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如此推论
出了密鬼林,不足三千的士兵很快与一直等待在襄垣的另外三千士兵汇合,而之前丧命于青花藤及阵法中的上百士兵已早已被萧离派了族中的人在林中掩埋,敛去日后的腐烂气息。
有时候,人命就是如此轻鸿。
冉竹则拿着王旭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香烛一起对着生命陨逝的方向认真而**的俯身拜了三拜,这才从上了她从扶余国中一直坐的马车。
坐上马车前,她忽然掉头问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王旭:
“你家在哪?可有妻儿老小?”
王旭楞了下,随即做出了回答:“属下家中有父母健在,姐姐二人,弟弟二人,属下排三。”
冉竹点点头,目光透过王旭望向他身后白雾不停往外翻涌的密鬼林,这些白雾一旦接触到日光就立即化为无形。
“老三,回军营后跟皇上领取重金慰问这次离开的弟兄们,这也是我的意思。”
冉竹忽的开口,一句老三听得王旭面色一紧,眼底流露出惊讶与激动。但见冉竹面色肃然,心中亦染上几分黯然。
死去的,都是他一千精兵里的人,每一个人的名字都早已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
他不愿住进豺狼族的竹屋里,亦是因为弟兄们的死令他对里面的人恨意更重。
然,冉竹一声老三,一声弟兄们,抚平了他心中本就明白命如蝼蚁却总是哀伤的心绪。
“是。”头顶的人还在等他的回答,王旭敛下所有想法,坚定应了声。
眼前黑影移开,阳光再度投射在身上,心头再度回暖了几分。他看了眼还在兀自晃动的车帘,高高抬起手命令道:
“启程,回营。”
是的,他们要回去了,回沟渠镇与皇上一起应对真正的战争。
然,这密鬼林中留给了王旭繁多的疑问,他却一个字也没问出口,因为同样有些谋略的他亦看不穿萧离行的是何诡计。
这一趟,他们本是为了救颖冰阳而来,而如今除了折了上百条人命外便是空手而归,他同样搞不懂车中人的想法。
但他知道只要紧跟她的步伐,坚定不移,就可以了。
浩浩荡荡的军队为了不破坏襄垣的良田便拉成了一条密密麻麻的长线走在不宽的小路上,马车悠悠荡荡,冉竹独自坐在装饰精美,有着扶余国独有特色的车内发着呆。
这是她来襄垣时李秋雨特意给她备的马车,一直都与林外的三千士兵待在一起。
她脑袋沉沉的,想了很多,可伸手去抓,却毫无一丝头绪。
这时,车子忽然倾斜了下,冉竹刚抬头就见疏影撩车帘弯腰走了进来。
另外还有他那种明显拉长了的帅脸。
“你怎……”疏影的话刚闷闷发出了两个字就被冉竹笑眯眯打断:
“我怎么没将尊景也留在那里?”
疏影点点头。
早上他告诉尊景关于冉竹用完早饭就要离开的消息时,他刚转身准备用饭就听到身后勺子落地声,却发现尊景已经晕倒。行医的他自然发现了粥里的古怪。
因冰阳事先告诉他会留在这里的事情,早饭又是冰阳做的,他当时的第一反应还以为冉竹也要将莫尊景留在这里。
毕竟,这里很安全。若出去后,尊景他肯定要请缨上阵与萧离对战,报杀父之仇。
疏影清楚尊景的实力根本不是萧离的对手,然,他不知道尊景本与萧离早就定下了今日的生死大战。
“你觉得尊景会待在一个杀父仇人的地方吗?萧风他一人或许还破不掉萧离新布置的阵法,可如果加上尊景,就难说了。”
冉竹手指在桌上轻轻划着弧线,每每快成一个圆圈时,她就会停下,只在臆想中留一个有缺口的圆圈。
“既然是这样,那你干嘛弄晕他?”疏影糊涂了。
这时,车马再度倾斜了下,冉竹感觉来人的气势,嘴角浮起一丝了然的笑。
“是他告诉你的?”车帘被大力卷起,一道紫色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告诉什么?他是谁,萧离?”对于莫尊景的醒来疏影并不惊讶,那点小小的**能在尊景身上坚持两个多时辰已经是极限。
“告诉我什么?你与他的事情,还需要他告诉我吗。”冉竹笑道,望着坐在自己左侧看不出喜怒一脸平静的尊景,心中迅速整理出一套应对方法来。
“你的意思是会以为我会让你先行,留下来与他单独决斗?”莫尊景在冉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别样的情绪,心头按捺住不安,反思问道。
冉竹顺势点头,就听对面疏影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哦”声。
尊景与冉竹二人相视,随后都展露笑容,尊景眼底的感动早已被苏醒时心中强烈的不安与慌张代替。他自然不会真的出声怪责冉竹的“擅自主张”,只是遗憾,纠结还有不安沉浮在心底,都不说与身旁两位关心自己的朋友说罢了。
冉竹见他神色松弛,只是眼中隐有晦暗流动,心知他是在遗憾未能手刃仇人。
“不过,昨晚我确实找萧离问了些问题。”冉竹的一席话立即让莫尊景抬起头看着她,目光灼灼。
冉竹知道以柳木南的个性一定会忍不住告诉疏影她与萧离昨夜溪流边聊天的事情,疏影自然也就会告诉尊景。
与其如此,她不如先说出来。
“他几年前救了豺狼族首领一族的后代,他作为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进入密鬼林的萧家后人,最后成为了豺狼族族人最信任的首领。”
冉竹望着默不作声的尊景,随后看了眼早已经目瞪口呆的疏影,因为他在来时的路上曾听冉竹对着手札与他谈论过萧朝和豺狼族的灭国历史。
“他告诉我,他不是为报仇而生。”冉竹淡淡道,一只白皙到极致的玉手轻轻覆在尊景的肩膀上,他的额头还包裹着白纱,冉竹眼里心疼浮起。
“你想劝我放下仇恨?”尊景冷静开口,声音有几分不近人情的轻柔:“他的国家都已经被灭百年了,他今天能这么说是体会不到自己的国家当年被豺狼族逐渐蚕食的痛苦,所以他才会轻易放过他们,而直接趁人之危霸占了宣朝。反过来说,他或许就是打算利用豺狼族人特有的天性来助他打败我们。”
“那他干嘛放我们离开?冉竹是圣女,将她抓起来不就好了。”疏影不同意道。
“因为他对冉竹十分了解,你别忘了……”莫尊景说到这里忽的停顿了下,口气却越发的冷漠:
“他或许就是要给我们看豺狼族人与世无争的假象,让我们以为这些人不足为惧,在关键时刻给与我们最狠一击。否则他为什么只身撇下十万大军先回来?这其中的计谋安排,你们谁又能参的透他的想法。他要做的就是让你们放下心防,即便将来他稳坐了江山,你们也会恋着往日他的好不与他不死不休的争斗下去。”
此刻的尊景,俨然如一位最老谋深道心思缜密的谋师,他说的话成功的将冉竹对萧离的正能量好感给颠覆了。
尤其尊景说到半路戛然而止的话,分明是顾忌到她的原因。除了被萧离救过一次,她的过去难道曾被他插手过?
而且为什么说萧离十分了解她冷冉竹?他们明明加上这次才见过两次面……
疏影从来都无所谓这江山属于谁,他只是希望能在这不属于他的国度里护身边朋友安好,所以对尊景的话赞同点头。
“他若是这般想,我们又怎么会放手呢?”冉竹幽幽道,显然被莫尊景的一番推论搅乱了心情。
“他不喜欢战争,皇上与你同样不喜欢战争。”莫尊景顿了顿道:“因为受苦流血的是黎民百姓。”
听尊景这般说,冉竹心中升起一丝奇异的联想,这一丝丝想法将她之前对萧离的好感又拉回了几分。
如果是一个不喜欢战争的萧离,那定然也是坏不到哪里去的。
尊景他的推论符合了一个帝王家高明的谋略手段,可冉竹的脑海里总是浮现昨夜溪流边萧离鄙夷而不屑的眼神,是对她将对常人的推论放在他的身上显露出来的神色。
冉竹觉得自己快分裂成两个小人,一个要相信尊景,一个要相信萧离给自己的那种与其当皇帝不如当逍遥王的洒脱感觉。
“你可怪我阻拦你的报仇?”想不通,冉竹就换了个话题。
尊景摇摇头,绷紧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其实你该放心才是,我一定会好好活着的,只要你……你们都在。”
这分明是赤果果的性命威胁,冉竹和疏影无奈相视,温馨而笑。
如果,在她离开世间前,能将尊景安顿好,那就真的了无遗憾了。所以她能理解疏影刚才的想法,豺狼族确实是个修生养性的好地方。
至于疏影,有了柳木南想必他的人生必然精彩,只是他自己还未发觉自己的心思罢了。
马车一路行驶,不足六千的士兵路过扶余国国都时,竟是停都未停连夜开拔回军营。
幽幽宫殿,望月台最高层上,一袭淡粉色夏装婢女手拿着宫灯静静的注视着远方星火相连的军队,目光遥遥锁定在那辆马车上。
那里有她昨夜费尽心机布置的送与车里人以及一天后和那人见面时的重大礼物。
“主子,奴婢已尽力了。愿佛祖保佑,保佑无心能为你报仇。”
第三十三章 半路情定(上)
就在军队将扶余国甩在身后的时候,莫尊景陡然想起了一件事:
水千代和沁玉还在扶余国等着关于沁玉父亲的消息。
而他们呆在豺狼族里虽然有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的时间,可被冉竹轻生一事早已将沁玉父亲下落忘记的一干二净。
听尊景提到此事,冉竹只是淡然一笑。
“他不在那里。”
他们忘了,她可是没忘,虽然她对这位无良父亲毫无好感,但沁玉的交代,她自然要做到。
临走时,她询问了云裳,云裳只是迷茫摇头。而她问了半月前就待在族里的颖冰阳,她亦是根本未曾听到有除他们以外的陌生人在族里。
“你是说他故意撒谎,引诱沁玉前去冒险?”莫尊景眉头拧起来,猜不透沁玉父亲的想法。
“或者说曾经去过,后来又离开了吧。只是我觉得水千代的推测更为靠谱点。”
冉竹答道,后面的话她没说,她昨晚本想问萧离的,只可惜他结束话题太早了未能来得及。父亲的来去行迹,她相信萧离一定清楚。
尊景听了没再多问,与王旭并立马车两侧守护,经过连夜赶路,他们已经距离沟渠镇只有小半日路程,为了不让宣墨担心,他们已经先派了人回去通报。
自然,也将冉竹知晓真相一事与萧离和豺狼族人关系的事情也一并让人书信传之。
这些事情,还是让他来处理吧。莫尊景微微呼出口气,皱紧的眉头却始终也无法抚平。
沟渠镇军营,准确的说是相距十几里外的平安村,宣墨正站在河边看着侍卫送来的书信,脸沉如墨,漆黑的瞳仁里隐隐泛出怒气但转瞬便被无力烦躁所代替。
“皇上……”身后小夏子的声音细细响起。
“嗯,如何?”宣墨收起信,敛了身上的戾气沉声问道。
“小的未能亲眼见到,鬼谷子神医想要求见您。”小夏子镇定答道。
昨日,他与张云来平安村打算将进入宝藏洞口的地窖给炸毁,因地洞连着平安村后的高坡,一旦炸毁势必要引发山坡坍塌造成不小的轰动,正当他们商议该怎么办的时候就收到了邱灵儿回来的消息。
当下,欣喜的他立即派人将她以及她的师父接了过来,为的却不是自己的帝心蛊,而是救治花麦饭。
师徒三人相聚后便是一夜未出门,宣墨同样吩咐无事不得打扰,直到今早这一刻。
宣墨闻言便转身往前方一处大屋走去,鬼谷子此人不论在世人还是皇室贵族中都有着如神仙般的说法,当然更大的原因还是在于他起死回生的医术与神农见首不见尾的真人。
他亲自就见,亦算是给足了对这些说话的尊重。
对于宣墨的到来,鬼谷子只是颔首一笑,施礼,随后在宣墨坐下时,他坐到了床边。
他的身后,花麦饭正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处于昏睡中,邱灵儿已经不在屋中。
“他,如何了?”迟疑了下,宣墨先开了口。
其实意思是,花麦饭是否已经恢复如初?
“还不错,自己的老本行丢不了。”鬼谷子笑笑道,此刻他精神矍铄,双目熠熠,一点都看不出一夜未睡的老人该有的样子。
亦或许,他昨夜未出手?
“他武功恢复了?”宣墨讶异道,目光不由望向花麦饭露在被子外的手,但见上面连块纱布都没有,手腕上的伤痕正转为粉色。
着实看不出鬼谷子用的是什么医治之法。
鬼谷子摇头,捋胡须道:“老夫是说他医人的手艺。若他受伤的时候老夫在的话,这一身武功还是有机会复原的。只是,天意如此,做个行医济世的大夫才是他的宿命。”
听到这里,宣墨若是再听不出来也愧对自己头顶的皇上二字了。只是心底到底还是有几分惆怅,当下点点头道:
“宣家虽然与天机山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会派一名医术最好的弟子来皇帝身边做暗卫,自宣朝建立以后,你们也一直都在履行诺言。但如今邱太医身子不便,花麦饭……朕这一代,你们也履行了承诺了,以后就不必再派人来了。”
宣墨的话说的有几分犹豫含糊,但毫无停顿的说了出来,他只是对花麦饭有丝不舍,当年那个追着喊着要做他暗卫的胖小子终于完成了在他弱冠之年达成所愿来到了他的身边,一待就是十几年。
当初他一直不去看花麦饭,便是对症下药,让他搬到平安村无非也就是告诉他,他永远是自己的暗卫。
如今,他若是知道自己被抛弃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暗卫府的每一个人,说起来都与宣墨有着说不清扯不开的缘分,如此让他们在履行使命的时候也多了分除此之外的情义。
然,这份情义同样困住了宣墨,只是他是皇帝,可以想,可以叹息不舍,但在该舍弃的时候绝不能含糊。
有花麦饭的师父还有邱灵儿在,他会顺利渡过难关的吧。
鬼谷子一听,心知宣墨是会错了意,但能感觉到他对花麦饭的关心,不由抬头正视看了他两眼,随后笑道:
“暗卫府就不缺一个能给人看病的暗卫吗?”
宣墨一愣,眼底倏地燃起几分亮光,嘴角不觉抽了下,感觉自己被眼前的老者给耍了,可心里却没办法生气,只是偏不顺着他话里的意思反说道:
“邱太医不错,暗卫府缺个女暗卫,男女干活搭配不累。老先生好主意。”
轮到鬼谷子嘴角抽了,他双手从膝盖上离开合拢交叉,皮笑肉不笑道:
“老夫倒是无所谓,小灵儿怕是与圣女姐妹情深,只担心圣女不答应啊。哦,老夫忘了说了,知道圣女要回来,她已经先去接了。老夫打算也跟着去,顺便将皇上刚才说的暗卫一事跟她说说,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你说什么,她已经去见圣女了?”宣墨差点没忍住从椅子上蹦起来,早没了和鬼谷子斗嘴的心思,心中叫嚣道:这个邱灵儿,去接冉竹怎么也不叫上他呢!
“老夫多嘴了,皇上现在去还来得及。”鬼谷子眨眨小眼,捋胡须一本正经道。
宣墨也不客套,心中正奇怪,他半个时辰前才接到的书信,邱灵儿连门都没出怎么就知道冉竹她们回来了?
“老先生,你们以前可有见过?”宣墨想到此反而不急着走了,他的汗血宝马不稍半刻就能赶到沟渠镇,虽然心里急可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弄清楚。
“皇上,您身体里的帝心蛊,圣女还不晓得吗?”鬼谷子正色问道,一路上他被邱灵儿拖拽而来,只是告知要为皇上解蛊,也只说与圣女有关,其余一再不肯多说。
想到前两日晚上见到车中露出的那双清澈眸子与那只瘦骨嶙峋的手,他心不由浮起几分怜悯。
宣墨点头,在鬼谷子面前,他没什么好隐瞒的。
少有的,鬼谷子叹了口气,道:“是好事,也是坏事。皇上,您还是别去了,老夫给你看看这蛊毒吧。”
“老先生,说实话朕对于帝心蛊并未放在心上。有时候想想这也是件好事,朕已经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所以老先生这次可能要白跑一趟了。”
宣墨认真道,虽然鬼谷子刚才说话没个正行,可难得正经说的却是教人无法理解的话,但他这番话却早就想好了,说完与鬼谷子对视一眼后便走了出去。
“见他这神色分明不知圣女病入膏肓,二人你瞒我,我瞒你,看起来都是为对方好,这般苦情又为哪般?说开了,若是双方承受不了,分开也未尝不是好事。”
鬼谷子靠在床边,望着门外如风电般迅速消失的伟岸背影,双眼微眯,口中嘟嘟囔囔的不停,最后竟睡着了。
冉竹一行人在接近沟渠镇的一段小路上停住了,因为景泠,当莫尊景看到路上一名瘦瘦弱弱的紫衣女子时,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景泠。
因为那身衣服是景泠服侍他时,他命人从镇上为她裁剪的。
“公子。”景泠瞪大眼睛,从黑压压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那一身同样两眼的紫衣,闪露着璀璨光芒的泪珠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
她越过前方一排排的士兵,像尊景跑过来,待看清他额头上的白纱,惊呼一声,定在了原处。
冉竹感觉到车外的骚动,正好感觉到乏累便走了出来,就看到了一双含情脉脉又盛着各种心疼思念情绪的杏子眼看着莫尊景。
她挥挥手示意军队继续前行,无视被自己刻意留下一直装咳嗽不停的莫尊景与被自己拉走的脸上有点郁郁的疏影。
开玩笑,这可有关莫家后续香火的问题,还有关柳木南的幸福问题……
这么想,冉竹忽然又觉得自己太对不起疏影了。
此刻,她正和疏影并肩走在路上,马车在身后慢吞吞跟着,她凑过头小声道:
“你有没有觉得柳木南今天的那件衣服有点眼熟?”
