口腥甜涌上喉头。

    现场仍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在众人茫然的目光下,王县令双眉紧蹙,一言不发,只是烦躁地看着跪地的主簿。

    县丞那张蜡黄的老脸,更是憋成了猪肝色,看向主簿的目光,透着浓浓的厌恶。

    若是此时有人能听到他们的心声,定会听到县令和县丞的呐喊。

    “愚钝如猪啊,赶紧站起来!”

    可惜,主簿没有读心术,他听不到。

    他已然被吓破了胆。

    自从受了胥吏们三百两的贿赂,主簿的心中就不得安宁,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

    此刻跪在地上,浑身在不停的哆嗦,一副随时都有可能倒地不起的模样。

    县丞急切给主簿身后的随行小吏使了眼神,示意他赶紧把人拉起来!

    那小吏不谙世事,此刻竟会错了意,还以为主簿犯的事已经殃及池鱼,牵连到了自己。

    于是他也膝盖一软,扑通一声,一并跪倒在地上。

    王县令:“......”

    和县丞:“......”

    小吏弄出的声响,好似提醒了跪在地上的小老头,引得他频频嘶声喊道:“我有罪!”

    县令和县丞对主簿已经彻底失望,两人的眼神直接略过他,隔着几步距离,匆匆一瞥,微微颔首。

    无需多言,两位经年老官的默契,瞬间达成一致。

    事态不能再恶劣下去了,也不能再做声张,一切点到为止即可。

    王县令连忙吩咐赵瑾将涉事人员押回县衙,催促着众人赶紧开工。

    民夫们在去吃朝食的路上,小声的抱怨着,本以为是能看一出大戏,可不知怎么又戛然而止,纷纷抱怨未能尽兴。

    唯有切实参与其中的陈平和叶老,看了个酣畅淋漓。

    陈平站立在库房门前,小手无声轻拍了几下。

    这戏出乎预料的精彩,原本以为只是捉几只老鼠,没想到牵扯到了上层的利益。

    这是一堂不可多得的政课,足以针砭时事。

    叶老自然是不会放过这样一个言传身教的机会。

    他从褪去的人潮中收回视线,轻声问道,“依你所见,今日这一石,能激起几层浪?”

    陈平不禁暗叹了口气,老师,这题有点超纲了吧?

    县令和县丞之间的利益交换、权力纠葛,哪里是他这个从没进过县衙的七岁稚子,能够猜得出来的。

    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能够管中窥豹的。

    陈平给自己奖励了一小块花饧,缓缓回答,“学生认为,王县令心心念念的都是修路,他必然会借助这件事情,给修路扫除一切障碍。”

    “首先,那些被贪墨的钱粮和物料都会被追回。”

    “其次,管理修路事务的胥吏,会被换成他信得过的人,以此保证修路的进度。”

    说到这里,陈平见到叶老依然在期盼地看着自己,马上意识到,这只是最浅薄的一层。

    如此大好的机会,王县令当真会只求这些吗?

    他作为一县主官,近年来把很大一部分的精力,放在了修路上。

    但可这并不意味着,永顺县没有其他的问题需要解决。

    会不会趁着这个机会,来个搂草打兔子?

    陈平挠着小脑瓜想了想,试探着问道:“难道王县令,想以此事钳制县丞?”

    “这不太好办到吧?”

    县丞可不是没有根基的闲官,他是永顺县排名前三的大族,黄家的嫡系成员。

    黄县丞只是举人功名,却能成为县衙实权佐官。

    自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能力,更多靠的是背后家族的运作。

    同样黄家在县内的利益,都要倚仗着黄县丞的权势来保障,绝不会容许他被人钳制。

    对于陈平的猜测,叶老不置可否,而是让他静候县衙里的消息。

    ......

    这件事情处理的速度远远超出了许多人的预料,堪称雷厉风行。

    不过半日时间,王县令就结束了县衙里的所有扯皮,带着几个随从回到了工地库房。

    他见了叶老和陈平后,并未过多提及上午之事。

    就像从未发生过那件事情一样。

    只是直接拿起叶老重新计算好的各项收支,开始对比整修道路需要消耗的钱粮物料,与自己先前的估算,到底有多少出入。

    陈平见到他们都在做正事,自然不好打扰。

    只能一个人回到住处,找了本书打发时间。

    等到日暮时分。

    叶老带着陈平去就餐之时,陈平终于没了耐性,心中的诸多疑问,实在不吐不快。

    他眼巴巴看着自家的老师,连声问道:“老师,王县令怎么处理的那件事,难道真就无声无息的过去了?”

    “那样的话,王县令岂不是平白错过了一个铲除异己的大好时机?”

    “晨间看他那番作为,怎么也不像是没有心机之人。”

    对于陈平的问题,叶老只是轻轻一笑,没有正面回答。

    反而岔开话题说起了,方才处理的细务。

    比如新的砖石泥瓦要从哪里采买?

    新的工具该找哪一家铁器铺打造?

    若是工期紧张,怎么和路监司的作监交涉?

    钱粮不够,给户部度支郎中的书信该怎么交涉?

    司金出纳的钱款如何整理入账?

    如何避免司农寺等部中饱私囊?

    如何审验账目,监察有无浮滥贪挪之事?

    比价、采买、转运、入库等诸多事宜,不急不缓的从叶老口中娓娓道来。

    陈平听的入了迷,也就没再追问。

第33章 (求追读)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半月时间一晃而过。

    陈平老老实实跟在叶老身边,逐一对照文碟案牍,不断完善新式账簿。

    但王县令竭力掩盖贪墨案的处理结果,还是从几个新调来的胥吏嘴里不胫而走。

    令人惊奇的是,不仅黄县丞没有受到半点儿牵连,就连主动认罪的主簿,也只是退还赃款,以示警戒。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惩处,这一场风波,好似石沉大海,再无波澜。

    唯有带头的伙房管事,被狠狠打了三十大板,皮开肉绽卧床不起,更被县衙革除告身,永不录用。

    真正起到了杀鸡儆猴的成效。

    至于主簿当场认罪之事,是怎么被县令和县丞压下去的,就不是这些人能够知道的了。

    陈平听了些闲言碎语,再回头看着除了吃饭睡觉,未得一刻清闲的王县令和叶老。

    顿觉自己知人论事的能力,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自己差点误会了王县令!

    王县令并非无所作为,而是有意掩饰,遮掩住了大部分的真相,以至于即便是陈平,对于这场风波是如何平定的,也几乎一无所知。

    外面所能察觉到的消息,也都是王县令故意放出的,至于最核心的部分,所有人都只能雾里看花,毫无凭据,即便有传言流出,也掀不起风浪。

    筹算数字他在行,可在官面手段上,陈平自觉还是太过稚嫩。

    叶老见陈平又在发愣,随手赏了个爆栗子过去,让他回了神。

    “嗷~~”

    陈平一脸哀怨地捂着脑瓜,对这两日火气渐盛的老师有些不适应。

    自从昨日晚间,彻底理清了总账,算出了每整修一里道路,真实耗费的物料和钱粮数目之后,叶老就有些上火了。

    相比往日更加急躁,时不时在房间里一言不发地来回踱步。

    等王县令急匆匆赶过来,亲眼看到账簿上的统筹数目时,更是原地蹦了起来。

    不敢置信地喊道:“怎么可能,怎么会多出一半的耗费!”

    “我预估的数字,可是比着在府城附近,新修主干官道的成本来算的。”

    “我们整修的,不过是县城周边的乡道,道路不如主干官道般檩条青砖,况且裁弯取直,耗费应该更低些才对啊!”

    王县令目眦欲裂,眼中神情复杂地盯着叶老。

    若是叶老这时说,自己只是在拿他取乐,他绝不会生怨。

    可叶老又怎么可能在公务上面开玩笑呢!

    叶老强只能强打着精神,颇为同情的睨了王县令一眼,随即闭目不语,显然也是束手无策。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叶老已经尽了自己的职能,从驿站调度、运具配置、载重里程换算,乃至民工的脚费核算,几乎每一个环节,都做到了极致。

    可有些时候,总是天不遂人愿。

    命运这个鬼东西,随意就给奋力前行的人,挖出一个个不见底的深坑,却又避无可避,残忍地将人拽入谷底。

    虽然不忍再刺激王县令,可叶老还是觉着要尽到自己的责任。

    当即在总账上,圈出了异常之处,沉声说道。

    “路基,一切问题都在路基上!”

    “府城新修官道,也是在前朝的路基上开始的,自然会在这方面,节省大笔开支。”

    “而我永顺县的官道,因为常年缺乏修缮维护,又不得不继续使用,就连最下层的路基都已经变得稀烂了。”

    说到这里,王县令已然明白了问题所在。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经过常年踩踏,官道地基松散,唯有重新打实,才能开工。

    而现在的钱款结余,已经无法再购置一些百余斤的铁夯锤了。

    王县令颤颤巍巍地后退两步,突然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

    他摸着椅子边,缓缓坐下,头垂了下去。

    正是因为明白了问题的关键,才在一瞬间变成失魂落魄的模样。

    没钱!

    这是他就任县令以来,最头疼的事情。

    经过连续几年时间不断地上奏朝廷,今年终于拿到了拨付的修路款。

    虽然在理论上,修路银钱不够用时,地方主官只要能拿出合理说法,便可继续向朝廷申请拨款。

    可这只是理论上,现实中几乎不可能实现!

    王县令虽是科举正途出身,可他终究不像黄县丞一样有世族背景,更没有亲信在朝中,否则也不会在永顺县一待就是七年。

    没有背景,在朝堂上就不会有人替谏言。

    这种情况下,请求继续拨款的奏折,一旦递上去户部、司金、藏署层层推脱,没个一年半载,别想有回应。

    即便有回应,大致也能猜到是什么样的回应。

    说不定还会有人借此机会,诘问他为何如此奢靡钱粮,是否从中贪墨。

    望着永顺县泞泥不堪的道路,王县令不禁潸然泪下。

    自己无非想在任上做一件利民的事,怎会这么难。

    就在叶老试图上前安慰的时候,王县令已经抹去了眼泪。

    忽然抬头,眼中迷惘恐惧之色为之一清,取而代之的,是如火般热烈的坚毅之色。

    纵使万丈深渊,跳下去,也是前程万里。

    王县令红着眼,凄然说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我以前读书时,总觉得这句话很是豪迈,很是振奋人心。”

    “可当我真到了这个地步,真要做不可为之事的时候,心里只剩下一片冰寒了!”

    叶老的眼角也逐渐湿润,他知道王县令要去做什么了。

    就算明知继续上奏折也拿不到半点儿钱粮,可王县令还是决定要写这个奏折。

    即便因此被御史言官攻讦,被谗人间之,即便因此被罢官下狱,剥去官身,他也要尽到自己的职责。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说得很简单。

    可当真让人去践行之,又有几人能够坚持到这一步。

    就在王县令怀着悲壮的心,毅然决然准备回身离去之时,一道童音忽然响起。

    “或许……我是说或许,我们可以找其他的办法,来筹集修路的钱粮!”

    王县令身形瞬间顿住,机械式的回头,眼珠子直瞪瞪的看着陈平。

    有主意早说啊,刚才悲壮之景白瞎了。

    其实经过叶老上次的叮嘱,陈平本不打算再掺和此事。

    况且他现在还只是个七岁稚童。

    做太多了不符合年纪的事情,会被人当做异类来看待。

    可是在王县令悲切的说出那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句话的时候,还是被触动到了。

    有一个爱民恤民的父母官,是百姓们的福气,而身为百姓的自己,也算是受益者。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叶老也是惊愕的看向这个屡出奇策的关门弟子。

    陈平尴尬的摸摸头笑了笑,缓缓说道:“道路主要是给谁修的,那就让谁来出这笔钱粮。”

    “既然修好道路之后,主要是为了方便商人贩运货物,那就可以让他们捐钱来修路嘛。”

    听了陈平的建议,叶老和王县令,全都下意识的选择摇头拒绝。

    以往官府也让商贾们捐过钱,不过这个“捐”字,谁也没当过真。

    不过是强硬摊派,挟势强逼而已。

    再说了,官府的事,关乎民生的政务,怎么可以让低贱的商贾参与进来。

    翻开煌煌史册,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先例。

    不是说这种事情没有发生过,而是史家根本不屑于去记载商贾们的功绩,况且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被御史冠上一个官商勾结的名号。

    果然,叶老断然喝道。

    “胡闹!”

    “官府之事怎可与商贾有牵扯?”

    “况且一旦大加摊派,不知会有多少小户商贩就此破产,到时候官商矛盾激化,将后患无穷。

    叶老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至少,这个建议不能是陈平提出的!

