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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成三十     农家状元郎txt下载     农家状元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1章 酒宴

    如今秋收将至。

    征集的民夫们也都遣散回家。

    王县令每日在县衙专心处理公务,心心念念地期盼着能早日收到吏部的文书。

    陈平也因成功被推荐参加童子举,只需静候佳音即可,每日安心研读时文。

    至于叶老本身就是为官道修缮来做筹算的,事既已成也就闲了下来。

    二人自然也没有了继续驻留县衙的必要。

    几日后辞别了依依不舍的王县令,坐着县衙的马车一路安稳地回到了书院。

    刚到书院门前。

    还在马车里便听到外面传来李阳、李峰和其他几位先生的声音。

    陈平探出脑袋,往外一张望,顿时心惊不已。

    前来迎接的人并不只有几位先生,还有着包括王举人在内的青松镇一众乡绅。

    华庭书院的同窗们虽然挤不到前面,却也在大门后探头探脑窃窃私语。

    其中两个熟悉的身影,更是往外探出了半个身子。

    正是满脸兴奋的叶崇文与何青选。

    两人一见到陈平,便挤眉弄眼的打着招呼。

    刚下车便能见到阔别几日的小伙伴,陈平也是喜出望外。

    当即就想溜下马车,找他们一起叙叙旧。

    却不想叶老一把将陈平拉住,再把帘子轻轻合上。

    叶老没好气地吹了吹胡子,瞪了他一眼说道。

    “你以为门外那些人,都只是来迎接我的吗?”

    看着陈平疑惑的眼神,叶老都被气笑了,忍不住敲了敲他的小脑瓜。

    说道:“你能够参加童子举,说明咱们华庭书院出了个毋庸置疑的神童。”

    “此事不仅能让书院声名远扬,更是能够给书院带来许多切实的利益。”

    “这些乡绅此程前来除了给你我接风洗尘,更是要办一场酒宴以庆祝此事,你此时怎么能跑?”

    陈平顿时了然,但内心是真不想和一群老头儿待在一起。

    特别还是作为酒宴主角的身份。

    可以预见酒宴上,无非就是说说那些耳朵都听出茧子来的劝诫。

    “如今前途无量,日后若是飞黄腾达了,不要忘记华庭书院;虽得了神童之名,也不能懈怠,要更加刻苦,不辜负所有人的期望;华庭书院得此神童,真是天赐英杰......”

    吧啦吧啦一大堆车轱辘话。

    被这些老头轮番训诫,简直就如上刑!

    陈平只想要去找小伙伴痛痛快快地耍上一天,以犒劳多日来的苦读。

    叶老的眼光何等锐利,怎么会看不透陈平的那点小心思。

    略作妥协的说道:“乖乖等着参加酒宴,我会把他们两个都叫上的,满意了吧?”

    闻言,陈平便再也不挣扎了。

    安静的坐回原处,脸上堆起灿烂的笑意。

    他岂能不知,这场酒宴自己绝对是在劫难逃。

    先前所为只不过是想要找个借口,让两个小伙伴也能参与进来罢了。

    叶老忽然发觉自己中了套,忍不住脸皮一抽。

    又是一颗爆栗子赏了过去。

    “人小鬼大,竟然敢算计老夫,该打!”

    挨了一下重的,陈平哀嚎了几声。

    叶老看着这个越来越会胡闹的弟子,虽然嘴上训斥但心里却是一阵快慰。

    自己一直想要让陈平释放自己的孩童天性,现在看来已经颇有成效。

    与此相比,陈平在算学和文章上的进益,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

    庆祝酒宴早已安排妥当。

    陈平和叶老只是简单洗漱一番,换了身衣服便被请到了酒楼。

    青松镇是个小地方,乡绅就那么几个,加上华庭书院的先生,以及陈平的两个小伙伴,拢共不过是二十余人。

    那些和陈平并不怎么熟悉的人也都颇为识趣,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热切,只有礼节性的祝贺。

    和陈平互通姓名浅浅结识了一番,再敬了几圈酒便告辞而去。

    陈平也表现的从容得体,应对自如。

    酒宴进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人就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现场就只剩下了叶老、李阳、李峰三人,以及陈平他们三个小童。

    一见陌生人全走了,陈平等人终于放下了拘谨。

    就连先前一直没有碰过的酒水,陈平也开始跃跃欲试,不时向叶老投去试探的目光。

    陈平当然不会直接向叶老讨酒喝。

    因为他知道自己年纪尚幼,叶老在喝醉之前是绝不会同意此事的。

    不过陈平也不是没招了。

    他眼珠子转了几圈,便用眼神示意身边的何青选。

    何青选虽比不上陈平聪慧,但也是个机灵人。

    看着挤眉弄眼的陈平,以及叶崇文悄悄探向酒杯的小手顿时了然。

    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哪个男孩没有闯江湖的憧憬。

    就算大人再怎么告诫酒水不是好东西,也抵挡不了孩童们的好奇心。

    倘若说的是真的,为何他们几乎个个都好酒,但凡宴会无饮不欢。

    三个小伙伴靠着眼神的交流,在无声无息间达成了共识。

    为了成功拿到酒杯,开始打起配合来。

    首先,年岁最大巧舌如簧的何青选,主动提起酒壶先给众人的杯子满上。

    然后对叶老恭贺道:“先前是学生愚笨,还以为收陈平为关门弟子,是您看错了眼,为此还曾愤愤不平。”

    “如今看来,却是您的一双慧眼能够早早发现英才。”

    “只因学生年齿不足,要不然非得自罚三杯不可!”

    此言一出,顿时让叶老笑歪了嘴。

    何青选的话,的确是一语中的挠到了他的痒处。

    近年来所做诸事中,收陈平为关门弟子,绝对算得上最让他骄傲之事了。

    就连帮着王县令整理账簿筹算修路,都只能排在此事之下。

    听着叶老张狂的笑声,心里还有些酸涩的李阳也趁机起哄。

    “学生不能喝,那就让老师喝。若是我能收到如此弟子,就算百杯千杯也不算多!”

    说罢和李峰对视一眼,酒兴已至两人齐齐发力,开始对叶老轮番劝酒。

    叶老此时也心中畅达,正想要借酒助兴。

    但以他的年纪哪里顶得住车轮战,不一会儿便绯红上脸,有了七分醉意。

    李阳和李峰二人也陪着喝了不少。

    此时,一直不动声色的三人,终于忍不住偷偷摸向了酒杯。

第62章 众人皆醉

    陈平刚刚拿到酒杯,便见到李阳向他警觉地看了过来。

    立马情急道,“既然今晚是在庆祝小子参加童子举,自然也应该由我们这些学生,来敬几位先生一杯,以谢教导之恩。”

    “青选兄、崇文兄,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两人连连点头称是,配合相当默契。

    三位先生醉意涌上头来,都有些反应迟钝。

    听了陈平的言语,好似有些道理,便齐齐点了点头。

    三人差点当场欢呼。

    急忙端起酒壶,给三个杯子斟了些许。

    叶崇文丝毫没有初次饮酒的谨慎,一口将杯中酒全部灌下。

    看到他如此豪饮,陈平和何青选两人几乎同时后撤了一步。

    果不其然叶崇文刚刚咽下,立刻剧烈的咳嗽起来。

    第一次喝酒,竟能够喝得如此生猛。

    比那些老酒鬼还豪情万丈,也算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人才了。

    陈平赶紧上前,拍了拍叶崇文的肩背笑道:“叶老他们说的确实不错,酒水当真不是个好东西,你还是少喝些为好。”

    没想到叶崇文不仅没有听劝。

    反而在止住了咳嗽之后,眸子愈发光亮起来,像是发现了宝藏一样,一时间甚至无法言语。

    他直接抄起酒壶,往自己的杯子里汩汩倒酒。

    幸好何青选赶紧上前拦夺下酒壶,这才没让酒杯倒满。

    叶崇文好似觉醒了什么天赋般,并未被那灼热感吓退。

    反而一副越挫越勇的样子,再次抓起酒杯,以极为享受的表情美美地品了一口。

    “嗯……原来美酒真的很美啊!”

    叶崇文的表情和语气极为夸张。

    让何青选与陈平都忍不住看向自己的酒杯。

    莫非今夜的酒水果真是琼浆玉液?

    能让初次饮酒的人都沉醉于此。

    自己之前可是喝过,味道不咋地啊。

    陈平犹豫了一下,端起酒杯浅尝了一口。

    初入口味道并不浓烈,完全比不上前世的那些烈酒,但也不像啤酒那般寡淡。

    陈平再次端起酒杯,和叶崇文一样一口饮尽。

    何青选愕然看着陈平的豪爽动作,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杯子,当下再不迟疑也是一口喝掉。

    好兄弟,不掉队。

    喝酒就要一口闷!

    几杯酒水下肚,三人全都面色红润起来,显然是进入了微醺状态。

    此般状态下继续推杯换盏,手中的一壶酒竟很快就消耗了一半。

    虽然喝掉的总量并不算多,可他们三人尚且年幼,对于酒精并无多少抵抗力,很快就显出了醉态。

    叶崇文最先发起酒疯。

    一个劲的说自己是个小蘑菇,还将自己的身体向着角落里缩了过去。

    甚至一个人还在那里自言自语。

    至于陈平正在与何青选拼着酒。

    不过两人酒杯里的酒水,已经不知何时被悄无声息地换成了茶水。

    只见两个小童,你一口我一口地灌着茶,嘴里还狂吼着。

    “喝,使劲喝,今晚不醉不归,谁认输谁是小狗!”

    声浪一声比一声高,几句之后连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继续把酒言欢。

    叶老他们虽然也有着醉意,却也并未醉倒。

    见到陈平与何青选拼酒的样子并未阻拦,而是纷纷在旁边鼓着劲,像极了一群没品的酒鬼。

    最后,何青选首先变得目眼迷离无神,显然是酒劲彻底上来了。

    整个人都变得安静了下来,只是垂着头一言不发。

    无论陈平敬他多少“酒水”,何青选都是一口喝掉,意外的乖巧可爱。

    不多时,陈平的酒劲也上来了,情难自禁的哭了出来。

    嘴里还嘟囔道:“今天可是我的生辰啊,可惜我都没能回到家去。”

    “八月初八,我的生辰啊,呜呜呜......”

    叶老听完却笑呵呵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细长精美的檀木盒子。

    在陈平面前摇了摇,笑道:“你以为老夫是白做你老师的吗,难道我会不记得自己关门弟子的生辰?”

    “看看,早就给你备好的礼物,要不要啊?”

    醉醺醺的陈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盒子,顿时止住了哭闹,下意识的上前接过。

    缓缓的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支描着金漆的紫毫笔。

    看这模样并不比叶老自己用的那只差上多少,绝对算是珍巧之物。

    陈平感受到了老师的关切心意,借着酒劲潸然泪下。

    他是真的万万没想到,连自己都差点儿忘了在这个世界的生辰,竟然还被叶老记着。

    还早早地用心备好了礼物,等到这天拿出送给自己。

    陈平小心翼翼地搁下了紫毫笔,扑通一声跪在叶老面前,借着酒劲大喊道:“老师,弟子一定不会辜负您的厚望!”

    “您就看着吧,我陈平作为您的关门弟子,定会在童子举中打败所有的神童,扬名天下!”

    陈平突如其来的激昂表态,并没有得到叶老的回应。

    只见叶老醉的东倒西歪,双眼眯成了两条窄缝。

    好像并没有听到此番话,嘴里自顾自地说道:“此情此景,随时适合吟诗作赋。”

    “李老头,快来和我一起借酒作诗!”

    “谁做不出来,那就自己学狗叫。”

    叶老耍着酒疯,完全没有了平时稳重的姿态。

    作势想将李阳一把拉过来,李峰抢先一步拦在了两人中间,强行拽开这才没让两人闹起来。

    没抓着李阳的叶老,却是顺势将李峰抓了过来。

    然后嘟囔着:“崇文啊....爷爷这就教你算学秘术,我出几个题目,你..仔细听好!”

    被误认的李峰知道多说无益,只能一脸无语地敷衍着。

    又过了一会。

    叶老终于没了劲头,酒气彻底击垮了他,整个人歪斜着靠在椅子上。

    在他睡着之前,还摸着陈平的脑袋瓜,宠溺的说道。

    “好孩子啊......都是好孩子。”

    翌日一早。

    在这个世界第一次大醉的陈平,醒来之后头痛欲裂。

    何青选和叶崇文也都是别无二致,正抱着脑袋不断哀嚎着,看上去比他更加痛苦。

    看到他们的惨状,陈平瞬间就觉得自己的头痛好了大半。

    刚打算开口嘲讽几句,叶老已经推门而入,脚步虚浮眉头紧皱,状态也不太好,显然也是宿醉刚醒。

    不过叶老还是强忍着不适,给三个小子带来了一壶解酒茶。

    一人一杯解酒茶饮下,这才算是回了神,但个个都心有余悸。

    叶老端着解酒茶小啜一口,戏谑地看了看三人,笑道:“现在知道酒水不是个好东西了吧,以后还敢不敢酗酒?”

    陈平直接拍着胸口,说道:“以后我再也不酗酒了,这遭罪般的感觉,以后再也体会不到了才好!”

    何青选、叶崇文纷纷点头附和。

    在此之前,他们都觉得饮酒是一件附庸风雅之事。

    现在看来,却是一件劳神伤身的蠢事。

    醒了酒之后,陈平便开始收拾行李。

    因为书院放假了。

第63章 (求追读)放假归家

    秋收将至,书院给先生和学子们放了田假。

    许久未见父母的陈平简单收拾了行囊,搭着李峰的马车起程归家。

    与父母阔别多日,不由心生想念。

    马车到了南溪村便把陈平放下了。

    他刚进家门没有休息,抄起桌上的镰刀,关上门就往田里奔去。

    陈多海和向氏正在面朝黄土的劳作,暂且顾不上家里。

    还是等见到陈平下了地,他们这才发现儿子已经归家。

    向氏将手在短衫上擦了擦,拿出帕子拭去他额头的汗珠,眼里止不住的疼爱“回来也不说一声,怎不在家歇息歇息?”