说完她伸手指了指一直给他们驾车的车夫,车夫帽檐一直拉着很低,灰扑扑的外套下是一件黄绿青相间的长衣,松松垮垮,若不是冉竹知道那人是柳木南,否则真以为是名女子穿着裙子在驾车。
自密鬼林出后来,车夫就被换成了柳木南,只不过只有冉竹和莫尊景两人知道而已。
疏影听她这么一说,急忙走过去睁大眼,只见那车夫头垂的更低了,一只手还不自觉拉扯了那送送的衣服,随后一声毫无底气又带着几分期待的话自帽檐下传出:
“好……好看吗?”
一阵震耳发聩的轰隆自脑海里响起,疏影只觉眼前陡然爆发出无数刺眼亮光,他的耳边分明还听到了冉竹毫无形象的大笑,只是一下瞬为何有尊景的厉叫声。
他明明被他们甩在了后面与那景泠小姑娘私聊去了。
还有,刚才还在眼前的木南呢?
第三十四章 半路情定(下)
巨大的爆炸声响令不远处的沟渠镇百姓都吓了一跳,众人纷纷放下手中活计往官道上跑去,而此前刚走出去不下百米的军队亦在同一时刻掉了头。
漫天火光,血腥带着烧焦的味道弥漫,还在肆意飞扬的木头碎片毫不留情的砸在一切阻挡它们的物体上,离得最近的疏影被飞跃而至的莫尊景快速带离,饶是如此依然被爆炸的火药伤到了耳朵。冉竹被冲力撞上了一颗树上,好在离得远些从表面上看并未受什么伤。
只是却,不见了柳木南的身影。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令人措手不及。
好好的一辆车子怎么会突然爆炸起火?
地上到处都是两匹马被炸的支离破碎的残骸,焦黑的木头与被大火烧的轰然倒塌的马车,那里还有冉竹极为重视的手札。
冉竹被王旭扶起,她通红着双眼,伸手指着前方火光叫道:“车夫,车夫……”
她走了两步忽然不走了,只是推着王旭去执行她的命令。
王旭心里也清楚,在如此重量级的爆炸之下,那车夫早已随着马一样四分五裂了,这地上众多的残骸中肯定就有他的一份。
但他没说,只是吩咐着去附近取了水的士兵迅速灭火救人。
从爆照中恍惚过来的疏影,只觉得耳朵里嗡嗡鸣鸣,有一条电流在两多间滋滋滋的响,他眼前光影交错,除了直刺的白便是痛,这是爆炸留下的后遗症,若不是莫尊景带离的及时,疏影定然被葬于炸药中。
但很快,疏影就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他的心跳如万鼓齐鸣在胸腔里毫无节奏作响,刺激的他太阳穴刺痛无比。
他一掌推开扶着自己的莫尊景,冲那摊早没了形状的马车奔过去,脑子里那三个字有如利箭蚀骨噬血刺激的他每一条青筋都在发抖。
柳木南,柳木南,木南……
莫尊景想伸手阻止已然来不及,望着前方快灭的差不多的火,叹息了声转身去找冉竹便随他去了。
散开的士兵亦是在四周寻找着车夫的身影,只是大家都抱着完成任务的心态在寻找,对于他们认为的一名普通的车夫,他们已然在脑子里将他当成了死人。
“你可有受伤?”尊景走过去望着半靠着树的冉竹,担心问道。
冉竹嘴唇微抿,摇摇头,见莫尊景过来相扶自己,摆了摆手道:“你也去找,我在这歇会。”
莫尊景见她满眼焦急,面纱下看不出别的神色,点点头转身去找疏影了,之后自爆炸中回过神来的景泠从地上爬起跑向了冉竹。
“圣女,您没事吧。”景泠抽噎道,前一刻还欢喜无比,这一刻就要经历惊心动魄的意外,但她却知道在第一时间询问冉竹的是否受伤,心性算恢复快的了。
冉竹此刻却有几分不耐烦:“去找人,快去。”
浥轻尘,苍夜双双死去,花麦饭已残,萧风也等于从暗卫名册上消失,若柳木南再出个好歹,暗卫府还叫暗卫吗?
宣墨,她又该如何跟宣墨交代,这些都是他心里极为看重的人啊。
这边心里乱乱想的,她伸手将王旭招了过来:“将在密鬼林外的三千士兵全部困住,一个也不许逃,问问怎么回事。”
“是。”
不用找了,就这么大点地方,有尊景他们几个,若能寻得到人早看到了。
右臂与身子右侧的两根肋骨有撞断的感觉,是以她只能靠着树,而不能行走。冉竹双眸微微合起,可余光却还追随着疏影萧瑟的背影,他正在马车左侧的沟丛里弯腰寻找。
“你在哪?你在哪?”疏影吼叫道,由于柳木南身份的特殊,很少有几分知晓他的名字,更无人得知那不苟言笑总是带着宽沿草帽的车夫竟然会是名暗卫。
官道两旁是一道半人多深的沟,以前是两道溪流,后来时间久了渐渐干涸便长满了许多坚韧野草,这些野草每至夏季株株长得有半人高,有东西掉落进去很难寻觅。
疏影在里面浅一脚深一脚的走着,野草的边缘利齿将他的手划出一道道细小不规则的血痕,但是他只是盯着前方看,不放过任何一处有被人滑倒过的痕迹。
“你在哪?”疏影叫道,发颤害怕的语气连自己都未曾发觉。
“我在这……”一声虚弱的话语低低传来。
疏影脚步跟着心脏蓦地一停,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绿草萋萋,蚊虫肆虐大胆飞扬。
他将头陡然抬起,双眼皮突突跳着,再第二道虚弱声音飘来时精准的锁定了来源。
在树上,不在地面上,也不在这沟里。
离他仅有一米远的一片林子里,外围的一颗十几米高的树上,透过繁密的树叶望上去看只得见不同于绿叶颜色的鲜艳彩衣在枝桠上随风飘荡,是那般显眼。
眼前浮现那双羞怯又期冀的眼神:“好……好看吗?”
疏影鼻息间忽的酸了起来,他双脚离开深沟随即提起跃上最外边的一棵树,也就是这棵树挡住了他与树上柳木南的视线。
不过,谁又能想得到,这人竟然能被炸飞到十几米高的树上去……
疏影借力三两下就急速落到了目标的枝桠上,他望着等于半个身子挂在臂膀粗的树枝上,若不是有半个胳膊挂在相距不远的树枝上支撑着脑袋,整个人必然摔下去。
只是如今,柳木南的样子也没好到哪里去,左胳膊无力垂挂着,汩汩鲜血顺着他所搭着的枝桠成一道细小血流往下流淌,在远处所见的彩色衣裳如今走近看却发现早已是破碎不堪,血迹斑斑。
“你……”疏影喉咙哽咽着,站在树枝的分叉口却没了勇气往前行走一步。
“可惜了这套衣服。”柳木南咧嘴笑道,如今只有两个人相处,他觉得自在了几分,忽然觉得挂在树上倒也不错。
疏影在下面寻找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了他的眼中,自己那两声更是耗尽了力气。他不能动,稍微一动整个人必然就要摔下去,也没力气动。
“衣服……”疏影蠕动了几下嘴唇,目光落到他身上早已没了最先模样的衣服,眼底红了:“丑死了。”
“是吗?”柳木南含笑的面庞慢慢浮起几分落寞不安,他喃喃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喜欢。”
头沉沉的低下又费力的抬起,再度笑笑:“也罢,以后我不穿就是了。终究,我不是那些女子。”
“你胡说什么。”疏影呵斥道,看柳木南自暴自弃的样子,心中不觉有气,一时竟忘记自己身在树上,两脚直直踏了出去,待他反应过来整个身子已经栽了下去。
“疏影!”柳木南惊叫道,双目充斥着骇人惊恐,身子更不知哪里借来的力气,整个人随即一翻同样跟随疏影而去,他使出来柳家惊人的绝世轻功,于半空中用完好的右臂将疏影紧紧抱在怀中,口中猛喝一声,他的身子已然在疏影的下面。
华华阴影,斑斓交错,两道一蓝一彩如风中灼人双目的蝶儿以一种赴死的姿态迅速下坠。
不,那不是在赴死,是在寻求更快乐的姿态飞行。
站在官道另一边的冉竹,抬手紧紧捂住嘴唇,整个人忍不住发抖。
不,你们不能死,谁都不能死!
“你疯了。”疏影怒道,抬手就要将柳木南拉扯开,却被他紧紧抱住,疏影第一次发现眼前总是给他瘦弱的男子竟然会有这般惊人的力气。
“我是疯了。”柳木南笑道,秀气的脸上如一波波春日湖面轻柔荡开,望着第一次距离自己如此近的脸,心中洋溢起难以言喻的快乐:
“但我很高兴。”
柳木南在心中满足的叹息,此时此刻他才真的懂了宣墨任着冉竹毁了他的江山毁了宣家的龙脉,即便死后他见了先祖被唾骂也在所不惜。
这份不能昭告天下的感情,却足以值得背叛天下人!
“高兴什么?胡闹。”柳木南的耳边陡然响起厉喝,他定睛看向疏影,只见他双唇紧闭,双目闪烁着平日所不曾见到的异样光芒。
但刚才的话似乎不是他口中发出,正奇怪间,只觉腰间一紧,右肩被人大力扣住,本来横躺下坠的姿势被人强硬扳成了正常竖立下坠,眼角边紫衣翻动,肃冷气势骇人。
是他。
柳木南心里泛起几分酸涩,他怎么忘记了,刚才疏影在深沟里寻找他的时候,莫尊景一直就在疏影的附近。
这个长得妖孽,家世又好,脾气又好的男子一直都是疏影眼中极为重视的人,他柳木南光是长相这一点就十万分不及了。
柳木南胡思乱想着,甚而生出不如死了的好的沮丧心情。
若是莫尊景知晓自己此刻正被人在心中左右比较,他估计会将柳木南直接丢出去,说不准还会顺手将疏影也给丢出去。
不,他一定冷眼看着柳木南摔死得了。
三人落地,强撑着身子的冉竹走向了官道,将士兵尽皆控制住后的王旭急忙迎向莫尊景,他本来是想扶受伤的柳木南的,却被疏影一手挥开。
“疏影,你带他先去军营治疗。”莫尊景冲冉竹做了个放心的手势后,便向疏影说道,奈何疏影就好像没听到莫尊景说话般,自顾扶着柳木南走了。
莫尊景在他身后叫了几声,疏影置若罔闻,令尊景好生奇怪。
“这衣服,穿在我身上更好看。”疏影一手扶着柳木南,一手捧着柳木南脱臼的左臂,胸口里万千话语汇聚到嘴边却说出了这么句话。
柳木南怔怔,随即苍白的脸倏地红了起来,他点点头,随后用完好的手抵了抵疏影小声道:
“少卿大人与你说话,你怎么不理?”
“啊?”疏影茫然道;“我没听到他和我说话啊。”随即转过身望着尊景道:
“你刚才和我说话了?”
莫尊景站在那里,定定的看着疏影不语,王旭脸色却变了变。
第三十五章 这又何苦
疏影疑惑的看着莫尊景,见他只是冲自己笑笑摇头,心想此刻救治柳木南要紧便再多说什么。二人上了一旁莫尊景骑得马便离开了,竟是连和冉竹说句话都顾不上疏影就急急策马离开。
冉竹见他们二人并无性命之忧,心中也松了口气,只是瞧着走过来的莫尊景脸色不对劲,不由开口安慰道:
“刚才确实吓人,幸亏你及时救了他们,有疏影在,谁都不会有事。”
“不,我担心的不是他,而是疏影。”莫尊景迟缓开口,心想这事情肯定瞒不住的,只是心中却十分奇怪。
冉竹投来疑惑的目光,王旭犹豫着开了口:“疏影公子好像听不见了。”
什么!冉竹瞪大眼看向王旭,又看向莫尊景,见他沉默,便是默认。
“而且更奇怪的是,他好像能听见他说话。”莫尊景闷闷开口,口中的两个他,也不知冉竹是否听得懂。
好在,冉竹稍稍想了下就明白了。
这等怪异又匪夷所思的事情令他们三人都陷入了一阵沉默中。
忽的,冉竹笑了起来,口气里满是揶揄:“还真是有缘。”
莫尊景怔怔,似乎也想明白了不由跟着冉竹笑笑,但随即面色一紧道:
”不行,他还不知道自己听不见,我得跟上去看看。“说完迟疑的看着冉竹,这六千大军与她还在这里,马车突然炸裂的事情还没查清,万一有奸细混在这军队里……
想到此,他不由面色沉了下来。
“你去吧,你告诉他,总比让他自己突然知道要好接受些。他刚才离马车太近,定是伤到了耳朵,暂时失聪也是有可能的。”冉竹想了想道:“对了,带他们去平安村吧,方便治疗。”
有王旭在,冉竹有些话不好明说,但莫尊景听得懂就行。
“可这里……”莫尊景犹豫道。
“莫大人,如果您信得过小女的话,小女一定保证将圣女平安送到军营。”一旁被忽视许久的景泠在此时鼓起勇气说道,抬头迅速看了眼莫尊景,接收到对方感谢的目光。话落,脸也红了。
“大人放心吧,前方就是沟渠镇了,不会再出什么纰漏了。”王旭同样保证。
莫尊景看着一直笑意盈盈的冉竹,抬头看了眼就在百米之外的沟渠镇,心中思忖了会道:“这次事情很可能跟萧离脱不了干系,你好好盘问。”
这话是对着王旭说道,说完便骑上王旭的马追疏影去了。
看着莫尊景消失在拐角处的身影,冉竹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匿,眼底覆上一层冷冽,连着语气都冷了几分:
“三千士兵可有人逃离?”
“回圣女,毫无一人私自离开。”王旭敛了神色恭敬答道。
“好好盘查,马车的事就在此处解决,防止奸细混进军营中。”冉竹冷道。
不能怪莫尊景怀疑是萧离和豺狼族人所为,毕竟他是最有作案动机的人。
只是,这番大作周章未免也太不像他的风格了。
随即冉竹自嘲一笑,她才认识他多久,这世间很多人的心思想法意图,都不能用自己的思想去推测。虽然潜意识里冉竹还是觉得是旁人作案的可能性更大。
“是。”王旭领命而去,走向前方一处稍微宽敞的空地上,此刻三千士兵被另外不足三千的士兵围住,他们蹲在地上,只是知道看护马车不力,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圣女,我先扶您去镇上吧。”景泠小声问道,对方身上刚才散发出的凌厉气息令她产生了几分畏惧。
冉竹摇头,她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了,走不动。刚才她是撑着力气咬牙从一旁的深沟里走了上来,如今是半分都挪不动了。
她感觉不到疼,可身体的机能却不能让她在断了肋骨的情况下依然行动自如,被抽了力气的全身就如一架虚壳,让人有种不真实的飘飘然感。
头顶的太阳炙烤大地,远处围观的百姓受不了酷热而纷纷回镇纳凉避暑,拥挤的道路上又开始宽阔起来,只是剩下一个黑点还在往这边慢慢挪动。
而彼时,王旭的盘查也有了点收获,只是还不敢肯定,继续拷问着。
景泠见冉竹不肯走,便扶着她站在一旁的阴凉下,只是短短几步,景泠能感觉到冉竹的整个身子都倚靠在她一双手上,按理说她该觉得很吃力才是。可双手上仿佛扶着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床轻质绸被的重量,轻的令她心疼。
“大热天的,谁在这个时候赶路啊。”气氛太过压抑,景泠为了缓和气氛,正巧看到前面有人过来,大着胆子说道。待看清来人时,不由讶异了声:
“是位坐轮椅的女子,怎么一个人在路上呢?”
冉竹本来闭目休息,听得最后一句话陡然睁开了眼,目光还未寻到景泠说的人,心跳已然先漏了几拍。
越过被士兵横亘挡住的道路望过去,只见一袭鹅黄色长裙的女子正坐在轮椅上缓缓而来,她的目光同样越过这些挡道的士兵锁定在阴凉树下的白衣女子身上。
四目遥遥相望,二人嘴角均勾起了一抹浅笑,而黄衣女子嘴角的笑更为浅淡,只因她已然许久不曾笑过了。
冉竹急步向前,身体顿时传来咔擦咔擦的声音,景泠一张笑脸早已吓得刷白。
但她此时哪里还顾得了旁人的眼神,只有当日不告而别的坐着轮椅的女子。
真好,真好,在无法预知的死亡日子里还能见到灵儿,上天对她真是不薄。
冉竹这般想着,眼底先红了,想到死亡二字,浑身又打了个激灵。
一时高兴竟然忘记了邱灵儿是个医术极高的人,自己病入膏肓的样子会不会被她一眼瞧出?
想到此,她倏地停住了脚步,眸光复杂的望着正跃起轻功从士兵头顶飞来的女子。
恍然记起,邱灵儿住在穷峰上,常年坐着轮椅高来高去的。年初自己祭奠露蝉的时候,她也是这般腾月而来。
那时却为的是杀自己,如今是为了相见。
彼此认识时日最短,或许是有娘亲那一层关系在,她却是最为依赖邱灵儿。
怔怔思绪间,眼前已经落下一片暖黄,于焦灼难耐的酷热中添了一抹心中的温暖。
“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话落,泪落。冉竹却在心底鄙视自己,明明要说:哼,难得你还记得回来。
却一不小心道出了心底深藏的话。
“回来了。”邱灵儿笑笑道,想伸手抚去冉竹眼角的泪水,却够不着。
“不走了?”