第34章 (求追读)陈平献计

    面对叶老出言呵斥,陈平朗声回道:“老师您误会了,小子可不敢怂恿县令,去欺凌百姓。”。

    他如何听不出叶老话语中隐含的意思,知道叶老是在维护自己。

    外面的一众官吏,都在为道路修缮殚精竭虑。

    修缮道路本就是为民谋利,改善生存条件,岂可加赋于民。

    商也是民,强加摊派,实属本末倒置。

    “按照我的想法,是让那些富裕商贾自愿的拿出钱粮,来资助县里的道路修葺。”

    说到这里,不仅叶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对于这个倡议不置可否,就连云愁海思的王县令,都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王县令将青袍一摆,两袖一挥,用鄙夷不屑的语气说道:“真是异想天开,不,比异想天开还要不切实际!”

    “商贾之辈,逐利之徒,最是卑劣低贱,唯利是图,这是历代儒者甚至上古先贤留下的定论。”

    “想要感化商贾,让他们投身利民政事,主动捐资修路,还不如去感化山里的猴子,或许猴子还能帮着扛一扛木料。”

    或许是因为过于焦急,王县令这般言语,毫不掩饰对商贾的不屑。

    叶老虽然对商贾没多少偏见,可他沉默的态度已经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唯有陈平的小脸,忍不住狠狠的抽了抽。

    他这才体会到这个世界的读书人,竟然对商人如此的鄙夷。

    怪不得何青选因自己是商人之子,而感到自卑。

    这两位虽然在他面前是和蔼可亲的尊长,但依旧是读书人出身,骨子里的高傲必然会让他们对商人产生一些隔阂,而王县令身为官员,这种鄙夷自然更甚。

    风雨在即,当务之急是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共克时艰。

    作为拥有前世记忆的陈平,内心当然不认可这种偏见。

    可有时候这偏见,未尝不是助力,若是利用得当,足以补上这钱款上的缺失。

    陈平不再卖关子,直接说出了重点,“商贾逐利,这一点的确不算错,而我们要利用的,也正是这一点!”

    “对那些身家殷实的富户名商来说,许多时候,名望便是最大的利益,这种利益,甚至值得他们花天大的代价去交换。”

    “这一点,老师不会否认吧?”

    叶老微微颔首,若有所思,大概跟上了陈平的思路。

    这个思路,或许真的能解决当下的燃眉之急。

    王县令自然也想到了如此行事的诸多后果,所要面临的风险同样不可小觑。

    富商大贾,大多各自心怀鬼胎。

    一旦自己和他们有了沾染,无论表面上多么冠冕堂皇,公事公办。

    可在外人看来,都是自己这个县令和他们有了牵扯。

    许多的官商勾结,往往就是这样开始的。

    王县令还在权衡着利弊,反复斟酌是否需要冒这个风险。

    叶老却抢先一步,直接揭开了盖子。

    沉声说道:“你就不怕,那些商人以此事为引子,一步步让县尊陷入他们的罗网中?”

    “官商勾结,可不仅仅是谋利那么简单,史书上的教训可是血淋淋的!”

    经叶老这么一点破,王县令明显脸色一僵,羞愧之色继而浮上眉头。

    的确,这个口子不能开。

    否则自己多年来坚守的底线,早晚有一天会被彻底突破,这几十年的谨小慎微,也有可能毁于一旦。

    陈平对叶老的思虑周全很是钦佩,可还是摇摇头,带着笑意说道:“老师啊,您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我们只是在永顺县做这件事,又不是广招天下富商大贾。”

    “以永顺县各大商贾的资财和背景,他们敢做什么事,又能做什么事?”

    闻言,叶老和王县令脸上的忧色,瞬间褪去了大半。

    的确是着相了!

    只顾得圣贤的微言大义,还有史书上的鲜血淋漓,却忘了永顺县本身只是个小池塘,激不起多大的浪花。

    那些所谓的商人,顶多就是在县城和各镇上,多开了几家店铺,门面比别家更加繁华锦盛罢了,权力顶多就是能在每次官酒开坛时,多领两坛新丰酒而已,根本不成气候。

    王县令对陈平所言之策好奇起来,期冀地问道:“就算我愿意,又应该拿什么去和商人交换钱粮,怎么让他们获得名望?”

    “总不能空口白牙的赞许几句,再提笔写几句褒奖之言吧?”

    “那些商人可不是傻子,一个个比猴都精。”

    王县令毕竟是举人出身,能够想到题字褒奖,已经算是很有想法了。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很少会有哪个商贾,能够得到当地主官的亲笔题字褒奖。

    在读书人的传统观念里,自然是不愿意接触满身铜臭的商贾。

    就算有不得不已的时候,也要尽可能的与之保持距离,更别提题字赋诗了。

    陈平笑道:“快速扬名的途径,除了著书立说,便要数树碑立传了。”

    “县尊不妨为捐资达到一定数额的商人,在路边立上一块宽逾数尺的石碑。”

    “然后按照捐资数额的多寡,从右到左,刻上他们的姓名和捐款数额。”

    陈平话音一落,王县令便眉角一扬,明显悟透了这个玩法的妙处。

    商人资助,官人立碑表彰,无论是从行为还是风气上来讲,都无可挑剔。

    只见王县令嘴角勾起,带着笑意说道:“如此一来,县内各家商贾为了能够碑上题名,更为了排名靠前,必然会争先恐后,主动捐献!”

    “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将相,都忍不住利用权势,为自己树碑立传,求的便是一个万世流芳。”

    “那些商贾,又怎么可能抵得住这般诱惑?”

    说到这里,王县令认定此计可行。

    陈平的几句话,就解了王县令的燃眉之急。

    他直接对着叶老和陈平恭敬一揖,道了句“大恩不言谢!”,便立刻起身返回了县衙。

    当王县令离开库房后,叶老沉默了良久,忧心忡忡地低语道:“此计到底有没有后患,还得要看运气啊!”

    这番话背后的道理,他却是不好讲给陈平听了。

第35章 (求追读)黄六爷

    县城内,福鼎楼后院。

    时过三更,夜黑风高,整个县城寂静无比,只有竹音籁籁,有节奏的发出萧萧噪声。

    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借着竹声的掩护,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摸了进来。

    此人顺利的躲开看门狗以及巡夜的下人,对途经的瓷瓶画布、珠宝香炉毫不在意。

    而是踮着脚,径直来到福鼎楼东主黄六爷居住的房间外,轻轻扣动窗户。

    “咚咚……咚咚咚……咚咚……”

    按照二三二的规律,连续扣动几遍之后房门轻启,稀薄的月光从门格缝隙泄流而入,略微稀释掉几丝迟滞的黑暗,成为屋内唯一的清冷光源。

    勉强照亮两人的面庞。

    肥头大耳,一身居家素衣,脸上带着温和笑容的黄六爷,浑然没有丁点儿被半夜搅扰的不快。

    反而略带讨好的神色,开门将这人请进了屋,随后轻轻合上门。

    在这个时候不经报备,潜入福鼎楼后院的人,必然不是生人。

    将来人引进了书房之后,屋内摇曳起一小团烛火,黄六爷亲热地说道:“不知何事要劳烦驴儿哥深夜跑一趟,这一路可不好走啊。”

    “待会儿走的时候,跟我去酒窖喝几杯今年的新酒,也好暖暖身子,顺便再带一坛回去。”

    这么一番暖心的话语,让风尘仆仆的黄驴儿脸上疲惫之色褪去了大半。

    心里不禁感慨着,“黄六爷不愧是黄六爷,整个黄家诸多老爷中,也就眼前这位最懂做人了。

    怪不得黄六爷身为庶房子弟,在没有家族扶持的情况下,还能一路打拼出福鼎楼这般家业来!”

    黄驴儿作为黄县丞的亲信家仆,自然懂得分寸,也知本分。

    随即恭敬地拱了拱手,急切地回道:“六爷的好意,小的心领了。”

    “不过今夜事急从权,三爷那里还等着我去回话呢,万万不敢再作耽搁。”

    听到一向嗜酒如命的黄驴儿,正色拒绝了自己的提议,黄六爷脸色虽是不变,心里却是咯噔一声。

    黄县丞是他出了五服的堂哥,在黄家嫡系子弟中,排行老三,所以称作黄三爷。

    黄六爷并非排行老六,因为在黄县丞这一辈的黄家嫡系子弟,仅有五人。

    他只是在发迹之后主动过去攀亲戚的庶房远支,在付出很大代价后,居然顺利被黄家嫡系接纳了。

    可黄六爷很明白,双方顶多就是合作关系罢了,商人即便再怎么富贾一方,社会地位也是低下,只是挂上世族的名字,在明面上才好行事。

    这些年仗着这个名头,在生意上可是得了不少便宜。

    至于亲情,那是绝不存在的。

    于是,黄六爷断然拒绝了黄家人按照年龄重新排序的提议,主动自称黄老六,以自示低人一等。

    今夜黄家最有权势的黄县丞,深夜派出自己的亲信仆人来传话。

    又显得如此火急火燎,必然是不好办的差事。

    至少不能从官面上动手脚,以至于要借助他这个商人的力量。

    这几年黄六爷的事业蒸蒸日上,除了明处的经商头脑,还倚仗于他在暗处的手眼。

    他的生意若是没有黄县丞的照拂,必然不会像现在这般顺风顺水。

    纵使福鼎楼现在是永顺县城的第一大酒楼,可若想久盛不衰,还得向官府靠拢才行。

    所以,无论是再怎么难办的差事,都得一并应承下来,竭尽全力地去办,还得办的漂亮!

    诸般心思一转而过,黄六爷脸上笑意更盛。

    虽不知道所托何事,但若是能顺利办下来,必定又是一笔不小的人情债,毅然说道:“承蒙三哥长久照拂,无论公私,必将全力以赴。”

    这话说得实在滴水不漏。

    开口便点出了这次是为了还黄县丞的人情。

    “无论公私”点明了即便是见不得光的私事也在所不辞。

    虽并未保证自己一定能办妥当,但给出了个“全力以赴”的态度。

    短短二十字,半推半拉,既拉近了交情,也不忘了自降身价,既做了口头的人情,也暗示了利益的交换。

    听了这话,黄驴儿才算是松了口气,笑道:“有六爷这句话,我就可以交差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

    “只须六爷带着县城里各户商号的掌柜和东家,合伙去县衙叫叫苦就行了。”

    黄六爷袖袍里的双手,微微一颤,就连嘴角的笑意也为之一滞。

    不仅去县衙闹事,还要自己带头。

    这是要坑死老子啊!

    黄驴儿早就练就了一番察言观色的本事,瞅着黄六爷面色微变,连忙开口解释。

    “今日三爷在衙门里,听到了些许风声,说是那狗日的县令发了癫,要让全县商贾捐献修路钱粮。”

    “怎么个捐献法儿,难道您还不清楚?”

    “六爷,您自个儿明白,若真让王县令干成了这事,那吃亏最大会的是谁,他们该不该诉一诉苦?”

    自认心性沉稳的黄六爷,此时也被县令的昏招气得灵台一浑。

    当场破口大骂,“无耻之尤,丧尽天良!”

    “那狗官天天借着造福民生的由头,执着于修缮官道,本以为他是个好官,没成想,竟也是搜刮民脂民膏的借口,终究是个贪赃枉法之辈!”

    “捐献摊派之事,每一次都会闹出多少乱子来,难道那狗官就不懂吗?”

    周边县城以往也有过几次摊派之事,那些懒官暴吏,次次都惹出民怨不小的反弹。

    经过官民之间几次物理意义上的“打成一片”之后,官府总算做出了让步,已经好些年不提摊派之事了。

    黄六爷最担心的并非自己要出多少钱,而是王县令要真被钱财逼急了,派出那些小吏挨个上门摊派。

    全县大小商贾,必然会被趁机搜刮一通。

    因为县衙发公文摊派的钱粮是有数的,而底下人的贪婪则是没数的。

    到时候,整个永顺县必然是一片萧条,一两年时间都很难恢复过来。

    若是整个县的经济都日渐低迷了,福鼎楼的生意自然也不会例外。

    这才是最让黄六爷忌惮的事!

    想到那般可怕的后果,黄六爷再也顾不得理会黄县丞的算计。

    直接冲着黄驴儿嘱咐道,“你且回去告知我三哥,咱们是亲亲的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别说只是诉诉苦,若是狗官一意孤行,咱们寻个城狐社鼠当刺头,去闹上一闹也是可以的。”

    “我就不信了,咱们上有县丞撑腰,下有众人同心,还斗不过一个昏聩的县令!”