    “儿子在家哪里闲得住,早些过来帮忙也能早些收完不是?”

    寥寥的几句话就被路过的周氏给听了个正着。

    她提着食盒正好要去地里给陈多广父子送饭。

    本来是想过来炫耀一下儿子在身旁,自己可以不用去地里受罪,没想到陈平居然回来了。

    没能如愿,周氏怎会甘心,阴阳怪气地提高音量,“原是陈平回来了啊,怎么?这刚下地就要准备回去了?”

    “伯母这就知道了?看来地里不忙啊?”

    陈平都懒得和她多嘴,不温不火地挑衅了一句。

    往年可都是陈多海收完自己的田地后,就带着大黄去大伯家帮忙。

    今年要是能省事一回,那可太好了。

    周氏听闻这话,脸一下子耷拉了下来。

    她不顾陈平,而是转过头对着向氏一顿说,“你们就当我好欺负,这些年借了那么多银钱,到头来我还换不得一句好话?”

    语气里带着若隐若现的哭腔,就像随时准备哭闹一场。

    一个身影的出现让她收住了话头。

    在田中忙活许久却始终不见周氏身影的陈多广,不知何时出现在陈多海旁边。

    他一言不发的黑着张脸,也不知道是何时在场的,更不知前头的话听着了没。

    周氏见势不妙,自觉孤立无援,挎着篮子直接就跑了。

    “大伯...”

    陈平也注意到陈多广的出现,他刚想解释自己并非不想帮忙的意思。

    但还未开口,陈多广就摆手制止了他。

    “我晓得你只是为了回怼她两句。”陈多广的声音有些沉闷,“她就是这个性子,改不了。”

    陈平和陈多海面面相觑,这话他们都不该听。

    陈多海本想要劝慰大哥两句,可一时半会又不知从何说起。

    陈多广却没这么纠结,他打量着多日未见的陈平,随即展开笑颜,“个子高了不少啊!我记得前两年陈俊也是这般高。”

    “对咯,陈俊今年可是把婚事定下了,想来再过两年你就有小侄子了。”

    “那就恭喜大伯了。”

    陈平恭喜确是情真意切,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般高兴的大伯。

    陈多广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随即看向陈平,眼里透着期待。“平儿你是我们家唯一的读书人,到时候让你给孩子取名,你看怎么样?”

    “我来?”

    怎么又是取名字,自己都快成算命的了。

    陈平眼睛都瞪圆了,犹豫地说道:“这,这行吗?”

    “当然行了!别看你年纪小,可辈分大啊,长辈给晚辈取名,有什么不妥的?”

    陈多广无视陈氏夫妇的阻拦,直接和陈平约定好。

    忙活完田里的活,陈平在回去的路上与堂兄陈俊相遇。

    经过几个月的风吹日晒,他比印象里黝黑了不少,二人只是打了声招呼,就没了言语。

    好在跟在陈俊身侧的堂妹陈丽还在,她好奇地询问陈平在书院过得如何。

    陈平坦言日日学习沉浸书海,悉听先生教导,还帮着县里做了点事。

    不过青松镇上的集市确实热闹。

    看着陈丽好奇的眼神,陈平又给她描绘了一番集市的景色。

    陈丽心生向往,眼睛里透着光亮。

    “走了,再迟就来不及了。”陈俊拽着陈丽催促道。

    见两人的势头是还想继续聊,陈俊直接打断了对话作势离开。

    陈丽稍稍犹豫一下跑着跟了上去,却总是回头看向陈平。

    她微微颔首,面带歉意的地向陈平无声告别。

    回到家中,母亲在屋内忙活家务,父亲则不知去了哪里。

    陈平拿着书依靠在窗边,借着还未消散的夕阳看书。

    书还没翻动两页,就听见隔壁大伯家,传来骂骂咧咧的斥责声。

    那歇斯底里的大嗓门一听就是周氏。

    “不是让你今日绣完这些帕子!你怎么才做了这些?还做成这个糊样?我辛苦从城里托人带丝线,你就是这么糟蹋的?!”

    “说话!我让你说话!”

    “哭什么哭,就知道哭!我这都是为你好!你现在不练,以后嫁出去看谁还管你。”

    “还让你哥带你出村去,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小孩子气,就是个赔钱货!”

    东西摔在地上的哐啷声,直接引得向氏走了出来。

    她心疼地拉着陈平上下打量,也顾不得是什么东西砸碎了,关切地问道“有没有伤到哪里?”

    “娘,哪是我啊。”

    陈平努努嘴示意向氏看着隔壁,周氏的叫骂声还若隐若现。

    向氏叹了口气,“可又是在教训陈丽?这般闹腾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半年前,陈丽就开始学习女红。

    周氏教得严厉,不过好在陈丽聪慧手巧,接些帕子绣上小花样的活,镇上的铺子也乐意收。

    可这周氏生性刻薄怎么都不满意,反而对她不是打就是骂。

    美名其曰----鞭策。

    两人正说着陈丽,陈多海拎着块肉走进家门。

    边走边面带喜色地招呼向氏,赶紧拿去厨房煮了。

    向氏转身离去,陈多海连忙将这段时间家里的情况说给陈平。

    “郑大夫那要的草药我能找的都去找了,不过因为这附近也就那么几种草药,所以现在每月去镇上两次给郑大夫送药就够了。”

    “送药的时候顺道去书院找了你两次,门房说你在县里帮忙了,我儿是真出息了。”

    看来是时间没对上,错过了。

    陈平谦虚道,“哪儿有啊,儿子都是跟着老师去学习的。”

    “那也是有出息!”

    陈多海笃定的认定自己儿子是最优秀的。

    “对了,你娘前两个月在镇上的铺子也接了活,绣了些大件送去卖钱,家里如今可有不少进项。你就好好读书,其他的不用考虑。”

    陈平感动道,“儿子读书的事,让爹爹和娘亲费心了。”

    “瞎说啥呢,认真跟着老师学,争取考个功名回来,缺什么记得给家里带个话。”

    陈多海宠溺的摸摸陈平的小脑袋。

    接连几天的忙碌,终于收拾好地里的作物。

    陈多海拉着粮食去了里长家缴粮,剩下向氏和陈平在家。

    陈丽怯生生的站在门口一脸难堪,应该趁周氏不在家自个走了过来。

    她看到院里只有陈平在,声音细若蚊蝇,拘谨地问道。

    “堂哥,婶婶在家吗?”

    “站在外头做甚?赶紧进来呀。”

    陈平看出陈丽的不自在,赶紧起身招呼她进来,“是有什么事吗?”

    他见陈丽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盖着布的竹篮,也猜到了大概。

    没再多问就带着她进屋。

    向氏见到陈丽很高兴,热心招呼她坐下。

    之前她心疼陈丽,私底下教了一些绣花的窍门。

    可周氏还给陈丽每日安排了很多家的各种杂活,所以闲暇时间并不多。

    每当想起这事,向氏不免长吁短叹,却又无能为力。

    只能在这种事情上多帮衬一下,所以陈丽每次来,她都是有求必应的。

    母亲的绣工陈平见识过,前两日还展示了她的最新成果,其精美繁琐的模样着实不易。

    陈平对此了解不多,不过记得前世曾听说过颇有名气的双面绣,便将这个告诉给了母亲。

    向氏初听还觉得是天方夜谭,但要真能成功的绣在屏风上定会非常好看,她打算等有了空闲自个再研究研究。

    屋子里头,陈丽和向氏才刚说上几句话,外头又来人了。

    陈平起身走出屋内。

    只见堂哥陈俊焦急的站在院内,频繁看向屋里。

    “陈...陈丽可在这里?”

    陈俊见到陈平出来,鼻头冒着汗珠急忙问道。

    “在的,这么着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陈俊没回答,而是对着屋内高喊,“陈丽,得回去了,再过会缴粮就结束了!”

    屋里传来陈丽的应答声,随后兄妹二人小跑着回了家。

    陈平愣在原地,还在琢磨这缴粮和回家有什么关联。

    向氏走出来点了下他的脑袋,“你又不是没听见周氏之前骂的那么狠,要是让她知道陈丽偷偷来过,今晚都别想安生。”

    陈平恍然大悟,讪笑两声连忙拉着向氏表忠心,“还是娘亲厉害。”

    “你就唬我吧!”向氏笑骂,“这说话越来越了不得了,迟早哪天被你夸得没了边。”

    陈平故作伤心状,“儿子说的可是心底话。”

    逗得向氏笑得停不下来。

    缴粮结束田假也就快结束了。

    陈平离家临走前,向氏恨不得将家里的东西都让他带上,就怕儿子在书院吃苦。

    陈多海嘴上抱怨着,“男娃子有啥吃不了苦的,何必这么娇贵。”

    向氏直接选择无视,一样一样的东西往牛车上放。

    陈平连连叫道,“娘,够了,真的够了。这样下去可得把家都给搬去了。”

    说完,一手压住陈多海想要放到车上的腊肉,“你们留着家里吃,都带给我干嘛?”

    “我们还有呢,你怕啥子。”

    陈平指着房梁控诉,“我可都看着呢,那上面连挂腊肉的竿子都被收起来了,哪还有啊?”

    陈多海见被拆穿,干脆直接装聋作哑,“小孩子管那么多做甚?快站旁边等着,耽误我做事。”

    好嘛,这会就成了小孩。

    平时和我说家长里短的时候,却没觉得我是个孩子。

    “行了,你进屋吧,我送完平儿就回来。”

    陈多海对着向氏交代道。

    驾着老黄拉的车缓缓出发,陈平再看了眼刚过秋收的南溪村。

    远处炊烟袅袅,河面飘荡着晨间的雾气,村舍田园傍靠着层峦叠翠的群峰,直如仙境一般。

    陈平笑了笑,心知并不是南溪村的景色有了变化,而是自己的心态已全然不同。

    上次离家的时候,父母还在为陈平的学业开销发愁。

    如今不仅陈平已经对自己的未来有了大致的规划,就连父母也都找到了赚钱的营生。

    虽然暂时还赚不到大钱,可一家人的底气却比之前充足了不少。

    就如拨云见日,一切都在向着更加美好的方向发展。

    这,就足够了!

    回书院的路上,老黄遒劲的脊背在视野中起起伏伏,父亲强壮的手臂肌肉不停抖动。

    陈平明显能够感觉到,他正尽全力的让牛车减少一些颠簸。

    摇着摇着就慢慢的睡了过去。

    陈多海扭头看了眼入睡的儿子,脸上的慈爱笑容愈发浓厚。

    而后好似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将一件衣服盖在了陈平的身上。

第64章 (求追读)县令遇袭,暗流涌动

    秋高气爽,正是发奋读书时。

    华庭书院的学生在陈平这个神童作为榜样之下,一个个都变得更加勤奋好学。

    就连一向没什么定性的叶崇文也不甘示弱,能坐住的时间越来越长。

    见书院的风气越发积极向上,叶老和李阳等一众先生也是欣慰不已。

    而永顺县再次开始了整修道路。

    这一次,王县令完全没有了钱粮不足的困扰。

    所有人都一致认定,王县令必然会在今明两年高升。

    这种时候往往不缺锦上添花之人。

    县里的商人们闻风而动,全都伸出援手。

    有人大手笔捐钱献粮,有人积极帮着筹备物料。

    王县令如今可谓意气风发,直接推翻了原定的修路规划。

    改为全面开工,一年之内将全县道路彻底整修完毕。

    大手笔的新规划,得到众商人的支持。

    刚刚歇息半月的叶老还没回过神,就再一次被王县令请到县衙。

    专职负责管理捐献修路之事的钱粮总账。

    至于各条道路的分账,则是由几位县学的书生和各大商行的老账房负责。

    以前王县令束手束脚不敢用他们,生怕有心人从中作梗,现在却是用得极为顺手。

    大势之下,谁胆敢逆流而动。

    ......

    时间进入腊月。

    地处大誉朝南方的永顺县,迎来了第一场雪。

    天寒地冻的天气下,挖土采石变得困难起来。

    王县令不得不下令暂停了道路整修,发放工钱遣散民夫,待开春后再行招募。

    几日内他带着赵瑾等人巡视了各修建营地,检查物料存放情况。

    当从最后一处工棚走出时,天空又飘起了鹅毛大雪。

    王县令一边看着雪景,一边赞叹道:“瑞雪兆丰年,来年我永顺县必然可以大丰收!”

    “在本官离开永顺县前,若能看到百姓安居乐业,此心亦安!”

    王县令眉间含笑,紧绷了几个月的神经,终于在此刻松懈下来。

    众人没有想到的是远处雪堆后面,有几双阴森森的眼睛正盯着他们。

    回县衙的路上,马车行至一处山脚,前方突然传来一阵落石声。

    “不好!”

    “护好县尊,全部往后退!”

    一时间乱石如崩,道路被拦腰截断,落石在地面砸出数个深坑。

    若是队伍再往前一点,或许这些落石就会落到他们的头顶,甚至砸到王县令的马车上。

    想到这里,衙差们后背冷汗直冒。

    好险!

    待再无动静后,衙差们才准备上前搬开碎石。

    但都头赵瑾却警惕地皱起眉头,赶紧出言将衙差们叫住。

    不太对劲。

    虽大雪纷飞,但并无融水出现。

    这山壁不算陡峭,何来这么多落石?

