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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成三十     农家状元郎txt下载     农家状元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6章 一夜长大

    那学生被一脚踹懵,气血上涌。

    他躺在地上,捂着腰杆哀嚎怒骂。

    “陈平你个疯子,书院禁止互相斗殴,你想被赶出去吗?”

    旁边的人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去扶,“陈平,你怎么可以打人呢!”

    “王兄,你没事吧?”

    “我们去找师长,我就不信师长会纵容他这恶徒在学院行凶!”

    几人义愤填膺,齐齐怒视陈平,大有几分同仇敌忾的架势。

    陈平眼神冰冷,“这是你活该。”

    “老师坐居华庭,传道授业解惑,乃是你的师长!”

    “外人传谣,你不上前制止澄清也就罢了,竟还目无尊长,还跟着外人一起诋毁?”

    谣言之事,越是解释越是麻烦,倒不如当头棒喝。

    一番言辞将那几人说得面红耳赤,别的不说,叶老的确是他们的师长。

    拦住叶崇文,在他面前妄议其祖父,的确有违圣人体统。

    可那姓王的书生猝不及防挨了一脚,滚了满脸泥灰,又羞又愤。

    他哪管这些,冷笑道:“你少拿这些大道理来压我!”

    “那德高望重的人我自然尊敬,可叶文昌害死了十几条性命,不过是个道貌岸然之徒,凭什么要我尊敬?”

    “陈平,你素日就喜欢巴结叶家的人。我看,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这番话杀人诛心。

    叶崇文僵立在身后,双眼直瞪,手指死死掐住袖口,喃喃地说:“道貌岸然?”

    “崇文你别信他,”陈平劝解道,“这些都是谣言,是有人恶意中伤老师和县尊!”

    叶崇文神色怔愣,“你也早就听闻?”

    陈平一时语塞,没好气地瞪向那位王姓书生。

    他早知近来谣言凶猛,却不料竟然连学院之内的人都是这么认为。

    而令人无法忍受的是,大家好歹有同窗之谊,叶老离世不过两月,这些人竟然利用这些无稽之谈去围堵叶崇文。

    王姓书生嗤笑,用手狠狠抹去脸上灰尘,朝地上啐了一口,“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们官商勾结,不知从中贪墨了多少银子,竟然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百姓?”

    “这不是道貌岸然是什么?”

    他用力擦了下嘴角,发现牙齿有些松动,脸色顿时一黑。

    此刻正值辰卯之间。

    华庭书院外有不少百姓走动,全都驻足望着他们。

    叶崇文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抬头扫向众人才发现,短短两个月时间学院门外的气氛已有很大变化。

    曾经门庭若市,如今清冷萧条。

    以往喜欢守在学院门口做点小生意的商贩,如今已经没了影。

    有一些百姓杵在不远处指指点点,目光并不友善。

    难怪方才下车之时,他觉得大门位置变得异常空旷。

    陈平脸色一变,声音越发严厉,“王县令是为了救百姓而身亡,叶老更是为了防御洪灾而奋不顾身,你凭什么这么说?”

    “他们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凭什么要受到这样的诽谤?”

    “谁知道是不是他们偷工减料,叶文昌好大喜功,选错了堤坝?”王姓书生轻蔑地横了眼叶崇文,“就因为他们,害得书院都跟着丢脸,有这样的老师,还不知道咱们往后的科举会不会受影响呢!”

    “说到底,堤坝出事死了人,他也是活该偿命......”

    陈平闻言勃然大怒,拳头猛地往前砸去!

    他已经被气得忘记了言语,只想立刻砸烂那张刻薄的嘴。

    可身体才往前半步,他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住手臂。

    “陈平。”叶崇文低哑的声音拦住了他,“不要打架。”

    学院有学院的规矩,叶崇文不愿让陈平因此受过。

    陈平身体一顿,心口仿若在滴血,“崇文,你放开!”

    “老师一生坦荡,我不允许有人这样侮辱他!”

    可叶崇文虽小脸蜡黄,但指如铜筋般,竟一点一点将陈平的手臂压下来。

    四下无声,围观的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上前,只是冷眼旁观,带着审视与猜忌。

    王姓书生虚惊一场,再瞧着叶崇文那恹恹之色,只觉得对方是在心虚,因此越发得意。

    他抬高声音喊道,“咱们将来可都是要从这里出仕的,若是一不小心被人影响了清誉,那如何是好?”

    “要我说,你们三人还是自觉退出学院,也算是全了同窗之情。”

    “大家说,是不是?”

    科举入仕,若有一人不干不净,同窗都有可能会受影响。

    陈平深吸口凉气,嘴唇几乎泛白。

    叶崇文忽然松开了陈平的手,迈步上前站在了王姓书生面前。

    他生得高挑,面容明朗。只是这两月骤失至亲,从前的飞扬已被洗去,无端添上几分凝沉。

    那双眼就如枯井寒潭,让人不寒而栗。

    王姓书生变了脸色,退后半步,“你想干什么?”

    陈平也是一惊,以他对叶崇文的了解,多半是想自己动手。

    可他方经大难,若再动了火气,只怕急火攻心。

    陈平顿觉后悔,方才就不该在此浪费时间,应直接带他回去才是。

    至亲已亡,却还要被人诬陷抨击,这对一个少经世事的少年来说,该有多么残忍。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叶崇文并没有动手。

    他只是站在王姓书生面前,神情坚定,声音平静。

    “我只是想问问你,你说我爷爷跟县尊大人勾结贪墨,可有证据?”

    王姓书生这时反而有些发怵,嗫嚅道:“外头都是这么说的,而且......”

    “也就是说,你没有证据。”

    叶崇文打断他的话。

    王姓书生:“......”

    只见叶崇文表情狰狞突然爆发,伸手抓住对方的衣领。

    “没有证据就是污蔑!依照华庭学院的规矩,凡污蔑师长、同窗者,戒尺十五下。”

    “我没有戒尺,只有拳头。”

    说着,他拳头一沉,狠狠锤入书生腹部。

    一声惨叫,刺穿天际!

    只见那书生瞳孔放大,身体痛苦蜷缩起来,白眼乱翻。

    现场众人皆条件反射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好似感同身受。

    书院门外顿时乱成一团。

    王姓书生瘫软在地,狼狈不堪。

    李阳闻讯而来,身后跟着王举人。

    李阳脸色阴沉地盯着众人道。

    “全部回去闭门思过!”

    “此乃学院重地,是读书作文的地方,不是市井流氓传谣斗殴之处!圣人治下,岂能如莽夫!”

    “再有下次,严惩不贷!”

    陈平连忙上前,将叶崇文迅速拉开。

    何青选怒气冲冲赶到门口,他身后还跟了几个学生,看样子是刚才进去叫人来撑场子了。

    王举人拦住他们,低声说道,“不必去了,自会有人处理。”

    老师李阳虽然严词厉色,却分明是将此事轻轻放下,不愿横生枝节。

    至于谣言他肯定亲自出面,想来之后学院中应当不会再有。

    如今最让人担心的,还是叶崇文。

    .......

    三人小院房内。

    阳光寸寸侵入窗台,爬上整洁干净的书案,渐次落在一张苍白黯淡的脸上。

    叶崇文默不作声,手中捏着一本蓝皮薄册,手指静静翻动。

    过了许久,他才出声问道:“你们都知道了?”

    陈平从未见过叶崇文这番模样,知道他心中定难平静。

    陈平沉默一下,上前坐在对面,“这些都是谣言,我等不信,又何必挂在嘴上?”

    叶老的为人,县尊的抱负,他们怎会不清楚。

    何青选怕他心生芥蒂,也安抚说:“我已经请人去调查源头,相信很快就有结果的。”

    房中再度安静下来。

    叶崇文合上书,手掌按在书名之上,一声冷笑。

    “爷爷是什么人,我比谁都清楚。”他盯着桌面,语带愠怒,已再不似从前那般活泼,“这些魑魅魍魉,也只敢在爷爷离去后造谣罢了。”

    叶家家学渊源,叶崇文从前不愿思考官场之事,却不代表他不懂。

    叶老年事已高,又身无要职,这么多年来都不曾染过多少风波。

    何以今日众口铄金。

    细想这些时日发生过的事情,就能品出几分微妙。

    自那日在县衙中,有人阻止他们带叶老离开,便隐约就有几分不好的预感。

    只是当时心里悲痛已极,实在无力多想。

    如今回看,这一切都像被精心设计过的。

    但仅凭他们三小童的力量,要想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怕是很难。

    陈平心中纵然郁愤不平,可面对现实也只能扼腕长叹。

    “王大人与老师在世之时,这些魑魅魍魉便曾露出痕迹,如今趁火打劫来势汹汹,怕是早有准备。就是不知,究竟为何?”

    “不过你也莫要太过担心,我相信清者自清。”

    陈平目光一转,停在桌上。

    那是一本《三字经》,幼儿启蒙所用,只是书皮上的字迹粗劣,像极了孩童所作。

    陈平心下一动,语气柔和地问:“为何不曾见你翻过这本书。”

    “这是爷爷在我幼年所作,”话题陡转,叶崇文眸中掠过苦涩,“他的字端庄厚重,是我顽劣,偏要在书皮上落笔.......”

    何青选心下一酸,“老师那么聪明,定然明白你的心意的。”

    叶崇文沙哑一笑,“我能有什么心意?不过顽劣而已。”

    “爷爷幼年教我算学,我静不下心来,就像个榆木疙瘩无法开窍……”

    说到这里,他猛然一顿望向陈平,“你不一样。”

    陈平微愣,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转到了自己身上。

    “爷爷对你的期望很大,”叶崇文继续说道,“你参加童子举,将来要考进士、入官场。”

    “若是在书院之中留下打架斗殴的记录,于你不利。”

    “不要辜负爷爷的期待,我.......我善诗文,可国朝重策论,诗文再好亦不得重用。”

    他的话轻描淡写,却令陈平与何青选内心震撼。

    叶崇文向来以善诗自得,如今却说出了“诗文再好,亦不得重用”之话。

    如此灰心丧气,与他们所认识的那个至交好友,判若两人。

    陈平对上那双眼睛,心里颇不是滋味。

    他忽然发现,叶崇文好像瞬间长大了不少。

    “清者自清,谣言的事情你们不必管了。”

    或许是这数月的变故,让叶崇文心力交瘁。

    他拿起书,敛下眸中情绪。

    “读书吧。”

    .......

    叶崇文的归来,让本处于风口浪尖上的书院,陷入另一种不可言说的被动。

    三人曾是书院中的风云人物,如今身边并行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幸而那谣言并没有证据,华庭书院虽然受到了些影响,可到底没有动摇根基,学生们也还是在照常上课。

    时间就在这压抑的气氛中一日日的过去。

    那王姓书生再也没有出现在三人的面前。

    本以为事情就会这样逐渐过去。

    谁知月底方过,一则消息再度打破平静!

第77章 一纸公文

    暑夏入伏。

    几匹官马驱驰而来,驾临永顺县。

    朝廷有公文到!

    自王县令失踪后,黄县丞又挂印不问县务,永顺县衙已经两个多月无人主事。

    县里百姓击鼓鸣冤,衙中官吏唯恐沾染麻烦,全都敷衍躲避。

    有些人甚至直接称病在家,连例行点卯也置之不理。

    然而这日,永顺县上下官吏齐聚一堂,个个身着公服,神色郑重,一丝不苟。

    陈平三人接到赵瑾的通知,想来是朝廷对诸事有所定论,也匆匆赶来。

    来到时,县衙门外已经站满了百姓。

    他们被拦在门外,只能远远望见一人身着官服站在大堂内。

    “人可算到齐了吧?”

    那人手里拿着黄皮折子,目光扫视左右,语气极不耐。

    赵瑾肃然正色回道,“回大人,都到齐了。”

    那人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一县之衙,行事竟这样倦懒懈怠,哼,难怪会闯出那样大的祸事!”

    此话一出,不禁让众官吏等人心惊,陈平也是心下一沉。

    不等众人反应,那人便将折子打开,语气严厉,冷冷斥道:“上启闻之,永顺洪涝之灾,堤毁人亡,言系归咎于县令!”

    “下吏王平川忝为一县之尊,却强纳捐赠,私以蔽公,怠忽职守,勾纳奸宄,劳民伤财,好大喜功!”

    “十年轻堤之重,致使洪祸为患,尸位素餐,伤及无辜百姓,庭上闻之,怒不可遏,夺其袍服,三代以内不可科举!”

    话音刚落,县衙内外大乱。

    竟是朝廷的问责公文!

    陈平手脚发软,下意识地扶住了身边的人。

    何青选、叶崇文更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这份公文话里话外竟都是在斥责王县令营私贪腐,以至于永顺县堤坝常年失修,造成洪水为患。

    按照朝廷的意思,那泄洪渠竟并不是王县令为了百姓安危而作,而更像是为了隐瞒堤坝失修的真相。

    尽管近日来谣言四起,可没有人手里有任何的真凭实据。

    甚至念及王县令修路之时的大方与好处,县城大多数人还都将信将疑。

    然而这份公文的出现,岂不正好与谣言的内容对上了。

    这无异于是在告诉所有人,王县令的确有贪腐之实,且此次洪涝之变,也是因他欲盖弥彰。

    尸位素餐,强纳捐赠,私以弊公,怠忽职守,勾纳奸宄,劳民伤财,好大喜功。

    这是何等严厉的斥责!

    那与王县令志同道合的叶文昌又算是什么?帮凶吗?

    问责公文还没有念完,那人神色冷酷,言辞铿锵。

    可陈平却一个字都听不清了,只觉心里阵阵发凉。

    他脸上顷刻迸出青筋,手上肌肉绷紧,连日来积压的不忿瞬间爆发。

    “不是这样的!”

    他突然冲上前,大声喊:“王县令是好人,是中正廉明的清官!”

    叶崇文也终于不再压抑,怒吼道,“你们肯定没有查清楚,县衙的每笔账都是有记录的,县尊大人没有贪污,更没有尸位素餐!”

    那些账目都是他爷爷亲自查验,绝无可能有假公济私的可能。

    谁是奸宄?谁在勾结?

    这明显是在给他爷爷泼脏水!

    朝廷根本没有派人来细查,凭什么就这下如此定论。

    “你们弄错了,弄错了!”何青选抓住衙差的手,踉跄着高呼,“王大人怎么可能贪污呢!”

    “暴雨滂沱夜,洪水滔天时,是王县令亲自带人连夜赶到,更不顾危险站上堤坝,至今仍下落不明!”