    得了黄六爷的保证,黄驴儿终于笑眯眯地走了。

    书房里,刚才还是满脸赤红的黄六爷,已平静下来。

    一个下人端来一盏沏好的热茶,黄六爷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沉入这沁人心脾的氤氲氛围中,开始精心策划此事的细节。

    静思良久后,便轻声唤来一个亲信,低声嘱咐了半晌。

    ......

    华庭书院。

    近些时日,何青选、叶崇文两人过的都不怎么愉快。

    只要一想到叶老和陈平两人,都在操劳于整修官道这等大事,而他们两个身为陈平的同窗,叶老的后辈、学生,竟然只能滞留在这一隅书院里,一点忙都帮不上,便感到分外沮丧。

    特别是叶崇文,此时正耸拉着脑袋,一副很无精打采的样子。

    何青选正捧着一本书,但思绪不知道飘哪儿去了。

    就在两人背靠着背,却又心思迥然时,书院门房正拿着两封信跑了过来。

    “何青选、叶崇文,你们的信!”

第36章 叶何二人的向往

    不用询问,就知道是陈平的信。

    两人精神一振,几乎同时蹦了起来,接过信封便迫不及待地打开。

    青翠挺拔的老松树下,两个少年一人选了一边,各自靠在树干的两侧,细读起了这飘摇数十里而来的信件。

    信封中嵌入了一根彩色翎羽,露出半截,这叫“一羽令”,以示官府发出,不得耽搁。

    看来陈平也是为了这两封信能早些送达,借了王县令的牌子。

    叶崇文捧着信纸,越看眼睛贴的越近,眸子里荡漾出渴望的光芒。

    按照陈平信里所说,整修道路看似苦活累活,实际上处处皆是美景。

    特别是星光璀璨的夜晚,月落霜天,万籁俱寂之时,于荒野中遥望无尽星河。

    那般壮美之景,可让每一个赤诚学子文思泉涌,恨不得当场作出千百篇佳作。

    到了旭日初升之际,数千人一起出动。

    好似无边的人群,整齐地行走在蜿蜒的旧官道上,肩上挑着未来与希望,去投身造福百姓的事业,又是一番震撼人心的景象。

    总之一句话,你叶崇文没能见到这种场面,实在是亏大了!

    看完一整封信,叶崇文不禁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满是懊恼。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当时偏偏露怯了?若是当时坚持一下,自己是不是也能见到这些美景?

    会不会已然文思泉涌,寥寥几笔便妙笔生花。

    叶崇文这边正懊悔地拍着大腿,而在其身后不远处,何青选也正紧咬双唇。

    按照陈平在信里所言,他每天都在帮着老师和县令处理至关重要的账簿。而他最主要的任务,就是进行各项复杂的计算。

    书院里的考核,顶多就是依照着前人写好的算学书籍,将里面的题目略作修改罢了,终究换汤不换药的老一套。

    而陈平每天要计算的,全都是修路过程中实际遇到的各种疑难问题。

    比如,形状不规则的硕大土堆和嶙峋石堆,应该怎么大致估算出它们的重量。

    再比如,一处水岸曲折的巨大水坑,里面灌满了浑浊的污水。因条件所限,只能挖出一道细小的排水渠。

    又应该怎么计算,一共需要几个时辰,才能将之排干净。

    如此这般的事情,每一天都在发生着。

    若是没有一个相对准确的估算,贸然调动大量人力,必然会造成人力或时间的浪费;人力物力分配不均,顾此失彼,又会延误工期,任何一环的失误,在此时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处处调度精确合理,才能保证最高的效率。

    唯有数字,才能给人最踏实的保障。

    以上的种种,都要依赖书房内的运筹帷幄,方能充分发挥每一个人力,每一息时间的作用,才能快速且高效的完成修路计划。

    何青选嘴唇都快咬出血来了!

    陈平这家伙太可恨了,简直就是在捅我的肺管子!

    同时又极其悔恨,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自己没有把握住。

    算学最佳的践行求知之地,可不在课堂上,也不在科举场。

    而是在修道路、筑河堤和建城池等土木水利之事上!

    看着陈平寄来的信件,何青选只觉得自己错过了人生中最珍贵的事。

    算学之士错过工程预算,懊悔之情不亚于进京举子没赶上秋闺。

    好想哭!

    过了片刻,叶崇文先是狠狠捶了一下树干,大声喊道:“好想去亲眼看一看这诸般景象,好想去找陈平啊!”

    闻言,何青选愣了一下,继而颇觉异样地瞅了瞅叶崇文。

    这家伙发什么疯?

    怎么突然就改了性子?

    难道叶崇文,已经在自己和陈平的影响下,不知不觉间对算学燃起了兴趣?

    若真是如此,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好消息。

    满怀欣慰的何青选,伸手拍了拍叶崇文的肩膀。

    用更加悲切惋惜的语气说道:“是啊,我也很想去找他。”

    “没想到,短短十数日,我们竟然错过了那么多!”

    “若不是叶老和陈平在办正事,多半没时间接应咱们,真想立刻策马奔去。”

    这终究只是一时的怨言罢了,他们这两个稚童,连翻身上马都是个问题。

    叶崇文吐槽道,“你一个算学呆子,做出的文章诗词,全都见骨不见肉的,何至于和我一般感慨?”

    ……

    永顺县衙。

    王县令、赵瑾和叶老三人,正在商榷捐献修路之事。

    陈平则是在一旁发着呆,双目失神地盯着眼前的一板算筹,心里想着的却是自己远在华庭书院的两个小伙伴。

    也不知道何青选和叶崇文,是否收到了自己的书信,又是否如他猜测的一样怨天尤人。

    不怪陈平恶作剧般的写了两封信,实在是因为,这两日太过于无聊了。

    王县令作为一县父母官,肯定不会在听到一个只是在理论上大有可为的建议后,立刻顾头不顾尾的去施行。

    与自己的幕僚商议,找亲信下属商讨,放出一点儿风声,试探一下外界的反应,这都是必不可少的流程。

    现在,似是而非的风声,已经放出去两日了。

    两日的时间,足够县城里的有心之人,闹出许多事端。

    或散播妖谶,诬陷县衙;或富贵险中求,从中牟利:或略作掺和,出劳不出力,抢占功劳;或物料商贩找借口坐地起价,发政难财。

    无心与物竞,鹰隼莫相猜。

    王县令在等,叶老和赵都头也只能跟着等。

    最没存在感的陈平,自然也只能在县衙后宅小花园里,百无聊赖地找点乐子。

    哦,也并非总是无聊。

    有时候,王县令在闲暇之时,会突然变得好为人师。抓住身边唯一的孩童,恨不得将自己多年的读书心得,以及科考经验,一股脑地塞进陈平脑子里。

    每到这般时刻,陈平就会变得愈发想念自己的两个小伙伴。

    为什么你们还不过来?

    策马飞奔赶过来吧!

    快来给我分担一下压力吧!

    就这么着,陈平在痛苦之极的灌鸭式教育中,成为了王县令无名有份的学生。

    虽然叶老一直梗着脖子,不敢发作,可也绝不愿意自己的关门弟子被抢走,王县令却像是偷了鸡的狐狸一样高兴。

    不管你叶文昌承不承认,反正这小家伙已经跟我学了这么多东西,不管有没有那些名分上的繁文缛节,都算作是我的学生了。

    就在陈平发呆的时候,一个衙役从县衙后门跌跌撞撞地跑来,既不作揖,也不通报,不顾冒失地跑到赵都头面前。

    见了此人,赵都头眼睛一亮。

    这人正是他派出去,查探县城各大商贾,以及诸多士绅家族反应的探子。

    未等赵都头询问,衙役便面带焦急的沉声说道:“事情有些不妙,县城各大商户,好像都在私下里有所串通。”

    “特别是黄家的黄六爷,此人反应最是激烈,一天时间就跑了好几个地方。”

    “听说……听说他们要联手闹事!”

    黄六爷和黄县丞的关系,县城里可谓人尽皆知,只是苦于没有他们结党营私的证据,所以没法肃清。

    毕竟黄六爷也不是无名之辈,他的福鼎楼,绝对算是永顺县城里鼎鼎有名的一方产业。

    此人既然敢如此搅风弄雨,要说背后没有黄县丞的指使,谁会相信?

    “嘭!”。

    王县令一拍石桌,震得自己手指发麻。

    他自觉在上一次的贪墨之事上,对黄县丞多有迁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可自己的主动退让,好像并没有换来对方的感激,反倒开始了变本加厉的挑衅,让人觉得自己软弱可欺!

第37章 心好累

    整个县衙,三位文官,只有他在顾全大局,为了全县百姓的未来殚精竭虑。

    而其他两位同僚,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王县令已经愤怒,甚至倍感屈辱。

    主簿像是面捏的似的,根本就撑不起来任何事情,能力和一个文书小吏相差无几。

    遇事只会一味推脱,拱手将权力让给县丞,被县丞稍微厉色呵斥两声,就对其点头哈腰,完全撑不起场面。

    无论是能力还是秉性都不尽人意。

    他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占住主簿的位置,别被更加不靠谱的人顶替了。

    虽然他近乎一个废人,但好歹心思不算深沉,也丝毫没有野心可言,不至于惹出太大的祸端。

    除了那日的当众一跪。

    至于县丞,则是树大根深的世家大族嫡系,从小就浸染在权谋的染缸中,见过了无数的阴谋阳谋,却偏偏装作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从来只在幕后操控,从不引火烧身,以至于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对于黄县丞为何要在这时候给自己使绊子,王县令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推测。

    一县之内,县丞是县令名正言顺的佐官,但很多时候却能代理县令之权柄。

    两者因为意见不合而发生冲突,滋生嫌隙,实属家常便饭。

    因为当初朝廷设计这套地方权力体系的目的,很就是为了制衡主官。

    前面几年时间,王县令除了探查民情地理,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想尽办法向朝廷申请拨款,锲而不舍的发了一篇又一篇文书,次次都斟词酌句,无论是理由还是措辞都无可挑剔。

    可冗杂的官僚系统给他提供了不少的阻力,特别是在钱款的事情上,则更为繁琐。

    但县内对他的态度则不像上级那么排斥,既然是讨要朝廷拨款,自然不会得罪县衙里任何一人。

    因为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件对自己颇有受益的事情,甚至很乐意配合王县令在诸多大小事务上的举措。

    毕竟政绩是申请拨款时最过硬的倚仗。

    现在,拨款来了,并且已经拨发到了永顺县衙。

    可王县令的一手严打贪墨,不仅胥吏们被迫吐出来油水,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大多数还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就连县衙诸官,也都算是惹了一身骚。

    不仅没有捞到任何实质性的利益,反而让王县令对下面的人打一批拉一批,削弱了县丞的权力基础。

    既然已经在实质上得罪死了县丞,自然不该寄希望于对方不会反击。

    况且黄县丞这种人,是决不可能就此忍气吞声的。

    官场上可不讲什么同僚情深,况且他们之间,已经算得上是政敌了。

    黄六爷所做之事,就是黄县丞反击的第一手动作。

    想明白了这一点,王县令便冷静了下来。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自乱阵脚,以免忙中出错,误了大局。

    他环顾一周,冲着面带忧色的赵瑾说道:“现在必须立刻查清楚,黄六爷到底对商贾们说了些什么话,又要做什么事?”

    “若此人当真贼胆包天,那就别怪本官扶正祛邪,以安民心!”

    “好好的富家翁不愿做,非要上赶着给人做狗,真不愧是商贾本色!”

    最让王县令愤恨的,还不是县丞的招数,而是现实让他再次见识了商贾们的本性。

    这样的商贾,当真有可能像陈平说的那样,会为了名望而捐献大笔钱粮吗?

    怀着如此疑问,王县令看了看定气闲神的叶老和一言不发的陈平。

    叶老算是久经世事,知道这等大事,极少有一帆风顺的,中途无论是陡生变故还是遭遇挫折,都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罢了。

    没什么可急躁的,见招拆招便是了。

    陈平则是眉头微皱,他总觉得这件事情依旧疑窦丛生。

    古时的商人,都是这么勇吗?

    被县丞吩咐几句,就敢聚众滋事?

    在书院里,好像从没听说过永顺县的商贾们曾经做过什么大事。

    陈平没有独自发愁,而是直接把疑惑说了出来。

    “这件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那位黄六爷,以前也敢如此随便插手官府之事吗?”