    他目光一凛。

    有人,要对县尊出手!

    赵瑾立刻抽出铁尺,目光如鹰环扫四周。

    衙差们交换眼神也迅速镇定下来。

    薄雾环绕山岭,飞雪压塌荒草,严寒直催得人阵阵心凉。

    王县令掀起车帘看见众衙差们的架势,心中颇有疑惑。

    莫非真有人设伏?

    可这说不通啊!

    永顺县如今政通人和,士农工商上下一心,应该不会有人想害自己。

    况且迁升在即,不多时便会离开此地,同各方势力也就没了直接的利益冲突,谁又何必多此一举?

    便是那辞官的黄县丞,这段时日也是不敢露头,只怕再横生枝节。

    王县令思来想去,也想不到会有何人如此胆大包天,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

    他犹豫之下正想出言询问赵瑾。

    前方两侧山林中赫然响起密集成群的脚步踏雪声。

    王县令心里直突突,“真有贼匪?!”

    只要对方不都是瞎子,必然可以看到众人的公服和铁尺。

    可那脚步声竟没有丝毫停顿!

    明知而为,这绝非寻常拦路抢劫,更像是要......

    杀官造反!

    一想到这里,王县令心下又怒又惊。

    赵瑾盯着声响传来的方向,侧耳静听片刻后,对王县令道:“县尊不必惊慌,对方的人数并不多,这动静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本朝律例,凡谋刺官员者视同谋逆。我看他们好像没这个胆子,应该只是想吓唬咱们。”

    众衙差站立在各方位守护马车,寸步未离。

    果然过了半晌,那一直有响动的山头安静了下来。

    赵瑾眼神示意一人跟上,一左一右向着上方探查过去。

    不多时,两人便从山林中空手而回。

    赵瑾来到马车前,回禀道:“县尊,从他们留下的痕迹来看,贼人数量大概有十人左右,而且行动很是齐整,现场留下的痕迹不多。”

    “这般纪律,绝不是寻常贼匪能有的。”

    “若是他们当真冲下来厮杀,我们获胜的几率不大!”

    赵瑾的话让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王县令闻言也沉默了一阵,心下微凛,声音嘶哑地说道:“你说,他们如此威吓本官,到底是为何?”

    不等赵瑾回话,又自顾的说道:“若是官场同僚们即便有所争斗,也绝不会做这等下作之事。”

    他将此事的因果捋了捋,视线斜睨过那早就人去楼空的山林。

    “近来本官只是勤于道路修缮,莫非修路碍着哪位大人物了?”

    “可永顺县乃荒僻之地,怎么会有大人物关注呢?”

    王县令走下马车,踩着硌脚的碎石,顶着漫天雪花,径自来到山脚下。

    “无论你们是谁,本官都不会停下整修道路之事!”

    他负手而立,脸上尽显坚毅之色,对着前方说道。

    “若是被你们恐吓一通,本官就放弃了,那还不如死了干净!”

    王县令的声音并不大,却在山中传荡出很远。

    若是那些贼匪没有走远,必然可以听到。

    赵瑾闻言脸色一正,不禁肃然起敬,亦掷地有声道。

    “赵瑾愿与县尊大人一道,完成修路功业。”

    “无论是谁要谋害县尊,先从我赵瑾的尸体上踏过去再说!”

    现场衙差们也被这激昂气氛感染,纷纷嚷着誓死护卫县尊。

    见到众人情绪高亢,王县令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民心所向之下,一切魑魅魍魉,只配躲在暗处咬牙切齿。

    回到县衙。

    赵瑾将山中发生的事情告知了叶老。

    虽是有惊无险,叶老却没有王县令那么乐观。

    他从一开始就觉察到了,有一股看不到的暗流在缓缓涌动着。

    虽不知这是谁的手笔,可大半辈子的经验还是让叶老觉察到了浓重的危险气息。

    叶老劝说王县令加强身边的护卫力量。

    王县令心这次没有拒绝。

    因为修路之事尚未完成,他赌不起!

    见王县令听进去了自己的建议,叶老终于松了一口气。

    接着建议道,“县尊大人,既然道路修缮因天气恶劣已暂停,现在就不再做更多动作了,只能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忍着!”

    “一直忍到朝廷的嘉奖和调令到来,忍到离开永顺县!”

    “等到了更高的位置上,自然可以再从容的查探此事!”

    叶老见识过的险恶,比为官数载的王县令多了不知多少倍。

    他深知现在这等诡异情形下,一动不如一静!

第65章 (求追读)汛期来临

    天启八年,初夏。

    半年时间过去了,一切如常再无波澜。

    陈平日复一日地在书院苦读,日子简单且枯燥。

    老话常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果然没错。

    初时还觉得艰深晦涩的文章,半年之后竟已是渐入佳境,不再感到佶屈聱牙,也能迅速领悟其中的意思。

    或许是因为有前世读书经历的加持吧。

    现如今陈平的文章,虽不能说是佳品,但也绝对超过一般童生的水平,可谓是进步神速。

    叶老却是不得清闲,反而变得比先前更加忙碌。

    开春后多条道路同时开工,王县令诸多事情都需要找他商议。

    这当中还包括夏季雨水过多的问题。

    永顺县已经连续下了五天的暴雨。

    雨水冲击河面,犹如万马奔腾,河道水面肉眼可见地上涨了三尺有余。

    南方夏季本就多雨,水面连连暴涨,着实令人心惊。

    别的不说,单就县城外的河堤,上次整体修筑还是在十年前。

    十年时间,就是泡在水里的铁疙瘩都能磨出圆滑了。

    永顺县的堤坝更是早就不堪负重,估计挡不住几次洪峰的冲击。

    而今年夏季的汛期才刚刚开始。

    王县令本计划在道路修缮之后,将剩余钱粮挪作河堤整修。

    可提前来临的这几场暴雨,打得他措手不及。

    他到河堤上查看过几次后,嘴角的笑容便彻底消散了。

    对着赵瑾,沉声说道:“河堤年久失修,已危如累卵。这几年朝廷也从未拨下来过河工款项,本官只能每年让百姓在服劳役的时候稍加夯筑,可这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

    “今年的雨水来得太急,本官担心......有几处河堤可能要撑不住了!”

    夜晚,永顺县内衙。

    屋里光线通明,屋外暴雨如注。

    一道蟒蛇般的惊雷响起,炸得所有人面色沉重。

    王县令忧心忡忡,不仅仅是担心河堤垮塌,更是担心今年的粮食收成。

    全县的农田耕地大多傍水而散,若河堤一垮滚滚洪流就会直接冲上两岸农田,届时的损失不可估量!

    因道路通畅,生活才刚有些起色的百姓,只怕马上就要陷入更加困苦的境地。

    叶老兜着袖子细细思索片刻,提笔轻描。

    不一会儿,便将整个永顺县以及周边的山川地理画在了纸上。

    然后他指着这幅简易地图,安抚道:“县尊莫急,事情还没到最坏的时候。”

    “永顺县河道的确年久失修,但这也不是县尊大人一个人的责任,如今咱们应尽快找到补救之策,其余的事情日后再另做打算。”

    王县令连忙问道,“不知叶老有何良策?”

    水利也属土木营造,历朝历代都是朝廷所御。

    王县令知道叶老精通算学,也曾参与几次朝廷大型水利的修筑,在这方面颇有经验。

    叶老给了众人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伸出食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最后停在了县城的西侧。

    “县尊可知,这条苍河在进入平原之前,河道并不开阔,仅有百余步?”

    “而且在山谷和平原交汇之地,河床在不到三里的距离,急剧跌落了八尺有余!”

    王县令在地图上细细看了看,很快眉头一跳。

    旋即抬头望向叶老,眸光大盛,“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在那里挖一条临时的水渠,将可能冲垮堤坝的洪水泄掉!”

    叶老笑而不语,等他说完。

    王县令一通百通,又喃喃道:“只要堤坝不垮,那条水渠引走的洪水,顶多就是淹没县里不足一成的田地。”

    “而且待降雨停下后,很快就可以将之重新引入河道,水患损失就能够减少到最低程度!”

    王县令盯着地图越说越激动,仿佛看见救命稻草般,兴奋地直拍手。

    只要这个办法能够行得通,今年的汛期必定可以安然度过。

    至于那些因挖掘泄洪水渠,而耕地损坏的百姓,完全可以由县衙给予补偿。

    捐献修路的款项还有着不少存余,如今就算没有朝廷的拨款,办这件事也是绰绰有余了。

    如此一来,岂非皆大欢喜?

    王县令心念通达,一刻也不愿停留,直接跳起来,“赵瑾,快备马车。咱们这就去预备泄洪的地方看一看。”

    “若是可行,明日就要召集民夫,将修路剩余的物料和工具先挪过来,挖好泄洪水渠再说!”

    他风风火火的样子,恨不得水渠能即刻建成。

    叶老却淡然地摆了摆手,对激动不已的王县令说道:“县尊大人稍等,水利之事非同寻常,丁点疏漏都有可能造成溃穴之殇。”

    “需先进行实地测量,而后要详细计算水渠的高低深浅。且泄洪口的位置也要精确到几步之内,不可贸然开挖。”

    “时间紧迫,计算数量较大。故老夫还请县尊准许,让我那弟子赶来相助。”

    听到叶老的请求,王县令犹豫了一下问道:“叶老说的弟子,不会就是陈平那小子吧?”

    陈平的确给王县令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也认可此子颇有智慧,心智不输于成年人。

    可一县堤坝,堰为农本,事关百姓生计。

    水利不同于修路,水患猛于虎,就算只是差之毫厘,都有可能导致不敢想象的后果。

    让陈平参与到如此精细复杂的计算之中,若是被同僚或上官知道,将如此紧要之事交到一个稚童手上,必然会参他个玩忽职守。

    这风险太大了。

    看到王县令在犹豫,叶老笑呵呵地提醒道:“县尊莫非不记得了,陈平曾在教谕面前的表现?”

    “若说算学之才能,整个永顺县上下绝无一人能比拟我那徒儿。”

    “年纪大小,又不会影响计算的结果,何况只是过来帮帮忙。”

    王县令沉思片刻,这才说道:“不如这样,咱们对外就说是让弟子前来随身服侍的,别说是来参与水利之事!”

    “县学士子和商号账房那里,叶老还是要小心一些。”

    “若是被他们得知了此事详情,必然会有人说闲话。”

    对于王县令的谨慎小心,叶老倍感欣慰,笑吟吟地点了点头。

    在去年接受朝廷嘉奖之后,还不到一年时间王县令明显变得沉稳许多。

    或许知道自己任期满后极有可能升迁,届时会承担更大的职责也会有更大的风险。

    所以必须让自己快速成长起来。

    尤其是去年腊月里,那场在他意气风发时,发生的诡异贼匪事件。

    给了他当头棒喝,如今行事已敛下锋芒愈发谨慎。

    两人商定后,叶老立刻给陈平写了一封信,并托赵瑾尽快送去书院。

    信中将如今面临的情况,言简意赅地说了个清楚。

    归纳总结后,中心思想就一句话。

    “老夫忙不过来了,好徒儿,速来助阵!”

第66章 (求追读)叶老召唤,再赴县城

    风雨如晦,天色阴沉。

    书院中的先生们便因雨势太大,纷纷回家防备水涝,这便使得学子们难得有了闲暇。

    叶崇文撺掇着何青选,拉起陈平就跑到了屋外。

    雨水倾盆如注,陈平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衣襟湿透。

    叶崇文接了捧雨水往他脸上砸,神色狡黠地笑着。

    “不是吧你?就算是池塘里的鱼儿,也得出来透透气了,你老窝在房里作甚?”

    何青选在一旁认真地点头。

    陈平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既然衣裳都湿了,不如畅快的玩一玩。

    三人举起双臂迎雨而上,像是在比谁更无畏暴雨,并肩站立在院内齐声高呼。

    “呜!”

    叫声像是鬼哭狼嚎。

    若不是雨声太大,说不定就把书院管事招来了。

    长啸之后,只觉得心中一片舒坦,整个人都放松许多。

    叶崇文瞥了眼院子里越积越多的雨水,不禁诗意大发。

    他兴致勃勃地提议,“反正闲得无聊,不如咱们以雨为题,每个人作一首诗,如何?”

    此言一出,陈平和何青选异口同声。

    “滚!”

    何青选拒绝是因为不擅长。

    陈平拒绝是因为还不想当文抄公。

    前世那些诗词意境,不是他这个年纪的稚童能体会出来的。

    在兄弟面前装C,也没有意义。

    况且抄的诗词传出去,现在的自己还不好解释。

    等年纪再大些,在特定地点特地场合,抄一抄还是很有必要滴。

    只见叶崇文脑袋微微昂起嘴角上扬,眸中闪烁着一丝得意。

    一副就知道你们不敢比的样子。

    但在陈平和何青选眼中,这模样实属欠揍。

    陈平突然挑眉道:“我看院中积水甚多,天上不断下着雨,排水口又甚是狭小,想来等积水彻底排出,还不知要多少时辰。”

    “不如,咱们就以此为题,算......”

    陈平话还没说完,叶崇文已经咆哮起来。

    “住口!算什么算!如此良辰美景为何要与算学沾上边?世上怎会有汝等这般煞风景之人!”

    “而且我刚才有一首诗,都已经推敲好了大半,被你这么一打岔,直接没了灵感,你赔我!”

    怎么赔?