“不走了。”
“你还是走吧。”冉竹挥挥手,刚要见面,她就想赶人了。
这番态度前后差异,看的景泠一愣一愣的,也令邱灵儿脸上浮起几分尴尬。
这就是诉完思念再发脾气的节奏吗?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邱灵儿转移了话题,她不是个喋喋不休诉说长情的人,如今身边最重要的两人都不是健健康康的,令她心头压力倍增。她望向路上的一堆焦炭还有没烧完的车轱辘,秀眉紧皱。
她来得迟,只听到镇上人交头接耳,心中急着想早些见到冉竹是故并未注意听他们说些什么。
“无事,天气太热车子自己烧了起来。”冉竹见邱灵儿肃穆的表情,便笑笑轻松道。
这时,盘查完的王旭走了过来,贴着冉竹耳语了几句,冉竹脸色微变,点点头道:
“放了他们,即刻回军营。”
“到底发生事了?有人要害你?”邱灵儿问道,轮椅上前一步。
她没想到二人刚相见,就经历了冉竹一场劫后余生。
冉竹见邱灵儿的神色便知若是不说清楚,自己也难抽身,便老实相告:
“是独孤子诺的人,为他报仇。”
“是谁,我去杀了他。”邱灵儿冷声道,恢复了往日一贯的清冷肃杀。
冉竹正说那人她会去解决时,就听前方一阵骚乱,所有人的都冲一个方向跪拜。
发生什么事了?
“是皇上,皇上来了。”王旭眼尖,一眼就看出了从拐弯口策马狂奔而来的黑色身影。
冉竹无语,这么远都看的清吗?这群士兵也不怕跪错人丢了宣朝的脸。
但她自己分明也一眼就认出了高头大马上的男子,心早已乱了节奏。
自己的脚往前迈动,自己的手被邱灵儿握在手中,皆毫不自知。
邱灵儿只是见她步履趔趄,担心她跌倒所以才伸手扶住冉竹,但这一扶,她的手不期然的搭上了冉竹的脉搏,本就打算提前给冉竹检查身体的她顺势加重了几分力气。
若有若无的脉动,心律不齐宛若将死之人的气息如一道极细且急厉的深渊冰丝毫无预警的透过邱灵儿的指尖迅速插入她的心口。
她的手止不住的颤抖,顺着冉竹的手蔓延而上,终于引起了冉竹的注意。
看着邱灵儿难以置信的绝望涣散瞳孔,她反手轻轻握住那只还搭在自己手腕处颤抖的手,低低叹息道:
“你这又是何苦。”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在二人刚见面时就告诉她,为什么要等她自己来发现……
“我只是想让这场难得的见面多高兴会。”冉竹笑道,眼角余光望着很快就要到来的汗血宝马与它的主人,低头对邱灵儿道:
“我也不想那么快让他知道,你知道的,我快乐的日子不多了,不想天天看着你们的苦脸过日子。”
“你这又是何苦?他早晚会知道。”邱灵儿重复着冉竹刚才说的话,一向坚强的她也红了眼眶。
“你也说了早晚,这早晚二字对我来说区别意义很大。”冉竹笑道,看着邱灵儿迟疑而又无奈的点头,她再度轻轻拍了拍邱灵儿的手顺势抹开,随后扬起更大的笑脸冲一米远处已经跳下马走来的宣墨慢慢迎过去。
第三十六章 我命我主(上)
仅仅只是离开了四天,这四天中他忙着皇脉宝洞的事情,忙着应对即将到来的萧离军队的事情,时间如弹指般眨眼而过。
然,当见到前面正张开双臂迎向自己的女子,素衣白裙,面纱随着她步履微漾而轻摇飘拂恍若仙子误入凡尘般美好,他的眼角酸涩,心口一直悬空的地方终于填满了。
宣墨迈开步子,俊挺傲然的身姿在烈日下灼了所有的人的眼球,他走的快而稳,唯有足下飞扬的尘土泄露了他心中的欢喜与激动。
回来了,他就知道,她一定能安然回来。
再二人双手刚刚接触之时,本一脸欣喜的女子忽的敛了神色,往后稍稍退了一步,张开的手早已垂下换成了俯首行礼的姿势:
“微臣恭迎皇上。”
面色淡淡,口气淡淡,一句话却浇灭了彼此心中的思念。
宣墨停在半空的手臂蓦地一僵,他的脸一如冉竹的话语般淡然而肃穆,漆黑瞳孔却紧紧缩起:
“圣女替朕巡察扶余国,安抚民心,辛苦了。”
“为皇上分忧解难是微臣的职责。”
“起身吧。”
“谢皇上。“
这一套君臣客套举止落在旁人眼中并无不妥,也消了他们眼中适才见到圣女失了身份张臂迎接皇上的惊疑。
冉竹起身,默默吐出一口气,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暗暗捏了把汗,差点因为心中所思所念而让自己与宣墨成了众矢之的。
她怎么忘了,皇上与圣女是不可有儿女私情的啊……
一旁的邱灵儿骤然紧绷的面色也因为前方二人的寥寥数语而放松了下来,午日热风吹过,背后泛起丝丝凉意,不用想也知道衣服被汗水浸湿了。
早有机灵的侍卫牵来了马车,冉竹当下也不推辞由着景泠扶着她上去,经过刚才一阵不大不小的折腾,她已然精疲力竭,车帘放下的那一刻,她也同样闭上了眼。
这一睡竟然是夜幕西沉,望着头顶熟悉的圆顶帐篷,四周简洁雅致的家具,还有地面上铺着的柔软繁冗花绣的细毯,她重重的呼出口气。
自己被人抬进自家的帐篷都不知道,看来这一觉睡的可真够沉的。
还未多想,门帘被人拉开,矮小的身影在倾泻进来的月光中被拉长拉长,随后门帘重新关起,屋中再度恢复琉璃灯光的昏黄。
“你现在医术越发精进了,连我醒来的时间都算出来了。”冉竹侧躺在床,望着灯光下越来越清晰的人儿打趣笑道。
“手伸出来。”邱灵儿绷着脸,没心情跟她开玩笑。之前在路上时她只是匆匆替冉竹把了脉还未查出什么病因,回来时候宣墨一直守着冉竹,她更是半分机会都没有。
好不容易王旭说了马车爆炸的事情引起了宣墨的注意,否则这会功夫都没机会进来。
她脸上的面纱不知是被谁取下了就放在枕头旁,是故冉竹伸舌头做鬼脸的样子尽数落在了邱灵儿的眼中。
“伸出来。”越发淡漠的语气,却盖不住邱灵儿眼底的暖意。
冉竹叹了口气笑笑,手乖乖的伸了出来。她知道邱灵儿的医术与疏影不相伯仲,疏影都查不出的病因,灵儿也很难说的一二来。
但疏影和灵儿又有所不同,前一个对生死之事看破大世,所以对于冉竹的绝症他虽然伤心但却看得开。后者虽然对世间一切事物漠不关心,无情冷酷,可但凡是她上心的,若是她解不了救不回,便就等于先要了她的命。
所以冉竹不想邱灵儿把脉,可也知道躲避不了。
果然,感觉到手腕处的两指传来瑟瑟颤抖的震动,冉竹赶紧收回手并反握住邱灵儿的手。冉竹无知无觉是故她并不知道邱灵儿此刻指间的冰冷,反而少了几分伤心。
“你这是……”邱灵儿僵硬开口,眼底破碎不堪。
“绝症嘛,我知道。”冉竹笑笑,拉着邱灵儿的手更紧了。
真累啊,要死的人不是她吗,为什么每次都要她这个将死之人劝活的人?
“不,不……”邱灵儿摇头,往日的淡漠再也维持不下去,一手拍了下轮椅启动的开关就要离开。
“那是什么?”冉竹拉住邱灵儿的手不放开,刚才是安抚才拉住,如今却是不让邱灵儿逃离。
是的,邱灵儿的举动分明是知道了她的病因而想要慌张的逃离。
邱灵儿回头久久的看着冉竹,目光复杂而愤怒,可冉竹却觉得她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
“为什么,为什么,你都死了还不放过她。为什么……”邱灵儿喃喃道,一瞬间有如得了魔怔,脸上时而浮现狠厉时而浮现绝望,可下一刻眼睛陡然亮了起来:
“可能是我判断错了,不会的。对了,师父,师父……”
邱灵儿有如疯了般,拼命的将冉竹拉住的手抽回。冉竹刚醒本就没什么力气,被她轻易就挣脱而去。
望着邱灵儿头也不回的离开,冉竹怔怔了会,随即脸上浮现坚毅下了床挑了帘子出去。
半个时辰后,宣墨带着暗夜凉意大步走入一处被众多帐篷围拢中心的大帐篷,望着里面透出的暖暖灯光,他站在门口轻轻呼出一口气,将刚才议事厅中带出的暴戾愤怒统统挥散于天地间这才掀帘进去。
小夏子见皇上如此,不由抿着嘴偷偷笑笑,自觉的守在了门外。
可他的身子刚转过来,就感觉身旁门帘再度被人大力掀起,带着刮着人脸生疼的冷风从里到外而来。
“来人,来人。”
小夏子浑身打了个哆嗦,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进心里。
冉竹远远跟着前方的邱灵儿,以前只是觉得灵儿的轮椅很厉害,不用双手也可如双脚自行移动,而今天见到它如履平地迅速行走的情景,冉竹心中已经无法用厉害来形容它了。
自己一个健全人,不,只能说双腿完好的人都要很吃力才能勉强跟得上邱灵儿的轮椅。
望着夜色中着急赶路的人儿,冉竹摇头苦笑,默不作声的跟上。许是因为离得远,心中有事武功高强的邱灵儿并未发现身后多了个尾巴。
沟渠镇军营中人影憧憧,主要大将的帐篷里都急急亮起了灯,但很快又灭了下去。
没一会,就见他们的皇上独自骑上汗血宝马往南方疾驰而去。
“这么晚了,皇上怎么还去平安村?难道那边出事了?”
“莫不是萧贼奸细混进去了?”
“听守门的侍卫说好像圣女与邱太医去平安村了……”
冉竹在行至高坡前终于筋疲力竭,她瘫坐在山头前看着邱灵儿的轮椅飞一般的滑下,在村口与守门的侍卫稍稍停留了会后便径直往里。
冉竹略略坐了会便咬牙爬了起来,慢慢走了下去。她此刻是真不急了,既然是在平安村,那肯定是住在这里了。
这一次,连着上一次的疑问,她一并要在今夜寻个答案。
冉竹之前吩咐莫尊景让疏影带着柳木南来平安村治疗,一是因为平安村里有水千代当初送来给她补身子的大量药材,二是花麦饭正在平安村,就算他不能动手也是能看病的,这样最大限度的保证了柳木南的性命安全。
只是她没想到,邱灵儿与花麦饭的师父也在平安村,他们的师父是何许人也,鬼谷子神医啊,天上地下无一不通,医术也只是他的一个小小爱好罢了。
但就是这点爱好都已经让他名扬天下,更何况那些令人生畏又敬畏的奇术。
冉竹有时候都在想与其靠着沁族的所谓神秘力量与大拇指上的古怪戒指,还不如鬼谷子一身的本事来的靠谱些。
话说回来,灵儿出门就是为了寻找她的师父吗?然后带回军营,是为了救治花麦饭?
她怎么会未卜先知花麦饭有此一劫呢?难道她也学了卜算天运?
冉竹脸上浮起古怪的神色,一双脚在一间房屋的院子外停了下来。
如果邱灵儿真的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那她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花麦饭受此劫难而迂回去寻找他们的师父。
也有可能是,她离开军营是为了别的事情,而且就是发生在军营里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
罢了,罢了,进去问问便都知晓了,还有自己身上的绝症,或许鬼谷子真的有办法也说不定。
想到此,冉竹脸上不自觉浮起一丝期冀,甚而推着木门的手都有些颤抖。
门,终究还是被推开了,伴随着吱呀一声响,一袭白衣女子突兀的出现在门口,而正屋的大门也正被打开,灯光倾泻而出打在出来的二人身上清晰的勾勒出他们想将刚刚说出口散发在空气中的话生生抓回来的僵硬表情。
“师父,真的没办法了吗?”
“为师早在扶余国就见过她,真没想到那女子如此歹毒,竟然让帝王心蛊变成了阴阳两隔的绝情蛊。”
……
冉竹只觉得脑袋嗡嗡的,目光从邱灵儿脸上移到了她身旁的白袍老者,他还冲自己微微一笑。
虽然那笑是如此的悲天悯人。
“老人家,我们见过。”冉竹直直的跨进来,明明脑袋空空的,可她同样微微笑着说道。
为师早在扶余国就见过她,是自己,车窗一瞥,生死早被窥知。
那女子如此歹毒……到底是谁?
帝王心蛊,又是什么东西?
她的绝症,不是绝症吗?
冉竹望着越来越近的鹅黄身影,她伸出手,只觉天地间陡然陷入一片漆黑……
第三十七章 我命我主(中)
马蹄踏踏卷着夜色青草灰尘再一次飞快进入平安村,守门的侍卫还来得及跪下相迎,就先吃了一鼻子灰。
偏头大胆看着飞一般消失的身影,二人相视一眼,不觉苦笑,这平安村可真是不太平啊。
马儿轻盈的停在这村中最大最明亮的房屋前,宣墨跃下马连缰绳都来不及栓就急急跑了进去,刚跑到院中猛然又停住脚,他身子往后转去。
大开的院门,他刚才进来时这门就是开着的,冉竹是真的来了吗?
彼时,屋中传来轻言笑语,待听得熟悉声音时,宣墨后背又是一僵,但伴随着屋门打开他的脸色快速缓和了下来。
望着院中站着的人,冉竹先是一愣随后跨出门槛,面带疑惑道:
“皇上这么晚来此,莫不是军中有了急事?”
还能有什么急事,天大的事情便是你不告而别,又和邱灵儿待在一起!
宣墨喉咙上下翻滚,随着屋内的人一一走出来,他终于看清了这里的热闹,他沉声道:
“朕是想来问问圣女马车的事情。”
这种事情何需他一个皇帝亲自单独追来相问,想必圣女昏睡期间,所有的事情王旭都已经交代清楚了。
冉竹的身后站着鬼谷子,邱灵儿与疏影,他们均垂目看着地面,心知出来是尴尬,不出来又对皇上不敬,如今只能装聋作哑。
“应是独孤子诺身边的贴身婢女无心所为,听士兵们说微臣离开的时候,她曾经靠近过马车。只是马车为何在隔了一夜的正午时分才爆炸,这真教人好奇。”
冉竹微微一笑,说完俯首施礼。
宣墨垂在袖子里的双手微微握紧,心口某个角落再度空落落起来。明明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还冲着自己笑,还顺着他随意捏的借口圆谎下去,二人依然心有灵犀。
可不一样了,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嗯。邱太医你随朕去看看那马车。”宣墨颔首回道,似乎这才是他此行来的目的,不是为圣女而是找什么都懂的邱灵儿去检查被炸烧成一堆焦炭的马车。
“现在吗?”邱灵儿迟疑道,目光却极快的看了眼冉竹,但见她临风而立,白衣飘飘,这般淡然却又瘦削孤单。
想到刚才三人在屋中说的话,她双手不觉握紧。
“嗯,走吧。”宣墨点点头,心里却有一股无名火想发,可又无处发泄。
“是。”伴随着轮椅发出的咕噜声响,邱灵儿随着宣墨往外走去。
“微臣恭送皇上。”冉竹俯首施礼道,她的身后鬼谷子和疏影皆以小民自称恭送皇上。
宣墨刚要跨出院门的身子忽然一滞,胸口有如炸药砰然轰开了一道口子,令他惶然而不解。
微臣,微臣,她又开始自称微臣了。
这就是不一样!
脑海里繁乱想着,身子早已直直走了出去,他翻身上马掉头离开。对于邱灵儿坐着轮椅能否跟上他汗血宝马的速度,他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亦或许早已忘了身后紧跟的人。
看着一黑一黄身影消失在山坡一头,一直保持着微笑神色的冉竹再也绷不住只觉自己被抽干了力气,软软的靠在墙上。
心有灵犀吧,就连我突然离开你会立即追来,我也算的清清楚楚……
“瞒来瞒去有什么意思,你告诉他,就算早些伤心也好过以后知道真相来的痛苦要好些。”
一向言语幽默风趣的鬼谷子难得的正经了脸色。
疏影站在身后瞪大眼睛看着鬼谷子的嘴巴,奈何双耳暂时失聪根本看不出鬼谷子在说什么,但他能感觉出鬼谷子说的不是什么好事,现如今不好的事情就是冉竹的绝症了。
对于半路上跑来告诉自己耳朵失聪的莫尊景,疏影则表现出了最大的冷静。毕竟靠马车如此近,只是失聪都算不得伤了。因为有鬼谷子在,柳木南的伤得到了很有效的救治,
所以他一个晚上都是在屋子里,守着花麦饭和柳木南两个病号昏昏沉沉的睡着了,若不是起来小解,在里屋的他根本不知道外间里由原先的二人变成了三人。
只是才半盏茶功夫,怎么连皇帝也来了呢?而且他也不像以前一样看到冉竹那么欢喜了,大晚上的过来却是为了带走邱灵儿。难道才几天没见,二人就生分了?
疏影越发想的迷糊了,只感觉冉竹肩膀轻微颤抖,原来她在说话。
听不到,听不懂,疏影心里急的想发狂。这时肩膀被人拍了下,他回身望去,只见鬼谷子正用刚才拍他的手指了指里屋。
“他醒了?”疏影急忙问道,他虽然听不见可他说的话别人还是听得见的。
鬼谷子笑嘻嘻点头,口中催促他进去。
“你不许走,我一会就出来。”疏影犹豫了下,偏首对冉竹叫道。
冉竹伸手挠了挠耳朵,无奈点头,明明是他自己听不到却偏偏还叫的这么大声。
疏影这才不放心的抬脚急急往里屋迈去,心想还是对着能听得到声音的人踏实多了。想到自己谁的声音都听不到唯独却能听到柳木南的,他的脚步顿了顿,心头泛起奇异的感觉,随后又更急的走了进去。
“他都听不到,你还让让我哄骗他进去作甚?”鬼谷子无语道,刚才冉竹说的便是让他想法子让疏影进屋,好在这时候里屋发出了点动静。
“我只是,不想再多一个人知道自己的事情。”冉竹靠着墙缓缓坐下,鬼谷子跟着坐在了台阶上,毫不介意自己那天神一般的身份只是仔细听着身旁人说的话:
“我的事,除了不可避免的,我知道就够了。”
是怕原本不知情的人知道了会伤心难过吧,能伤心难过的必然都是同样将她视为重要的人。
鬼谷子伸手捋了捋胡须,心中替冉竹做了回答。
就在小半个时辰前,他以为又要救治一名昏倒的病人时,那位病人却在他扶起她时就自己转醒了过来。
当时她拉着他的袖子,气喘如牛,面白如纸,可如漩涡般狂乱卷起的双眸教人不敢直视:
“帝王心蛊到底是什么?”