    “他那样的清官,一心为民,奋不顾身,难道就换来了一个“好大喜功”?”

    门口的衙差听得不明不白,只知道宣读公文的男人脸色不善。

    可想来问责之事早在预料之中,死了这么多人,朝廷绝不可能轻言放过。

    不过那泄洪渠到底阻止了洪水肆虐,就算有些损失,也算是将功补过了吧?

    但他一听到何青选的话,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失声道:“贪污?太荒谬了!”

    宣读公文的人听见动静,脸色越发不悦。

    “谁在外面喧哗!不要命了吗?”

    田主簿在堂内回头,看见三小童的脸,眼珠一转正待开口。

    赵瑾直接抢过话头,“大人恕罪,那不过是鄙县顽童胡闹,卑职这就让人将他们轰走!”

    田主簿侧头望去,赵瑾鼻翼翕张,抱拳的手骨节狰狞,正凶恶地瞪着他。

    他瞬间心里发毛,连忙埋头不语。

    衙差们反应迅速,上前捂住陈平几人的嘴。

    “小祖宗,你可别冲动,这是上头的人,冲撞了可了不得。”

    “叶小相公,快出去吧,闹大了不好看。”

    “把他们送回去,把衙门关上!”

    几个衙差深怕惹怒上官,连拖带拽地要将三人抱出去。

    陈平不管不顾,他知道此事若是盖棺定论,那老师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他奋力挣扎,手指死死掐住衙差的手。

    “王大人没有贪污,你们没有调查清楚,他是清白的......”

    叶崇文搏命般要往里冲,“他是冤枉的,大人。赵都头,你让我进去!赵瑾!!!”

    到底只是小孩子,任凭他们怎么挣扎,衙差还是轻而易举将三人请出衙门。

    “砰”的一声,县衙的门在三人面前关上。

    三小童急得眼中含泪,心中无比悲凉。

    暴雨、洪水、谣言都不曾浇灭他们的心火,可这纸公文却把他们打入深渊。

    他们信誓旦旦说着“清者自清”,到头来一切竟然反成了定局。

    县衙的门如天堑般,隔出了两个世界。

    门外看热闹的百姓,此刻已如沸水般炸开。

    “什么意思,王县令真的贪污了?”

    “亏我之前还以为那是谣言,没想到朝廷都已经调查清楚了,王平川拉人去挖沟渠,就是为了掩盖他贪污的事实!”

    “不仅如此,公文上还说王平川勾结奸人,就是叶文昌在给他做假账吧?”

    叶崇文站起来,往前趔趄两步,怒视道:“我爷爷不会作假!”

    那人耸耸肩,“他是算学大师,做个假账这谁能看出来?”

    陈平摔了满身的灰,爬起来争辩,“这件事没有查清楚......”

    “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一道尖锐的声音杀进来,“公文都下来了!难道朝廷还能故意冤枉他一个小小的县令?”

    “可怜我儿年纪轻轻,竟死在了洪水之中,老天无眼,老天无眼啊!”

    “狼狈为奸!”

    众人将三小童围得水泄不通,肆意发泄着多日来的不满。

    迎着道道敌视的目光,叶崇文如万箭穿心。

    陈平张了张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百口莫辩。

    何青选站立在前,怒视着众人。

    在老百姓看来,朝廷下了正式公文,那么这件事就再清楚不过。

    事实就是如此,王平川谋财害命,贪污受贿,而叶文昌助纣为虐,是个伪君子!

    对朝廷的信服让他们本就动摇的心彻底偏向一边,对错由此而分。

    一纸公文,无凭无据。

    就这样抹杀了两个干净赤诚的人。

第78章 何为公理

    次日。

    三人在书院门口前撞上一张熟悉的面孔。

    “回来了啊?”

    王姓书生眼神落在叶崇文与陈平身上,讥诮道,“贪污受贿还敢说没有证据吗?”

    陈平看着他身后两三名仆从。

    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包袱,扛着书箱,应该是打包好的行李。

    没想到消息传的这么快,已经有人准备划清界限了。

    陈平,“看来你早有准备。”

    “还不够早!”

    王姓书生不屑道:“要是早知道王平川跟叶文昌同流合污,本少爷就不该来这华庭书院!”

    “王县令还未找到,事情还未有结果,”何青选怒不可遏,“你嘴里休要不干不净。”

    王姓书生轻嗤:“朝廷公文都下来了,还想抵赖?”

    “我说何青选,王平川如今都没了,你还巴结干什么?”

    “你何家本就是低贱商户,还是学会明哲保身吧。”

    陈平却心下一动,沉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王姓书生隔空点了点陈平跟叶崇文,“我能有什么意思?不过就是看在同窗情谊上提醒何青选一句,别跟你们走得太近。”

    转头对着书院内扬声道:“我也奉劝大家,手里有门路的也早做打算,别把自己下半辈子都赔在了这里。”

    何青选不发一语,眼神却像刀子般剜了过去,“退学之事非同小可,需王院长定夺。”

    “华庭学院学风严厉,对你等平日的教导更是一丝不苟,你就打算不告而别?”

    如此出去,分明就是在打王举人的脸。

    更无异于告诉所有人,华庭书院中藏污纳垢,连学生也不愿久留,岂不更加坐实了那些谣言。

    此例先河一开,华庭书院恐将声名扫地。

    王姓书生嗤笑:“贪污受贿者,必遭连坐!那王举人现在自身难保,还管得着我?”

    三人脸色大变。

    昨日在县衙只顾着急上火,压根就没听完公文所有内容。

    王举人与王县令本是亲兄弟,弟弟犯事,他如何能够置身事外。

    ......

    王府门前人头攒动,含怒而来的百姓将府前大街堵得严严实实。

    陈平三人赶到,刚好看见王府门匾重重砸落,扬起一地尘埃。

    黄三爷身着虎踞官袍,此刻正指挥众人往外搬东西。

    有的箱子像被刻意打开,露出金银铜板、字画古玩、丝绸布料等等。

    这些东西对普通百姓而言价值不菲,让他们愈发充满了敌意。

    “这就是王家贪污受贿的证据!”

    “这么多东西,谁知道值多少钱?要是用来修筑河堤,我的孩子就不用死了!”

    “王平川草菅人命,他死了,可他哥哥还活着,就该让他偿命!”

    群情激奋的声音此起彼伏。

    陈平推开人群挤进去,却一头撞上拦路的衙差。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他问,“这不是王举人的家吗?”

    那衙差还没开口,旁边的百姓先冷笑着,“现在哪有什么王举人?”

    “王平川贪污受贿,他被抄家革了功名,现在是犯官家属!”

    “熬不过杖责,明儿就是只孤鬼了。”

    陈平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王家大门的台阶上,问道,“新任县令,是黄县丞?”

    衙差翻了个白眼,没有回答。

    黄县令正与人交谈,冷不丁听见喧哗之声,朝这边望了一眼。

    他目光一闪,竟抬起手,示意给三小童留条道。

    三人直接跑进大门,一眼就看见庭院之中,横七竖八躺着的王家人。

    王举人膝盖以上早被鲜血湿透,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

    叶崇文喉间艰涩,步伐虚浮地来到他身边,“院长?”

    他抬手在老者鼻息上试了一试。

    冰冷的手指隔了片刻才感觉到一点暖意,吊在嗓子眼的一块大石骤然松动。

    陈平定了定神,伸手缓缓地将王举人腰臀处那被鲜血湿透的衣料撩开。

    只看一眼,他整个人倒退两步,勃然变色。

    王举人的双腿血肉模糊,膝盖近乎破碎,腰下、后腿肚上更是皮开肉绽,肉糜沾上布料,其状恐怖。

    纵然不识审讯之术,陈平也能辨别出来。

    衙差下手之时定然使了暗劲,专挑筋骨处下手。

    这是准备要他的命!

    “这是怎么回事!”

    何青选双目发直,喉中不自觉溢出一声尖啸,狠狠瞪向旁边执杖的衙差。

    陈平却细心地发现,整个府内的衙差都是生面孔。

    而赵瑾,也不在其中。

    几个衙差凑在一起,手里的行刑杖都带着血。

    其中一人冲他咧嘴,神色挑衅,“杖刑,这是朝廷的命令。”

    陈平攥紧拳头,问道:“是朝廷的命令,还是那姓黄的命令!”

    “小孩子说话可当心点,黄大人如今可是永顺县的县尊,瞎说可是要挨板子的!”

    衙差懒得跟小童掰扯,直接将行刑杖往地上一杵,讥笑的看着他。

    王平川失踪,叶文昌身亡,整个永顺县都落在到黄家手里,其他人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浪花而已。

    此时,李阳也带着数人来到王府。

    满地血色入眼,李阳眼前一黑,凄声高喊:“好友啊!”

    身后的下人手忙脚乱的赶紧扶住李阳。

    一旁的胥吏见状,十分不解道:“我就说那几个肯定不安分,县尊为何放他们进来?”

    “就是啊,要我说这华庭书院也不该留。”

    “可惜上头只让抄王平川一家,倒便宜他们了。”

    黄县令震震袖子,轻笑一声:“这华庭书院要不来才奇怪,本官与王平川共事数年,心中也着实不忍哪。”

    胥吏立马讨好道,“县尊大人如此不计前嫌,念及旧情,实乃我辈的典范。”

    黄县令嘴角一勾,很是享受。

    李阳缓过神,怒目圆睁指着黄县令怒问道,“王兄纵非举人,也是我华庭书院的院长,你……你怎可如此对他!”

    黄县令就等着他来问,满脸正色:“王平川贪污受贿,王家坐享其成,致使朝廷震怒,如今杖责而已。比起那在洪水中失去的十八条性命,何足道哉?”

    “本官不过奉命行事,李阳你身为读书人,莫非竟连秉公执法四个字都不识了吗?”

    李阳指着他大骂:“你不过就是在公报私仇,当初王大人查出你勾连田主簿中饱私囊,你便始终记恨着他!”

    “但你不要忘了,你当初……”

    话还没说完,黄县令直接截过话头,“说得好!”

    他上前一步,将身上崭新的虎踞官袍提了提,一脸无奈地对着众人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昔日御下不严,遭下属蒙骗栽赃,犯下大错。本官惭愧,自觉愧对父老乡亲,故此去职一年,不敢再临县衙。”

    他拱起双手朝北方一拜,继续道,“本官以如实上报朝廷,自请失职之罪!但王平川贪墨却是事实,朝廷张榜公示,岂容抵赖?”

    李阳几乎有些站不稳,“你!你……你这个……卑鄙小人!”

    这时,一双纤瘦而坚定的手,稳稳地扶住了他。

    陈平目光如炬,眼底带着淡淡血丝,问道:“朝廷的公文,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黄县令怔了怔,“你敢质疑朝廷!”

    陈平抬头挺胸,“我质疑的是公理!”

    他缓慢地环顾四周,看着那一张张面容上的讥讽神色,再问“如果判断对错的标准,不是真凭实据,而只是一纸公文,那公理到底系于何处?”

    “为众人拾薪柴者,使其冻毙于冰雪,便是公理?”

    “你说得对,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凡事总会留下痕迹。”

    “我总有一天会证明清者自清。”

第79章 童子举名额取消

    王家突逢变故,门庭萧条,连华庭书院都有不少学生离开。

    半月后才传来消息,王举人虽保住了性命,只怕将来须靠拐杖行走。

    “院长需要静养,大夫让我们暂且不要去打扰。”何青选将带去的东西又拿了回来,“我带去一些药材,那边倒是收下了。”

    陈平握着书本沉默良久,才淡淡点头,“我知道了。”

    叶崇文目光复杂,话在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整个书院都笼罩在压抑沉闷的气氛中。

    只有一些贫困学子家里无门路,所以仍在学堂上课。

    市井间、院墙外,时不时传来嘲讽和唾骂。

    华庭书院一夕之间声名狼藉。

    何青选走出屋内来到小院,昔日三人曾在此暴雨之中尽情玩耍,不过短短时日竟恍若隔世。

    两个月后,书院年中大考。

    虽然留下的学生不多,但老师们还是没有懈怠。

    “能考好吗?”叶崇文看着陈平,眼眶微青。

    陈平知道,他问的不是这一次考试,颔首道:“你呢?”

    叶崇文见他平静而自信,数月未展的眉终于露出一缕笑意,望向长廊上凋敝的落叶,慨叹般道:“我也会尽力。”

    陈平没有多说什么,他脑海中总是浮现出,叶老让他将那沙盘毁掉的画面。

    二人撞见何青选跑进小院,那张面孔已经清癯了好几分,神色似有异样。

    “怎么了?”陈平问。

    何青选叹道:“赵都头走了。”

    陈平想起王院长被抬回来那日,赵瑾顶着满脸胡茬急匆匆赶来,脸色异常难看。

    赵瑾作为王县令的亲信,肯定也受到不少刁难,离开县衙是迟早的事情。

    “他去哪儿了?”叶崇文微皱起眉,“有话留下么?”

    何青选摇头,“自打姓黄的当了县令,从前受王县令重用的人如今都被换下。”

    “赵都头那样的性情,又怎么会去给姓黄的做事?”

    “我今日才知道,王家抄家那日,他就已经递交辞呈,离开了县衙。”

    几月之间,物是人非。

    三人一路沉默,直至到了学堂外,见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

    “还慢吞吞地干什么?”

    王院长身上穿着雪白的长袍,眉角皱纹细密,沉声道,“马上就要开考,尔等三人还如此不紧不慢,将来到了科举试场之上,也要如此懈怠吗?”

    熟悉的语气骤然响起,三人不由得愣了一愣,心中却是欣喜。

    “知道了,院长!”

    “知道了还不快点?”

    王院长还是那么严厉,但给这死气沉沉的书院注入了一股生机,让三人好似有了主心骨。

    陈平绽出笑容,“欸”了一声,大步走入考场。

    他提衣坐下,看眼桌上雪白宣纸,容色认真。

    叶崇文、何青选相互看了一眼,也提笔点墨答题。

    王院长在窗边望着三人,伸手抚过膝盖,眉角的冷汗缓缓划过。

    ……

    入秋后,华庭书院逐渐恢复了几分过去的模样。

    外面的谣言也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平息。

    寻找王县令的人早已召回,王院长只在郊外无人处给他立了个衣冠冢,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天气转凉,陈平发现自己的墨盘都有些磨不动了。

    叶崇文走进来,看着陈平微微摇头,“虽言‘梅花香自苦寒来’,可你要是染上风寒,岂不得不偿失。”

    他把身上的披风给陈平,“喏,这是我以前用过的,别嫌弃啊。这披风还是爷爷亲自做的呢。”

    “这么贵重,那我……”

    “收着。”不等陈平拒绝,叶崇文就抬了下眼帘,微露出似曾相识的灵动,“今天休息一日,咱们出去?”