    陈平跟何青选对视一眼,三人再次在雨中闹作一团。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陈平还从没有如今日这般肆意的玩闹过。

    里外湿透的衣裳紧贴皮肤,泥水已渗透鞋底。

    不知是哪里溅出的泥浆,黏在叶崇文的脸和头发上,昔日灵动飞扬的小书生,已经变成彻头彻尾的泥猴子。

    陈平忍俊不禁刚想嘲笑几句,却又看到一旁的何青选,竟也是浑身泥点狼狈不堪。

    二人也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陈平都不用照镜子,大概也能猜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小院内响起了三个少年肆意张扬的欢笑声。

    玩闹好一会,三人为避免感染风寒,各自回房换衣。

    陈平换好后站窗前看着泼洒的雨幕,脸上笑意微敛。

    在农耕时代。

    于百姓而言,杀伤力最大的人祸是战争,最凶猛的天灾便是洪水。

    没有现代科技的支撑,气候但凡有了丁点反常,往往会带来惨绝人寰的后果。

    唯有祈祷雨期尽快过去。

    而何青选近来最关注的,便是陈平说的水泥。

    虽说之前试验失败了,可他凭着敏锐的嗅觉,还是发现了此物的巨大价值所在。

    何青选一直没有放弃。

    他来到陈平房间,说起近日来多次尝试烧制的情况。

    按照何青选所说前后烧制了十几次,每一次都尝试了不同的材料和比例。

    虽然至今还未成功,多次的试错还是让他受益匪浅。

    他认为水泥被成功烧制出来,也只是早晚的事情而已。

    陈平听罢却是微微摇头,觉得何青选过于乐观了。

    他知道工业是一整套复杂之极的体系,数据与实验的结合中还会产生诸多变数,不是那么容易成功的。

    每一个的产品有着必不可少的原料和辅料。

    何青选想在一个纯粹的农耕时代,单独去做某一项东西必然是困难重重。

    自己的一时兴起,却让何青选痴迷其中,那肯定不会去打消他的积极性。

    若是真有人能够带着大誉迈出工业化的第一步,陈平绝对是举双手欢迎。

    只是这个人肯定不是自己。

    陈平绞尽脑汁将知道的一股脑都塞给了何青选。

    期望着这颗种子或许能在哪一天发芽长大。

    ......

    日落时分,都头赵瑾赶到了华庭书院。

    他将叶老的书信拿出来,郑重其事地交给陈平。

    见到赵都头严肃不苟,陈平面色一沉连忙接过。

    打开一看,果不其然。

    永顺县的水情,早已经到了十分危险的地步。

    雨势凶猛不见有停下的趋势,而河水肆虐更是来势汹汹,十年旧堤危在旦夕。

    即便叶老已经给出了对策,可若想尽快挖出一条正确的泄洪渠道绝非易事。

    单靠叶老一人想要在几日内规划好,显然不大可能。

    而且后续挖掘构建泄洪渠,也需要时间。

    时间一旦耽搁,等洪峰到来冲击堤坝,那可就一切都晚了。

    念及至此,陈平不敢耽误,直接对何青选说道:“青选,老师急需咱们前去帮忙。你立刻收拾一下行李,咱们这就跟着赵都头去县衙!”

    虽然叶老信中未提及何青选,但当下多一个人筹算就有可能缩短一些时间。

    何青选也不问什么事情,马上转身回房。

    叶崇文听到动静从房间急匆匆走出来,脸色涨红的不满道:“我也要去!”

    “上次不带我就算了,这一次就算是去帮着端茶倒水,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去!”

    陈平望向赵瑾,后者点了点头。

    得知能够同去,叶崇文欢快地跳了起来。

    ......

    风雨依旧,如泼如倾。

    雷电拖出一条庞大狰狞的虚影。

    一架马车如出水蛟龙,在新修的官道上呼啸疾驰。

    幸好官道足够平整,赵瑾驾车的手艺也足够娴熟,这才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县衙。

    县衙门口停着几辆马车,叶老急匆匆的正走出来。

    三小童下车后正准备上前行礼。

    一个衙差身着蓑衣,压着斗笠在雨中高喊:“叶老,马车已备,可以走了!”

    陈平回头看去,见王县令坐在另一驾马车中,严肃的面孔一闪而过。

    衙差们快速集合完毕,都已穿戴好了蓑衣斗笠,这显然是要远行。

    陈平满脸诧异,夜间行车,这是要去何处?

    可还未等陈平发问,叶老便脸色凝沉的吩咐三小童在县衙等候即可。

    他也没心思过问,为何叶崇文和何青选也跟来了,迅速登上了马车。

    县衙门前,马匹的嘶鸣与雷电的咆哮震荡开来。

    让陈平白日里才放松下来的心再度揪紧。

    一行人马片刻未停,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第67章 (求追读)时间紧迫,形势堪忧

    陈平一直在后衙等着叶老回来。

    夜里子时,叶老才带着半身泥浆仓促回到县衙。

    他身上还带着湿气,鬓角细纹密织,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黯然冰冷的气息里。

    原来是王县令心系河堤,一行人半夜赶往那里查看。

    陈平没有急着询问,而是将小炉子上的热水倒在木盆里端了过去。

    叶老将冰凉的手浸在热水里,麻木的关节跟着都动了动。

    他的脸上却没有露出半点舒坦之色,反而很是愁苦。

    县衙内脚步走动声此起彼伏,在夜里显得异常刺耳。

    叶老深深地叹了口气。

    形势的严峻程度远远超出所有人的预料,甚至比早先设想过的最坏情况还要恶劣几分。

    叶老原本以为河堤这等重要防御工事,就算再怎么破败也不至于完全不能用。

    可刚才他亲自去那堤上走了一圈,看见那河道上的碎石烂木、渗出的水渍时,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本应该是土石夯筑结结实实的河堤,此时变成了一片烂泥土堆,见不到多少砂石和竹筋。

    没有这两样物料,河堤如何挡得住洪峰强烈的冲击。

    简直如螳臂当车!

    叶老就算有擎天之智,面对这烂摊子一时也是束手无策,不知该从何开始。

    整修道路还可以就地取材,实在不行只需夯筑泥土,也能勉强通行。

    可河堤万万不能如此轻率的,必须得用竹筋编成大框,然后将鹅卵石或大石块填充进去,才能作为河堤的基座。

    制作几十里这等基座所需耗费的银钱巨大,绝不是一个小县城能够拿出来的。

    就算王县令把此次修筑道路剩余的钱粮,全都投入到河堤修筑上,也顶多只能加固一下关键部位。

    真要想将几十里河堤彻底翻修,非得朝廷大笔拨款不可。

    想到这里,叶老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他就算有着再多的学问,在这件事情上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能直呼奈何。

    当叶老将现状告知陈平之后,陈平却安慰着说道。

    “老师无需忧心,事有轻重缓急。现在咱们最紧迫的事情,并非是加固河堤,而是测量和挖掘泄洪渠。”

    “只要度过了这道难关,后续可再想办法向朝廷申请修筑钱款。”

    叶老摇摇头说道:“你有所不知,朝廷的钱粮开销绝大多数都是有成例的。并不是皇帝和朝堂想要怎么用,就能怎么用。”

    “而且我大誉朝自开国二百四十载以来,人丁繁衍日盛,荒地开辟愈多,尽皆倍于开国之时。”

    “唯有朝廷赋税一年比一年减少,去年甚至只有国朝初期的半数左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是叶老第一次向陈平提及朝堂上的事情,直接让他脸色愕然。

    他惊愕的是,大誉王朝的财政情况竟如此恶劣。

    一个国家的税收能力,几乎就等于掌权者对所有力量的控制能力。

    如今空负一个太平盛世的名头,不想内里虚弱至此。

    陈平沉默了片刻,方才声音低沉地说道:“看来向朝廷申请拨款,怕是也行不通了。”

    没有朝廷拨款,王县令就算再怎么有名望,也绝不可能再施一次捐献修路的故技了。

    普通的平民百姓的捐助本就是杯水车薪。

    而乡绅富商大多趋利而往,固修堤坝耗资甚巨,亦非朝夕可成,于己并无任何实在利益,他们怎可能再次伸出援手。

    如要博个乐善好施的清名,在修路之事上他们已做到了。

    陈平总算明白了叶老脸色青白的原因。

    没有足够的钱粮,永顺县的河堤就只能不断的小修小补,根本不可能重新修筑,那就会始终存在隐患。

    这个隐患即便不在今日爆发,也会在以后的某个时间祸及百姓。

    “还是尽我们所能想想当下如何泄洪吧,朝廷之事不是我等百姓可操心的。”

    叶老调整思绪后说道。

    挖掘泄洪渠是他给王县令的建议,可渠口到底要开在哪里,还需要进一步的实地考察,并且需要详细的计算。

    按照今夜实地勘察和估算,只要能把渠口开在最合理的地方,就只需牺牲掉永顺县不到一成的田地,便可以度过这次洪灾。

    但若是渠口开错了,导致洪水偏离方向,便有可能淹没两三成的田地。

    农耕不易,这两三成的田地就不知是多少人家一年的指望。

    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陈平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只见陈平一边听着叶老报出来的数字,一边在纸上画着河流的剖面图。

    虽然不算精准,可在这个世界上,如此剖面图绝对算是水利之事上的一大进步了。

    叶老看了看图纸,知道它在此时并无大用。

    因为还缺少了最关键的一段,泄洪渠附近地段的详情。

    这一段的堤坝高度与河床深浅,以及堤坝和周边洼地的高度差,全都要再次实地测量,才能得出精准的结论。

    没有谁敢在这件事情上随意糊弄,因为那意味着不可承受的惨烈后果。

    叶老看了看目光灼灼的弟子,说道:“行了,赶紧去休息,养足精神。明日一早,你我随县尊一道去实地测量泄洪河段!”

    “争取尽快测算出泄洪口的准确位置,早一刻动土开工,便能让百姓们少一些损失!”

    若非危机迫在眉睫,叶老其实并不愿意陈平过多参与政务。

    官场的事情有时做得越多,便错得越多。

    可如今全县陷入水涝险境,只能让精通算学的弟子暂时来帮忙了!

    ......

    次日清晨,暴雨依旧未停。

    河水越发凶猛,水位疯狂上涨。

    所有经历过洪灾的老人都能看得出来,若再不加以干预,大灾就在眼前!

    王县令将官袍扎进腰带,脸色铁青地站在破破烂烂的堤坝上。

    他眼盯着咆哮的河水,喊道,“两日,我们最多还有两日时间!”

    “要是还不能挖掘好泄洪渠,县里今年的秋粮至少会减产三成!”

    他没有说出的是,若是泄洪渠挖掘失败,洪水冲垮堤坝,恐怕会蔓延到整个永顺县城。

    三成,已经是保守估计。

    这是王县令找来了许多位曾经亲历过洪涝灾害的县里老人,反复商讨得出的结论。

    夫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

    若无田垦粟饱,百姓何谈安居乐业?

    堆土化肥亦需时日,如任由洪涝过境,农田安在?

    此乃国本!

    一旦粮食大规模减产,百姓无积贮果腹,到时必然导致产生大量流民。

    当饥肠辘辘的百姓开始四处流窜,必然会破坏地区的安定。

    牵一发而动全身,会形成难解的恶性循环!

第68章 奇招尽出

    堤坝上的众人都攥紧了拳头,呼吸紧促。

    他们纷纷掷地有声道。

    “请县尊大人放心,我等必定全力以赴!”

    “宁可累死在河道上,也绝不会有人偷懒懈怠。”

    “三日的时间,足够了!”

    最后一句话是叶老说的,这让王县令神色一动,不由略带惊疑地看了过来。

    他之前去找叶老时,可还说出这般有底气的话。

    然而叶老什么都没解释,只直视王县令的眼睛,似乎胸有成竹。

    王县令心领神会也不再多问,当下便把测算之事全交予叶老负责。

    众人即刻散开,各行准备。

    选定挖渠的这片河道极其狭窄,隔着远远距离就能听到澎湃水声。

    可见水势湍急落差不小,十分符合泄洪。

    众人走近查看,河道的坡度确实极大,岸边的乱石有棱有角,显然是被水流从上游冲击下来的。

    可推测出上游山中必然土质疏松,山林稀疏才会涵养不住水土。

    可上游都是深山老林,怎么可能树木稀疏?

    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泄洪才是最紧要。

    往前再走一段,叶老抬手叫停。

    吩咐几人上前仔细测量多处河堤的高度。

    还安排人绑上绳索乘着竹筏深入河中,将几处河床的情况也摸了一遍。

    不过这些都还是比较简单的测量,最复杂的还要数长距离测量缓坡和洼地。

    长达数里的缓坡以及极其不规则的洼地,想要将其每一段都测量的很精确,绝对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众人绞尽脑汁试了几次都无济于事,测量速度很快缓了下来。

    直至此时,叶老才发现自己以前学的那些算学秘术,居然有些不够用了!

    望着众人愁眉深锁的样子,陈平并没有抢着出风头。

    而是走到叶老身边,小声的将光影测量之法的简化版告知。

    光影测量之法。

    其实在这个世界并不是完全没有,只是还处于十分初级的阶段,限制条件不小。

    比如在有太阳的日子,竖起一根固定长度的竹竿,再用竹竿和大山的影子长度比例,来计算大山的高度。

    但此时没有太阳,绵绵阴雨让所有人都视野模糊,连影子都灰色薄弱。

    而陈平所提供的光影测量之法,即便在今日这般阴雨天,也可以顺利使用。

    这让叶老看他的眼神,越发赞叹了。

    叶老不动声色的安排下去。

    在外人看来,这套办法是叶老提出来的。

    这也是陈平自己提出的要求,他自觉年幼还担不起开创此法的名头。

    况且此事若传扬出去,任谁都会觉得其中有猫腻。

    一个从未接触过水利土木之事的小童,竟独自开创了一整套能够在阴雨天测量复杂地形的测量之法?

    何人敢信?