    经陈平这么一问,对县城内各家官商局势比较熟悉的赵瑾,马上发现了问题所在。

    只见赵瑾豁然看向王县令,直言道:“县尊暂且息怒。”

    “这件事,还真的有可能是个误会,至少也是黄六爷误会了我们。”

    这话若是放在平时,只会被人当作是安抚王县令的场面话。

    可当下并无外人在场,情况又十分危急,赵瑾这话定然是有所考量的。

    所有人都看向赵瑾,不知他怎么就能这么确定。

    难道......

    觉察到众人怪异的目光,赵瑾心头一紧。

    为了不被怀疑与黄六爷有所勾结,赵瑾赶紧把黄六爷的一概事迹大致说了一遍。

    无论怎么说,黄六爷也不是黄县丞的奴仆,他们之间更多的是一种合作关系。

    既然是合作关系,黄六爷到底有什么必要,为了这件事情主动冲锋陷阵,甚至要将大权在握的王县令得罪死。

    难道到了丝毫不给自己留退路的地步?

    这完全不符合黄六爷一向老谋深算的形象。

    事出反常,必有妖!

    几个一番琢磨,大致猜到了问题关键所在。

    可能县衙主动放出去的风声,没有准确的传到黄六爷的耳朵里。

    黄县丞暗自卖弄口舌,把黄六爷和其他商人,都给蒙在了鼓里。

    要知道,这种事情并不少见。

    因为黄六爷这等商人,即便已经身家不菲,可终究是官商有别,他们接触县衙官员的渠道却依旧很窄。

    在未有正式公文,或主官出面的情况下,黄六爷从县衙得到的消息,必然会经过黄县令这一手。

    如此以来,可操纵的部分,只怕是太多,最怕这种真假掺半的谣言,既合乎情理,又贴合实事,外人更是极有可能对此深信不疑。

    这就给了黄县丞从中作梗的机会。

    王县令沉思不语,他不确定事情是否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就在众人犹豫的时候,陈平再次站了出来,道:“是非曲直,见了他本人,当面质询,不就清楚了吗?”

    “黄六爷就在县城,找他过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啊。”

    陈平此言一出,王县令眉头一挑,就要发话,赵瑾却是连忙摆手道:“万万不可,就这么将人锁拿过来,若是传出风声,说我们粗暴对待当地富商,只怕会引得人人自危,捐献修路之事,十有八九成不了了。”

    对赵瑾和县令的对话,陈平唯有目瞪口呆。

    锁拿?

    谁说锁拿了?

    恍惚了一下,再看看王县令的神态,陈平立刻反应了过来。

    原来,王县令身为一县主官,是这个时代标准的读书人。

    人家根本就没想过要和商贾们心平气和的交涉。

    县衙邀请别人前来拜访,也只会邀请读书人和官吏,亦或者世族子弟。

    让县令主动屈尊邀请一个商贾前来县衙商谈,解除双方之间的误会?

    王县令心里,根本就没有过这个选项!

    哎,心好累。

    看来,想要促成捐献修路之事,不仅要考虑到商贾们的心态,随时提防县丞和胥吏们干涉,不可留给他们任何可乘之机。

    还得先将眼前这位县令的认知,给稍稍扭转一下才行。

    至少得暂时消除他与贾商之间的隔阂,否则即便挺过了这次风波,也会给未来的交涉留下阻力甚至隐患。

    陈平暗暗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上前一步,冲着王县令郑重地深深一揖。

    说道:“县尊,小子觉得,咱们在邀请黄六爷之前,还得先确认一件事。”

    “那就是,离开了黄六爷这帮商贾,县尊可还有任何办法,能够筹集到修路钱粮?”

    “若是没有,为何不能暂且给他们一点点脸面呢?”

    陈平抬起头来,用极为纯洁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位大誉王朝最标准的,科举正途出身的文官。

第38章 县太爷下帖

    面对陈平那一对澄澈干净的眸子,王县令沉思良久。

    既然局势如此,为何又放不下架子呢?

    王县令并非迂腐之人,反而是官员中较为开明的。

    半晌之后,他脸上浮现出一抹浅浅的微笑,冲着陈平点点头,心中已经有了权宜之计。

    笑道:“既然是你对这件事情感兴趣,那就由你来接待黄六爷吧。”

    不等陈平推脱,王县令就已经把私印往案几上一扣,下了命令,“赵都头,即刻拿着本官的帖子,去邀请福鼎楼黄六爷,前来县衙一叙!”

    既没有直接缉拿,也没有传唤,而是用县令的请帖去邀请黄六爷,可自己本人又暂时避而不见,这就是王县令的妥协了。

    领悟了王县令的意思,但陈平还是有些无奈:

    您倒是舒服了,可让我这个七岁稚童去待客,这就有些过分了吧。

    随即回首向叶老投去求救的眼神,却不想叶老也在轻轻颔首。

    “你去见他,还算合适。”

    “无论年纪大小,你都是我叶文昌的关门弟子,正儿八经的读书人。”

    “我的弟子,代县尊接待一个商贾,传出去也不至于引起风言风语。”

    听了叶老的分析,陈平总算是回过味来了。

    的确,自己和叶老都并不歧视贾商,可这也只能是个人的想法,左右不了多数人的观念,身处官场,必然要注意人言可畏。

    若是王县令和叶老这等地位的人,突然对着黄六爷一介商贾,来了个礼贤下士。

    估计外面会流言四起。

    既然身处这个时代,还是要尊重一下这个时代的主流观念比较好。

    木秀于林则风必摧之。

    而太过于特立独行,终究被社会所排斥。

    ……

    福鼎楼。

    黄六爷再一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里衫的后背已经湿透大半,手中布巾也正被攥出水来。

    眼睛不时望向门外,正准备伺机而动。

    若有变故,不得一刻犹豫,必须尽快出逃。

    他自知自己做的事情,已经值得官府对他重点关照了。

    回想起自己这两天的鲁莽,简直就是在打王县令的脸,还是啪啪作响的那种。

    若不是出于义愤和自身利益即将受损的担忧,而且还有黄县丞在上面作保,说是无论出了什么事,都有办法帮他保全性命,迁走家财。

    黄六爷是万万不敢如此作死挑衅的!

    可就算是有着黄县丞保证的退路,他还是感到惊惧交加。

    不怪黄六爷胆小,实际上作为一手打拼出偌大家业的富贾,他已经算是很有手段和胆魄的人了。

    不过他心里更清楚,即便有天大的胆魄,通天的手眼,也不足成为和官府对峙的倚仗。

    民不与官斗!

    这句话,可是古往今来不知多少血泪凝结成的忠告,黄六爷岂能不知。

    就在黄六爷如惊弓之鸟时,赵瑾已经带着几个公差衙役,突然出现在福鼎楼门前。

    吱呀一声,辉煌的红漆木门被从中间推开。

    黄六叶双腿一软,里屋传来一声沉闷的噗通声。

    “东主,您老怎么了?”

    “快叫大夫!”

    赵瑾手捧着县令的请帖,刚刚走进福鼎楼,就听到几个伙计的惊呼声。

    走近一看,黄六爷正闭着眼睛,身子贴着墙壁,慢慢滑落到了地上。

    赵瑾掂了掂手里的请帖,再看看貌似行将就木的黄六爷,略感惋惜。

    这就是福气不够哇,大好的喜事往您门上闯,没成想竟被这喜事一头撞晕了过去。

    一念至此,赵瑾只能摇摇头,冲着一个伙计说道:“既然你家东主身体抱恙,赵某也不好继续打扰。”

    “等你家东主病好了,还请转告一下,就说王县令曾给他下了请帖。”

    说罢,赵瑾正欲转身离去,地上突然响起一道微弱的声音。

    “呼……呼呼……别走……别走!”

    “谁给谁的请帖,你先说清楚!”

    幸好赵瑾还算耳聪目明,这气若游丝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回头一看,本已经倒在地上的黄六爷,已经在伙计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正眼巴巴望着赵瑾,一副你莫要诓我的样子。

    黄六爷可是一点儿都不相信,堂堂县太爷会给自己下请帖。

    就算只是黄县丞这么个与他沾亲带故的佐官,每年都从自己这里拿走大把银钱,依旧没下过一次请帖和拜帖。

    一般有什么事情,都是让人传秘函一封,或者派个亲信家仆以做通传,仅此而已。

    黄六爷也从未觉得有何不妥,所有人也都觉得正常,在士商有别的社会风气之下,就应该如此。

    赵瑾阅人无数,自然知道黄六爷所思所想。

    也不废话,直接将手中请帖双手递了过去。

    笑道:“黄六爷若是不相信,或是不想去,直接将这请帖扔了便是。”

    “哦,忘了告诉你,请帖上还盖了王县令的私印。”

    黄六爷脸皮狠狠抖了抖,犹豫着要不要伸手去接,仿佛这正是一个烫手山芋。

    可双手却不听使唤,自动抬了起来。

    接到手里,确实是官帖的分量和质感,再摊开请帖一看,小小的红章分外耀眼,像是镀着一层金光。

    正是这层金光,瞬间治好了黄六爷的所有病痛,驱散了他所有的不安,让他重新容光焕发起来。

    赵瑾身为都头,根本就不可能也绝对不敢冒用王县令的私印。

    也就是说,这张请帖,的的确确是王县令给自己的!

    虽然还不知道王县令有着什么谋划,可黄六爷已没有了先前的慌张。

    王县令是科举正途出身的文官,最恪守规矩,注重维护脸面。

    毕竟这都与他的名望和威信息息相关。

    这种人,既然主动送来了请帖,就断然不会使诈,更不会搞什么先礼后兵。

    否则他身为读书人的脸面,积累多年的名声,都会因之受损,反而得不偿失。

    想明白了这些弯弯绕绕,黄六爷很快恢复了神色,先是整整衣冠,抖了抖宽袖,恭恭敬敬地双手借过帖子。

    寻了个檀香木匣妥善放好后,笑着询问道:“劳烦赵都头和几位公差了,诸位且在我福鼎楼吃碗茶水,咱们再去县衙如何?”

    黄六爷恢复了状态,脑筋马上转动起来。

    他还是不明白,王县令为何此时会下帖子请自己过去。

    按理说,自己身为黄县丞的堂弟,和王县令之间的关系,顶多算是井水不犯河水,不相互生怨就算万幸。

    若是自己这两天的动静被王县令察觉,那也应该是上门锁拿,怎么都不该下贴请见才对。

    黄六爷一时想不明白,自然把主意打到了赵瑾身上,想要借着招待的功夫,探一探他的口风,弄明白个中缘由,也好在见到王县令之前有所准备。

    赵瑾也不是涉世未身的毛头小子,对黄六爷的心思也算门清。

    当下也不给黄六爷拖延的机会,直截了当地问了一句:“黄六爷,给句痛快话。”

    “你去,还是不去?”

第39章 太值了

    “去,当然要去!”

    黄六爷再也不顾得多想,不假思索地应了下来。

    虽然明知自己贸然前往县衙会面王县令,必然会让黄县丞有所不满。

    甚至会有可能得罪那些,刚刚被自己劝说成功,要去找那些大人物“诉诉苦”的友商。

    但一县之长下帖相请,哪儿敢拒绝。

    黄六爷马上收拾了一番,脱下了自己的蜀锦长衫,换上一身较为朴素的淡雅衣衫,脱下了自己的云头锦鞋,换上了一双普通的棕色革靴,连身上的香囊都特意取下,丝毫没有了平日里的雍容华贵。

    又亲自打包了一份非常精致,却又不至于太过贵重的礼物。

    亲眼见到黄六爷的这番动作,赵瑾不禁暗自感慨:

    不愧是黄六爷,真他么的精明绝顶!

    衣衫朴素,礼物不贵重但又尽显心意,不仅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像个冤大头,更是因为摸透了王县令那等读书人的自恃风骨。

    若是一个锦衣华服的富商大贾,带着价值昂贵的礼物,应王县令邀请去了一趟县衙,必然会有人借此传出不堪谣言,但空手前往又显得不尽礼数。

    而如今这番准备,成功打塑造了一个知情识趣的商人形象。

    不到一刻钟时间,黄六爷就跟着赵瑾来到了县衙。

    他虽然不是第一次踏足这座县衙,也事先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甚至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备好了一肚子的腹稿,想着待会怎么才能措辞得体,又可以不留痕迹的奉承。

    可真到了门前,还是不禁腿脚发软,满脑子的主意瞬间清空。

    直到侧门打开,一个书生装扮的小稚童带着几个下人,徐徐迎了上来,黄六爷这才缓过神来。

    只要不是县尊亲迎就好!

    礼贤下士,必有所求。

    礼仪过重,必生祸端!