想到此,鬼谷子不觉在心里摇头,想自己阅历大江南北什么样的人没见过,竟然会被一双眸子逼的偏开了头。
可那双眸子,真的是……愤怒,被人欺瞒,被自己重要朋友差点连怎么死都不知的愤怒,可她愤怒的却不是欺瞒她的人,是在怒自己。
一声叹息从他口中不自觉逸出,却惹得冉竹低低笑了声:
“勿要怪我,若我当时不使个计策,恐怕很难从灵儿口中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什么?你是装昏的?”鬼谷子讶异开口,亏的自己刚才还同情这小女子来着。
“也不算是。”冉竹敛了笑说道,仰头望着漫夜星辰围绕皎月垂挂在墨蓝色的夜空上,迷醉人心。
星星,月亮,夜空,就是这简单的三样东西组成给了古往今来难以计数的美好想象,脍炙人口的情爱故事。
“是一种蛊虫,在身体里牵制着你和皇上,如有一方背叛或心生嫌隙,对方将会痛不欲生,噬心而亡。”耳边那急促的慌张夹杂着隐泣似乎还未消散。
“在身体里?谁的身体里?”
“在……”
“我还没死……”冉竹微微合上眼,刚才她冲邱灵儿发出的怒吼似乎还在胸口回荡。
“在皇上的身体里。”
“这事情我知道就好了,他若问你什么,你该知道怎么做。”
“……”
瞧,她们辛辛苦苦瞒了几个月的事情就在她昏倒寻死的诈唬下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得到了。
话一旦开了口,之后的事情就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冉竹很顺利的得知知道自己中蛊的前因后果甚至那段被宣墨以床笫之好由蛊虫引发而忘记的回忆也由邱灵儿的诉说填补上了。
“那你到底是真昏还是假昏?”鬼谷子好奇道,他扶住冉竹的时候,确实知道冉竹是真昏的,只是眨眼间就醒来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我这里是清醒的。”冉竹指了指心口,再度笑道。
所以受了刺激昏倒也能迅速醒来吗?因为心中装着太多疑问令她刺激自己醒过来?
鬼谷子咂咂嘴,只道这也真是个自我治愈昏倒的好办法。
“冷冉竹,你是进来找死么?我早已留了后招在你身边慢慢折磨你,看来我今日要破界了。”冉竹的脑海里蓦地出现这句话,这个人临死时说的最后一句话,她一直以为是白静故意放出的恐吓,只是在死时挽回的一点颜面。
“她早就告诉过我了,是我太愚钝,这么晚才知晓。”冉竹翻开右手,似乎在看着掌心,可眼光却有些涣散。
“白静?”鬼谷子不确定的问道,此人他多半是从邱灵儿口中听到,他是局外人,倒是对白静这名异世女子十分感兴趣,一如里屋里被他一双笑眯眯的眼睛总是看得毛毛的疏影。
“您可知道当时我昏倒为何拉着您的衣袖?”冉竹转移话题,一脸正色道。
“为何?”鬼谷子好奇道,相对于冉竹此前的半昏半醒,却没想到只是拉个衣袖而已也别有深意。
“因为,我知道时间紧迫。”冉竹伸手再度拉住了鬼谷子的衣袖,眼眸弯了弯:
“您老还欠我一个问题呢。”
鬼谷子话还未听完就想起身逃离,却发现自己的衣袖被对方紧紧拽住。
“姑娘,你的事不是该问我徒儿吗?”
冉竹望着鬼谷子,但笑不语。
第三十八章 我命我主(下)
“为师早在扶余国就见过她,真没想到那女子如此歹毒,竟然让帝王心蛊变成了阴阳两隔的绝情蛊。”
欠的便是这个问题吧。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瞒的。
她的事,还能瞒得了吗?
更何况,他从来没打算瞒着当事人。
只是……
鬼谷子想到了这一个多月来每天只是睡个把时辰就将他拉起来赶路的爱弟,眉眼间满满都是对眼前女子的担忧……
“说实话老夫刚来,还未来得及查看皇上体内的帝王心蛊到底为何物,无法给姑娘一个确切答复。”
鬼谷子摆正了身子,抽了抽袖子,袖子纹丝不动。
冉竹微微一笑,眼前的人自见面起就从未将她当圣女看待,倒令她生出了几分随性,眼底闪过一丝狡黠道:
“那您知道多少就先告诉我多少。”
她知道就算鬼谷子此话是真的,但腹里起码也有八分晓。
鬼谷子看着眼前笑得云淡风轻的女子,心知自己今晚不说点出来她是不会罢休的,一如那只始终拽着自己袖口的手。
可但凡只是说出一点点,那也够她伤心震惊的了。
这异世来的人果然不简单啊,死了都还搅得活的人不安生。
“她到底知道多少?”山坡后,宣墨的声音响起,再也没了往日的从容,低沉嗓音里带着几分忧虑。
“皇上,民女今天只和圣女见上两面,均在众人面前,实难从她口中打听出什么。”
邱灵儿淡漠回道,虽然在军营中别人左一口右一口的邱太医,可她从未将自己当作宣墨的臣。
“那朕告诉你,颖冰阳并未跟她回来,这里大有问题。”宣墨望着邱灵儿,想从她冰山似的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皇上应该直接去问圣女才是,民女真的不清楚。”邱灵儿回道,顿了顿又道:
“随行去的莫少卿应该也清楚。”
宣墨听此,目光沉沉,他不知邱灵儿是真的不清楚还是装糊涂,当初那个出门寻找鬼谷子一心为他们解除帝王心蛊的邱灵儿在见到冉竹之后似乎也变得不一样了。
“下午来了几名朝拜的官员,朕让他代为接待了。不过你说的对,朕是应该找他问问。”
宣墨恢复了如常的口气,不再逼问。
邱灵儿面色如常,心里却松了口气。
“被炸毁的马车已经被搬运到军营了,你且去看看吧。朕也好奇圣女刚才说的问题。”
宣墨说完便跨上马掉转头准备去沟渠镇寻找莫尊景问个清楚,匆匆会见了那几名官员外他整个下午都是待在昏睡的冉竹身边,这个半天虽然耽误了许多事情,可他却并不后悔。
然而,他真的有点心急了。
“皇上,如果帝王心蛊它不是帝王心蛊,您会怎么办?”一直平视看向前方昏昏夜色的邱灵儿忽的抬头问向正策马离开的宣墨。
宣墨一愣,什么叫帝王心蛊它不是帝王心蛊?
“只要她与朕好好的,是什么蛊又有什么关系?”宣墨想了想认真答道。
心里却想或许这是鬼谷子要邱灵儿带给他的话,一个神医都解决不了蛊虫,想来面子上挂不住便拿这话来搪塞他。
其实早在邱灵儿出去寻找鬼谷子之时,他就无所谓身体里的蛊虫了,所以他心里也并无不悦。
对他来说曾经因为白静的设计而忘记了冉竹,这蛊虫反而是对他最好的鞭策,再不辜负冉竹的情意。
如果冉竹变了心意,亦是他的罪果,受噬心之痛也是活该。但他不会让冉竹有变心的机会,定会好好呵护,好好疼爱她。
可今日冉竹的举止令他心急心慌,他怕的不是自己受蛊虫的苦,而是冉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藏在心里独自承受。
伴随着纷乱思绪,他的耳边只余下呼呼风声与急促的马蹄声响,还有他心中急切想见到莫尊景的复杂心情。
轮椅上静坐的女子如一尊雕塑,整个人恍若失去了生机,直至许久许久,久到她快与天地昏黑融为一体的时候,只听得一声低低的呜咽从她身上发出,但见她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双肩瑟瑟发抖。又过了许久,她终于恢复如常,慢慢往军营方向离去。
这一夜,谁都不安生,不论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甚而有人在半夜里似乎听到女子漂浮半空中张狂而肆虐的笑意,令人毛骨悚然。
清晨微曦,夜里聚起的白雾还未消散,军营里已经发出阵阵震耳欲聋令人热血沸腾的吼声,此刻正是士兵排兵操练的时候。
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冉竹正侧靠着墙欣赏着前方整齐划一,壮观的画面。
除了画纸上自己被白静扒光丢在士兵面前,她依然一点都想不起来,或许寻死过一次,她站在这里除了有羞辱感便没有其他的了。
如今站在这里,冉竹是为了让自己面对现实,面对支离破碎的人生,依然要学会淡定从容然后视而不见。
忽然,双手被温暖物体包裹住,未等冉竹反应过来就听低沉的嗓音低低响起:
“回来的这么早?”
她没回答,只是倚靠在宣墨怀里,脑袋撒娇似的蹭了蹭宣墨的胸膛,那里是她感知不到的温暖,但却很安心。
这些小动作若放在昨天,他定欢喜不已,可现如今他心里只有紧张不安,尤其是他刚才路过发现冉竹竟然站在这里看这群士兵,当时他差点气都喘不上来。
昨夜他召见了莫尊景,意料之中的得知了冉竹知晓丽柔是代她背上不洁声誉的真相,意料之外的是萧离的现身与莫尊景并不知道颖冰阳与萧风没回来的真正原因。
这也解释了冉竹昨日是正常却又不正常的举止,宣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我昨夜就回来了,只是你没在军营。”下方传来的轻柔话语拉回了他的思绪,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这话是回答他刚才的问话的。
“回帐里,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宣墨轻声道,此刻先将她带离这练兵场才是最要紧的事。
“我不怕,你别担心。”冉竹伸手轻轻拍了拍宣墨的手,偏首冲他眼角弯弯。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而且她也没打算装作不知道,因为相比于那件事来说,这真的不算什么事。
她仔仔细细的看着宣墨,虽然这几个月他们一直未能舒服安生,甚而不时要经历生死危险,但依然看得出宣墨的脸色越来越好,眼角曾经的几道细尾纹早已不复存在,双目越发清亮漆黑,冉竹此时看不穿的身体,但却从能他白皙如玉的手上能想象到衣服下健硕而魅力的身躯。
这双手,这双曾经只有她注意到布满厚茧的手啊。
冉竹在心中感叹,满是悲凉,却也满是欢喜。
她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到宣墨变样了呢,可能是天天在一起的缘故,若不是有人刻意的提醒,或许直到死她也不知道自己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不过没关系,从今天开始她知道了。
那么在她不可逆转的人生路途上,这次由她做主在短暂的日子里为宣墨为她安排出一个最完美的结局。
“你身体的精力很可能正在被皇上身体里的蛊虫吸收,它吸收的越多,它寄养的身体便会越好。这只是老夫的猜测,需要明日为皇上诊治后才能最后确认。”
昨夜,鬼谷子真的只告诉了她一点。
然,这一点就够了,足够让她知道帝王心蛊变成了阴阳两隔的绝情蛊这句话的意思。
不消说白静一定是在蛊虫里做了什么手脚,只不过冉竹已经没了知道的兴趣。
对一个死人做过的事情,即便是知道了也只会增加心中有恨而无处发泄的无奈罢了,她不想连这一点情绪都控制不了。
宣墨见自己连说了几句,对面的人毫无反应,只是盯着他看,就好像二人刚刚认识般,他不由伸手摸向了自己脸颊以为有脏东西。
这只抚上脸上的手终于令冉竹眨了眨眼,恢复了心神。
“其实你做得对,现如今圣女身份对你我都是最合适的。是我太心急了。”
冉竹收回目光,继续望向操练场上的士兵,太阳升起,他们操练已经结束正结伴三三两两的往右侧的灶房走去,没有人注意到远处正站着天下间最有权势的二人。
“圣女的身份只是暂时的,等过了这段时期,我会有个惊喜给你。”宣墨急忙说道,冉竹的淡定令他心中愈发不安。
“好。”冉竹含笑点头,望着宣墨的脸舍不得移开视线,她在想照此发展下去,宣墨会不会越来越年轻,万一变成了十来岁的孩童,那可怎么办?
想到此,面纱后嘴角泛起的笑意越发扩大,然后下一刻就僵住了。
她死,他生。
那她死后,那只蛊虫会在他体内对他如何?
不行,要立刻找鬼谷子给宣墨诊治!
脑海里忽的闪过这个想法,冉竹浑身一紧,抬脚就要离开,却发现自己身子正被宣墨搂住,动惮不得。
“小竹,我知道你现在很伤心很痛苦,但我还是想让你忘记它。都怪我不好没能守在你身边。从今日起,我不会离开你身边半步。以后也没什么事能让我们分开。”
宣墨一口气说完,这是他想了一夜安抚冉竹的话,亦是真心亦是自责更是还盼。
当莫尊景告诉他在密鬼林里冉竹轻生求死的事时,他的心也跟着停了几拍。
“难道我去如厕,你也要跟着……”冉竹胸口泛起酸涩暖意,可口中犹自打趣但被宣墨狠声打断:
“你不准离开我……我怕。”
第三十九章 离离归宿
若是往日,冉竹必然反身相拥,满心欢喜感动甚而会说出与宣墨今日的同样的话。
可,她心中依然是这么想的,但却无法说出口。
她甚至都无法让自己颤抖的双手抚上宣墨宽阔结实的后背……
“真是奇怪,刚才明明看到皇上走向操练场的,怎么寻了半天也没找到人。”程知的大嗓门隔着一堵墙乍然响起,在同一时间冉竹推离了宣墨的怀抱,整了整衣服率先走了出去。
只是这般作态看在宣墨眼里怎么都像慌张避走,他的眼底浮起黯然,出了这种事她虽然寻死过一次,但接受或者忘却都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宣墨重重呼出口气,理了理平整的袖子,大步迈了出去。
自从派出去的探子一日一日回报萧离大军的动向,军营里到处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好在这两日接连不断有地方官员前来拜见,亦给了士兵们极大的信心。
来寻找宣墨的除了程知还有张云,莫尊景以及被他昨夜打发去检查马车炸药事情的邱灵儿,他们见到圣女与皇上一前一后走出,随即垂下头。
“找朕何事?”宣墨沉声问道,淡淡话语中自成天子威严。
不知是不是冉竹的错觉,总觉得他连声音都多了几分气势。
“马车的事情查出来了。”说话的是张云,说完看向一旁沉默有些疲态的邱灵儿。
冉竹眉眼一挑,眼角泄露几许笑意,没想到昨夜灵儿真的被宣墨拉去检查马车爆炸事情了。
“皇上,邱太医昨夜一晚上没睡,您瞧她双眼圈都黑了……”一向大嗓门的程知就连关心人都是这般坦荡荡。
他的话一出顿时引来附近还未走远的士兵闷声低笑,就连张云也是忍着笑肩膀颤抖,一场本该严肃的气氛因为他的一句话顿时轻松了起来。
不消说这程知定是跟着邱灵儿来的,灵儿回来他该是最高兴的人了。
宣墨望着沉默如水的邱灵儿不自然的假意咳了声,道:“辛苦邱太医了。”
“多谢皇上。”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已经是邱灵儿愿意开口客套的极限,随即进入正题:
“这马车四壁涂了硫磺,硝石粉一类易燃易爆的东西,配炸药的人十分精通此事,这其中还夹杂了一种民女也无法确认的药草是马车自燃爆炸的最重要原因。而且……”
邱灵儿说到此处停顿了下,抬眼迅速看了下冉竹,口气中隐隐带着几分庆幸:
“若不是天气太过炎热引发马车提前爆炸,逆贼配置的炸药是可以坚持到军营的。”
此话一出,除了提前知晓的张云面色无二外,宣墨等人均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原来她不仅要自己死还要拉上一些人垫背啊,如果是到军营,宣墨以及一些重要将军定然是会出门相迎的,届时死伤真的是难以预料啊。此人看来不太像是独孤子诺身边简单的婢女。冉竹在心里想到。
“张云。”愤怒的声音在短暂的沉默后陡然响起。
“属下在。”
“去扶余国捉拿这名叫无心的婢女。”宣墨冷声吩咐道,昨天下去他已经从王旭口中得知了这名叫无心的女子接近过马车,而且还进了马车,除了她不再会有别人。
“是。”张云抱拳领命,正要转身离去就见莫尊景从另一侧走了过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位清瘦的男子,但见他身着的官服,张云心头便明白了一大半。
不待莫尊景开口,他身后的男子急步上前,咚的一声跪了下来,泣声道:
“皇上,微臣罪该万死啊。”
“你是李秋雨?”宣墨注视着跪在自己面前,两鬓花白的男子,面露丝丝诧异。
他记得当年派他去扶余国时二十有余,到如今李秋雨年不过三十五,若不是身着首相官服,但见他身形削瘦,老态龙钟的样子,当真是有些认不出来了。
只是他若是知道李秋雨是一夜花白了头发,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正是微臣啊,皇上。”李秋雨仍然擦着眼泪,满脸愧色。
“皇上,逆贼无心已经被首相大人亲自押解过来,只是她要求见圣女一面,否则绝不认罪。”
莫尊景见李秋雨已经自责不能自抑,不由替他说道。
“哼,这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死到临头还敢提要求,难道还不死心?”说话的是张云,满脸愤愤。
“我倒是好奇她想见我要说什么或者做什么。”冉竹淡淡开口,无心说的求而不得便去这话曾使她豁然开朗,生死阴谋不论,她真的很想听听无心还能对她说些什么。
“不行,该女子心思缜密歹毒,万一……”宣墨不同意道。
“垂死挣扎拿命反击吗?那我也好奇她还能怎么做。”冉竹淡笑道:
“人在哪?”