    那些办事的衙差听闻还不觉有何奇异之处。

    可县学的学子们仔细琢磨后,神情愈发激昂起来。

    这可不是什么低级的手艺。

    而是每一处大型土木水利之事,都必然能够用得到的秘术。

    有此先河,必当福利百世!

    叶老将如此秘术毫无保留地教给他们,就等于是给他们将来谋了一条安稳的退路。

    若是以后有谁在科举之路上走不通,至少也能靠着此项秘术,谋个安身立命的差事。

    明事理的学子们对叶老充满了崇敬和感激之心。

    陈平的确没想到,那测量法还有这么个附带效果,惹得人人振奋,顿觉有趣之极。

    可面对众人崇拜的目光,叶老却略感羞惭,老脸带红。

    毕竟这是抢占了弟子的秘术,就算有着再好的理由,他也不能安心。

    好在陈平也看出了老师的心态,笑着不以为然道:“老师何必在意这些微末细节?”

    “咱们现如今在做的,乃是关乎永顺县无数百姓安危的事情。”

    “为了这个目的,什么法子都要用,什么手段都要使,以大局为重嘛!”

    叶老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说道:“有那力气耍宝,还不如跟着那些县学生们一起去测量。”

    “对了,昨晚你不是说还有奇招未出吗?只要此招一出,必然可以快速找到最合适的泄洪口。”

    陈平收起卖乖的表情,郑重说道:“老师请放心,我那奇招已经让何青选去做准备了。”

    “只要县学生们测量好了各处高程和距离,再配着我那奇招,绝对就能很快确定泄洪口。”

    “到时候只要老师规划好位置和路线,便可以动工开挖了。”

    至于那奇招是什么,陈平昨夜并没有说,他还想卖个关子。

    叶老昨夜本着对自家弟子的信任,虽然心情迫切却也没有深究,就这么一直耐心等到了现在。

    可这都到泄洪河道边上了,陈平居然还是在卖关子,叶老瞪起了眼睛。

    他手指微曲手臂轻抬,一股让陈平很是熟悉的“杀气”瞬间袭来。

    陈平觉察到不对劲,急忙后撤两步,捂住了自己的小脑瓜,连声喊道:“青选,快把我的沙盘模型拿来!”

    “快来救命啊!”

    叶老闻言一怔,喃喃道:“沙盘模型?那是何物?”

    当何青选与一个仆役抬着巨大的物件走过来后。

    叶老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沙盘模型了。

    那不过是一块三尺见方的木板,上面堆叠着一层层细沙。

    可这细沙已经初步勾勒出了,一条河流的模样、弯道、险滩、坡形,与眼前这条苍河有着七八分相似。

    而那条细沙勾勒的河道两侧,早被何青选引出了几条细线,水路鲜明。

    苍河九曲八弯,从前极目所不能望之处,而今在这沙盘之上一目了然。

    看到这里,叶老心中好似一道玄光炸裂,茅塞顿开!

    以往在水利之事上,因复杂地形及重峦叠嶂造成的许多难题,顿时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若是以前也能想到这个妙法,将那些河流山川,用细沙依样画葫芦也塑造一遍,哪里还会有那么许多难题?

    春汛夏洪之时,工部修堤筑坝耗时费力。

    每每需要派出大量人力去测量河道、勘探现场。

    银两消耗且不说,探查过程中还时常有官员因此伤亡。

    怎么就没人想到这个沙盘模型呢?

    说到底,这并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学问,只是有一层未被捅破的窗户纸罢了。

    巨大的欣喜之下,叶老感慨万分。

    可当他目光扫过那高拔的山坡与源头处的堤坝,心中悚然一惊!

    他赶紧上前拉住陈平和何青选,悄声说道。

    “赶紧藏起来,莫要随意展示!”

    “此物恐有杀身之祸!”

    陈平和何青选一脸茫然。

    怎么会有杀身之祸,难道这不是一件大好事?

    老师自然也不会故意恐吓自己,看着那张严肃绷紧的面孔,陈平连忙将沙盘盖住。

    三人挪步行至僻静处。

    叶老方才呵斥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可知道自己拿出了多大的利益!”

    “有了此物,不仅水利工事变得简单起来,行军打仗也能少去许多麻烦。”

    “你我现今都无官身护着,单凭一个王县令,当真能够保住这等奇物带来的利益吗?”

    何青选整个人愣住。

    陈平闻言也是一怔,意识到自己大意了!

    他此前只是觉得,这沙盘模型不过是前世烂大街的东西,又不是什么高科技,拿出来便拿出来了。

    可却忘记了一点,对农业社会而言,真正珍贵的东西绝不仅仅是那些高科技。

    往往高科技的东西需要很多条件来支撑使用。

    反而是这种仅隔着一层窗户纸,一旦捅破便能让身处农业时代的社会,产生巨大变化的事物才最诱人。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陈平赶紧道:“老师,那我们这就毁掉沙盘,另外找其他办法来定位泄洪口吧”

    叶老神色复杂,思虑一阵后摇头叹息:“若为了我们自身的谋算,便让永顺县的百姓们担负更多的风险,老夫便是白读几十年的圣贤书了。”

    他吩咐道:“此事不可外传,此法却是可以继续使用。”

    “你们且悄悄的将沙盘搬回草棚房间里,等我这边将所有测量之数一一录下,回去后再由你们添加到沙盘上。”

    “等到在沙盘上找到了准确的泄洪口,便立刻将之毁掉!”

    叶老的反应极快。

    此法既可以快速完成泄洪任务,解决全县百姓的危难,又能尽量保住沙盘模型的秘密。

第69章 开挖泄洪渠

    三个时辰后叶老带着那些测量的数据,独自来到三小童的住处。

    叶老这时才有机会,仔细观看这新奇的沙盘模型。

    单看模型,苍河道的水流向清晰明了,泄洪口在哪里还未定下,但哪些地方不合适却是肉眼可见的。

    虽然早就明白了其中妙处,他此时还是赞叹不已。

    两个孩子接过测量数据,一点一点的在对照修改河道与洼地。

    等到所有数据都用完,沙盘上所有地形已经和真实情况相差无几了。

    抬眼看去,就像是将现实中的地形,凭空缩小了千百倍凝固在了木板上。

    待塑造好河道模型后,陈平便抓起一把早就备好的细黄豆,一粒粒的放入模型中。

    房中静谧无声,三人紧盯沙盘。

    圆滚滚的豆子顺着河道翻滚,在河道两侧剐蹭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痕迹。

    声音弱不可闻,但几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它们像极了即将到来的洪峰,冲击着河堤的模样。

    虽然这般模拟之法,称不上有多精准,可其效果还是彻底惊住了叶老与何青选。

    两人看着陈平的小手,不断将黄豆洒进河道。

    可以想象出,如同上游不断汇入狭窄河道的洪流。

    等到这些洪流汇聚在了一起,便很快形成巨大的冲击力,如同猛兽冲突将两岸的河堤冲刷出道道缺口。

    等所有黄豆尽数滚落到下游,三人立刻上前查看黄豆在两岸河堤所留下的痕迹。

    黄豆很小但沙子留下的痕迹非常明显,残缺越多的地方受到的冲击越大。

    保持原样的地方,则说明此段水道并不受泄洪水流的影响。

    屋外风声紧俏,烛火微微摇曳,照亮了叶老严肃的面孔。

    他迅速将几个最容易被洪峰冲击的地方标注出来。

    而后便让陈平和何青选修复沙盘,再次洒下黄豆。

    如此反复试验了五次,每次被黄豆冲垮的地方在地图上一一标注对比,最终叶老找到了最合适的泄洪口位置。

    若是按照这个世界的方法,三日时间远远不够,所需人力物力更是不可小觑。

    沙盘之法节省的时间与银两不说,单凭这效率就比从前高了不知多少倍。

    看着地图,叶老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

    此法当真是神妙至极!

    他期望有朝一日,陈平能在恰当时候将此法献于朝廷,以减缓各处水利土木工事的耗费,还可减轻天下万民的负担。

    ......

    卯时一刻,天还未亮。

    营房内,王县令愕然看着面前的叶老。

    他再低头瞅了瞅,刚刚在地图上标注出来的泄洪口位置。

    虽然对叶老的人品和学问没有怀疑,可此时还是犹豫着问道:“叶老真算清楚了?”

    “那些测量之数刚刚整理完才不到一日的功夫,就算出来了?”

    “本官虽不精通算学,但也知此事艰难万分,叶老您可千万不可轻忽啊!”

    叶老却是抚着胡须,心有成竹的说道:“县尊大人尽管下令开始挖掘泄洪渠,若是事后发现泄洪口位置不对,老夫愿一力承担此事!”

    王县令心中的疑虑稍减。

    叹道:“不想叶老竟然在算学一道上,走到了如此精深玄妙的高度!若是此事被京城那些算学大师得知了,必然要羞愧的闭门谢客了!”

    已有心理准备的叶老,闻此言后也是脸色微微一红。

    大誉朝的算学界大师,自然不会只有他叶文昌一人。

    在京城有着数位老友供职于户部和工部。

    那些人一辈子都在和各种各样的数字打交道,算学上的造诣绝不在叶老之下。

    若是让那些人知道叶老只花了几个时辰的功夫,便算出了精准的泄洪口位置,必然会对他顶礼膜拜。

    一想到这里,叶老真的有些羞惭了。

    此次只是得利于陈平的沙盘模型,才会大大缩短计算时间。

    “县尊谬赞了,老夫当不得如此赞誉。”

    叶老想起自己的弟子,心中不免有些感叹。

    若现在是国朝初立之时,那他说什么也要豁出这张老脸为陈平扬名。

    可如今的朝堂......

    “县尊大人,事不宜迟,还是早点派人开挖吧!”

    “好,”王县令抓起地图,果断说道,“本官这就下令!”

    如今事态紧急,他也唯有相信叶老。

    都头赵瑾得令后,即刻带着数百民夫赶往河堤。

    稳妥起见叶老也跟了过去,他想亲自指挥避免出现纰漏。

    事关全县无数人的身家性命,容不得一丁点马虎。

    另一边。

    陈平和何青选二人在屋内,大眼瞪着小眼。

    何青选望着惟妙惟肖的模拟沙盘,满眼尽是不舍。

    “陈平兄,真要砸吗?”

    “砸!”

    陈平言简意赅。

    “老师说的没错,沙盘对我们来说就是怀璧其罪,是祸非福!”

    “唉,我也明白这个道理,就是有些舍不得.....”

    更重要的是,这个沙盘也是两人拯救永顺县的见证。

    何青选叹了口气,最后望了一眼桌上的沙盘,将手中的木槌递给陈平。

    “这沙盘是可你的主意,还是由你来动手吧。”

    说着,何青选背过身,不愿看到这一幕。

    陈平拎着木槌,哐哐几下将沙盘砸的面目全非。

    刚刚砸完,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二人急忙将散乱的沙盘模型碎片收拾好,才去开门。

    看到来的人是叶崇文,这才松了口气。

    叶崇文像个小泥猴,全身上下满是泥点,丝毫没有读书人的模样。

    何青选质问道:“不是说好了进门前先对暗号么?”

    叶崇文尴尬地挠了挠脑袋,小声回道:“我一时情急,给忘了!”

    “河堤那边如何了?”陈平心系水患问道。

    这些时日叶崇文跟着叶老来回奔波。

    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干练起来。

    他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咕嘟咕嘟猛灌了一大口,这才满脸笑容地回答。

    “放心吧,泄洪渠已经开始挖了,我爷爷坐镇指挥!估计两日时间就能挖好!”

    陈平起身走到门外屋檐下,抬头望去。

    天空中乌云密布,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沉闷。

    显然这是将有一场更大暴雨的前兆!

    这场暴雨势必会给上涨的水位,再添加一把柴火。

    陈平略微沉吟一会儿,果断回屋抄一把油纸伞。

    “我去河堤上看看。”

    叶崇文、何青选也未多言,直接跟了上去。

    ......

    河堤上响彻着整齐划一的号子声。

    只见数百位民夫,在叶老选定的位置上挥动着铁锹。

    他们每个人都铆足了劲埋头苦干,这是在跟老天爷抢时间!

    河堤背后就是他们自家的农田,泄洪护堤护的就是自家的粮,又怎么能不拼命。

    虽然冒雨挖渠又苦又累,但他们都毫无怨言。

    况且王县令还许诺,此次参与挖泄洪渠的民夫,可以免除年末的徭役。

    有这些先决条件,民夫们干起活来那就更卖力了。

    三小童赶到河堤,却四处未寻见叶老。

    民夫中有一人,笑着给他们指路。

    “几位小相公,叶老在那边呢!”

    三人顺着民夫所指的方向看到了让他们无比惊诧的一幕。

    叶老此刻已褪去了儒衫,换上了普通民夫的装束,混杂在民夫的人群中,拿着铁锹在掘土。

    “爷爷!”

    “老师!”

    “老师!”

    叶老看到三人过来,便停下手中的动作,微微蹙眉道。

    “我不是让你们先回去嘛,这里危险不是你们孩童该来的地方!”

    “老师,我们放心不下河堤,就想着一起过来看看。”

    陈平解释道。

    叶老笑着摇头道:“放心吧,泄洪渠挖掘速度很快,最多明日日落前就能挖通。到时候县里的耕田就能保住了!”

    何青选不解的开口问道,“只是老师您怎么能亲自动手呢......”

    何青选生在商贾之家,从小锦衣玉食,在家中穿衣洗漱都有小厮丫鬟伺候。

    况且他认为分工不同,读书人就该读书,苦力自有民夫来做。

    所以不明白老师为什么要亲力亲为,同民夫们一起挖渠。

    叶老闻声,脸色肃穆,沉声训道:“老夫为何不能动手?”

    “青选,你要知道民以食为天!对百姓来说粮食大过天,更大过圣人文章!”