    黄六爷初见陈平,还以为是县令家的孩子,让他颇为惶恐。

    细看之下,又在瞬间否定了这个猜测。

    陈平的衣着,实在是太过于简朴了。

    就算县令于生活上再怎么清贫节俭,也必须要维护一个官家最基本的体面。

    绝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穿着如此简朴的粗布衣衫前来迎客,这实属有伤风化。

    既然不是县令家的公子,那又会是谁?

    他和县令又是什么关系,能够代为迎客。

    揣着诸般猜测,黄六爷还不等陈平开口,便冲着他堆出谄媚的笑容。

    急行几步,来到陈平面前,躬下身来,带着讨好的微笑说道:“小人福鼎楼东主黄福,见过小公子!”

    对于这个笑容都快溢出来的黄六爷,陈平颇感好奇。

    前段时间在青松镇上,也算是接触过了几个商贾,不过那些所谓的商贾,顶了天也就是经营着一两家中规中矩的店铺,家资只是略微超过普通人家。

    况且那些人大都从未离开过县城,一辈子就在百十里地打转,没有出游远行,也没有与外界往来贸易,实在没什么见识。

    眼前这位黄六爷,可就大有不同了。

    据赵瑾所言,此人不仅一手打造出了永顺县最大的酒楼福鼎楼。

    还在县城和下面各个镇中,买下了不少于二十家的铺子。

    乡间还占据着上千亩的良田,外加连赵瑾都探查不到具体位置的私矿,据说不少私盐贩子和私铁贩子,都和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此身家,放在永顺县这个小围栏里,已经算是鹤立鸡群了。

    就算是县里那些积累百年的大族,也几乎没人能在钱财上和黄六爷相提并论。

    一个黄家庶房远支的子弟,空有名头,却没有家族扶持,又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不仅陈平对此兴趣盎然,就连永顺县内外,也有许多人都曾经探查过。

    可惜,谁也没找到黄六爷发家的具体路数。

    只知道黄六爷在他还只是黄福的时候,曾经孤身一人去了北方闯荡。

    等到他再次回到永顺县的时候,已经是颇有家资的中等商贾。

    而后,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商人,身家财富迅速膨胀。

    不出数年时间,高逾数十尺的福鼎楼便拔地而起,达官贵人整日络绎不绝,就此成为了他最主要的敛财手段。

    从此,永顺县的富商大贾名单上,就涌现出了这么一位黄六爷。

    黄六爷此时正被陈平看的心里发毛,一股寒意瞬间袭遍全身。

    那锐利如剑的眼神,怎么都不像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

    陈平见黄六爷紧张不安的模样,便立刻回之以善意的微笑。

    “县尊刚好有紧急政务要处理,这才让小子代他前来迎接,招待不周,有失远迎,还请黄六爷见谅。”

    黄六爷连连摆手说道:“不敢不敢,小公子这般毓秀人物,小人今日能够得见,已是三生有幸。”

    “就是不知,县尊召小人前来,可有什么吩咐?”

    “若是有小人能为之效劳的,必然竭力以赴,排除万难,在所不辞。”

    黄六爷也不敢和身份未知的陈平有太过冗杂的转圜,一是怕眼前这孩童听不懂。

    二是自己心里着实忐忑不安,不赶紧问明白了,早晚会被吓死。

    陈平闻言笑了笑,没有立刻回应,反而热情地领着黄六爷和赵瑾,一路来到内衙正堂。

    待到所有人各自入座,陈平方才缓缓说出了捐款修路的之事。

    黄六爷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心中的震撼之感无以复加,双手正在桌下死死拽住衣角,当最后听到要树碑立传的时候,已经再也按捺不住了。

    “啪!”

    黄六爷拍案而起。

    “黄老三欺人太甚!”

    众人皆被黄六爷愤怒的样子惊住了。

    赵瑾更是手按腰间,差点抽出了铁尺,几名小吏看到,也随即蓄势待发,随时准备上前缉拿。

    在陈平诧异的目光下,黄六爷似哭非哭地扭头看向县衙某个方向。

    然后喟然一叹,这一叹气长且轻缓,如同他风雨飘摇的人生。

    告了一声罪,重新落座,不出几息就恢复了仪态。

    他对陈平拱了拱手,道:“县尊创下如此盛举,我辈商贾,自然是要鼎力支持,否则岂不当真成了守财奴?”

    “县城内其他各家商号东主那里,我黄福愿意亲自前往游说,保证为县尊募来足够钱粮。”

    几句之间,已然改了称呼,暗示自己已想黄县丞撇清关系,弃暗投明。

    这等天大的机遇,黄六爷此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只需要捐献钱粮,就能让堂堂县尊,为自己这般商贾树碑立传,还不用受那些小吏们的侵扰剥削。

    太值了!

第40章 钱财,粪土而已

    古时的人都热衷于树碑立传,以扬名声,乃至流芳百世。他们大多只是名不经传的鼠目寸光之辈。

    但绝对没有哪个商人,会反对王县令的这个奇思妙想。

    只因为,相比于以往的强制“捐献”,这一次的捐献修路,与其说是一次征调,倒不如说是王县令和商人们做的一笔交易。

    在这笔交易中,他们仅需自愿捐助钱粮和物资,而且是真正的“自愿”。

    王县令做为交换的,可不仅仅是一座石碑上的虚名,还有他作为一地主官的权势与威信。

    商人只是逐利,筹备着合伙闹那么一通,其实并非出自恩怨,只是局势所迫和被人误导罢了。

    那些老友都是擅长审时度势之人,黄六爷很确信将事情挑明后,他们不会拒绝和县衙做这一笔交易。

    有了主动出资,支持修路的善商名头,至少也能为他们的生意减少许多麻烦。

    那些居高自傲的读书人,会因为他们的善举,从此高看他们一眼。

    每次入城检查的城门卫兵,也再不敢多做刁难。

    虽称不上处处通达,但也是受益良多。

    这才是黄六爷,愿意劝说老友们出资的信心所在。

    眼看着黄六爷不仅见好就收,极为上道,根本没有一丝犹豫,更没有顾虑黄县丞那边的反应。

    甚至直接大包大揽,一副为民谋事,责无旁贷的架势。

    陈平竟然有些摸不准这人的心思了。

    莫非,黄县丞和这位黄六爷,早就日生嫌隙,如今已到了即将翻脸的地步。

    就在陈平几乎就要顺应其意,指派他代替王县令劝说其他商人之时。

    后堂方向,突然传来几声轻咳,声音不大,但甚是急促,像是在催促,又是在警醒。

    是叶老的声音!

    陈平瞬间意识到了不对劲!

    叶老既然同意让自己前来面见此人,就绝不只是让他负责恭迎黄六叶这么简单,而是把这件事情当做了对自己的历练。

    若非事态紧急,断然不会给出提示。

    除非,眼前这位笑得像弥勒佛般慈眉善目,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黄六爷。

    已经在悄无声息间,为自己铺开了一张大网!

    必定是另有所图。

    陈平微闭着眼睛,浑然不顾黄六爷和赵瑾投来的诧异目光,重新考量着先前的一言一行。

    黄六爷肯定有异常!

    但到底在哪里有异常,这张网又设在何处,陈平却是一时间理不明白。

    上辈子没有跟这等精明的人接触过,对于这种交涉博弈,实在是缺乏经验。

    可,这并不是无解的缺陷。

    因为只要人不愚笨,几经思量之下,总能发现个中猫腻。

    回想起黄六爷的动作和神态,陈平心中突然一震。

    不对,他实在是热情过头了!

    能够以钱粮换取名望与声誉,对黄六爷来说的确算是一件喜出望外的好事,值得高兴。

    可这个高兴,应该不至于此,毕竟只是一次交易而已。

    最为异样之处,便是黄六爷主动申请为王县令鞍前马后,去劝说别人捐献。

    他对这件事情,实在热情得有些异样。

    就算黄六爷当真有这等本事,劝说其他商人慷慨解囊投身此事,可这对他而言又有多大好处?

    值得他当众反水,在明面上与黄县丞闹翻。

    值得他亲自奔走效劳,游说四方。

    值得他屈尊拜访,一户一户的前去交涉。

    他可不是什么闲人,他可是福鼎楼东主。

    陈平的思绪逐渐理清,黄六爷的小心思,也已经被他一览无余。

    好你个黄六爷,图谋的够深的。

    陈平嘴角一扯,拱手谢绝道:“多谢黄六爷的好意,不过劝说其他商人之事,县尊自有安排。”

    “若是让黄六爷您屈尊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操劳,岂不是成了专为县尊跑腿的通传小吏了?”

    “我看呐,这等粗活,还是找其他下人去办吧,比如福庆楼的蓝东主就很合适。”

    此话一出,黄六爷嘴角一僵,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了大半,只剩一抹皮笑肉不笑的复杂神情。

    这小子,莫非真是个妖孽?

    藏得这么深的心思,竟然被一个小小稚童,眨眼间就给参透了。

    见到黄六爷陡然色变,陈平心里就像是喝了蔗浆蜜水一样甜。

    果然就像自己猜测的那样,黄六爷最想要的,并不只是在那块石碑上刻录姓名。

    他的野心不止于此。

    而是要狠狠地借一次王县令的虎皮。

    羊质虎皮,见草则悦。

    若是黄六爷刚从县衙里出去,便直接去劝说其他商人,说几句“奉县尊之命”云云,趁着风声不稳,给自己牟些福利,再顺便给对家有意打压。

    那么本来就身家优渥的黄六爷,只需略施手脚,就能坐上永顺县商人中的第一把交椅。

    商人多逐利,他们并不会过多埋怨黄六爷,而且如果他们自己得了这般权势,也必然会有所动作。

    而这“仗势欺人”的脏水,自然是在暗中泼到王县令身上。

    只要王县令不主动出面解释,那在其他人心目中,他就是黄六爷的靠山。

    以后若是遇到麻烦事,黄六爷借此一声招呼,其他商贾顾着王县令的威严,不得不行个方便。

    这还只是针对商人,更多的是黄六爷想要借着王县令的名,来唬住那位黄县丞。

    只要黄县丞被唬住了,黄六爷的安全就得到了最大的保障,还可以减少给县丞的供奉。

    可谓是借此除了自己的一块长久心病。

    而黄县丞那等心机深沉之辈,有可能被黄六爷的狐假虎威蒙住吗。

    陈平觉得,极有可能!

    并非黄县丞心智单纯,而是对此无从求证,更不可能找来王县令当面质询。

    况且若是他们真的在暗地里有所勾结,王县令又岂会大大方方的承认。

    黄六爷明面上受过王县令驱使,又为捐款修路鞍前马后,立下汗马功劳,谁敢质疑他不是县令的人。

    这般细密如蛛网的心思,陈平也是在叶老的提醒下,按照有罪推论,才一点点抽丝剥茧得来的。

    可眼前这位黄六爷,竟然能够在先前那么短的时间里,就挖出这么一个大坑,对机会的嗅觉如此敏锐,着实让人惊悚。

    而黄六爷此时更加惊悚!

    郑重地瞅了瞅陈平,终于不再把他当做一个乳臭未干的小辈来看待了。

    出乎预料的是,黄六爷根本就没有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纠缠,也没有再做争取,而是直接一笔带过。

    甚至不等陈平询问,就报出了自己打算捐献的数额。

    “小人愿捐出五千两银子!”

    这个数字一出,不仅陈平被惊呆了,后堂那里也陆续传出两人的咳嗽声。

    五千两,绝对不是一个小数字。

    前段时间,诸多胥吏彼此勾结上下打点,仗着主簿和县丞遮掩,一共才贪墨了不到两千两!

    现在只是为了在石碑上留下名字,就果断拿出五千两银子。

    陈平绝不相信,这位黄六爷会爱慕虚名到这等地步。

    在永顺县城,五千两银子已经超过了一个中等商人的全部身家。

    若是用来培养家族子弟读书科举,怕是已经足以培养出几个秀才了。

    若是遇到颇为聪慧的子弟,甚至都能靠这笔银钱,堆出一个举人来!

    面对黄六爷的挥金如土,未等陈平考虑到如何回应,王县令和叶老,就已经双双转到了前堂。

    王县令的确坐不住了。

    自己操劳了数年,求爷爷告奶奶都没要来足够的修路钱粮。

    一个黄六爷就能拿出五千两,那整个永顺县的商人又能筹集多少银钱?

    莫非一次性就能彻底解决预算短缺的难题?