人自然是被关押在军营专门看管奸细逃犯的帐篷里,冉竹见到无心的时候,四周围早已密密麻麻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偌大的帐篷里哗啦啦涌进一堆人,但被捆绑在地上的无心则一脸淡然,未露出一丝惊惧之态。
“原来我主一直想扳倒的皇帝是长这个样子。”无心目光掠过冉竹停留在她旁边的宣墨身上。
她们的前后方依次站立着张云,程知,陆远以及莫尊景李秋雨几人。
她一个逆贼在临死时候能见到宣朝上如此多的重要人物,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住口,皇上也是你一个逆贼所能评头论足的。”张云喝道。
宣墨直接无视。
冉竹对于宣墨非要跟进来的态度十分无奈,因为他一旦跟随,莫尊景他们自然也要跟进来,便有了如今十分热闹的场面。
“你想见我。”冉竹伸手拨开了挡在面前的张云,问道。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你到底是独孤子诺的什么人,可忽然觉得这话题没什么意义,她不管是什么身份,都不会阻碍她对独孤子诺的忠心。
“你不恨我吗?想着怎么把我大卸八块吧?我可是差点让你害死皇帝的人呢。“无心笑笑,嘲讽的口味令房中火药味上升,一点都感觉不到自己是个将死之人。
或者正因为快死了,所以才无畏无惧吧。
“那你遗憾吗?”冉竹同样回笑道,看着无心怔愣的神色,继续说道:“我们可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而你快要死了。”
这话听着可真带劲。在场人无不默默想着,没想到一向温柔善良的圣女也会说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其实,冉竹还真不是故意刺激无心,她只是在说着一件事实罢了。
“那你怎么不知道我是挑一个离主子最近的地方死呢?说回来还得感谢你呢。”无心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帐篷外黑压压的人影无不昭示着自己此刻的处境,可她浑若未觉。
“感谢你自己吧,不得便去。”冉竹敛了笑意淡淡道,心中蓦地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空落。
最初她是很恨无心的,若不是运气好,她很可能就与宣墨一起归天了,可潜意识里竟有丝病态的想法。
如果真的一起去了……多好。
这般想她觉得自己比无心更卑鄙,反而冲淡了对无心的愤恨。
“无心,你要见圣女就是为了说这些无关痛痒的话吗?平日见你老实勤劳,我还存着善意留你一条性命,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李秋雨梗着脖子气急道。
“若不是我有几分姿色,你会留我性命?主子的侍妾哪个不被你玷污过,李狗贼,你不是也被后殿那口古井里女子哭声吓昏过吗?”
无心本无表情的脸上陡然爆发出肆虐恨意,字字杀人。
众人面色黯然不满,李秋雨一张脸更是白了又白,扑通一声再度跪下来,直喊着冤枉……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到最后还要拉下一名重臣?那你要失望了。”冉竹摇头说道。
不管李秋雨奸淫独孤子诺女人的事情是真是假,对宣墨来说都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我来见你,是要完成主子生前说过的每一个想法。否则我在扶余国自杀,岂不是更让李狗贼脱不了谋逆的干系?”
无心冷笑道,动了动右腿。
这一点小动作令大家发现她的右腿膝盖以下一直都是伸直的,这令她跪着的姿势显出几分怪异,只是大家包括冉竹只是光顾着听她说话未曾发觉。
宣墨挥手,便有一名侍卫上前,这时无心冷喝一声:
“我是清白之身,岂可被男子搜身。冷冉竹,你是怕了吗?”
“放肆,什么破画无非是你的一个借口。来人,将此人就地正法。”宣墨气道,因为冉竹已经脱离他掌控径直走向无心了。
她站在无心面前,望着无心似笑非笑的表情道:
“你们都出去吧,她要见我的是我。若不是你们在,哪里耽搁了这么多时间。”
“不行……”宣墨张口反对。
“出去,这是我的事。”冉竹不悦道,望向宣墨的目光不容反对,大有他不出去就要翻脸的意思。
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到底哪里不对劲了?宣墨脑袋空空,连着自己何时被众人拉出来都不知晓。
冉竹望着宣墨迷惘的眼神,心头一阵刺痛,直到帐篷只剩下她和无心二人犹自站在原地。
她刚才做了什么?在对宣墨发脾气吗?
“你就不怕我是编个借口跟你来个同归于尽吗?那马车的炸药配置可是出自我的手,若不是失算了气候过于炎热,去陪主子的可是你们了。”
无心无情嗤笑的话拉回了冉竹纷乱的思绪。
她俯下身将无心的裤脚慢慢往上撸起,淡淡道:
“有时候死何尝不是种成全?”
第四十章 可惜 谢谢
外面的人屏息以待,透过被风吹动的门帘不时露出的间微缝隙一瞬不瞬的看向里面。
不多时,门帘被一只玉手掀起,就见冉竹白裙翻飞大步的走了出来,但见她二话不说步履匆忙,拉上宣墨就走,众人见状急急跟随。
众人刚走出五米左右,就听帐篷哄的一声发出震天响,期中还夹杂着未来得及散开走远的士兵的痛呼声。
彼时冉竹的脚步才停了下来,只觉耳边轰隆作响,身子被宣墨整个护住,她的手中握着一幅一尺见宽的卷起来的画。
“幸亏圣女出来的早。”李秋雨拍着心口一脸后怕说道,若不是冉竹一出来就拉着宣墨走,他们这群人也定然不会跟随,反之则成了这逆贼贱婢的陪葬品了。
贱婢,若不是担心皇上怀疑到他身上,在扶余国就该杀了她。到了这儿还要把他拉下水。李秋雨在心中恨恨骂道。
“真是可惜了一顶好帐篷。”一直站在外面的邱灵儿此时冷冷开口。
“真的是……可惜了。”冉竹回头望一眼正被侍卫灭火抢救的帐篷,她明明没有感官,却似乎闻到了空气中有血腥的味道。
此前帐篷中,她解下绑在无心腿上的画时,无意中看到她怀中露出的一截炸药包,想到马车的自燃爆炸,她伸手就想扯下无心身上的东西,只听她说:
“圣女是忘了我刚才说的话了吗?”
清白之躯岂容男子搜身。
只是想在离主子最近的地方死去,只是来替主子多完成一件未了的心愿。
在她事迹败露后句句以我自称的明明只是身份低下的婢女,却总是说出令冉竹震荡心神的话来。
这样的女子啊,冉竹不知该怎么形容她……
“皇上,那逆贼所言皆为离间之计,求皇上明察啊。”李秋雨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想来为官十几载,今日是跪的次数最多了。
宣墨沉默不语,他被困山洞一个多月,李秋雨并未拥兵自立,自称为王,这里除了有莫尊景的打压威胁外不得不说李秋雨有一份衷心在,如今特殊时刻这点衷心最为难得,至于他享用了独孤子诺的女人,对宣墨来说确实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本想摆手作罢,却听身旁响起女子清冷声音:
“是该好好查查,李大人亲口对我说密鬼林禁忌女子进入,我如今好好的回来,不得不说当时李大人有咒圣女之嫌。”
“圣女,这事情……这……”李秋雨脸色刷白,目光看向莫尊景,心中打了十二道弯。
虽然他是扶余国的代管国首相,可论起权利却没有长月日夜不舍皇上圣女踪迹的莫少卿大,眼前圣女若是想以此治罪早在出密鬼林时就会动作了,分明是她自己也明白其中道理。
今日只是以此为借口来打压他,想来是因为贱婢给了她不痛快所以发泄在他身上的原因,如此他更不能得罪了当初授意自己说那些话的少卿大人。
这黄连自己不得不咽下,好在皇上刚才的神色并未有不悦。
“你手中拿的是什么?”宣墨低头,目光落在冉竹一直紧握的画的手。
“一幅画。”冉竹答道:“微臣也没来得及看。”
宣墨知道冉竹这么说便是没打算要给他看的意思,目光不由有些黯然。
“皇上,飞龙山虽然是险要之地,但如今有水族长坐镇必然后顾无忧。不如去扶余国,如今官员齐聚沟渠镇,接待也多有不便。而扶余国可攻可守,也能保护他们的性命安全。”
张云沉思了下,上前建议道。
此话一出,李秋雨率先点头,却是比皇上还要急,只是脸色越发白的厉害。
宣墨望了眼一直保持沉默的莫尊景,目光落在眸光阴郁的冉竹身上,点点头道:“修书于萧离,扶余国相见。”
这时,有士兵小跑而来,一米外半跪道:“皇上,云大人到了。”
此话一出,宣墨与莫尊景皆是一喜,莫尊景先开口道:
“恭喜皇上,云大人安全说明宫中无碍。”
“他人在哪?”连着紧张的几日终于有了一点好消息,宣墨脸上亦是含笑连连,刚才的阴郁气氛也都过眼云消,但也只是表面装作罢了。
冉竹想了会才明白他们说的云大人是谁,也是,他算是离皇宫最近的官员了,虽然宣墨一直未说,但想必他很担心太后的安全。
但尊景,你又高兴的是什么?
燃烛摇摇头,再没那个心思揣测,淡淡道:“皇上还有国事要忙,微臣就先走一步了。”
“你不想去听听吗?”莫尊景见冉竹真的要走,犹豫开口。
“国事自有皇上与各位大人操劳,微臣放心。”冉竹答道,头也不回的离开。
邱灵儿见状,默默跟上。
莫尊景本欢喜的面容渐渐的敛去了笑意,他以为她会很开心的,因为云霆飞来了必然会带来宫中的消息,那么她在意的海生也好,木河也好都有下落了。
只是为何,她竟一点也不在意了,难道是因为今天事情太过震撼吓到了她?
宣墨望着冉竹,众人面前他不好多说什么,却因为她的离去将心中的高兴几欲冲淡干净。
他们该找个时间好好谈谈才是,直至那抹背影消失在一处帐篷后,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随后才在众人拥簇下迈步走向议事的主帐篷。
“你要去哪?”邱灵儿见冉竹走的方向,心头一跳脱口问道。
“你怎么也不问问我冰阳她怎么没跟我回来呢?”冉竹问道,脚步未停,看向一处被重兵把守的帐篷。
“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邱灵儿淡漠道。
“那你呢,瞒着我很辛苦吧。”冉竹道。
“最辛苦的不是我。”邱灵儿认真回道。这些话在旁人听来定然丈二摸不着头脑,可她们心里是最为清楚的。
冉竹脚步一滞,是啊,灵儿早早就离开了,瞒的最辛苦的其实素锦吧,毕竟天天要面对一个处心积虑想爬上宣墨龙床的女子,她还得陪着笑脸去伺候,只因为丽柔是替她背黑锅的人。
脚步慢了下来,冉竹的身子却越发挺得僵直,最起码要让素锦知道自己过的很好,即便是在知道真相的情况下。
要让她们知道,她们的担心都是多余的,虽然寻死过一次,可人就是这样,听到的带来的痛苦远比亲眼看到的要轻。
“跪迎圣女。”早有眼尖的士兵看到蒙纱而来的冉竹,带着其他士兵半跪了下来。
“丽柔身体可好些了?”冉竹问道,上次来因为丽柔得了所谓的天花防止传染他人而被隔离,今日她是如何也不相信了。
帐篷里,躺在床上的女子一听圣女二字,早已面如死灰。站在她一旁的碧衣枯瘦女子,则是一脸木然。
“这……回圣女,柔妃身子还未痊愈,这天花可不是小病……”堵在门口的士兵眼珠子转了几下,回道。
“正好,我带了邱太医过来,给柔妃好好看看。”冉竹伸手指了指旁边冷若冰霜的女子,示意士兵让开。
“这……这不太好……嗷……”那士兵还在想着借口阻挠,只觉眼前一道细长黑影闪过,还未反应过来脸上只觉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刺痛火辣的很。
冉竹惊讶的看着正悠闲收着绳子的邱灵儿,再看向士兵脸上细长的血痕,只听邱灵儿淡漠声响:
“敢挡圣女的路,这一鞭是警告。下次要你的命。”
她咽了咽口水,却挺直了肩膀从士兵慌不迭挪开的位置上走了进去。
床上的女子半遮面纱,虽然看不见容颜,但从她光洁的额头与屋中不仅没有药味反而飘着女子粉香的气味来看,天花一病只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帐篷外被打了的士兵见圣女和邱灵儿进去,顾不得疼痛爬起来去给宣墨报信。
“奴婢见过圣女。”干巴巴的声音从素锦口中发出,响在本就气氛怪异的帐篷里令冉竹心莫名一揪。
上次见她还未这般消瘦毫无生气,这才隔了四五日却令冉竹有种一世相隔的感觉……
丽柔抬头在冉竹身后左看看右瞧瞧,意外没有见到颖冰阳的身影,心想莫不是她没能进入密鬼林?
毕竟那不是是个人就能进的地方,说不定颖冰阳也早死了。
想到这里,心里不由有了几分底气。
“圣女在外打伤我的人,未免过分了些。”丽柔不悦道。
这话听得邱灵儿都忍不住发出冷笑,这丽柔脸皮可还真够厚的。
冉竹慢慢走上前,低头俯视着倨傲昂首的丽柔,轻轻扯下自己脸上的面纱,淡笑道:
“谢谢你。”
丽柔睁大双眼,心中兴奋叫嚣,果然,果然,就是这张脸,所有人都在瞒着的真相,才让她有了过上荣华富贵日子的机会。
只是,她说谢谢我是什么意思?
丽柔怔怔想道,正寻思着将话题拉回来,只见眼前白袖骤然拂过,空气里极为响亮的“啪”声随即响起,惊得一直垂头的素锦都忍不住惶惶然抬起头来。
是圣女被打了吗?
“你,你竟然敢打我。”丽柔手摸着左脸,又气又怒又惊,透过她未合拢的指缝清晰的看到脸上的红印,更有丝丝鲜血逸出。
邱灵儿也楞了下,嘴角抿了抿,眼角露出几分惆怅赞赏。
“这一巴掌是要告诉你,我的人谁敢动试试看。”冉竹悠悠的放下手,袖口里右手已然变形错位,呈外翻姿势垂下。
冰阳,这一巴掌是我为你打的。谢谢你好好活着。
“你…你……”丽柔伸出的手指停滞在半空,怒气顿时转为惊悚:“你都知道了。”
“你不是一直想看她的真面目吗,今儿就一起做了。”丽柔话语未歇就听得脖子处吹拂过一阵冷风,刚想明白说话人的意思就感觉自己面纱被人大力扯下,随后鬓角处被人用针暴力戳了几下,只觉撕扯刺痛传来,有东西从额头鼻尖脱落。
花麦饭为她贴的半张相似冉竹人皮就这样被邱灵儿扯下了,露出了她本来的面目。
“我会派人另外伺候你,素锦,我带走了。”冉竹只是看了两眼早已出于呆滞绝望状态的丽柔,面无表情的丢下一句,拉过一旁仍处於怔愣当中的素锦出了门。
第四十一章 流退初见
这样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视野逐渐空旷,入目便是满眼绿树长草野花丛生,冉竹这才气喘着停下了脚步,被她一直拉着的素锦不言一发跟在后面。
长久以来绝望木然的心神早已随着冉竹一拉一走而渐渐觉醒,有了感知,却只有痛苦愧责绝望,当她看到冉竹狠狠甩在丽柔脸上的耳光时,她甚而想到了最不敢想的事情。
冰阳,被她害死了。
丽柔还需要替冉竹继续背着黑锅,所以只是打了耳光惩戒,那她呢……
想到此,素锦脸色微白,浓郁绝望的眼底反而有几分解脱之意。
冉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身上的每根骨头都似乎要散了架一样在跟她叫嚣,但心里却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畅快,她真的很久没有恣意行走了,尤其是身边还有两位重要的朋友。
邱灵儿从轮椅一侧的布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瓷瓶从里倒出一颗莹白的药丸递到冉竹面前,淡淡道:
“服下。”
冉竹问也没问直接接过丢入了口中,药丸滑入口中,她感觉不到味道但随即四肢传来舒爽的感觉,气息也稳了许多。
她平息了下心声,望着始终低头不语的素锦,略有些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她低头的容颜,露出她瘦巴巴的脖颈,隐隐有青紫从领口里显现出来。
冉竹心头一痛,叹了口气,能者劳心,微者劳力,素锦是二者兼而有之,所以当日在豺狼族湖边她口中叫的不是宣墨而是素锦的名字。
素锦感觉到头顶有视线灼灼落在自己身上,心头凄惶正欲微膝跪下求死,忽然自己那只一直被冉竹握在掌中的手被大力抬起,还未等她抬头就感觉自己的手在助力下在空中扬起一阵风随即清晰的碰到了一张柔软的脸上。
“啪。”
“冉竹。”伴随着邱灵儿的惊讶声,素锦的手精准的打在了冉竹的脸上。
不,准确的说是冉竹握着素锦的手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圣女……”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素锦的眼泪亦僵在了眼眶里,干涸的嘴唇吐出两个字,却不知下面该说什么。
她打了圣女,打了她心中誓死效忠的朋……主子。
冉竹将呆滞中惶恐不安的素锦轻轻抱于怀中,愧疚道:“这一巴掌是还我当日为冰阳恶意断裂你我朋友之谊的道歉,还有……”
冉竹的身子与素锦一样都僵了僵,低声道:“是我误会你了,还一直猜疑你。”
感受到怀中人僵硬的身体渐渐松弛了下来,肩膀在瑟瑟颤抖,冉竹知道素锦在忍着哭泣,心中愧疚感更重,她放开素锦,口吻深沉而哀伤:
“我不清楚你是否知晓,初入宫时伺候我的婢女叫丹青,她很纯良,是个惹人疼的女子,我一心将她视为妹妹待之但抵不过白静拿她的亲人威胁她。我不怪她,但我却不能说我不伤心不在意。素锦啊……”
那一声啊字带着无限感慨,是对往事的终结又是对眼前人的感激。
此刻心智皆复活过来的素锦早已泣不成声,泪流成海,可耳朵却在极其认真听着冉竹说的每一个字,血液欢欣涌动。
“我以前总是想着冰阳也好,灵儿也好,她们都不是宫里的人不可能在皇上忙碌朝政或者他日后宠幸其他嫔妃在我孤寂之时总能陪着我。我就在想不管如何素锦会陪着我,总有个绝对信任的朋友在陪着自己。你瞧,我就是这么自私……”
“不,主子是对素锦最好的人。素锦会陪着你,到老,到……”素锦摇着头,开口打断了冉竹的话,将死字咽下放在心里跟随。
她本黯淡死灰的眸子早已散发激动的光芒,这几个月来紧绷的心神终于得以放松,眼前的人于她而言是这世间对她最好最真诚的女子,放下圣女的傲然身份与一个平等的姿态一直与自己坦然相处。
她说她想跟自己做朋友,她说她们再也不是朋友……只是几个月的相隔,这天上地下的云泥心境,素锦恍然觉得如过了一世那般漫长。
就算事后冉竹知晓,以她的身份根本无需来跟自己解释什么,可眼前的人扇了自己的耳光,在跟她道歉,她一个卑微的婢女何德何能啊……
想到此,素锦一直颤抖的膝盖终于忍不住软了下来,不是跪而是神经紧绷后的虚脱软软的倒在了草地上,冉竹随即扶着她一起坐下。
“素锦,我们还是朋友吗?”待素锦哭够了,冉竹忐忑的问道。
素锦讶然抬头,用哭着浮肿的双眸看向依然一脸愧色的冉竹,随即嘴角浮起这几月来第一次真心展露的笑容:
“是,一辈子都是。”
你既是我的朋友,也是我一生跟随的主子,冉竹。素锦在心中默默跟自己说道。
邱灵儿扯了扯嘴角,最终将目光移向膝盖上的画卷,那是冉竹进丽柔的帐篷前递给她保管的。
这画的是什么呢?