    粮食大过天!

    更大过圣人文章!

    这两句话,犹如暮鼓晨钟,直接敲击在陈平三人心上。

    周围的民夫听闻也都大声叫好!

    陈平三人皆有感触,躬身朝着叶老一拜到底,齐声道。

    “老师/爷爷,弟子/孙儿受教了。”

    说完三小童也想动手帮着挖渠。

    却被叶老拦了下来,周围的民夫更是连连调侃。

    “挖渠自有我们这些大人,还不用小相公们动手!”

    “哈哈,小相公怕是铁锹都拿不动吧......”

    “读书人就是好啊,等这季粮食丰收了,我也要攒钱让我家那小泥猴读书识字。”

第70章 君子、民夫、官吏

    虽然众人多加阻拦,但陈平三人仍旧没有放下手中的农具。

    陈平对着叶老俯首作揖,道:“老师,挖泄洪沟渠乃是与上天争夺时间,如今暴雨不断,水位上涨迅速,已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

    “我三人虽年少力薄,却也懂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何况老师您都亲自下场,我们做学生的又怎能冷眼旁观?”

    “吾等愿以己身卑微之力,以尽涓埃之功。”

    陈平话音刚落,叶崇文与何青选同时作揖,对着叶老弯下了身子。

    叶老瞧着这三人未足五尺却又将脊背挺得笔直的身影,不知为何眼睛竟有些发烫。

    站在一旁的王县令自然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

    “叶老,既然他们三人都这么说了,若再阻拦,反倒是我们的不对了,不如就让他们加入吧,总归我让手底下的人多注意些就是了。”

    叶老轻捋白髯,道:“既然你们心中已有决断,那便去吧。只是凡事量力而行,莫要强逼自己。”

    陈平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眼中闪烁着得逞的狡黠。

    下一秒就干脆利落地穿好蓑衣,戴好斗笠,手握铁锹,朝着正干得热火朝天的百姓们走去。

    王县令看着三个小人儿坚定的背影,感慨道:“若是天下读书人都能跟叶老的弟子一般,何愁天下不平事啊!”

    百姓们见叶老和陈平三个读书人都加入到了挖沟渠的队伍当中,激动之余不由得更加卖力了。

    夜幕降临,雨势却丝毫不见减弱。

    为了加快挖建进程,王县令又招来一批劳工顶替白日辛苦的青壮年,陈平三人也得以歇息。

    一日的劳动确实辛苦,就连有些挑食的何青选在用飱时都胃口大开,连吃了两碗粟米饭才停。

    三人睡在就近搭建的茅草棚中,夜里暴雨声越发激烈,吵得人无法入睡。

    陈平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发现身边只有叶崇文在呼呼大睡,却不见何青选的影子。

    陈平将薄被给叶崇文掖了掖,随后小心翼翼地走出了草棚。

    表情迷惘的何青选,此时正站在草棚外的不远处。

    陈平慢步上前,站定于他身侧。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直到何青选率先开口。

    “我自幼有专人照顾,吃的是细粮穿的是丝绸,父亲教导我以后要肩负起整个家族,要让家族以我为荣,要将自己的目光放在上头,而非底层,我深以为然。

    于是日日苦读四书五经,接受各个名家指导,只为了能考取功名站上高位。”

    接着,他自嘲一笑继续说道。

    “只是没有想到,原来有的粮食那么粗糙喇嗓子,有的衣裳那么刺挠人。如今我只干了一天活便浑身酸痛不已,可那些年年下地劳作的百姓们呢?”

    何青选握紧拳头,隐隐可见手心的水泡。

    “我只是……只是突然有些不解,以往所接受的教导真是正确的吗?”

    陈平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说道:“你知道吗?其实我很羡慕你。”

    何青选一愣,疑惑地对上陈平平静的眼眸。

    “你家境优越,各种古籍手到擒来,而我光是想要读书就要经历艰难,光是银钱这一项就差点让我的求学之路中道崩殂,可如今我们还是站在了一处。”

    “忧民之所忧,君子当先忧之。既然咱们读了圣贤书成了读书人,就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至于你的疑惑,我相信时间会给你答案。”

    “好了,别想太多,赶紧去休息,明日还得挖呢。”

    说完便拉着何青选回到草棚。

    .......

    河堤北岸,一片朦胧胧的光影,此时正在闪动着。

    十数个黑乎乎的身影,正在那里奋力挖掘着泥土,全程无一人出声。

    这么多人竟然只拿了一只灯笼,挂在伞下勉强照着光亮。

    观其队伍,可谓严整之极。

    半个时辰后,这些人方才在一声低沉的喊声下,停止了动作,并迅速集合。

    为首那人,走上前检查了一遍。

    看到已被挖得薄弱至极的河堤,他怪异地笑了笑。

    然后猛地转头,看向南岸的那片临时草棚,桀桀笑道:“足够了,这样就足够了,再多就是过犹不及矣!”

    “撤!”

    一声令下,十数人一丁点的声音都没有发出,便散入了更深沉的黑暗中。

    唯有那发号施令者胖乎乎的身躯,怎么也遮掩不住。

    ……

    天光乍亮。

    吃过早食的民夫们一个个干劲十足。

    叶老在起床后,特意看了看雨势,自觉还在预料之中。

    照着这般雨势,河堤还能再坚持坚持。

    挖掘泄洪渠预计今日傍晚就能完工,所以还来得及。

    当叶老将自己的估算当众说了出来,现场的人也都露出了笑容。

    只要这一关顺利过去,付出的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赵都头得了准信,便立刻让人快马去报给王县令。

    半个时辰后,王县令带着县衙的几位官吏来到堤坝。

    当看到已经挖到河堤边的泄洪渠之后,只觉身上如山般的重担,一下子轻缓了许多。

    他兴奋地一把拉住叶老满是泥泞的手,动情地说道:“叶老真君子也,本官今日得见了君子真颜色!”

    “君子不在锦衣华服,不在焚香品茗,而在这河堤上,在这遍地泥泞中!”

    “陈平,我希望你一辈子都要记住这个道理!”

    陈平此时正一手打着伞,一手端着滚烫的姜汤,恭恭敬敬送到了叶老手上。

    躬身对王县令回道:“学生受教!”

    话音刚落,风云突变!

    一阵暴烈的风,席卷而至!

    本就站在风雨中的人,只是身形摇晃了几下,便再次站稳了脚跟。

    而那些站在河堤边,打着油纸伞的官吏们瞬间被狂风摧折散乱。

    各色油纸伞飞向了天空的同时,这些养尊处优惯了的人顷刻间变成了落汤鸡,与河堤边的民夫们再无分别。

    回望那些官吏们的狼狈姿态,王县令却没有半点儿同情,只是失望地摇了摇头。

    本以为县衙里的官吏,会有人主动站出来和叶老一般参与劳作。

    却不想这些人来到后只是驻足观看,除了鞋底再不愿多沾染一丁点的泥污。

第71章 河堤垮塌

    众人慌乱之际,叶老的目光却死死盯向西面的天空。

    用尽可能低的声音,陈平问:“刚才刮的那阵风,是西风吗?”

    陈平点头:“老师,正是西风!”

    王县令迷惑地眨眨眼,搞不懂这师徒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正要询问,叶老已经上前一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雨携风势从上游来,说明上游的山林里,正在下着比此地更大的暴雨!”

    “既然大风已经来了,更狂暴的雨势以及在山林河段形成的洪峰,也就不远了!”

    “我们的时间,或许不太够!”

    叶老几句低声细语,让王县令感觉的耳朵旁像是一道道炸雷接连响起。

    他刹那间变得脸色苍白,所有血液都收缩到了心里,如重鼓般在胸膛里敲着。

    颤声问道:“那......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叶老心急如焚:“一刻钟,最快一刻钟时间,洪峰就会到来!”

    听到答案,王县令浑身冰凉。

    泄洪渠虽然已经挖到了河堤边上,可至少也得两三刻钟时间,才能将泄洪口彻底掘开,使其真正能够发挥作用。

    若是洪峰在此之前到了,泄洪口还没掘开,洪峰便会顺流而下,直击下游那段破烂之极的河堤。

    到时候……

    如此危急时刻,王县令当机立断:“赵瑾,立刻让所有人全都拿上工具开掘泄洪口!”

    “传本官之令,无论是谁,胆敢稍有推脱、懈怠,立刻拿下!”

    赵瑾得令转身吼道:“县尊大人有令,洪峰将至,在场所有人无论百姓官吏,立刻拿起工具开掘泄洪口!”

    “胆敢不从者,以罪论处!”

    经赵瑾这么一吼,那些刚才还自负身份,不愿沾上半点泥泞的官吏们纷纷跑上前去,拿起了几乎从未用过的工具。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着,雨势在不知不觉中狂暴了数倍。

    “挖通了!!!”

    几个民夫奋力踹向单薄的土堆,将最后一层砂石踹进河道里,当即欢呼起来。

    听到消息,所有人都是喜极而泣。

    王县令一边指挥继续加快拓宽泄洪口,一边用湿透的衣袖,擦拭着眼前朦胧的水光。

    也不知道那是汗水,还是雨水,亦或是欢喜的泪水。

    泄洪口刚刚扩大到两臂宽,站在附近高处的陈平,突然转身疾呼。

    “洪峰来了,快上河堤!”

    说罢便探出胳膊,拉住了身形摇晃不已的叶老,咬着牙将之拖上了河堤。

    赵瑾身形灵活,一把挟住王县令,纵身一跃翻到了河堤上。

    那些官吏和民夫们也纷纷逃命似的爬了上去。

    众人脚下刚刚站稳,耳边便听到洪峰狂奔而来的呼啸声。

    王县令露出大功告成的笑容,抚着胡须看向惊涛拍岸的河道。

    洪水果真开始流向泄洪渠,如计划的一致。

    耳边忽然传来叶老的悲呼声:“苍天啊!”

    叶老的声音在惊变中扭曲沙哑,双目恐怖地瞪圆了,身体忽然往前扑去。

    就像扑火的飞蛾,下一秒就要跳进那吃人的洪流之中。

    “老师?”

    陈平与他站得最近,反应也最快。

    整个人飞扑而上,一把抱住了他的腰,“您这是要干什么?”

    叶老原地踉跄,却目眦尽裂地瞪着某个方向,牙齿打颤。

    “快……快走!河堤要垮了!”

    奔流的洪峰气势如虹,如一条黄龙呼啸而至,闯入泄洪渠撞开河堤,冲出漫天碎石。

    眨眼间,南岸的河堤瞬间出现巨大缺口。

    浑浊的河水淹没整片河堤,继续冲向下游。

    河堤崩塌!

    王县令站在原地,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抬起的手还未放下,像是要抓住什么,却被赵瑾一把抓住推向身后。

    “快保护诸位大人后退!”

    “都往上走,快!快!”

    顺流而下的洪流如发了狂的猛兽,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它已咆哮杀至,择人而噬。

    岸上还有未曾撤离的民夫,只发出几声惨叫,便被洪水卷入其中,淹没了踪迹。

    惊雷爆响,将所有喜悦统统杀尽。

    现场犹如末日降临,让人头皮发麻。

    陈平瞳孔紧缩,嗓子眼里条件反射地挤出两个字。

    “快跑!”

    但,来不及矣。

    狼狈不堪的民夫与官员被吓得仓惶逃窜,用尽全身力气,争先恐后地朝着高处攀爬。

    叶老拉着陈平和何青选也在爬,叶崇文站在远处急得直跳脚。

    王县令也在赵瑾的保护下,匆匆撤向远处。

    哪怕再有几个呼吸的时间,几人就都能顺利撤离险地。

    可惜天不遂人愿,又是一道几乎与河堤最高处齐平的洪峰,轰隆隆砸了下来。

    一瞬间。

    陈平只觉得漫天都是洪水,四面八方都被强烈的噪音和水压笼罩住了。

    自己就像是一只小小的水中鱼虾,无论怎么奋力挣扎也没有丝毫意义。

    好像过了很长时间,耳边朦胧的传来几个声音。

    好似有人喊道:“不要管我,带着他们离开!”

    又有一人喊着:“先带孩子走!”

    陈平听得不是那么清晰了,只感觉身体被人托起。

    等能看清楚后,才发现是赵瑾将自己救到了岸边。

    陈平茫然看了看四周,愣愣问道:“都头,我老师呢,县尊呢?”

    赵瑾沉默不语。

    而是转头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久久没有现身。

    陈平心下一寒,面若死灰。

    他奋力想要看清楚岸上的状况,可身体的力量却越来越小,越来越沉。

    直至失去意识。

    ……

    大暴雨下了整整一日,洪峰过境之后停了下来。

    阴霾适时散去,天空竟是一碧如洗。

    泄洪渠左右狼藉不堪,浑浊的河水中还飘荡着营地的帐篷,一些铁锹陷在泥沙中。

    河边有几方整齐的木桩,被人伐来做担架运送伤者。

    陈平醒来后就一直在河堤上,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阴沉。

    “来了多少人?”他问。

    何青选杵着拐杖在后,每一步都走得趔趄,但速度却不慢。

    他定了定神回道:“两个时辰前县里召集百姓驰援,足有二三百人,都在沿着河道找人。”

    “庆幸的是洪流分支漫过农田,比预计损失严重,但好在我们的泄洪渠......还是有效的。”

    那个缺口来得意外之极,谁都没有准备。

    冲上岸头的洪流如入无人之境,能够死里逃生已经是万幸。

    而最幸的是,有十几人失踪还没有消息。

    失踪人员中就有叶老和王县令。

    陈平不再说话,他握紧了拳头,眼中溢出热泪。

    明明一切顺利,为何南岸堤坝会突然被冲垮。

    如果叶老出了事......