    陈平诧异,“出去?”

    “嗯,”叶崇文言简意赅道,“去郊外,修坟。”

    陈平了然,径自跟上。

    城郊无人,凉意侵骨,只有几亩农田将那孤零零的坟茔围住。

    残阳照在墓碑上,“王平川”三个字已经被擦拭得干干净净,何青选靠着墓碑招手笑。

    “好慢啊,你们。”

    原来何青选先到了,他身边还有一个人。

    赵瑾。

    “赵都头!”陈平喜上眉梢。

    上前行了一礼,郑重说道:“见都头平安无事,小子心里也算放心了。”

    再见故人,赵瑾亦是百感交集。

    “叫我名字即可。听闻这段时日,华庭书院出了些事,那黄老三可曾为难你们?”

    “他不敢,”何青选道,“不管怎么说,王院长曾在朝为官,手里多少有些人脉。”

    赵瑾冷冷道,“他如今倒是学聪明了。”

    王家是走了下坡路,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黄老三若真要闹个不死不休,形势究竟是一边倒,还是两败俱伤,还是未知数。

    陈平解下披风盖上坟茔,见上面飘满纸钱,坟前蜡烛已经燃尽,不禁问道:“赵大哥,来很久了吗?”

    何青选耸耸肩,他也不清楚。

    他来的时候,赵瑾已经在这里了。

    赵瑾从腰间解下酒葫芦,将酒水洒在坟前,“我赶在天黑前进了青松镇,本想会会故旧,可惜今日之青松,已非昨日。衙门内外的人都被换下,曾经的同僚都已各奔东西。”

    “其实这次,也是来同你们道别的。”

    叶崇文连忙问道,“你不打算去书院看看王院长吗?”

    赵瑾按住腰间铁尺,心绪难宁,“我空有本领,关键时刻却没有保护好县尊和叶老。如今他们被人构陷,污名未洗,我连县尊的遗体都未找到。有何面目去华庭书院!”

    听到赵瑾详说才知道,这几个月他都在寻找王县令,可那洪水滔天如同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叶崇文宽慰道:“河堤崩溃本是意外,与你有什么关系?”

    “天有不测风云,岂是人力可以左右。”何青选说。

    陈平从没想到这个高大爽朗的汉子,竟然会自责到这个地步。

    “王院长从未怪罪过你,这件事本就跟你没有关系。”

    赵瑾脸上划过一丝异样,但很快又恢复如常,直接换了话题,“听青选说你这段时日,都在准备童子举?”

    “是。”陈平认真地说:“我要入朝!”

    童子举是王县令为他举荐,是一条让他能够尽快获得功名的路。

    所以这几个月,他全神贯注钻研时文,秉烛夜读常至废寝忘食,唯患学之不足。

    连王院长都时常看不下去,盯着他瘦了一大圈的身体,几次强行令他休息。

    其中刻苦,外人难知。

    赵瑾听罢这话,神色越发复杂,说:“其实当初叶老是想让你走正统文试科举,你年纪尚轻,也不必急于一时。还是一步一步来吧。”

    “为什么?”叶崇文差点跳起来,“这是多好的机会,怎么能放弃!”

    何青选面色平静,无奈看着陈平。

    陈平猜到了大概,问道,“出事了,对吗?”

    赵瑾长叹道,“你的童子举名额,已另有人选!”

    叶崇文脸色剧变,脖颈上弹出一条青筋,“还是因为那件事?”

第80章 不是意外

    王县令受朝廷斥责,官身被夺,嘉奖收回。

    他所举荐之人,自然也风评倒戈,无论童子举亦或是吏员、义士,都会被驳回。

    何青选当初就说过,童子举中的水很深!

    “其实这于你而言,也是好事。”赵瑾安慰道:“倘若按部就班考取功名,这样就可不落人话柄,反倒于长远有利。”

    陈平出奇的冷静,说:“我明白。”

    “就算没有童子举,我也会从县试一直考到殿试!”

    赵瑾心下一松,伸手拍了拍陈平的肩膀,“你若能有此雄心,叶老九泉之下也会欣慰的。”说完便将酒葫芦挂回腰间:“我不能在这里久留,县尊的事情有些蹊跷,我要顺着苍河继续调查。”

    “至少,要找回县尊,让他入土为安。”

    他抬起眼帘,最后深深看了眼三小童。

    “你们好好读书,不该管的,不要多管。”

    陈平连忙提醒道:“朝廷公文下发需要层层审核,究竟是谁在诬陷王县令尚未可知,赵大哥你不要冲动啊。”

    赵瑾微笑,“放心,我不是冲动之人。”

    几人心情沉重,也无意寒暄,片刻过后,赵瑾转身离开。

    坟前酒气消散,陈平三人祭拜过王县令后,黯然回到了书院。

    三人谁都没有再提童子举的事情,只一如既往读书、作文、诵背经义、钻研时文。

    而没过几日,陈平童子举名额被替的事情就传遍了青松镇。

    李阳等人本想安慰陈平,谁知陈平却若无其事,反宽慰他们道:“诸位老师不用担心,俗话说真金不怕火炼。没了童子举,学生依旧会在科举之道上一往无前。”

    唯独李阳愤愤不平,从此后便将三人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县试与童子举不同,还有三年的时光。

    李阳一改往日慵懒,将所有心神都投注在了他们身上,仿佛在替老友完成遗愿。

    ......

    苍河岸边。

    赵瑾已经在附近流连了数月,脚步几乎踏遍每块鹅卵石。

    河水滔滔将过往痕迹洗得干干净净。

    就算有人在水里泡这么久,也只怕早就葬身鱼腹了。

    他只能抱着一丝希望,沿苍河两岸一路打听。

    因为泄洪一事,下游许多民屋都已经人去楼空,连农田都荒废了好些。

    直至近日才有百姓回到附近开始堆肥,为来年的耕种做准备。

    赵瑾换了身暗青的劲装,青皮长靴,手中铁尺已经换成了隐蔽的锋刃,藏在袖口之中。

    这日,他经过南岸正在堆肥的农田,想上前打听看看,是否有人在附近见过溺亡的无名尸身。

    田埂上老牛哞鸣,几个老人用土烟杆捶打膝盖,其中一人望着苍河,突然来了一句:“这洪水把陈老大家的儿子带走了,陈老大的田地还要不啦?”

    赵瑾足下一顿。

    盘着烟杆的老汉哼笑,“陈老大自己都没了,哪里还有田?”

    “他死了?”老人拍着老牛的背,含混道:“啥时候的事啊?怎么连个丧事都没有?”

    烟杆老汉摇头,灰沉的眼珠落在苍河之上,说:“喏,就从这里跳下去的,尸体还是我帮忙打捞的呢。”

    牛背上的老人悚然一惊,但想起那陈老大家里无人,气不打一处来,“都怪那贪官,好好的一家人,就这么被作贱了!”

    “你别说,当初那畜生装模作样的,我还真的信了!你说人怎么能这么坏呢?”

    “就挖沟渠那会,我看他们连晚上都在这边劳作,还想过要去给他们送点吃食呢,真是晦气!”

    赵瑾张口欲言,话到嘴边,脑中灵光一闪,蓦然变色。

    当日挖渠之时他也在监工,民夫跟衙差一直位于北岸施工,夜里也都在休息。

    南岸怎么会有人在挖沟?

    他连忙朝那几个老人走去,问道,“老人家,你方才说当初挖沟渠的时候,也有人在南岸动工?”

    几个老人被他吓了一跳,来人高高大大眼神犀利,当即放低了声音。

    “啊,对,怎么了?”

    “什么时候?”赵瑾沉声,心口缓缓揪紧。

    老人有些发怵,嗫嚅道:“就是河堤塌的前一晚啊。”

    “你确定是在这边?还记得是哪个地段吗?”

    “那哪能不记得啊,”老人抬手一指,“就是陈老大儿子死的那儿,就河堤那个缺口啊,小伙子,你不是这里的人吧?”

    河堤缺口!

    赵瑾脑中划过画面,心里发毛,未回话直接朝着南岸河堤狂奔而去。

    河堤的缺口已经被河水冲刷干净,但四周的土层却还有所保留。

    赵瑾想都没想,直接跳进了水里,在浑浊的水中摸索。

    不多时,他从水中迅速爬出,呆坐在地。

    这处地方曾遭洪水冲击,土质稀疏流逝得很快,可缺口断裂处的土层却很厚,应该是很难冲开的才对。

    “不是意外……”

    赵瑾后背一麻,像是有只无形的手拂过,毛骨悚然!

    叶老的计算没有错,泄洪渠本来可以完全引开洪水,是有人在南岸河堤上动了手脚!

    那场可怕的洪灾,是有人故意为之!

    那么多条人命,竟是被生生葬送!

    畜生,禽兽!

    赵瑾猛地翻身而起,眼中爆出噬人的光芒。

    ......

    华庭书院。

    李阳正看着陈平做出的诗,缓缓吸了口气,兜起袖子又拿起了叶崇文的诗。

    两相对比,他的眼神不禁染上几分忧虑。

    陈平端坐原地,表情略有几分尴尬。

    “平仄起伏,对仗工整,说它双句通韵么,倒也过得去。”良久,李阳再开口,“不过我出的题是思乡,这‘地幽无俗客,龙蛰九渊材’……是不是有点偏题了?”

    叶崇文与何青选对视一眼,不觉地干笑两声。

    李阳无言以对,难怪曾经叶老常在他面前,只夸赞陈平聪明伶俐活学活用,算学颇有天分,策论经义一点就通。

    就是这诗文之上,寥寥几句未曾多说。

    李阳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老友因偏爱算数,故而对这类诗文不以为意,如今看来......

    “你的策论、明经素来不错,这算学更不用我来提点。”他顿了顿,语重心长。“诗文虽说不占大头,但考场之上诗文不求惊艳,至少也得合格啊。”

    陈平一脸窘迫,“老师勿要生气,其实就做诗一道而言,学生还颇有几分急智。”

    陈平眼观鼻鼻观心,他的确在诗文上差了一截,那是因为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策论时议上了。

    将来到了考场之上,要是实在没办法,那只能当当“文抄公”应急了。

    有诗仙诗圣诗鬼保佑,怎么着也不会被划个差等生吧?

    李阳只觉得是陈平挂不住脸面,强词夺理。

    半晌,他叹了口气,道:“李峰。”

    “咳。”李峰清清嗓子,大步走了进来,“老师请说。”

    “这段时日,你带着你的三个学弟好好学习一下诗文。”说是三人,但李阳就指着陈平,道:“每日一个时辰。”

    陈平道:“老师,可是其他的科......”

    “你要参加的是县考,还有时间,急什么?”李阳恨铁不成钢般斥道:“若要万无一失,就该精益求精!”

    陈平表情痛苦地望了眼李峰。

    李峰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举起手中的诗集本晃了晃。

    陈平求助的眼神又望向叶崇文。

    叶崇文直接无视,转过头去,“青选兄,你看咱们中午吃什么?”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预告一下,4月7日也就是这周五,本书将正式上架。恳请喜欢的老爷们前来支持一个首订,给老成一些鼓励,万分感谢!)

第81章 私矿

    如今的华庭书院,人丁寥寥屈指可数,似乎已经彻底被众人遗忘。

    李峰已经见怪不怪了,他走过长街进了一家酒馆,李阳正在其中会客。

    自从叶老离世之后,老师李阳便越发不喜出门,整日只在书院静修走动。

    难得出来一次,李峰忍不住好奇。

    他来到门外,看见雅间中的另一个人,眼中顿时流露出几分惊讶,“赵先生?”

    这位赵先生闻声朝李峰看过来,轻轻一笑。

    “远舒兄,你觉得如何?”李阳端坐在对面,手指点了点桌上的试卷,“这孩子的资质你也是看见了,要过县试不难。”

    此人正是江夏书院授课的先生赵文和,字远舒,王阳的至交好友。

    赵文和盯着那份试卷,心中的确有几分意动。

    “年少聪慧,见解惊人,策论之时引经据典,晓以大义且不落俗套,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神童。”

    李阳大笑,得意地抚了下自己的胡须,“这样的孩子,世家大族若要培养也是不难。可唯有一点,连他们也比不上。”

    “哦?”赵文和挑眉,饶有兴趣问道:“哪一点?”

    “此子聪慧,却不卖弄。”李阳将试卷拿起,盯着那工整干净的卷面,“且还有几分难得镇定恬然,不会故作高深,论些佶屈聱牙之词。”

    如今的世家大族,出来个神童天才,哪个不是心高气傲。

    可是陈平不同。

    他天资聪慧且待人真诚,不会眼高手低,知道自己的弱处,最擅扬长避短。

    这样的心智,已不比任何人差!

    但就是因此,李阳反而感到无奈,“这孩子放在华庭书院,是无法出头的。过了县试之后,若要再往上走,就需人扶持。”

    而如今的华庭书院,没有这个能力。

    也是因此,才有了今日的这一会面。

    赵文和沉默片刻道:“你知我的性情,若是人到了我手里,便与你不同了。他曾经的老师做过什么我不管,但此子若有半点品行不端,我必不会留。老友可明白?”

    他神色严厉,李峰看得都有些发愣。

    然而李阳听闻,知道事情稳了,不怒反笑,“哈,若非如此,我又何必来拜托你?”

    他知道自己这位老友做事极为认真,心里反而更加放心。

    “既然如此,待他县试过后,来寻我便是。”赵文和拱手起身,执礼而拜,“我就先回州府了,请。”

    李阳回礼,“请。”

    赵文和来此本是另有要事,谈完便离开了酒楼。

    李峰见人离去才开口问道:“县试尚早,要这么着急吗?”

    “早作打算,以防不测。”李阳行至窗前,任由冷风拂散身上酒气,叹了一声。“不知为何,近来我总觉得力不从心,时常想起文昌兄,莫非我也是大限将至了吗?”

    “老师万万不可有此想法。”李峰变色,此话听来实在不祥。

    李阳摆了摆手,走出酒楼,“陪我到处走走。”

    ......