看到素锦笑,冉竹心结放开,她躺倒在地上,入目便是四下恣意游动的白云,重重吐出口气道:
“谢谢你,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一声谢谢,连带着轻柔真挚的感激听得素锦眼泪又一次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是啊,瞒的好辛苦,遭受丽柔时不时的毒打不说最痛苦的是冉竹对她的误会。
可,都是值得的。
素锦开心的摇头笑了,梨花带雨般消瘦的容颜上因为那一抹笑异常恬美惹人心疼。
“颖姑娘怎么没回来?她,她是不是……”素锦想到最重要的一个问题,话一出口,心就揪了起来。
“她啊,现在过的可比我们快活多了,你就别担心了她了。”冉竹冲素锦露出个放心的笑容,二人心结解开,彼此都轻松了很多。
冉竹话并未说明,但知道颖冰阳好好的,素锦也就放心了,心中愧疚也减轻了许多。
当日若不是自己抱着私心告诉了颖冰阳,也不会害她上了丽柔的当。
冰阳,你要幸福。
“嗯。”素锦点点头,脸上再度露出笑容。
邱灵儿也没多问,一听快活二字再联想到萧风也没回来,她心中就明白了八九分。蓦地想到了总是背对着墙不对面对自己的花麦饭,她心头一阵黯然。
“你打算怎么处置丽柔?”邱灵儿挥散掉心中郁,问起了正题。
“我这身份还在,不能给宣朝抹黑。只能让她继续背着黑锅了。”冉竹深呼吸口气,慢慢道。
其实大可以让丽柔背着黑锅永远消失于人世,可冉竹根本就未想到杀害一条性命。
素锦不语,事情发展到如今,就算冉竹不存杀人之心,皇上也不会放过丽柔,想到身上的新旧交替的伤痕,素锦恨不得丽柔赶快死掉。
“冉竹你不看看这画是什么吗?”邱灵儿不置可否,随后指了指膝盖上的画卷转移了话题。
“嗯,我现在就看。”冉竹这才想起无心临死前交给她的那幅画,正欲起身就听身后响起了一声低沉急促的嗓音:
“不行,小心有诈。”
冉竹循着声音回头,入目便是那身金威沉沉的黑袍与绣着金丝纹龙的明黄靴子,眨眼间就带着一阵草香的风来到了冉竹前,将她从地上拉起。
“地上凉,你身子不好怎么能躺在这里。”不忍大声斥责的薄怒从对方口中发出,话落间便将冉竹半扶半拉了起来。
“我觉得这画没什么问题吧。”冉竹扒拉了下禁锢在腰间的手,眉头皱了皱。
虽然现场只有熟悉他们二人事情的素锦和邱灵儿,但这里好歹还是军营范围内,也该收敛下不是吗?
还有,直觉告诉她,这幅画真的是独孤子诺所画,而无心也不会在他主子的画上做手脚,已经没有意义了。
“该女子擅长炸药定然是独孤子诺所栽培,虽然已经死了,但马车一事不能忘。待朕找人来开了这画,你再看也不迟。”
宣墨沉声道,语气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冉竹没说话,宣墨说的确实有道理,而且她也不愿为了一副画再和宣墨闹不愉快。
“我来吧,她要是敢在画上做手脚,我自认还逃不出我的眼。”邱灵儿淡漠道,微垂的眸光中掩饰不住自信与淡然。
“不行。”冉竹立马拒绝,不怕一万不怕万一。
但她说的话已晚,邱灵儿话快手更快,几下就将画轴打开,手一抖,一米多长的画卷就那样大喇喇的呈现在风中,轻拂飞扬。
画中女子身着粉色长衣长裤,略有些婴儿肥的脸上正开心的笑着露出浅浅的酒窝,一双明媚的眼满露欢欣的笑,她的手上正抱着怒放的优昙花,更衬得她脸上清纯可人的笑容澈动空灵。
冉竹双眸微微张大,看着画中的女子既熟悉又陌生,明明是她,可这样的笑容却早已模糊。
这是她多少岁的事情?十二?十三?还是那年他来到玄镇说要照顾自己一辈子的十岁?
他也知道是他葬送了画中人吗?冉竹嘴角微微勾起,露出嘲笑的表情,耳边却响起了邱灵儿的鲜有的惊疑声:
“这题的字里竟然是扶余国的宝藏路线图啊。”
因为众人离得远,再加上画卷飘忽,是故大家都只是注意着画中惟妙惟肖令人看了都忍不住露出笑容的女子,听得邱灵儿一说,宣墨脸色怔愣了片刻但却并不在意。
他独孤子诺藏的财富再多也抵不上他的,否则怎么会分神死在金子上。
只是独孤子诺的这番心意,宣墨却领了,他这是要将扶余国送给冉竹啊,但却在死后,教人无法生出感激。
邱灵儿仔细看了下去,待看到最后一行字,面色不由浮现复杂神色,轻喃道:
“人生若流退初见,必金屋藏娇不负华年。
冉竹的身子轻轻抖了抖,却没再多看一眼画像,缓缓离开。
第四十二章 暗夜缠绵
浩浩荡荡的大军让官路染上沉重的气氛,沟渠镇的百姓无不自发跪送他们心中伟大尊敬的皇上与圣女,因为数月前那一场未伤及他们一分一毫的收服南蛮大战同样被震撼欣喜。
马车里,邱灵儿正望着软榻上红衣女子袒露的背部,满是欢爱留下后的印记在她眼里视为空气,此刻她正蹙眉看着女子左肋骨处诡异凸起的两处地方,其中一处的骨头仿若利箭直顶着皮肤,几乎冲破而出。
“主子你不疼吗?”素锦原先的羞怯尴尬早已不复存在,满脸的心疼,话落,眼泪便先流了下来。
“无人时,叫我冉竹。”冉竹舒服的趴在软枕,嗔了素锦一眼,笑接着道:“有点疼。”
邱灵儿眉毛一挑,不置可否,她刚才可是趁她们说话用手碰触了凸起的地方,冉竹脸上那里有一丝疼痛的神色。
看来,师父说中了。得帝王心蛊终期的人五味感官尽失……
“素锦,你出去,我有话要单独和冉竹说。”邱灵儿冷声道,万年不变的嗓调总给人后背发凉的感觉。
素锦见冉竹冲她点头笑笑,示意她安心,她这才含泪出了马车,跳下去步行跟随。
“这是昨晚你们……造成的?”邱灵儿问道,床笫之欢可以无视却终究有些说不出口。
“或许是吧。”冉竹也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她并不知道自己背后的情形是有多恐怖,只因感觉不到痛意,话语也多了几分不在乎。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我觉得这事情也该让他知道。“邱灵儿声音有些飘忽,因为她的双手正打算将两根凸出的肋骨挪回原位,四周插满银针,因为紧张,白皙的额头沁出细细汗珠。
虽然她知道冉竹不会痛,可她的心却止不住颤抖。
“如今大战在即,我不能有任何不详的消息传出扰乱军心,更不能扰了他的心。再说了,他瞒我一次,我也瞒他一回,两不相欠。”
冉竹撅着嘴道,最后那句孩子气的话听在邱灵儿口中满满都是对宣墨的爱意。
她望了眼仍有些凸起的肋骨,眉头皱了皱,眼底有丝颓败:
“复原成原样已经不可能,但穿着衣服必然是毫无问题的。所以面对他的时候,你注意些。还有你的身体里的骨头十分脆弱,经受不住太过激烈的运动,也要注意。”
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冉竹面色微红,虽然邱灵儿这话看似说的正常,但听在她耳里可就是另一番也正是灵儿说的那话的意思了。
冉竹转过头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邱灵儿看着她,眼里似有话要问,但最终咽了下去。却听耳边响起了冉竹的声音:
“灵儿,帝王心蛊有一天失去了羁绊的对方,它会对宣墨身体有影响吗?”
邱灵儿面色一暗,她这两天因为冉竹的事情光顾着自责而忘记了这事,于是说道:“我去问问师父可有解蛊之法,先回去了。”
这两日师父总是有意避着她,今日她就堵在他的车里,就不幸撬不出帝王心蛊更多的秘密来。
“好。”冉竹也不留,心知灵儿言出必行,绝不拖泥带水,而且跟她在一起,灵儿心里总会不好受,如此不如分开些的好。
车夫本欲停下,背邱灵儿下去,待看她转动着轮椅轻飘飘落在地上,惊得连马鞭都忘了挥,素锦趁马车慢下来的空档爬上了车。
“素锦,你说这世上真有一种令人彻底忘记记忆,一辈子甚至几辈子都想不起来事情的药吗?”
素锦掀帘刚进,一抬头就看见一张面色怅然,若有所思的脸。
“冉竹……”素锦心头一颤,脑海里有什么快速闪过,却惊得她连抓住的勇气的都没有。
正坐在宽大豪华马车里批阅奏折的宣墨忽的笔尖一滞,在暗红奏折上划了一道灰浅的线条,一旁的小夏子赶紧将磨好的砚台往前推了推道:
“皇上,笔干了。”
宣墨望着手中的笔,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眉头紧蹙,心想自己刚才为何会有心慌的感觉?
虽然冉竹在众人面前一直表现如常人般,但宣墨依然在夜幕降临时命众人安营扎寨,休息一晚。
这一夜,清风和鸣,星辰漫天,宣墨与冉竹并排坐在篝火旁仰望星空,宽大袖袍下的两只手紧紧相握,相顾无言却觉得温馨惬意不已。
大军在三日后的傍晚终于到达了扶余国,早先一步回去的李秋雨与程知陆远先行整理了士兵居住的地方,平日恬静平淡的扶余国首都却没有因为这二十万人的涌入而显出慌乱,反而热闹非常,百姓们夹道欢迎,空气中响起满满的赞扬与欢呼声。
冉竹听着听着,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怅然。无心眼中能成为一代明君给予了扶余国上下百姓安居乐业的独孤子诺早已被百姓遗忘或者正从他们的记忆中淡却。
百姓们从不在乎谁都皇帝,只希望当皇帝的人能给他们带来富足安定的生活。
这个世界谁都是平凡如尘芥。尤其是败者,记住他的永远是他身边的人和被他赋予痛苦仇恨的对者。
独孤子诺,我,算哪一方?
冉竹目光平视着朱红色不停晃动的车帘,忽然发觉原来自己心中对独孤子诺早已没了恨意,只留下迷惘。
马车及至行到人烟稀少的御街才加速行驶,行至宫门口,宣墨与冉竹才双双下车,准备接受跪在门口一群大臣。
然,就在宣墨抬手宣平身的时候,身后响起刺耳的“报”声,几欲震破所有人的耳膜。
众人随着宣墨齐齐转头,见送信的探子,目光均是一紧。
“皇上,逆贼萧离已经带着大军自官道而来。”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皆说萧离明目张胆而来,实在是不将我朝放在眼里如此云云……
冉竹听得想抽嘴,心想萧离在你们眼皮子底下都当了十来年的阴阳师,出入密鬼林如入无人之境,你们怎么就没查出来呢?
这种时候说这话,听着除了让人心塞毫无一点实际作用。
只是……
冉竹忽的眉头一皱,密鬼林,豺狼族,如果萧离要来个里外夹击……
有点不想也不敢想下去了,如此,心中一直盘踞着的疑问也再次踊跃而来。
她望着始终保持如常面容的宣墨,除了探子报信的时候,眼底迸射出一丝光芒外便再无其他。
这场准备了几个月,一直处于戒备紧张状态中的众人,就等待着酣畅淋漓的打一场好收服江山回归家乡。
可,这所谓的众人并不包括江山的主人——宣墨。
脑海里似乎有什么想法在产生,结合着她此前对萧离的看法竟然不谋而合,心如擂鼓跳的她烦乱不已,她不由伸手轻放在了胸口处。
半晌,也只是看到宣墨几不可闻的点了下头,命令大臣安置好百姓,全城戒备,而他则昂首阔步进入被大臣们堵住的宫门。
这番表态,又令冉竹刚才的想法生出了动摇,她拉住欲要退后的探子,问道:
“他们还差多久就到了?”
她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因为她的问话也正是大臣们想知道的。
“回圣女,预计半夜就会到达扶余国外。”探子恭敬答道。
“继续探。”
“是。”探子领命而去。
“如此看来,各位大臣不用担心今夜,安置好百姓都回去歇息吧。”冉竹说道,淡淡口音里带着迫人的命令。
“微臣在宫中摆了筵席……”李秋雨上前一步说道,被冉竹打断:
“逆贼都要到城门口了,你觉得皇上还有心思享用筵席吗?将那些都撤下去犒赏三军吧,另外吩咐御膳房做些清淡的送来。”
冉竹瞥了眼将头缩在脖子里的李秋雨,甩袖离去。
但是她并未直接步入正殿,而是命人吩咐将做好的饭菜送到她的房间。期间她见了邱灵儿一面,跟她要了一样东西,又从袖中送与她一样东西,在宣墨到来之前,邱灵儿沉着脸离开了。
扶余国的饭菜做的也十分精致,光是一碗粥就花了几十道材料,更别说精巧水晶碟里盛放的配菜,看的宣墨食指大动,自己吃还不忘给冉竹夹了一堆。
“你就不担心吗?”冉竹望着碗里如山似的菜,本就不知饿的她此刻更加没胃口。
她忍不住了,猜来猜去的真的好累,还不如痛痛快快的打一场,虽然她不愿意见到死亡,但是她怕听不到好消息反而会有更糟糕的计划。
且,说说话能分散掉她心中此刻的紧张。
“我听莫尊景说萧离曾救过你一命。”宣墨的筷停在了碗口边,话语平静,眼底浮起几分欣慰。
萧离,这些年你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嗯。”冉竹回应道,至于为什么被救想必宣墨也知道了,她也不想再提沁玉娘,毕竟对于死人,冉竹总不愿意想起活着的人的伤心。
“我会好好谢谢他……”宣墨高兴的说着,忽然觉得心底涌起极度的困意,眼前的女子容颜越发模糊,他想伸手,筷子无力的从他手中滑落……
不久后,一辆马车从宫门口大摇大摆的出去,侍卫看了出示的令牌,无一人敢阻拦,恭敬的将他们送出了城。
即将大结局,请亲们在最后的几天日子坚持下来陪扬紫走到最后,不胜感激。
第四十五章 萧离前来(二)
马车驶出城门一里后悠悠停住了,暗夜浓密树影将其遮盖的严严实实,冉竹百无聊奈的躺在车内,直至一道人影飘然入内。
“圣女,萧离等人已经在十里外安营扎寨了。”秦彪的声音低低响起。
一个半时辰前,秦彪看着皇上吃着饭便睡着了就觉得其中有古怪,还未做出行动却被冉竹派出去打探萧离的情况并跟他一再保证皇上的安全。
秦彪自然不会认为冉竹会害皇上,但这番做法不得不教人猜想。
“真的带了十万?”冉竹直起身沉声问道。
秦彪点头,只见冉竹眉头紧蹙,十指交叉相磨,不知她在想什么。
“对了,属下好像看见木河将军一同被带了过来,只是天色昏暗,属下不敢确定。”
秦彪想了下说道,然这句话立马燃起了冉竹双眸光芒。
“当时是什么情况,你说来听听。”
“木河将军被关押在囚车上,直接被带入了一顶帐篷内,过后不久萧离进去了,但很快他就离开了。”
秦彪想了下说道。
“你现在回去与松渊汇合,想来这会灵儿那边需要多些人帮忙才是。”
冉竹忽然转了话题,风马牛不及的言语令秦彪大脑一时没转过弯来。
“那您呢?”秦彪半晌才抓住了一个重点。
“我会在皇上醒来之前回来,当然,若他醒来时我还未回来,你大可将今晚的事情告诉他。”
冉竹挥挥手,似乎催促着秦彪离开。
“不行,圣女身边只有素锦一人,只身犯险与萧离见面很可能会被挟持人质威胁皇上……”
秦彪反对道,却被冉竹冷脸打断:
“他如果有此想法早在密鬼林就做了。”
“那时他孤身一人或者担心豺狼族受连累加上我方人多势众,他这才会敛了心思。可这次不一样啊圣女。还请圣女回城内。”
秦彪固执道,心想若冉竹有个三长两短,最痛苦的便是皇上。
“放肆,秦彪你的性子是越发乖张大胆了,我的话你也敢违逆。你可知道在此多耽误我一分,皇上就会早一分醒来,我回来的机会便也会多渺茫一分。你若还当我是你的主子,速速离去,回需要你的地方去。”
冉竹冷喝道,一脸肃杀之气,浑身散发的迫人比起宣墨往日的皇者气息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彪心底颤了颤,面色一阵青白,俯首退了出去。
在外一直守着的素锦听着车内冉竹吼声连连,不觉担心,直至一道黑影快速从车门口消失时,她这才松了口气招呼着临时当车夫的王旭过来,马车再度启程。
虽然不清楚冉竹要见萧离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可素锦只告诉自己,只要能守在冉竹身旁,即便是刀山火海她也毫不畏惧。
然,满腹心事各种猜想揣测的冉竹却没想到自己不仅轻而易举的见到了萧离,更见到了木河。
就在马车与萧离军队相距不足百米时,萧离带着木河从天而降。彼时,他们三人正沿着另一侧的河流踱步,远处的营帐露出温暖的火光在暗夜里不屈不挠的燃烧着。
“我都忘了,暗卫中数你的武功最高。秦彪的跟踪又怎么能瞒得过你的眼。”
冉竹轻叹一声,满脸都挂着对萧离武功到底多高的好奇。
“与其让你傻乎乎的闯进我的军营,我还不如带来你想见的人。只是,明日也是可以见到的,你何必大晚上的跑过来?”