    王县令面色潮红,比金榜题名之时还要亢奋激跃。

    真可谓是久旱逢甘霖。

    黄六爷依旧笑呵呵的,好像那五千两银子不是钱,只是粪土而已。

    ……

第41章 书本外的知识

    黄六爷豪掷五千两,终于如愿钓出了王县令。

    这就是他此次应邀前来县衙,最大的目的之一。

    若是见不到王县令本人,就算和别人说得天花乱坠,但没得到王县令的明确首肯,又有什么用。

    所以黄六爷当见到了王县令现身后,两条细长眼缝里,陡然冒出精光。

    原先在陈平面前,还算轻松自如的神态,瞬间变得卑躬屈膝,连忙长揖到地见礼。

    身为商人,他自然知道自己有多不受读书人待见,便也想附庸风雅,给王县令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

    而已经站到叶老身侧的陈平,却颇感沮丧。

    虽说先前的确窥探到了黄六爷的诡计,没有掉进他设好的坑里,既谈成了交易,也没让他谋得虎皮。

    可陈平很清楚,这都是老师提醒之后的结果,若是没有老师出声提示,自己极有可能,被黄六爷玩弄于股掌间而不自知。

    看着情绪低落的陈平,叶老只是抚须而笑,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

    一个七岁稚童中了久历江湖的老鬼设下的圈套,这不是很正常吗?

    反倒是他一经点拨就能开窍,让叶老颇为满意。

    要是在面对黄六爷这般人物的时候,陈平还能游刃有余,那就该叶老惊恐了。

    叶老笑着安慰陈平,道:“要想尽快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就得抓住一切学习的机会。”

    “眼前这两人,一个是县衙的主官,一个是白手起家的大商贾,都是各自领域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他们正在给你上课呢。”

    闻言,陈平立刻反应了过来,回头向正堂看去。

    只见黄六爷此时像极了狗腿子,无论王县令说什么,他都点头附和,然后再来一番旁敲侧击,不断试探自己能得到的权与利。

    他的话语中饱含奉承之意,不停地称赞王县令的独具慧眼与不拘小节,把这立碑题字吹成了千古未有的英明之举,就算是王县令这等正人君子,也不禁有些飘飘然。

    最终,黄六爷再次亲口确认,无论别家商行是什么反应,他这五千两都是照捐不误。

    到了此时,王县令的看法正在飞速改观,这才正眼瞧了瞧黄六爷。

    一开始,只是把他当做黄县丞的同族,给他下请帖之事,也是勉强捏着鼻子,不情不愿的去做的。

    只是事急从权罢了。

    怎料此人不仅巧舌如簧八面玲珑,在事务上又能给自己分忧。

    甚至主动抢着去做,还没来得及吩咐的事情。

    实在太舒坦了!

    现在正缺一号人物与黄县丞制衡,眼前这黄六爷无疑是当下的不二之选。

    虽然不至于直接扳倒黄县丞,但此消彼长之下,自己在这场政斗中岂有不胜之理。

    就在两人相谈甚欢,眼看着就要到拿出真金白银的时候。

    黄六爷毫无预兆的,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王县令并未感到诧异,反而像是早有预料似的,似笑非笑看着他说道。

    “你这是做什么,若是再这般动不动就下跪,以后可别进这个门了,免得让别人说我欺压乡里。”

    王县令特意称呼“乡里”,就是想告诉他,这是为了利民的合作,至于你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别太过分就好。

    黄六爷没有起身,跪在地上乞求道,“县尊容禀,小人的确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县尊容许。”

    他抬头惶恐地瞥了一眼,见王县令并未动怒,方才放开了胆子,直接哭诉,

    “县尊有所不知,我福鼎楼虽是县里最大酒楼,近来却是客流骤减,不然也不至于只能拿出这五千两。”

    言外之意,若是没有这等变故,只怕还能捐献更多。

    “只因蓝家那老小子出于嫉恨,在我福鼎楼正对面,新开了一家福庆楼。”

    “县尊您听听这名号,不就是专门来找茬的吗?”

    这件事情,不仅王县令听说了,就连刚到县城的陈平都有所耳闻。

    蓝家乃是永顺县另一个较大的士族,家族里有人在外地做官。

    虽说官位并不高,手脚也伸不到太远,不至于成为本县的一股势力,却也能够保住蓝家的士族门楣。

    这般家族,在福鼎楼正对面,新开了一家福庆楼不说。

    就连福庆楼的大厨,都是从福鼎楼不惜重金挖过去的,可谓是下了大手笔。

    要说蓝家不是刻意针对黄六爷,谁信呢。

    陈平眼神一凛,猜想莫非黄六爷是想借这次机会驱狼吞虎?

    他忍不住悄声问道:“难道,黄六爷要让王县令帮他打压福庆楼?”

    “这也过于异想天开了,王县令怎么可能,为了区区银钱,做这等恶事?”

    五千两这个数目是很大,大到王县令都有些动容。

    可若是拿着五千两银子,就想驱使县衙为他利益所用,未免异想天开了。

    叶老眉头一皱,摇头道:“绝不可能,黄六爷哪有那么傻?”

    “那可是要把王县令,彻彻底底得罪到死的做法!”

    果然,王县令眼神冰冷,一言未发。

    而黄六爷也感到如芒在背,赶忙说道:“所以,小人恳求县尊,能够让我福鼎楼的招牌,出现在捐献石碑上。”

    “只要能在显眼处,刻上福鼎楼这三个字,小人马上就派人回去筹备银子,今日就可以送到衙门。”

    “若是其他商行捐献钱粮不积极,小人也愿意私下里劝说他们,且绝不会借县尊的名号仗势欺人。”

    这么一说,差点就要唤人逐客的王县令,也是微微一愣。

    本以为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没想到只是在石碑上多刻几个字。

    花费五千两银子,多刻几个字算什么。

    若非知道物以稀为贵的道理,王县令甚至想多立几块石碑,布满行道两侧,最好每一块都能换来黄金万两,把县城道路直接修成京城大街般宽阔平整。

    王县令脸上恢复了笑容,亲切地扶起黄六爷。

    轻声说道:“若是我永顺县的商人,都如你黄福这般知大义、明事理、守规矩,整修道路之事,怕不是早就完工多时了。”

    “你的要求本官准了,不仅要刻上福鼎楼这三个字,还要给这三个字,都描上红漆。”

    “本官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愿意投身造福百姓的人,绝不会吃了亏,就连商人也不例外!”

    特意点名“商人”二字,王县令用意在何,自然不必言说。

    听着王县令情真意切的话语,不仅黄六爷感动的泪流满面,陈平也是心下一阵唏嘘。

    果然,从科举场上杀出来的举人,既没去过集贤院,也没去过翰林院,或许对实务比较生疏。

    可他们这些人,绝不会不懂人情世故,甚至绝大多数恰恰都精于人心算计。

    王县令确实是个愿意办实事的好官,也有着为民请命的情操。

    可若是有人心智愚钝,错把他当做可以随便糊弄的老好人,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总之,近在眼前的这一轮交锋,当真让陈平学到了许多。

    也真切的感知到了在这个世界上,身为商贾的悲哀。

    就算黄六爷再怎么擅长算计,也不敢用在王县令身上。

    甚至还得主动的退让再退让,只为了谋求当官的一个脸色。

第42章 童子举

    黄六爷心满意足地离去,王县令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而旁观了整个过程的陈平大受震撼。

    虽然只是在小县城里,一个七八年未得升迁的县令,和一个只能半辈子窝在本地的商人。

    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交锋,竟然能够精彩到这等地步。

    这何止是人情通达,又何止是装疯卖傻,简直就是摸透了人心!

    看着自家弟子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叶老在陈平的背后,猛然拍了一记。

    “嘿!发什么呆呢!”

    受了惊的陈平,原地蹦了起来,像一只被惊扰的野鸟。

    陈平可怜且哀怨地抱怨道:“老师,您都一把年纪了,好歹也是位受人敬仰的尊长。可您这般性子,怎比叶崇文还要跳脱。”

    对于关门弟子小小的抱怨,叶老不以为然。

    反而笑着说道:“为师现在最期望的,就是让你不要这么沉稳,最好比我这个老人家更跳脱一些才好。”

    这话实属在揶揄陈平。

    你一个七岁孩童,怎么比我一个老头子还更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心事太多了,可不仅仅会夜不能寐,还会压得人不长个头呢!”

    叶老的提醒和担心,陈平是明白的。

    可真要像个小孩子一般不问世事,对身边的所有事情都充耳不闻,实在难以办到。

    陈平没有在这方面的细想,而是继续着先前的思路。

    好奇地问道:“要说黄六爷身为商人天生怕官,才对王县令一再退让,好像能够说得通。”

    “可为什么,我就是觉得这件事有蹊跷呢?”

    “真要这么怕官,那他以前是怎么白手起家,积累起这偌大家业的,总不可能以前从未被官府为难过吧?”

    叶老本想打断他的思路,不要让他在这种事情上过多投入心思,这不是他这个年龄的孩子能懂的,也不是应该懂的。

    这才故作玩闹,想激一激他作为孩子的本性,没想到他已经沉稳到这般地步。

    可现在一看,若是不能给陈平解惑,今日怕是他会寝食难安。

    于是,叶老带着陈平来到内衙后庭,一边游园赏花一边分析。

    “实际上,这位黄六爷一点儿都不怕官!”

    叶老这一句话,直接让陈平瞠目结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黄六爷不怕官!

    且不说他刚刚在王县令面前,恨不得做个舔狗般近乎卑贱的样子。

    单说在此之前,黄六爷在发迹之后,创下了庞大家业。

    但依旧主动找上门,厚着脸皮去攀附黄家嫡房,甚至不敢和嫡房同辈子弟按照年龄排序。

    如此种种,还能因为什么?

    不就是因为,黄家嫡房有一个位居县丞的黄三爷。

    陈平一时想不明白,投去求助的目光望着叶老。

    叶老满意的笑了笑,弟子好学,本就是身为人师最大的幸事。

    “此人心思深沉狡黠,就连我也猜不透,只是透过他的言语和行为管中窥豹,可以断定他不怕官。”

    “若是真的怕官,怎么就敢得罪黄县丞?”

    “难道王县令,还能在永顺县做一辈子县令吗?”

    以前虽然与黄县丞为伍,但并未得罪王县令,若是黄县令倒台,他依旧可以置之事外。

    可如今与王县令搭上线了,那性质可就不一样,王县令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他必将唇亡齿寒。

    叶老也没看明白其中缘由,只是抬头看了看天上翻腾的乌云,轻轻一叹,“但愿一切如旧,小小的永顺县还是不要经历风雨为好!”

    说罢,也不等陈平继续发问,直接变了一副模样,板着脸呵斥道:“你哪来的时间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这种层次的事情,不是你该琢磨的。”

    “你算算,出来这么多天,一共落下了多少功课!”

    “这是王县令专门给你找的,历代童子举中的神童所做诗词文章,好好看上一看。”

    叶老边说边拿起院内石桌上的书,递给了陈平。

    陡然被呵斥,陈平也是冤屈至极。

    自己这几天也算是为公务操劳,帮着叶老和王县丞出谋划策,解了多少燃眉之急,没有奖赏便罢了,怎么惹了一顿骂。

    虽然明知叶老这样做,是为了让自己少在其他事情上花心思,专心于童子举的筹备。

    可陈平还是不禁怨声载道,“老师误解我了,自从崇文把书院里的讲义都寄了过来,我每天都有用功的。”

    别看陈平这些天来,一直帮着叶老检录和归档账簿,偶尔还要来县衙筹备捐献之事。

    可他对读书,还真是一天都没放下过。

    且不说身边就有个老师,天天耳提面命让他不得一日偷闲。

    就连王县令,也是一得了空闲,便来给陈平填鸭式教学。

    在两位的轮番围追堵截下,可以说这半个多月时间,陈平竟然比在书院时做的功课还要多得多。

    叶老吹胡子瞪眼的呵斥道:“先前做的功课,是为了准备县试,为了考童生。”

    “现在,你可不是要考童生了,而是要直接去考童子举!”

    “童子举可是要和全天下的神童们同场竞技的,压力不小于会试,可不只是简单的读读书就够了,面对数不清的名门子弟和官宦之后,你当真做好准备了吗?”

    闻言,陈平顿时有些两眼发直,真正有了千斤重担压覆在身的感觉。

    童子举之事,王县令曾经提到过,可陈平并未放在心上。

    因为他觉得这件事情和自己还很遥远,成功通过选拔的机会,并不是太大。

    众所周知,童子举作为一条科举捷径,早就被世家豪族视作了盘中肉。

    他一个乡野出身的穷小子,能掺和上一脚就已经是奇迹了。

    他们的名额自己内部都还不够分,哪里就能允许,一个身世平平的乡间稚童掺和进来。

    难道这件事已经有了进展。

    据他所知,王县令能够做到的,仅仅是把最初的选拔名单递到州府。

    州府在筛选了一遍之后,再向上递呈,

    最后召集各州神童,齐聚京城,经国子监初试、复试。

    最终,还要在天子面前,进行一场殿试,才能获得进士出身。

    王县令的推荐,顶多就是让陈平进入初选名单而已,只能算是有了渺茫的希望。

    这么一丁点的希望,陈平根本就没抱希望,这时候叶老突然提出来,莫非......