    苍河下游深处,一支小舟泊于暗流。

    南岸堤坝之下有几处村落散布,山道四通八达,径流穿插其间,宛若一张巨大的罗网。

    此时晨曦微露,山峦如墨,若是从上往下看,便是一幅天然的泼墨图,令人心醉。

    可赵瑾无心欣赏美景,他已将下游村落几乎走了个遍,得知河堤垮塌那晚的确出现过奇怪的人。

    他们趁夜而来,又悄然而去。

    若非那段时日洪水的事情闹得人心惶惶,沿岸百姓只怕还注意不到这伙人。

    但事发之后,这些人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无踪迹。

    活生生的人不会人间蒸发,所以他们藏了起来。

    而且应该就藏着这附近。

    赵瑾任都头多年,查缉办案还是有些手段,一路探查才来到了如今身出之地。

    对方藏得很深,这里已经快要超出永顺县的范围。

    赵瑾抬头望向那座陌生的山峰,忽然注意到这附近地势极好,水源也算充足,但竟然没有多少农田。

    地面湿润泥泞,应该是不久前才下过雨,地上留有乱七八糟的脚印。

    这些脚印大多七八寸不等,显然都是成年男子留下,脚印很深,路边两侧还落满了碎石。

    赵瑾正待上前查看,耳边忽然传来了两个声音,由远及近。

    他连忙闪身躲进附近草丛中。

    “这箩筐都散架了,上面还没发新的吗?”

    一个高瘦的男人背着箩筐埋怨道:“别想了,这箩筐也要钱,到时还得咱们给。”

    旁边的人骂了一声,“奸商!”

    两人边走边抱怨,没多久拐进了一条小道。

    赵瑾盯着那两人,心中惊疑,默默跟了上去。

    片刻后,他便在那小道深处,发现一个不大的村落。

    说是村落还不够准确,因为这里大多都是男子,只有几个妇人在旁边埋锅造饭。

    那二人将背的东西放下后,便往更深处的山里走去。

    赵瑾绕过村落,从山坡上跟了过去,没过多久一座巨大的采石场出现在眼前。

    赵瑾目瞪口呆,永顺县外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一座采石场。

    劳作的采石工人训练有素,运送出来的土中还带着些许黑色。

    采石场的中央,竖立着一块石碑,旁边摆着巨大的木头架子,中间撑开竖立的井口,直通地底,有工人正在一车车往外运土。

    赵瑾愣了愣,想起方才见到的碎石,带着些许青灰色,质感坚硬凹凸不平。

    这不是什么采石场,这是矿场!

    他们挖的是铁矿!

    县里的矿场官府都记录在案,这里怎么会多出一座。

    赵瑾惊疑不定,身体挂在树上压低望了过去。

    偌大矿场少说也有一二百人,几乎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此地竟从未听说过。

    这太过骇人了!

    他不敢莽撞,挑了根粗壮的老木,猫身匿入树冠中。

    天色尚早,矿场的人正忙得不可开交。

    手臂粗的麻绳吊着篮子往上升,拉绳的男人袒露胸腹,在这数九寒天之中竟也满身是汗。

    矿山四周有人拎着钢刀巡逻。

    显然,这是一座不能见人的私矿。

    想到这里,赵瑾的脑海中浮出一道人影,脊背顿如猎豹般绷紧了。

    福鼎楼黄六爷---黄福!

    若说这永顺县谁能与矿场沾上关系,毫无疑问便是他。

    霎时间,赵瑾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他将泄洪渠崩溃、谣言四起与黄老三上位几件事连成一线,隐约嗅出了几分阴谋的味道。

    难道这一切都是黄家人干的?

    赵瑾虽也曾经怀疑过那谣言是黄家人放出,可事关朝廷公文,他直觉黄家人并无如此大能耐,所以便没有往下细想。

    大誉朝向来不限制民间开矿,天子开设有司,内置踏检官踏查矿苗所在,并招募民间经办开采,还会给予经办人一定赏酬。

    名义上说,这是将矿物流通与开采牢牢把控在官府手中,但实际上仍存在极大漏洞。

    招募者如何商榷?

    经办者如何取利?

    开矿者获利之丰令人眼红,官府对矿业之上的加税暂且不论,多达三成的岁课抽成就足以让人丧失理智。

    天下无不向利,嗜取货者以厚其室之行径屡禁不止,此中人选裁定,多有任人唯亲之嫌。

    倘使黄福有开矿之权,背后安能没有朝中势力为他撑腰。

    想到这里,赵瑾心中竟生出几分惊悸,再看那矿上之人心情已大为不同。

    此处矿山之上竟有一百多人不受官府管辖,永顺县衙也从未参与过抽成征税。

    赵瑾压下惊色,心中仍是有些不敢相信。

    如果黄福真有这么大的能耐,又何必在这个穷乡僻壤待着。

    这事有些古怪,没有证据一切只是空谈。

    他视线扫过矿山上的巡逻队,沉吟片刻之后,悄然退了出去。

第82章 论赋税

    天启九年,三月。

    永顺县衙忽然贴出告示,要对县内的耕地进行清查丈量。

    田主簿代县令出面,端着得体的笑容宣布:“县尊大人体恤百姓,去年洪水过境,以致水土流失,有不少田地皆被冲垮。若还按照从前的田亩征税,实于百姓不公。如今清查土地,重新丈量田亩,也是担心父老乡亲在赋税上吃亏啊。”

    此话一出,整个永顺县都沸腾了。

    有百姓喜极而泣,大呼青天。也有富足人家心事重重,无奈苦笑。

    但如此一来,自然又免不了有人提及前任县令,异样目光再度向华庭书院投来。

    李阳气得破口大骂,甚至当场写了诗,谴责世人是非不分。

    陈平一大早就听闻师长大怒,自然心下忧虑急匆匆赶来。

    但何青选与叶崇文的速度比他还快。

    “你也听说了?”见陈平进来,李阳疲惫地叹了口气,“不必来劝,老朽惜命,还不至于就这么被气死。”

    陈平看他郁愤在心,当即开口。“老师不要误会,学生不是为了劝诫老师而来,而是在担心,那黄县令此举怕是别有目的。”

    李峰板着脸,“那黄老三若有此等好心,当初又何至于中饱私囊?”

    何青选商户出身,对此事更加敏感,摇头道:“重新丈量土地是真,但若真说是为了减免税收,却不一定。”

    “你有消息?”叶崇文吃惊。

    何家土地不少,自然消息更灵通一些。

    何青选面带嘲讽,“丈量的标准如何算?土地划归如何算?这些都是靠着官府裁夺。我们手中虽有地契,但田亩税收与耕地范围是减还是增,还不是看官府那条尺?”

    “那黄老三不过是变相要我们交钱罢了!”

    话题至此,众人神色皆是一惊。

    陈平想到自家的田地,表情也微微有些难看。

    会咬人的狗不叫,黄老三最擅使些阴诡手段,难保不会针对他们这些旧敌。

    “他们难道还想在丈量之上做手脚?”

    叶崇文怒气冲冲地捶了下膝盖,“这是在税收上做手脚,他们敢!”

    “就不怕上面追究下来,脑袋不保吗?”

    李阳和李峰对视一眼,暗暗叹气:到底是年轻人。

    陈平一直没有说话,此刻才出声:“老师在世时曾说过,大誉朝的税收并不乐观,若是税粮增多,上面未必会追究下来。”

    叶崇文睁大眼睛,“我爷爷说的?”

    陈平摇头,“老师没有明说,但我想一朝之政在于官,百官之政在于绩。若是有政绩奉上,只要不出大事,上头大概也不会多问吧?”

    叶崇文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无话可说。

    李阳看看窗户,远远望见几个衣着朴素的学生走来走去,当即将茶杯放下。

    “好了,这是朝廷的事情,你们只要负责认真读书就好。”他话题一转,敛下神色,轻哼道:“他要是敢为难到我们头上,老夫也不怕一张状纸告上州府!”

    “不过,”李阳顿了顿,挑眉继续说道,“陈平说的倒也对,如今朝廷对税收问题极为看重,保不齐将来的策论考的就是税收。”

    话音刚落,三小童顿觉微妙。

    难不成......

    “既如此,那今日便以税收为题,考考你们。”

    果然来了!

    李阳并非心血来潮,实在是朝廷如今对税收的重视非同寻常。

    将来科举考这个问题的可能性,显然也不小。

    李阳问道:“税者,租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古今喜按田亩收敛,富国安民之根,救灾赈兵之本。今我大誉朝轻赋税,惜田亩,论人头,库存仍有不足。若以尔等观之,是要增税富国强兵,还是减税强民济农?”

    他说完便从旁边拿起一本书,给三人思考的时间。

    叶崇文擅长诗文,从前也惯喜风花雪月,极少关注税收。

    何青选若有所思,唯有陈平面露迟疑。

    屏风之外炉烟袅袅,时间一点点过去。

    李阳抬了下眼帘,视线掠过三人,“有思路了吗?考场之上可不会给你们这么多时间。”

    李峰也笑道,“好在如今不是考场,你们只消谈谈自己的想法便可。”

    三小童对视一眼,喏喏点头。

    叶崇文摆正身形,先开口道:“青选有家学,陈平有奇谋,想必他们两人各有见解。那便由我抛砖引玉了。”

    众人目光都望了过去,微带笑意。

    这小子,知道给自己先摆个台阶。

    李峰无奈摇头,“说罢,这里都是自己人,谁还跟你客气不成?说的不好,自然要罚的。”

    叶崇文咂舌,“啊?罚什么?”

    “将国朝税收抄五遍,”李阳有意缓和气氛,轻笑着说,“以儆效尤。”

    一年时间过去,叶崇文也多少恢复了些精神,虽不如从前那么活泼,但与人说笑时,也会偶尔附和几句。

    叶崇文摸了下脑袋,略斟酌片刻正色道,“学生浅见,以为无论富国强兵,还是强民济农,都是为了充实国库,利导百姓。既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唯有国库充实,当有百姓所需之处,朝廷才能有的放矢。就如洪涝之灾,若是国库充实,可调安乐繁华之余财,赈济贫瘠荒芜之穷弊,岂非皆大欢喜?”

    李阳没有急着评价,李峰神色淡然,眼神中带着鼓励,“还有吗?”

    这些话说来好听,可细品之下没什么实质内容。

    叶崇文回道,“没,没了。”

    “其他人呢?”李峰又问,尤其将目光投向陈平。

    但还不待陈平开口,何青选就忍不住驳道:“崇文所言虽有道理,却如同拆东墙补西墙。若朝中国库当真能够全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则又何来贪官污吏?如果要物尽其用,则从天子至于臣民,皆须立身清白,但要个个见钱眼不开,很难。”

    何家行商之时,尚且需要沟通上下打点四方。

    税收之上的问题,从来只多不少,叶崇文的想法太过理想单纯,与现实实在不合。

    叶崇文这时也反应了过来,“说得也是。”

    李阳追问:“那以你的意思,是不同意增税?”

    何青选回道,“学生的意思是,士农工商,士虽在前,农应为本。当初叶老师也曾说过,粮食大过天,更大过圣人文章!就算是读书人科举入仕,不也是为了天下人能够吃饱饭、穿暖衣吗?所以增税对百姓来说,无异于增加负担。农民一年辛辛苦苦耕种,若遇天气变化、洪涝干旱,地不产苗、水不出鱼,自己尚且无法立足,如何能够缴纳赋税?”

    叶崇文听得连连点头,“就如黄老三丈量土地,若是从中作梗,农民田亩减少不说,税收也相对增加了。”

    李阳微微点头,赞道:“崇文所言合理,尔之所言合情。若在考场之上,你二人再将词句润色一番,稍些委婉,便也足矣了。陈平,你的答案呢?”

    现在,就只剩下陈平还在沉默。

    前两人在公在民都说了个尽兴,众人都很好奇,他会从何入手。

    陈平点了点头,回道:“我觉得他们说的都很好,不过学生薄见,以为可以另辟道路。”

    “哦?说来听听?”李阳很期待。

    “学生以为,士农工商之上,农人所获全看天意,真正掌握整个王朝财富流动的人群,是商人。譬如黄六爷之辈,他们开酒楼、矿场等回报难以想象,又能以财生财。纵然要提税,也是要以商业税为主,至于农户应可适当减免。”

    何青选侧目,略一沉思,“也不是没有道理。”

    不过李阳出题,本是从丈量土地开始,关注的也是田亩税。

    陈平另辟蹊径,话题度可就扩宽了。

    李峰倒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但也知道商人的厉害,不禁道:“你这说法倒是新鲜,不过要实施起来,可不容易。”

    “不错。”李阳也开了口,但语气却略有几分沉重。“就如你所言,商人走遍天下,却也交友满天下。他们上下打点,一人一商不足为道,万人万商却能动摇一府根基!陈平,商道与农道截然不同,你可知自己的话会得罪多少人?动摇多少人的利益?”

    商道与官道从来没有彻底分割过,得罪商人事小,商道官道一起得罪那就完了。

    陈平料到李阳的反应,故反问道。“那以老师所言,该当如何呢?”

    “商人增税不可太明,”李阳微微坐正,思量后道,“不过,若是可以提高增加商业税缴纳的条件,也未为不可。”

    这不就是抬高纳税水平线吗?

    果然古今相宜。

    “是,老师,”陈平拱手一拜,“学生明白了,往后定然谨言慎行。”

    六月中旬,众人的猜测就成了现实。

    土地丈量最初,确有百姓获利,纷纷称赞新县令爱民如子。

    然而各村镇都有官府人员到访后,这样的“盛况”有了微不可察的变化。

    先是有人发现自己的土地,无端占了他人的地方,被迫交了赎金。

    又有人发现自己的耕田,莫名其妙短了几丈。

    前来丈量土地的官员只是冷笑,“本官亲自量的,这还能有错?”

    “定是你们想要逃税,所以才故意将田埂往里挪了。”

    “限你三日之内,将所有欠税补上,否则大刑伺候!”

    有人告上府衙,却反被打了三十大板,落了个“诬告”之名,灰溜溜地被抬回家中。

    至此,百姓们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却是敢怒不敢言。

    ......

    (说明一下。因断了新书期的推荐,所以编辑通知20万字上架。正式上架后会每天多更新一些,所以恳请各位老爷周五那天来支持一波,万分感谢!)