萧离耸耸肩,对冉竹的佩服不置可否,却对她此刻的行为感动十分不解。
冉竹回头看着一直安静走在自己身后的男子,数月不见他清瘦了许多但并不孱弱。轮廓分明的脸上多了几分沧桑与令人踏实的成熟,下巴四周蓄了胡茬子更显男人风味。
冉竹看着他的时候,他眼里忽的露出几分不安与拘谨,还有难以抑制的喜悦。
“属下未能净颜迎接主子,还请主子恕罪。”木河半跪在地上呐呐开口,边说着手还不自觉的摸上凌乱的胡子,颇有种想将它们都拔下来的冲动。
“是我急着想见你,让木河拘谨了。”冉竹笑笑,伸手将木河扶了起来。
“主子……”听到急着想见你五字,木河心湖犹如投下一块巨石,久久不能平静。然而他面色平静,唯有丝丝颤抖的语气泄露了他心中复杂的情绪:
“木河过的很好。”
终究,脑海里关于她这几个月一切的问题,关切担心,到了嘴边还是变成了一句简单陈述。
至少,他不会成为她的累赘,这一点他还是做得到的。
而且他确实过的很好,除了表面上做给别人看的囚车坐的不舒服了些。
“好啦,你们主仆相聚就好好聊吧,我困了先撤了。”萧离眯着眼似乎十分困顿,不等冉竹开口,身形一转已然消失在冉竹和木河面前。
冉竹见他离去,本堵在胸口的问题尽数跟木河倒了出来,她席地而坐,敛了笑问道:
“说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木河见冉竹坐下,他也急忙在她对面坐下,对于冉竹的开门见山,他也不惊讶,反而为亲自能够将这些事都在冉竹面前说出来而感到十分高兴:
“当日从边塞从来八百里加急,信上所说皇上与您都……失踪于皇族秘洞中。莫求双趁此机会向天下宣告因为太后的失德触怒了天神,导致报应降临在了皇上身上。他以保江山清妖后之名发起战争。”
“属下带领主子留下的二十万大军与手中的五万禁卫军守住皇城与莫求双拼死厮杀,奈何终究抵不过他的老谋深算,让他破了城门直杀入宫门。就在属下想与他同归于尽之时,萧离带十万大军从后包抄迅速瓦解了莫求双的军队。”
听到这里,冉竹明白了许多,见木河停下喘口气于是她接上了话:
“萧离军队里很多都是萧家和萧家衷心守护者的人,为了让长安百姓得以喘息,他不得不顺势登上皇位。但我不明白的是,他哪里来的十万大军?”
木河望着推断的女子,目露崇拜尊敬,听到她的不解,少有笑容的脸上亦露出笑意,这是对萧离钦佩的笑容:
“是莫求双的,原来那老匹夫还留了一手,以备不时之需。却没想到被萧离偷走了兵符,带着他的军队打败了他。”
冉竹愕然,随即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
这个萧离啊……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看来这些事,皇上都知道了。”冉竹与木河相视笑了会,便说道。
这么大的事情,一天到晚如此多的探子,宣墨他不可能不知道。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看到木河点头默认,冉竹明白了,这又是一场宣墨与萧离联手安排的大戏,蒙蔽了天下人,为的就是让他死而复生后的皇帝威望水涨船高,以此来彻底巩固天下统治。
这也解释了宣墨为什么不在他从洞里出来后没有趁着将士们斗志最为昂扬的时候挥军攻打长安。
她的病拖延了他的决心,但让他安心待在边塞的最终原因是因为萧离。
“萧离此次出来以消灭宣墨坐稳江山为借口带着军队跋山涉水而来,也遭遇了那些萧家后人的反对,是故属下就被带了出来,还有……太后。”
木河见冉竹沉默不语,想了下将最后重要的信息说了出来,果然看到面色再次怔愣的冉竹。
呵……是那个在莫尊景还在他娘肚子里就下毒,害死容太妃的太后吗?
自己有生之年,不,只要自己和宣墨在一起,她终究是不能为尊景报仇了。
尊景,我总说以后要护你,却还是无能做到最好,对不起!
“好了,我知道了。待明日他们见面后,你便能真正回到我们身边了。还得委屈你在囚车里将就一夜。”
听完这一切,冉竹脑海空空的,浑身沉重无比。但彼时一个大胆的念头在脑海里产生,并且迅速生根发芽,令她一刻也不愿耽误下去。
木河亦是一脸欣慰,对于萧离,从他带着军队神一般降临在皇宫门前开始到这一路相处,这位给他总是一波三折效果的男子早已消除了他最初的偏见与鄙夷。
“你回去让萧离来见我,告诉他,我就在这里等他,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冉竹正色道,伸手轻拍了木河的肩膀,郑重相托。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肩膀上的一拍,令木河似乎感受到了心凉的颤抖。
木河张了张嘴,见冉竹似乎对太后的事情并不放在心上,最终将疑问咽回肚子里,带着油然而生的服从与衷心回了军营。
冉竹知道,她吩咐的事情,木河必然能办到,即便萧离的营帐外有重兵把守,他也一定会做到……
想到此,冉竹心头一紧,望着湖面,眸光深沉难言。
不知过了多久,素锦来来回回与冉竹说了几次话,但冉竹充耳不闻,最后让王旭带着素锦回了远处的车中,自己则如一尊雕塑般端正的坐在草丛中,任夜凉如水沾湿她红衣猎猎的长裙。
“看来,你这趟是为我而来。”一声自得的笑意毫无预警的落入冉竹的耳里,恍若新生的力量令她心头顿时明亮。
萧离在木河刚才的位置坐下,只不过换了很惬意的方式,双手撑后,双腿伸直几欲够到冉竹的膝盖。
“你的事我都知道了。”冉竹开口,刚才还喜悦的她忽然不知后面的话怎么开口,却只能仪仗他。
“既然我带他来见你,就没打算瞒。反正明天都会知道的事情。”萧离无所谓道。
“你救过我的命。”冉竹忽然转了话题。
“怎么?你现在才想起来。”萧离痴痴笑道:“莫非你被我大无私奉献的高尚情怀外加绝世武功所征服,想要以身相许不成?”
虽然不清楚他为宣墨守下江山与救她的命有何关联,但大半夜有个貌美女子单独寻他而来,当真是好心情。
冉竹含笑,双眸光芒闪烁不定,一双手轻轻覆在了面前一双恣意摇晃的双脚上。
萧离浑身一僵,脸上吊儿郎当的嬉笑一寸寸消失……
第四十六章 萧离前来(三)
天色渐渐大亮,这一夜除了宣墨,谁都未曾合眼。
直到四肢不再是自己四肢,心脏亦要呼之欲出的时候,她花了半夜的口水头昏脑涨也未曾令对面只问出一句“为什么”后的萧离再开口过。
望着眼前被明显压过的小一片杂乱绿草,冉竹伸手扶额,颓然之色于晨光中爬上脸庞。
半晌,她活动下四肢才起身往路旁的马车走去,就见王旭背靠车边,素锦正倚靠在王旭的肩膀上,二人睡的正香,有一缕微光打在他们的身上,显得如此和谐。
冉竹心头有微微触动,花了半夜也未曾达到目的的惆怅失望因为素锦脸上带着疲倦的睡意而消减了几分。
冉竹走上前轻拍醒了素锦,素锦一动,王旭立刻从睡梦中警醒过来,二人同时抬头,毫无意外的撞到了一起。
素锦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睡着了,抚着生疼的额头目光不安的看了眼王旭便停留在车旁面容发白却笑意盈盈的冉竹。
“主子,你和他谈了一夜?”素锦顾不得疼,跳下马车扶着冉竹上去。
“嗯。”提到萧离,冉竹点点头,俯首往车内走去时忽然转头,便撞上了一双满含关心担忧的星目。
“我没事。”
说完进了车躺上床合眼休息。
在冉竹的马车拼命往回赶时,扶余国发生了一件震撼人心或者对将士们来说是热血沸腾的事情。
连夜赶回扶余国的莫尊景在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冲进了冉竹的寝殿将无人敢叫醒的宣墨从床上拖了起来。
望着殿外黑压压跪着的一群人唯独少了冉竹的身影,思绪翻转间他似乎昨晚发生了什么,但对于她的做法却无法理解。
下一刻,他的目光从文武百官的头顶上不经意往远去瞥了一眼,忽的浑身僵住,双目陡然睁大双眼满脸难以置信。
就在前方宽敞的平地上,最前方的地面上放着天地雷,改进的强弩,火铳还有一架架手臂长铁质的圆筒,每种都有上千数量有余。
兵器之后摆放着上千战车,造型无不新奇古怪,皆是他从未看过但却又像投石器类的作战工具,望着对着自己黑黝黝闪耀着乌沉光芒的硕大的口,宣墨觉得心头一阵压抑,恍若觉得若被这口里射出的东西砸中,不死也得伤个不清。
直觉告诉他,这不仅仅是辆投石器那么简单,因为它们和前面他所见过的改良后的兵器放在一起,足以说明它也是出自白静的手笔。
是她的东西,都不简单。
“这是怎么回事?”宣墨压下心中疑惑,沉声问道。被压了一夜的衣服有些褶皱,此刻不仅他连着众大臣也顾不上这些微细节。
“回皇上,这是圣女送给我朝将士的礼物啊。”一夜未睡的程知眼中涨着兴奋赤血的激动,毫无一丝疲惫感。
昨夜邱灵儿忽然找到他,说要带他去个地方,他刚开始以为邱灵儿是转了心意要跟他在一起,却没想到失望之余带来的却是令他更为血脉喷张的景象。
程知想想自己站在独孤家族的墓陵下看到数之不尽的兵器时差点激动昏倒的糗样……
“是啊,皇上,没想到叛贼独孤子诺竟然私藏了如此多的兵器,我皇神威将他灭掉,又得圣女相助寻得了这些兵器,与萧离逆贼一战,我军必然势如破竹,一举割下他的人头!”
李秋雨擦了擦额头的汗,极力讨好说道,心里却暗骂独孤子诺死也不让活的人安生,这么多兵器若是被皇上或者看自己不顺眼的圣女猜疑到他头上,那他的好日子就算到头了。
李秋雨的话一出,后面的大臣纷纷不甘示弱上前赞扬皇上,仿佛这仗不用打也已经赢了。
这仗自然是不会打,所以这些兵器出现在宣墨眼中惊艳了番后便归寂平静,他的目光在人群里扫来扫去,望着唾沫横飞的大臣脸色越发阴沉。
终于有人察觉出皇上的不对劲来,众人渐渐安静了。
“圣女呢?朕要好好感谢她给朕带来的厚礼。”宣墨适时开口,脸上带着淡淡笑意,抚平了大臣们心中的不安。
一辆马车打着响鼻停在了宫门口,一只白如玉的手随意撩起车窗帘,待看到门里那抹鹅黄身影时,一声低笑传出:
“就知她会在这里等我。”
没一会,素锦从车里下来,走近那名女子,却见她以手支头,双眸微闭,显然受不住困意睡着了。
素锦轻笑,心想这都日上三竿了,灵儿怎么会在这里睡着。这般想着伸手轻轻推了推她,见她醒来,示意她去车上。
灵儿抹了把脸,一夜未睡的她在办完事后就守在了宫门口,焦急担心的等待却不想刚刚眯着等的人就回来了。
马车内,邱灵儿不等冉竹开口,直接说道:“独孤子诺留给你的真是好东西。”
“昨晚辛苦你了,秦彪可有去帮你?”冉竹说道。
邱灵儿心中一暖,又见她平安回来,昨夜冉竹从自己手中讨去迷
药迷昏宣墨去见萧离的不安消减了许多也难得有了些好心情:“你猜猜他留给你的是什么?”
“是很厉害的兵器吧.”冉竹淡笑。
是问灵儿的口气,却是肯定的回答。
邱灵儿讶异的望向她。
冉竹半躺在软榻上,神思飘飘然落到她被独孤子诺持剑架着进入宝藏山洞时,当宣墨打开洞门满地黄金,珍奇宝物倾泻而出时独孤子诺兴奋的目光。
那时她一直不明白独孤子诺好歹是一国之主,珍奇宝物难得,可金子该是常物才是,他却失态不已甚而给了松渊他们可乘之机丢了性命。
恍然记得在玄镇时候,他有次跟自己说他七彩中最喜黄色,凡沾得上该字的,皆是他心头最爱。
小到田间黄色的花卉,大到宣朝皇帝宝座,再到他总喜欢她黄色的衣裳……
有些东西穷极一生而不得,更何况大宣朝虽然是大国但本朝产金量也不丰富,何况每年都要大量上缴朝贡的扶余国。
如果说是财富,必然不会有独孤子诺因为金子而丧命的事情。
所以,他藏下的只有他和白静引以为傲等待着最好时机夺下江山所用的兵器了。
邱灵儿见冉竹神情恍惚,似在回忆事情,而她并非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而且心底还压着更重要的事。
“昨夜师父去给皇上把脉了。“一句话倏地拉回了冉竹的思绪,她急忙起身,拉着灵儿的手,目光灼灼紧抿着唇。
日头高照,宣墨的目光透过这些人摇摇望向站在兵器端头的程知。
程知抬头局促的迅速看了眼宣墨,又立即将头低下,说道:“邱太医正在宫门口迎接圣女,属下……想必很快就到。”
“程副将,莫非后面还有更重要的兵器?”李秋雨浑身打了个激灵,掉头高声问道。
“有这火炮,便是铜墙铁壁也能将它炸的稀巴烂,还有什么比它更重要的。”
程知嗤笑回道,刚说完就觉头顶一道厉光传来,脸色一紧,心中顿时懊恼不已。
明明自己是想替邱灵儿圆谎的,否则邱灵儿有了这么大功劳却只守在宫门口不进来,这可是藐视皇威大不敬之罪。虽然自己也是刚猜出邱灵儿在等的人是圣女……
“哦,那圣女和邱太医为何不先进宫禀报此事?”李秋雨双眼一眯,反问道。
程知红着脸梗着脖子,平日本就五大三粗的人因为刚才自己说话有漏洞在先被李秋雨这么一问,脑子一时没了借口。
彼时,一声淡漠清冷的嗓音突兀响起:“难道圣女累了小憩会都不行吗?这么多的兵器要耗费一夜的工程,可没让李大人操一份心啊。”
一架马车自殿门口出现,烈焰红裙在众人眼中出现,裙带晨光,目若凝烟平静无波,自成威人天仪。
薄纱红裙随着她轻摇走动,仿若在天地间恣意描摹出一幅生鲜灵动的画面,令人挪不开眼。
她的身后鹅黄长裙的轮椅女子目光寒凉,令众人的心顿时覆上一层薄冰又在暖阳下寸寸碎裂,刚才的话正是从邱灵儿口中吐出,蕴含着内力的话语使得场上每一个人都听得见。
“圣女辛苦了。”宣墨望着远处款款走来的女子,一夜的郁闷早已散化无形,连自己的唇角便染上了笑意都不自知。
他的笑容,却令李秋雨一颗心掉入了冰渊里,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为皇上和将士们出点力,是微臣应该做的。”冉竹正色答道。长裙自大臣们自动让开的道路上恣意飘扬,带来清晨的凉意。
宣墨伸手,目光安定的看着冲自己俯首称臣的女子,心间滑过一道暖暖的酸涩。
小竹,再忍忍,我们很快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冉竹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但随即不再忸怩,伸手搭在前方递过来的手上,光滑白皙的掌心贴合着,令冉竹心潮泛起几分满足的感慨。
看来,这一切是真的。宣墨手上的厚茧也消失了。
这时,莫尊景一甩下摆,跪在了大臣们的面前,正色道:
“皇上,在此全朝上下欢欣的时刻,微臣下面要说的话虽然不合时宜但微臣觉得多拖一个时辰都是对死者的不敬亦会令皇上心生自责。”
刚站到宣墨旁边,二人双手还未松开的冉竹浑身一僵,下一瞬手被大力紧握,似要传递给她无穷的力量。
第四十七章 萧离前来(四)
议事大殿,大门紧闭,将门外的艳阳一并阻挡在外。
殿内足有几十张的椅子,但殿中二人直直站立,尊贵黑袍与烈焰红裙相隔而望。
“为什么?”许久的沉默令人窒息,终是冉竹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为什么要杀掉丽柔,虽然她因为私心差点害死了颖冰阳,却也成就了颖冰阳和萧风的逍遥生活,而且最根本的是她是背黑锅的人,抛开丽柔个人问题不谈,冉竹无法安心让她就这样背着本该属于自己的不洁声誉被人灭口。
但,人已死,心里清楚宣墨做法的冉竹只感觉力不从心,却无悲凉。
想到此前宣墨在众大臣面前做出的悲痛之色,当场传人封了丽柔为柔妃下葬,后来莫尊景提出夏日炎热尸体不能久放于是众人提议将其带回扶余国安葬。
宣墨更是让人撤了兵器,回了议事殿,只吩咐在萧离到来之时再通知他。
大臣们个个都认为宣墨重情重义又光顾大局,心中钦佩感叹不已,更对那位不远千里迢迢为见皇上一面却被小人裸
体丢与万千士兵中不堪日夜心中羞辱折磨上吊自杀的柔妃而感到可惜。
“为了你,也为了你的家族,为了宣朝百姓心目中的圣女。”宣墨正色答道,见冉竹神情木然,上前伸手握住她袖子里的手道:
“你是圣女,自担当起责任后就不容有散失,我知道你心里不好过但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该女子是白静当初故意设计让花麦饭带回来的,初衷就不是无辜的。我如今给了她名讳,让她成全了德惠女子,你就不要再自责了。”
“我并未自责,只是觉得人能活着不容易。”冉竹目光有几分木然,她摇摇头,将手从宣墨手中轻轻抽回。
听起来是在为她着想,可她却无法说出感谢二字。
“小竹,你再等等,等过了这两天。你我就能……”宣墨见冉竹似乎有些不对劲,急于将心中一直盘着的计划说出来,却被冉竹淡漠打断:
“你我就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吗?皇上你可忘了当日操练场可有上万士兵看到我的脸了,你莫非要杀尽所有人?只要我还和你在一起,我张脸只能永远活在面纱下。”
冉竹目光灼然将悲痛愧责掩盖在冷嘲热讽之下,望着宣墨渐渐发白的面容,她的笑越发冰凉:
“这世间又不是只有皇上一位男子,能让我远离是非羞辱的才是我的良人。”
眼前的男子刷白的脸上覆盖一层薄薄的冰渊,眼底聚集的惊诧不安自责落寞如漩涡般疯狂涌动,唯独没有愤怒没有要伤冉竹的情绪。
半晌,就在冉竹忍不住想拔腿逃跑的时候,宣墨终于开了口:
“你昨夜没有和程知他们去寻找兵器。“
当她和邱灵儿一同出现在殿门口的时候,宣墨心里的疑虑猜测顿时消失,他本以为冉竹将他弄昏是怕自己担心她身体吃不消会阻挠她去给自己准备的惊喜。
然而,一夜过后,似乎又有什么变了。
“有邱太医和松渊秦彪他们在,这点小事还不用微臣插手。”冉竹不在意说道,一声微臣刺痛了彼此的心。
“你去萧离了?”话出口,宣墨身体微晃,仅仅一瞬间,他感觉到胸口窒息难受,仿佛有锥刺之痛,他知道帝心蛊发作了。
他分不清这是自己的猜疑所致还是冉竹的变心所为。
冉竹默然,虽然不说话脸上却挂着明知故问的神色。
彼时她心里想就算萧离不会答应,那么他也是自己离开宣墨的好借口,那就借用下吧。
“我不知道他这么好,值得你半夜出宫单单就是为了见他。那么,我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宣墨手紧握成拳,压抑心口的刺痛,不让眼前人看出一丝狼狈的端倪。
“知道了,所以微臣觉得刚才那些兵器对皇上也没什么用,都是微臣画蛇添足了。”
冉竹回道,她知道的都是木河告诉她的,但现在她知道让宣墨就这样误会下去也好,她自然不用为萧离的小命担心,毕竟为他守江山的人于宣墨而言亦是十分重要。
宣墨沉默,目光明明暗暗如暗夜中的星火,他无法相信冉竹真的会变了心。
前几天他们还恩爱非常,他为她穿衣,她送他至帐篷门口,满身满心的情意贯通彼此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如何能做的了假!