    其实叶老之前也是有着一样的疑惑。

    按照他本来的想法,是不打算让陈平去参加童子举的。

    因为神童之名本质上就是一种累赘,虽然陈平聪慧出众,但并非出身名门,毫无根基。

    每一个背负着神童之名的读书人,若是科举场上一路顺风还好。

    若是遇上挫折,必然会承受比之其他同龄人更加沉重的打击和压力。

    安安稳稳的在书院学习,然后和叶崇文他们一起,按部就班的去参加县试和府试。

    这条路虽然慢了些,但好在稳当,自己也能看顾一二。

    可是在县衙的这两日里,与王县令详谈一番之后,叶老的态度就有了些变化。

第43章 神童的待遇

    回想起前两日的情景,叶老还是有些失神。

    王县令丝毫没把陈平当个孩童来看待,自己如同司农寺的干吏,陈平则是一只急需养肥的肉鸭。

    那般堪称凶狠的教育方式,着实有些让人惊住。

    叶老教学多年,什么样的教学方法都用过。

    可他从未见过,有哪位先生会对学生如此“凶狠”!

    王县令直接把厚厚一摞,近十年的科举时文范例,摆在了战战兢兢的陈平面前。

    丝毫不顾陈平的小声抗议,并且指着他的鼻子,嗤笑道:“你老师说你是算学奇才,这一点我是相信的。”

    “不过依我看,你同时也是个文章上的废材!”

    “朝廷以文取仕,光是精通明算,永远别想考进士科,这一点难道你不知道吗?”

    这话说的不无道理。

    陈平在书院虽然也学到了一些写文章的技巧,基本知道怎么引用先贤的微言大义,怎么把文章改成骈四俪六的工整句子,但也仅限于此。

    以现在的水平,别说考举人了,就算是想要通过县试博得个秀才,若是没有眼前这位县尊放水,估计都有些玄乎。

    先前在书院里,陈平已经拿出了破釜沉舟的劲头去学习。

    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文字功底并不是短时间内,靠着苦学就可以突飞猛进的。

    否则对那些自幼志学之士实在有失偏颇。

    除非,另辟蹊径!

    深受刺激的陈平,好像明白了王县令的用意,未再多言伸手接过了厚厚一摞文章范例。

    其实这个方法,陈平之前也有所耳闻。

    据书院里流传的小道消息,在外地州府曾有一个屡试不第,资质极差的童生。

    此人做的文章,可以说是狗屁不通,全然没有半点灵性,多次被先生怒斥为不值一文的醪糟,直言朽木不可雕。

    可就是这么一个愚人,偏偏有着坚定的意志和过目不忘的才能,也不知从哪里听来一个荒谬之极的法子,开始搜罗科举范文,将之一一背熟。

    最后,此人竟然靠着死记硬背,将上千篇文章全都烂熟于心。

    而后,第二年一鸣惊人,一举通过拿到了秀才功名。

    更恐怖的是,仅仅修整备考的两年后又考上了举人,彻底的光耀门楣!

    当他的学习之法被泄露出来之后,当年不知有多少人,发了疯似的有样学样。

    一时间,这奇闻传遍五湖四海,天下各州各府的学子纷纷效仿,到处都是狂背范文的莘莘学子,简直是把进士科当成了明经科来考。

    这也难怪,谁叫明经科在读书人之中最被人所不齿,社会地位低下也没有多大的升迁之望。

    可惜,这般丧心病狂的科举之法,就如认了主一样,在其他人身上并没有什么神效,反而让许多学子成了满口绝妙文章,但连日常说话都不利索的疯子。

    现在,王县令将如此多的科举范文一股脑的拿过来,况且还都是近年针砭时事的时文,其用意不言而喻。

    秀才功名仅需文笔上佳,而举人功名则需结合当下时政作文章,这也成了许多寒门学子的拦路虎。

    他们蜗居一隅又不出自书香门第,从小缺乏对政治的耳濡目染,怎能知晓天下时事。

    若是一知半解强行为之,恐怕只会被人笑作井底之蛙。

    陈平原本想着先考取秀才功名,并未考虑那么远,所以对当下时政也缺乏了解。

    可现在要参加童子举,可是万万离不开策论的。

    陈平双手哆嗦着,小心翼翼接过那一摞文章,同时将求救的眼神,看向自己的老师。

    老师,您不打算管一管?

    王县令这是嫉妒您老有个好弟子,他可是要把我送入虎穴啊!

    叶老已然看穿了陈平内心的挣扎,并未多言只是丢下一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直接拉着王县令匆匆离开了。

    可陈平不知道的是,叶老和王县令走到远处,立刻就爆发了激烈的争论。

    叶老自有一番教学之法,岂能随便让人插手自己关门弟子的教育。

    况且还是这种近乎拔苗助长的方式,若是心智不坚定,只怕是后患无穷,自断前程。

    就算对方是县令,叶老也绝不允许他对陈平的教育如此肆意妄为。

    面对叶老气势汹汹的质问,王县令面色依旧从容不迫。

    只是问了一句,“叶老可知道,你那弟子的极限在哪里?”

    “想一想他近来的一言一行,你当真觉得常人无福消受的学习方法,他也受不住吗?”

    “不走这条路,他又怎能从一众天才中脱颖而出,通过童子举的考试?”

    经此一问,叶老想要驳斥,却又一时无言。

    的确陈平近来的表现,实在是太过于妖孽了。

    而他先前的教导之法,还是先入为主地把陈平当做了心智尚且稚嫩的孩童。

    顶多就是在心里,给他平添了几岁年纪,当做十几岁的少年学子。

    可这分明还是低估了他。

    继续用以往那般教学之法,来教育展露了真实心智的陈平,显然有些不合适了。

    至于王县令所说的极限所在,叶老自然没有测过,也不想测。

    日久见人心,这是对于在官场中摸爬滚打十余载的王县令而言。

    路遥知马力,则是对童子举在即的陈平而言。

    按照叶老原本的计划,陈平年岁尚幼,就算多在书院里打磨几年,再去参加科举也不算晚。

    毕竟如若成为举人之后,必然就要面对诸多人情冷暖、明枪暗箭、名利诱惑,甚至要接触许多官场中人。

    这都不是他这一个年纪的孩子能承受的。

    若陈平十五岁之前就成了举人,那时心智尚未彻底成熟,还是最容易步入旁门左道的年纪。

    万一过早沾染了官场的乌烟瘴气,只怕是自毁前程。

    叶老身为老师,如何能让他陷入如此险境。

    现在却是不同了。

    陈平在提出捐献修路之策的时候,所展现的心智和手段,已不弱于任何成年人。

    这般情况下,若是硬将他拘在书院里,依旧按寻常之法教学,对他而言是自缚手脚,怕是会更加不利于成长。

    叶老明显是被王县令说服了,这才有了今日的这一幕。

    其实王县令还有一些话深藏于心,并没有说出来。

    在王县令看来,陈平此子之所以专心志学,并不是当真爱好钻研学问,也不是仰慕圣贤,而是怀着再明显不过的功利心。

    参加科举都不是他的目的,只是一个过程罢了。

    而这般心态,王县令也算感触极深。

    因为当年的自己,也是这般心态。

    王县令之所以在官袍加身之后,一改往日习性,再不作一诗一词。

    便是因为,他学作诗词文章的目的,只是要借此中举为官,来实现自己心中的理想抱负。

    既然都已经做官了,自然就该专注于实现夙愿。

    再去用诗句摆弄那些风花雪月,实属玩物丧志浪费生命。

    因为领会到了陈平的心思,王县令才敢如此行事。

    于是在王县令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劝说下,叶老终于想通,一改以往的刀子嘴豆腐心,直接拿起了戒尺。

    陈平对他们的心思丝毫不知,只是作为“受害人”,终于体会到了大誉王朝的神童到底有多么不容易!

第44章 黄家生变

    捐献修路的舆论在县城里慢慢发酵起来。

    起先许多人只当这是个乡野谣言,并没几个人放在心上。

    风声不稳时,倒有几个人选择了相信,并开始筹备捐献的钱款,结果遭到了同行们的群嘲。

    因为大多数商人也和原先的黄六爷一般,绝不相信王县令,能够放下读书人的架子。

    可当黄六爷在一次觥筹交错中,好似不小心说漏了嘴,提了一下捐献五千两之事,那些商贾立刻嗅到了机遇的味道。

    黄六爷的眼光在其他商人中,无疑是一种权威,这种权威并不写在公文里,也不是什么江湖规矩,完全依附于他的实力。

    因此不少商贩都认定,无论官府是否靠谱,跟着黄六爷捐,准不会亏!

    酒局后平时还算清静的县衙,就变得人流如织。

    不仅是县城内各家有名的商行东主,就连那些镇上的商人,凡是自负有些身家者,也大都急匆匆赶了过来,想一探虚实。

    虽然大多数人,都只是来看看奇景,凑凑热闹。

    可终究有人和黄六爷一般,迫不及待的想要搭上王县令的关系。

    哪怕这个所谓的关系有名无实,顶多只能用来唬人。

    ……

    永顺县衙。

    黄县丞一脸阴沉,看着一群低贱的贩夫走卒,随意在县衙里穿梭。

    其他小吏们见上司一言不发,他们也不敢贸然赶人。

    往日里这些人就算是见了一个最底层的小吏,也得马上摆出一张恭维的笑脸。

    否则得罪的就不只是某一个人,而是关系盘根错节的整个县衙。

    现在,虽然他们的笑容好像与往常别无二致,在黄县丞面前依旧足够谦卑。

    可是总令人觉得,这些商人与官差的关系正在逐渐微妙起来。

    黄县丞阴森森地盯着一个肥头大耳的商人,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县衙,分明双手空空,还拱手送出了一大笔钱粮,可那神态却胜似满载而归。

    他终于沉不住气了。

    直接唤来黄驴儿,压抑着怒火,低声道:“你再说一遍,黄老六当时都是怎么保证的?”

    黄县丞还唤黄福一声“黄老六”,显然是一时难以接受他已经反水的事实。

    本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拿捏住了那个所谓的堂弟,对方会对自己言听计从。

    不曾想,王县令只是弄了个破石碑,许诺给他一些虚名,他就迫不及待的改换了门庭。

    堂堂县丞,县衙里位极二甲的文官,众多胥吏的靠山,就这么被生生的当众打了脸。

    虽然还不知道黄六爷到底意欲何为,王县令又在私下里许给了他多少好处。

    黄县丞都不怎么在乎了。

    他现在只在乎,怎么才能让黄六爷赶紧去死。

    今日这事彻底惹怒了他,必须除之后快。

    黄驴儿看着咬牙切齿,气血翻涌的家主,心里一阵胆寒,不敢有所隐瞒,随即哆哆嗦嗦地回道:“六爷……那人当时表现的并无异样,一切都像三爷您猜测的那样。”

    “而且,前几日他也真的去游说了其他商人,让他们抱团闹事,这做不得假。”

    黄驴儿说罢,便见到黄县丞那张蜡黄的脸先是涨成了红色,又因愤怒变成了青紫色。

    黄县丞不是愚钝之辈,也相信这个亲信仆人,绝不敢背叛自己。

    他敏锐的直觉洞悉到,一切变故必然都发生在黄六爷应邀进入县衙之时。

    虽说黄县丞当日不在县衙,没有亲眼目睹县衙里发生的事情。

    而且现今县衙内外,所有日常巡逻的公差都直属于赵瑾,并不受县丞管辖。

    可这并不意味着,在永顺县经营多年的黄县丞,查不出来当日发生的一些事情。

    黄县丞的手眼,可依旧密布在县衙里。

    一双双暗处的眼睛,虽然见不得光,但放在这种鞭长莫及的时候,也是颇为方便。

    比如叶老和王县令是必然不会屈尊亲迎的,那又是谁接待的黄六爷?

    黄驴儿大概猜到了自家老爷的心思,心下更是惊惧万分,不敢多嘴。

    可当黄县丞用极具威压的眼神审视着他时,他终于受不住压力,只能说出实情。

    支支吾吾地说道:“是……是叶文昌的关门弟子,那位约莫七八岁的稚童。”

    “嗯?”