第83章 夜探黄府

    这几个月里赵瑾一直藏身县城,在黄府附近徘徊。

    他想将那矿场的事情查个清楚,可黄福此人实在谨慎,跟了几个月竟然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直至今日,赵瑾在黄府外发现了一辆不同寻常的马车。

    黄家本是商人发家,平日府上便是前呼后拥,府前的马车从未少过。

    可这辆马车青色的车厢低调朴素,本不是很惹眼,却不入正门,直接绕到了后门。

    马车上下来一人,身着黑青色长衫,脚蹬鹿皮厚底靴,看起来并不十分高大,但却颇有气势。

    可惜那人背对着赵瑾,并未看到他的面貌。

    黄福早在后门等候,见到来人立刻拱手而拜。

    那男人拂袖冷哼一声,大踏步走进黄府。

    黄福状极卑微,厚着脸皮追上去,不敢抬头。

    如此少见的情景,赵瑾怎能不上心。

    他想看看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黄福俯身恭迎。

    然而此人那日进黄府之后,长达半月都未现身。

    赵瑾实在等不下去了,心下一横,趁着雨势翻墙而入,直接爬到了内堂的屋顶上。

    他陪王县令曾来过黄家几次,对黄府的格局算是比较清楚。

    掀开一片瓦片向下望去,内堂之中灯火通明,黄福那肥大的袍服垂在地面,正弯腰陪笑。

    “您消消火。您也知道,这黄老三正忙着土地丈量,外头人来人往的,实在不好动啊。”

    一道声音凛凛传出,冷笑道:“什么丈量土地,黄老三是个什么德行,你当我不知道?不过是为了点蝇头小利而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黄福叹气,也是义愤填膺,“可不是嘛,黄老三就是目光短浅,有时候连我都看不下去。”

    “呵,”那人翘着一只脚,蹬在黄福身前的椅子上,幽幽道,“他是目光短浅,但有一点好,敢想敢做。”

    “至于你,哼,是谨慎过头,胆小怕事。”

    黄福身体弯得更低了,委屈道:“小的也是怕出现纰漏啊,所以才要小心些,避开风头......”

    那人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浑浊,显得中气不足,“那也避得太过了。”

    “还有我让你挑的精矿,这批比上次足足少了三成!”

    “成色就更不用说了,三四块矿石才能淬炼出那么点铁。你把我当傻子?”

    铁矿?

    赵瑾屏住呼吸趴在屋顶,任由雨水冲刷着后背。

    只听见下方的黄福连连告苦,“您是不知道,这永顺县虽然不大,可人实在不少。何况县里才大换血,百姓都盯着咱们,要是......”

    那人冷笑一声,猛地拍案而起,吼道:“少在这儿推卸责任!”

    “你那事都已经过去一年了,从前还能说是王平川挡了你的路,现在路已通了,你却三番五次的拖延时间,怎么我们指挥不动你了?”

    北边!

    赵瑾身体顿时绷成了一张弓。

    他先前的猜测果然没错,这姓黄的果然跟北边有牵扯,背景不简单。

    而且这话听来,他们谋划的生意,竟与王县令有所牵扯。

    赵瑾目光死死盯着堂内,想要看清楚说话的人是谁,可房梁上的垂幔刚好将那人身形挡住。

    此时雨势减弱,稍有动静就会被发现。

    黄福被吓了个半死,惶恐地说道:“您息怒、息怒。”

    “只要这段时间过去,小的立刻前去矿山督促,将先前缺了的矿石都补上!”

    他谄媚地笑着,又捧了杯茶上前,说了一大堆奉迎之言。

    那人终于伸出手接过茶水,食指上的绿宝石扳指一闪而过,很快又靠回了座椅。

    “行了,你这些年也算做的不错。”那人不冷不热地开口,“要不是看你往日够听话,你以为我们为何花那么大力气扶持你黄家?”

    “你之前捅的篓子,我们也给你擦干净了,如今永顺县已是黄家掌中之物,按说你行事更加方便......”

    细小水珠滚入赵瑾眼底,将那双眼睛刺激得通红。

    他盯着黄福那张谄媚的面孔,指甲抠入掌心,已认定王县令的死跟他们脱不了关系。

    只听见男人又开口说道,“所以啊,人要懂得感恩,不要以为一时得了势,就能高枕无忧了。若有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你还是畏手畏脚的做不好这件事。那我们倒也不介意换人来做。”

    黄福抿了下唇,姿态放得更低,道:“是是,小的一定竭尽全力,不敢松懈半分。”

    “望你说到做到,”男人语气不善,“我皮休可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黄家怎么上来的,我就有办法,让你们怎么下去!”

    说完,那人招手让黄福退下。

    黄福松口气,正面往后告退,不想突然头皮一凉。

    “漏水?”

    他停下来准备抬头,那人却不耐烦地赶人,“还不快滚?”

    黄福不敢多言,连忙退了出去。

    他在院子里仰头,房顶青瓦之上水流汩汩。

    他不放心又叫来下人,“四处再查一遍,别有什么纰漏。还有花厅上漏雨,派个人去修一修,别怠慢了那位贵客。”

    赵瑾此时早已翻过屋脊,带着满心震惊,消失在了雨夜之中。

    自那一夜过后,赵瑾不止一次夜探黄府,可那个叫皮休的男人再无踪影。

    六月底的最后一日。

    赵瑾一如往常的穿过巷道,抱着手臂站在暗处。

    他远远望着一辆马车,黄福胖乎乎的身体正往马车里挤,看来他今日要出门。

    车夫笑得谄媚,低头询问:“六爷,咱这个时候去郊外,是不是不太妥当?”

    “能有什么不妥?那事都过去一年多了,要发生什么,还会等到今日?”黄福终于坐上马车,低沉地笑了一声,“难不成,还有鬼魂来讨债吗?”

    车夫不敢多言,连忙赶着马车朝着城外而去。

    赵瑾压了压斗笠,悄然跟了上去。

    依稀之间,似乎听见黄福的笑声,带着几分轻蔑与得意。

    “那俩死鬼修的路倒是不错,不像以前颠得老子屁股疼。”

    马车沿着官道,没有停留,如一道利箭直奔矿场方向。

    赵瑾弄清黄福的去向后,立刻从小路策马狂奔,赶在黄福马车到达之前,先行潜入了山中。

第84章 杀入矿洞

    日头西坠,黄福的马车终于出现在了矿场。

    满嘴油腥的工头,颐指气使靠在座椅上。

    “六爷!”

    他远远望见一辆马车,心下一惊,忙不迭上前恭迎。“您老怎么来了?也没派人通知一声。这满山的烂泥,可别污了您的鞋子。”

    黄服踩着马车的脚蹬,正要下去。

    一听这话,再看地上都是污泥碎石,臃肿的身体顿时缩了回去。

    工头眼明心快,立刻招呼人过来收拾。

    几个手下训练有素,给黄服开了条道,直接送到了最上方的监工处。

    黄服坐在椅子上,手里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噗”的一声又吐了出去,“这什么玩意?是人喝的吗?”

    工头陪着笑,点头哈腰道:“六爷您息怒,小的们都是粗人,这一年光顾着干活了,哪会喝什么茶啊。”

    “这一年多没怎么过来,矿上没出什么事吧?”黄服挑眉问道。

    “那哪儿能呢?”工头巴结道:“六爷可是咱们的福星,有大气运!”

    黄福被他逗笑了,翘起二郎腿,又问:“这次选出的铁矿怎么样?北边可盯得紧。”

    工头一听,态度立刻严肃许多,“您放心,我办事绝对不会出纰漏的。选出去的都是最好的精铁矿,次一点的咱们自己留着卖,这账本都给您记着呢。”

    他说着,底下立刻有人送上厚厚的一册账本。

    赵瑾目光透过树叶,眸中寒星一绽。

    北方?

    这姓黄的竟然跟北方有联络!

    赵瑾想到那纸问责公文,恨不得立刻杀进去,逼问个一清二楚。

    黄福随便翻了几页账簿,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又合上丢回去。

    “得了,大家都是兄弟,我吃肉,你们也不能只喝汤不是?”

    “只是屁股必须得擦的干净些,别回头叫人发现点什么……”

    黄福声音蓦地一冷,“可别忘了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工头脸色微变,膝盖一软,砰地跪了下去,“六爷哪里的话,小人可是唯您的命是从,不敢有半分私心的!”

    黄福嘿嘿一乐,面上横肉抖动,站起身来:“行了,我难得来一次,可不是听你说废话的,去矿井看看吧。”

    在工头的带领下黄福下了矿井,随行的下人也都一并跟了进去。

    天色渐暗,矿上的工人陆续的向村落移动。

    矿场还有十几名巡逻人员未走,有序的在四处巡查。

    赵瑾心知对方人太多了,也没有贸然行动,而是顺着脏水池悄然的摸过去。

    他动作轻盈速度极快,很快就来到矿井之上,悄无声息地翻了进去。

    矿井边滑下几颗碎石,近处有巡逻正好经过。

    其中一人下意识地低头往井中望去,突然他右手暴起,一把抓住了矿井边缘。

    “怎么了?”不远处,另有巡逻听见动静,打了个哈欠笑道,“瞎瞅什么呢,当心摔进去。”

    这人低着头,头发挡住了大半张脸,干笑两声,“没事,我东西掉进去了。”

    那巡逻正待上前,“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这人口气着急,“这是......这是我媳妇的东西,我下去捡一下。”

    此话一出,左右巡逻都笑开了,夹带着打趣的声音。

    这人也不抬头,手脚僵硬地攀着矿井竹篓,慢慢往下滑。

    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若是其他人再上前半步,就能发现在那矿井内侧,那人刚才正惊恐地睁大眼睛,盯着抵在心脏处的利刃,唇角直颤。

    谁都没有想到,这里竟然会藏着一个人!

    矿井底下的风倒灌而上,呜呜的吹着宛若鬼魂哀鸣。

    赵瑾眯起双眼,手中匕首切入那人的皮肤,粗粝的手指几乎扣进他的脖颈,声音冰冷。

    “继续往下。”

    那人目光一闪,似乎认得他,手指缓缓抓住旁边的井绳。

    赵瑾冷笑,左手迅速捂住他的口鼻,右手匕首猛地往下一扎,深深的刺进他大腿。

    “唔!”

    那人痛得瞳孔颤抖,手臂陡然失力,连连抽气。

    “别玩花样,”染血的匕首贴着男人侧颊,赵瑾目若鹰隼,犀利冷漠,“你认识我?”

    那人慌忙的摇头,赵瑾却未再言语。

    直到脚下的木篮顺着矿井下到地底,他便拽住那人的头发,直接拖向矿脉深处。

    矿井底端很是狭窄,还散落着些矿工生活用品,脏水浑浊,臭不可闻。

    那人被脏水呛得反胃,口中终于发出一声惊叫,“好汉饶命,我……咳,我只是佣工……什么都不知道啊!”

    话音刚落,赵瑾的腿便如鞭子般抽在了他的胸膛。

    “砰”的一声,那人口吐鲜血,撞在一堆碎石上,连惨叫声都沙哑难闻。

    “看来你果然认识我!”

    找了这么久,终于找到线索了。

    赵瑾怒极反笑,扼住他的喉咙,将人提上半空,阴沉地问:“当初是不是你们在河堤上做了手脚?”

    那人痛得直翻白眼,粗沉地喘息摇头,“我,我不知道,我......”

    “还敢狡辩!”赵瑾将人摁在墙壁上,“畜生,你们就不怕遭报应吗?”

    “快说,那天动手的人还有谁?”

    他怒不可遏,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

    一府县尊,算学名贤,就因为那场洪水,被生生葬送!

    他忍了一年!

    赵瑾手指死死抠住喉咙,恨不得将这些人全部千刀万剐。

    鲜血的味道被腥浑水汽冲散,可那人的大腿却还在不停抽搐,他对上赵瑾吃人般的目光,喉头打结,“不不!不关我的事......都是黄六爷的命令,是他!”

    赵瑾寒了声,“是黄福让你们去挖堤的?”

    那人仓皇点头,只觉呼吸越来越艰难,脸色扭曲地挣扎,“别杀我,别!我......我可以当证人,我当证人,帮你们翻案啊!”

    “还有谁?”赵瑾充耳不闻,眼底血丝如蛛网扩散,“那晚还有谁在!”

    “我说......我说,”那人已奄奄一息,说话颠三倒四,“是这里的......工头,跟巡逻队......所有人。”

    巡逻队,那就是现在在外巡查的那些人!

    赵瑾呼吸惊颤,齿间几乎被咬出血色,“你们这群渣滓!”

    残害忠良,草菅人命,有一个算一个,岂能轻饶!

    赵瑾收紧手指,像被激怒的兽,发出一声低吼。

    那人瞪大眼睛,恐惧地张着嘴巴,脸色胀红,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最终没了气息。

    “谁在那里?”

    赵瑾转头望去,两个巡逻人员站在矿井之下,正吃惊地望着他。

    赵瑾将手中尸体朝地上一丢,鲜血染红地面,死不瞑目的尸体睁大眼睛,脸上凝固着惧意。

    那高大的身体,在墙壁上折射出长长的影子,唯有那一双眼睛,似地狱中爬出来的鬼魅。

    两个巡逻人员吓得魂飞魄散!

    “有贼人!”

    “快来人啊!”

    其中一人突然打了个激灵,反应过来后放声大吼,转身就跑。

    另一人也脸色煞白,但还是鼓起勇气,抄起手中的钢刀朝赵瑾劈去。

    矿井通道极为狭窄,钢刀擦过墙壁,火花飞溅。

    赵瑾大吼一声将手中匕首用力往前一丢。

    那巡逻本就吓破了胆,听见吼声在矿井中不断回响,立刻心生退意,力弱一筹。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匕首撞开钢刀,准确无误地扎进了他的喉咙。

    跑开的那人闻声回头,只见同僚高举钢刀,人却直挺挺地往后倒,霎时全身寒毛炸起。

    鬼!

    是鬼!

    他哀嚎一声,慌不择路,竟一头撞上矿洞壁。

    再爬起来之时,头上骤然多了一片阴影。

    他浑身僵住,骇然抬头。

    只见赵瑾手握钢刀,眼角被鲜血染红,一把钢刀握在手中,居高临下的直直劈来。

    ……

    (预告一下,4月7日也就是这周五,本书将正式上架。恳请喜欢的老爷们前来支持一个首订,给老成一些鼓励,万分感谢!)

第85章 修罗赵瑾(上)

    矿井深处,一个被开辟出的巨大地洞中。

    地底下湿冷,连滴水声都带着回音。

    “什么声音?”黄福抱起一块铁矿石,微微侧头。

    方才好像听见有什么怪叫声。

    工头不以为然,“这矿井底下不通风,时常有些怪音。”

    “六爷,您瞧这矿石成分如何?单就外头这一层青灰,可就难得一见呐!”