难道冉竹有什么难言之隐?一如他体内有帝心蛊瞒着她一般。
想到此,他冷硬的脸庞柔和了些,看的冉竹眼底的情绪也是跟着变了几变。
“小……”宣墨正欲开口化解二人的僵持,就听门外小夏子的声音响起:
“皇上,萧离已经到了城门外。”
“好,朕随后就到。”宣墨沉声回道,望着听到萧离二字毫无一丝表情的冉竹,心中更加确定了之前猜想,口气不由柔了几分:
“你就不用跟我去了,回去歇着吧。”
“好。”冉竹利落答应。昨夜跟萧离求婚不成,她也不想这么快就见面,徒惹彼此尴尬。
再说,结果她都已经知道,今日无非是他们二人合力演给天下人看的一场戏罢了,于此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办。
听到冉竹毫不拖泥带水的应答,宣墨心中更喜,之前在殿门前的一番作态他本就不想让冉竹看到,一会去城门口和萧离的配合他也不想让已经知道结果的冉竹看到。
他宣墨不是个爱演戏的人,只不过有时候身不由己。
待冉竹先行离开后,宣墨这才离去并命人做了精致的菜肴送往冉竹的寝殿,不可谓不细心。
直到那抹坚挺伟岸的身影消失在耀眼烈日照射的视野里,冉竹才从议事大殿的一侧角落里走了出来,她手扶着白玉栏杆,直至许久才转身和素锦踱步离开。
鬼谷子住的地方离她寝殿不远,回去需要经过御花园。这里虽不比皇宫里的花卉来的式样繁多,四季不落。但该花园却设计的小巧别致,花卉绿树与假山怪石亭瞧流水呼应和谐,颇有几分江南依柔的美。
就在她走到花园尽头时,忽的听到假山后有隐隐啜泣声传来,颇为耳熟。她和素锦对视一眼,默契的往假山后包抄走去,走得近了便能依稀看到一名素衣穿着的女子似乎正趴在一位大臣怀里,男子身体稍显富态背对着冉竹,正用手轻抚着女子的后背,而在冉竹的视线看来更像是占便宜……
脑海里顿时闪过不好的念头,还未出口询问就听在自己对面的素锦瞪大双眼,惊讶道:
“云大人,景泠姑娘……”
此话一出,冉竹愕然,而听到声音正抱头痛哭的二人也急急的抬起了头,景泠从云霆飞怀里跳了出来,羞红的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云大人初来乍到怎么和景泠姑娘这么快认识了?”冉竹淡淡问道,心想云霆飞在官员中形象一向是正直刚正不阿,怎么会在青天白日抱着景泠做出不雅之事,看云霆飞脸上隐有悲痛之色,冉竹觉得自己刚才是想歪了。
这么一想,冉竹不经意的看到了云霆飞的手中正拽着一副半开的画,露出半截青衣白裙。
“回圣女,微臣……“云霆飞俯首正欲回答,忽然景泠上前推了他一下,涨红着脸急急说道:
“是民女刚才在这里摔了一跤,刚好云大人经过扶了小女一把。”
话说完却不见她做出证明自己摔跤的动作,冉竹心下不由好奇更甚,但也不揭穿她拙劣的谎言。
她看了眼一脸又青又红的云霆飞,甚少见到他如此失态,心中不觉有些乐了:
“云大人手里拿着是什么?可否让我看看。”
这下,景泠傻了,手指快速搅动着衣角,似乎在想着什么应对之策,目光里带着几分侥幸不安。
云霆飞微微犹豫了下,便双手呈上画像,素锦连忙走过来将画像全部打开,只见画中一名长相清丽婉约的女子手指竹骨扇,目光半嗔半笑的正望着作画的人,看轮廓倒有几分眼熟。
“圣女,这画中的女子真漂亮,和景泠姑娘有些相似啊。”素锦笑道。
“不像不像。”景泠急忙摆手,一双眼满涨不安。
“哦,你这么说我也觉得像了。看画中女子的年纪,莫非是景泠娘年轻的时候?你说呢,云大人?”
冉竹说话间,素锦将画大喇喇的放在了云霆飞的面前,但见他目光有片刻的失神,随即覆上浓烈的哀思与愧疚。
“圣女……”景泠心知隐瞒失败,不由再度哭了起来,没了隐忍声音越发破碎心酸。
冉竹叹息了声她何尝不知景泠刚才撒谎是为了保护云霆飞,因为她曾说过他的父亲是贼寇,她担心认回父亲反而会真的失去父亲。可她却不知云霆飞在朝为官时为宣朝做出的贡献足以抹灭掉身上的误点。
这时一道紫色身影卷着热燥长风来到景泠面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急声道:
“发生何事了?伤口发作了?”
话顿,怀中人哭的越发大声了,而四周流动的诡异气氛终于令他发觉了其他人,当他看到清凉阴影里那抹明亮沁透心扉的笑容的主人时,他的手蓦地僵住。
“尊景,你和景泠姑娘……”冉竹高兴笑道,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穿梭,意有所指。
“不是你……”莫尊景僵硬开口却被另一道更让人郁闷的笑声打断。
“恭喜景泠姑娘苦尽甘来,今天可是双喜临门啊。”素锦由衷恭喜道。
冉竹轻咳了下,云霆飞趁此跪地坦言他就是当年抛妻弃女的负心汉贼寇老二,如今为了认回女儿,愿意受冉竹任何惩罚。
这一番肺腑表态,令景泠再度失声哭泣,却也化解了莫尊景的尴尬。
冉竹含笑不语,点头间解了三人的心结。
第四十八章 萧离前来(五)
景泠因为激动过度竟然晕了过去,单薄的素衣胸口处很快浸染出点点血迹,在素锦的惊呼下,莫尊景再顾不得其他抱着景泠寻找大夫离开。
云霆飞虽然担心景泠伤势但心知有莫尊景在不会有大事,心中惦记着城门口皇上和萧离的大事对冉竹作揖后匆匆离开。
一会儿,倒落下冉竹和素锦面面相觑,望向彼此眼中燃烧起的熊熊八卦之心,奈何主角离场,她们只能摇头含笑离开。
“冉竹,我们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无人时,素锦便称呼冉竹的名字,一开始不习惯,却没想到一开口却又如此自然。
“你若想知道,一会我们还能碰上她们,你信不信?”冉竹笑道。
素锦愣了愣,随即恍然,望着冉竹露出真心快乐的笑容,她的心底也铺满温暖:“信。”
果不其然,她们在邱灵儿的行宫处看到了正被邱灵儿晾在屏风外的莫尊景。
不过冉竹并未进去打扰,而是从另一侧门走进往东厢房走去,微开的朱红大门泄露出房间主人嘀嘀咕咕的细碎话语。
冉竹屏退了素锦,对着门深呼吸平复了心情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入目,满是凌乱的书籍,或新或旧,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桌上,椅子上,而一张紫檀木做的长桌上还有半人高的书籍还未动过,书籍后隐隐露出一截素白色长袍,越走近,他的嘟囔的话语听得越发清晰。
“怎么会没有呢?不对,这本也不对。“话毕,一本泛着枯黄的书籍就被扔了出来,堪堪砸在冉竹的头上,但她依然忍不住低低惊呼了声,惊动了说话的人。
自书籍后露出一张脸,精神矍铄如往昔,只是两眼纠结,长长的白眉紧皱几欲成结,看到一张笑意盈盈的清丽容颜,他怔愣了下。
“辛苦老先生了。”冉竹端正行礼,恭敬说道。她从不叫他神医一如鬼谷子从不称呼她为圣女般,彼此间怎么惬意怎么做。
“小灵儿的嘴巴真快,不过我还没找到让你本命复原的办法。”鬼谷子也找累了,将手中刚翻了几页的书籍随手一丢,侧身走到桌旁坐下,随手一挥,满桌的书就被他扫到了地下,看来辛勤真的很糟糕。
“晚辈来不是问此事。”冉竹伸手拎起桌上的青瓷茶壶到了杯茶,轻轻推到了鬼谷子的面前。
“那是何事?”鬼谷子也不客气,眼皮多没抬下直接将茶杯喝了个干净,找了这么久的书当真是口渴的很。
清新温凉的茶水带着安抚人郁燥的功效令鬼谷子心绪平复了许多,看向冉竹的眼神多了往日的随意与心疼。
“我听灵儿说您有办法解除他身上的帝王心蛊。”冉竹说道。心想若是能解除,接下来的计划就不会让宣墨身心受伤,她也能安心些。
“老夫确实有办法,但老夫现在更感兴趣的是寻找能让你活下去的办法。”
鬼谷子说道,说话间为自己倒了杯茶,再度一饮而尽。
“那请您看看我还有多少日子可以让前辈寻找药方。”冉竹将手放在桌上,露出白皙到有丝透明的皓腕,她说的风轻云淡却让看得人心惊肉跳。
“怎么回事,你的身子怎么会……”鬼谷子担心叫道,话说一半手迫不及待的搭上了冉竹的脉搏上,极其微弱的脉搏若不是他医术高深经验老道,换了旁人必然以为冉竹是鬼魂。
因为冉竹的脉搏隔很久才跳一次。
“许是身子上断了几根肋骨的原因,我也不清楚,今早忽然摸不到自己的心跳了,所以还是请老先生放弃我吧。”
冉竹含笑道,鬼谷子看不到她嘴角早已不抱希望的笑容,却从话语里听出了她的自我放逐,望着眼前女子清澈无波的双眸明明还隐藏着对世事和爱人的留恋,可他却毫无办法。
这一句请老先生放弃我吧,如一根细长的针直接刺中了鬼谷子心里的最深处。
是什么样的绝望与淡然的沧桑心态令一名芳华正茂的女子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世间的人不都是哭着喊着求着要生的吗?
“不是老夫不想解除皇帝身上的帝王心蛊,是他自己不肯。”鬼谷子叹息道,手离开了冉竹的脉搏处,却在没心思喝茶。
其实早在沟渠镇时,候灵儿不眠不休的守在花麦饭身边,就在那时宣墨单独召见了他,他当时就告诉此蛊虫可解除,只是宣墨表达了感谢之意后又婉言拒绝。
那时他还不知只匆匆见过一面就被自己定了生死的女子就是圣女。
后来他几次三番提醒他们二人将真相告诉对方,奈何他们还是以自己守护的方法自以为瞒下了对方。
冉竹浑身一紧,口气有些急促:“这蛊不能留在他的体内,还请老先生无论如何也要将它拿掉。”
“这蛊虫留在他身体里也没什么坏处,等你……那蛊虫也会自动死亡,不会对他以后的身体有影响。”
鬼谷子无奈道,堂堂皇帝不同意,他能有什么办法。
“还请老先生想办法将它拿掉。”冉竹语气坚决掉,起身对鬼谷子行了郑重女子大礼,心中因为后面那句话还放心了许多。
“你这般要求,莫不是要做什么令他伤心的事?”鬼谷子摸着胡须,眼冒精光,看到冉竹面色有些不自然,不由笑道:
“你对老夫有些信心,若半个月内老夫找不出救活你的方法,你再实行你的计划也不迟。这半个月内,你不如多做些你想做的。人,总要为自己随心随意的活上一次。”
鬼谷子的话已然说的再明白不过,但却换不来冉竹的舒心一笑。
“依着我身体愈来愈差的发展下去,他一定会察觉出来。”冉竹将手伸到自己的眼前,望着透明表皮下清晰的脉络与缓缓流动的血管,凄然笑道:
“老先生你可有爱的人?若你有,你想想就会明白了。”
“好吧,看来你真的放弃了,老夫也不想救一个一心求死的人。”鬼谷子负气说道,长袖一摆就要赶人。
冉竹站在那里,不言不动,只是静静的看着鬼谷子。
“知道了,我会办的。”鬼谷子见冉竹不走如此倔强不由口气软了些,心中犹自吃闷的很。
他可是一片好心三番五次要救她,可她却一点都不领情,真是……
“还请老先生尽快,晚辈让先生为难了,若有来生定当结草衔环涌泉相报。”
冉竹再度俯身行了大礼,说完看了眼闷闷不语的鬼谷子,心头升起温暖感激静静离开了。
直至许久,桌后端坐的鬼谷子才低低自喃了一句:“爱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只是无人回答他,此事也只能他亲身体验……
冉竹走出东厢房,不觉间才发现日头已经西斜,宫里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飞扬红绸到处都是。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看着一旁眼睛红肿明显哭了几回的素锦。
“冉竹,我们可以回家了。”素锦激动说道。
“哦。”冉竹笑笑,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我们没有损失任何兵力啊,冉竹。”素锦说到这里已然两眼放光,只恨自己没有亲自去城门口观望。
“哦?说来听听。”冉竹见素锦满眼的话,心中也好奇他们演了什么好戏。
奈何老天没给素锦说话的机会,早有眼尖的太监过来报喜并奉了宣墨的旨意请圣女移步前往流芳殿,他本是未找到圣女就先来宣邱灵儿和鬼谷子的,如今倒是省了他许多麻烦。
不用冉竹问,在太监细声细气唾沫横飞的嗓音里听完了比说书更精彩的两帝大战。
虽然,他们从不承认萧离是皇帝,一如萧离对方不承认宣墨是皇帝般。
原来下午时分,萧离主动挑大梁要与宣墨单独对战来决定天下江山,而宣墨在众大臣的反对中傲然挺出,放出了不击败萧离逆贼又如何令天下人信服的豪言壮语,与萧离激烈的打斗了一下午。
众大臣反对,冉竹深感理解,试想想萧离才带了十分大军长途跋涉过来,而扶余国上下加起来将近二十五万,早上还添了上万把先进的武器,他们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宣墨去拿性命冒险的。
不消说,在众人的紧张担心中,宣墨以微弱之势胜了萧离。萧离当场脱下龙袍盔甲,将早已准备好的玉玺,易国诏书递展现在众人面前。
而宣墨为表示欣赏萧离一言九鼎的作风,宣告凡萧家直系后人永世享有王爷地位福禄。萧家的旁系以及拥护者,宣墨当场划了一块富饶城地供他们安享居住,有着与常人无异的生活,这里自然包括入仕为官等等。
自然也有谋划多年却眼睁睁的看着萧离眨眼间将江山送出去不堪怒气欲要挥兵强攻的衷心将士,就在此时宣墨齐齐亮出了数百架大炮,对着远处空地连发炮弹,将这些人的气焰湮灭的一干二净。
江山,轻而易举的掌握在手中了。今晚自然要大摆筵席,正式的易国诏书是在第二日清晨。
也就是说萧风不用带着颖冰阳隐世在密鬼林内,大可以堂堂正正的活在世人眼皮子底下。
这是全程听完后,冉竹想到最开心的事情。
“没想到不费一兵一卒就收复了江山,皇上可又创了一项盛世史记啊。恐怕,我朝的律法又会有所改动了。”
素锦感慨道,心海依然被小太监的精彩言辞撩拨的激荡无比,却并未发现冉竹脸上浮起的异样。
宣墨,这就是你说的在等两天吧?
我懂了,谢谢你,我心领了。
PS:即将大结局……