    黄县丞猛地瞪了黄驴儿一眼,他怎么也没预料到,王县令会指派陈平迎接黄六爷。

    难道叶文昌和王县令已经亲密到了如此地步。

    黄县丞虽然不是明算科出身,但对于叶老的名望也是一清二楚的,这绝不是他能轻易刁难的人。

    暂且不论他在本地的声望,在外地也有不少的桃李散落各处,有的科举中第成了一方博学之士,有的甚至释褐为官,已经不是他这种人能见到的。

    自然,陈平身为叶老的关门弟子,也是黄县丞要顾虑一二的人物。

    脸上的阴沉之色缓缓收起,他并未选择立刻动手,而是一言不发地回了自家老宅,准备从长计议。

    县城东侧。

    占据了小半条街的黄家祖宅。

    黄县丞找来了黄家嫡房,同辈的四个兄弟。

    没有过多的寒暄,五人刚刚聚首,黄县丞便抛出了震惊的消息。

    “黄福背叛了黄家,转投了王县令!”

    既然已经反水,那么如今的称呼,也该改一改了。

    此言一出,几个老者先是微微一愣,而后又全都嗤笑起来,黄家老大更是微笑着直言道:“三弟莫非是误会了六弟?”

    “六弟近些年来,可是给家族提供了近乎半数开支。”

    “三弟虽然并非出身嫡族,但他对黄家的忠心毋庸置疑,若是因为谣言和误解,伤到了六弟的心,那可就不利于家族团结了。”

    看着几个兄弟不仅全无半点危机感的模样,反而教训起了他,黄县丞失望地摇了摇头。

    幸好,他对这几个自幼养尊处优的兄弟,从来就没抱有多大希望。

    召集他们前来,也只是例行通知,以免家族内部再生变乱。

    他斩钉截铁地说道:“黄福应该是早就生了反骨,如今王县令的招揽,顶多算是一个由头。”

    “我意已决,立刻除掉这狗东西,以绝后患,决不能让我们黄家的威严,被他一朝败尽了!”

    话音刚落,几个黄家人全都面露怪异之色,好似早有预料。

    自从上一代的老人不问世事之后,虽然黄县丞并非家中长子,但胜在是本地任职官员,可以给予家族最大的庇护,自然被推举成了整个黄家的领头人。

    以往,若是黄县丞说出这番激昂说辞,其他人无论对事情的看法如何,至少也应该表个忠心才对。

    可黄六爷这几年对家族的贡献,他们也都是历历在目的,局势还未摸清就下如此决定,实在鲁莽了些。

    在场所有人都唯有沉默以待,全都静静地望着。

    此时的黄县丞已然成了一位光杆司令。

    “嗒……嗒嗒……”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步履稳健,不紧不慢,和现场的气氛十分违和。看到来人的面目后,除了黄县丞之外,其余四人赶紧站起身让到两旁。

    黄六爷带着一脸弥勒佛似的和蔼笑容,走了过来。

    今时不同往日,他第一次在黄家祖宅挺直了胸膛,站在了黄县丞面前,已然没有半点以往的谦卑。

    “三哥,麻烦你让一让!”

    黄六爷瞥了瞥黄县丞屁股下的椅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此时,黄县丞已经呆住了。

    为何黄福能够不经自己允许,不经门童通报就直接闯入祖宅。

    又为何自己的四个兄弟,全都对黄福这个外戚毕恭毕敬。

    黄六爷没给黄县丞太多反应的时间,见他没动当下面色一沉,收敛起了嘴角的冷笑,直接上前一把将黄县丞拽了下来。

    “啪!”

    已经许多年没有被人如此无理地对待过的黄县丞,就像一只哈巴狗被狠狠丢在了地上。

    不仅脑袋被摔得破了皮,渗出点点血迹,脸上更是蒙了一层灰,狼狈到了极点。

    黄县丞如梦初醒般地张望着四周,脑子里昏昏沉沉,万千思绪相互勾连,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折磨让他一时间头痛欲裂。

    他搞不明白,黄福为什么就敢这么对待自己?

    难道他对自己这个堂堂朝廷命官浑然不惧?

    其他几位堂兄弟又为何不出手阻拦?

    黄六爷刚刚落座到家主之位上,整个人的气势瞬间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好似一只肥头大耳的蠢猪,眨眼间变成了择人而噬的猛虎。

    在黄六爷的目光环视下,所有人都诚惶诚恐的低垂着脑袋,再也不敢和他对视。

    见自己如此轻松地震慑住了眼前这些酒囊饭袋,黄六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残酷冷峻的笑容。

    道:“你们都不用害怕,毕竟咱们是情同手足的堂兄弟!”

    “不过,三哥你这个县丞,还是尽快让贤,不要继续做了为好。”

    “三哥,兄弟的劝告,你愿意听一听吗?”

    在黄六爷戏虐的笑容下,黄县丞的衣襟逐渐变得湿漉漉的。

第45章 挂印辞官

    一个惊天奇闻,在区区一日时间内,传遍了整个永顺县城。

    “黄县丞辞官了!”

    所有听到这消息的人,全都被震得头皮发麻,纷纷表示难以置信。

    甚至还有生性谨慎之人,刻意与这些消息的散布者们保持距离,以免官府辟谣之后惨遭牵连。

    如果这是个谣言,那分量确实足够如此。

    遥想当年,黄家上上下下为了帮他谋取到这个县丞之位,不知耗费了多少祖辈几代人时间,才慢慢积累出的人情与权势。

    而黄县丞这些年来也没有让家族失望,他一个人就保障了整个家族生意顺风顺水。

    当年的投入,也早已经十倍的赚了回来。

    黄三爷在黄家的年轻一辈中绝对是毋庸置疑的栋梁之才。

    当年黄三爷背负全家族的期冀和努力中举时,还传成了一段佳话。

    乡野百姓可能不具备那么炙热的文人情怀,但这种艰辛努力最终成才的故事,总能传播的最广,可用作教育子弟的典范故事。

    这也在黄县丞上任之初,为他提供了不少民声拥护。

    可以说,这个县丞之位,绝对算是整个黄家的命脉。

    没了县丞之位,黄家立刻就要从永顺县顶级士族跌落下来。

    如此情况下,就算黄县丞当真有了隐退还乡之心,也必然过不了家族那一关。

    所以,他到底是为什么,突然毫无预兆的就要辞官呢?

    不知多少人急忙赶赴黄家老宅,以探望的名义,来窥探黄县丞的真实想法。

    能赶赴黄宅的人,都是万分精明之辈,自然能察觉到黄县丞此次下台,必然有一股力量在暗中推波助澜,以至于黄县丞都无力抗衡,所以必须要尽快了解到永顺县权力格局的变化。

    这几天黄府上的客人络绎不绝,对这些前来探望的故友亲朋,黄家通通只有一个说法,“低贱商贾随意出入县衙,致使官府威严尽失。”

    “堂堂朝廷命官,竟甘愿与贩夫走卒为伍,实乃自甘堕落。”

    “吾辈士子,不愿做这等人的同僚,唯有辞去官职,眼不见为净。”

    这个说法听起来很有道理,而且很符合一些读书人孤芳自赏的想法。唯有那些真正了解黄县丞的人,绝不理会这般不值一驳的说辞。

    反而在县城各处酒楼茶馆和寻常陌巷中,传出了种种诡谲至极的阴谋论调。

    有人说,王县令借着捐献修路一事,彻底扳倒了黄县丞,让黄县丞在县衙里再无半点威风可言,在重视人情面子的官场上,也再无抬头之日,这才将之逼迫着,不得不辞官而去。

    更有人说,黄县丞是被王县令的心腹赵都头,三更半夜钢刀加颈逼他辞官,如若不从立刻满门诛绝。

    如此种种,很快传遍了永顺县,也成为了县民们茶余饭后最热门的闲谈。

    整个县城的气氛,都有些诡异起来。

    就在那些稳重之人还在为此事辩解着,自发地帮黄县丞维稳风声,暗忖黄县丞只不过是口头说说而已的时候。

    黄县丞直接将官印,悬挂在了县衙公房的房梁上!

    一身官服,外加所有腰牌和文书,尽数散乱堆积在公房里,被黄县丞弃之如敝履。

    然后独自一人,穿着常服素衣,高昂着头颅,离开了他作威作福多年的县衙。

    身边连一个送行的人都没有,既清冷,又孤傲。

    经年权势翁,不与俗物争,既为家事平,两袖赋清风。

    这是后来那些被蒙在鼓里的酸腐学子对他的评价。

    王县令反复确认了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一阵头脑发懵。

    挂印辞官乃是古之名士的做派,没有半点儿作假之处。

    同样也没有反悔的余地。

    他用一种惊奇到极点的目光,看向同样表情的叶老,心中震撼难以言表。

    两人都对黄县丞有所了解,自问早就看透了这人的种种小心思。

    黄县丞是有着深沉心机,也会使些小手段,在修路计划上从中作梗,他们对此也多有提防。

    如今黄县丞直接挂印辞官,没有任何预示,也没有任何的善后准备,这对他来说,和舍去性命几乎别无二致。

    胆敢倾尽所有,不惜一切的来搏命,那就是真的不可思议了!

    王县令脸皮抽搐着,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就到了如此地步。

    你不同意捐献修路之事,那就出言抗议啊!

    以黄县丞的身份,只要他出言,必然会得到重视。

    就算抗议无果,也可以上告府衙请求主持公道。

    为什么省略了这些过程,直接走了极端,没有丝毫预示,直接将双方全都逼到了死角。

    叶老也是眉头紧皱,陈平更是差点挠破了头皮。

    此事一出,可不仅仅是关系到县令和县丞的私人恩怨。

    更会严重影响到,包括修路之事在内的所有公务。

    虽说这些天里,王县令已经从商贾那里,总共筹集到了将近半数的修路钱粮。

    有了这些钱粮,不仅县城到青松镇的道路,必然可以按时完工。

    就连那几条贯通整个县域的官道,也是开工在即,届时永顺县将四通八达,一改往日的闭塞。

    可这一切前景的前提,是县衙内部能够保持基本的稳定,他们这些人的工作能有条不紊地进行。

    毕竟无论是整修道路,还是催收赋税,全都需要整个县衙上下,保持最基本的上下一心。

    若是县衙内部在闹分裂,那就什么事情都不要做了。

    况且县丞也是个重要官员,难以在短时间内培养出一个新的,更不可能让这个新县丞能毫无滞塞地对接所有事务。

    意识到黄县丞这一招的阴狠之处,王县令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他很明白若是处理不好此事,既得辜负了百姓的期望,也违背了对贾商们的许诺,更是让众多官吏劳工的数月努力付之一炬。

    不仅路修不成,自己的仕途估计也到头了。

    只见王县令气喘如牛,赤红着眼珠子。

    对赵瑾吩咐道:“立刻给我查清楚,黄老三到底在搞什么鬼,背后到底有谁在指使!”

    “我不信他敢这么狠,这根本就不像是他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可放眼整个永顺县,又有几人有资格怂恿胁迫黄县丞做出如此牺牲。

    叶老和陈平悄然对视一眼,两人尽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疑虑。

    事出反常必有妖,现在已经不仅是事出反常了,而是近乎无常。

    无论是黄县丞还是黄六爷的举措,都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一般来说,越是异常,越是危险!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事急从权,是不是应该把捐献修路一事,缓上一缓=。

    就在一老一少,正在四目相接,进行着眼神交流的时候。

    似乎觉察到了气氛的异常,王县令直接呵道:“捐献修路一事,半点儿也不能放缓!”

    “若是一开始没走这条路也就罢了,紧锣密鼓地筹划了数月,现在停下来就是伤财劳民,必然惹得百姓的讥讽与不满。”

    “那样的话,整个县衙威严尽丧,是会出大事的!”

    王县令为了整修道路一事,已经花费了多年的精力和时间。

    现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一条明路,别说是黄县丞挡在前面。

    就算前面有刀山火海,王县令也不能退缩,必须闯上一闯。

    听了王县令的言辞,叶老却是更加忧心忡忡了。

    整修道路的确是善举,也的确能彻底的长久改善永顺县的困境。

    可至少也得先搞清楚,黄县丞到底在作什么妖。

    才能将未知的风险,防范于未然。

    不过,这话却不能直言不讳,毕竟现在的王县令,被气得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冷静和理智。

    陈平则是悄然跟上赵瑾的脚步,来到了县衙之外。

    赵瑾虽是县衙都头,总管永顺县缉捕盗匪之事。

    可他对这种情况,却是没有任何经验。

    不是说赵瑾的能力有问题,而是此事已经超出了常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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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4464/ 第一时间欣赏农家状元郎最新章节! 作者:成三十所写的《农家状元郎》为转载作品,农家状元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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