    黄福收回视线,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这批货你们尽快装车,安全的送到交货地点。”说完他又摸了下下巴,“要是那王平川识相,保不齐这生意也有他一份呢。不曾想他自己找死,偏偏执着的要修路,真是蠢得没边了。”

    工头附和道:“那是他没这个福气,去年腊月咱们已经拦路警告过了,他自己不听劝,怪得了谁?”

    黄福将手中铁矿石丢下,拂去衣上灰尘,慢条斯理地起身。

    “这就是读书读傻了,不知变通,险些坏了我的好事。”

    工头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不过好在他已经死了,三爷还成了县令,也算因祸得福了不是?”

    这话说得好听,不过黄福瞄他一眼,嘴角笑容却有几分古怪,“黄老三能有什么本事?急功近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工头怔了一下,黄福却不再多说。

    他背着手环视一圈矿井,“这铁矿石的成色你上点心,北边的人已经有些不满了。”

    工头亦步亦趋,点头答道,“是是,小的一定督促他们。”

    矿井底下光线昏暗又阴又冷,待久了着实没意思。

    黄福晃了一小圈,就准备要出去。

    而矿井的另一头。

    狭窄过道墙壁上的油灯已全部被熄灭。

    赵瑾踢开脚边的尸体,擦了擦头上的血,向外退去。

    几名巡逻人员在井口徘徊,纷纷望着井下。

    “方才好像有叫声?”

    “底下不会出事了吧?”

    矿井已经很久没有加固过,虽然到现在也还没有出过什么事。

    领头的有些不放心,留了两人在井上,其他人都挂着绳子下了矿井。

    一到井底,众人就发现不对劲。

    “过道的油灯怎么都灭了?”

    “六爷还没有出来呢,谁熄的灯?”

    领头的警惕地从袖中摸出火折子吹开,躬着身体喊道:“六爷?六爷,您在吗?”

    声音被矿道的风吹开,许久都没有回应。

    “是不是还在最里面?怕是没听见吧?”

    一个巡逻人员手掌贴着墙壁,却猛地摸到了一手黏腻。

    矿井内本就常年有水,墙壁总是湿漉漉的。

    他满脸嫌恶地甩了甩手,忽然嗅到了一股腥味,心里犹豫了下,把手凑到火折子旁,立马看到满手的鲜红。

    “血!”他骇然失声,“是血!”

    领头的也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气得大骂:“又不是没见过血?你他娘的瞎叫什么!”

    话音未落,一股凉风突然从头顶刮过,领头的胸膛猛然发凉。

    钢刀横空出现,力透胸背,架起他的身体撞了过去,猛地扎进后面一人的胸口。

    赵瑾出现得太过突然,四周的巡逻都愣住了,直到领头的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众人才反应过来。

    “有人闯进来了!”

    两个同僚就这么被刺了个透心凉,剩下的人又惊又怒,连忙抽刀砍去。

    赵瑾一脚踹翻两人,如横冲直撞的猛虎,骤然将刀往后一划。

    只听铿锵一声,与几把钢刀撞上,在黑暗中擦出灼眼的火花。

    火折子掉地,洞内一片混乱。

    有人大喊:“堵住他!他娘的,别让他跑了!”

    “跑?”赵瑾一刀砍在石壁上,碎石迸溅,打乱了他们的节奏,冷笑道:“今日你们这群畜生不死干净,我就没打算离开!”

    赵瑾沉声怒喝,以手臂接住一刀,反手就将那人抹了脖子,瞬间鲜血喷溅。

    然后快步上前,抓住另一人的脑袋在墙壁疯狂撞击。

    赵瑾那不顾一切的架势,惊得那些人毛骨悚然。

    巡逻人员不敢直面,避开锋芒之后,贴着地面抱住赵瑾双脚,想要将他撂翻。

    赵瑾猝不及防,身体一个踉跄。

    “好机会!”

    两人飞扑而上,其中一刀劈中了赵瑾的大腿。

    “滚开!”

    赵瑾双目猩红,抬脚猛踹脚下那人的喉咙,那人神情扭曲,手臂顿时松开。

    他觑准时机在狭道中一个翻身,从地上捡起一把钢刀,直直攮入两人的后背。

    在场的人见赵瑾反手就取走了两条性命,宛若杀神一般,不敢再战,纷纷掉头就跑。

    赵瑾急促地喘息着,杀了几人后,已将自己满腔的怒火都杀了出来。

    他不知疲倦地朝着逃跑的人追了过去。

    今夜,谁都别想逃!

    ......

    没过多久,矿洞深处中传来了脚步声。

    火光由远及近,黄福的声音阴沉,尤显不安,“连个油灯都点不好,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是是,小的回头一定好好教训他们......”

    工头边说边转过头,冷不丁地看见一座“小山”,脸色唰地瞬间惨白。

    黄福看前面的工头突然停了下来,催促道:“快点走啊!”

    不想工头手中的火把一颤,指着前方,“六、六爷,那儿!那儿……”

    黄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双腿蓦地一软,臃肿的身体跌坐在地,脸颊狠狠一抽。

    几具尸体手脚交叠横在地上,鲜血喷满墙壁,血水顺着地面流到两人的脚下。

    在这浑浊湿冷的矿洞中,那恐怖的景象,宛若地狱。

    “有人在矿道里杀人!”工头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冷汗直冒,“六爷,咱们、咱们还是往后退吧。”

    黄福也傻了眼,只觉背后凉飕飕的,脑中莫名想到了来时与马夫说的话。

    鬼魂索命。

    “你走前面,看看什么情况?”黄福指使工头在前方探路。

    工头膝盖打颤,吓得魂飞魄散,“六爷?!”

    黄福眼神阴鸷,寒声说:“今儿我如果出不去,你家里人也会鸡犬升天。”

    工头倒吸口冷气,全身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冒,无奈何只能抽出佩刀。

    然而没走多远,就听见了脚步声。

    哒,哒,哒。

    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放大,一道火光出现,浑身是血的男人映入两人的视野。

    那男人的左手竟还提着一只断胳膊。

    工头只看一眼,整个人便瘫软在地。

    来人停住了脚步,目光慑人,“黄老六,你个老杂毛……”

    “赵....赵瑾??”黄福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赵瑾提起刀,指着对面,阴沉地问:“告诉我,皮休是谁?”

    黄福呼吸一滞,魂不附体地往后退,“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赵瑾一刀切开躺在地上工头的脖子,再次问道:“皮休究竟是何人!”

    喷洒的鲜血刺激到了黄福,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仰头望着满身血水的赵瑾。

    “我不......我不知道......”

第86章 修罗赵瑾(中)

    赵瑾曾为都头之时,一身公服正气凛然。

    今日站在黄福面前,仿佛换了一个人。

    黄福惊恐地大声尖叫,慌张捡起地上的火把,发了疯似的挥舞。

    “你疯了!赵瑾,你杀了这么多人,你会遭报应的!”

    黄福眼神不安地往外看,希望此刻能有人跳出来救他。

    赵瑾一步步上前,哈哈大笑,声震矿井。

    “老东西,你在堤坝做手脚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报应?”

    “今日我来告诉你什么叫他娘的报应。”

    “杀人偿命这就是报应!”

    赵瑾越走越近,黄福甚至能够看见那口染血的白牙,心里阵阵发毛。

    他心里直嘀咕,不能承认,承认了就再无退路了!

    “什么杀人?你.......你不要诬陷好人。”

    “我告诉你,你现在退出去,我.......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

    黄福拼命否认,但神色凄厉难掩恐惧。

    赵瑾大步上前,抬脚猛地踹在黄福的胸口上。

    “不妨告诉你,在进入公门之前,老子手里也没少染血!”

    “要不是县尊大人青天高举,老子本来打算一辈子不再动刀,是你.......是你毁了这一切!”

    黄福养尊处优,哪里经得起这一脚,当场翻了白眼,撞上洞壁。

    全身抽搐痉挛,好半天才缓过气。

    他慌忙的在脏乱的污水中攀爬,像一只待宰的家畜,“不不,你不能杀我!我有钱,我.......啊!”

    赵瑾怒不可遏,钢刀毫不犹豫劈开他的小腿,在杀猪般的惨叫声中,狠狠啐了一口。

    “你的命,一文不值!”

    赵瑾蹲下身拽住黄福的衣领,把他提上墙。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刀口抵住喉咙,狠狠地问道,“皮休是谁?再不说,我就一刀一刀把你活剐了!”

    黄福大腿猛地一抽,流出一股腥臊味,惊声颤道:“赵、赵爷,好汉!你别激动,这事我真的不知道。他是北边来的商人,我们做生意的,不......不敢瞎打听。你......”

    “啊!!”

    话未说完,赵瑾便已忍无可忍,一刀砍向他的手臂。

    钻心裂骨的剧痛袭上全身,黄福面孔狰狞,眼泪夺眶而出,惊恐大叫道:“真的!我没骗你!救命.......”

    赵瑾懒得跟他废话,抽出匕首直接插入黄福的侧腰,然后狠狠翻转搅得血肉模糊。

    黄福上下失禁,直翻白眼,惨叫声充斥着整个矿道。

    赵瑾冷眼看着,待黄福略微恢复了几分意识,又是一刀插了下去,“一个商人,竟会让你卑躬屈膝?你以为我这么好骗吗?”

    黄福疼的浑身剧烈抖动,他总算明白自己招惹了一个什么样的煞星。

    他的手在脏水中浑摸着,难看地张着嘴,声音崩溃哭喊道:“他.....他虽然是商人,但背后的东家本事很大。”

    “他的......他的东家扶持我们黄家多年,这座铁矿就是他东家让我守着的!”

    “而且,而且王平川的问责公文,也是他们弄的,真的。”

    赵瑾眼睛一瞪,“说清楚!”

    “是是,”黄福害怕地往后躲了躲,深吸一口气道:“当初,当初那修路的事,你是知道的。”

    修路之时,黄福暗中操作,黄老三直接挂印辞官。

    这件事当初还曾让王县令大为不解,连叶老都捉摸不透其中原因。

    赵瑾其实自那日在房顶偷听到谈话之后,便隐约觉察到了几分微妙。

    只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这修路之事到底阻碍了什么?

    竟然需要他们如此大费周章,竟设下如此害人之局!

    黄福大喘着气:“赵都头,其实当初我真没打算害死人,真的真的!我就是想让他们别再修路......”

    “别说废话!”赵瑾寒声,“你说问责公文的事北方商人知道,朝廷的事他一个商人怎么知道?”

    黄福难看地挤出个笑容,“赵都头也是在县衙里做过事的,还不知这冶炼矿石的事情本就与朝廷切割不开吗?还有就是......”

    “还有什么?”赵瑾脸色紧跟着一变,“是不是还有那些毁了县尊身后名誉、让叶老满身污名的谣言也是北方的手笔?”

    黄福尴尬地点了点头。

    “你们这群畜生!”

    见赵瑾又要动手,黄福下意识抱住脑袋,大声叫道:“别别别,我......我可以出面作证!洗刷王平川身上的污名,真的!”

    外面的雷声传入矿井回音不绝,宛若猛兽咆哮,回音中夹杂着黄福的悲鸣。

    赵瑾浑身是血,突然听见身后动静,缓缓回头。

    两个巡逻人员瞪大眼睛望着赵瑾,头皮发麻僵在原地。

    他们本是在矿井上留守,后来听到了惨叫声,这才悄然跟了下来。

    谁知刚到井底,骇然发现自己的同僚全都死了。

    而他们的主子黄六爷正在被折磨。

    黄福见到两个巡逻的人提着钢刀,而赵瑾却原地不动。

    他心下一喜,只觉峰回路转,突然哈哈大笑,声音中充满了底气。

    “赵瑾!没想到吧,我黄六有的是人!”

    “赶紧把他的手脚给我砍断!”

    “老子今日要把他千刀万剐!”

    黄福的咆哮声粗粝难听,不停的在催促他们动手。

    但喊着喊着,他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那两人为何一动不动?

    “你们怎么了,快动手啊!”黄福有些慌了。

    赵瑾忽然一个高抬腿,将黄福踢飞数米远。

    黄福瞳孔一散,只依稀看见那两人惊恐后退,余下的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黄福痛苦地再次睁开眼时,腹部一阵剧痛袭来。

    而赵瑾正拿着火把,火光将染血的面孔照得越发瘆人。

    不远处两个巡逻的脖颈扭曲,满脸的惊恐之色。

    “来,继续说。”

    赵瑾将火把插进墙壁,不知从哪里抽出两条布带,捆住胳膊上的伤口。

    黄福终于认清了现实,沙哑地开口:“皮休曾刚告诉我,堤坝崩溃,王平川办事不利。只要有谣言四起,朝廷闻讯,问责公文即时就可发下。而问责公文到的同时,黄老三就被任命为新县令。”

    他想着只要说出自己知道的一切,到时做个证人,没准就能活!

    所以面对赵瑾,他再也没有试图挣扎。

    赵瑾听罢冷笑,“这皮休果然本事大,连这种事情都能预料到。”

    看来皮休背后的东家手眼通天,不是一般的商人。

    “黄老三成了县令,那皮休为何没有去联络他?”赵瑾回过头追问:“黄老三知道什么?”

    黄福眼角一抽,“他知道什么?他就是头蠢猪!他不过是个傀儡,给我们提提鞋罢了!”

    赵瑾冷漠地擦去脸上的血,拿起匕首起身,来到黄福身边,“这样说来,他没有参与毒害县尊的计划?”

    黄福顿时激动起来,“他虽然没有,但他又能是什么好人?要不是当初他脑子发热挂印辞官,我们也不至于那么被动。”

    赵瑾狠笑,怒上眉梢。

    黄福见势不对,立马换了副脸色,谄媚道:“当初,当初王县令答应给我的福鼎楼留名,我也是感激不尽!我真没想害死他们,本来也只是想让他名誉扫地,被拉下马后道路修缮自然会停,谁知道......”

    黄福一时语塞。

    谁知道,王平川跟叶文昌竟然会跳进河里救人。

    他哪里想到天底下竟然还真有人愿意舍己为人。

    这对黄福来说,太不可思议了。

    (明天本书正式上架。恳请喜欢的老爷们前来支持一个首订,万分感谢!)

第87章 (求追读)修罗赵瑾(下)

    黄福走南闯北这么多年。

    见过为倒卖矿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的,却没见过在矿洞出事时还要下去救人的。

    至于王平川与叶文昌,黄福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手下留情,可他们非得找死这能怪谁。

    可面对赵瑾,这话他不敢说出来,反而装出一副无地自容的矫情样子。

    谄媚的脸上全是血,披头散发,如同丧家犬。

    赵瑾居高俯视,声音冰冷,“所以你们费尽心机,害死这么多条人命,就仅仅是为了阻止修路?”