    不,不会的。

    他们不会出事!

    陈平不愿如此想,更不敢这么想。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叶老苍白的背影与王县令那身虎踞官袍,攥紧了他的心。

    就在这时,两人突然听到一声惊呼。

    “找到了!”

    “这个还有一个口气!”

    “大夫呢?让大夫过来!”

    陈平脚步一停极目望去,只见西岸斜坡上,叶崇文满眼血丝地挤进人群。

    “让我看看!是不是我爷爷!”

    叶崇文一瘸一拐地往前走,身上灰扑扑的,泥浆凝固在脸上。

    哪里还有那日戏雨时的恣意快活。

    这时人群散开,一个衙差走出来,五味杂陈道:“是掘渠的民夫。”

    叶崇文停住脚步,双目猩红。

    衙差安慰道,“赵都头一直带人在找,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

    “小相公别急,吉人自有天相,叶老和县尊大人肯定还活着!”

第72章 天人永隔

    河堤崩裂,大水漫涨。

    洪峰轧过泄洪渠,气势汹汹冲向两岸河坝,摧枯拉朽的将沿岸农田毁坏殆尽。

    除了寻找失踪的人,还有不少百姓在自家田地里泣不成声,满地扒拉着或许还能用的幼苗。

    若是原本的计划不出变故,这里有半数农田都会安然无恙,哪曾想河堤竟然垮塌。

    这个意外太致命,毁了他们下半年的希望。

    先前都说县衙会赔偿他们的损失,可如今县令自己都不见了。

    这该如何是好?

    岸上有人想跟上来问问赔偿问题,却被赵瑾难看的脸色吓退,只能远远跟在后面。

    陆续被找回的几具尸体,都摆在河堤不远处。

    死难者家属的哭声尖锐又悲恸,所有人心里都覆着一片沉沉的阴霾。

    叶崇文张了张嘴,嗓子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陈平强打精神,“没有找到那就继续找,”

    他绕过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下游走,“老师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

    像是在告诉别人,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肯定会没事的!”

    河边陆续有人抬着担架从下游上来。

    担架上露出一张张被涨红的脸,因溺水而脖颈肿大的头颅,即便在白日也显得分外可怖。

    叶崇文杵着拐杖,期盼着能够尽快找到人,活着的人。

    可是当他下意识回头,望向不远处被白布盖住的尸体。

    那些尸体生前大多都是民夫。

    当时情况复杂,官吏站得较远,而民夫靠前直面冲击。

    这些民夫皆是身强力壮,连他们都命丧黄泉,爷爷的年纪与体力.....

    叶崇文心下一寒,嘴唇颤抖,加快了脚步,

    何青选叫上几个人,跟着沿途寻找。

    陈平脑海想着叶老的音容笑貌,回忆起这些日子在叶老身边的点点滴滴。

    此时只恨自己未生出一双翅膀,可以立刻飞遍整条苍河。

    老师,你到底在哪里?

    王大人,你们没事的,对吧?

    是不是我的模型出了错?

    还是哪里的数据出了问题?

    他用袖子擦了下脸,眼眶通红,嘴唇也被咬出一线冷白。

    “爷爷!”叶崇文声嘶力竭,“爷爷,我是崇文,你听得到吗?”

    何青选也跟着大喊:“老师!王大人!”

    陈平嗓子早就哑了。

    从泄洪渠到蓄水地再到堤坝的距离并不远,越走三人心里就越往下沉。

    终于,他们看见赵瑾带着人在往回走。

    在他身后的担架上抬着两个人正在哀嚎,听起来年纪不小。

    “爷爷!”

    叶崇文下意识地上前,一个趔趄冲停在担架旁,动作蓦地僵了。

    不是叶老。

    赵瑾伸手欲阻不及,只能长叹口气,握着铁尺的手发出咯咯声。

    平时看到赵瑾做事老练,行止之间别有气度,陈平下意识就把他当做了叔伯辈的长者。

    此时细看,在没了那股子威严气度衬托之后,赵瑾的面容还算稚嫩。

    大约就是二十四五岁的年龄,换做另一个世界,不过是刚刚踏入社会的青年。

    “赵都头。”

    陈平快步上前,殷盼地抓住他袖子,颤声问:“你们怎么回来了?人不是还没找齐吗?”

    赵瑾面露愧色,身上带着几道血痕。

    “我会继续找,县尊跟叶老都没有消息,当然要找到人为止!”

    “但是,上游的百姓也需要安顿。”

    “我还得安排人先将这些伤患送回去,这也是县尊的吩咐。”

    决堤之时,叶老奋不顾身,王县令又何曾贪生怕死。

    当他发现有民夫快被河水卷走,不顾危险跳了进去救人,只留下了一句话:“去救人!赵瑾,去救我的百姓!”

    赵瑾阻止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王县令将民夫推了上来,可他自己却被上游冲来的石头撞上胸膛。

    百姓之平安,是王县令最大的心愿。

    或许,也可能是遗愿。

    所以,赵瑾不得不遵从。

    陈平张口欲言,却是无话可说。

    少顷,他调整心情,再度开口。

    “那就恳请都头匀一些人给我们,我们接着找!”

    “这场洪水算什么?我不信他们会出事!”

    “就算把整条苍河都翻过来,也要将人找到!”

    然而直至天黑,河道两岸的淤泥都被翻了出来,也还是没有找到最后失踪的几人。

    第二日正午。

    叶崇文终于坚持不住,在昏迷边缘被人强行带了回去。

    何青选膝盖重伤,清晨时分就已经寸步难行,最后也被送往县衙。

    陈平不愿意走。

    泄洪渠是他帮忙选的,沟渠长度是他帮忙定的。

    老师......也是从他手里挣脱的。

    他茫然地望着河水,满心愧疚。

    沿着河边找了一遍又一遍,最终还是因为体力不支,被人抬了回去。

    陈平连续高烧不断,昏迷了三四日。

    迷迷糊糊中,他似乎听见了何青选的哭声,很快再次昏了过去。

    待他退烧清醒之时,洪流已经改道全部过境。

    可派去搜寻的队伍,却始终没有消息传来。

    何青选将拐杖放在一边,端着药碗说:“泄洪的计划......也算是成功了。”

    “你先喝了药,咱们再继续去找。”

    陈平神色漠然,两眼盯着窗外,喃喃地说:“成功了吗?”

    死了这么多人,叶老和王县令生死不明,这也算成功吗?

    何青选知道陈平心里难受,他又何尝不是。

    无奈道:“这是王大人跟老师定下的计划,不管怎么说至少保护住了县城,没有让百姓们陷入更大的危机之中。”

    不管叶老如今身在何方,他若是知道结果如此,纵非十全十美,也多少会有些欣慰吧。

    “崇文人呢?”

    陈平苦笑一声,又看向何青选,“你的腿能走了......”

    话还没说完,一个身影突然闯了进来。

    几日不见,叶崇文的脸色越发枯败黯然。

    他盯着陈平和何青选良久,才开口说道:“衙差说爷爷......找到了。”

    陈平噌得起身。

    三人夺门而出,直奔县衙大堂。

    大堂内人影憧憧,还未等靠近,便听见了震天的哭声。

    陈平身体一晃,呼吸战栗地挤了进去。

    那案上,赫然摆放着一件残破染血的虎踞官袍。

    还有一个浑身浮肿,皮肤几乎被泡烂,面目全非的老人!

    陈平顿时眼前发黑,浑身血液凉透。

    “老师!”

    痛不欲生,砰然跪地。

第73章 老师,我们回家

    县衙内外愁云惨雾。

    闻讯而来的百姓都被拦在外面,伸长了脖子张望。

    大堂之中吏员齐聚,各自在交头接耳。

    王举人泪水横流,正痴痴的站在王县令的虎踞官袍前。

    短短几日,他仿佛被抽走了大半生机,鬓角竟多出几缕白发。

    躺着的叶老,绀紫的手指仍旧紧紧蜷曲着,那张曾嬉笑怒骂的面孔已膨胀变形。

    仵作掰开叶老的手检查,指甲缝还有细沙嵌塞其中。

    叶崇文大恸,嗓中蓦地发出了一声凄厉哭喊:“爷爷!!”

    何青选也如遭五雷轰顶,哆嗦着上前,不敢置信地扑倒叶老身上,“老师……”

    衙差通知他们时,他们怀揣希望以为见到的是活生生的人。

    却没想到,竟会是如此结果!

    陈平垂头跪地,眼泪夺眶而出。

    多日打捞,费尽人力,却等来了这么一个结果,不啻于晴天霹雳。

    即便陈平早有心理准备,可胸膛依旧如被人重重捶打,窒息的难以呼吸。

    他跪行到了叶老身侧,悲痛的喉咙酸涩,有种反胃的冲动。

    明明几日前还生龙活虎,扛着铁锹下地的人。

    怎么一转眼就成了这副模样?

    “老师,”

    陈平抓住叶老的衣袍,“老师,你起来......你起来啊!”

    可躺在那的老人浑身僵硬,紧闭的眼下血红点点,没了丝毫生气。

    那个算学大家,一心为民,曾待他如子的叶老先生。

    真有的走了!

    这宛若噩梦般的场景,让他再也坚持不住,嚎啕一声,终于撕心裂肺地哭了出来。

    三人伏尸颤抖,伤心到了极点。

    稚嫩悲恸的声音令闻者落泪,见者心酸。

    堂内有的吏员也忍不住叹息,“叶老先生实在是可惜了,县尊大人只怕也.......唉。”

    “还是太冲动了点,”主簿搂着袖子往里探,低声嘟囔,“我辈官宦子弟,十年寒窗方能搏个微小功名,起码先得活下来才能造福百姓。”

    “听闻县尊就为救个民夫。不值得啊,莫不是被去年的嘉奖冲昏头了吧?”

    身旁同僚瞥他一眼,把嗓音压低了,“他值不值不知道,但我们才是真不值呢。”

    “噢?”主簿微愕,撑开眼帘,“怎么说?”

    “这还用问?”同僚比了个手势,冷淡道:“十八条人命,算谁头上?”

    “你我各司其职,本不该参与这趟浑水,都是县尊急吏缓民,欲搏个清宦名声,这才硬拉我们过去。”

    “叶老是负责人,县尊是领头羊,如今他们一死一失踪,自是一了百了。咱们上头没人顶着,朝廷问责书一下,首当其冲的还不是咱们?“

    此话一出,四周吏员都紧张起来,主簿脸色也变了。

    “就算县尊死了,上头不还有黄县丞吗?怎轮得到咱们这些小员?”

    “黄县丞?他就早当众挂印辞官,虽一直无正式公文,可这事他从头到尾都没沾,这会儿指不定躲在家里偷笑呢。”

    “那……那县尊之前说的赔偿,还赔不赔啊?”

    “这事是他说的,跟咱们没关系吧?就算赔,也得叶家跟王家的人赔……”

    王县令当初信誓旦旦,说凡因泄洪渠受损的土地,都会得到赔偿。

    如今堤坝一崩,农田损失暂且不说,单就那人命官司,他们就未必兜得住。

    这笔银子,就算是把县衙掏空,也未必填补得上。

    几人的话并未避嫌,浑不觉四周目光虎视眈眈,氛围变得十分压抑。

    这时,王举人拍案而起,怒斥道。

    “你们在说什么!”

    “县尊素日待你们不薄,而今他生死不明,尔等不思将人寻回,却在这里计较得失?”

    “田主簿,当日你犯事,县尊曾网开一面,难道你忘了吗!”

    王举人脾气火爆,声色俱厉,在场所有人都怔了一怔。

    田主簿涨红了脸,打算佝腰躲避。

    众衙差也是义愤填膺,厌恶地瞪着那几个吏员。

    “王大人为人宽厚,共事多年从未亏待过你们,如今人还未找到,你们就急着推卸责任,太过分了吧!”

    “就是!吉人自有天相,大人定然还活着!”

    王举人已忍他们多时,若非看在三孩子痛苦不堪,估计都动手了。

    谁曾想,这些人竟毫无同情心,还将主意打到了叶家的身上。

    无耻之尤!

    叶老是为堵沟渠缺口奋不顾身,而今尸骨未寒。

    这些人心中无一动容,竟还想让叶家承担百姓的赔偿,这还是人吗?

    一旁的胥吏却不依不饶:“王院长也是举人,官场之上本就有律法铁条!此事出了差错,必要有人承担责任,这是常理。”

    王县令不在,他们可不怕这举人老爷。

    “我们也没说县尊大人定然死了,可外头倒确确实实死了十八个,其中还有咱们县衙里的人呢。”

    “还有些人的尸体在哪都没找到,若有上官问责,我等该如何应对?难道也学这几个小娃,埋头痛哭不成?”

    他们站在那里,犹如冷冰冰的高墙,透不出丝毫暖风。

    衙差们的脸色却都不好看。

    王大人为官清正,只不过素日态度强硬了些,但从未苛待过下属。

    而今纵然真是出事了,可头七还未到,一个个便冷言冷语,翻脸不认人。

    未免太叫人心寒!

    众人气不过,纷纷说道。

    “此事日后再说不迟,先找到大人要紧!”

    “对,先找大人。”

    那胥吏一脸漠然,“当然要找到,外头可有好些百姓等着要钱呢。”

    王举人黑着脸,手指颤抖指着那胥吏。

    叶崇文通红的双眼狠狠剜向堂上,想要说什么却被陈平按住。

    眼泪仍挂在脸上的何青选怒极而笑,忽然推开众人,直接走了出去。

    陈平目光冰冷地扫过众人,站起身对叶崇文说:“崇文,我们先把老师送回去。”

    “老师是读书人,爱干净,不能带着满身泥沙走。”

    “我们带他回家。”

    陈平的话,让叶崇文心下猛地一揪。

    对,要带爷爷回家,回家......