    永顺县曾经也是交通要道,商人流民南来北往司空见惯。

    道路修缮利国利商利民,何至于让黄福等人如此丧心病狂。

    黄福盯着眼前的匕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你...你...你别激动,先听我说。”

    “其实王平川修路的事,原本也没有多大干系,哪个当官没有修路搭桥给自己提升政绩?”

    “可修一修主干道也就算了,却还想改建红岭夹道……你可知,这条路就是北方指定的运输暗道?”

    红岭夹道。

    没想到,一切源头竟然是因为那么一条破路!

    “红岭夹道已经废弃多年,沿途百姓村庄都已经迁移,”赵瑾阴沉地说,“你们倒是会选。”

    哪怕是在永顺县生活过几年的人,都未必会注意到那条路。

    红岭夹道,顾名思义本就是夹在群山之间的道路,两侧曾有红枫遍布。

    但因十多年前地龙翻滚,道路崩阻,且山崖两侧常有落石砸下,早已无人行走。

    赵瑾曾经去过那附近,荒草丛生崎岖不平,道路年久失修,。

    黄福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苦笑道:“朝廷对铁矿管得很严,一车一车地运送,肯定会被查出来。需要一条安全的道路避开探查。红岭夹道虽然偏僻了点,但还是....还是很安全的。”

    县里一直流传着,黄福与盐铁贩子私下交易的传言,只是赵瑾从未找到证据。

    原来是灯下黑。

    想必黄老三也在利用职权暗中遮掩,为他打通关节抹去痕迹。

    可惜被王平川的雄心抱负给破坏了。

    王平川获得大量的修缮捐款,大手一挥将红岭夹道也纳入计划之中。

    永顺县的几条支路尚未完工,皆因王平川的逝世而搁浅。

    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那红岭夹道最终会动工修缮。

    赵瑾终于将前因后果弄明白了。

    “难怪,”他一把抓住黄福的衣领,“难怪......你们一直从中作梗。就是担心那条路一旦动工,你们运营私矿的秘密就会暴露!”

    为了一己私利,置百姓性命不顾,更使得王县令尸骨未存,身败名裂!

    赵瑾紧紧的攥住匕首,骨头嘎嘎作响,

    再看向黄福时,如同看着一件死物。

    “说!那铁矿到底要运到何处?是何人接手?尔等意欲何为!”

    黄福抓住赵瑾胳膊求饶,“赵、赵爷,赵大侠!并非我不说,是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啊!运出去的铁......铁矿,都是到了北边放下就走,到时......到时自会有人接手,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其他的!”

    “你替人挖矿运矿,如今告诉我不知道是何人?莫非当赵某是三岁孩童?”

    不等黄福回话,赵瑾直接一刀插进他的大腿。

    “啊啊啊!!!真的,嘶,真不知道。那那皮休我也是第一次见,就....就是王平川出事后,北边派来善后的......”

    赵瑾见黄福说说停停,早没了耐心,抽出匕首又插了一刀,“你他娘的属羊的?屎一粒粒的拉!”

    黄福疼的瞪圆双眼,“赵瑾,你不得好死.....别别别,赵爷!别扎我了,我说!”

    他看见赵瑾再次扬起了匕首,立马怂了。

    “十年前....我在北边密州鲁城县做药材生意,但时运不济全赔进去了。后来就遇到了那个人,只知道都称他为大少爷,真名...我真不知。那人知我是青松镇人,便提携我走了几次丝绸,不多久就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回到青松镇。”

    “起...起初只让我开酒楼,所以福鼎楼就是这么来的。七年前北边来信,说青松镇有铁矿,吩咐我安排人开采送往北边。当时...还担心县衙追查,弄了个锡矿掩人耳目,然后调拨一部分人去挖铁矿。”

    “赵爷,我真的只是想赚钱而已。王县令修缮红岭夹道的计划一出来,我就知道铁矿肯定瞒不住了。这这....可是杀头的罪过。所以,所以想着制造河堤垮塌,把王县令拉下马即可,这样修路计划自然无疾而终,可没想到.......”

    黄福大口喘着气,眼神有些涣散,继续说道。

    “北边那位大少爷知道后,不久就派了皮休过来。但我发誓,刚开始是真不知道他们有那么大能耐,能让朝廷下发问责公文,还能让黄老三当上县令。”

    赵瑾追问,“那些铁矿每次运到北方哪里交接?”

    “密州鲁城县大时村往东五里,那里有一家无店名的客栈。”

    “怎么交接?”

    “交给客栈掌柜就行。”

    “那北边的大少爷长什么模样?”

    “我已多年未见他,当年他身长七尺,如今年纪约莫已三十七八,面目白净神色冷傲。”

    “可有什么特征?”

    “当年他最喜腰间挂一枚鸟衔花的白玉。”

    赵瑾掂了掂手中的匕首,“还有呢?”

    黄福艰难的向后缩,怯声道,“没了,赵爷!真没了,全都告诉您了。”

    赵瑾满意的点点头,“行,早这样多省事。”

    黄福长舒了口气,扯着嘴角哭笑着,“赵爷您仁义,给我一个机会,小的愿为王县令作证,还他清白,并为他立祠诵经......”

    赵瑾摇摇头,“立祠诵经就免了,污了王大人的耳。既然说完了,那就上路吧!”

    “好好。”黄福靠着洞壁想站起来,突然愣住,“上...上路?上什么路?”

    赵瑾猛地弯下腰,狠狠将匕首捅进黄福的心脏。

    “黄泉路!”

    黄福眼中充满恐惧,双手捂着胸口,身体滑倒在地,浑身抽搐。

    “王大人、叶老他们足足二十条人命,你怎配还活着?”

    “我赵瑾就算坠入地狱,也要杀光你身后的那些主子!”

    大量的鲜血流淌在矿道内,把整个地面都染得深红,地上的黄福渐渐没了动静。

    微弱的火光照映着赵谨的身影,宛如来自地狱的修罗!

    ......

    青松镇,华庭书院。

    叶崇文放下手中的书卷,走出小院的大门。

    书院还维持着从前的模样,青石板路的两侧幽竹暗生,夹道中央池里水花四溅。

    他来到爷爷生前的书房,却没有进去。

    “爷爷,还有一年多我就要参加县试了。近来我都有在认真学算学。”叶崇文靠墙而坐,眼角泛红。“终有一日我会证明您是清白的。”

    他痴坐了许久,才扶着墙壁起身,喃喃地说:“我去休息了,爷爷你也早些休息吧。”

    疾风吹打落叶,檐下雨珠撞上横梁。

    灯笼的微光越来越远,书房门上乱影斑驳,很快又暗了下来。

    这夜的雨下了很久,久得让人止不住想起那场洪流,不免心神不宁。

    直至天际露出了鱼肚白,晨曦划破万丈阴霾,雨势才彻底止住。

第88章 (求追读)夜闯内衙

    永顺县在最后一道打更声后,逐渐苏醒过来。

    昨夜的雨水将地面打得很湿,不知哪家的酒旗被风刮到地面,沾满污泥。

    一匹快马撞破清晨的寂静,冲入长街。

    “驾!”

    马蹄声砸得所有人侧目,还未看清楚情况就被马蹄溅起的雨水打湿,气得路人破口大骂。

    快马冲到永顺县衙的大门后,被骑行的人猛地勒住缰绳停住。

    门口的衙差打着哈欠整理自己的公服,冷不丁被惊得倒吸口凉气,怒斥道。

    “你干什么的!不要命了,竟然敢在县衙门口纵马!”

    那驾马的男人从马上重重摔了下来,砰的一声脑袋磕在地上。

    那人快速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抓住衙差的袖子。

    “县令……”他脸色白得骇人,仿佛受到了极大惊吓,牙齿还在打颤。“快禀告县令,六爷出事了!”

    衙差先是一愣,认出是黄家的下人,连忙跑进县衙通报。

    不一会。

    黄老三手忙脚乱走出来,腰带还挂在肩上,不敢置信道:“黄驴儿你说清楚,出什么事了?老六他人呢!”

    黄驴儿跪在地上,大声哭道:“老爷,六爷没了!”

    “昨儿个六爷下了矿井一直没出来,今早矿工们开工发现巡逻队的人也都不见了,这才急着去找。他们都在矿井底下发现尸体堆满了矿道,全都死相凄惨。还有六爷他,他……”

    “他怎么了,快说!”黄老三急切的问道。

    黄驴儿声音一哑,“六爷浑身都是刀伤,尸体就被人挂在矿井下面,脑袋......脑袋不见了!”

    “你说什么!”黄老三不敢置信,顿时眼前发黑。

    “是真的,老爷。”

    黄老三又惊又怒,一把抓住黄驴儿的衣领,“那矿井上的巡逻都死了?一个活的都没有?”

    黄驴儿哭丧着脸点头。

    “那矿工呢?矿工有人死吗?”

    “矿工一个都没少,昨儿六爷来后他们就收工了,全待在村里没出去。”

    黄老三苍白变色,手指一松,指着他大声喝道:“你们这么多人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保护老六的?”

    黄驴儿惶恐道:“六爷去矿山的时候不许小的们跟上,而且巡逻队有十几个人,可没想到......”

    黄老三倒退两步,跌坐在门槛上,“那怎么会都死了?难道是鬼魂索命?”

    沉默半响后,他听见黄驴儿还在哭,顿时骂道,“还哭个屁!赶紧派人去查,家里的、县衙的全部动起来,务必尽快查清是谁干的!”

    黄驴儿和衙差得令后,各自转身去通知其他人。

    田主簿闻听消息,急急忙忙走了进来。

    可他还没说话,就被黄老三一把抓住了手臂。

    “老田,是他们!”黄老三抬起头,脸色发白,“是他们干的,肯定是他们!”

    田主簿不解地问:“谁啊?”

    王平川!

    叶文昌!

    黄老三张了张嘴,却愣住了,突然猛地把田主簿推开,一言不发地回到内衙。

    晌午时分,一个衙差大步跑来。

    “大人,不好了!”

    黄老三现在听到这个“不好”就神经一紧,下意识问:“谁又死了?”

    “不是人死了,”衙差回道,“是福鼎楼,福鼎楼不知怎么烧了起来,而且......哎呀,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福鼎楼走水?

    蹊跷的事情接二连三,黄老三只好强打精神。

    “叫上还在衙门的全跟着我走!”

    福鼎楼地处县城的中心,隔得很远就能望见浓烟滚滚,看热闹的百姓站在远处指指点点。

    但当黄老三带人赶到时,整座福鼎楼都已烧得龙骨坍塌。

    人群中有人大叫:“快看啊,又出现了!”

    黄老三下意识抬头,身体猛地绷紧,官帽从头顶滑落,被他踩在脚下。

    只见福鼎楼前,曾经酒旗飞扬之处,有一丈长的丧幡被风吹起。

    丧幡之上,赫然写着七个大字。

    “多行不义,必自毙!”

    众人一片哗然!

    所有人齐刷刷将目光投向黄老三。

    这火烧得如此诡异,那丧幡之上的七个大字,暗示着黄家做了什么不义之事。

    黄老三被衙差扶着,面带惶恐,“快......快救火,还有把那布幡扯下来!”

    话音未落,盛极一时的福鼎楼就在所有人面前轰然倒塌!

    丧幡连带着砸在火势中,片刻便燃烧殆尽。

    黄老三脸色阴沉,急剧喘着气,吩咐衙差善后,转身大步往县衙而去。

    人群之中,一双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

    ......

    巡逻队被灭、黄福被杀、福鼎楼走水、诡异的丧幡。

    如同一张吃人的网,朝着黄老三步步逼近。

    黄老三做贼心虚,总是不自觉往鬼魂索命上面想,回到县衙后坐立不安。

    他忽然发现当初得意洋洋的入主县衙,简直就像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

    那黄老六跟他在家族争权夺利,死了也就死了。

    可福鼎楼为何会走水?

    那丧幡又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北方的人要事后清算?

    那自己岂不是也性命不保?

    “来人呐,来人呐!人呢?”黄老三站在内衙大喊道。

    师爷连忙跑出来,“大人,人全都派出去了。”

    “你你,赶紧去把人都叫回来,全守在衙门,不得擅自走动。”

    师爷应声后转身离去。

    黄老三站起来见夜色越来越浓,赶紧回到内衙房内,手指颤抖着点燃油灯。

    “肯定是有人想谋害本官,我得...赶紧上报州府。”

    他魂不守舍语气哆嗦,喉结上下滚动,又见窗户未关,战战兢兢走了过去。

    手指刚碰到窗户,一个黑影从上落下,定在窗户正中央。

    是一张脸。

    一张颈脖处皮肉外翻,鲜血淋漓的脸,就在他正前方的窗口上,一脸不甘的望着他。

    黄福!

    黄福的人头被绳子拴住头发,吊在窗户前。

    黄老三倒吸口凉气,条件反射地张大了嘴巴,正要大喊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捂住。

    他反应过来猛力挣扎,但手臂使不上劲,来人力气极大,将他的身体用力按在地上。

    一把匕首“砰”地砸进他耳侧,割开了黄老三的头皮。

    “唔!呜呜!!”

    剧痛使得黄老三呜咽出声,他躺在地上睁大眼睛,看见了一个蒙面男子。

    那男子发髻散乱,目光阴鸷,身上还带着浓浓的血腥味。

    “多行不义必自毙。”

    男子一出口,黄老三瞬间明白过来。

    是火烧福鼎楼的人!

    男子嗓音压得很低,匕首在伤口轻轻摩挲。

    “黄老六挖矿掘渠、传谣诛心,你黄老三上位成尊,坐居县衙,两兄弟很风光嘛。”

    黄老三浑身冰凉,惊疑不定地盯着男子。

    “想知道我是谁?”男子顿了顿,“我是皮休的故人。”

    说完,男子盯着黄老三的脸,每处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

    只可惜,没有想要的结果。

    男子失望地皱起眉头,“杀人偿命,黄老六该死。至于你......”

    男子将地上鞋子抓起来塞进黄老三嘴里,然后一拳砸向他胸膛。

    “老子行走江湖多年,最看不惯的就是你们这种贪官污吏。”

    “丈量土地,剥削百姓?你以为天下人都是好欺负的?”

    男子边说边把黄老三双腿架在床边,不等他反应抬脚往下猛地踹向双膝。

    只听咔嚓两声,黄老三的双腿往内极度扭曲,鲜血如箭飙了出来。

    黄老三喉中溢出破碎的哀鸣,白眼乱翻。

    “记住,以后要是让我知道,你再敢为非作歹欺压百姓,黄老六就是你的下场。”

    黄老三在巨痛与恐惧的刺激下,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男子听见了远处衙差的脚步声,未在多做耽误,纵身翻出窗外。

    没过多久,内衙便听见几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男子脚步不停,轻车熟路地离开了县衙。

    半个时辰后,男子抹黑寻到一处废宅,高大的身体猛地弯了下来,艰难地喘了几口气,拉开遮面黑布,将身上染血的夜行衣也都剥开,露出伤痕累累的身体。

    夜闯内衙的男子正是赵瑾。

    赵瑾回忆起黄老三对那“皮休”没有任何反应,可见黄老六所言不虚。

    他倒是不怕被发现身份,只是担心黄老三会去寻华庭书院的麻烦。

    “北方……”

    一切的祸根都在北边!

    赵瑾迅速处理好伤口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然后点把火将夜行衣烧掉。

    他观察四周无异常,快步走出废宅,消失在暗夜中。

    (上架推迟几天。)

第89章 (求追读)尘埃落定

    七月一日,雷雨天。

    三小童缩在书院大门的屋檐下,忽然想起了赵瑾。

    何青选望着那阴沉的天色,无来由想到了去年的洪水,说道:“王县令当初若是成功迁升,那赵大哥前途必然也不可限量。”

    陈平点点头,“赵都头与王县令本是莫逆之交,自然会是如此,可惜如今物是人非。”

    叶崇文抿着嘴,没有说话。

    其实半年前赵瑾拜祭王县令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王院长那里。

    王院长苦恨不能再见故人,又恐赵瑾留下心结,便写了书信遣人送往赵瑾曾经的住处。

    可惜时隔数月,赵瑾却似人间蒸发毫无音信。

    何青选回头看向陈平,眼里带笑道:“即便没有王县令,赵大哥也迟早会出头。你们可知他曾是绿林出身?”

    叶崇文一脸好奇的问道:“可我记得大誉开国以来,对江湖人士管制极严,除招安、自荐之外,很少有人能入公职。赵大哥是怎么入的县衙?”

    何青选解释道,“他可不是主动入的,也不算是被招安。”

    “当初王县令经科举取仕,一路高歌猛进,可是大放异彩,下放至此地也是为了历练累积而已。在就职途中,不慎被山贼打劫,是赵大哥一人闯进山贼窝,趁夜救下了王县令。”

    何青选也是近日才从家里听说这段故事的。

    “后来,”何青选顿了顿,语气微妙道,“王县令斥他滥杀无辜,要将他送官查办。”

    陈平呛了一下“什么?”

    “杀人偿命本就是律法铁条,他擅自动手,虽是一腔热血,毕竟还是不妥。但王县令虽然当时带着他去了官府,却也当了一回讼师,为赵大哥博来了一个‘义’名,至此才不再受官府的辖制。”

    “从此以后赵大哥便跟着王县令一路来到了永顺县,最后当了都头协助王县令管理县城”。

    听完赵瑾的故事,几人不免唏嘘,一对官场知己欲携手扶正压邪,不料出师未捷身先死。

    如今王县令身亡又污名染身,赵瑾往后想要再入公门,怕是不易。

    叶崇文道,“过去已无法改变,只望赵大哥可以平安无事,想必王县令也能安心了。”

    陈平却说,“这倒不用担心,赵大哥有本领,做事也谨慎,没了那身公服,我相信他反而更加安全。”

    三小童闲聊之际,李阳与王院长正站在书院内望着门口。

    王院长开口道,“还有一年半就县试了。”

    “远舒兄那里我已经打好了招呼,”李阳伸手扶着他的轮椅,“崇文他还没有点头吗?”

    王院长坐在轮椅上苦笑,“那孩子从前看起来随和开朗得很,如今却是越发倔强了。”

    书院的学生都已走得差不多了,几位教书先生也有了去意。

    可因为叶老生前坐镇此地,叶崇文死活不愿意离开。

    王院长几次明说暗示,叶崇文都是沉默以对。

    “再等等吧,”李阳五味杂陈,“别逼他。”

    王院长点点头,然后催促门口三小童回去看书。

    三人听到后跑进书院,大门砰然关上,隔绝了人们的视线。

    书院外不远处,阴暗的巷道。

    一道人影走了出来,俯身捡起街道上被雨打下的落叶,眉间微蹙。

    赵瑾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消失在暗巷之中。

    他今日本是来告别的,但最终还是没有现身。

    ......

    七月二日,县城百姓们还在纷纷议论福鼎楼的时候。

    一则更惊人的消息,如野火般迅速扩散。

    县里出了凶人,黄六爷被人枭首,黄县令遭人断腿!

    官府发出悬赏,凡能提出线索者,赏银百两!

    消息当日便传到了华庭书院。

    何青选压低声音,趴在桌上勾勾手指,让陈平和叶崇文凑近点。

    “这事说来骇人,我从家里人那儿得来的消息,你们可知那黄老六最后是怎么死的?”

    叶崇文歪着身体,有几分昔日活泼灵动的架势,“不说是被枭首吗?”

    “青选既这么问了,那肯定不止。”陈平若有所思,“比枭首还要惊人,难不成是千刀万剐了?”

    大誉律法所定,极刑不过枭首、腰斩、五马分尸、千刀万剐等等。

    何青选笑了一笑,“你们有所不知,福鼎楼走水后黄老三慌了心神,没有节制属下,消息就传了出来。”

    “据他们说,那黄老六可是被砍得血肉模糊,连身边的下人都被杀了个精光,被抬回去的时候,到处都是断肢断臂。”

    叶崇文迟疑道:“不会是遇到山贼了吧?”

    陈平否定了这个猜想,“黄家如今势大,山贼敢惹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何青选摇摇头,“反正我听传闻说,那凶人红眼青面,模样形似恶鬼。”

    陈平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怪不得刚才有衙差上门呢。”

    听说刚刚衙差上门询问时,李阳乐呵呵地拉着衙差问个不停“是不是真的”。

    直接把几个衙差气得脸红脖子粗。

    三小童哑然一笑,这的确是李阳能干出来的事。

    叶崇文不禁感慨道:“这就叫一报还一报。当初黄老三以权谋私针对院长,如今报应来了,活该。”

    何青选笑道:“昨日那场雨,下得可真好,真痛快。”

    一场雨,把积压在众人心底长达一年的阴霾都冲散了几分。

    陈平只觉这黄老六死得委实古怪了些。

    本想着去县衙找马仵作问个详细,但考虑到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还是没有动弹。

    无论如何,那都是黄家自己与人结下的仇恨,自己何必多管闲事。

    只是不知道是哪路神仙,替众人出的这口恶气。

    ......

    闹哄哄的巡查凶手,没多久就停了下来,听说是黄老三下的命令。

    李阳消息灵通,对弟子李峰说道:“黄老三如今不行了,黄家的生意换了新人做,那凶手却是没影了。”

    “黄老三竟能吃得下这个亏?”李峰诧异道。

    以黄老三的性格,这么大的事居然不了了之,委实不太像他的风格。

    李阳倒觉得这事很好理解,“他被人打断双腿,找到凶手是其次,保住官位才是紧要的。”

    大誉朝虽没有明文规定,不许残疾之人坐堂。

    但黄老三不良言行却是事实,且素无政绩,如今身残要想保住官位应不易。

    果不其然。

    几个月后新县令带着公文接替了县衙。

    百姓们茶余饭后对此议论纷纷,黄家也正式落幕。

    永顺县变得安静下来。

第90章 (求追读)县试(上)

    天启十一年,二月十日。

    陈平已来到这个世界四年多,再有半年就十二岁了。

    这天是县试开考的日子。

    四更刚过天还未亮,城里一家客栈内,李阳在检查三人的考试物品,以防有所遗漏。

    并且再一次强调考试相关注意事项,叮嘱他们要专心。

    陈平三人未嫌李阳啰嗦,皆知这是师长的关爱,纷纷点头称是。

    半个多时辰后,三人走出客栈,坐上李阳的马车,径自前往考棚。

    当他们赶到时,考棚外已是人山人海。

    只见一座红木大院伫立在前,梁宇宽整,坐北朝南。

    考棚的最南方有东西辕门,围以木栅,往北即为正门,也叫做龙门。

    唯有跃了那龙门,他们才算是真正踏入科举之道。

    那北门外本来还算开阔,容纳百人不是问题,可如今却被挤满了。

    送考的马车、牛车,护送的亲朋好友、凑热闹的百姓,甚至各家的丫鬟仆役都扎堆地挤在此地。

    有家长正握着孩子的手殷切叮嘱,有的学生靠在老师身边头冒冷汗,衙差们在前方高声呼喝着维持秩序。

    “人数太多,我们快去前面看座位!”何青选大声喊道。

    陈平和叶崇文搂着考篮,大声回了一句,便随一行人往里挤。

    好不容易挤到前方,只见几张巨大的告示牌上,写满了考生的名字,凡五十人一组。

    考场之上争分夺秒,谁都不想在找位置上浪费时间,这告示牌上便将位置标得明明白白。

    陈平从上往下看,一眼发现自己的名字,跟叶崇文、何青选还有其他两个华庭书院的学生挨在一起。

    “在这里!”他直接指着右手边的方向,“甲字考场!”

    “好!”

    叶崇文也看见了,忙将自己的位置记下,免得进去出错。

    告示牌前人太多,陈平被挤得头冒热汗,却把考篮牢牢护在胸前。

    这玩意可不能丢!

    这里头不仅有文具吃食,还有他的户籍身份证明。

    没了这东西,考场都进不去。

    科举之道严苛至极,行差踏错都会断送未来,必须严阵以待。

    不一会儿,前方忽然传出喧闹之声。

    衙差沉声喝道:“县试开考在即,无关之人速速退去!不得喧闹生事!”

    “开门!!”

    只见龙门缓缓打开,后方空旷大院展露眼前。

    大院的北方,三间大厅跃然眼帘,内中座椅俨然,整齐排列,大小均等。

    那便是真正的县试考场。

    考生顿时一拥而入。

    胥吏步出考场,目光凌厉地扫过众人,“考场之上,焉得喧哗?还不肃静!”

    现场嘈杂的声响瞬间压了下去。

    随即转身,对着后方恭敬一拜,“大人,时辰已到。”

    新任县令缓缓从内堂走出来。

    这是朝廷派下来接替黄老三的人,新县令姓吴。

    吴县令手持点名册,那上面记载着每个考生的籍贯、家世、外貌,乃至祖上三代是否有作奸犯科的信息。

    吴县令表情严肃,一板一眼地对众人说道:“今日县试开考,望尔等正本守清,专心考试,既入考场便要心无旁骛。”

    “本官念到姓名的考生,便上前来。”

    考场大院内人头攒动,却大气都不敢出。

    少顷,吴县令沙哑的声音传来。

    “郑博,齐衡,王大福,刘成群,白元住......”

    被叫到的学生忙答了声“到”,朝前方走去领取答题用纸。

    答题用纸称为“试卷”或“卷子”,是内面印有红线的厚纸折本,封面上的姓名栏中需填上某某某。

    进入考棚前,现场还有小吏进行盘查搜检,会将考生所带物品、衣服仔细检查以防夹带,待确认无误后,才会放行。

    很快就到了陈平他们这一队。

    当吴县令念到陈平名字时,微微一愣。

    或许是来永顺县听说过,这个曾经准备参加童子举,后来又被取消名额的神童吧。

    他不免多看了几眼,“身份无误,进场吧。”

    陈平与身边人对了一眼,提起考篮带着疑惑走了进去。

    众考生在验明身份、盘查搜检后,均已经入场落座。

    吴县令亲自到大门上锁并封印,现场只留下知县和必要的考试人员,所有人等待着试题公布。

    考场中的座位隔得很远,主考官座位旁还有两张桌子。

    这是为了保证考试的公平性,在主考官之外还会增设两名副考官,其中一名是朝廷派下来的观察推官。

    陈平入座后,才有认真看了看这个时代的答题用纸。

    其实与现代异曲同工,红线一侧印着姓名年纪,另一边则是作答之处。

    但同一个考场考试的内容却不一样,尚未及冠者的试题与及冠之人的试题有区分。

    陈平三人年纪尚未及冠,所以一会拿到的就是未冠文题。

    县试总分五场,每日一场。

    以头场开始,过了头场才是进入二覆、三覆,乃至第四、五场连覆。

    能够坚持到最后的,才拥有最终争夺府试的资格。

    考试内容无外乎四书文、试帖诗,或至经论、律赋等,难度会逐级提高。

    这头场头题当出于四书,以阐明经义为主,应当不会太难。

    陈平调整坐姿,将笔墨取出,先行研墨以作准备。

    辰时一刻。

    吴县令扫过满场考生,从桌上取出第一道试题。

    众人见状,呼吸微窒,目光灼然。

    陈平聚精会神生怕自己错漏了什么,手指轻轻轧过草稿纸的边缘。

    心中不由的有些紧张。

    副考官接过考题起身,将试题一一下发。

    陈平双手接过考题,打开一看。

    “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

    这是出自《孟子·告子上》,堪为名句。

    其意知者甚广,即三心二意、虎头蛇尾之意。

    陈平心下大定,却没有轻易下笔。

    要解释容易,但破题还需发散阐述抒发己见,且需先在草稿纸上试写了一遍,待觉稳妥后方才抄录至答题纸上。

    陈平气色从容,字迹中正端雅,每一个字都写得不紧不慢。

    一个时辰后,众多考生陆续搁笔。

    而后便见有考官起身,手持红印泥,亲自在众人答案最末尾处盖戳。

    此举是可此知晓考生答题的快慢,如果未写一字便已经盖戳,那么后面的答案写得再好,都会有考试作弊的嫌疑。

    辰时一过,第二题也发放下来了。

    “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

    这句虽不常见,但熟读《论语》者,必能知其所以然。

    此文出自《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原意大概是宗庙祭祀的工作,或者是诸侯会盟及朝见天子的时候,我愿意穿戴好礼服礼帽做一个小小的司仪。

    其实也是在言其志向,并不难理解。

    陈平有条不紊地赶在正午时分答完,还吃了顿午饭。

    虽然那带来的馅饼在入场检查时被掰开了,可肉干辛辣开胃,味道还是不错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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