    “崇文!”何青选带着家仆走了回来,抬着担架,沉重地说:“我们走。”

    “不要让老师望着这些无情无义之徒。”

    “老师,我们回家!”

    叶崇文咬紧牙关点点头,小心扶着爷爷的身体上了担架。

    众人就要离开之际。

    那始终冷言冷语的胥吏忽然朝外看了一眼。

    人群之中,立刻走出几人。

第74章 一切从简

    领头的是一个灰衣素服,尖脸的男子。

    他拦住去路,大声喊道:“别啊,就这么走了?”

    “那我们的损失怎么办?”

    “不能因为人没了,我们的赔偿就一笔勾销了吧?”

    “今年秋收肯定没指望了,我可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呢。”

    男子声音粗犷,眼珠子在王举人跟叶崇文身上来回转动。

    堂外的百姓一下激动起来,都眼巴巴地望向他们。

    他们受到的伤害也不轻,如果连赔偿都没了,那接下来可怎么活。

    王举人虽悲极生怒,却还分得清事情轻重,冷声道:“这件事以后再说,先让孩子们将叶老带回家去。”

    “那叶家是不管这事了吗?”男人放声问:“本来那防洪泄洪之事就是叶老主持的,现在出了问题,叶家怎么也得有所表示吧?”

    言下之意,叶家想要撇清关系,哪有那么容易。

    有百姓上前来,手里捏着两张字据,瑟缩道:“王举人,我家里就是四口人,老大死了,如今田地也没了。”

    “王举人,咱们农田的损失赔偿,真的会有吧?”

    王举人呼吸一滞,话到嘴边又咽下,望着那人不安的神色和脚上破烂的草鞋。

    “会有的。”良久,王举人坚定而沙哑的说,“可现在县尊还没找到,叶老又尸骨未寒,老乡们还是先让他们先离开吧,事后自会有个交代的。”

    陈平指骨掐白,他只想尽快带着老师离开这里,为老师梳洗更衣。

    可他一想到这些人拦在这里的原因,想到那十数条性命,心里更沉重无比。

    家人的死伤,耕地的损失,对这个时代来说本就是大祸。

    他们的诉求无情,却合理。

    其实百姓们哪想为难几个孩子,可那男子声音激烈,一下吸引了注意。

    “王举人,你说这话可要凭良心!我们怎么会去为难小孩子?”

    有的衙差看不下去,“那就让出道路,让叶老离开!”

    男子再要出声,王举人怒目一瞪,“把路让开!”

    那男子到底有些忌惮这位举人老爷,不着痕迹地同胥吏对视一眼。

    胥吏冷笑着,手指往下一点。

    男子这才板着脸退开些,嘴里却阴阳怪气道:“叶小相公,大家都是喝苍河水长大的,叶老去了,我们也很伤心。”

    “可大家手里的田地都毁了,要是再没个补偿,年尾大家不都得喝西北风?”

    “叶老仁善,肯定不会看着大家伙不好过是不是?”

    我爷爷有功!

    若不是那泄洪渠,洪峰定会直接冲垮所有堤坝,到时整个永顺县都会被殃及。

    叶崇文怒上眉梢,几次想要开口。

    可陈平却按住了他,他明白这时候没有人会听他们的辩解。

    衙差们上前将两旁的百姓隔离,替他们打开出路。

    众人也忌惮官府不敢拦阻,只是欲言又止地看着。

    陈平记下男人的相貌,便与何青选一起,如子嗣扶棺抬着叶老的担架,离开了县衙。

    三人离开,未发一语。

    他们在众人注视中渐行渐远,那幼小的身影竟有种莫名沧桑。

    王举人有心安慰他们,可自己也在失去亲人的沉痛之中。

    他见县衙门口的百姓越聚越多,拿起那身虎踞官袍,想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刚才散开的百姓,却再次堵了上来。

    带头男盯着他,眼里带着讥诮。

    “王举人,您怎么不说话也要走了,这赔偿到底是谁给啊?”

    百姓们也急了。

    “是啊王举人,您别怪小的,那几亩地可是家里的希望,这厢遭了难,我们......也不能坐吃山空啊。”

    “而且王县令可是说了要给赔偿的,我们都是立了字据的!”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举起字据。

    现场人数太多,还有人趁机煽风点火。

    衙差们也不敢态度太过强硬,毕竟众怒难犯。

    王举人是读书之辈,此刻又失至亲,本就六神无主,此时更气得浑身发抖。

    这赔偿是以县衙名义签下的,自然是要县衙承担。

    可他毕竟不是官府中人,无法越俎代庖。

    而主簿不闻不问,众胥吏冷眼旁观一言不发,任由事态发展,让他从何开口?

    他脸色又青又白,心底无比哀凉。

    时至午后,县衙“公正廉明”的匾额投下大片阴影。

    王举人的眼前一片模糊,心中充满着绝望。

    他手里的官袍重若千钧,快要拿不住了。

    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形,冲到县衙。

    “官府的赔偿,自然有官府给!”

    “那字据留待给我,等县尊大人找到后,会一分不少的结给你们!”

    “纵是那些没有立字据,但被冲毁农田的,也可以来找我!”

    那声势气吞如虎,一下镇住了乌泱泱的人群。

    来人正是赵瑾。

    他满脸胡茬,神色疲惫,身上官袍已经数日未曾更换。

    此时正手持铁尺,眼似钢刀,扎在县衙大门前。

    众人吃了一惊,纷纷下意识的让开道路。

    赵瑾也不管众人反应,虎步一迈上前架住王举人的胳膊,一手小心翼翼接过那染血的官袍,掷地有声道。

    “修路之时,县尊说到做到,不曾短了诸位!”

    “县尊勤政爱民,曾发下宏愿,要永顺县的百姓安居乐业,故今日也请诸位再相信县尊一次。”

    “只要县尊回来,该补偿给你们谁也不会少!”

    一向严肃的王举人此刻已声泪俱下,悲痛到身体都快支持不住了。

    他紧紧的抓住赵瑾的胳膊,狠狠的点着头。

    二人并肩迈步离去。

    这一次,无人敢阻。

    ......

    青松镇,叶家。

    叶老终于被迎回家中。

    只是这一日,叶家满门素缟,大放悲声。

    叶崇文与陈平亲自为叶老更衣换洗,擦拭身体

    还从箱柜中取出了,叶老最喜欢的白衣文冠,两人的眼泪再次润湿了脸颊。

    “崇文。”何青选走进来,轻声问,“华庭书院的老师和学子们都来了,老师的后事该如何操办?”

    叶崇文从小父母双亡,跟着爷爷一起生活。

    如果爷爷走了,叶家只能由他来做主。

    叶崇文恍若未觉,只是一下又一下的,为爷爷剔除指甲中的泥沙。

    陈平无奈道:“本该大办。”

    叶崇文一顿,少顷,也点了点头,“一切从简。”

    此次洪灾县里死了太多人,泄洪渠的变故也在人们心中留下了烙印。

    县衙里那些官吏敬而远之的态度,便是证明。

    值此多事之秋,只好一切从简。

第75章 谣言四起

    叶家挂白七日,无锣鼓法会,只有满门戴孝。

    华庭书院的老师纷纷登门,学子执素而来。

    镇上百姓念及叶老先生过往功绩,门庭前哭声不绝。

    叶家未置白席,只是接待了几个亲近之人,

    来人皆只在灵堂上奉了一炷香,便悄然退去。

    半月后,叶家便彻底冷清下来。

    洪水过境的伤痛被时间缓缓抹去,永顺县正式迈入暑夏,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重回学院,陈平望着曾经与叶老一起走过的林间小道,只觉恍如隔世。

    “走吧。”

    何青选于青石板路上停了片刻,眸中溢过追思,无奈道:“崇文兄他不来吗?”

    陈平摇头,“他们祖孙之间非我等可以同量,让他再多休息休息吧。”

    何青选默然颔首,心中长叹。

    “倒是奇怪。”何青选换了个话题,望着走廊上三五成群的学生们。

    “今日学院倒是安静得很,平日里不是都有学生打闹的吗?”

    长廊另一侧,只见几个学生正望着他俩窃窃私语。

    见两人朝他们看过来,立刻移开目光,若无其事地散开。

    陈平也没有多在意,“也许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吧。”

    暴雨之后暑气蒸腾。

    授课的老师都是板着脸,眼神恍惚,有些心神不宁。

    不止学院,就连外面的人都有些心浮气躁。

    直至下了课,何青选有意寻人问个究竟。

    却忽然发现,周围的学子都似乎有意在疏远躲避自己。

    他将此事告诉陈平,陈平略一沉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虽细心但这段时日心力交瘁,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变化。

    “咱们找个人问问。”

    事情确实有些奇怪。

    半月之前,书院的老师和学生才前往叶家送灵。

    纵然是人走茶凉,也不该短短半月就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两人对视一眼,直接去寻老师李阳。

    白首之交故去,李阳也似被带走了精气神。

    此时正靠在窗前时,神情落寞。

    他的面前还摆放着一方棋盘,棋盘之上仍滞留着未竟之局。

    见二人到来,他的目光越发复杂,“你们来了。”

    陈平诧异,“您知道我们会来?”

    他觉得李阳眉心似带郁气,竟比那日前去拜送叶老灵柩时还要凝重。

    李阳却是冷笑一声,“你们若是不来,我反倒要去找你们。”

    “你们这半月都在陪同崇文,可知外面有人中伤汝师!”

    “这群无耻之徒,他们竟然说!竟然说......”

    李阳平日很是和蔼,极少露出如此愤慨之状。

    两人见状,顿觉不安。

    陈平疾声问道:“外面人说什么?”

    似是觉得难以启齿,李阳沉喘一口气,怫然摔袖,“你们自己出去打听吧!”

    “可叹我那好友,半生清名,一心为公,何曾贪墨半两?”

    “却被乌糟小人如此中伤,不过是欺他如今已无力辩驳,如此行径实在令人不齿!”

    李阳看似心情极差,说完后竟起身大步离开,不知去往何方。

    陈平只听到了“贪墨”二字,整颗心便猛地收紧,顿觉不妙。

    他来不及多想,拔腿就奔跑出书院。

    何青选联想到这几日家中下人劝阻自己出门的情形,也有种不好的预感。

    二人直接跑出书院大门,来到人烟阜盛之处。

    一声低嘲便蓦地劈进耳中!

    “要我说,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叶文昌不是算学大家吗?怎么一个普普通通的泄洪渠,就能修成那副模样?”

    陈平脚下一顿,轩眉冷竖,却没动弹。

    何青选慢了一步,刚好听见下一句:“那堤坝十年没修,钱都去哪儿了?就上次修路那事,啧啧,听说县衙里可得了不少呢,反正我们老百姓是一个子都没看见。”

    “我也是听人说的,这钱都到了他们口袋里了,不过天下乌鸦一般黑......能有几个是清官呢?”

    酒客摇头,对旁边的汉子说:“人家当官的要沽名钓誉,有名的要家财万贯,这不就一拍即合嘛!”

    酒客吃得醉醺醺,身着锦衣华服,不知是哪家的商人。

    何青选却认得他,是捐款修路中的一员。

    “我就说那做文章的都清高,怎么这个叶老先生却偏偏热衷于跟钱财打交道,原来还有这个原因啊。”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荒唐!

    可笑!

    他们竟是在说王县令与叶老勾结贪墨。

    陈平听得怒火中烧,俊秀的小脸上一片怒容,直接冲进去酒馆。

    “永顺县先前连一条官道都未通达,有何可贪?”

    “我老师交友广阔,便是在京城也能放手一搏,何须在此浪费时日。”

    “满口荒唐言辞,你们可有证据!”

    两人气急败坏地冲过去,那酒客立时清醒过来,被惊了一下。

    他像是认得这两个孩子,立刻讪讪起来,“当什么真,我们就是听说而已。”

    谣言猛于虎,杀人利刃莫过于此!

    何青选当即寒声,“你敢污蔑我师,往后别想再接何家的生意。”

    那人当即一愣,没再敢多待,含混两声就离开了。

    万万没想到不过短短半月,竟有人如此诋毁叶老。

    陈平不放心,又跟何青选四处走了走。

    好在这谣言并无多少人相信,想来方才那酒客,或许是捐了银子心里不爽。

    “老师为人正直,这种谣言定会不攻自破。”

    何青选愤愤道。

    陈平皱起眉头,心里还是有疑问,“这谣言从何而起?”

    何青选冷冷道:“放心,我立刻让家里人查,就不信查不出来!”

    陈平提醒,“不管怎么样,咱们先别告诉崇文。”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意料。

    何青选动用家族所有人脉,找了大半个月,却还是没有找到谣言的源头。

    不仅如此,那谣言如迅雷之势传遍了整个青松镇。

    这分明就是有人在散播谣言,故意针对叶老与王县令。

    眼看叶崇文就要入学归来。

    何青选心急如焚,陈平也无法保持镇定了。

    这日,他们二人来到学院门口,想要截住叶崇文。

    孰料,一切都晚了。

    华庭学院门口。

    一个趾高气昂的学生拦住已明显瘦了一圈的叶崇文,冷冷说道。

    “我说错什么了?叶文昌勾结官府贪墨捐银,出了事那就是自作自受!是报......”

    “哎呀!”

    轰的一声。

    那学生飞出门外,重重摔在地上,痛得嗷嗷大叫。

    叶崇文楞了一下,转头就看见陈平面如冰霜,跨过门槛。

    “你他娘的,再胡说八道一句试试?”

    怒火攻心,哪儿还管什么读书人的礼节。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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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4464/ 第一时间欣赏农家状元郎最新章节! 作者:成三十所写的《农家状元郎》为转载作品,农家状元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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